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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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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咬春餅 -【我等你,很久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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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20:21 |只看該作者
六十.歲月共白首(2)

        高鐵晃晃蕩蕩,溫以寧在車上又睡了一覺。

        幾天前開始,她的睡眠品質就變得非常差,有時候坐在那兒不動,人便精神恍惚忘記自己要幹嘛,再多發呆兩分鐘,靠著扶手就能昏昏沉沉的睡過去。溫以寧懷孕之後的身體變化旁人瞧不出,她自己還是能感覺的。她沒有孕吐,唯一的就是嗜睡,睡得久卻不養人,驚醒的時候心臟哐哐跳蹦。

        上周的時候,唐其琛的手機來了電話,鈴聲一響,睡在床上的溫以寧猛地坐起,呼吸急促喘息,把他嚇了一跳。自那次之後,唐其琛在家的時候手機都調成靜音,甚至有次柯禮來家裡彙報工作,都被唐其琛要求把手機音量調到最低。

        溫以寧做了個稀奇古怪的夢,連上古神獸都出來了。她醒來時差點崩潰,這樣其實特別難受。

        手機靜音在包裡,溫以寧根本沒拿出來過。等她到站下車,才看到上面有唐其琛的三個未接來電和發的微信。

        他問她去哪裡了。

        溫以寧告訴他,自己回老家。

    她等計程車的時候,李小亮打來了電話,聽著是輕鬆如常的,但兩句話一說便蓋不住語氣的緊張了,“寧兒,你是不是在高鐵站啊?我好像見著你了,回個頭我看看。”

        溫以寧下意識的轉了下身。

        李小亮:“謔!真是你!”

        然後聽到兩聲汽車鳴笛,李小亮的黑色大眾就在右邊的下客區,隔著車窗對她招手,“你走前邊點,我繞過去,這邊不讓停車。”

        沒多久,溫以寧坐上了車,笑著跟他問候:“小亮老師,哪能這麼巧呢。”

        李小亮神色高興的應著,“我今天正好過來送我姨媽坐車。你一個人回來的啊?”

        “嗯。”溫以寧面帶憂色,“我媽電話不通,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鬼。”

        李小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撥了撥雨刮器,調侃著說:“你也太多心了吧,哎,沒事兒啊。聯東旅行社最近做優惠活動,288元香港七天旅遊團,咱們這兒好多人都去了,江姨肯定也去了。”

        溫以寧擰過頭望著他,表情平靜到不可置信,“你怎麼知道?”

        李小亮明顯怔了下,用笑彌蓋,“我猜的。對了,都飯點了,寧兒,你去我家吃飯吧。”

        小亮老師一向都是這麼熱情,但溫以寧這次實在是沒閒心,聲音淡淡的,“不去,你方便的話就送我回家,不方便的話停車,我打車走。”

        這話一聽就是生氣了,李小亮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沉默下去,一路無言的把人送回了社區。

        溫以寧沒讓他跟,再說了,這麼死乞白賴的跟上去反倒顯得有什麼。李小亮心裡實在犯了難,不情不願的將車慢悠悠的轉了出去。

        用鑰匙開門,溫以寧發現,大白天的,客廳的燈竟然是亮著的。她下意識的看了眼鞋櫃,再伸手把燈按滅。鞋櫃裡的鞋子一雙不少,甚至江連雪經常穿的那雙高跟鞋也都在。客廳的窗戶開了一半透風敞氣,屋子收拾得整整齊齊,茶几上還有吃了一半的的瓜子和糖果裝在玻璃瓶子裡,遙控器擺在右邊,下面壓著一本過期的時尚雜誌。

        一切都是溫以寧去上海之前的舊樣。

        可正因為太工整了,反倒覺得不太對味。這種安靜沒能給人舒坦踏實,摻雜著不安的悸動。江連雪的臥室是敞開的,被單床套不是上次的款式,衣櫃、抽屜、梳粧檯上的每一件擺設都沒有少。溫以寧又走了出來,整個人茫然無措。

        江連雪的電話仍是提示空號,溫以寧坐在新家裡,握著手機半天都沒了思緒。等她回過神來,又花了一小時把家裡裡外外翻了個遍,廚房的油還剩半瓶,熱水壺裡是早就冷透的水,她翻箱倒櫃,竟然找不出江連雪的身份證和錢包。

        溫以寧開始徹底心慌,她甚至冒出一個念頭,江連雪欠了賭債!沒準兒去哪躲風頭去了!

        這個認知反倒讓她欣慰高興起來,自我安慰來的彆扭執拗,她一廂情願覺得事實就該如此。溫以寧跑進臥室拉開衣櫃,然後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輸入保險箱的密碼。門開了,她的希冀徹底湮滅。新房的產權證,幾張銀行卡,還有一些首飾原封未動的躺在裡面。

        溫以寧又開始聯繫江連雪的牌友,電話打了一圈都說許久沒有聯繫過了。這些人都是以前住在老小區時的鄰居,拆遷後各自有了新奔頭,緣分一場到了底,想再聚就很難了。最後一個熟人的消息也落了空,記憶忽然勾起某些片段,溫以寧這才緩慢意識到,似乎很久很久之前,江連雪就沒那麼經常出去玩過牌。

        溫以寧懷抱最後一絲希望給楊正國打去電話,但對方直接掐了。就這麼重複三遍,溫以寧忍著身體的不適決定去找他。從電梯口出來,李小亮就跑到她面前,稍顯緊張把人攔住,“寧兒,你去幹嘛呢?”

        溫以寧一點也不奇怪他為什麼沒有走,繃著臉,神情分明是動了怒,她心灰意冷又空虛無助,冷冰冰的三個字:“你騙我。”

        李小亮被擊倒的潰不成軍,多少年的感情了,這麼在乎的人劃出了決裂的界限,他難受得要命。但不占理的話也不敢反駁,這個關頭甚至一個字都不敢亂說。李小亮本就不是巧舌擅辯的人,可也不敢讓她出事,只得死死攔著人把好話說盡,“你別激動啊!寧兒,千萬別自己嚇唬自己,說不定真的只是出去旅遊了,個把禮拜就回來了。”

        溫以寧推搡他,眉眼間的焦慮風雨欲來,是真著急了,語氣拔高:“你走開!”

        李小亮怕碰到她,手腳不敢使勁兒,跟在後頭苦苦勸慰:“好好好,你情緒平穩點成麼,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好不好?”

        他飛快把車鎖按開,扶著她的肩膀就把人送進了副駕,溫以寧喘著呼吸倒是沒再掙扎。李小亮不敢再逆她的意思,說往哪兒開就只管照做。清民路的整條巷子都是小飯館和路邊攤,這個城市底層的特殊風景線,來這兒吃飯的多是附近建築工地上的工人和計程車師傅,八塊錢一個盒飯,支幾張小木桌坐滿了人,生活不容易,都有各自的酸和澀。

        溫以寧找到楊正國的時候,他剛吃完最後一口飯,這個高大老實的中年男人在看到溫以寧時,反應平平,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冷漠。溫以寧叫他楊叔叔,他也沒一句搭理的逕自去買單。

        溫以寧搶先一步要幫他付錢,“我來。”

        楊正國擋了把她的手,“不用。”

        溫以寧堅持,對飯店老闆說:“收我的,我是零錢。”

        結果楊正國比她還強,力氣肯定比女人大,就這麼稍用力把人往一邊撥了下。他沒什麼故意,但身高體重在這擺著,這一撥還是很有分量的,恰好溫以寧站的地方是一層矮臺階,人虛虛晃晃的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幸虧李小亮在旁邊扶了一把,但小亮老師還是嚇得半死,控制不住火氣沖楊正國嚷:“別推她行麼!她懷著孩子呢!”

        楊正國愣了愣,嘴唇都有點抖,說話斷斷續續的,“對,對不起啊。”

        溫以寧顧不上,心裡掛念著江連雪,急急問:“楊叔叔,我媽媽不見了,您告訴我她去哪了?行嗎?”

        楊正國飽經風霜的眉間擰出一道極深的豎紋,神情又變得冷淡了,他反問:“你個做女兒的都不知道,我又有什麼資格知道?”

        這話無疑是戳了溫以寧一刀子,紮得她心裡難受的很。

        姑娘有苦難言,鬱悶不堪,憋著的情緒全寫在了臉上。楊正國默默挪開眼,鞋尖用力磨著地上的一塊小石子,忽然說:“你媽媽騙了我。”

        溫以寧抬起頭。

        楊正國的聲音像是冷硬冰面,你能聽出冰面裂開的動靜,“她就沒想跟我好好過日子,這女人心太狠,對人跟玩兒一樣。她接觸我,不過是想利用我。”

        溫以寧恍然,“利用什麼?”

        楊正國看著她:“她知道我能找到關係,她想讓你進三中當老師。”

        溫以寧堅決反駁,“我媽不是這樣的人。”

        楊正國悲涼地笑了下,神情之中全是克制和隱忍,但多餘的話沒再說,只三個字:“你不懂。”

        這是他和江連雪之間的事兒,一把年紀,不該矯矯情情的再計較什麼愛恨情仇,都是半邊身子埋進黃土堆的人了,能有個合適的伴侶真真誠誠的結個緣,那就別無他求。楊正國對江連雪是有真心的,他覺得,哪怕不想在一塊,坦坦白白的說出來都沒什麼,男人的肩膀又不是不能扛事。可偏偏江連雪用了最侮辱人的一種方式來斷了他的念頭。一個多月前,她挽著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男人的胳膊,愉悅且殘忍的告訴他,自己當初不過是看他老實才答應處一處,本來想著能蹭他的關係再幫女兒弄份老師工作,現在也不必了,說自己女婿有錢,兩人回上海定居,她就用不上楊正國了。

        當時的畫面歷歷在目,這個女人一言一行都是下了十足分量的鶴|頂紅。

        楊正國覺得自己這顆心在人世沉浮遭遇了那麼多事兒,對很多東西早看淡了,但到了江連雪這裡,還是戳了自尊傷了心。

        當然,這些後續他不會告訴溫以寧,說出去幹什麼呢,只會徒添自己的可憐和難過。

        楊正國趁著溫以寧發愣的時候就要走,這個老實的男人神情落寞的像一座垮掉的大山。溫以寧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人還是懵的,“楊叔叔,您最後一次見我媽媽是什麼時候?”

        楊正國似乎並不想回答。

        溫以寧聲音哽咽了,“求您告訴我,她不見了,真的,我沒騙你,她真的不見了。”

        楊正國皺著眉頭,似乎在審視她話裡的可信度。

        溫以寧鼻子吸了吸,眼淚就跟著掉了下來。

        他眼睛眨了好幾下,不可置信,“這,這真的不見了?”

        溫以寧從楊正國這裡得知,他最後一次見到江連雪是一個月前,這下也沒辦法再隱藏,只得將江連雪對他的言行都說了出來。溫以寧聽著,面無表情,看起來是安然無事的。但李小亮在一旁卻膽戰心驚。

        她越平靜,就越是暴風雨的前奏。

        李小亮顫著聲兒叫她:“以寧,你,你別多想啊。”

        溫以寧緩緩搖了搖頭,然後轉過身。

        楊正國在她身後,“誒,小溫,你也別有心理壓力,你媽媽也不欠我什麼,反正過日子嘛,合得來就過,合不來也不必要負這份責。這跟你們小輩沒有關係,生活本來就是這德行。”

        溫以寧一個人往前走著,像是沒聽見。

    李小亮是真急了,追上她,“你別這樣啊,說句話行不行?悶在心裡頭算什麼?”

        小亮老師爽朗慣了,沒太多婉轉的套路,想到什麼說什麼,語氣一著急就不太好聽,剛想說,你再這樣我也沒法兒向人交差——溫以寧突然望著他,一雙眸子清清冷冷,“所以,你那天為什麼要騙我?”

        李小亮徹底歇菜,暗叫不妙,怎麼把這茬事給忘記了。

        溫以寧也不再追著要答案了,因為從小亮老師的表情上,她全明白了。

       “你別拉我。”她甩開他的手。

        李小亮猶豫了一下,沒鬆。

        “別拉我!”溫以寧音調拔高,一張臉既有憤怒也有無助,眉間全是支離破碎的痛色。

        李小亮只得鬆了手,安靜的跟在她後頭。

        溫以寧又回了家,這一次寧靜全無,她把家裡的櫃子抽屜都扯了個底朝天,這是新家,東西本來也不是很多,一些票據和說明書散了一地,客廳翻完,她又去江連雪的臥室,有兩個抽屜在衣櫃的下面,她就雙膝跪在冰涼的地面,彎著腰去翻。

        李小亮忍不住了,架著她的肩膀硬是把人從地板上拽了起來,“你能顧著點自己嗎?啊?!地上多涼不知道啊?”

        溫以寧掙扎,“放開我,你放開我!”

        李小亮真快被她給折磨死了,不敢使力氣,又不敢放手,僵持著一個平衡點他背上都急出了一層汗。“好念念,你是我祖宗行了嘛,我求你心情平復一下行不行?”

        溫以寧就真的沒再亂動,順著他的身體往下靠,平平穩穩的坐在了床邊。

        李小亮喘著氣兒,護在她兩側的雙手好半天都沒放下,確定她是真的沒偏激的意圖了,才鬆口氣跟著坐在了旁邊。靜了一會,他主動坦白:“半個月前我就發現不對勁了。有次我學校發了兩箱血橙,我爸媽不愛吃酸甜的東西,我就拿來給江姨。但敲了半天門兒都沒回應,我給她打電話也提示關機。連著三天我都過來了,都沒人在。”

        李小亮歎了口氣,人也壓抑的很,“沒敢跟你說,怕你著急。但我去報警的時候,行不通。因為江姨的電話斷斷續續是有通話記錄的,人並不是失聯狀態,不給立案。”

        溫以寧恍然大悟,細想一下,其實在上周以前,江連雪和她都有很薄弱的聯繫,只不過微信回的時間太晚,可她並沒有給自己主動打過電話啊。

        “電話是打給秀松阿姨的,已經問過了,秀松阿姨早早搬去廣州和兒子媳婦一塊住,江姨給她打電話就是普通的問候,別的什麼都沒有說。”

        溫以寧知道這位秀松阿姨,很小的時候見過,是她們那棟老樓裡的鄰居。很和藹心善的一個人,也是當時為數不多和江連雪交好的朋友。她早已遠離故鄉,去更好的環境中頤養天年。溫以寧太陽穴脹痛,腦子被用斧頭劈開一樣,人特別難受。

        她有點受不住,手虛虛握成拳,一下一下的揉自己的頭。李小亮欲言又止,感覺說什麼都蒼白無力。

        房內的空氣黏稠安靜得幾近可怕。

        李小亮看了好幾眼,終於小聲提醒:“手機響很多遍了。”

        手機擱在床上,螢幕朝上,唐其琛的電話就沒有停過。

        溫以寧卻像沒聽見,忽視得一乾二淨。她低著頭,眼睛也閉著,眉間的波折卻越來越深。電話終於不再響,她也猛地睜開眼,轉過頭看著另一個方向。

        那是梳粧檯下的一個小抽屜,溫以寧記得以前是上了鎖的,江連雪沒少嘚瑟,說自己的私房錢都鎖裡頭了。溫以寧離開家這麼些年,對這些一直不太上心,加上江連雪胡說八道的本性,一句話八分假兩分真,根本算不得數。溫以寧拉開衣櫃,在一個裝著雜物的絲絨袋子裡翻出了三四把零散的鑰匙,然後一把一把的去試開鎖。

        到第三把時,鎖開了,抽屜拉開,她手腕都有些發抖,把裡面的一個塑膠袋拿了出來。

        塑膠袋裡裝的藥,亂七八糟的藥。三個壓癟的包裝盒,一堆大小不一的棕色藥瓶。各種說明書是全英文的,溫以寧一眼就看懂了。那幾個單詞像是一把頭頂懸樑的冰刀利刃,繩子驟然斷開,冰刀從她的頭頂心刺進身體,把她劈成了兩半。

        溫以寧手在發抖,捏著說明書一個字一個字的看。藥還剩下小半瓶,江連雪並沒有帶走。她低著頭時,長髮柔柔順順的遮住了臉,李小亮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覺得人狀態又不對勁了。

        “寧兒?”李小亮剛喚了聲她名字,溫以寧就崩潰了。

        她側過頭,眼眶紅的像染了血,震驚和悲痛纏繞,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李小亮嚇著了,“天,怎麼了?這藥,這不是毒藥啊。”

        溫以寧聲音啞的全然變了調,似哭不像哭,一個字一個字像是被錘頭活生生砸出來的,“這藥,這藥是甲磺酸伊馬替尼片。”

       李小亮徹底懵了。

        兩人去了H市的第一人民醫院,溫以寧掛了血液科的號,其實什麼都已明明白白,但依舊執拗的想要一個確切的答覆。出診的醫生是名副主任醫師,一看就很肯定的說:“治白血病或者是血液腫瘤的,看這剩餘的量,病人吃的劑量應該不是很大。”

        李小亮怕溫以寧崩掉,一直按著她的肩,問醫生:“病能治嗎?”

        “那要看具體病情,一般情況是可以放化療,再配合吃藥控制住,至於是否需要骨髓移植等其他治癒方式,因人而異。不過這個病是長久攻堅戰,病人本身在治療的過程中會很痛苦,治療週期也長,費用比較貴,要進行手術花費就更多了。”

        醫生剛說完,就有人推門進來。

        李小亮回頭一看,差點沒跪在地上,“操!總算來了!”

    唐其琛一身風塵,呼吸沒喘勻,外套擱在手腕上,白襯衣後腰的位置都隱隱被汗浸透。他視線逐著溫以寧,焦急和擔心言不由衷。小半天時間,打的電話一個都沒有接,他能不擔心嘛!原本下午是要接待省國土局過來視察的領導,這種會晤唐其琛缺席不得,但他實在放心不下,人親自趕了過來。

        再好的脾氣也壓不住這種擔心,唐其琛見著溫以寧的一剎那,覺得心臟跟脫了一層肉似的。不是沒有介意,不是沒有火氣,這種情況任何一個做丈夫的都受不了。但溫以寧的臉色實在太差,更讓他心寒的是,她明明看到了,卻一臉冷漠的又把視線挪開。

        唐其琛耐著性子走過來,低聲對她說:“念念,你出來的時間太久,折騰一天,你要休息。”

        溫以寧也沒抗拒,坐在凳子上卻也不起身。

        唐其琛繼續好言好語,“你還有要問的,跟我先回上海,我陪你去老陳那仔細問好不好?”

        溫以寧木著神色,眼神空洞無魂。

        唐其琛握住她冰涼的手,心裡沉了沉,語氣堅持了一些,“你懷著孕,待在醫院對你身體沒好處,我顧著你,不要求你也顧著我,但我求你了,你能不能顧一下小小唐?”

        大概是那聲小小唐觸動了溫以寧的情緒。她順從的站起身,唐其琛把她護在懷裡走出了醫院。

        老余開著公司的公務車去機場接客戶,賓利送去做養護,唐其琛的路虎是柯禮開來的,他就等在外面。溫以寧跟孤魂一樣沒了主心骨,坐上副駕癱軟的像一株沒有生命力的枯萎植物。唐其琛坐到另一邊,本能的要去握她的手。可手還沒碰上,將將停在半空,溫以寧就把自己的手收進了口袋裡。

        她不讓他碰。

         唐其琛抿了抿唇,也不說話,朝她坐近了些想抱她。但溫以寧沉默的往車門邊靠,這下再看不出來也不可能,她是有意的。

         車內氣壓太低,連一向擅於滋潤氣氛的柯禮都不敢開口。

         沉默一路,三個小時後進入上海城內。

         唐其琛臉如冰霜,壓抑克制得已然到了極限,他扭過頭,無奈的問:“你真不打算跟我說一句話嗎?”

        溫以寧臉色發白,毫不退卻的跟他對視,“有什麼好說的?說你是如何瞞著我,如何騙我,如何阻止我回家嗎?”

        唐其琛心底一沉,語氣溫和了些,“念念,有話好好說。”
   
        “有什麼好說的?我哪一句沒說對?”溫以寧腦子一團亂,這一天的消息接收量太大了,樁樁都沉重的讓人透不過氣。她無解,無頭緒,無能為力,淤積在心口成了一灘爛泥,堵住了所有情緒,理智下線,只想找一個發洩的出口。

         現在的她是不冷靜的,任何一個詞都能煽風點火讓她爆炸。

         唐其琛肯定不會與她起爭執,他只是擔心她的身體狀況,再多的指責都能往他身上倒,接著就是。

         可溫以寧的情況比他想像中還要激烈,她眼中含嗔含怨,話一股腦的說了出來:“你和李小亮串通起來瞞著我,騙我,其實你們早知道了對不對?我要回家,你攔著不讓,我每次覺得不對勁,你就說我多想,你就是別有用心!”

        唐其琛克制著,耐著心思解釋:“好,我做錯了,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對,是我有失周到,是我不該擅自做主。我做的不對,我現在請你原諒我,只要你情緒別這麼激烈,可不可以?”

        開著車的柯禮猛怔。他跟了唐其琛十年,無論工作生活,甚至對親人,唐其琛何曾有過這麼低聲下氣的時候。

         可惜溫以寧並不領情,人在陷入走投無路的死胡同時,會變得短暫失控和崩潰,她開始流眼淚,忍了這麼久終於決了堤,“你憑什麼不告訴我,你憑什麼做你以為正確的事?”

        唐其琛心疼的不行,伸手要抱她。

        溫以寧用力推開,泣不成聲的發洩:“那是我媽,那是我媽!她生病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的。”唐其琛強勢的把人圈在懷裡,溫熱的掌心一下一下安撫她的後背。

        “知道你還瞞著我!”溫以寧眼淚鼻涕一把抓,一會兒推他一會兒扯他的衣服,她處在風暴的中心,腦子混亂,到現在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口不擇言,開始胡亂的找藉口,“我不該跟你回上海,我不回上海,我媽就不會走!都是你,都是你!我不要你了,我什麼都不要了!”

        唐其琛身子一抖,雖然知道這是不作數的氣話,但心還是狠狠被刺痛。他用力了些,抱著人不讓她亂動,嘴唇輕輕吻她的臉、眼睛、鼻子,含蓄溫柔,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溫以寧的臉埋在他胸口,嗚嗚的流著淚。

        唐其琛的聲音像提琴的低弦音,沉下去部分也有了一絲受傷的痛楚,“你恨我怨我都可以,念兒,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兩個孩子了。”

        溫以寧沒回話。

        她悶在他懷裡,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到了住的公寓,遠遠就看見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停在路口,景安陽和周姨下了車,焦急緊張的往這邊望。

        到底是放心不下人,親自守著。

        車一停溫以寧就醒了,她麻木的下了車,被唐其琛牽在身後。走近了,景安陽看著她的狀態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擔心的皺著眉頭,剛要開口,唐其琛打斷:“媽,您先回去。人我帶來回來了,讓她休息休息。”

        兒子的意思景安陽自然明白,她雖不放心,但顧慮著好不容易修復的關係,便只能認同。

         走之前,讓司機搬下來幾大袋的營養吃食,千叮萬囑:“其琛,不許和她吵架,女人懷孕脾氣是很不好的,你一定要多讓讓,當丈夫的人就要有為人夫,為人父的樣子。”

        唐其琛也是無奈,胳膊肘全往外拐了。

        景安陽走了,他和溫以寧往家裡走。這一段路的時間,溫以寧也冷靜了很多。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唯獨不變的是唐其琛自始至終牽著她的那雙手。走了幾步,唐其琛忽然轉過身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溫和,說:“我抱你上去。”

        不等溫以寧反應,唐其琛直接將人打橫抱起,放手裡掂了掂抱更緊後,低聲說:“輕了。”

        到家後,唐其琛把她輕輕放在沙發上,然後單膝跪在地上,自然而然的給她換鞋。溫以寧垂眼看著面前的男人,他寬闊的肩,細膩的頭髮,以及手臂上勒出的紅色印痕。溫以寧忽然就心酸了。唐其琛頭也沒抬,動作很輕的給她解鞋帶,沉聲說:“我知道你不痛快,但有些事情,你要給我時間,我一定會給你有個交待。”

        這樣的唐其琛被溫柔加持,整個人變得溫和從容,是拼勁全力的想護她周全,“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怕你身體受不住。有些東西,是我自私也好,私心也罷,擱我心裡,擺在第一位的永遠是你。我怕你懷孩子辛苦,怕你多想。能做的,我都替你先去做。如果事情的結果已經註定好,那過程的艱辛,我一個人承受就夠了。”

        溫以寧被淚泡腫的眼眶又開始泛起潮水。

        唐其琛脫了她的鞋,又細心的將粉色的棉拖一支一支套在她腳上。然後抬起頭看著她,眼裡似有浩海藍天,讓人看到天地寬闊和無限的安全感。

        他說:“以寧,未來的每一天,每一程,我都是要帶著你的,你是我的身邊人,也是我的枕邊人。你有氣可以對我發,但有些話,我不許你再說。你說你不要我,不要一切。這話傷我的心了,我疼的時候,你又知不知道呢?”

        溫以寧眼淚啪啪往下掉,掉在他的手背上,一顆一顆像滾燙的珍珠。

        唐其琛挺直了背,將人抱住,吻了吻她的頭髮,那點委屈頓時灰飛煙滅,他認命道:“你別哭,哭起來的時候我最疼……念念乖。”

        溫以寧哽咽著說:“我一點也不乖。”

        唐其琛無奈的歎了口氣,把她眼角的淚水給吻了乾淨,沉著聲音:“不乖就不乖吧,老公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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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20:37 |只看該作者
六十一. 歲月共白首(3)

      人在失衡狀態下,是很難去體會一句話裡的良苦用心。

      唐其琛在人情反復中打磨,本就不喜掏心挖肺這種表達方式。他是務實派,腳踏實地的做永遠比誇誇其談要有分量。這年頭,山盟海誓到最後多半會成為誑語。但他這一刻是真有點忍不住了,原來愛一個人的時候,什麼理智和原則都會退避三舍。

      溫以寧折騰了一天,哭累了,被這一遭遭的變故弄得心力交瘁。她被唐其琛抱去床上,睜著眼睛空蕩迷茫,唐其琛連鞋都沒穿,赤著腳踩著地毯,把臥室的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光線驟然陷入黑暗,溫以寧的心跟著一顫,莫名的孤獨和害怕在心裡橫衝直撞,她抽泣了一聲,很快就感覺到床墊跟著軟了軟,唐其琛伸手把她抱在了懷裡。

      他的語氣含蓄溫柔,掌心溫溫熱熱的撫摸她的背, “睡吧,我陪你。”

      漫天風塵瞬間塵埃落定,溫以寧扒著他的手臂,像倦鳥歸巢,像迷失的路人找到了燈塔,唐其琛是她的避風港。

      唐其琛關了常用的那只手機,私人電話也調至了靜音,這個私號只有柯禮少數人知道,除非急事一般不會找上來。溫以寧很快入睡,但並不踏實。拽著唐其琛的手就沒鬆開過,唐其琛維持一個姿勢久了手腳也麻,稍一動,溫以寧就猛地驚彈了下,眉眼皺了,嗚嗚咽咽的哭聲就從嗓眼裡顫出來。

      唐其琛心疼的很,索性就不再動了。

      溫以寧再醒來是晚上九點,一睜眼,就看到唐其琛靠著床頭半躺,頭偏向一邊闔眼休息。臥室被他按亮了一盞小燈,燈亮是暖黃的微光並不刺眼,唐其琛俊朗的面容浸潤其中,安寧得讓人忍不住想哭。溫以寧鼻塞,呼吸聲有點粗,唐其琛醒的很快,長長的眼廓褶出了一道淺痕,他嗓音有點啞,“還睡嗎
?”

      溫以寧情緒穩定了很多,搖了搖頭。

      唐其琛這才換了姿勢,整條左臂抽出來,麻的沒了知覺。他先下床,不太舒服的活動著手腕,“你再躺一會兒,我讓老余去買吃的。”

      老余是在半小時後過來的,帶來了一大袋的吃食,唐其琛一眼就看出不是在外買的。

      老余說:“您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好幫柯禮送份東西給老爺子,夫人聽見了電話,就讓我把這些帶來了,都是家裡用心做的,還有一罐鮮榨的橙汁,夫人特意交待,一路過來橙汁兒肯定涼了,讓您加熱再給溫小姐喝。”

       老余走後,唐其琛照著做,等溫以寧從臥室出來,一桌的精緻菜肴。景安陽不知道她的口味,索性每樣都做了點。溫以寧吃的不多,兩筷子下去就不再動,只抱著一杯橙汁細細碎碎的抿。唐其琛也不逼她,只把手機遞過來,示意她看。

      螢幕上是一張超聲結果的照片,傅教授發來的。

      一團黑乎乎的陰影裡,兩個狀似橢圓的輪廓挨在一起,上面還有紅藍雙色的點狀光亮。溫以寧看到結果提示,異卵雙胎,活胎,約10周 2。

        她眼淚一下子又流了出來。

        唐其琛端起一碗湯,伸手越過桌面,盛了一勺送到她唇邊,平心靜氣的說:“兩個孩子,念兒,辛苦你了。”

        這是他第二次對她說辛苦。

       從始至終,他第一記掛的都是溫以寧的感受。為人父的喜悅,對未出世孩子的關切都不足以替代,十月懷胎,他明白,最苦的還是他姑娘。

        長篇大論的勸慰不用多說,溫以寧不是拎不清的人,一句『辛苦』已夠讓她有所動容。沉溺悲慟情有可原,但肚裡還有兩個小生命,他們鮮活存在,他們與她血脈相承,理應被好好對待。溫以寧抬起頭,淚眼斑駁的望著唐其琛,在他包容安定的眼神裡看清自己。

        她順著勺子把湯咽下去,然後主動接過碗,繼續把剩下的吃完。

        良久,唐其琛發自內心的笑了。

        餐桌頂上一盞歐式琉璃燈晶瑩璀璨,把兩人的影子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溫以寧恢復了足夠理性談事的狀態,唐其琛才放心的跟她談話。

        “我的確比你早發現你母親失蹤的情況,兩周前,李小亮就聯繫過我,說他連續三天上門,你母親都不在家。當時事態並未完全清楚,他也不敢隨便跟你說起,怕平白讓你擔心。”

        溫以寧點了點頭,聲音嘶啞,“小亮老師一直替人著想。”

        唐其琛說:“後來我托那邊的朋友去落實確認,你母親確實是離家出走了。她生了病,我猜是不想拖累你。”

        溫以寧沉默的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

        “後來去調了高鐵站和汽車站的主要監控,都沒有見到你母親。本來是想循序漸進的告訴你,但你那時候正好查出了懷孕。”唐其琛喉結咽了咽,坦誠道:“這是我的私心顧慮,顧著你的身體,怕你出事。以寧,這是我的過失,我向你道歉。”

        溫以寧搖搖頭,不肯放過一絲希望,她心存僥倖的對他的說法提出質疑,“她和我的微信是有聯繫的!”怕他不信,溫以寧急急拿出手機,手指都在顫抖。螢幕點了好幾下才調出介面,唐其琛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的緊了緊試圖讓她冷靜。

        溫以寧心底空虛綿軟,像一腳踩空搖搖欲墜,她看著他,眼神蒼涼而創痛,一字一字的說出那個她並不願意相信的事實,“她是騙我的對嗎?跟我聯繫的,其實不是她,對嗎?”

        唐其琛思量片刻,還是決定讓她知悉真相,“對。她的通訊方式其實早就斷掉了,她隨便找了一個人,說給他點錢,只要你發消息過來,就讓他看著回復,手機都不要了,直接留給了那個人。”

        溫以寧忍了又忍,手肘撐著桌面,掌心狠狠揉自己的額頭。

      她已經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了,悲傷過了頭,真相觸了底,一切聽起來是荒謬之談不可思議,但細想之下,任何一個謎團都能串出答案,江連雪一直就是這樣灑脫的性子,當年十八歲生孩子,跟家裡反目成仇狂熱的追求愛情,哪怕最後只是一場黃樑美夢也無憂無懼。她隨性的活著,每一分每一秒,千金難買她樂意。她從不攬功奪名,一直以來就明明白白的告訴所有人,她是個失職的家長,告訴所有人,溫以寧能活成現在的模樣,無論優秀還是墮落,都跟她沒有半毛錢關係。

       她的生命從來都是自己的,只要她願意,連離開都悄無聲息,不留下半點蹤跡。

       第二天,唐其琛讓老陳過來了一趟家裡。儘管他已瞭解的夠全面,但還是由一個專業的醫者來跟她闡述會更讓她信服。

        老陳坐在沙發上,公事包放在一旁,那瓶從H市帶回來的藥擱在桌面上。老陳告訴溫以寧:“現在一般的惡性腫瘤都不太氾濫的用這個藥,它最顯著的功效就是抑制癌細胞的增殖,主要是輔助治療急性白血病。這個藥一定要長期吃,足量吃才能發揮效果,一旦停藥,會加速病變。”

       溫以寧語氣發酸,“陳醫生,其實這個病還是能治的,對嗎?”

       老陳點點頭,也沒瞞著,很客觀地說:“接受系統的治療方案,白血病也沒那麼可怕,很多病人都能維持穩健甚至有可能痊癒。除非患者本人是自己不願意去磨這個過程。畢竟治療期間還是很痛苦的。以寧,這是我給你列印的一些資料,應該能解答你的所有疑問。我想跟你說,我從醫十多年了,見過太多生離死別,也就在這種關頭,你會更加明白生命的獨立性,它本來就是一張紙,在人世間走一遭,被畫上了無數的顏色。讓生命歸還生命,無論當事人作出怎樣的決定,都是生命本身的意義。”

       醫者仁心,老陳這番話說得坦蕩大氣又心懷慈悲,溫以寧忽然掩住面。

       唐其琛的手無聲的搭在她肩膀上,輕柔愛憐的拍了拍。

       溫以寧這一次沒有哭。

       她只聽見心底空曠的回音,一聲一聲的告別,一點一點的接受這個事實。

       她不是拎不清的女人,冷靜之後,是非對錯,輕重緩急都在心裡門兒清。連唐其琛都找不到的人,她再鬧再逞強又有什麼用?生命蒼白純淨,江連雪有她不想受的苦,這一生已經夠潦草了,何必還要雪上加霜。溫以寧似理解又不理解,她唯一知道的是,江連雪這個名字,很久很久之後,可能都只會是一個過去式了。

       唐其琛留下老陳吃晚飯,都是司機從唐宅帶過來的。保溫壺大中小號都快抵得上一個外賣箱。攤在廚房一塵不染的檯子上,唐其琛笨拙而緩慢的把他們倒進碗裡。老陳看不下去了,挽著衣袖乾脆自己動手,“唐老闆,你還是比較擅長賺錢。”

       老陳是懂生活的人,比唐其琛活得閒適滋潤。單身漢卻精神精緻,處理家務活來也得心應手。擺好盤,三個人坐在一起吃飯。菜肴的味道沒的說,葷素搭配全是費了心思的。雪裡紅都是嫩的尖尖兒和著肉泥,一層蒸蛋澆上去,周姨怕她覺得腥,還擠了幾滴檸檬汁。但溫以寧胃口不佳,動了幾筷子便食不下嚥。

       老陳問她:“以寧吃不下嗎?是反應大還是不合口味?”

       溫以寧禮貌的笑了下,沒說話,只搖了搖頭。

       老陳對唐其琛說:“你工作那麼忙,留以寧一個人在家裡也不放心。余叔還每天往返兩處給送飯,等她孕周再長一點,很多事情更得有人照顧了。”

       唐其琛嗯了聲,“我知道。”

       走的時候,老陳和和氣氣的開解溫以寧,“當媽媽了,心情開闊一些對寶寶們也有益處。生下來就帶笑。”

       溫以寧起疑的看著他。

       老陳笑著說:“不信你試試,你多笑,以後他們都有酒窩。”

       陳醫生是好人,面善心熱,一番哄人的話也說到人心坎裡去了。

       唐其琛這段時間把行程空出了很多,基本保持住了正常的工作時長,這些年許多不必要的應酬他已經很少出席,如今一縮再減,一周最多兩個局。雖然消息沒有對外公佈,但都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唐其琛能出席的應酬局已經到一定的級別,共餐的也是身份貴重的賓客,偶爾幾聲賀喜也是發自真心。

       知道亞匯集團的唐總家有喜事,卻無從知曉夫人的任何。那些網上流言亦真亦假,虛虛實實誰也摸不透徹。

       除了核心專案的決策權仍由管理層把控掌握,其餘的工作,唐其琛在有意的緩慢放權。柯禮是最累的一個,好在他在亞匯任職要位十年有餘,已有足夠的能力獨當一面,有他在,唐其琛是放心的。

       五月中旬一過,初夏徹底催走春日的尾巴,陽光醞釀,風卷雲動。

       溫以寧滿三個月的時候去進行了第二次產檢,傅教授親自幫她看了B超,欣慰道:“寶寶發育很好,能看到小手和小腳了,在右邊的寶寶趴著的不給我看正面。下次做四維的時候,你跟他們多說說話,讓他們乖一點,還能留個照片做紀念。”

       傅教授慈祥溫和,探視頭在溫以寧的肚皮上輕柔緩緩的滑動,耦合劑很涼,一絲絲的觸感剛剛好,溫以寧躺在床上一邊聽著,心裡一邊泛起暖潮。而始終陪著她的唐其琛站在傅教授身旁,哪怕螢幕上是一片黑乎乎的畫面,看不出個所以然,但他的嘴角仍然上翹,神情溫柔的無以復加。

       產檢回來的路上,唐其琛開車很緩慢,從內環線的高架橋下來時,他說:“念念,我們商量個事兒。”

      溫以寧竟也同時開口:“我有件事想對你說。”

       前方車流大,車速越來越慢。

       唐其琛點了下頭,“好,你先說。”

       “我想回老家住一段時間。”

      溫以寧說完之後的十幾秒時間,唐其琛都是不發一語的。他倒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的情緒,平平淡淡的表情,沒當即給個准信兒,但也沒有拒絕。

       開過前面堵著的十字路口,四車道變八車道,唐其琛才溫聲問:“是這兒住的不習慣嗎?不習慣的話,我帶你換個房子。”

       哪有什麼不習慣的說法。換句話講,溫以寧從讀大學起就在上海待著,小十年的光景,上海甚至比H市更讓她熟悉。也就是這個豁口,溫以寧聽出來,唐其琛心裡是不贊許的。但她也打准了主意,平靜且堅定,“沒有不習慣,我就是想回去看看。”

       唐其琛斂默無語,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深思。思慮清楚後,他問:“你想回去住多久?”

       “上海太熱。”

       那就是過完夏天。

       唐其琛又問:“產檢怎麼辦?”

       “也方便,我們那兒有婦幼保健院。”

       看來是做了決定。

       唐其琛默了默,聲音沉了兩分,“我多陪陪你好不好?”

       溫以寧看著車窗外,把目光挪回他臉上,神色自若也從容,她情緒很平穩,不像是一時新鮮或是鬧脾氣,她看著他,輕聲說:“其琛,我想家了。”

       車子經過自動識別的電子杆,徐徐開入了停車場,車停穩後,唐其琛抱了抱她,很平靜的答應了,“好。”

       溫以寧在他懷裡閉了閉眼,忍住了微濕的淚意。

       但如今的情況也不是唐其琛一人說了作數。他本來要跟溫以寧商量的事,就是想問問她的意見,讓周姨來家裡照顧著日常起居。但溫以寧先開了這個口,完全逆了他的意思。他答應,景安陽卻頗有微詞。

       “一個人回去做什麼?她家是那樣的情況,其琛你也任性,就不想想萬一出什麼事兒該怎麼辦!”景安陽既心急又生氣,圍著兒子來來回回的踱步,轉了好幾個圈,披肩滑下半邊都沒知沒覺的。

       唐其琛不是聽不進話,母親說的自然有大道理,但他更捨不得溫以寧鬱鬱寡歡。

       “她在上海不習慣,狀態也不太好,您別逼她,我有分寸。”唐其琛到底還是護著自己的女人,能擋的壓力都在他這一層面消停住。

       唐其琛說一不二,能承諾出口的都是真真切切能辦好的。但景安陽這一回是真動了怒,氣衝衝的上了樓,“瞎折騰,我再也不管你媳婦兒的事了!”

       但溫以寧走的那天,景安陽還是讓家裡的司機捎了一車的東西過來,有溫以寧用的吃的,還有一大堆貴重的禮品。司機傳話:“夫人說,這是給溫小姐的鄰居朋友的,讓他們多幫襯照顧。”

      一萬多一盒的鹿茸燕窩,用盡了心思。

      唐其琛是習以為常了,什麼都沒說。但他身後的溫以寧猶豫很久,終於在司機走之前把人叫住,她小聲:“麻煩您幫我跟伯母說一聲謝謝。”

       開車把她送回H市,再次踏入新家,一塵不染,什麼都是收拾過的。

       唐其琛陪了她兩天,發現她在這裡的狀態確實比上海要好。怎麼說呢,人變得非常從容平和,雖然大部分時候仍是安靜的,但神思有了歸屬一般,不再空洞游離。

        他早就說過,能力範圍內,只要她想,他就盡可能的遂她心意。讓他在這裡久待也不可能,柯禮的公務電話彙報的很頻繁,唐其琛第三天早上必須要返程回滬。

       李小亮這邊接收託付,肯定是用心幫著照看,經常帶發小朋友上門陪她聊天解悶。小亮老師的日程報告是相當專業的,每天晚上八點準時給唐其琛發微信:

       “今天給她帶了一份燒雞,我媽媽自己做的,她都吃完了。”

       “送上門一件新疆糖心蘋果。”

       “你寄的快遞神他媽重,搬死老子了。”

       日常瑣碎,事無巨細。

       發了一個多月,李小亮有點兒不樂意了。

       “每天當牛做馬當間諜,你他媽能不能給我發工資了!”

       這本是玩笑話,但唐其琛很快給他在微信上連續轉了五筆賬,每一筆兩萬,十萬整。

       李小亮震驚了,心說有錢人的世界他不懂。到底還是慫兮兮的拒收,並氣壯山河的回了一句語音過去:“神經病啊!”

       論魄力,唐其琛向來是不缺的。

       他很快有了回復,兩個字,真心實意:

       “謝謝。”

       ——

       溫以寧日常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看書,她的作息開始穩健,每天早睡早起,也不懼怕出門見人,吃過飯就去社區散步。經常碰到鄰里熟人,這麼久了,無論什麼事情都是瞞不住的。大家唏噓感歎,同時也對溫以寧更加疼惜,見著面都熱熱情情的招呼,“小寧啊,出門兒當心路下的呀,那邊幾個臺階很滑的,要小心的喲。”

       江南小城裡的吳儂軟語,夾著鄉音格外親切。

       溫以寧滿五個月了,畢竟懷著兩個,肚子開始顯懷,夏日的薄薄裙衫遮不住,微風一吹,腰肢還是纖細的,隆起的腹部是柔軟的山丘,像有翠綠新生的小樹林在茁壯發芽。

       唐其琛雖在上海辦公,但他過來的次數也勤快。有時候下了班開著車就往高速上飆,風塵僕僕,披星戴月,就為了來陪她睡一晚。第二天九點要開視訊會議,他五點不到醒來往上海趕,甘之如飴,任勞任怨。

       景安陽和溫以寧之間,至今都沒有過直接的交流。

      一個怕,一個怯,誰都沒有邁出這一步。

      景安陽只能從兒子那裡得知近況,但唐其琛太忙,問多了他也沒時間仔細答。景安陽抓心撓肺的團團轉,天天數日子。在八月初終於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底氣十足的提醒兒子:“當初說好只去三個月,時間快到了,不是催她回,都快二十四周了吧,傅姨也跟我說了,下週三去做四維彩超,這是個很重要的檢查,必須回這兒做。”

       唐其琛哪能聽不出母親的本心,含笑應了,“好,等週六參加完峰會,我就去接她回來。”

       溫以寧的身體狀況還是很穩定的,飲食睡眠都正常。她體質好,身材也保持的不錯,身上沒長肉,比孕前只增加了五斤,全貼肚子上了。她那天洗澡的時候,陡然看到鏡子裡的自己,二十八歲的女人,介於青澀與成熟之間,整個人散發的氣質都高階了。

      溫以寧沒忍住,用浴巾擋住隱私部位,然後對著鏡子拍了一張照片發給了唐其琛。

       唐其琛當時已在杭州參加亞歐經濟峰會,入場時收到這張照片,他當時就愣住了,那是他此生不曾見過的盛大之美。

       他愛的女孩兒,在孕育他們的孩子。

       唐其琛握著手機的手緊了又鬆,心田悄然注入了一片暖流。

       他開始相信,確定,肯定,溫以寧是堅韌的,她重返故鄉,並沒有觸景傷情,反而自愈和釋然。這種認知讓唐其琛漸漸放心。

       週五這天,李小亮的媽媽邀請溫以寧來家裡吃飯。

       鄉下外婆家捉來的正宗土雞,鮮香味美,小亮媽特地熬了雞湯給溫以寧補身子。這麼多年的感情了,做不成一家人,但溫以寧也是他們的半個女兒,小亮媽樸實真誠,待她是真心實意的好。一個勁的給她夾菜:“寧寧要多吃點的呀,雙胞胎好辛苦的,湯我給你涼在那兒,先把這個雞腿吃掉。”

      李小亮剛要伸筷子去夾塊雞肉,就被亮爸爸一筷子打的手背啪啪響,“去去去!這是寧寧吃的!”

       小亮老師鬱悶死啦,“那我吃什麼啊?”

       亮爸爸反思是不是太嚴厲了,然後笑眯眯的夾了個雞屁股放他碗裡,“來,補補身子。”

       溫以寧眉開眼笑,偷偷瞄李小亮。

       小亮老師太受傷了,“我可不要補屁股。”

      小亮媽是很鎮定大氣的女主人,她看著溫以寧露出的笑臉,久違的,短暫的,實在讓人心酸。小亮媽轉過身,頭低著,偷偷抹了把眼淚。

       吃完飯後,李小亮開車送溫以寧回家,兩人下樓的時候,他還千叮萬囑:“明天回上海了,回去之後好好養胎啊,聽說後面會長得好快,po個照片發發朋友圈,咱們一圈人也能知道你的近況。”

       溫以寧應著,“行。”

       今天沒車位了,小亮老師的車停在社區外的馬路邊。他拿著車鑰匙走在稍前,車鎖按開,剛要說上車吧,溫以寧的身影就從邊上閃過。

       李小亮頓時冷汗直冒,大吼:“溫以寧!!”

       溫以寧往馬路對面跑,突然的,衝動的,本能反應的。

       馬路上車來車往,鳴笛狂響。李小亮拔腿就追,心臟都快蹦出來了,聲嘶力竭的喊:“站住!以寧!!”

       溫以寧犯險穿過馬路,像是著了魔一般,直奔馬路對面的那個人。跑的太快,她不知踩著了什麼,重心不穩,騰的一下摔在了地上。她整個人在發抖,肩膀顫著遲遲沒能站起來。

      李小亮臉色慘白,百米衝刺的趕到身邊,一米九的大高個兒差點沒當場哭出來,“我草你大爺!你大爺的!你摔著沒有啊!”

      溫以寧抬著頭,眼神失了焦距,空泛的定在幾米遠的那個人身上。這邊動靜太大,那人看熱鬧的回了頭,一張陌生的臉寫滿了好奇。

       不是她。

       不是媽媽。

       溫以寧垂下腦袋,無望的閉上了眼。

       李小亮真怕了,這個責任他擔不起,把人先是送去了醫院做檢查,醫生說暫時沒事兒,他二話不說,開車連夜把人送回了上海。

       唐其琛接到消息後,從杭州提前回來。

       景安陽是第一個知道的,當時臉色都青了。但她沒說溫以寧一句重話,也不讓她再在路上折騰,接回了宅子,直接讓傅教授到家裡來替她看看求個安心。傅教授給她做了胎心監測,有點快,稍微超出了正常值。說是不用太著急,明天複查一下,一般沒大事。

       溫以寧安置在唐其琛的臥房,景安陽不想給她壓力,來看過兩次,見人在睡覺,也沒再打擾。

       晚上七點,唐其琛陰著臉色到家。他一身正裝沒來得及換,三件式樣的西裝馬甲貼合腰身,條紋圖案的領結工工整整的繫於領間,整張臉宛若冰霜。後面跟著柯禮,柯禮一路不敢說話,見著景安陽趕緊求救一般的使眼色。景安陽心一沉。

       頓時,一屋子人下意識的去攔唐其琛,周姨差點沒給跪在地上,“少爺啊!祖宗!”

       景安陽面色凝重,當家女主人的風範嚴正無比:“其琛!冷靜一點!”

       唐其琛動起怒來,天王老子都攔不住。他不太客氣的把周姨撥開,夾風帶火的上了樓。

       溫以寧已經醒來,坐在床邊正準備起身。

       唐其琛推開門,目光寒了心一般,他看著她,語氣冷硬:“溫以寧,你要什麼我沒順從過你?你做的是什麼事?你又是怎麼對我的?”

       溫以寧怔然,癡癡的望著。

       唐其琛心火漸旺,燒的他理智全無,他氣,他恨,接到電話的那一瞬,人都快碎掉了。他一步步走近,眼睛燒的像是起了紅霞,聲音發抖,臉色卻是一點一點變蒼白,“你顧著你媽媽,顧著你家裡,顧著你的執念,那你有沒有顧過我哪怕一分?你有沒有顧過我們的孩子?”

    溫以寧淚水模糊了視線。

        唐其琛鼻音重,眼神銳利又心碎,“出事之後起,你什麼都不肯跟我說,我是要跟你走一生的人,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你寧願憋在心裡,也不肯對我敞開心扉。我他媽掏心挖肺的對你,你到底有沒有我?啊?!”

       門口的景安陽知道不妙,上前扯了把唐其琛,“你給我住嘴!”

       晚了,他下一句話已經出口——“這兩個孩子你到底還要不要了!”

       “啪——!”景安陽揚手衝他的臉上就是一巴掌,厲聲:“她是你媳婦兒,這是你為人夫、為人父該有的態度和語氣嗎!”

       唐其琛那句話太重了。

       是會傷著感情的。

       景安陽這一耳光下去,所有人都驚懼的低下了頭。

       唐其琛只覺得眼前一片眩暈,氣昏了頭,人沒了理智,殘忍的話確實太傷人了。他被打清醒了,躁意和恐懼慢慢撫平,眼底只剩無邊的寂靜和黑暗。他看了眼溫以寧,心裡又悔又氣,複雜的情緒撕扯攪弄,他太陽穴突突的疼。

       唐其琛沉默的轉過身,靜靜的走出了房間。

       暴風雨之後的寧靜,壓抑的讓人窒息。

      景安陽的掌心還在微微顫抖,但她不後悔。平靜著聲音,只對溫以寧說了句:“其琛擔心你,嚇壞了。但他方式欠妥,是他的錯。你放心,在這個家,我還是能為你做主的。”然後歎了長長的一口氣,無奈道:“休息吧,不顧孩子,也顧著自己的身體。”

       門關上,落針可聞。

       沒多久,溫以寧就懵懵懂懂的站起身,連鞋都沒穿,追著走了出去。

       唐其琛待在書房,一個人坐在那兒,他埋著頭,雙手插入頭髮,一下一下沉重喘息。聽見門開的動靜,他疲倦的側過臉看了一眼。溫以寧和他對視,於心有愧又滿含擔心,眼巴巴的愣在原地不敢靠近。

       唐其琛沒說話,又把頭低下來。

       片刻,溫以寧走到他面前,她伸出手,沒有猶豫的抱住了他。

       溫軟的雙臂圈住他的後腦勺,讓他的臉靠著自己隆起的小腹。溫以寧一下一下撫摸他的頭髮,短短的,噴了髮膠,有些扎手。

       唐其琛右耳貼著她的腹部,他緩緩閉上了眼睛,沉聲說:“對不起。”

       同時,溫以寧也說:“對不起。”

       唐其琛肩膀一顫,然後嗓子更嘶啞了,“接到電話的那一刻,我真的要死了。”

       說完,他眼淚就流了出來。

       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在她面前泣不成聲,心碎的像個差點失去珍寶的孩子。

       溫以寧什麼話都說不出了,只是把他抱得更緊。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天地之大,彼此都是對方的人間避風港。

       久久之後,溫以寧的肚子忽然動了一下,很明顯,很奇異,像是一隻魚挨著唐其琛的臉悠悠滑過,隔著一層皮脂,送了他一個含蓄羞澀的親吻。

       唐其琛一愣,猛地抬起頭。

       溫以寧也是驚奇萬分的和他對望。

       安安靜靜的。

       十幾秒後,又是一陣小魚滑過,這次方向相反,第二個吻從裡而降。

       溫以寧了然,說:“孩子們在動呢,跟他們打個招呼吧。”

       唐其琛眼眶紅透,用盡全身的溫柔,啞聲說:“爸爸會用一生來保護你們三個人,我愛你們的媽媽——很愛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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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20:52 |只看該作者
六十二. 歲月共白首(4)

        書房的門沒有關,敞開在那兒,外頭明晃晃的光亮隔著門,像是劈開的兩個世界。

        景安陽站在門口,她本意是放心不下來勸和,但看到兩人相擁的場景,便怎麼也邁不出腳步了。

        她離開的時候,轉身的時候迅速抹了把眼角的淚。

        晚上,兩人就留宿在了家裡,唐老爺子去了西山,小半月才會回,唐其琛的父親在晚上八點多的時候從學校回來,唐凜穿著立領polo衫,鼻子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儒雅翩翩。他待人很和氣,一聲“以寧你好”喚得渾厚自然,如溫厚的冬日暖風,拂去了溫以寧的緊張。

        教她意外的是,他與景安陽的夫妻關係竟異常融洽。

        景安陽對著丈夫,也少了素日端著的嚴厲,溫順平和,談話時的神色都不自覺的放軟。

        等她轉過頭來,就瞧見唐其琛正看著自己,心領神會的勾了下嘴角,妙不可言。

        唐凜坐了過來,對溫以寧說:“是其琛做的不大氣,無論如何,他都不該那樣對你發脾氣。”說罷,他側了側頭,神情與語氣都嚴肅了幾分,對著唐其琛道:“你如今的身份角色不一樣了,脾性是該收斂著點,再大的誤會也不許用這樣的方式來溝通。傷感情也傷身體,你是男人,是一家之主,是以寧今後的依靠,這份責任你要擔起來,明不明白?”

        唐其琛對父親是很尊重的,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唐父是個很沉澱的人,談吐張弛有度,不會讓人覺得刻意,但道理卻看得透透徹徹。唐其琛身上鮮有一般世家子弟乖戾囂張的習性,多半是在父親身上耳濡目染學來的品質。溫以寧卻聽得耳朵發了熱,心裡的愧疚按奈不住,明明不是這樣的,眼下卻全成了唐其琛的錯。

        她主動道歉:“伯父,是我沒有做好。”

        景安陽煮了一壺水果茶,親自端了過來,聽見這話也沒借題發揮,還是那句話:“女人懷著孩子很辛苦,不關別的原因,你自己顧著身子就好。”

        她把溫以寧的那只杯子倒得多一點,輕輕推到面前,語重心長的說:“喝吧,養神的。”

        溫以寧端著杯子,視線垂在杯口,眼睛被熱氣蒸得濕濕潤潤。

        怕她不自在,坐了沒五分鐘,唐其琛就牽著她回了房。

        客廳裡,兩老伴獨處。

        景安陽這才幽幽歎出心裡的不安,“嚇死我了,在馬路上那樣跑,被車撞了怎麼辦?”她現在想起還是心有餘悸,捂了捂胸口,“那一跤摔的也是菩薩保佑沒出什麼毛病,真要有個什麼。”

        唐父打斷她的念叨,坦然道:“真要有個什麼,那也是其琛的命數。”

        景安陽不再提這茬,總歸是不吉利的,她又想起另一樁煩心事,“這兩人孩子都有了,也不提辦婚禮的事兒。別人都問過我好多次了,明面兒上關心,其實全是探風頭來的。我每回問琛兒,他都閉口不談。這算怎麼回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唐家虧待姑娘,說我景安陽對媳婦兒苛刻。”

        唐凜聞言一笑,“說的都是實話。”

        景安陽氣衝衝的瞪眼:“胡說!”

        “怎麼轉性兒了?當初攔的最凶的可是你。”唐凜客觀道。

        這話一出,景安陽自己也泄了氣,神情似有無奈和反思,歎了口氣說:“我能有什麼法子?為琛兒好,他不要。不要就不要吧,知道我這當媽的脾氣,多磨個幾回我還能不同意?他強,太強了。活脫脫的把自己的身體弄成那樣。”

        回憶起當時的醫院,景安陽神色哀戚難忍,仍是萬分後怕。她搖了搖頭,認命道:“剛剛我在書房門口瞧見兩人那樣抱著,我就不心酸嘛,罷了罷了,媳婦兒是他自己選的,過日子的是他們倆。”

        唐凜呵笑,“早該有這份覺悟,多省心了。”

        景安陽對著丈夫瞪眼,“你找個做父親的也不勸勸!婚姻大事,就算不辦婚宴,證還是要領的吧!由著琛兒任性,我在這家還能不能說上話了。”

        唐凜對這些東西看得很開,“只要兩人有心,天南地北都能在一起,沒有感情,十把鎖也鎖不住。還有,以寧家裡發生了那樣的事,她沒心情也很正常。你聽我一句勸,別去干涉。”

        景安陽哪怕心有不甘,也不會再說什麼了。

        這是溫以寧第一次來唐家,晚上自然不會再折騰的跑來跑去,唐其琛洗完澡出來,上身沒穿,頭髮滴著水,電話正好響了,他一手接電話一手擦頭髮。溫以寧便走過來,安靜的拿過毛巾,示意自己幫他擦。

        唐其琛順從的坐下,聽柯禮跟他彙報公事。

        溫以寧的動作很輕柔,毛巾的一面濕了,就換另一面給他。她很喜歡唐其琛的頭髮,從發質到髮型,乾脆俐落很體面。她起了頑皮心思,掌心在他頭上蹭了一把,然後彈指把水珠甩在了他臉上。唐其琛偏頭躲了一下,“盛通的人事組織架構不行……”

        電話還在繼續,他面不改色,抓住她的手指,送進嘴裡含了又含。

        過了電,溫以寧半邊身子都麻了。

        偏偏這人正襟危坐,精英範兒維持得妥妥的。

        溫以寧自知不是他對手,也不再打擾他,一個人坐去了床上。唐家現在這棟別墅其實住的時間也並不是太久,在法租界那邊還有一棟宅子空著。唐家祖上也是四處遷徙,東西南北都留下過發展的足跡,至今在香港淺水灣還留著幾棟房產。他們這樣的家族財富產業驚人且低調,到了一定境界,淡薄名利,是真真兒的在做實業發展,利國利民的長遠眼光。

        唐其琛這臥室更簡單,除了床和一張中型書櫃便再無累贅。溫以寧從書架上隨手找了一本書看。五個多月的雙胎肚子跟一般的單胎也沒太大差別,套了件唐其琛的外套一遮,人還是纖細偏瘦的。

        唐其琛講完電話,穿好衣服走過來,往床上一躺,然後枕在她腿間問,“他們還會動嗎?我可以再跟他們說說話。”

       溫以寧笑了,“他們懶的,真的很少動。”

       “看來隨你。”唐其琛把臉偏向她腹部,伸手輕輕摸了摸。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左半臉上還有微紅的印痕,景安陽那一耳光打的再輕也收不住勁。溫以寧心裡泛起澀,下意識的碰了碰他的臉,小聲問:“還疼嗎?”

        唐其琛握住她手腕往下挪,按在自己心口揉了揉,帶著笑,“沒這裡疼。”

        好一會之後,溫以寧說:“你起來。”

        唐其琛照做,“嗯?”

        剛直起腰,溫以寧就撞進了他懷裡,聲音隱約變了調,“老闆,抱抱。”

        唐其琛愣了下,很快允准,沉聲說:“好,抱抱。”

        兩個人靜靜依偎。

        溫以寧聞著他衣服上清爽淡雅的沐浴香,連呼吸都平穩的多。壓在她心頭的鏽跡鐵板開始隱隱鬆動,底下藏著的嗔怨愛憎破殼探頭,慢慢有了傾訴的欲望。她的眼睛盯著前方的某一處,虛虛緲緲兀自出神。她說:“我媽年輕時候,對我爸爸是一見鍾情,其實我爸長得也不是很帥,但她一眼相中,不管不顧的賠上自己半輩子。我爸沒錢,仗著一副還過得去的皮囊,也就稀裡糊塗的把我媽騙上了道。我記得小時候他們經常打架,可凶了。我媽看著瘦弱,但打起人來不要命,那麼長的刀。”溫以寧伸手比劃出一截長度,“衝過來就朝我爸脖子上砍。你猜我爸怎麼對付?他嚇死了,直接把旁邊的我給舉了起來攔在前面。那刀刃割了我左邊的羊角辮,差一點點就被削了頭。”

        唐其琛手心一顫,堪堪穩住,然後撫了撫她的頭頂心,一下一下的。

        溫以寧的語氣越發坦然,字字句句都很平靜,“後來他們每回吵架,我都本能反應的先將妹妹藏起來。我到初中的時候成績都很不好,後來有天我實在受不了了,我發誓我要離開這個環境,我不想一輩子毀滅在這兒。高中三年,我就是這麼苦讀出來的。我大二那年吧,我爸爸工傷事故,死在了水電站,高壓漏電引起的火災,他被抬出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黑炭。單位賠了點錢,但我媽對我一直不怎麼捨得,她喜歡打牌,開始賭博,整晚整晚的麻將聲。我跟她的關係從小就不好,我是恨過她的。”

        溫以寧說到這,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停頓,唐其琛也不開口,耐心的守著,等著,掌心時不時的撫摸她冰涼的手背。

        “我恨她的莽撞,恨她的粗魯,恨她的市儈,恨她的遊手好閒,我看不上她賭博掙的錢,我也唾棄她那些牌友,我不想回那個家,我不喜歡家裡餿掉的空氣。所以我在暑假寒假拼命打工賺錢,我不是勤快,我只是執拗的想證明給她看,沒有她,我能活得更好。”

        溫以寧的哭音漸漸起了勢,但她眼睛裡是乾燥的,沒有一點濕潤的跡象。她以為她忘記了那些年月,她最排斥的人和事,到頭來,其實早就深深在她的生命裡烙下了印。她的腦海像是在播放一部陳年老電影,缺失的,破碎的,殘忍的,不忍碰觸的,一幀一幀的畫面從血肉筋骨裡挑了出來,那是她成長之途上腐壞的爛肉。

       “我妹妹,我妹妹……”溫以寧的聲音哽咽的說不出話,喉嚨被灌了鉛一樣,一點透氣的縫兒都沒有。繃了好久,她才能把字說完整,“我妹妹有抑鬱症,治了半年才勉強回學校繼續上學,但她被一個男生騙了,他騙她談戀愛,又把她甩了。我妹妹受不得刺激才從水塔上跳了下來。二十多米高,人就死在我腳邊,腦漿沾著血,一團團的還在跳動,眼睛都沒閉上。”

        溫以寧又陷入了噩夢一般,整個人開始發抖。唐其琛一把抱住她,親著她的眼和臉,讓她感受自己的存在,沉聲安慰:“好了,好了,都過去了念兒。”

        赤子之心,熱忱又滾燙,溫以寧在他懷裡,情緒奇異的平復。

        “她自殺後,我看到了她的日記本,把她和那個男生的戀愛相處都記錄了下來,我拿著日記去給員警,但員警說這並不能證明什麼。胡說!我妹妹的死亡都是那人造成的,他憑什麼逍遙法外,不承擔法律的審判!”說及此,溫以寧仍然帶著恨憎與不甘,“我只知道男生是上海人,爸爸開廣告公司,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唐其琛恍然領悟,她突然的跨行跨業,她的摒棄過往,她的從頭再來,她在受到上司百般騷擾刁難卻依然堅持不走,還有在北京,她莫名其妙出的那場車禍。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這份執拗和堅持,竟讓她如此執迷。唐其琛內心撼動,久久無言之下,是前所未有的無力與心疼。

        溫以寧一個勁的傾訴,生命卻是一張怎麼梳都梳不順的巨網。她說家事,說父親,說童年,說帶給過她溫暖的小亮老師,說自己的憤怒以及力不從心。她像一隻無頭蒼蠅四處亂撞,四面八方都是銅牆鐵壁,撞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

        最後的最後,話題又回到了江連雪身上,溫以寧變得異常冷靜,眼皮翻眨的頻率都變慢,眼神空洞而麻木,“她第一次來上海,並不是來看我,而是偷偷去醫院做檢查,她托小亮老師買了特殊的消炎藥,你犯胃病的那一次,她給你吃止疼藥。她給我留了房本,銀行卡,家裡的全部存款都給了我,她要我背密碼,她很少很少再出去打牌。其實她早早的就在做準備了,可我竟然沒有察覺。”

        溫以寧說到這,終於忍不住開始崩潰大哭。

        她咬著唐其琛胸口的衣服,悔意像奔騰的三尺巨浪,全部發洩了出來。

        唐其琛無聲抱住她,不勸,不哄,不制止。他明白,一個女生最好的幾年,都浸潤在這些悲傷中,再不讓她發洩,她遲早有天會完蛋。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他低著頭,鼻尖蹭了蹭她的頸窩,耳朵,最後和她額頭抵額頭,兩個人的臉很近的貼在了一塊兒。

        溫以寧的啜泣占了主角,哭得眼皮紅腫,唐其琛的呼吸比她深,平穩而有節奏,他不說話,就這麼陪著她。漸漸的,溫以寧的哭聲漸小,然後在唐其琛的牽引下,呼吸竟也和他趨於一致。哭濕的碎發粘在嘴角邊,一身衣服也都被汗浸透。

        溫以寧感受著他內斂沉默的力量。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往事轟然倒塌,漫天塵埃靜靜落了幕。

        陪她睡著,唐其琛才輕手輕腳的起了身,他把燈光調暗,然後走出房間打了個電話。

        霍禮鳴接的很快。

        唐其琛的身影在半邊陰暗裡被拖出長長的影子,他負手而立,沉聲說:“幫我查個人。”

        ——

        傅教授週三這天要去北京參加一個學術論壇,於是把溫以寧的產檢日期提前了一天。這天做四維,全面評估寶寶們的發育情況。傅教授戴著眼鏡,給她檢查的非常仔細,半小時後,她欣慰的說:“媽媽很棒,把寶寶們養的很好。”

        溫以寧緩了一口氣,綻開了笑顏。

        護士扶她起來,拿棉柔紙巾幫她擦掉肚子上的耦合劑,傅教授站起身,想了想,和藹的問了句:“小寧,想知道寶寶們的性別嗎?”

        溫以寧沒有猶豫,平淡從容的搖了搖頭,禮貌道:“謝謝傅阿姨,不麻煩您了。”

        傅教授一聽便心裡有了數,亦尊重她的意見:“那好。”她忽又一笑,覺得很巧,“昨天我也這樣問過老景,她的回答跟你一模一樣。”

        溫以寧愣了愣,隨即低頭也笑了起來,撫了撫圓滾的肚子,整個人散發著溫柔的光環,“留個驚喜吧,不管男孩兒女孩兒,我都喜歡。”

        傅教授點點頭,“心態真不錯,這樣有助於寶寶們的發育,小寧,你要加強營養了,我給你開點鈣片和魚肝油,回頭按時間吃,下次產檢就要過來做胎心監測,雙胎一般都不會等到預產期臨盆,至於是否順產,到時候看寶寶們的胎位以及你的自身條件,凡事不必勉強,就算是剖宮手術,也由我來主刀。”

        八月過完,九月的秋老虎威力不減。

        溫以寧仍是和唐其琛住在湯臣一品的房子裡,她心底還是有點怵景安陽,再說了,那麼大的別墅還有唐老爺子在,多少有些緊張和不適應。景安陽這一次沒有不滿,倒是非常理解的答應他們單獨過,只有一點,必須安排一位得力的阿姨照顧起居日常。本來是讓周姨過來的,但溫以寧忽然想到一個人。

        當初她在北京出車禍之後,被唐其琛強制接到家裡住過一禮拜,那一周都由趙阿姨照顧,還算投眼緣。

       這事兒辦的很妥當,唐其琛給趙阿姨開了一份不菲的薪水,待人客客氣氣。趙阿姨也是個心善的,愣是沒多要一分錢,盡分內的責任。

        有阿姨在,唐其琛放了心,他這段時間工作很忙,溫以寧也體貼,從不是黏乎乎耍性子的人,沒男人陪,一樣自得其樂,看書看電影出門逛逛商場,生活恣意的很。不過唐其琛也不太避諱商業上的事讓她知道,反倒很主動的談及,他有意向拓展集團才起步的智慧產業相關,考察篩選了幾個不錯的項目,其中一個是航太領域的技術研發,這個研發團隊稍有特殊,核心成員是北航的年輕大學生們。不過已有合作公司,唐其琛是想給他們融資。

        溫以寧對經營決策層上的工作不甚瞭解,所以很少發言。但她隱約聽到一些是非爭議,這個項目,唐耀也有爭取。唐其琛這是當仁不讓,兩人的暗鬥愈加激烈。

        唐其琛週三飛北京,柯禮陪同,去洽談相關的投資事宜。對方是位年輕美人兒老總,伶牙俐齒,頭腦清晰,盡可能的爭取利益最大化。小狐狸碰老狐狸,最後主動權仍然沒有給唐其琛。結果沒下定論,但唐其琛並不失望,回上海的飛機上,柯禮說了兩次誇讚之詞,對那位美女老總很是欣賞。

        唐其琛睨他一眼,“要追?”

        柯禮笑得坦蕩,擺擺手,“唐總您這信息不到位啊,寧總和研發團隊的技術主力,那位叫迎璟的,他們是戀人關係。”

        唐其琛皺了皺眉,“誰?”

        柯禮解釋:“迎璟,北航大四的學生,今年全國航太科技大賽拿了第一名。”

        飛機起飛時顛簸微震,隨後氣流穩定,按既定的航線平穩飛行。

        唐其琛反應過來,搖了搖頭,然後會心一笑。

        七點半飛機降落上海,唐其琛先回了一趟家裡,老爺子召喚有公事要交待。都是集團的一些日常工作詢問,其實也就走個過場,唐書嶸明白,自己終歸是老了,江山易打難守,這個孫兒把唐家這座江山守得漂亮體面。知道他記掛家裡的那位,老爺子沒多礙事,半小時不到就放人離開。

        下樓到大廳,景安陽才從外面散完步回來,見著人還驚訝了一遭,“啊,你在這兒啊?”

        她的咬字重點在“這”上,唐其琛投去目光,“您以為我在哪兒?”

        老爺子也是臨時起意把唐其琛叫了過來,所以景安陽並不知道。她眨了眨眼,頓時緊張,“我出門前,唐耀剛走。”

        唐其琛皺眉,“他也來了?”

        “從北京過來的,給你爺爺送了幾對酒,走的時候,他說給你也帶了東西,順路什麼的,正好也去送給你。”

        唐其琛心裡一沉,拿起車鑰匙就往外快步。

        ——

        物業門禁打來電話時,趙阿姨去超市買些缺了的日用品,溫以寧一個人在家,接到電話後愣了片刻,最後同意:“嗯,認識,麻煩您讓他進來吧。”

        溫以寧開的門,唐耀看到是她時,詫異在眼裡過了一瞬,但很快自然平靜,“以寧。”

        溫以寧把路讓出來,禮貌的說:“耀總您好。”

        她從鞋櫃裡拿拖鞋,正準備彎腰時,被唐耀攔了一把,他說:“你身子不方便,我自個兒來。”

        溫以寧順應的把路讓出,門敞開著一直沒有關。

        唐耀坐在沙發上,背脊挺得很直,他進門起目光很規矩,也沒有四處打量房間的細節,指了指桌上的幾個禮盒,說:“特供的酒,爺爺那兒我捎了一份,這是給大哥的。”

        溫以寧:“客氣了,勞您親自跑一趟。”

        唐耀英俊的面容透著琢磨難定的微笑,他不打官腔,也不假客氣,他很坦白的說:“我之前並不看好你們在一起,但我估計錯誤,以寧,恭喜了。”

        溫以寧嗯了聲,沒說話。

        唐耀看著她,似審查,似深究,似思考,像要從這個女人身上看出一些答案。最後,他自顧自的彎了彎嘴角,真誠的說:“當初接觸你,的確有私心,但我對你沒有壞心。現在想想,我還是很羨慕大哥的。”

        唐耀斂了斂神,喉結微滾,似有隱隱悵然,“他福氣比我好。”

        溫以寧仍然沒有接他的話。

        唐耀注視著她很久,而後極輕的歎了口氣,“以寧,以後除了叫你一聲嫂子,我們還能成為朋友嗎?”話問出口,他便很快自己給了答案,“好了,不打擾你了,這一箱是上好的車厘子,不知道你愛不愛吃,當是心意了。好好照顧自己,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語罷,唐耀起身就要走。

       溫以寧也沒挽留,送人到玄關的時候,她忽然叫人:“二哥。”

        唐耀肩膀猛地顫了顫,垂在腿間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溫以寧聲音溫淡和煦,像是家人之間再普通不過的問候,但這股暖流可親可近,正是唐耀孤擲的一生裡難得的溫暖。

        她說:“你不容易,我很能理解你,多的話我不方便說,但我想告訴你,很多東西是命中註定,出生,家世,父母,別人的眼光,這些都是命數,老天爺讓人受什麼磨難,都是逃不過的。撐過來了,你就能看到陽光。人在世上,都有各自要承受的罪,誰也不比誰幸福,誰也不比誰低人一等。未來的路還很長,何況你這麼優秀,放下成見,感受生活對你的善意,你會活得更開心。”

        唐耀喉結微滾,心底那些陰鷙冰冷的怨憎,仿佛被潑了一勺熱水,慢慢化了溫。
  
        他成長經歷也是崎嶇忐忑,同是唐家子孫,同人不同命,偏偏他是被遺忘的那一個。這種畸形的認知在心裡纏成濃密的海藻,偶爾也會瘋狂生出報復之心。

        溫以寧的情況,他也有所耳聞,她母親不告而別,人間蒸發,對她無疑也是巨大打擊。

      這種同病相憐、心心相惜的感覺,格外容易感化人。

        唐耀壓下心頭濃烈的情緒,克制的“嗯”了一聲,然後鄭重道:“謝謝你。”

        他轉過頭來,溫以寧衝他善意一笑。

        就在這時,電梯門劃開,唐其琛心急火燎的跑了出來,見到兩人,本能的往唐耀面前一攔,把溫以寧擋在身後,一個絕對的保護姿勢,他面色看著溫和,但笑意未達眼底,“路上堵車,回來晚了。這是要走?別這麼急,進來一塊說說話。”

        唐耀挑下眉,故意笑得夾含深意,風輕雲淡的留了句:“不了,我還要趕晚班的飛機回北京。大哥,有空再聚。”

        人走了,但他最後那個挑眉的動作撓的唐其琛心神不定。

        一晚上了,猴急猴急的,想問,但又不敢問,問了算什麼回事兒?怕讓溫以寧覺得是自己不信任她。

        到了睡覺的時候,溫以寧自己沒忍住笑出了聲,歪著頭,狡黠兮兮的望著唐其琛,突如其來的叫了他一聲——“糖醋排骨。”

        唐其琛本來覺得沒什麼的,被她這麼一叫,瞬間感覺一桶的陳年老醋潑在了自己頭上。

        醋意的確有點濃。

        怕她誤會,他下意識的解釋:“我沒有不信任你。”

        溫以寧卻根本不關心,小狐狸一樣的表情嬌嬌俏俏的望著他,“想知道我對他說什麼了嗎?”

        唐其琛眨了眨眼。

        她笑容燦爛,明眸皓齒,聲音響亮清脆:“我對他說——我愛死我老公啦!”

        唐其琛愣了愣,反應過來,靈魂都被招了安。

        溫以寧的整個孕期非常順利,她的體質真是太好,體重的增長很緩慢,但孩子的發育卻相當正常。十月金秋,國慶日的時候,她還纏著唐其琛去錢塘江看大潮。那潮水氣勢磅礡,她穿著小黃鴨雨衣,隨著潮起潮落,興奮的大聲尖叫。

        唐其琛頭疼,哪有孕婦的愛好如此奇葩的。

        秋去冬來,經歷兩場寒潮,上海便算正式入了冬。

        溫以寧孕晚期的身子愈發笨重,穿著白白的羽絨服,像一隻超可愛的企鵝。

        最後一次產檢,傅教授告訴她,羊水有點渾濁,胎位也不正,這就意味著只能選擇剖腹產。得到消息後,景安陽親自飛了一趟香港,托那邊的親眷正兒八經的合了生辰八字,定了幾個良辰吉日。唐其琛不信這些,但照顧長輩的信仰,便也由著去了。

        元月二十二日,上海中山醫院。

        溫以寧早上八點被推進手術室,兩小時後,順利生產。

        哥哥五斤二兩。

        妹妹五斤八兩。

        雙芝競秀,壁合連珠。

        唐其琛在三十七歲這一年,終於當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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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發表於 2019-8-10 00:21:08 |只看該作者
六十三.月共白首(5)

      兒女雙全,溫以寧用一生愛意贈了他一個『好』字。

      但她生產的時候並不太順利,羊水渾的很,兩個孩子的胎位也不正。手術前在背上打麻藥進去,溫以寧反應得厲害,開始不斷的乾嘔。傅教授把兄妹倆抱出來的時候,肚子一空,溫以寧的心跳血壓全往高值飆,人白眼都翻了兩下差點暈過去。出血量一千毫升,算是大出血了。

      孩子們先被助產士抱了出來,綿紗布裹著小身子,手腕上戴著名牌,上面工工整整的寫著:

      母親:溫以寧

     父親:唐其琛

      景安陽難掩高興,眼淚都要出來了,她先抱了女孩兒,雙臂都在顫抖。

      唐其琛一個孩子都沒抱,匆匆看了一眼就跑到手術室門口問出來的護士:“人在裡面怎麼樣?”

      護士把情況簡單說了一下,唐其琛心都揪了起來。

      麻藥醒後,溫以寧掛著止痛泵終於被推出手術室。藍白相間的手術褲子上沾了好些血,臉色蒼白,睜著眼睛滿是倦色。傷著元氣,人的精氣神就沒有了。唐其琛眼眶濕潤,彎腰在她耳畔說:“辛苦了。”

      溫以寧失血太多,血小板一直上不來,傅教授不讓出院,直到產後第十天才批准回家。

      孩子們跟著母親走,一天一個模樣,小半月過去,哥哥臉上那一圈絨絨的胎毛褪了,妹妹黃疸偏高照了幾次藍光也恢復了正常,兩個小小人兒樣貌開始變得能看了。溫以寧的月子是在唐宅裡坐的,景安陽從香港請了一支頂級的產護團隊過來打點,飲食健康科學,沒有一般老人家的固執老舊觀念,溫以寧得到了很好的照顧。

      唐其琛的工作量幾乎降到了這十年來的最低,孩子出生的第二天他回集團時,路過的普通員工、管理層,都友好的向他表示恭喜。柯禮這天上午在工商總局參加了一個企業稅改的相關會議,到辦公室已是下午,唐其琛坐在辦公桌前,看著他提著滿手的東西,皺眉問:“這是什麼?”

      一向沉穩不驚的柯禮,此刻說話竟也開始磕巴,“那個,唐總,恭喜您了。給您孩子們帶的禮物。”

      鑽石單身漢想法很直接,唐其琛於他是亦師亦友十幾年的交情,總不能不有所表示。他開完會特意繞去商場,他又沒有當過爸,對育兒沒有經驗,索性就跟導購員說,把你們這兒最貴的東西來一套,不,兩套。

      下班的時候,柯禮和唐其琛去停車場,兩個玉樹臨風的男人提著這麼多嬰兒用品,畫面實在喜慶又喜感。

      唐家對迎接小生命到來這回事的準備工作已是非常完善,所以一切進行的有條不亂。孩子們有金牌月嫂帶,加上景安陽和周姨一旁幫襯做主,除了親餵,基本不需要溫以寧操心。唐老爺子雖然對這些家長裡短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關心,但在取名兒的時候,倒是默默拿出了一疊手寫小篆,全是他精心挑選的好字兒。後來找家裡的長輩一齊參詳了番,到了唐其琛下代是「西」字輩,名字和和氣氣的定了下來。

      小哥兒唐西哲,妹妹唐西朵,乳名小朵兒。

      不過月子裡還是出了點意外,半個月的時候,溫以寧乳腺不通發了炎,人燒得特別厲害,被淩晨送進了醫院吊水消炎,這是沒辦法的事,不用藥大人太痛苦,吊了三天水出院後,母乳斷了,小哥兒和小朵兒只能喝奶粉了。

      景安陽倒還好,能理解。可唐家的部分女眷難免有話嘮叨,來了好幾撥人看望,敘話的時候就跟景安陽說:“母乳還是要喝的呀,不喝母乳寶寶長得不夠好。”

      又或是:“月子怎麼會發炎呢,琛兒這媳婦還是體質不夠好,看著瘦瘦弱弱的,一定是保持身材沒怎麼進補的吧。”

      景安陽起先還客客氣氣的應著,對客人總不能太失禮儀。唐其琛這個表姑媽在中央政策研究室工作直至退休,多少有點威嚴架子,退休了沒事兒幹,來的次數也稍微有點多。後來景安陽實在是聽煩了,便不太高興的說:“她生病了又有什麼辦法,不喝母乳就不喝,那麼多喝奶粉長大的孩子也沒見著差勁。”

      當時溫以寧下樓來拿點東西,正好聽見這話,於是東西也沒拿了,默默的回了臥房。

      今晚上公司有點急事唐其琛走不開,九點多才到家。周姨給他留著門,五十多的人了披著大衣,利利索索的給他從廚房端來溫熱的粥,接過他剛脫下來的外套,“夫人休息的早,小哥兒和妹妹也很乖,吃了奶才睡下。”

      唐其琛坐在沙發上把粥喝完才上樓,結果推開門,就看到溫以寧一個人悶在被子裡哭。

      她的頭全蓋住,就留十指尖尖在被子外面,小聲的,壓抑的,忍不住的。發現房裡來了人時她又迅速收住啜泣,像沒事人一樣假裝睡著。唐其琛走過來掀了掀被子,一張臉濕乎乎的,眼皮都泡腫了。

      唐其琛在樓下已經聽周姨說了白天的事兒,心裡頓時了然。他輕輕拂開溫以寧貼在臉上的碎頭髮,溫聲說:“不喝母乳沒有關係的,念兒,你別給自己這麼大壓力。”

      溫以寧搖頭,小臉皺巴巴的又要哭了。

      唐其琛把她摟在懷裡,笑意淡淡的,“你是個好媽媽,你盡力了。”

      溫以寧還是不說話。

      久久之後,唐其琛似乎明白了。她大約是觸景傷情,想起了江連雪。

      後來那位表姑媽又上家裡來找景安陽嘮嗑,舊話重提碎碎念念的,唐其琛恰巧從書房下來,聽她埋汰溫以寧太瘦跟不上營養,他心裡的火氣頓時就飆了上來,幾句話說得不輕不重,“那是我媳婦兒,她愛幹嘛幹嘛,我願意寵著,您總念叨個什麼?”

      表姑媽訕訕住了嘴,偷偷看了眼景安陽還指望她說句話,但景安陽正襟危坐,看起來一副事不關己的面相,其實還是護著兒子的。

      人走後,景安陽還是數落了唐其琛幾句,“方才那樣沉不住氣做什麼?她一個老婦人嘴巴閒不住,左耳進右耳出,誰還會當真了?”

      唐其琛冷聲,“我的人,就不讓說。”

      景安陽逮著機會,心裡梗著一樁事始終介懷,沒好氣兒的回:“你的人,你的人。什麼你的人啊,證都不領,以後人跑了我看你上哪兒說理去!”

      孩子落了地,兩口子遲遲沒把名分落實。

      也虧得唐家還要人脈和資源,不然小哥兒和妹妹的准生證都辦不下來。

      景安陽有次實在憋不住,兒子勸不動,那就勸勸兒媳,她把唐其琛的戶口本單獨拎了出來,推給溫以寧說:“他是一家之主,孤零零的一個人多不像樣,添上小朵兒和西哲,母親那一欄空著不好看。”

      溫以寧是明白人,聽懂了意思,但還是不了了之。

      後來還是唐父勸住了景安陽,語重心長地說:“她們老家那個城市有個舊習俗,父母意外過世,一年內子女不操辦喜事兒。姑娘是敬敬孝心,替親家守著呢。”

      景安陽愣了愣,臉色一點一點黯下去,還能再說什麼呢。

      小哥兒和妹妹滿月的時候沒有聲張,因為妹妹的黃疸又高了起來,折騰了小半月才痊癒。

      倆孩子的百歲宴上,唐家的親眷友人都來了。

     這也算是溫以寧正兒八經的露了面,她抱著小朵兒,唐其琛抱著小哥兒,一家四口站在一塊兒,真是羨煞眾人的絕美風景。小表妹這次巴巴的交上超大份的紅包,“吶,說話算話的。”

      唐其琛笑得春風得意,惹羞了旁邊的溫以寧。

      後邊來的都是溫以寧認識的了,傅西平他們可沒正經,幾輛招搖的車子停在會所門口,下車後個個義憤填膺,“年紀最大的反倒娶了個最年輕的,今兒不把唐總的錢包刮乾淨,對不住這群單身兄弟們了。”

      可真見著人,一個個又喜笑顏開,真心實意的祝福:“您能成家,哥們兒幾個也放心。”

      真損,交代後事似的。

      亞匯那邊也來了一小桌同事,溫以寧就職期間,跟部門幾個女孩子的關係一直很好,她離職了,噓寒問暖的聯繫也沒斷過。陳颯有心,把瑤瑤她們都帶了過來,瑤瑤看到唐其琛還是很緊張的,平日冷若冰霜的老闆,上下級的關係分得清清楚楚,今兒倒是溫和不少,客氣禮貌的對她們表示謝意。姑娘們紛紛感歎,以寧還是厲害啊,把老闆收得服服帖帖。

      賓客接待完了,阿姨們來接走倆孩子,傅西平一直在邊上,看著唐其琛那樣小心翼翼的將小哥兒抱給阿姨,嗤聲一樂,“我們唐總看來是個喜歡兒子的。”

      唐其琛不否認,很坦率的承認說:“我是喜歡兒子。”

      溫以寧在旁斜了他一眼。

      傅西平哎呦喂的起哄,“真替小朵兒心酸。”

      唐其琛平靜道:“我閨女,你有什麼資格酸?我喜歡兒子,是因為西哲長得像他媽媽。”

      因為兒子像你,所以我更喜歡。

      回味無窮,傅西平嘖了一聲,更酸了。

      晚上,溫以寧把孩子們哄睡著後才回到臥室。唐其琛穿了件灰色短袖,外面披了件黑色暗格條紋的針織衫,正坐在桌前開著筆記本。柯禮給他發的一些報告,有一些是海外基地的專案,因為時差關係,他必須馬上回復郵件。涉及的方面有點多,唐其琛邊看條款邊打字還是有點費勁,溫以寧靜靜看了一會,然後輕聲說:“你把意思告訴我,我來給你回。”

      溫以寧的英語功底是過硬的,再複雜生僻的句子她都能流暢自如的翻譯出來。有了賢內助,效率提高了太多,最後唐其琛把她的翻譯又過了一遍,改了兩個百分比,給子公司發去了郵件。

      公事忙完,溫以寧站起身伸了伸懶腰,剛要轉身走,就被坐著的唐其琛伸手勾住了褲腰。

      溫以寧穿的是一套綢質面料襯衫式樣的睡衣,褲腰很鬆,被他就這麼勾下了小半邊。雪白的肌膚往外彈了下,很輕微的一個顫動,視覺的衝擊力卻是相當大的。

      唐其琛一直覺得,她身體的線條很有女人味。尤其當了媽媽後,韻味和風情加持了氣質,讓他深深著迷。

      溫以寧被他扯坐在了腿上,兩人的身體契合十足,很快喚醒了彼此的記憶。

      唐其琛壞透的樣子真像個痞子,他把電腦推到了一旁,抱著人就壓在了寬大的書桌上。溫以寧被他翻了個身,笑得肩膀直顫。夜色正濃,春宵無限好。

     饜足之後,兩人額上都有細密的汗,唐其琛抱著她喘平了氣,閉了閉目養神,忽然沉聲開口:“以寧,回來上班嗎?回陳颯那兒也可以,或者換個部門也都行。”

      溫以寧安安靜靜的,沒有說話。

      唐其琛吻了吻她的頭髮,“不著急,都隨你。”

      溫以寧這才嗯了一聲,極輕。

      唐其琛赤著身子下床洗漱的時候,背對著她留了一句話:“對了,明兒有空的話,我想帶你見一個人。”

      次日下午,唐其琛載著她往佘山走,在一處幽靜的別墅前停好車,早早候在那兒的竟然是霍禮鳴,他沖倆人招了下手,“哥,這兒。”

      “人來了?”唐其琛走過來。

      霍禮鳴點頭,“都到了。”

      溫以寧不明所以,看了眼唐其琛。唐其琛給了她一個從容的微笑,掌心拍了拍她的手背,牽著人踏進別墅。

      偏廳裡煮滾了水,淡淡的茶香飄逸空氣中,一整片落地窗外,初夏風景送來翠綠的生命力。那裡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年長的那位四十出頭,一身中山裝很顯儒雅氣質,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正氣凜然的樣子。年輕的是個男生,溫以寧定了定,雙腿像被注滿了鐵水,瞬間邁不動步子了。

      她一眼認出來,那是當年涉嫌溫以安自殺案件的男主角,就是以安的『戀愛日常』日記本裡,追求她,玩弄她,最後又拋棄她的那位男孩兒。

      褪下少年氣,那人儼然成了眉清目秀的年輕青年。

      霍禮鳴從中調和,介紹說:“這是張辰,這位是秦律師。這位,溫以寧。”

      秦律師向前一步,主動伸出手,“溫小姐你好。”

      溫以寧人還是木的,半天沒反應過來。唐其琛替她握了手,簡短有力,“秦律。”

      五人面對面的坐下來,小壺上煮開的水悠悠冒著熱氣,升空散開,薄薄的攤出了一層屏障一般。溫以寧回了知覺,眼神逐漸含了恨,一動不動的望著張辰。

      張辰在秦律師的眼神示意下點了點頭,然後和溫以寧對視,坦然誠實的說:“以寧姐姐,我也是從英國回來之後,才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原來我們之間的誤會存在了這麼多年。”

     溫以寧眼神銳利,硬邦邦的,“誤會?”

      張辰抿了抿嘴,眉間也是萬分無奈,“我不知道溫以安同學是怎麼在日記裡寫我的,但請你相信,我跟她幾乎可以說是陌生人,在今天之前,我甚至都不記得她的名字。”

     溫以寧怒火中燒,激動的就要起身。但唐其琛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很用力的握了一下。

      她像個木偶,又軟趴趴的坐回原處。

      “我高三畢業的時候,和同學們去江南玩,也算是畢業旅行的第一站,我們是在H市接一個朋友,接完朋友,我們就坐高鐵去了深圳,我在H市的停留時間甚至沒有超過12小時。不信的話,我還有當年的車票記錄,來時的,返程的,時間上沒法兒作假。”

      張辰調亮手機,把旅行網上的訂票短信截了圖給她看。

      “上個月,秦伯伯跟我說起這件事,我也很迷茫。我不認識溫以安同學,怎麼可能去追求她,談戀愛的說法更是無稽之談。”張辰清晰客觀的闡明事實,“為了弄清真相,我特意聯繫了當年與我一同去H市的幾個人,原來,溫以安是我們接的那位朋友的同班同學。在他們校門口外,那時正好放學,可能溫以安路過時看到了我。”張辰抱歉的說:“以寧姐姐,對不起,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聯繫。”

      溫以寧還在看他手機上的車票信息,一遍一遍的看,他說的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往耳朵裡鑽。

      她想否認,想指責,想找出他的破綻,但完全無從下手。

      秦律接話,聲音渾厚,“溫小姐,首先很抱歉,現在再提及這段傷心事,也非我們所願。但你放心,唐總與我是多年的合作夥伴,接到他的委託起,我很快著手這件事的調查。事實確實如此,張辰只去過H市一次,此後,再沒有過交集。至於你的妹妹,她當時的抑鬱症非常嚴重,應該是對張辰一眼有了好感,然後代入自我想像,編造了一個完整的戀愛分手過程,事實上,張辰一無所知。”

      秦律是全國刑辯律師委員會的會長,在刑事訴訟這個領域有著極高的威望,他一身正氣,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很有分量的。

      溫以安其實只是臆想,把自己放置在一個虛擬的精神世界裡。

      她日記上的內容,張辰追求她,戀愛,上床,騙人,分手,最後那封受不了「失戀」打擊的遺書,諸如種種,竟都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

      唯有自殺,是真的。

      溫以寧慢慢理清了前因後果,她腦海一片茫然,像斷了信號的電視,畫面全是枯燥單一的雪花屏。她垂下頭,手肘撐著膝蓋,掌心狠狠揉自己的眉心。事實是這樣,竟然是這樣。她這些年的固執、堅持到頭來都成了鏡花水月一場空。她在上海這座大城市拼搏奮鬥,在她未知的行業吃苦磨煉,就為著一份別人都無法理解的執念。

      溫以寧身體像被吹成了一個巨大的氣球,她開始飄蕩,開始茫然,氣球砰的一聲爆炸,她失重掉落,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閉緊眼睛,乾涸的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淚。

      走的時候,張辰從包裡拿出一本厚厚的硬殼書,他走到溫以寧面前蹲下來,眼神乾淨且充滿憐憫,他把那本書放在了溫以寧的手心,“姐姐,祝福你未來一切都好。”

      那是一本聖經。

      開車回去的路上,溫以寧坐在副駕不發一語。她沒哭沒鬧,甚至看不出半絲悲傷的情緒,快要開進市區時,在一個水壩邊她喊停車。

      唐其琛停車。

      下車後,溫以寧的頭髮被五月的風一吹而亂,她快步跑到欄杆邊,先是雙手撐著,背脊微彎。但漸漸撐不住了,她膝蓋往下滑,左膝先跪在了地上。她捂著胸口開始乾嘔,胃裡強烈的不適往嗓眼湧,腹部在痙攣,甚至牽動了剖腹產的刀口。其實她什麼都沒吐出來,但身體不受控制,整個人癱了一樣。直到唐其琛從後面抱住她,溫熱的掌心撩開她的衣擺,伸到小腹上規律而溫柔的撫摸。

      氣順過來了,漸漸平復。

      唐其琛默了默,輕聲說:“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舒坦了。”

      溫以寧整個人都是安靜的,她盯著遠處的水面群山,目光深幽而枯槁。這一次,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哭,她忽然問了一句:“你信命嗎?”

      唐其琛亦平靜,“以前不信,但遇見你之後,我信。”

      溫以寧眼睫微眨,低低應了聲,“它對每個人都做好了安排,是非對錯,沒走到最後,誰又能說得准呢?命運充滿變數,同樣也有悲憫。”

      ……這就夠了。

      ——

      八月的上海太熱,加上孩子們出生後還沒回香港祖家去過,景安陽就借這個機會,帶著小哥兒和小朵兒去香港待上一陣子。

      景安陽心思細密,而且是個很能拿主意的女主人,也嫌年輕人帶孩子不利索,所以基本上都是她在坐鎮指點。景安陽護短,對外人苛刻,但到了自己人這兒,她還是很寵溺的。帶孩子辛苦,催人老,所以她從不讓溫以寧勞累,家裡的育兒師全是國外拿過證的,誰都省心。

      受副熱帶低壓影響,這幾天溫度都破了四十,亞匯集團索性給員工放了高溫假,連著週末雙休一共五天,不長不短的小假期。

      唐其琛問以寧想去哪兒玩。

      溫以寧遲疑了很久,不怎麼底氣的輕聲說:“我想回老家看看。”

      她的怯懦和猶豫那樣明顯,唐其琛心裡微微一疼,然後握住她的手,欣然應允:“好,回家。還有,念兒,在我面前你不必隱藏任何,你什麼要求都可以對我提。”

      週三中午開車到的H市,李小亮接風洗塵,很熱情的請兩人下館子。不過不再是以往的一個人,這一次他帶了夥伴。遠遠看著他停車,從下車開始兩人就一直爭爭吵吵。溫以寧看清了,夥伴是個姑娘,齊耳短髮,臉型小小的,一雙眼睛很有機靈勁兒。

     到了跟前,李小亮就對溫以寧大吐苦水,“看我這是作的什麼孽,帶了一個隨身逼逼機。”

      姑娘推他一把,“你作孽可多了,上天特意派我來收拾你的。”說完,她開朗活潑的自我介紹,“你們好,我叫齊燕!”

      一頓融洽的午餐,小亮老師和齊燕真是說什麼都能杠上幾句,人如其名,嘰嘰喳喳的一派生機。吃完飯後,齊燕悄悄的問李小亮,“這就是你喜歡的姑娘吧?”

      李小亮趕緊捂她的嘴,氣急敗壞:“別瞎說!人家結婚了!別讓人老公誤會!”

      幾步遠的唐其琛聞言一笑,忽的轉過頭,平平淡淡的說了句:“放心,我不誤會。”

      李小亮後知後覺,嘿?!這臭有錢人是在顯擺啊!早知道就收了當初他給的十萬塊錢工資了!

      下午又跟溫以寧的幾個發小朋友聚了聚,唐其琛很給面兒的充當護花使者,高大英俊,一身淺色夏裝是阿瑪尼今年的最新款,把人襯的沉穩又有氣質,他梳著背頭,玉樹臨風的往那兒一站,惹的小姐妹們好生羨慕。

      唐其琛在外面還是很給以寧面子,做什麼都溫柔體貼,並且自覺的提前買了單,見她愛吃那塊草莓蛋糕,又心細的打包一份帶走。

      溫以寧嘴上不說什麼,但心裡拎得清清楚楚,男人想騷的時候,真是擋也擋不住。

      回家已是晚上八點過後。

      這邊的房子李小亮一直有幫她照看,一周搞一次簡單的衛生,天晴就開窗透透氣,所以保持的仍有生活氣息。鞋櫃裡,江連雪的鞋子一雙沒有動,原封原樣的擺在那兒,溫以寧還用鞋布把她以前愛穿的那雙高跟鞋擦的乾乾淨淨。

      她很平靜的做完這一切,一年過去了,也沒有什麼不能接受了。

      忙完後,溫以寧又去廚房切了一碟蘋果端出來,挑了一片送進唐其琛嘴裡。

      唐其琛順從的咬著,但沒完全吃下去,右手繞到她腦後,壓著後腦勺往自己身上帶,然後臉湊近,把嘴裡的蘋果挨上她的唇。溫以寧躲不及,只得也咬住。他細細碎碎的嚼,越來越近,唇碰唇,便順理成章的接了一個蘋果味的吻。

      溫以寧噙著笑,眼波流轉含了情。

      她跨上來,坐在他的腿上,摟著人剛要繼續深入交流,卻被唐其琛推開了,他整個人往後仰,抬著下巴挑著眉,一個非常迷人的表情。

      勾引她,故意的。

      溫以寧手往下,一顆一顆解他的襯衫扣。

      沒得逞,手腕被捉住。

      唐其琛一派君子坦蕩蕩的正經模樣,“溫小姐,你不給我名分,我不會讓你亂摸的。”

      溫以寧一下子笑了起來,手指點了點他的眉心,“你還要什麼名分呀,小哥兒和小朵兒都給你生了。”

      唐其琛語氣還真就委屈上了,聲音低低的,“我要一個丈夫的名分,可以不可以?”

      溫以寧愣了愣,就被她猛地抱住。

      力氣是真的大,像要把人揉進骨頭血肉裡一樣,唐其琛沒忍住,在她仰起修長的脖頸時,忽然往她喉嚨上不輕不重的啜了一個印,沉聲問:“溫以寧,你到底什麼時候跟我去領證?嗯?”

      溫以寧被他啜的癢死了,笑著偏頭躲開,嘻嘻哈哈的跳下了沙發,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唐其琛食指浮在半空,朝她用力的點了點,真是拿她沒辦法。

      有些話不需要重複多次的講,意思到了,都是明白人,心裡都有分寸。這一茬話題自然而然的落幕,兩人洗完澡後各幹各的事。唐其琛坐在客廳看一部丹麥的文藝片,他定力不錯,再晦澀的劇情都能從一而終的看到結局。溫以寧在自己的臥室整理東西,順便把書櫃也收拾了一下,後來要查些東西,她就把書桌上那台許久不用的臺式電腦給打開了。

       許久不用……那怕是有一年多了吧。

      溫以寧還擔心這老古董能不能開機呢,還好,就是慢了點。

      等她鋪完床單過來,電腦開機成功。她看了眼螢幕,忽然愣了下,桌面上,一個視頻格式的檔安靜躺在圖示的最後。

      溫以寧眼睫眨了眨,下意識的握上滑鼠把它點開。

      系統運行的太慢,卡了分把鐘,畫面終於出來了。一陣搖搖晃晃的鏡頭之後,畫質清晰了,江連雪的身影出現當中。

      這是她用手機錄的一段視頻,那張風情貌美的臉一如往昔,江連雪的聲音像是前世今生的舊夢,她衝鏡頭笑,第一句話就是:“也不知你這臭丫頭能不能找到這段視頻……大概等你看到的時候,我們已經分開很久很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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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21:23 |只看該作者
六十四.歲月共白首(6)

      江連雪的這個視頻拍的很不熟練,應該是搗鼓了好幾遍後稍微滿意的一個成品。因為她在說完這段話後又暫停了,伸手對螢幕搖了搖,自言自語道:“不會吧,又沒網路了?這什麼破移動啊,免費的東西果真不好使。”

      溫以寧聽到這兒,嘴角跟著揚了揚。

      家裡的無線網還是搬家那會兒聽說中國移動搞客戶活動,交兩百塊就能免費用兩年網路。她當時勸江連雪,說小亮老師家裝了,但信號忒差,別貪便宜。江連雪哪能不貪便宜。結果證明是對的,有時看個電視劇卡的都動彈不得,氣的她直罵娘。

      視頻裡的江連雪又起身走近,然後鏡頭跟著晃了晃。

      這時,唐其琛進來臥室,看到也是一愣。

      終於好了。

      江連雪坐在沙發上,不太自然的抿了抿唇,然後把臉邊的碎頭髮攏去耳朵後,眼神凝望的模樣,很有鏡頭感。

      她扯了個笑,然後喊了一聲, “囡囡。”

      溫以寧眼眶一熱,低低的應了聲:“嗯。”

      之後,江連雪有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她注視前方,眼睫輕動,幾次想開口但又把唇閉上。

      唐其琛挨著溫以寧也坐在床邊,怕她失控,他輕輕攬住了她的肩。

      江連雪的十指交疊在一起,垂在膝蓋上,她化了妝,唇色豔紅,但神情失色是怎麼都掩蓋不住的。“本來不想給你錄這個視頻,但我曉得,以你的性格,估計沒那麼容易放下,指不定背後怎麼罵我呢。罵吧,罵的你心裡舒坦一些,我也好過一點。”

      江連雪呼了口氣,似乎有些緊張,但很快又坦然無畏的承認:“我是自己要走的,跟拖不拖累你沒有關係,是我自己不想治了。現在的人真是奇怪啊,稀奇古怪的病,有的治的沒的治的,都挺可憐。哎,這一定是我的報應吧,年輕時候不懂事兒,跟你外公斷絕了父女關係,把你外婆氣的心臟病猝死,幾十年過下來,我以為終於輪上了好日子,結果,該算的帳一筆都沒有少。說起來,這都怪你那個死鬼老爹溫孟良!丫的人渣畜生不是好東西!”

      氣吞山河的一頓辱駡,江女士魄力不減當年,去世小十年的溫父大約也想不到,自己生前被人惦記,死後仍有人念念不忘。

      孽緣也是緣,他這一輩子,不虧。

      江連雪罵的急,氣兒有點喘,她歇了歇,似是蓄上了力氣才繼續說:“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發現這個視頻,但如果你看到了這裡,囡囡,別找我了。好好過你的日子。我從小對你也沒太多管教,你活成什麼樣,那都是你自己的造化。所以我死了,你給不給我送終,我都不怪你。”

      江連雪自顧自的笑了起來,眼神平淡鎮定,沒有一絲猶豫和不捨,她語氣娓娓道來,似乎講的是別人的故事,“我去腫瘤醫院看過做化療的人,頭髮大把大把的掉,眼圈兒凹進去那麼深,身上開個大口子,血肉模糊的還得做清創,我在走道上聽見那慘叫聲,實在是太恐怖了。活著這麼痛苦,何必呢。”

      溫以寧眼淚一滴一滴往下墜,無聲的,安靜的。

      唐其琛拍了拍她的肩,抿唇亦無言。

      “能給你留的,我都留給你了,哦,你梳粧檯上有一盒閒置的化妝品,那支口紅的顏色很好看,我就拿走了。家裡的存款也有幾十萬,你留著,也是依身傍命的後路。這裡你就別給唐其琛看到了,怕他怪罪,我說話一向不好聽。”江連雪風情搖曳的笑了笑,靜了一會,她從手邊拿起煙盒,抖了一支煙放嘴裡含著,打火機輕響,幽暗火點伴著煙霧時明時暗。

      半支煙的時間。

      江連雪咳了幾聲,然後眯縫了雙眼,“還有楊正國,老實人,是我對不住他,但我不能把包袱丟給他,這是我的命,不是他該承受的罪。跟他接觸兩回我就看出來了,楊正國是個老情種,但我沒這福氣。這人跟你一樣死心眼,不搞得嚴重點,都不認栽。就當我是一個女騙子吧,以後碰上我這麼好看的,他再也不會上道兒了哈哈。對了,我還給他買了幾大袋兒的衣服,那麼大年紀的一個人了,也不注意形象,跟我站一塊也太不搭。可惜了,沒這個機會送給他了。”

      她笑得眉飛眼彎,兩條細細的眼廓裡,卻分明有了閃動的光亮。

     “還有你,你這個死沒良心的,從你決定去上海工作的那時起,我就知道你是不會回來的。現在想想,我還是命不好。年少遇人渣,青年時喪夫,中年又喪子,媽的,老天爺瞎了眼吧!不過幸好你這丫頭爭氣。”江連雪低了低頭,瘦弱的肩胛骨連著脖頸,像是一根隨時要斷的枝丫。

      再抬起時,她眼中淚光閃動,方才的豪邁俠義終究是軟卻退場,隱忍之中全是依依不捨,江連雪哽咽著聲音說:“母女一場,緣分到這兒也差不多了。病我不治了,瘋癲半輩子,我想體體面面的走完剩下的路。下輩子我不當你媽了,碰上我這樣的,你跟著遭罪。

      閨女,這一生,你也辛苦了。”

      江連雪的情緒已然臨近失控的邊界,她好強善鬥,紅塵顛沛流離,卻依然揚起自己高貴的頭顱,窮途末路亦無悔無怨。

      最後,她微仰下巴,又是百花盛開的鮮豔模樣,驕傲恣意的對鏡頭說:“老娘要去遊山玩水了!第一站去雲南大理吃吃那個鮮花餅!啊,就不跟你說再見了,剩下的路,你自己好好走吧。”

      然後她笑意豔豔的起身,身影離鏡頭越來越近。

      溫以寧甚至下意識的抬起手,似乎想要去牽住她。

      “喀”的一聲細響,螢幕黑了,視頻結束。

      溫以寧的手抓了把虛浮的空氣,終於忍不住大哭,她雙手捂住臉,肩膀顫抖,嗓子眼裡都是破碎的哀嚎。唐其琛眼眶濕潤,只得死死抱住她,一下一下撫摸她的頭髮,低吟安慰:“那是媽媽自己的選擇,她心安就好。”

      第二天,溫以寧去找了楊正國。

      那個老舊社區的門口,他穿著白色短袖襯衫,青灰色的西裝褲,正蹲在計程車旁邊捧著一碗面埋頭吃著。見到溫以寧時,他眼神裡仍舊有複雜的閃躲情緒,撇了下嘴角,不鹹不淡的算是打了招呼。不遠處停著黑色路虎,唐其琛坐在駕駛座沒有下來,但他隔著車窗,目光一直定在溫以寧身上。

      像是一種無聲的支撐,溫以寧坦然了許多。

      她走到楊正國身邊,然後也蹲了下來。

      楊正國快速喝了一大口麵湯,抹了抹嘴就要起身。

      “楊叔叔。”溫以寧叫住他,“我想給你看個東西。”

      她把手機遞過來,按了播放鍵。

      楊正國見到畫面裡的人影,猛地一怔。

      江連雪的那段視頻從頭開始播放,總共也就幾分鐘,五十多秒的時候,正是她描述楊正國的那一段內容。盛夏十點的陽光威力已經很足,赤烈滾燙的罩在人身上。溫以寧伸過去的手一動不動,細密的汗從毛孔裡慢慢滲出。

      關於楊正國的內容已經放完,但他依然沒有動。視線低垂,有點呆愣,神思仿若陷入了魔怔。直到視頻結束,溫以寧緩緩垂下手臂,握著手機的掌心已經被汗浸濕。

      炎熱的空氣如蒸籠一般,氣氛粘稠腥辣,壓的人喘不過氣。

      溫以寧看了一眼楊正國,看他始終沉默,心裡知了趣。大人之間的恩怨抉擇本不該由她摻和,而且這件事情上,不管江連雪有何苦衷,方式的使用無疑是錯誤的。楊正國心有怨恨再正常不過,她只想把江連雪的本心讓楊叔知曉。

      溫以寧站起身往車邊走,唐其琛適時下車,從後座將三個大紙袋遞到她手裡。溫以寧重新回到楊正國面前,輕輕的將袋子放在他腳邊,平靜說:“楊叔叔,您多保重,以後有事兒要幫忙,我一定盡力。”

      說完,她轉身走了。

      唐其琛替她拉開副駕駛的門,輕輕環著她的肩膀,護著人上車。

      忽然,一聲聲壓抑的啜泣傳來,起先還在極力忍耐,可悲傷開了個頭,便再也制止不住了。

      楊正國蹲在原地姿勢沒有變,看著腳邊那幾袋春夏秋冬四季都備好的新衣服,這個硬朗寡言的北方漢子頓時淚如雨下。

      溫以寧和唐其琛在H市待了三天,走之前,兩人去夜闌寺給江連雪祈了福。

      溫以寧給寺廟裡每座菩薩殿都捐了香火錢,功德簿上,唐其琛幫她落名,每一個都寫了江連雪。

      最後,她跪在觀音菩薩面前,虔誠恭敬的磕了三個頭。唐其琛站在大殿外面,靜靜的陪著她。直至下山,他也沒有問她許了什麼願,青燈古佛,紅塵如煙,世間境遇大抵如此,風雨無定數,有緣才能聚首,福祉與劫數都是命中註定。

      回上海的路上,溫以寧開車,唐其琛一路電話有點多,好幾個越洋長途全程英文交流。溫以寧路過服務區的時候停車上了個洗手間,回來時,就見他已坐在駕駛位上,戴著黑色墨鏡,一手搭著車窗沿子,一手按著方向盤,對她說:“我來開,你休息一會。”

      夏日烈陽充沛飽滿,像一塊天然的反光板,唐其琛置身其中,周身都發著光。溫以寧太喜歡他戴墨鏡的樣子,張弛有度,五官都是立起來的,讓人過目難忘。

      上車後,她抿著嘴掛著笑。

      唐其琛轉頭看她一眼,“嗯?”

      溫以寧不吝讚美,“老闆,你帥。”

      但唐其琛並無太多悅色,發動車子,單手撥了一圈方向盤倒出車位,不鹹不淡的回了句:“帥嗎?”

      她點頭,“帥。”

      “那你還不把我收了,留著再過一個沒名沒分的年嗎?”唐其琛語氣平平淡淡,細聽之下,竟然含了點點委屈。

      溫以寧扭頭看窗外,假意什麼都聽不明白。

      習慣了她這個回應,唐其琛也談不上失望。他明白她的心思,守著一年之約,不管結局如何,總是想為江連雪盡點孝心。

      小哥兒和小朵兒在香港要待到八月末,不止景安陽和周姨,香港那邊年輕輩兒的弟弟妹妹們都經常給唐其琛發來小視頻,倆娃半歲多了,五官輪廓越發清晰,小哥兒長大了些,反倒不是特別像媽媽了,挺翹的鼻子與唐其琛如出一轍。小朵兒頭髮濃密,睡醒之後宛如憤怒的小獅子,雙眼皮漂亮,眼睛宛如紫葡萄,眉間神色倒隱約有著溫以寧的影子。

      到湯臣一品的公寓時,唐其琛停好車,坐在車裡看了視頻好久,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我還是決定喜歡妹妹多一點。”

      溫以寧當時就給聽笑了,斜他一眼,“幼不幼稚啊。”

      到家門一關,唐其琛就充分展示了一個奔四男人的幼稚一面。他這人真是有點執念,對性愛姿勢有自己的喜好。溫以寧大腿根疼的厲害,老了要是得風濕,估計都是被唐其琛給掰的。生完孩子後,兩人的二人世界倒是沒太大差別,晚上沒應酬時,唐其琛都按時回家,要麼處理一下工作,要麼就陪她出去逛逛。

      兩人感情表現出來的倒不是特別濃烈黏糊,平平淡淡的,細水長流,節制悠長。

      折騰了半晚上,兩人都是氣喘吁吁的軟了下來。溫以寧趴在他身上,汗水順著額頭斜出一條痕跡,一滴聚在鼻尖。唐其琛舌頭一碰,像是蝴蝶翅膀的親吻,勾的溫以寧渾身過了電。她的食指在他胸口畫圈兒,最後問:“猜我畫的什麼?”

      唐其琛閉眼休息,身體內愉悅的餘波仍舊隱隱輕震,平聲應答:“狗。”

      溫以寧笑得肩膀顫抖,在他懷裡拱來拱去。

      唐其琛在她屁股上欲念深重的掐了一把,慢條斯理的說:“看來是還有力氣。”

      被毯一滾,床墊微塌,溫以寧瞬間又被他壓在了下面。

      臥室裡淡香溫情,愛意洶湧,暖黃的燈光投射在灰白的牆上,光影蕩然旖旎。

      次日六點半,唐其琛的生物鐘一向準時醒來,床邊卻是一空,溫以寧竟然比他還要早。她已在廚房做好了早餐,正把打熟的豆漿倒出來。回頭看了他一眼,笑容溫淡,“起了啊,去刷牙洗臉吧。”

      唐其琛倒是聽話,沒多久叼著牙刷又走了過來,“怎麼不多睡一會?”

      “昨晚忘了拉窗簾,光線好亮,醒了就睡不著了。”溫以寧邊說邊把豆漿端去餐桌,擦肩而過時,一縷熱氣豆香從唐其琛鼻間蹭過。

      “早上周姨給我發了視頻,小朵兒和小哥兒正在公園遛彎,你閨女可喜歡花了。”

      唐其琛洗漱完,刮著鬍子走出來,接過她遞來的手機看了看視頻,小朵兒咯咯笑,他也跟著一塊笑,嘴角勾著一小抹弧,溫情寵溺。

      溫以寧坐下吃早餐,說:“上午我要去一趟圖書館,車給我用吧,等下我跟你一起出門,先送你去公司。”

      唐其琛喝了口豆漿,“好。”

      早餐後他去衣帽間換衣服,溫以寧適時走過來,幫他挑了件白色的襯衫,“喏,這個。”

      他工作時的衣服都是基本款,沒有過多花哨的樣式,最多就是顏色上的差異。唐其琛換好後,又選了一對白金袖扣。出門時他才發現,溫以寧裡邊的衣服也是一件白色襯衫。

      車子開出地下停車場,駛出安保亭時,保安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唐先生。”

      唐其琛頷首示意,然後扣上車窗。

      時間尚早,路上車流不大,繁華都市一派生機勃勃,如晨曦一般新鮮。轉過阜南路的十字路口時,唐其琛用手機接收郵件,正專心查閱。等他抬起頭時,皺了皺眉,提醒說:“錯道了。公司不往這邊走。”

      溫以寧沒吱聲,依舊按路線筆直開著。

      唐其琛還想說話,她扭頭一聲響亮的“不許張嘴!”還真把人給怔住了。

      轉過兩個紅綠燈,上了一段內環高架,漸漸的,唐其琛認出了這是去哪兒的路。

      溫以寧將車停在民政局門口。

      她扭過頭,笑盈盈的望著他:“老闆,上賊船啦。”

      唐其琛愣的半天沒動彈,就這麼望著。

      溫以寧從車門儲物格裡拿出兩本戶口本,下車繞到副駕駛,然後牽著唐其琛的手想讓他下車。唐其琛反應過來,反倒不順從了,力氣稍大,沒遂她的意,好整以暇的看著人,聲音沉沉的:“溫以寧,開竅了?”

      溫以寧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走不走啊?”

      唐其琛扯著她的手腕拉入懷裡,然後捧著她的臉親了又親,他沒有馬上起身,而是抱著她,在她脖頸間深深呼吸。

      兩人來的早,排隊在第一位。領了表,分開填,溫以寧記得他的身份證號碼,手速刷刷刷的很快。

      交表時,唐其琛終是沒忍住,不放心的說:“給我。”

      “嗯?”

      “我檢查一遍,你別填錯了身份證。”

       溫以寧湊近了嘻嘻笑,“怕我嫁錯了人?”

       唐其琛無奈道:“怕我娶錯了人。”

      手續齊全後,兩個鋼印一下去,紅本還到了二人手裡。

      結婚證上的照片,兩人都穿著白襯衫,唐其琛眉深眼濃,英俊逼人。溫以寧笑眼彎彎,恬淡溫和。

      踏出民政局,豔陽懸空,萬物生長氣勢如虹。

      溫以寧下臺階的時候忽然扯了扯唐其琛的衣袖,唐其琛側過頭,“怎麼?”

      她踮著腳,在他耳邊輕聲說:“唐先生,恭喜你轉正哦。”

      唐其琛也笑,客氣道:“唐太,謝謝你。”

      兩口子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領了證,景安陽嚇了一跳,心裡還納悶著,怎麼忽然又肯了?又進一步想,唐其琛對這媳婦兒寵到沒邊,她說什麼都照做。雖然心裡仍有隱憂,但退一步想,溫以寧雖然至今與自己的婆媳關係並不親近,當年那些事做的太絕情,也不是什麼疙瘩,但人之常情,心有介懷也是正常的。景安陽自知理虧在先,人一失去主動權,便是怯了膽量。但她識人有方,知道溫以寧是個懂事的,她身上最難得的就是那股沉靜性子。

      婚宴自然要辦,但測日子的時候,說是這一個月內都沒有合適的,便只能挪到了十月。

      唐其琛不反對,那天問她:“想不想提前去蜜月?”

      溫以寧欣然,“好。”

      “你想去哪裡?”

      “想去哪玩兒?”

      下一句,兩人異口同聲。

      對視一秒,又同時說出答案:

      “芬蘭。”

      “看極光。”

      語畢,兩人對望而笑,都存著這份默契。

      最終,旅行的日期定在了十月初。

      兩人在浦東國際機場候機,貴賓室裡,螢幕上正巧在放上X衛視的娛樂新聞。安藍出席《當時明月在》的首映禮,與齊為民導演一齊接受採訪。她親切自然,一襲白色抹胸裙端莊典雅,鏡頭感極佳,何時微笑,何時蹙眉,都如精巧設計一般恰到好處。

      有記者問:“安安,影迷們都很關心你的感情問題,說一說你的擇偶標準吧。”

      安藍笑起來時,眼裡鑲滿了星星,她落落大方,並沒有避而不談,認真想了想,輕鬆道:“以前呢,喜歡能給我安全感的。”

      記者:“你認為的安全感是怎樣的呢?”

      安藍笑意微微收斂,但語氣是坦然的,“我比較喜歡年齡比我大,然後彼此熟悉,知根知底的,就像鄰家大哥哥的那一種。”

      另一記者插話:“那現在呢?現在喜歡什麼樣的?”

      安藍笑容又綻大,這一次,她一貫的驕傲和自信又浮於眼中,底氣十足的說:“現在啊,我不需要喜歡誰啦。安全感我能自己給自己,享受生活,享受工作,努力為粉絲朋友們帶來更多的精彩表現。”

      閃光燈亮透半邊禮堂,記者爭搶著還要發問。工作人員向前攔住,保安護送安藍匆匆下了場。

      唐其琛看完之後,面色波瀾不驚,溫以寧亦不說話。廣播響起登機提示音,地勤過來提醒:“唐先生,唐太太,可以登機了。”

      唐其琛牽起溫以寧的手,兩人走向貴賓通道。

      時隔近兩年再來拉普蘭德,卻是不一樣的心情。

      唐其琛有心,訂的仍然是上次他們住過的玻璃屋酒店。當地九月就已入冬,雪落數月,一個煥然一新的銀裝世界。傳說中的聖誕老人就是從這裡坐著雪橇周遊世界,為孩子們送上聖誕禮物。入住酒店的時候,前臺有免費的賀卡提供,上邊正是卡通聖誕老人圖案。

      溫以寧要了一張,低頭寫字。

      唐其琛辦理好入住手續走過來,“寄給誰的?”

      “小亮老師呀。”溫以寧說:“他很有童心的,至今都相信聖誕老人的存在。”

      唐其琛挑眉,然後不動聲色的走到門口,拿出手機拍了好幾段風景發給了李小亮的微信上,配上一行字,“你偶像的發源地。”

      李小亮很快回復:“!!!多拍點!!!”

      嘖,兩個幼稚的男人。

      玻璃房在皚皚白雪之中,隔出了兩個世界。溫以寧站著窗邊看飄雪,唐其琛從後面把人抱住,他親吻她的耳垂,側頸,最後在她肩窩舔了舔。

      入了夜,外面的雪光卻自帶光感,一片安寧祥和。

      唐其琛手摟著她纖細的腰,然後撩開衣擺往上使壞,他聲音漸啞,說:“唐太太,做愛吧。”

      兩人衣裳褪盡,很快纏在了一起,這一次激烈又盡情,仿佛是在回應著什麼,亦或是故地重遊,想要對過去在這經歷的一切痛苦磨難做一個了斷。

      他們在這兒分過手,彼此隱忍無奈。如今,身邊人依舊是這個人,並且將要共度餘生。

      溫以寧在唐其琛身上沉浮時,玻璃窗外,天光驟亮而又暗沉下去,瞬間之後,先是淡綠色的光彌漫,一道一道的又漸變成了微紅。

      極光溫柔籠罩,每一道仿佛都在清淺呼吸。

      唐其琛與她十指相扣,不止是身體,靈魂也再不會分離。

      後半夜,兩人披著毯子,坐在床上看頭頂的星光。溫以寧靠在他懷裡,眼裡的光一簇一簇,好像所有星星都落進了她眼睛裡。

      靜靜依偎片刻,溫以寧忽說:“我想媽媽了。”

      唐其琛嗯了聲,“我知道。”

      生命料峭,宛如翻山越嶺,經歷生死離別,才恍然大悟,原來天上人間,所謂因果,不過是一場自我修行。

      屋裡溫情滿溢,屋外雪落紛紛。

      如此幸福安寧的時刻,她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溫以寧聞著唐其琛身上的淡香,心中溝壑山海降為平原,寬廣浩瀚,靜而無邊。

      她說:“唐其琛。”

      唐其琛用臉蹭了蹭她的頭髮,輕聲,“我在。”

      溫以寧極低的一聲:“嗯。”

      然後在他懷裡慢慢閉上了眼。

    ———正文完———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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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21:39 |只看該作者
六十五.柯禮的番外

      外灘邊的一家咖啡館,因是工作日,客人並不多。

      靠角落的卡座,柯禮點的檸檬水都換了第二杯,今天的相親對象還是沒有來。

      他抬手看了看時間,距約定的點已經遲了十五分鐘。倒也不是故意遲到,對方給他發了微信,說是路上塞車。

      柯禮晚上七點還要趕回公司開會,為了這次相親,他也算是把工作壓得沒有一點兒空餘。走的時候和唐其琛請假,因為事情太多,唐其琛差點沒批。換做以前,其實來與不來都沒那麼重要,但這個是他大伯介紹的。大伯是上海外國語學院的教授,儒雅正派,平日很少理會這些家長里短,這次能主動搭橋,該是重視的。

      據說姑娘是某個校領導的女兒,留洋歸國,相貌學識都很不錯。

      這兩年給他做介紹的比比皆是,個個都往天上誇,柯禮已經心如止水,心想,換點別的描述,比如:這人長得一般,普通大學畢業,家裡條件中等……他或許還有點期待。

      第二杯檸檬水也見底時,相親對象姍姍來遲。

      一件黑色羊絨衫搭著墨綠色的皮草馬甲,腳上是一雙齊膝長靴,及腰的卷髮挑染了一撮紫,夠颯的。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喲。”姑娘聲音嬌滴,也不怯場,自顧自的坐在了他對面的位置。

      柯禮禮貌的笑了笑,“沒事兒,喝點什麼?”

      千篇一律的開場白,他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了。

      上了兩杯卡布奇諾,姑娘要求仔細,白糖只加一勺半,多一點都不行,還要三分之一勺奶球。服務生記下之後走了,她才對柯禮說:“我很喜歡喝咖啡的呢,你呢,你喜歡嗎?”

      柯禮說:“還行,工作多的時候會來一杯提提神。”

      “你是在亞匯集團上班的吧?大企業呢,做老闆的助理是不是很辛苦?”

      “忙起來就沒太多感覺了。”柯禮面帶淡淡笑意。

      姑娘來了精神,“你們集團待遇很好的吧?普通員工能拿多少一月呀?”

      柯禮含蓄答:“職能部門不一樣,會有差異。”

      “主管級別兩萬有沒有呀?”

      柯禮溫和笑了下。

      從他的笑容裡,對方得到更多遐想,躍躍欲試的問:“那你的工資豈不是更高啦?”

      柯禮意思明顯的停頓了一下,但耐不住對方的堅持,只能委婉的告訴她:“我不拿工資的。”

      也不是不拿工資,他的主要收入是按投資股份的紅利分配,他從大學畢業起就在亞匯工作,十年已過,早成了唐其琛身邊的中流砥柱。但這些都是私事,柯禮盡得唐其琛的真傳,低調內斂,也是個很能收的人。

      姑娘得到滿意答案,聊天的欲望明顯就上升了。從她國外留學的經歷開始大談特談,又說自己去過哪些國家,再聊到喜歡的品牌和化妝品,她像一個萬花筒精彩紛呈。柯禮全程都聽得很耐心,偶爾抿口咖啡,聊到什麼都能回應幾句,很紳士客氣。

      一杯咖啡的時間下來,姑娘對他甚為滿意。

      柯禮五點半就要回公司,他的時間安排向來是妥當的,提前五分鐘就提出告辭,這都是約會之前就說好的,所以也沒什麼不禮貌。柯禮早早的就把單買了,兩人走出咖啡館時,姑娘看到他的車是奧迪Q7,黑色車身和他今天的呢子大衣很配。柯禮禮貌問:“去哪兒,我送你。”

      “不用啦,我開車來的。”

      柯禮便笑笑,拉開車門坐上去,把車開走了。

      轉出停車場,姑娘的身影還立在原處沒挪地兒。直至後視鏡裡看不到人了,柯禮才微微歎了口氣。空調溫度高,他鬆了鬆領扣,活動了一下肩膀。

      週四的時候,他回家。

      柯大夫正在花園澆花,見著人進來喲了一聲,可稀奇,“難得啊,倦鳥歸巢,小柯同志吃過飯了沒有?”

      柯禮把花園的鐵門關上,手裡提著一袋水果,“都回家了,哪能上外面吃飯,這不,得讓李老師給我改善伙食。”環視一圈兒小花園沒別人,就問:“李老師呢?”

      柯大夫把水壺擱地上,好心提醒了句:“在屋裡頭做飯呢,注意點啊,你媽這兩天心情不好,待會又得嚴加拷問你了。”

      柯禮眉頭皺了皺,很快舒展開來,也知道是為了什麼事。

      李老師聽見動靜,果然就在屋裡喚起人來,“別想用一袋水果賄賂我,爺倆一天到晚就合起來欺負人,一丘之貉。”

      老柯和小柯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進屋,桌上已經上了兩道菜,紅燒豬肘和蝦仁滑蛋,都是柯禮愛吃的。李老師擦完手出來,見著兒子一下子板起臉,不苟言笑的說:“你跟沈琳琳相處的怎麼樣了啊?”

      沈琳琳就是他上次的相親物件,喝完咖啡後,姑娘倒是很主動的聯繫他,約看電影,吃飯什麼的,他次次都給婉拒了。

      估計跟父親訴了委屈,人家父親又把意思轉達給了柯禮的大伯,李老師這才不高興。

      柯禮也不假兜圈,坦然說:“我覺得這姑娘不合適。”

      李老師語重心長道:“就見過一次面你就知道合不合適了啊?至少多接觸幾次嘛。你啊,過完年都三十一了,對自個兒的事就這麼不上心呢?”長輩愛子心切,難免埋怨:“皇帝不急太監急。”

      柯禮給聽笑了,“誰是太監吶?”

      李老師氣的喲,“晚上你只許吃一碗飯!”

      柯禮搭著他老媽的肩膀,笑意溫和的說:“您罰點別的,李老師做的飯至少要吃三碗,不然我明天都沒心思去上班兒了。”

      李老師嚴厲依舊,但眉眼間分明是鬆了綁,“別跟我貧!”

      老生常談的話題,開場白和結束語基本都是這樣。李老師諸多不滿,但對兒子是實打實的疼愛。

      柯禮三十一了,一個不尷不尬的年齡。他們家算是書香世家,柯大夫和李老師相親相愛幾十年,柯禮是獨子,但他們自小對他也沒有多嚴苛的要求,柯禮小時候也不算特別拔尖兒的孩子,小學到高二,成績都普普通通的。當時他們想,能上個一本就行了,沒想到柯禮最後兩年還拼了一把勁兒,去了北大。

      經濟類專業畢業後,柯禮就應聘去了亞匯集團,從普通員工做起,熬了幾年,直到集團現任的CEO上任,他也跟著調到了更高一級的職位上。要說他有多突出的優點,那還真說不出個所以然。不過在這個位置,面面俱到比鋒芒畢露更重要。唐其琛知人不評人,甚少對誰表達過觀點。但他曾經很明確的誇讚過柯禮,說他是個翩身避世的明白人,很難得。

      可就是這麼一個精英,感情生活卻沒能順心順意。

      大學時候倒是談過一個女朋友,可惜人家大三那年去了美國做交換生,異地戀苦苦維持了一年,最後還是分手收場。

      柯禮對這段感情付出了很多,許多年後,都成了他心口抹不去的傷痛。就像陳年舊傷口,颳風下雨天還會隱隱作痛。後來姑娘嫁給了一個外國人,生了兩個混血寶寶,這一段無疾而終的愛情才算真正落了幕。

      這些年,不是他不想談,而是工作太忙,也確實沒有遇到合適的。

      有時候,柯大夫還打趣兒的問:“唐總生意做那麼大,人脈應該很廣的呀,怎麼就沒給你介紹一些認識?”

      柯禮還沒說話呢,一旁的李老師冷不防的嗤了聲,“得了吧,他那老闆,還給他介紹?自個兒也是個單身漢吧。”

      柯大夫無言以對。

      李老師能說會道,還有點冷幽默,戴著老花眼鏡坐沙發上織毛衣,悠哉哉的說:“你倆組團呢,以後做什麼都能弄個團購價,不虧。”

      回憶這些事兒,日常瑣碎看著不在意,但為人父母,哪有不著急的。

      今年起,柯禮記得,這都是他第五次相親了吧。回回都是姑娘滿意也主動,但擱他這兒,仿佛就是缺了那麼點道不清的感覺。

      吃過晚飯,柯禮幫李老師收拾桌子,柯大夫繫著圍裙樂呵呵的在廚房洗碗。李老師切水果,喊了一嗓子,“柯禮,你別弄了,我來吧。把這盤水果送去給鄰居。”

      桌子已經收拾乾淨了,柯禮走到門邊,“嗯?”

      李老師說:“今天早上搬過來的新鄰居,給我們送了一份糕點當見面禮。就當回禮了,你拿過去吧。”

      果盤用保鮮盒裝著的,李老師切的漂漂亮亮,鳳梨還雕成了雪花片的形狀,看起來就很用心。李老師知書達理,是個很開明的老太太,禮尚往來從不虧了禮貌。柯禮拎著袋子就出門了,反正近,他沒把門關緊。

      這幢別墅是他三年前買的,當時貸了點款,不過去年就還清了。這也得歸功於他有個大方的老闆,從不虧待人。社區路燈的亮度調的很低,冬天呵氣成霜,他出門忘了穿外套,沒幾下就涼颼颼的。繞過一段小徑就到了鄰居家,他按門鈴,第三聲,門就開了。

      一個年輕女孩兒的身影站在門邊,她微微仰著頭,臉上帶著笑,目光與柯禮淡淡相交,眼睫適時輕眨了一下,然後笑意更深,“您好。”

      柯禮愣了愣,沒料到是個這麼年輕的姑娘。

      隨即展開笑顏,“您好,我是隔壁鄰居,謝謝你送給我們的糕點。我媽媽切了點水果送給你。”

      柯禮遞過保鮮盒,禮貌道:“以後有需要幫助的儘管開口,鄰里之間互相照顧也是應該。”

      女孩兒抿嘴微笑,聲音很好聽,眼睛向下彎的時候,很亮。她說:“謝謝了。”

      柯禮幾乎沒有猶豫,從容大方的說:“我叫柯禮。”

      女生也笑,柔聲說:“幸會,我叫趙西怡。”

      回家時還是原路,柯禮頂著西風,心情忽而變好,天氣好像也沒有那麼冷了。

      進門,李老師忍不住數落:“怎麼連外套都不穿,今天只有八度呢。”

      柯禮換鞋,“不冷。”

      李老師任之由之,繼續織毛衣。柯禮陪他們看了會電視,到了八點他得走。他自己在楊浦區有個小公寓,是前幾年公司的福利獎勵,上班兒方便,他平時就一個人住。

      “爸,媽,我走了啊。”柯禮起身。

      柯大夫嗯嗯的應著:“注意身體啊。”

      李老師呵了一聲,“哎呦,終於要走了,空氣新鮮多了。”

      柯禮樂的,從後面扶著李老師的肩膀捏了捏,“知道了李老師,個人問題會抓緊的。”

      李老師這才緩了臉色,放下毛衣,拍了拍他的手背,“去吧,開車慢點兒。”

      柯禮的車就停在別墅外邊,他拎著鑰匙出去時,恰好看見前面一輛白色奧迪在倒車。就一個車位了,前後都有車堵著,其中一輛還沒按線停,輪胎剛好壓出了線。車位本身就小,現在難度更大。白色奧迪倒了兩把都沒進去。柯禮瞥了一眼也沒特別注意,解開車鎖,手剛搭上車門,就見白色奧迪的車窗滑下,探出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

      新鄰居,趙西怡。

      柯禮開車門的動作暫停,腳步不自覺的邁開,朝著前邊走去。

      趙西怡也看到了他,苦笑的揚了揚嘴角,謙虛道:“技術不到位。”

      柯禮沒附和,他從不在人家遇到困難的時候說三道四,只微微彎腰,問:“要幫忙嗎?”

      趙西怡是真停不進去,感激都來不及,忙道:“謝謝啊!”

      柯禮高三畢業就考了駕照,真真兒的老司機了,他把車開得稍遠,然後看準點位打方向,不過確實很難停,他也是倒了兩把才停進去。下車後,他無奈說:“前邊這哥們兒不按線停,我都想給他扣分了。”

      趙西怡還真從包裡掏出了便簽條和筆,擰開筆帽寫了三個大字:扣100分。然後貼在了前面那輛車的車尾上。

      兩人看了彼此一眼,沒忍住,都笑了起來。

      趙西怡也就開開玩笑,不會真生氣,走前把便簽紙又撕了下來放進包裡,對柯禮真心實意的道謝:“柯先生,謝謝你哦。”

      柯禮說舉手之勞,然後去開自己的車。

      他倒車時,趙西怡也沒馬上離開,站在那兒幫他看了看,直到車子完全出庫,才笑著擺擺手,“再見。”

      柯禮點了腳剎車,嗯了聲,“拜。”

      回公寓後,柯禮洗了澡出來,忽然起意,拿起手機打開微信。

      他微信一般都是工作聯繫居多,又或是同學朋友,群組也都是工作相關。年初的時候柯大夫和李老師去馬爾地夫旅遊,物業正好要填表,李老師就讓柯禮去填,順便也把他加進了業主群。這個群平時也挺友好熱鬧,但柯禮是遮罩的。現在,他點了進去,然後翻開列表,從最後面開始找。

      果然被他找著了,群裡備註名:3幢102—趙西怡。

      柯禮點開她的頭像,是個卡通西瓜。他嘴角不自覺揚起笑意,手指猶豫了下,還是按了下去,點了添加好友。

      對方要驗證,他想了想,寫了兩個字:司機。

      十來分鐘後,趙西怡就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並且發來一個微笑的表情。

      柯禮很應景,回了一個小汽車的表情。

      幾秒鐘後,兩人同時發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握手。

      第二天七點不到,他就去公司上班。

      唐其琛家的小朵兒這幾天發燒,老闆告假,許多事情都壓在了他身上。今天陸氏的陸總於中午到上海,柯禮必須親自接待。下午陪陸總參觀了集團,又備了豐盛晚宴,到晚上時,新天地開了包廂,估計不到零點不會完事兒。陸總名叫陸悍驍,人隨和親近,聊天的時候沒什麼架子,什麼都能說個所以然。

      柯禮與他是第一回交道,但意外的投緣。陸總長得風流倜儻,也是個會玩兒的,不是特別講究規矩,反正很隨性的自己招呼上了。

      柯禮多久沒陪過這麼輕鬆的應酬了,鬆了口氣,也權當解悶。

      他們的包廂在二樓,一樓是舞池。燈光絢爛,人頭攢動,光影各色變幻,虛虛實實的看不真切。看不真切才好,往裡蹦躂的人都是圖份放鬆。柯禮脫了外套,解開袖扣,邊挽衣袖邊往舞池走去。

      平日工作沒壓力那也不可能,而且在機要秘書這個位置坐著,事事當謹慎。柯禮當然有自己放鬆的法子。他這人承壓能力強,也懂得變通,在工作和生活之間找准一個平衡點,活得坦然明白。

      DJ正好切了一首歌,一個中文的串燒,重新編了曲兒,前奏就是一通激昂的鼓點,然後一聲男聲吼叫,全場氣氛瞬間飆了起來。

      柯禮跟著音樂輕晃,人多,這個碰那個,身體免不得一些接觸。他是個放得開的,玩的時候就盡情點,胳膊舉高,跟著音樂劃了一圈兒,正沉浸呢,肩上卻一沉,有人從後面拍他。

      柯禮自然而然的回頭,竟然是趙西怡。

      她今天化了妝,正紅色的口紅特別顯氣質,眉眼彎彎衝他笑,“Hi!”

      大概是氣氛太躁人,柯禮發現自個兒的心臟跟著節奏一起晃了晃。

      招呼還沒來得及打呢,DJ又換了碟,抒情的薩克斯悠遠綿長,像暴風雨後的彩虹晴天,有點分裂。方才還群魔亂舞的人們很快適應,自覺的勾肩搭背,也不管是否認識,和身邊的異性、同性悠悠的跳起了慢三。

      趙西怡旁邊有個胖哥們兒,頭髮禿了半邊,醉醺醺的就要牽她的手,柯禮飛快攬了把她,搭著她的肩,虛虛扶了把她的腰,然後原地轉開,把人給擋了過去。

      趙西怡仰著臉,笑意盈盈的望著他也不出聲。她皮膚白,被燈亮一晃,像是打了一層薄薄的柔光。柯禮眼神漸濃,兩人對望了片刻,他微微低頭,熱熱的呼吸落在她耳邊,“一個人來的?”

      可惜音樂聲太大,趙西怡沒聽清,於是下意識的側了側臉,是想問他說什麼。

      恰好旁邊一對小年輕抱在一起你儂我儂,投入得太盡情了沒留意,撞了她一下。趙西怡幅度便大了些,頭一傾,唇瓣正好碰在了柯禮的下巴。

      很輕的一個碰觸,像落花時節的花瓣隨風飛舞,一片一片落在了他皮膚上。

      女孩兒身上的馨香不濃,但直指柯禮鼻間,方才只是晃了幾晃的心臟,此刻徹底成了地動山搖。

      趙西怡略為抱歉的拉開距離,低著頭不吭聲。

      柯禮也沒不自然,平靜問:“有朋友一塊來的嗎?”

      趙西怡點點頭,“有的。”

      他笑了笑,“那你好好玩。”

      公事在身,柯禮還是有分寸,再說了,剛才那不尷不尬的一個交集,總得給女生留點空間。他很紳士的走下舞池,上去了二樓包廂。

      趙西怡跟著同學們一塊兒來的,畢業三年的聚會。加之她今年隨父親正式來上海定居,所以一半也是替她接風洗塵。十一點多的時候,去結帳的男同學沒多久又走了回來,納悶兒的問:“你們誰已經買好單啦?”

      面面相覷,沒人啊。

      這時,酒吧經理走進來,禮貌客氣的告知:“是柯先生簽的單,既是柯先生的朋友,這是免費贈送的兩瓶紅酒以表心意,歡迎各位下次光臨。”

      趙西怡反應過來,眼睫眨了眨,然後低下頭輕輕彎了彎嘴。

      她拿出手機給柯禮發微信,“謝謝司機叔叔。”

      很快,消息回了過來,柯禮沒打字,只一個鬍子白花花的老年人表情包。

      從這夜以後,兩人的聯繫自然而然的多了起來。

      連李老師都說,“你最近回家的次數挺頻繁啊。”

      柯禮拿了一片切好的柳丁咬進嘴裡,“多陪陪您和柯大夫還不好啊?”

      李老師正坐在餐桌前剝豌豆,可不信他的不正經,嘁了聲,“信你還不如信柯建國。”

      無辜被點名的柯大夫摘下眼鏡,從報紙裡抬起頭,“他跟我能比嗎?”

      李老師謔了一聲,“確實沒有可比性,忘了,你們父子半斤八兩。”

      柯禮只覺得柳丁很甜,沒有一點酸味。

      李老師想起正事,“對了,你二姨昨天跟我說,她一個同學的女兒條件不錯,未婚單身,二十九歲,跟你年齡還挺配的。你這幾天抽個空見上一面。”

      柯禮感歎家裡女眷的辦事效率如此之高,一個沈琳琳倒下了,無數個沈琳琳又站了起來。

      不過他也理解李老師,其實相親不是她這個當媽媽的本意,很多時候,人情禮數不容易拒絕,人家女生主動,再怎麼樣這點配合還是要有。再說了,柯禮條件擺在這裡,折算下來年薪幾百萬,溫潤如玉的模樣兒多招人。家裡都是知識份子,背景乾乾淨淨,用俗一點的說法就是鑽石柯老五。

      柯老五性子溫和,對長輩的意見向來尊重,但這一次沒明確表態,含糊其辭的就閃人了。

      李老師莫名其妙,“你去還是不去啊?”

      柯禮出了門,在社區裡遛彎兒呢。經過趙西怡家時,他在外頭站了好久,然後拿出手機給人發微信:“小西瓜。”

      小西瓜回的很快:“在呢,司機叔叔有何吩咐?”

      柯禮挑眉回:“明兒我要去相親,問你個事,你們女生都喜歡男人穿什麼風格的衣服?”

      這次時間稍久,那邊才發來消息:“你上次幫我倒車的那身衣服就挺好看的呀。”

      嘖,間接誇人呢,柯禮正醞釀,小西瓜的新消息:“巧了,我明兒也要去相親。也問你個事,你們當司機的都喜歡女生穿什麼風格的衣服?”

      聊的起勁兒了,柯禮索性蹲在路邊,特專心的回復:“我幫你倒車那次,你穿的衣服很好看。”

      趙西怡說:“明白了,謝謝叔叔。”

      柯禮問:“小西瓜要去哪兒相親?”

      西瓜說:“那要看叔叔你去哪兒相親。[狗頭][狗頭]”

      冬日暖陽溫柔的不得了,世界亮堂堂的,社區裡的桂花樹仿佛都溢出了香味。偶爾路過業主,一個三歲模樣的小丫頭牽著媽媽的手,童言無忌有話就說,清脆響亮的一聲發問:“媽咪,蹲在路邊的叔叔笑得傻嘟嘟。”

      丫頭媽媽連忙對柯禮尷尬的笑了下,然後牽著孩子快步離開,“叔叔不是傻笑,他是撿著寶貝,開心的呢。”

      週六晚上七點的西餐廳,柯禮到的早,一身黑色呢子衣襯的人玉樹臨風。

      餐廳裡私人樂隊的演奏琴音悠揚,柔軟的燈光把人照的心裡加溫變暖。不多久,門口進來新的顧客,侍者態度友善的引路,禮貌詢問:“請問您幾位?”

      清透溫柔的聲音帶著笑意,“謝謝,已經訂好了位置。”

      柯禮適時站起身,遠遠的衝她笑。

      趙西怡長髮披肩,略施淡妝,也是精心裝扮過的模樣。她走過來,眼神俏皮,“好巧呀柯叔叔!”

      柯禮含笑應了,“巧。”

      趙西怡望著他,“你的相親對象沒來嗎?”

      柯禮不回答,眼角微微上揚,勾著目光投在她臉上,沉聲問:“你的物件來了沒有?”

      趙西怡佯裝沮喪的搖搖頭,“沒有呀。”

      柯禮垂眸斂眉,再抬頭時,笑意收斂,神態認真了些,“那正好,要不咱們湊個對?”

      趙西怡落落大方坐下,手肘撐著桌面,輕輕抵著自己的下巴,“行呀,你請我吃飯,吃完飯之後,我請你看電影唄。”

      柯禮點了點頭,然後鄭重的伸出手,笑意溫潤真誠:“既是相親,自我介紹一下——趙小姐您好,我是柯禮。”

      趙西怡學他模樣兒,認真勁不比他少,“柯先生也好,我是……趙西瓜。”

      越過桌面握在一起的手,慢慢換了力氣和角度,變成了牽手的姿勢。兩人眼神凝望,漸漸融在一起——

      像潑墨的風景畫,濃淡粗細恰恰好。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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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21:57 |只看該作者
六十六.唐其琛番外(1)

      唐其琛和溫以寧的婚禮是從芬蘭之行回來後辦的。

      景安陽操持家事有道,一系列流程下來打理得妥帖細緻,紅包、喜帖與手辦禮的式樣都做了兩份,燙金字的原版都是唐老爺子親自寫的。婚紗禮服也是中西式各備了多套。回上海後,景安陽就讓兩人去店裡試穿。一堆人圍著,改良尺寸,調整細節,甚至是裙身上的裝飾點綴用的都是整鑽。

      溫以寧其實不太適應這種排面,但她不會說。因為她明白,這婚禮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兒。

      婚禮不算保密,也沒有刻意宣傳,婚禮舉辦的地方也質樸,就在佘山唐其琛名下的一處別墅山莊。但十月二十二日那天,山莊裡仍來了不少媒體。唐家辦事面面俱到,都是喜事兒,來的媒體人人一份體面的婚禮手辦禮和紅包。

      陳颯在媒體圈面兒大,處理這些人際交往得心應手,一邊幫替著派發紅包,一邊雙手抱拳作揖討吉利:“辛苦各位朋友了哦!新郎官兒隨便拍,但新娘子就麻煩各位手下留情了!”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人家的話肯定是往好聽的份上說,但態度也撂的很明白,新娘子的照片真傳上了網,亞匯集團也會公關掉的。吃力不討好還得罪人,誰都犯不著試探對方的底線。

      唐其琛這莊園夠大,一片平整的草地佈置成溫馨的儀式現場。百來位賓客都是親友至交,見證了這對新人最幸福的時刻。

      唐其琛這邊的親眷人脈鼎盛,小亮老師特自覺的帶著他們玩的好的髮小朋友都過來了。

      溫以寧的父親已逝,母親下落不明。小亮老師會疼人,他說:“拼了這把老命也得過來給你撐腰啊,別怕啊寧兒,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他以後敢欺負你,我第一個不幹。”

      溫以寧當時就飆了眼淚,也不知是感動的,還是觸景傷情。幾個化妝師圍著她,哄著勸著,說哭花了妝容就不美了。

      其實也是好心的安慰勸解,但小亮老師不樂意了,碰上她的事,什麼都能杠上兩句,“哪有,她不化妝也是今天最美的!”

      溫以寧破涕為笑,拿面紙按了按眼角,對化妝師們抱歉道:“給你們添麻煩了。”

      唐太太漂亮有氣質,待人也是客氣溫和,很給唐家增面兒。

      婚禮流程順順利利的進行,本該由父親挽著女兒的手,考慮到她的心情,唐家本是要把這個環節去掉,可溫以寧沒同意,她說:“讓小亮老師來吧。”

      唐其琛當時也坐在沙發上,疊著腿,看手機時手腕上露出半截白金錶,之前的一切意見他都不太發言,這時卻抬起頭頭,眼裡光芒微露,“便宜他了,不可以。”

      溫以寧扭過頭,委屈巴巴的望著他,也不說一個哀求的字。就這麼望了幾秒,要他命都給了,唐其琛改口同意:“沒有什麼不可以。”

      現場交響樂演奏婚禮進行曲,小亮老師挽著新娘的手緩緩向前。

      溫以寧沒束髮,長髮披肩散下,雙鬢的頭髮往後挽,是一個很漂亮的公主頭。頭紗樣式簡潔,長長的垂在裙擺上。唐其琛站在不遠處,純黑色的燕尾服剪裁一絲不苟,把他的身材襯的極為高大英俊。

      他注目於自己的新娘,這一刻,被驚豔的忘記了挪眼。

      把溫以寧的手交給唐其琛的時候,小亮老師始終握著她,掌心發抖,把她拽得緊緊的,這一生情誼含了太多愛與珍重,他以為他不會哭,可這一瞬間,根本擋不住眼眶泛紅。

      三個人的手相交匯的一剎,李小亮飛快靠近唐其琛,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了一句話,然後鎮定自若,又恢復了笑臉恭喜的模樣。

      唐其琛牽著溫以寧走上台時,彩紙禮炮熱烈齊齊飛揚,掌聲與歡呼經久不衰。而在證婚詞響起時,彼此的一句“我願意”給這段感情開啟了全新的征程。

      小哥兒和小朵兒今天也很應景的穿著小禮服和公主裙,被阿姨們抱在下頭一臉驚奇的望著臺上的爸爸媽媽。

      粉雕玉琢的一對小人兒,看著看著,口水叭叭的往下掉,小朵兒低頭看著公主裙上濕乎乎的一團小圓印,自己咯咯笑了起來。

      賓客們都被她逗樂,春風拂面,當真是一段好光景。

      唐其琛胃部做過手術,按理說是不能飲酒的,但今天實在高興,小半杯紅酒作陪,被傅西平這幫發小鬧的實在厲害。傅西平多張揚的一人啊,聯合李小亮一塊,美名其曰鬧洞房。

      這幫人可沒唐其琛身上那股老派貴公子的厚重氣質,紈絝公子哥的不良作風適時發揮,沒對新郎官心慈手軟。玩的樣式也奇葩,倒不為難新娘子和伴娘們。幾個爺站一塊兒,也不知是誰突發奇想說要比腹肌。唐其琛的腹肌要是沒能排前三,今晚這洞房那就別想進了。

      喝了酒,都瘋。

      三十好幾的男人了,個個也是排的上號的身份,眼下卻跟輕狂少年似的。唐其琛的白色襯衫從西裝褲裡扯出來,撩開衣擺,卷著往上,平坦堅實的腹部一點一點展現,他保養得宜,沒有多餘的贅肉,稍一閉氣,肌理的線條就很明顯的挑了出來。連著腰線往下伸,就沒見過男人的腰型這麼好看的。

      唐其琛胃上還有一道手術時留下的疤,隱隱若現,很性感。

      傅西平他們一通鬼叫:“琛兒有心機!什麼時候瞞著我們去健身了!”

      唐其琛笑得神采飛揚,眼角吊著很是痞氣,“有我這份定力嘛,你們!”

      楚楚衣冠變禽獸,別有一番色氣。

      伴娘裡有亞匯的員工,瑤瑤握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臉紅心跳的偷拍小視頻,大老闆這破了欲的樣子,說是人間極品也不為過了。

      哥們兒不肯放人,比完腹肌之後,眼見著要拿溫以寧來事兒,唐其琛笑得劍眉斜飛,把人護在身後說:“我夫人這麼美,你們養養眼就行,不許鬧她。”

      小亮老師起哄:“什麼你夫人啊,就沒見你表達過愛意!”

      狼狽為奸的一窩痞子們頓時附和:“沒!見!著!”

      溫以寧抿嘴笑,臉頰緋紅,手心都有些出汗。唐其琛牽著她的手,坦然大方說:“今兒就讓你們見識見識。”

      說完,他走進樂隊裡,與他們說了幾句,各位樂手會心一笑紛紛點頭。

      唐其琛便轉過身,面對著全場賓客,從容的站在話筒前。話筒架稍低,他把話筒調高了些,喂了兩聲試試音。

      溫以寧被簇擁在台下,儀式結束後她便換了一身淺粉禮服,整個人恬淡溫和。兩人的視線一高一低,在半空輕輕交匯。

      跨越人山人海,那是彼此的棲息地。

      這一眼的默契,千言萬語都不必說出口。

      準備好後,唐其琛微微側身,對身後的樂隊頷首。音樂節奏暫態響起,一段輕悅歡暢的前奏之後,唐其琛單手微扶話筒,坐在高腳凳上嗓音沉吟。

      那是一首英文歌。

      那是他第一次唱歌給心愛的女孩兒。

      男人的中低音宛如悠揚的大提琴,每一個音節餘音繞樑,他的英文發音很帶感,大抵是幾年的留學經歷,讓他身上自帶一種英倫優雅氣質。

      ……

      I could search the world from south to north

      But I've already found what I'm looking for

      I was born to love you

      ……

      歌曲踏入高潮,一遍一遍的重複。

      唐其琛摘下話筒,起身跟著節奏身體輕晃。他太自然了,沒有半分束手束腳的不自在,那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呼應,歌詞之中,每每唱到“Born to Love You”這一句,他的目光便熾烈含情的投向溫以寧。

      這一份存在感太強烈,所有賓客都自發起哄。

      傅西平笑著罵了一句:“騷的沒邊兒了!”

      一曲畢,唐其琛以一個低沉的轉音完美收尾。台下的起哄尖叫聲更甚。就連陳颯都忍不住抹眼淚。

      這時,人群裡爆發一聲響亮:“唐其琛!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眾人狂笑,氣氛推至了最高點。

      小亮老師歪著頭,笑得明亮坦蕩,他這一聲吼啊,嘖,騷的不比唐其琛少。

      這首英文歌叫《Born to Love You》,而唐其琛每次唱到就會凝望妻子的那句歌詞。

      I was born to love you

      我為愛你而生。

      十點鐘左右,賓客陸續離開。傅西平他們鬧歸鬧,但幾十年的兄弟感情擺在那兒沒得說。熱鬧勁兒炒上去了,為哥們掙了面。他們有分寸,也不讓唐其琛作陪,三四輛跑車轟轟烈烈的開去新天地自己玩,唐老闆有錢,儘管作,等著他簽單就是。

      一天這麼折騰下來,唐其琛和溫以寧都挺累,新婚之夜也沒真的做愛。兩人洗完澡就坐在床上互相依偎,唐其琛把投影開了,挑了部《西雅圖夜未眠》一塊看。畫面一出現,溫以寧就笑了起來。唐其琛吻了吻她的臉,“怎麼?”

      溫以寧告訴他:“這是我讀大學的時候,最喜歡的一部愛情片。就因為這個影片,我一度想去美國西雅圖看看。不過大學時候沒什麼錢,就是個奢望。畢業後,家裡發生了那麼多事,也沒心思再想。”

      唐其琛說:“老公在,什麼願望你都可以許,我幫你實現。想去西雅圖,明兒就訂票,我陪你去。”

      溫以寧笑,“你不上班啦?”

      “蜜月,不上。”唐其琛說得理所當然。

      “還蜜月。”溫以寧笑意更深,“才從芬蘭回來呢。”

      唐其琛洗了個澡,精氣神又恢復了,溫香軟玉在懷,不太能沉住氣,頭越來越低,嘴唇擦過她的側臉,嘴角,然後往下,頭埋進了被子裡,薄唇蹭開她寬鬆的睡衣領,用冒出來的點點胡茬上上下下的刮她。

      這種若即若離的使壞太勾人胃口,溫以寧被他弄的又癢又軟,沒什麼底氣的推搡:“別鬧,還不累呀。”

      唐其琛的手指挑開她的衣扣,興致復蘇,嗓音沉沉的,“在你身上,我就從沒累過。”

      溫以寧一聲尖叫,兩人扭作一團。

      到底還是唐其琛老練,三兩下就把人壓在下頭,兩人接了一個濃情蜜意的吻。

      唐其琛剛要繼續,就被溫以寧擋了一下,擔心問:“今晚傅西平鬧你鬧的好凶,胃沒事兒吧?”

      唐其琛勾著笑,“我要說有事兒呢?”

      溫以寧紅霞上臉,一雙眸子柔情四溢,仿佛能掐出水來。

      她抿著唇,羞澀的摟著他的脖頸,在他耳邊飛快說了一句話。

      唐其琛眸色驟深,下意識的把人抱得更緊。

      後來的發生順其自然,溫以寧也不是保守的人,享受愛人帶給彼此的快樂,無論何種方式,都是『愛』字的一部分。她鑽進了綿軟的被毯裡,唐其琛雙手枕著腦後,呼吸漸深,人跟著一起輕輕發顫。

      旖旎之後,兩人抱在一起平復喘息。

      溫以寧額頭上被悶出了細密的汗,她忽然說:“其琛。”

      唐其琛低應:“嗯,我在。”

      “我不去西雅圖了。”她說。

      “好,你想去哪?”

      雲雨之後的空氣裡帶著一絲絲的寂靜,唐其琛這一句話問完後,溫以寧遲遲沒再回答。

      窗戶斜開一角,入夜的秋風夾著涼意繾綣,吹動了紗簾,送進了外頭的淡淡花香。

      良久,她說:“我想去雲南,大理。”

      唐其琛一聽就明白了。

      當初江連雪給她留的那段視頻中,最後的結尾提到的就是大理。也都明白,一個人真想離開,是絕不會透露自己要去的地方。那只是她順口之提,並未有實際涵義。

      可對溫以寧來說,那是唯一能與江連雪有牽連的線索。

      那是她的執念。

      唐其琛最終還是陪她去了。

      溫以寧四處逛逛,看著當地的人文風情,也沒刻意去熱門景點,她大學時的室友小昭就是雲南人,兩人約見聚了聚。畢業也有小十年,歲月年年人不同,褪去青澀與稚嫩,留給一個女人的,是成熟的氣韻與淡然的心態。小昭帶她去了當地的一個民族寨子,又很熱心的陪兩人去了玉龍雪山。

      這是一次很平靜的旅行。

      溫以寧走的時候也沒買什麼紀念品,唯獨在一個路邊的老婆婆那兒買了兩個鮮花餅。

      唐其琛是不吃甜食的,她自己吃,一口一口慢慢的。唐其琛始終看著她,吃到第二個時,他無聲的摟住了她的肩。

      溫以寧表情神態並未有多少改變,依舊那麼沉默。她眼裡如平靜湖泊,已夠容納一切變故與波折。成長不止拘於年少,生命只要在繼續,成長便無時無刻。

      生離與死別。

      悲歡與離合。

      世間種種緣聚緣滅,強求不得。

      溫以寧心想,江連雪你真傻,遊山玩水怎麼能不多帶點錢呢。

      這大概是唯一的遺憾吧。

      冬去春來,一年四季的景色那樣美,你好好看,慢慢看。

      而你說過的鮮花餅,念念已經幫你嚐過了。

      ——

      從雲南待了三天回來後,兩人又按家族規矩,去了一趟香港祖家。

      唐老爺子有六位姊妹,大伯與三伯定居加拿大,其餘四位都在香港置業安家。在各自的行業領域均有一席之地。一對新人回港,這邊更具儀式感,相當於把婚禮流程又給走了一遍。在上海是西式,到這兒就是正兒八經的中式婚禮。溫以寧穿著量身定做的旗袍禮服,真的體會了一遭手上十幾個龍鳳鐲,頭上一整套黃金頭飾的豪氣了。

      拜禮那日,她偷偷問唐其琛:“你裡面不會穿了一件黃金甲吧?”

      唐其琛笑意淡淡,牽著她的手說:“這都是長輩給你的禮物,收好。”

      這晚,兩人回了淺水灣的別墅。

      溫以寧震驚了,“老闆,你到底有多少房子啊?”

      唐其琛還真就認真想了想,“都由資產管理公司打理,算上我外公從小贈送的,我也沒太記數。”

      溫以寧來了興致,盤腿坐在沙發上,扯著他算帳。

      “蘇州有沒有?”

      “有。”

      “成都、天津、寶島臺灣?”

      “也有。”

      “那北京三亞土耳其?”

      唐其琛笑,“你這地域跨度也太大了。”

      溫以寧眼珠狡黠一轉。

      唐其琛捏著她胸前的一束頭髮繞在指間玩,“你喜歡土耳其?”

      這只是她順口溜想到的。

      唐其琛閉了閉眼,平平靜靜的說:“你喜歡,我就買。”

      溫以寧故作驚訝狀,雙手捧臉激動道:“天!唐老闆!你好帥哦!”

      唐其琛食指微屈,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佯裝不悅低聲問:“叫我什麼?”

      溫以寧眨眨眼,然後湊近他耳邊,聲音甜到他心坎,“……老公,我愛你喲!”

      唐其琛頭枕著靠背閉上了眼,嘴角揚起的淡淡笑意,許久許久都沒散。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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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0 00:22:14 |只看該作者
六十七.唐其琛番外(2)

      又是一年新年。


      這倆孩子長相一個隨爸一個隨媽,雖然唐其琛曾經放話,說喜歡長的像以寧的小哥兒。但每回被外人瞧見,他抱著的都是寶貝閨女小朵兒。

      唐其琛和溫以寧結婚後的第一個年,小哥兒和小朵兒剛滿一周歲,正是蹣跚學走路的時候。

      傅西平沒少笑他,“表裡不一的臭男人。”

      唐其琛抱著女兒,對他的話沒放心上,極微小的一個弧度勾在嘴角,“兒子是我的,女兒也是我的,跟你有關係嗎?你能閉嘴嗎?哦,羨慕就直接說,我把西哲給你抱一會兒。”

      傅西平胸口差點沒被這刀子戳個稀巴爛。

      兄弟情決心斷交一禮拜。

      亞匯集團今年的收官戰相當漂亮,繼去年競標成功西路鐵路總局的高鐵導航分體安裝項目後,又被推薦為國家一帶一路建設的標杆企業,與中東歐各成員國合作,經濟雙向縱伸,整個上海地區獨此一家。年末之際,各大新聞媒體的邀請函如雪花而至。柯禮按照他的意思,只應邀參加年度十大傑出青年的頒獎典禮。

      唐其琛列席嘉賓位,這一次盛情難卻,連亞X電視臺的程東學台長都親自出馬,說服他坐在了打眼的位置。

      毫無意外,他的現場照片和動態截圖又在微博上熱轉。這次機位給的鏡頭實在是多,一整晚下來,一套他不經意之間,低頭垂眸看時間的九宮圖衝上熱搜。唐其琛長相極為英俊,暗色細條紋的西服,酒色的高領羊絨衫簡潔俐落,不苟言笑的樣子,有一種舊上海公子哥的風流倜儻。

      唐其琛這一套生圖太A了。網友連續扒出了他的一身行頭和寥寥可數的私密八卦:

      “他戴的這只手錶是14年在瑞士拍出的天價絕版,朋友們,現在已不是用錢能買到的了。”

      “外套求同款,99包郵有沒有?”

      “[微笑]這不是和安藍鬧過緋聞的青梅竹馬嗎[狗頭]”

      “樓上的醒一醒,人家已婚,生的還是龍鳳胎[微笑]”

      這條熱評帶了圖,是唐其琛和溫以寧的現場結婚照片,但圖元非常低,辨不出新娘子的五官,輪廓卻極溫柔。

      可不到一小時,這張照片就被刪帖了。而與此同時,亞匯集團的官微適時發出一條企業宣傳短片,囊括了數十年的發展歷程,慷慨激昂又熱血澎湃。看眾的關注力度空前高漲,網上對亞匯的褒獎讚揚一片,也從側面達到了最佳宣傳效果。

      陳颯是個眼光很準的企業品牌推廣人,她的策略手段已然運用自如。

      唐其琛出任執行CEO的第八個年頭,董事會一致通過董事長的任命議案,唐老爺子功成身退,而唐其琛將在年後正式出任亞匯集團CEO。

      年前內外交易處理完畢後,又是一年塵埃落定。

      傅西平攢的局也算是每年的習慣了,年三十兒前一天,這一圈打小的玩伴都會聚上一聚。三十五往上的男人,小半生這麼過下來,風浪雨雪,誰不是一身故事。年輕的時候恣意暢快,可到了一定的年齡,心便靜了下來。這個圈子,來來去去數不清的人,真真假假辨不明的情,真正留身邊的,最後仍是這幾個。

      男人們在桌上玩牌,女眷們唱著歌,聊著天,也自得其樂。

      傅西平是學藝術出身,有那麼點清高氣性,對哥們的幾個媳婦兒那是褒貶不一,唯獨對溫以寧特別好。舊年相識,纏纏繞繞這麼多年的緣分,他是把她當自己人的。

      包廂裡燈影溫柔,牌桌氣氛融和,耳邊是悠揚復古的薩克斯曲。

      這場景,似曾相識。

      傅西平從嘴裡摘下雪茄,忽然對一旁的溫以寧挑眉,意有所指的說:“像不像?”

      一句掐頭去尾的問話,旁人聽了是摸不著東西。

      但溫以寧莞爾。她抿著唇,笑意薄薄的撒在嘴角,她沒有回答,而是下意識的側過頭,看了一眼唐其琛。

      唐其琛手裡拿著牌,手法俐落的切插,他的注意力在牌上,但表情分明是動了容。

      夫妻倆同時答:“像。”

      像他們第一次遇見的場景。

      當年的小以寧還是大四的青澀學生,她在這樣的會所兼職打工,像一株夾縫生存的小小植物,命運雖苦卻從未放棄。她做著百無聊賴的服務生,候在包廂門口,從徐徐敞開的門縫裡,看到了陷在燈影中的唐其琛。那時的唐其琛年輕倜儻,一身純黑襯衣像是初秋的涼夜。翹著腿,玩著牌,修長的手指劃過牌面,聲音低沉,如同秋夜裡突然捲進的春風。

      他說:“對圈兒,要嗎?”

      從此以後,溫以寧便懂得了什麼是少女心。

      此情此景,宛若時光倒流,唯一不同的是,那一眼驚豔的人,成了她的夫君與良人。

      溫以寧和他目光交疊,由淺漸濃,最後深情不負。

      唐其琛知道她想的是什麼,只無聲的覆上她的手背,在她耳邊低語:“還說對我不是一見鍾情?”

      溫以寧笑意綻大,眼睛亮的像星。

      傅西平用打火機敲擊桌面表示抗議,“顧慮一下單身漢的情緒行嗎,二位?”

      唐其琛把牌一丟,起身牽著溫以寧就朝外走。

      這突然之舉把一桌人弄懵了,“你,你想幹嘛?”

      唐其琛沒回答他們,而是輕聲對溫以寧說:“想跟你接吻。”

      事實證明,男人的話不可信。

      接吻之後又想做點別的,除夕將至,晚上的車流明顯變少。唐其琛把車開去了山頂上,黑色路虎一把方向橫停在無人的深夜。車外冬日漸冷,車裡卻赤熱多情。兩人全心投入,擁抱,接吻,撕扯,在彼此身上沉浮起落。最後的時候,溫以寧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哭著大罵唐其琛混蛋。

      唐其琛不以為恥,反倒越發激烈,他咬著她的耳垂,低聲哼吟:“混蛋也愛你。”

      溫以寧是在春天到來的時候,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不打算再做廣告媒體行業,她想創辦英語培訓機構,做回自己的本行。

      唐其琛一百個願意,他見過她的語言天賦,那是她身上最美好的風景。

      陳颯知道後,雖有不捨,但顯然也是她意料之中的結果。那天在外灘的西餐廳吃飯時,兩人都淺酌了紅酒,興致濃郁敞開心扉。

      陳颯說:“你當初來亞匯報道時,我就覺得,你遲早會走。”

      溫以寧笑著說:“那你還願意當我師傅呀?”

      陳颯聞言淡笑,“唐總交待的,我敢違抗嘛。”

      溫以寧佯裝傷心,“看來還是走了後門。”

      陳颯也沒否認,跟她碰了碰杯,“但我沒有教錯人,以後不管做什麼,都希望你過得開心。”

      溫以寧一口飲盡,雙頰如桃花微紅,她說,“昨天子渝給我發了個小視頻,是他與顧先生在一起玩電遊。”

      說罷,她把手機遞過來。但陳颯一眼沒看,風輕雲淡的說:“也不是第一回了。”

      酒壯人膽,這些私事本不該問,但溫以寧還是關心道:“師傅,你和子渝的爸爸……”

      陳颯神思淡淡,但明顯是分了心,半晌,她說:“子渝成年了,他有權利做選擇。”

      而自始至終,陳颯都未提過自己的想法。或許是乾脆了斷沒有雜念,或許是心有彷徨未做決斷。溫以寧也沒再追問,她又倒了酒相敬,也是那一句,“以後不管做什麼,希望你能開心。”

      溫以寧的英語培訓班從選址、租賃工作室,到辦理執照和資質,以及後續的宣傳推廣,都是她一個人親力親為。唐其琛提過一次,問她要不要幫忙。她不需要,他便不再干涉。

      那是溫以寧自己的事業。

      除卻前期兩個月的籌備階段實在是分身乏術,之後的每一天,溫以寧都會合理安排好自己的時間,晚上一定是陪小哥兒和小朵兒的。

      一雙兒女太乖,連家裡的老阿姨都說,就沒見過這麼好帶的孩子。

      大約是觸景動情,溫以寧某一個瞬間,忽然滋生出某種很強烈的衝動。她看著小哥兒和小朵兒,又看了眼沙發上正在回復郵件的唐其琛。她想,如果再有一個孩子,無論男女,也是很好很好的。

      這個念頭冒出來一下便消失了,至少目前,她的心力一半都在工作上。

      夏天時,一切步入正軌。

      培訓班的第一級學員數量達成預期。溫以寧之前就與本科時的恩師教授聯繫過,由他引薦了幾位得意門生擴充導師團隊。溫以寧的定位也很清晰,就是針對普通的商業英語運用速成培訓,或者是要出國遊玩,想短期內提升一定英語水準的大眾。

      她沒要唐其琛幫忙,但陳颯和柯禮是真情實意的熱心,有時候介紹一些朋友過來,慢慢的口碑相傳,生源也就穩定了。溫以寧把賺的錢都存卡裡,也很坦然的讓唐其琛知道。出去逛個街,碰上自己喜歡的也能隨心購買。

      柯禮去過一次她的工作室,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旁邊兩間隔出來的房間做培訓室,倒還有模有樣的。

      溫以寧給柯禮倒了咖啡,他接過喝了一口,笑著說:“以寧,事業越做越好了。”

      溫以寧靠著桌沿,輕鬆道:“這不是事業,我不是做大事兒的人。就希望,能夠活的充實一點,能做些自己愛做的就更好了。”

      柯禮說:“唐董跟我提過,他不希望你這麼辛苦,他也想你過的舒服一些。”

      今年年初之後,唐其琛正式任職集團董事長,柯禮是永遠不會出錯的精英助理,自然不會再稱唐其琛為唐總。

      溫以寧笑意坦然,明亮的猶如窗外的大好天光,“舒服與否,跟清閒與否沒有太大關係。拋開別的不說,我也想給西哲和西朵樹立一個好榜樣。她們的父親很優秀,做媽媽也不能太拖後腿。錢賺的多與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人生進行到哪一階段,都要找到自己的價值。”

      柯禮溫和的笑了下,“以寧,你做的很好了。”

      盛夏過後,金秋已至。

      這個秋天,溫以寧碰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煩事。

      培訓班裡的一位男士,對她發起了猛烈的追求。

      這事兒說來也憂心,追她的人叫魏明,是一家地產公司的小開,年齡比她還要小兩歲。這麼個鑽石青年,偏偏就看上了眼。哪怕溫以寧委婉的表達過,自己已有丈夫,但對方仍然炮火猛烈。

      鮮豔欲滴的玫瑰一天一大捧的送,溫以寧下班的時候,他更是開著拉風的蘭博基尼到工作室外等著。

      十號降溫那天,颳風下雨,一場秋雨一場寒。

      魏明這天的車是敞篷,本想裝個帥,想不到淋得滿身狼狽。工作室的小姑娘們在窗戶口偷偷看熱鬧,個個開心的不得了。溫以寧當時沒說話,站到窗邊看了一眼,然後把姑娘們打發散了,自己拿了把傘下去送給了魏明。

      就是這把傘送出了問題。

      魏明的地產公司在業內也小有名氣,人際交往很廣。這二傻子當天就發了一條朋友圈,po出那把傘的照片,還很中二的P了個愛心上去。說:“你果然還是關心我的,寧寧我好感動![心][心]~”

      傅西平不知是在哪個宴會上順手加了他,沒交集,但都躺在彼此的列表中,好死不死的,這條朋友圈就被傅西平刷到了。

      唐其琛那晚回去,臉色是少有的陰沉。

      溫以寧跟他說話,他一個字都沒回應。溫以寧莫名其妙,以為他工作不順心,挺體貼的關心:“怎麼了?心情不好麼?來,跟老婆說說呀。”

      唐其琛醋勁兒上頭,冷不丁的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說什麼?說心情不好嗎?那別說了,待會更不好了。”

      溫以寧皺了皺眉,但也沒再多說,安靜的做自己的事兒去了。

      等了一分鐘,唐其琛沒忍住,走到她面前問:“你為什麼不跟我說話?”

      溫以寧愣了,“啊?你自己說的呀。”

      “我說什麼了?”

      “跟我說話,你心情待會更不好。”

      “……”

      唐董就沒這麼憋屈過。他這人看著脾氣不外露,一是到了這個位置,什麼事情都看得多,看得開。再者,他對溫以寧從來是捨不得的。但今天不知怎的就沒收住,不輕不重的把朋友圈的事給點評了一番,然後意味不明的冷哼了句,“你送傘啊,是不是覺得這種學生長相還挺不錯,被雨淋到很可惜?”

      再聽不出唐董吃醋,溫以寧也白活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有點想笑,還有點躍躍欲試的小激動。畢竟有生之年能看見唐董醋意如此之大,實屬難得。

      溫以寧將他的酸味裡裡外外品嚐了一遍,然後挑起眉,一本正經的說:“沒覺得那種學生長相被雨淋到很可惜。”

      唐其琛臉色稍稍放緩。

      溫以寧接著道:“只覺得那麼年輕,被雨淋到很可惜。”

      唐其琛手機直接砸在了地上,沉著一張臉,甩手進了書房。

    溫  以寧被他這飛醋吃的也心裡不悅,這莫名其妙的少爺脾性,她也不想慣著。

      淩晨一點,唐其琛還沒回臥室睡覺。

      書房亮著燈,溫以寧歎了口氣,還是主動去哄老闆了。

      她剛走到書房門口,手抬到一半還未敲門,門就從裡頭打開了。唐其琛站在門口,也是要出來的動作。兩人碰了個正著,面對面的也沒處躲。

      溫以寧雙手環搭著胸口,好整以暇的望著他。

      唐其琛一臉高冷,眉眼間情緒收的不著痕跡,一副古墓派修煉的模樣兒。

      就這麼對視了十幾秒,跟較勁兒似的,誰也不先開口說話。

      最後,溫以寧“啊!”的一聲尖叫,然後迅速跳到了他身上,摟住他的脖子,兩條白皙勻稱的腿夾著男人的腰,嬉笑著跟他撒嬌。

      這出其不意的一招,讓唐其琛條件反射的托住她的臀。

      這一托,把他的眼神都拖暗沉了。

      唐其琛欲念深重的狠狠揉了兩把,啞聲問:“欠收拾了?”

      溫以寧眼睫輕輕眨了眨,然後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老闆,我想在醋缸裡泡個澡,好不好?”

      唐其琛拿她沒辦法,終於笑了起來。

      溫以寧腰肢在他懷裡扭了扭,倒是會挑時機解釋,“魏林開了個敞篷跑車等在樓下,今天雨又下的那麼大,我不是怕他出事,我是不想被人圍觀。給他送傘,順便也是告訴他,我不僅有丈夫,還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唐其琛抱著她一邊往臥室去,一邊糾正:“他不叫魏林,叫魏明。”

      溫以寧還真弄不太清楚,目光疑惑,“……啊?是嗎?”

      兩人回到房間,唐其琛把人壓在了床上,“他叫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老公叫什麼——叫什麼?”

      溫以寧呼吸漸軟,哼哼唧唧的動。

      唐其琛不客氣的在她臀上狠狠掐了一把,嚴厲之色極認真,“說。老公叫什麼。”

      “……唔,唐其琛。”

      第二天,唐其琛就來接她下班。

      他沒開平日的黑色路虎,而是開了一輛純白色的布加迪超跑。唐其琛甚少有如此張揚的時候,一現身,工作室的那幫小老師們都驚呆了,她們只知道美女老板結了婚,卻從不知道她的老公這樣俊朗。

      溫以寧格外不好意思,坐上車後臉還是紅的,“你今天怎麼換車了?”

      唐其琛面色沉靜,看了一眼後視鏡,平聲說:“我最煩別人在我面前炫車。”

      溫以寧這份領悟來得後知後覺,想起老余曾告訴過她,說唐總在西郊山莊專門建了個地下停車場,買車是他除打牌之外,另外一項愛好了。

      老男人的面子,有點貴。

      從這以後,魏明就再也沒來找過溫以寧。

      她也是很久之後才從柯禮那兒無意知道,原來,唐其琛親自給魏明的哥哥周啟深打了電話。

      周啟深的根基在北部,名字看著文雅內斂,溫以寧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也是四九城裡說一不二的厲害角色。唐其琛甚少有過如此態度強硬的時刻,周啟深與亞匯集團常年業務建交,自然要給唐董幾分薄面。更何況,這事兒本就是自家人做錯了。

      溫以寧至今還對周啟深的出場記憶猶新。按理說,這個意外應該翻篇,但那日周啟深從北京飛來上海,他不同於唐其琛的精英氣質。人高大英俊,薄薄的單眼皮往上挑,明明是細長溫柔的輪廓,眼神卻生的狂妄不羈。周啟深不抽煙,偏愛烈性更濃的雪茄。

      唐其琛宴請時,周啟深讓魏明也過來了。

      魏明是半道兒接的臨時聖旨,進到包廂時一臉懵。本能反應的叫周啟深:“……哥,啊,你,你來上海了。”

      周啟深嗯了聲,他聲線一低,像是低八度的提琴和絃,深沉的很性感。他看了魏明一眼,慢條斯理的掐了雪茄,說:“過來。”

      魏明不疑有他,走近。

      結果,周啟深站起身,揚手就是一巴掌打他臉上,然後轉過頭,對溫以寧溫和客氣道:“唐太太,弟弟不懂事,是我當哥的沒教好。以後,他絕不會再來騷擾你。”然後目光輕挪,看著唐其琛說:“抱歉了,唐董。”

      溫以寧當時就震驚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一直纏著唐其琛打聽,“周總結婚了沒呀?看著年齡不比你小耶。”

      唐其琛閉目,平靜答:“結了,又離了。”

      溫以寧單手撐著腦袋,從床上支起半邊身子,訝異極了:“離了?他是不是打老婆?”

      唐其琛斜睨她一眼,“想什麼。周啟深當年怎麼追人的,整個京圈都知道。”

      溫以寧還想說話,就被唐其琛不悅打斷,“你有一個老的還不夠,怎麼,又對另一個老的感興趣了?”

      溫以寧笑著翻到他身上,撐著手肘,溫溫柔柔的看著唐其琛。

      唐其琛被她看得略有不自在,低聲:“要做什麼?”

      溫以寧俯低了頭,在他耳邊說:“其琛,我想再要一個孩子。”

      唐其琛眼皮微顫,表情是平靜的,但心臟很明顯的搏動了個猛勁兒。

      對視許久後,他閉上眼:“今年不要。你生了西哲和朵兒,剖腹產要恢復兩年,我才會考慮。”

      溫以寧愣了愣。

      唐其琛摟著人,手臂繞到她的後腦勺,輕輕把她壓向了自己側頸,聲音和煦溫柔,像在訴說他生命中不容置疑的原則一般,“不管幾個孩子,在我心裡,你的健康與平安,永遠是第一位。包括西哲和朵兒,他們以後會成家立業,有各自的精彩人生。但我,只有你。念念,你才是要與我走一生的人。”

      溫以寧的鼻尖蹭在他的頸間,能感受動脈強而規律的跳躍。

      她嗯了一聲,然後閉上眼,忍住了眼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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