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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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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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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2: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零章 沉璧

  有時候,魏瓔珞忍不住想,薑還是老的辣,她自己都沒能看清楚自己的心,太后卻看清楚了,所以才以命令為藉口,讓她給弘曆寫信。

  但也就是這樣了,弘曆不可能原諒她,她也不可能原諒自己,他兩此生唯一的交際,便寄託在這封封家書裡吧。

  太后卻不讓她如願。

  月末還沒到,太后忽然將她喚了去,閉著眼睛躺在搖椅裡,劉姑姑跪在一旁給她捶著腿,她忽道:「令妃,皇上有多久沒給你回信了?」

  魏瓔珞一愣。

  太后:「明玉,你說。」

  明玉是個老實人,於是老老實實回道:「三個月前,令妃娘娘命人送了一封家書入宮,之後再也沒有收到過回信。」

  「令妃,你的日子過得太快活了。」太后意有所指道,「你得好好想一想,皇上為什麼不再給你回信了。」

  從太后寢殿回來的路上,明玉安慰道:「別擔心,一定是因為皇上最近太忙了……」

  「我擔心什麼?」魏瓔珞輕輕道,「早料到的事,他不會一直等我,一定有比我更加年輕,更加好看的姑娘,填補我的位置……」

  說是這樣說,心中卻有些酸楚。

  回了自己居處,雪白信紙鋪在桌上,直至蠟炬成灰,夜至天明,魏瓔珞擱下墨已乾涸的毛筆道:「走吧。」

  陪了她一整晚的明玉問:「去哪?」

  「去向太后辭行。」頓了頓,魏瓔珞回過身來,神色複雜地望著明玉,「你會不會怪我?我答應過皇后娘娘,不會成為他的妃子的……」

  明玉搖搖頭,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我相信你,如果娘娘還活著,你無論如何都不會成為皇上的妃子的。」

  魏瓔珞低下頭,眼淚垂了下來。

  太后年級大了,反而起得很早,魏瓔珞來向她請早安時,她正在吃早飯,桌上擺著燕窩掛爐鴨子,槽春筍肥雞,徽州豆腐一品,紅豆粥一罐等等,香色俱全,只可惜太后今兒似乎胃口不大好,大多未動,只撿了個橘子慢慢吃著,聽了魏瓔珞的來意之後,她淡淡道:「你早該來了,還好,現在提出來還不算太晚,沒讓我太過失望。」

  魏瓔珞聞言一楞。

  「令妃,你的確有點本事,能讓皇上對你牽腸掛肚,唸唸不忘。」太后一雙洞徹是非的眼睛看著她,「但從今天開始,你要做好準備,你再也不算最特別的了!三個月來,皇上從沒一天想起過你這個人!或許圓明園的日子太安逸,麻痹了你的敏鋭,又或許你太自信了,自信到完全忘了一句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魏瓔珞心中一凜,沉聲問道:「敢問太后,那這位人外人,天外天,到底是誰?」

  「和卓氏伊帕爾罕。」太后淡淡道,「皇上親自給她起了漢名,沉璧。」

  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

  「沉璧……」魏瓔珞緩緩重複這個名字。

  一個男人,會給一個女人取這樣一個名字,想必,她真的給他帶去了極大的快樂,以至於他……愛她至極。

  於是一夜無眠,第二天天濛濛亮,魏瓔珞便起床洗漱,帶著明玉一道回了紫禁城。

  滿以為要先花費一天的時間,整理荒廢已久的延禧宮,豈料進來一看,窗明几淨,一切都收拾的整整齊齊。

  連宮女太監,都是從前用的那些,一個個恭恭敬敬向魏瓔珞行禮,就彷彿她從未離開過,從未失寵過,仍舊是當年那個如日中天的令妃。

  「小全子,這回差事辦的不錯。」明玉在小全子背後拍了一下,「讓你提前趕回安排,這麼快就收拾妥當了!」

  小全子賠笑道:「這奴才可不敢居功,回延禧宮的時候,他們早就備妥了!」

  魏瓔珞聽了,皺眉不語,明玉卻難掩喜色,抓住她道:「瓔珞,皇上終歸是惦記你的,你還沒回來,一切都打點妥當了……」

  不等她將話講完,外頭就傳來一聲清清冷冷的:「令妃娘娘對延禧宮的佈置還滿意嗎?」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容貌艷麗,甚至勝過許多嬪妃的太監立在門前,目光越過眾人,朝魏瓔珞微微一笑:「奴才給令妃娘娘請安。」

  ——是袁春望。

  魏瓔珞回之一笑,同樣的清清冷冷:「袁總管,久違了。」

  袁春望將頭一垂,掩去了眼底複雜之色,恭敬道:「皇后已恭候多時,請令妃娘娘移駕。」

  御花園涼亭內,昔日仇敵今又聚首。

  魏瓔珞掃了眼石桌,芙蓉酥,玫瑰餅,葡萄釀,以及新鮮的時令水果,都是她愛吃的東西,皇后怎會知道?魏瓔珞看了看她身後立著的袁春望,有此人在,皇后當然對她瞭如指掌。

  繼後微笑:「本宮一聽說你要回宮,立刻就派人去打點了,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若有其它的需要,直接吩咐袁總管便是。」

  魏瓔珞用奇怪的目光看著繼後。

  她原以為自己走後,延禧宮人去樓空,很快就會荒廢下來,豈料回來一看,屋中不見半點塵埃,院中不見半根雜草,顯是有人專門打掃過的,但為什麼?

  「怎麼了?」繼後笑著問,「可是對本宮的安排不滿意?」

  魏瓔珞搖搖頭,道:「不,臣妾只是在想,皇后身為六宮之主,乾隆十七年生下十二阿哥,今年又添了十三阿哥,整個後宮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才入宮三月,就讓皇后娘娘坐不住了。」

  繼後先是愕然,旋即失笑,端起一杯葡萄釀喝了口,然後別有深意地:「如果你見到她,也會和本宮一樣心懷忌憚。不,不是忌憚,是恐懼。」

  這話讓魏瓔珞略感吃驚,繼後是她見過的最可怕的獵人,連她都感到恐懼的對手,該是什麼樣子?魏瓔珞忍不住問:「世上竟有這樣的美人,比當年的慧貴妃如何?」

  慧貴妃傾國傾城,有牡丹國色之稱,無論是她死前還是死後,魏瓔珞都沒見過第二個能在姿色上與之相提並論者,但繼後只是輕輕一笑,似全不將對方放在眼裡:「真正的美麗不在於皮相,皇上閲美無數,又怎會被一張臉迷惑呢?在本宮看來,十個慧貴妃,也比不上一個容貴人。」

  魏瓔珞輕皺眉頭:「皇后娘娘,就算容貴人是絶世美人,又深受皇上寵愛,也威脅不到你的地位,臣妾還是不明白,到底有什麼理由,讓您紆尊降貴,向臣妾示好。」

  一直沉默不語的袁春望忽然開了口:「令妃娘娘,如今容貴人已晉了容嬪了。」

  瓔珞愣住。

  繼後站起身,亭子外繁花似錦,一叢叢,一片片開著,如同滿後宮的佳人,尤其是一棵紫藤,藤花無次第,萬朵一時開,繼後抬手摺了一朵紫藤花,在指尖轉了轉,慢條斯理道:「她是回部台吉和扎麥的女兒,兄長圖爾都在平叛中立下大功,為表永久修好,特意將親妹妹伊帕爾汗送入宮中,皇上親自賜名——沉璧,寵愛至深,遠勝於當初的你!」

  她忽轉過身來,將手中紫藤花遞向魏瓔珞,鄭重道:「所以,我們需要聯手抗敵!」

  魏瓔珞看著她遞來的花,半晌之後,搖了搖頭:「皇后娘娘的好意,臣妾已經領教過了,這一次的合作,還是免了吧。」

  與繼後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就算魏瓔珞想要與沉璧相爭,也不會借她之手。桌上果品一樣未動,魏瓔珞道了聲別,剛剛轉身要走,就聽見繼後在她身後高喊一聲:「她入宮的時候,已經二十七歲了!」

  魏瓔珞腳步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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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3: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一章 天女

  「大清女子十五及笄,二十七歲的女人,早已兒女成群,這樣一位高齡美人,成了大清最得聖寵的女人,魏瓔珞,你當真不憂慮嗎?」繼後替她答道,「若你不懼,就不會回紫禁城!在紫禁城裡生活,只有永恆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你我合作,才能對付容嬪。否則,你最終還是要回圓明園!好好想想吧,本宮等你答覆!」

  魏瓔珞沉默半晌,重新邁出腳步。

  見說了這麼多,魏瓔珞最終還是走了,皇后皺了皺眉,將手中的紫藤花擲在地上,聲音冷淡:「袁春望,令妃真會答應與本宮合作嗎?」

  身為紫禁城內最有耐心的獵人,她話音裡竟顯出一絲心浮氣躁,可見對手之恐怖,遠勝魏瓔珞想像。

  「會的。」袁春望平靜地望著魏瓔珞離開的方向,「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只要她看那沉璧一眼,就會乖乖來求您了。」

  回延禧宮的路上,魏瓔珞心事重重,明玉幾次看她,欲言又止。兩人一言不發地走了一段路,魏瓔珞忽然腳步一頓,呵了一聲:「還是著了他的道。」

  袁春望不是請她來赴宴的,是請她來看某個人一眼的。

  所以接風宴辦在御花園裡,因為弘曆與某個人也在御花園內。

  只見前方不遠處,一群宮女太監圍在一棵大樹前,弘曆昂頭朝樹上喊道:「馬上下來!」

  樹枝晃動了一下,下面所有人都舉起了雙手,那副場面何其搞笑何其莊嚴,似萬千人迎著一位天女降世。

  忽聞一陣清脆鈴聲,眨眼之間,一名腳踝上繫著銀鈴的白衣女子從天而降,縹緲兮如雲中月,空靈兮似天山雪。

  更似從天而降的仙女,穩穩落進弘曆懷中。

  弘曆接穩她,然後沉聲道:「怎麼回事?」

  旁邊一名宮女忐忑不安地解釋:「回皇上的話,容嬪娘娘經過的時候,發現一隻雛鳥從樹上墜落,便想把鳥兒放回鳥窩去。」

  弘曆:「沉璧!」

  「皇上,您別生氣。」沉璧開口了,極為悅耳的聲音,吐出的每個字都像是唱歌一樣,「是嬪妾的錯。您早就說過很多次,不准嬪妾隨心所欲。下次遇到這種事,一定吩咐他們去辦,再不讓您擔心了,好不好?」

  傳聞西方有妙音鳥,名為迦陵頻伽,以歌聲侍佛,她的聲音就如一隻迦陵頻伽,連佛祖都能取悅的聲音,同樣也取悅了弘曆,弘曆嘆了口氣,掏出帕子,親自替她擦拭臉上的塵土。

  沉璧輕輕笑了起來,猶如迦陵頻伽輕輕唱起了歌,歌到一半,忽然轉頭望向魏瓔珞所在的方向,眼睛裡閃動著天真與好奇。

  魏瓔珞渾身一僵,在看見她容貌的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任何一個形容她相貌的詞也找不出來,只感到深深的自慚形穢。

  「怎麼了?」弘曆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空空如也,前方不見任何人。

  「剛剛那兒站了個人。」沉璧笑道,「一直看著我們,你一回頭,就把她嚇走了。」

  弘曆掃向李玉,李玉提醒:「皇上,是令妃娘娘。」

  聽見這個名字,弘曆立刻沉下了臉,拉著沉璧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走吧,朕帶你去角樓上看日落。」

  紫禁城的日落恢弘而又大氣,如同一條絢麗的織錦,從天邊鋪向大地,只是魏瓔珞卻無心欣賞。

  明玉:「瓔珞,你真要和皇后合作?」

  魏瓔珞:「為什麼不?」

  明玉:「可我不明白,你本來都拒絶了,只看了容嬪一眼,立刻改變了主意,她真有那麼特別嗎?」

  兩人已經回到了延禧宮,夕陽從窗外照進來,染紅了魏瓔珞眼前的鏡面,她指著鏡子裡的自己:「你看這張臉。」

  明玉順著瓔珞的視線望去,奇道:「有什麼問題?」

  魏瓔珞的手指慢慢在鏡面上滑動,滑過自己的嘴唇,自己的鼻子,最後是自己的眼睛:「這張臉,一點兒都不可愛,好像眼睛眨一眨,壞主意就來了。」

  明玉噗哧一聲笑了:「哪兒有人會這麼說自己,那容嬪的臉,又有什麼不同?」

  回憶起那驚鴻一瞥的容顏,魏瓔珞竟忽然有些理解,為何弘曆會忘了自己,忘了回信。

  有這樣一個集天地之間所有美好於一身,彷彿天女一般的女子在,又有誰還會在意其他的庸脂俗粉?

  「容嬪的臉,就是我最想要的。」魏瓔珞愣愣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不由自主的,將自己與另外一副面孔相比較,「……純白無暇,溫柔可親,叫人心生憐愛。」

  明玉忍不住又笑:「這就是你決定和皇后合作的原因,為了一張臉?」

  魏瓔珞搖搖頭:「不僅僅因為長相,還有那番做派。」

  明玉茫然。

  「為了一隻小鳥,爬到樹上去……放在旁人身上叫可笑,但放在她身上,卻叫天真。」魏瓔珞閉上眼睛,有些疲憊地嘆道,「天真到不染塵埃的女人最可怕,因為她最容易贏得男人的心,尤其是皇上這樣複雜的男人……」

  她真的很想長一張容嬪這樣的臉。

  若她也能生來如此天真無邪,叫人一見生憐,那她從前的路就會好走許多,不至於一進宮,就受到許多人,受到弘曆猜忌,花費了那麼多的時間與經歷,才扭轉了他對她的看法。

  「也對。」明玉見她情緒不對,忙胡亂打岔,「你若生成那樣,勾起皇上來,事半功倍!」

  有她這麼說話的嗎?魏瓔珞頓時忘了沮喪,白她一眼,沒好氣道:「錯!擁有那樣一張臉,幹起壞事來,該有多方便啊!」

  「可皇上現在就喜歡容妃那樣的……」明玉躊躇片刻,小心翼翼建議,「要不,你學學容妃?」

  「我學不來,也不想學。」魏瓔珞沉默半晌,終笑道:「魏瓔珞就是魏瓔珞,為什麼要變成別人?我若是想要得到一個人,也只會用我自己的法子。好了,勞你再跑一趟,替我向皇后傳個信,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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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3: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二章 昔敵今友

  次日,弘曆來承乾殿看望永璟。

  永璟生得虎頭虎腦,眉眼之間極像弘曆,於襁褓中咿咿呀呀,朝弘曆不停伸著小胖手。弘曆十分愛他,親自將他抱過來,手持一隻波浪鼓逗他開心,等永璟玩累了,開始打瞌睡,才小心翼翼將他放回到搖籃裡。

  永璟翻了個身,抱著一隻做工精緻的布老虎睡了。

  「這只布老虎是令妃送給永璟的端午節禮。」繼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別人都送些金銀錠子,手鐲鎖片,她倒是更妥貼些。」

  弘曆瞥她一眼,只當沒聽見。

  繼後也不甚在意,逕自吩咐身旁的張院判:「張院判,待會你去一趟延禧宮,為令妃請平安脈,她一直在圓明園照顧太后,自己病了都不在意,既是夜不得寐,食少不香,少不得請太醫好好調理。」

  弘曆仍視而不見。

  張院判照著繼後的吩咐,出承乾殿後,立刻去了延禧宮,替令妃診斷完,又留了份醫囑,剛出宮門沒兩步,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什麼人?這麼沒規沒矩!張院判正想呵斥對方一句,一轉頭,臉色一白:「皇,皇上?」

  「令妃情形如何?」弘曆冷著臉道。

  張院判忙回道:「皇上,令妃娘娘除了夜不能寐,還有肝胃欠和之症。臣開了香蘇和胃湯,替娘娘慢慢調理。」

  弘曆皺眉:「肝胃欠和?」

  「娘娘飲食無常,才會胃脘作痛……」張院判欲言又止片刻,「還有,臣聽聞令妃娘娘要以血來抄《華嚴經》,即便去了圓明園,也是一日不停,日積月累,血氣虧損,患了傷食之症,才會胃失所養……」

  弘曆臉色一變,轉頭就朝延禧宮走去。

  門口太監本要通報,但被他抬手止了,一路行至寢殿內,然後屏息看著床上那人。

  像是幾年不見,又像是昨天才見。分別許久並沒有增加兩人之間的隔閡,相反,那些他刻意遺忘的過往,如同漲潮的海水,一下一下拍打在他的心頭。

  「明玉?」明明是大白天,魏瓔珞看起來卻十分疲憊,她閉著眼睛,歪在榻上,左手支著太陽穴,吩咐道,「把二十捲整理一下,派人送去圓明園。」

  久久無人應答。

  魏瓔珞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瞧見弘曆,驚而坐起:「皇上怎麼來了!」

  弘曆的目光卻凝在她的左腕上。

  她用左腕支著腦袋,袖子自然滑落半截,手腕上纏繞一截白布,鮮血滲出,將白布染得半白半紅。

  弘曆想要裝作不在意,但終是忍耐不住,將她的手抓過去:「這是怎麼回事?」

  魏瓔珞忙將手抽回來,放下袖子,若無其事道:「不礙事,只是放血的傷痕。」

  弘曆惱火:「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朕命令你,不准再寫了!」

  魏瓔珞:「皇上,請恕臣妾不能遵命。」

  弘曆火起:「你——」

  魏瓔珞:「既然答應了太后要完成八十一卷,就不能半途而廢,請皇上恕罪。」

  弘曆啞然,良久忍下,坐在一邊:「朕本想任你自生自滅,看在你精心服侍太后的份上,才會提醒你,若你執意不聽,朕也無可奈何,但所有的結果,都得你自己承擔。若將來太后怪罪,與他人無礙。」

  魏瓔珞:「臣妾明白。」

  弘曆越看她越生氣,站起來便往外走。

  「皇上可還記得對臣妾的承諾?」魏瓔珞忽然在他身後喊。

  弘曆腳步一頓。

  「皇上說過,不會讓臣妾受人欺凌。」魏瓔珞嘆了口氣,「今夜皇上來延禧宮,後宮人人都看見了,若您拔腿就走,臣妾如何立足後宮?只怕這個紫禁城,臣妾一天都呆不下去。」

  弘曆:「今夜朕留宿延禧宮,當全了你的顏面,至於其他,你不要妄想!」

  說完,他便吩咐李玉收拾偏殿,寧可獨自睡在偏殿,也不願意與魏瓔珞同床。李玉辦事俐落,很快就將偏殿收拾乾淨,服侍弘曆歇下後,獨自守去門口。

  夜裡,弘曆翻來覆去睡不著,不是不習慣獨寢,而是一閉上眼,就看見魏瓔珞手腕上的傷口。

  又翻了個身,他忽然睜開眼,屋子裡沒有點燭,伸手不見五指,更看不清眼前人的容顏,但他還是認出了她,認出她的呼吸,認出她肌膚的溫度,認出她發上的香氣。

  弘曆冷冷道:「出去。」

  不知何時臥到他身旁的魏瓔珞搖搖頭,楚楚可憐道:「皇上,我的寢殿裡有老鼠,我害怕。」

  這真是個可笑的理由,弘曆重複一句:「出去!」

  「皇上,我過來的時候忘記穿鞋。」她又尋了另外一個藉口,「地上好冷,我走不回去了。」

  弘曆仍不接受這個理由,厲喝一聲:「出去!」

  沉默半晌,魏瓔珞忽然嘆了口氣,輕輕道:「皇上,我吃避子藥,因為我害怕!」

  出去兩個字已經到了弘曆嘴邊,最後脫口而出的卻是:「……你怕什麼?」

  「怕失去你。」魏瓔珞苦笑道,「懷孕以後,我就會變成一個大胖子,越來越不好看,身上還會散發異味,你很快就會討厭我,去別的女人身邊。」

  弘曆認真聽完:「……朕不是這樣的人。」

  「還有,我很怕死。」魏瓔珞將額頭貼在他的心口,有些心有餘悸道,「皇后娘娘難產的時候,我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生孩子猶如過鬼門關,我沒有她那樣的勇氣,對不起,對不起……」

  聽她一聲一聲說著對不起,弘曆沉默良久,輕輕道:「別說了,朕不怪你。」

  「真的?」魏瓔珞抬手撫上他的臉頰,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

  弘曆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但最終沒有推開她,沒有厲聲對她喊出去。

  他的默許,讓魏瓔珞得寸進尺,她小心翼翼將臉湊過去,試探性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如同偷吃穀物的小鳥,一啄即退,等了片刻,見沒人阻止她,便又啄了一下,又一下……

  弘曆的大手忽然按在她後腦勺上,加重了這個吻。

  芙蓉帳暖度春宵,半透明的帳子內,兩具身體糾纏在一起,直至魏瓔珞累的昏過去,一雙有力的胳膊從身後摟著她,她聽見弘曆在她耳邊輕輕道:「你應該早跟朕說……只要你不願,朕不會逼你。」

  魏瓔珞唇角剛要上揚,眼角卻先流下淚來。

  夜盡天明,人去枕空。

  暖帳內,魏瓔珞幽幽醒來,伸手一摸,身旁空蕩蕩的,被縟早已冰涼。

  「娘娘,你醒了。」明玉端著水盆進來,準備為她擦洗身體。

  「終究還是不一樣了。」魏瓔珞望著天花板,喃喃道,「從前他都會等我醒來,然後一塊起床,一同吃飯……現在他同誰在一起吃飯?」

  明玉擰毛巾的手一頓,許久才回:「皇上……去了寶月樓,同容嬪娘娘一塊用早膳。」

  「……是嗎?」魏瓔珞心中生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覺,不再說話,只是呆呆看著天花板。

  明玉見她這幅模樣,心中一酸,險些開口勸她放棄,可轉念一想,放棄之後,又該回哪呢?瓔珞如今正是花開正艷的年紀,難不成讓她跟太后一樣,去圓明園養老?最後只能將勸慰的話又吞回肚裡,上前為她擦拭身體,換上新衣。

  衣服剛剛穿好,小全子就蹬蹬蹬跑進來:「娘娘,皇上讓您去寶月樓侍膳。」

  寶月樓臨水而建,遙遙望去,如月中廣寒,樓對面還建了回回營與清真寺,容嬪在樓上見了,就彷彿見到了家鄉景色。

  等進樓一看,才發現弘曆對容嬪的榮寵不僅如此,樓中金碧輝煌,伺候的宮人也都作回人打扮,甚至連桌上佈的菜也全是手抓飯,蔥爆羊肉等回族菜,檀味極重,完全不符合弘曆一貫的口味,他卻吃得極開心。

  ……又或者說,只要容嬪開心,他就覺得開心。

  魏瓔珞在一旁站了許久,他才注意到她,笑道:「你來了?」

  容嬪轉頭看向她,眼睛裡充滿好奇:「她就是令妃嗎?」

  「嗯。」弘曆用手帕擦掉她臉上的油漬,寵溺道,「你不是說教規矩的嬤嬤很嚴厲,不喜歡嗎?新人入宮,規矩大多都是從高位妃嬪那兒學的,比如令妃,她當年便是跟著先皇后學規矩,朕想把你送去延禧宮,跟著令妃學,你願意嗎?」

  容嬪歪頭打量魏瓔珞,然後天真無邪地笑了:「好啊,我喜歡她。」

  魏瓔珞卻無法喜歡上她。

  弘曆命她坐下,叫人給她上了一份菜,他明知道她的腸胃不好,只能吃清粥小菜,卻還是將一鍋子羊肉湯擺在她面前,羊肉湯很好,但她食不下嚥。

  熱氣在鍋上升騰,她隔著一層霧氣看著對面的兩人,心裡不明白,若說他不在乎她,昨晚的甜言蜜語尤在耳邊,若說在乎她,又為何要這樣折磨她,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也就算了,還特地叫她在一旁看著。

  「從前他的心裡只有我,如今他的心已經分成了兩半……我只占了小的那半。」魏瓔珞心想,然後再也待不下去,用手帕擦了擦嘴道,「皇上,臣妾吃飽了,先行告退。」

  弘曆無所謂地擺擺手,似完全不在意她是走還是留。等她走到一半,聽見沉璧在她身後說了句:「令妃娘娘真的不愛吃羊肉湯嗎?其實吃一口就知道,很好吃的。」

  弘曆當即下令:「李玉,把這鍋羊肉湯,給令妃送回去,盯著她喝完。」

  魏瓔珞心中更不是滋味,眼眶一陣陣發酸,怕自己在容嬪面前出醜,忙加快腳步出了寶月樓,回到延禧宮內,發現永琪竟在等她,抬頭見她回來,匆匆跑過來:「令母妃,求你救救六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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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三章 朋友

  隨著年級漸長,永瑢的樣貌愈發的像他的母親純貴妃,鍾靈毓秀,如江南的小橋流水,雖美卻過於羸弱,以至於被他的兄弟吊在樹上,毫無還手之力。

  「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在背後指責我的不是?」永珹說完,馬鞭抽在他身上,一鞭又一鞭下去,見永瑢的哭聲越來越大,便對身旁伴讀道,「堵住他的嘴!」

  兩名伴讀只得上去堵住永瑢的嘴巴,其中一個猶豫片刻,道:「四阿哥,事情還是別鬧大了,萬一被人知道……」

  永珹不耐煩的打斷他:「他額娘純貴妃可是罪婦,皇阿瑪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你怕什麼!」

  說罷,鞭子雨點般落下,全不顧兩人身上流著同樣的血,簡直將對方當成牛馬般抽。

  永瑢再不受寵,也是個皇子,養尊處優的長大,哪裡受得了這個,又一鞭下去,他竟暈了。

  「這麼欺負人,可不行喲!」

  永珹正想叫伴讀提水將人澆醒,冷不丁身後響起這麼一聲,可把他嚇了一跳,等回頭見了來人,更是臉色一變。

  竟是容嬪!

  永珹心中懊惱,怎麼偏偏被這個女人瞧見了?生怕她去弘曆面前告狀,永珹放下手中的鞭子,笑道:「容嬪,我只是和六弟開個玩笑。」

  沉璧朝他走了過來,一路上腰鏈腳鈴,叮咚作響:「你們倆是親兄弟,應當互相友愛,不可以這樣做,趕緊把人放下來吧!」

  兩名伴讀一起看向永珹,永珹喝道:「沒聽見容嬪的話嗎,放人!」

  兩人這才手忙腳亂的將永瑢放了下來,永珹不欲多呆,如今宮裡誰不知道容嬪受寵,弘曆簡直一刻都離不開她,多呆下去,搞不好弘曆後腳就過來了,便道:「容嬪娘娘,今天不過是我們兄弟間切磋玩鬧,您不必放在心上。既然沒事,我就不打擾您賞風景,先告辭了。」

  他轉身要走,豈料剛剛走了幾步,後頭嗖的飛來一物,如蛇一樣在他腳上一纏,永珹啊的一聲慘叫,上下顛倒,倒吊著上了樹。

  望著始作俑者,永珹震驚道:「你、你幹什麼!」

  沉璧拍了拍手:「平日裡套羊崽兒習慣了,總是隨身攜帶繩套,沒想到還有用上的一天啊!」

  永珹:「你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容嬪,我是皇后的兒子,你敢這樣對待我,還不放開我!」

  沉璧天真的表情瞬間變得陰沉:「住口!」

  永珹一呆。

  永遠是一副天真表情,純淨美好猶如天女的沉璧,此刻看起來有些陰森森的:「你已經十六歲了,在我們族裡,這個年紀的少年早已上了戰場,拿著武器和敵人拚殺,可你卻像個頑童,只懂欺凌親兄弟,還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你今天的所作所為,被皇上知道了,會發生什麼事,你知道嗎?」

  永珹壯膽:「我,我是皇后……」

  沉璧呵了一聲:「連我這個入宮不久的人都知道,皇后有了十二阿哥、十三阿哥,你這個養子,早就沒用了,可你還在白日做夢!」

  永珹:「你騙人,你是在離間我們母子感情!」

  沉璧:「可愛的四阿哥,你怎麼光長個子不長腦,你那位慈祥的皇額娘,巴不得你趕緊犯錯,錯得越多越好!大阿哥不得聖寵,你又接連闖禍,皇位才會落到她的親生兒子頭上!」

  永珹震驚:「不,這不可能……不可能……」

  沉璧圍著他轉圈,每說一句,就推他一下,晃得他頭暈目眩:「看你這被人遺棄的小表情,嘖,真可憐啊!你皇額娘是不是說,我們永珹不愛讀書沒關係,滿人以騎射治天下!伴讀們不聽話沒關係,額娘再給你選聰明伶俐的!師傅們討厭你沒關係,是他們沒眼光!要什麼給什麼,從來不怪你,關心呵護,處處周到。傻子,她是很寵你,往死裡寵你,直到把你寵成蠢豬啊!」

  永珹深受打擊,聽得淚流滿面:「不……不是這樣……你騙我,皇額娘不是這樣的人……」

  沉璧:「六阿哥沒有親額娘,的確很可憐,可你有個心如蛇蠍、身居高位的養母,處境比他慘百倍、千倍,竟還不知收斂!」

  永珹一邊掙扎,一邊大喊大叫:「我要去問皇額娘!」

  沉璧咯咯笑了起來:「去啊!今天我說的話,你透露給她半句,那位皇額娘,會神不知鬼不覺讓你病逝,懂了嗎!」

  永珹恐懼得說不出話來。

  沉璧溫柔地撫了撫他的臉:「馬上回阿哥所,把你自己埋起來,下次再敢欺凌弱小,我就在你的舌頭上刺個洞,再把你吊上去,聽清楚了吧!」

  永珹發著抖點頭。

  「真可愛,乖孩子。」沉璧讚了他一聲,然後鬆開了繩索,永珹咚的一聲落在地上,摔個七葷八素,還不敢有任何怨言,又看了她一眼,便見了鬼似的跑了。

  沉璧沒再為難他,她回到昏迷的永瑢身邊,憐愛地望著他,半響,才把他輕輕推醒了。

  永瑢一醒,就像只被人逮進籠子裡的小獸,驚慌失措的抱緊自己,一雙驚恐的眼睛四下張望。

  「別怕。」沉璧柔聲道:「我把你四哥趕走了。」

  永瑢這才發現她在身旁,等聽了她的話,文弱的臉蛋立刻漲的通紅,結結巴巴道:「容嬪娘娘,對不起,我給你惹麻煩了。

  「六阿哥,做錯事的不是你,不用說抱歉。」沉璧坐在他身旁,清風吹拂她的長髮,她頭髮上系的鈴鐺輕輕唱著歌,「野狼追逐羊群,是草原上的常景,沒有一個人會感到奇怪,但草原上的孩子,從來不因強弱不同而互相欺凌,他們彼此依靠,共同抗敵。所以永瑢,你沒有錯。」

  從沒人對他說過這些話,永瑢又感動又羞愧,他低頭看著自己——如果他只是暈過去了還好,但他居然被永珹嚇得尿了褲子,為什麼偏偏是現在,偏偏在她面前?

  沉璧彷彿沒看見他褲襠上的濕漉,只是一笑:「今天發生的事,我會為你保密,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永瑢抬起頭看著沉璧,這一刻無論她要他做什麼,估計他都會答應的。

  沉璧:「我知道滿洲的阿哥們上午唸書,下午騎射,你要答應我,好好練功夫,早日變得強大。他給你一拳,你就給他兩拳。」

  永瑢一愣:「他會帶人一起打我。」

  沉璧淡淡道:「不管多少人打你,你就打他一個,打到他怕你為止。」

  永瑢愕然。

  「四阿哥欺負你,因為你和他強弱懸殊,等你成長到與他比肩,不,比他更強大的時候,你就能戰勝自己的恐懼,不要害怕。」沉璧忽然調皮的眨眨眼,「再說了,如果真的打不過,大不了你就把傷口給你皇阿瑪看,他再不喜歡你,也不會容許兄弟相殘的事情發生。」

  永瑢臉更紅了,連連點頭,跑出去很遠,還回頭:「謝謝你!」

  目送永瑢離去,沉璧露出笑容,正要轉身離開。

  魏瓔珞從藏身處走了出來,身後的明玉目瞪口呆。

  「哎呀,一不小心暴露本性了呢!」容嬪頑皮地一笑,然後嘆了口氣,「你會告訴皇上嗎?」

  魏瓔珞:「什麼?」

  沉璧眨了眨眼睛:「告訴他,我是個會變臉的雙面人?」

  魏瓔珞笑了。

  她是應了永琪的祈求,過來幫永瑢的,哪裡知道會看見這麼一齣好戲。

  沉璧又嘆了口氣,過來拉住魏瓔珞的手:「我想請求你別這樣做,他很可能會把我送回部落去,雖然哥哥做了首領,但他是個驕傲狂妄的傢伙,一定會嘲笑我,是個被退回的禮物,那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你會告訴他嗎?」

  魏瓔珞低頭看著兩人相握的手:「你說呢?」

  沉璧垂頭喪氣,突然一仰頭,自暴自棄似的往草地上一躺:「我不喜歡紫禁城,一點兒都不喜歡。你想告訴皇上就去吧,讓他早點把我送回去,還能趕上部落大慶典。」

  魏瓔珞:「你們的慶典什麼樣?

  沉璧一下子從草地上坐了起來,興緻勃勃的模樣如同孩童:」我們會在帳篷前烤全羊,烤得又焦又脆,香飄萬里,小孩子們歡快地跑來跑去,就像你們過年一樣興奮!過路的旅人經常會停下來,膽大的還想買一點烤羊肉!那時候我就會大聲告訴他們——買不到,給再多的銀子也不賣!」

  說到這,她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那副旁若無人的模樣,讓魏瓔珞又驚訝,又有些……羨慕。

  沉璧:「他們被勾得饑腸轆轆的時候,我就送他們一隻烤羊腿,看他們目瞪口呆的傻樣子,我可以笑一年!遠方來的客人,怎能空手而歸呢,我們有很多的肉,專程為他們準備的呀!」

  魏瓔珞:「紫禁城的慶典,也有烤羊肉。」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得意漸漸從沉璧臉上消失,她有些落寞地說,「就像紫禁城的日落,美則美矣,卻不是一個味道——」

  魏瓔珞看著她,像看一陣被牢籠鎖住的風。

  「令妃,你和那些妃嬪也不一樣。」沉璧忽然抬頭看著她,「我喜歡你。」

  魏瓔珞楞了下,不知她的話題為何跳的這樣快,但很快失笑道:「我和你同為皇上的妃嬪,彼此可不是互相欣賞的關係。」

  沉璧疑惑道:「為什麼?我阿爸有很多的妻子,他們都能和平共處。」

  魏瓔珞:「和平共處?」

  沉璧:「對啊,阿爸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給我阿媽買的金鐲子,給每一位阿帕都買了!輪流去她們的帳篷過夜,從未厚此薄彼,阿帕們的關係都很要好呢!」

  魏瓔珞不置可否地聽著,好與不好,旁人可看不出來,後宮的妃子們表面上也能其樂融融,但背地裡卻是另外一套。

  沉璧:「我來了紫禁城,可除了皇上,沒有人喜歡我,我在這兒就是個異類。現在我遇上了你,她們也都不喜歡你,是不是?」

  不等魏瓔珞回答,沉璧握住她的手:「你幫我保守秘密,我做你的朋友,好不好?」

  魏瓔珞:「我不需要朋友。」

  沉璧卻笑了起來,有些狡黠又有些洞徹人心的笑容,她抬手捏住魏瓔珞的臉,聲音嬌憨又可愛:「你的臉,明明寫著我很寂寞,需要沉璧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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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四章 不想改變

  弦鼓一起雙袖舉,回雪飄飄轉蓬舞,弘曆歪在榻上,看著舞池中翩翩起舞的沉璧。宮裡的事情瞞不過他,最近一個傳言,說沉璧想要與令妃做朋友,於是天天往她面前湊。

  身旁,李玉稟報導:「皇上,內務府得了令妃娘娘的吩咐,正在打掃壽康宮。」

  聽見令妃的名字,沉璧旋轉的腳尖踩錯了一個拍。

  ……看來傳言並非空穴來風,弘曆問:「太后要歸來?」

  李玉:「奴才問了,令妃娘娘只說今天是五月初十,把這話告訴皇上,您會明白的。」

  「五月初十?」弘曆默念一遍,忽然恍然大悟,「難怪……」

  李玉:「皇上?」

  弘曆:「一切按令妃的吩咐去辦吧,務必要在太后歸來之前,佈置的妥妥當當。」

  李玉:「嗻。」

  待李玉一走,沉璧腳尖立在地上,整個人空中飛舞一個迴旋,帶著漫天鈴聲,躍入弘曆懷中,伏在他膝上,仰頭望他:「皇上,五月初十,有什麼特別嗎?」

  弘曆:「每年農曆五月十五,是和安的忌日,前兩年都在圓明園辦了法事,今年看來是要回紫禁城了。」

  沉璧:「和安?」

  弘曆撫摸她的頭髮,溫和地:「朕的親妹妹,太后唯一的掌珠。」

  想到太后一貫不喜歡煙視媚行,太過出格的女子,所以弘曆不厭其煩,告訴她在太后面前要如何如何。

  沉璧聽到一半就不願聽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要去找瓔珞了,今天還要跟她學走路呢。」

  在為妃之道上,沉璧如同稚子,連走路都要從頭開始學。但弘曆卻知道她不是個愛守規矩的人,搖搖頭道:「今天打算送她什麼?」

  沉璧眼中一亮,悄兮兮掏出一隻匣子,展出裡頭盛著的珍珠項鏈,珠子大而滾圓,流淌著瑩潤的光澤:「這是我要送她的禮物,你說她會喜歡嗎?」

  「朕猜不會。」弘曆笑道。

  情敵送來的禮物,無論多麼貴重美好,想必魏瓔珞都不會喜歡的。

  沉璧失望的放下匣子:「那她喜歡什麼?只要我有,我都送她。」

  弘曆沉默片刻,道:「那就送鍋羊湯吧。」

  沉璧歪了一下頭,疑惑地看著他:「可瓔珞說她不愛吃這個。」

  「但羊湯對她身體好。」弘曆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失言。

  他不是不在乎她的口味,而是比起口味,更在乎她的胃,所以上回魏瓔珞來寶月樓的時候,他才逼她帶了一整罐羊湯回去。

  魏瓔珞失落的目光歷歷在目,他有些懊惱,又有些歡喜。他只是……想多看看她吃醋的模樣,就像他總在吃傅恆的醋一樣。

  「皇上,你對瓔珞不一樣,跟所有人都不一樣。」沉璧望著他,冷不丁來了這樣一句,然後不等弘曆反應過來,她便笑眯眯道,「好啊,羊湯養胃,我這就給她送一罐子去。」

  魏瓔珞此時不在延禧宮內,她在壽康宮。

  太監宮女們進進出出,不斷清掃著宮殿,繼後挽著她的手道:「太后親自指了你來辦祭典,實在是辛苦你了,本宮剛剛瞧過,真是事事妥當,虧得有你熟知太后心意,才能辦得這樣好。」

  魏瓔珞:「皇后娘娘謬讚,臣妾只是儘力籌辦,不知太后是否滿意。娘娘既看了,不如指點一二?」

  「其他倒真沒什麼不妥。」繼後的目光往供桌上一掃,「只差小佛花一座,在供桌前焚化,太后會更加高興。」

  魏瓔珞:「小佛花?」

  繼後點頭:「每年歲暮忌日,方用上小佛花,太后親眼瞧見皇上對和安公主的祭辰如此重視,母子必能和好如初。」

  魏瓔珞:「多謝皇后娘娘提醒,瓔珞記住了。」

  繼後別有深意的一笑:「太后還未見過容嬪,到了那一日,還要請令妃親自引薦。」

  魏瓔珞一怔,下意識看向繼後,卻見對方臉上笑意更深,不由心頭一凜。

  又打點一二,便到了用晚膳的時候,魏瓔珞先行告退,一出壽康宮,面色立刻一沉,身旁明玉見了,忍不住問:「瓔珞,怎麼了?」

  魏瓔珞:「皇后要動手了。」

  明玉:「動手?」

  魏瓔珞點頭:「容嬪——要大難臨頭了。」

  人多眼雜,明玉不好多問,本想回了延禧宮之後再詳細的問上一二,哪知前腳剛進延禧宮大門,便聽見叮噹叮噹一陣腳鈴聲,不用猜也知道來者是誰。

  魏瓔珞腳步一頓:「……你怎麼又來了?」

  「你總算回來了!」沉璧笑嘻嘻的過來拉住她,「我帶了羊湯來,羊湯對你的胃很有好處,不過已經涼了,我讓廚房給你熱一熱!」

  桌子上不但放了羊湯,還放了一匣子珍珠,每一顆都足以在江南換來一座院子。類似的寶物,延禧宮還有許多,都是這段時間她送的。可魏瓔珞一點不覺高興,因為那些奇珍珍寶都是弘曆賜給她的,每一件都在提醒著魏瓔珞,弘曆對她有多麼的寵愛。

  「我不想喝。」魏瓔珞搖搖頭,「以後別再往我這裡送東西了,讓別人看見了會說什麼?」

  沉璧毫不在意:「別人說什麼,與我有何相干?我送禮物給好朋友,是天經地義的事。」

  魏瓔珞:「你我不是朋友。」

  沉璧信誓旦旦:「以後一定是。」

  這人就像塊牛皮糖,魏瓔珞實在是拗不過她,只好勉為其難的與她一同喝了那罐羊湯,一開始覺得滋味難聞,入口膻腥,等羊湯入肚,漸漸生出一股暖意,總是隱隱作痛的胃竟因此舒服了許多。

  沉璧一邊給她夾菜,一邊給她盛湯,忙的不亦樂乎,一不留神,繫在手腕上的一枚玉牌就墜了下來,撲通一聲進了盛羊湯的罐子裡,沉璧一抬手,玉牌順著手腕上的紅繩升了起來,滴答滴答掉著湯水。

  「明玉,拿塊乾淨帕子來。」魏瓔珞讓明玉取了帕子來,將玉珮擦拭乾淨,眼角餘光掃到玉牌上的字,忽然愣住。

  靜影沉璧。

  「怎麼了?」沉璧注意到她的目光,解下紅繩,把玉牌遞給她,「這是皇上給我的,可我不大懂漢人的詩詞,上頭寫的,我都看不懂。」

  魏瓔珞心中酸澀,神色冷淡:「皇上是在誇你,若水中玉璧,完美無瑕。」

  口中的羊湯頓時變得淡而無味,魏瓔珞將玉牌推了回去:「我累了,今天就不教你規矩了,明玉,送客。」

  沉璧一楞:「瓔珞,為什麼突然生氣,因為這塊玉牌?如果你不喜歡,我再也不戴了!」

  她的聲音讓魏瓔珞心煩意亂,等明玉將她送走,也無心再用膳,拖著彷彿被抽乾力氣的身體,跌跌撞撞回到寢殿,然後倒在床上楞神。

  明玉送完沉璧,回到她身旁,欲言又止。

  「明玉。」魏瓔珞望著天花板,喃喃道,「你知道寶月樓是什麼地方嗎?」

  明玉搖搖頭,坐在她身旁,握著她冰冷的手,一副側耳傾聽狀,做她最忠誠的傾聽者。

  「雍正朝的時候,當今太后還是熹妃,生下了十一格格,偏偏公主自小體弱多病,當時的薩滿太太挑中了寶月樓,說這裡風水好,熹妃為了自己的女兒,就千方百計勸說先帝重修寶月樓,想帶著女兒住進去!工程就要動工了,誰料孝敬憲皇后斷然否決,說大清朝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魏瓔珞嘆了口氣,「結果小格格剛過了週歲便夭折了,這麼多年來,太后一直耿耿於懷。」

  明玉恍然大悟:「這麼說,皇后是想利用太后?可太后跟她一貫不對……」

  「她既然能找我合作,為什麼不能找太后合作?這個後宮,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一提朋友二字,眼前又浮現出沉璧的臉,魏瓔珞煩躁地坐起身,冷冷道,「皇上是男人,在這方面粗心大意,太后也許先前不在意,但有皇后在,她很快就會覺得……容嬪住進寶月樓,等於鳩占鵲巢!」

  明玉沉默片刻,忽然輕輕道:「……這樣不是很好嗎?皇后的計劃若能成功施行,等於為你除掉了眼中釘,依我看,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好不好?」

  魏瓔珞聞言一楞。

  正如明玉所言,她只需要閉上眼睛,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坐視一切發生,便可漁翁得利。皇后若是成,她就少個眼中釘,不成,她也沒什麼損失。

  只不過……她真要這麼做嗎?

  日子如同秋天落葉,一葉一葉翻過去,沉璧依舊日日來找她玩耍,每次都不是空手前來,或者一匣寶石,或者一片脈絡別緻的落葉,或者一串充滿異域風情的腰鈴,沉璧送上自己的一切取悅她。

  禮物每件都不一樣,雷打不動的,只有每日一罐的羊湯。

  看著她天真無邪的笑臉,魏瓔珞愈加的沉默寡言。

  直至五月十五這天。

  沉璧難得的換下了她的舞裙,一身極正式的旗裝,歪歪扭扭的踩著一雙花盆底,推開侍女,自己走了幾步,好不容易才找準平衡,頓時開心地笑了:「瓔珞,我能自己走路了。」

  她的侍女掃了魏瓔珞一眼,輕哼道:「您花盆底都走不好,萬一摔一跤,豈不是很丟臉?令妃娘娘,您看,您教了這麼久,我們家主子連個路都不會走。」

  聽出她話裡的諷刺,不等魏瓔珞開口,沉璧已經先行呵斥道:「不關令妃的事,都是我自己不習慣!以後,不准你再說她壞話!退下!」

  侍女委屈的閉上了嘴,沉璧又歪歪扭扭走了一會,腳一崴,險些栽倒在地上,魏瓔珞忙伸手扶住,見她大汗淋漓的模樣,忍不住道:「旗袍不用換,但鞋子還是換你慣穿的吧。」

  沉璧不聽侍女的話,但她的話卻願意聽,甜甜一笑:「好呀。」

  她換上自己慣穿的鞋子,輕快地走了幾步,輕盈的如同一隻水邊跳躍的小鹿。

  「娘娘,我們該走了。」侍女提醒道,「太后第一次召您去壽康宮,您可不能遲到。」

  沉璧點點頭,回頭對魏瓔珞道:「我先走一步,回頭再來找你玩,你要等我,別吃太飽,我帶羊湯過來,我們一起吃。」

  她笑著離開,卻不知自己或許永遠回不來,永遠吃不上最後一口羊湯。

  「瓔珞……」明玉擔憂地望著魏瓔珞。

  「明玉,對不起。」魏瓔珞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淚水,「我……不想變成自己最討厭的人。」

  沉璧已經走到壽康宮門口。

  剛要進去,身後忽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一隻手猛地從她背後伸來,拉住她就走。

  「瓔珞?」沉璧被拉得一路踉蹌,驚訝地看著來人,「你幹什麼?」

  魏瓔珞沉聲道:「救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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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五章 妖邪

  五月十五,和安公主忌日。

  祭桌前,祭桌前,薩滿太太獻酒,擎神刀叩頭祝禱三次。

  壽康宮中一片肅穆,眾人隨太后一起唸著往生咒:「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

  薩滿鼓敲起,薩滿太太口中誦著神歌,隨鼓聲起舞,腰間繫著的成串鈴鐺,隨之叮噹作響。

  太后正在唸經,這時沉璧走了過來,行禮過後,規規矩矩捧起一冊經文:「嬪妾恭祝太后聖安,這是為公主抄的地藏本願經,願公主往生西方極樂淨土。」

  太后淡淡點頭。

  沉璧走向祭桌,正要放下手裡的佛經,忽然聽見啪嗒一聲,抬頭一看,只見祭台上的小佛花竟無火自燃,頃刻之間,火勢蔓延,如一條貪婪的舌頭,從佛花一路舔上畫像。

  畫像上是一個憨態可掬的女童,雖年歲尚小,但生得眉眼周正,活脫脫一個美人坯子,最特別處,在於她下巴處兩顆小痣。

  「和安!和安!」太后面色大變,竟不顧一切往那畫像撲去,繼後忙攔住她,大聲喊道:「來人,救火!」

  偏偏屋中只有女眷在,一個個只顧著尖叫逃離,哪兒顧得上什麼畫像,外頭的侍衛一時半會也過不來,最後是魏瓔珞幾步上前,將畫像搶了下來,為此燒了半截袖子,臉上也黑了一塊。

  「太后。」她將畫像遞過去。

  太后忙伸手接過,抱孩子似的抱在懷裡,眼圈通紅:「和安!和安啊!」

  這時袁春望姍姍來遲,指揮一干太監侍衛撲滅了祭台上的火。

  看著一片狼藉的祭台,太后皺了皺眉,向肅立一旁的薩滿抬頭道:「薩滿太太,祭典出了事,會不會影響到和安?」

  薩滿太太抬了抬眼皮子:「公主幼年夭折,是前陰已謝,後陰未至,原本無福西去。太后為讓公主往生極樂,一生行善,廣作功德,再過兩年,便可大功告成,可惜多年的努力,今日都被一妖邪毀了!」

  眾人大驚。

  繼後:「什麼妖邪?」

  薩滿太太渾濁的眼睛盯著沉璧,抬手一指:「她一出現,佛花自燃,供品全毀,她一定就是妖邪!太后,殺了她,用她的鮮血祭奠,才能平息神靈的憤怒!」

  沉璧:「什麼妖邪,你胡說八道,我什麼都沒有做過!」

  繼後:「容嬪,不可對薩滿無禮。薩滿太太,您說的都是真話嗎?」

  薩滿太太冷笑:「你們竟敢懷疑我?」

  就算心裡不信,眾嬪妃嘴上也信了,你一言我一語數落起來。

  「皇后娘娘,臣妾知道您向來仁慈,可容嬪生得過於美麗,又有魅惑君王之舉,保不齊就是妖邪之物!」

  「可不是,薩滿太太是人與鬼神溝通的使者,在三界之間傳遞消息,怎能懷疑她的話呢?」

  「太后,三十年的功德啊,全在今日喪盡了,公主被這妖邪帶累,往生極樂已成泡影!若您再縱著她,不知還會連累多少人!」

  其他時候太后還可容情,但事情涉及到她最疼愛的亡女,再加上眾口鑠金,終於沉下了臉道:「將容嬪拿下!」

  袁春望等她這話許久,當即一揮手,太監們便撲上去要拿沉璧。

  沉璧迅速撲倒在太后腳下,緊緊抓住她的裙襬,淒聲:「太后,這是有人誣陷嬪妾,嬪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啊!」

  太后居高臨下道:「誣陷你?」

  沉璧:「是誣陷,一定有人收買了薩滿太太,那祭台也動了手腳!如今燒成灰燼,嬪妾拿不出證據,可只要審問薩滿太太,便能知道真相!」

  「放肆!」繼後道,「薩滿太太是什麼人,太后都禮遇三分,哪容得你詆毀!」

  繼後嘆息:「還不把人帶下去!」

  沉璧死抓這太后的裙襬不放,如抓一根救命稻草:「太后,請您仔細看看沉璧,我有血有肉,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太后原本一心放在祭台上,沒拿正眼瞧過她,如今聽她喊得淒涼,方拿眼瞧了瞧她,豈料這一瞧,目光立刻就凝固住,反手扣住了沉璧的下巴,聲音都有些發抖:「你——」

  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瞧太后的模樣,恐怕事情有變,繼後皺了皺眉,開口帶:「帶走!」

  沉璧索性往太后懷裡撲,如一個受驚的孩子:「不要,太后,不要!」

  太后竟也護孩子似的,一隻手放在她背上:「住手!」

  眾人皆驚,無數目光放在太后護著她的那條胳膊上。

  太后深吸一口氣,盯著沉璧,一字一句道:「你,跟我過來。」

  說完,竟丟下屋中眾人,轉身去了裏屋,沉璧回頭看了魏瓔珞一眼,起身追了上去。

  繼後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沉璧身上,自然沒錯過她的目光,於是慢慢轉過頭,目光同樣定格在魏瓔珞臉上,冷冷一笑。

  魏瓔珞低頭不語,心裡卻知道,從此往後,繼後與她再不是一路。

  裏屋內。

  太后斥退了左右,只留了劉姑姑與沉璧在屋內。

  沉璧跪在太后面前,太后抬起她的下巴,仔細看了許久,目光越來越古怪,忽道:「生辰是什麼時候?」

  沉璧一怔。

  太后:「回答我。」

  「九月十五子時。」沉璧忙回道,然後小心翼翼看著她,「太后,您為什麼要問這個?」

  太后默念:「九月十五子時……」

  良久,太后揮了揮手:「帶下去。」

  沉璧張了張嘴,還要解釋,劉姑姑已開口止了她的話頭:「容嬪,您的委屈太后知道了,先隨奴才來吧。」

  沉璧只得跟在她後頭,兩人出去不久,房門又重新打開了,魏瓔珞跨過門檻:「太后,您找我?」

  太后坐在椅中,膝上橫著和安公主的畫像,她慢慢撫摸著畫像上的女童,神色複雜,半晌才緩緩道:「我知道,皇后要借刀殺人,可必須有人為毀掉的祭辰,為我的和安負責!薩滿太太是神使,她說的話,便是神靈的旨意。所以,我打定了主意,要懲罰容嬪!可我沒想到……」

  魏瓔珞:「怎麼了?」

  太后欲言又止半晌,終道:「你還記得我說過,和安病重的那年,我求遍了所有的寺廟,到處給佛祖叩頭焚香,祈願折壽十年,換和安一命嗎?」

  魏瓔珞點頭。

  「那時候,有位高僧告訴我,在公主的身上留下印記,縱然今生留不住,來生也有機會重聚。我狠狠心。在和安的下巴上輕輕刺穿了兩個小眼兒,那,就在這兒。」太后指了指自己唇下,「剛才容嬪撲上來的瞬間,我親眼看見她也有……」

  魏瓔珞:「太后,轉世之說,實在荒謬,您不該相信這些。」

  太后激動:「可她也是九月十五子時出生,同樣的時辰,同樣的記號,不是太巧了嗎?」

  魏瓔珞:「您是過於思念公主,可容嬪來自霍蘭部落,怎麼會是公主的轉世呢?」

  太后:「既有轉世靈童在先,民間也有很多嬰兒天生帶著古怪的印記,人人都說,這是前世父母留下的緣分!」

  魏瓔珞:「太后!」

  太后:「也許你說得對,但是萬一呢?萬一她真的是——」

  可憐天下父母心,只要有一個可能,都緊緊抓在手裡,太后不再言語,只低頭看著膝上的畫像,看著女童下巴處那兩顆小小的痣。

  忽然之間,房門打開,弘曆的聲音打破了屋內平靜,他帶些氣喘吁吁道:「兒子恭請太后聖安!」

  魏瓔珞回身朝他行禮:「臣妾恭請皇上聖安。」

  弘曆看都不看她一眼:「太后,容嬪在哪兒?」

  見太后不答,他急了起來:「太后,薩滿太太的話不可信,沉璧絶不會是妖邪之物!」

  太后這才慢慢抬起頭:「皇上給了薩滿太太尊崇,卻又不讓我相信她的話,不是自相矛盾嗎?」

  弘曆冷笑一聲:「太后,朕給予薩滿太太地位與尊崇,讓她在朝夕二祭上發揮作用,是要沿襲老祖宗的舊俗,敦促大清上下不要忘記這江山得來不易,並不是讓她主宰您的思想,左右您的決定。請您相信朕,沉璧是個尋常的美人,絶不是什麼妖邪!」

  「皇上!」

  弘曆猛然回頭,見劉姑姑推門而入,沉璧完好無損的立在她身後,當即面色一喜,伸手道:「沉璧,過來!」

  為了不看見他們交握的手,魏瓔珞迅速低下了頭,卻看見他們兩個的腳,並肩從她眼前走過。

  「等等!」太后忽然喊。

  弘曆猛然握緊了沉璧的手:「太后,您還有什麼吩咐?」

  太后一笑:「不必緊張,我不會傷害你心愛的人。只是對容嬪一見如故,若她今後願意,可以常常來壽康宮,陪我說說話。」

  弘曆一楞。

  回了養心殿後,他的眉頭仍舊沒鬆開,斥退左右,將沉璧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沉璧老老實實回道:「今天,嬪妾參加公主祭辰,本希望討太后歡心,誰料祭品突然燃燒,薩滿太太指我是妖邪,非要逼著太后處置!」

  她繪聲繪色的將今天發生過的事情訴說了一遍,說到驚險之處,連弘曆都為她擦了一把汗,心中的疑惑卻更深:「你是如何逃過這一劫?」

  沉璧轉了轉眼珠子:「嬪妾也不知道,太后本要殺人,突然就改變了主意。」

  弘曆抓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沉聲道:「沉璧,朕要聽實話。」

  若是魏瓔珞見到他此刻的目光,便會知道弘曆並不愛沉璧,因為愛情是一劑毒藥,使人愚蠢,偏袒,輕信,而非他現在這樣,眼神冷靜的可怕,幾乎利劍一樣刺入人心裡。

  僅僅與他對視了一眼,沉璧就低下了頭,嘆了口氣:「令妃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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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章 轉世

  弘曆鬆開手,往身後椅內一躺,笑著嘆息:「果然如此。」

  沉璧歪頭打量他的神色:「皇上猜到了?」

  「瓔珞一直陪在太后身邊,對太后的一切異常熟悉,若她想要離間,你的這顆腦袋——」弘曆用一根指頭點了點她的腦袋,笑道,「早就不在脖子上了!」

  沉璧生起氣來,卻不是為了自己:「那您還對她視而不見?」

  弘曆沉默片刻:「朕高興。」

  「不,皇上不高興!瓔珞也不高興!」沉璧又打量他片刻,忽然笑了起來,「我懂了,您是故意拿我氣她!」

  弘曆:「胡說八道!」

  他的裝腔作勢連自己都騙不過,哪兒還能騙得過沉璧。

  「皇上,我有眼睛,有心,自己會看,會分辨。皇上待我是很好很好,可在您的心裡,早就住進了另一個女人。」沉璧忽然伏在他膝上,虔誠的看著他,如迦陵頻伽看著自己侍奉的佛,「皇上,沉璧願意幫助您,去試探瓔珞的心意!」」

  弘曆愣住。

  沉璧:「在皇上的心裡,後宮妃嬪互相嫉妒傾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可在霍蘭一族,妻子們是可以和睦相處的。」

  弘曆:「沉璧,你……」

  沉璧握住弘曆的手,真誠道:「皇上,您千方百計地刺激瓔珞,就是想要知道,她是不是重視您!只要沉璧好好配合,您一定能試出她的心意,我向您保證!」

  弘曆失笑:「朕利用了你,你真的不生氣?」

  沉璧:「您給予我的更多,您尊重我的生活習慣,體恤我的思鄉之情,這樣的您,值得我傾盡一切去愛。」

  弘曆:「沉璧,朕絶對想不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

  沉璧輕輕將面頰貼上弘曆的手背,溫柔道:「皇上,沉璧願將世上最好的一切送給您。」

  兩人含情脈脈時,明玉正在延禧宮內唉聲嘆氣。

  「你這是圖個啥?」她簡直恨鐵不成鋼,「送她個大好前程,搞得自己在皇后那左右不是人!」

  「你真當皇后是自己人?」魏瓔珞此時也想清楚了,笑了笑,「她慣用借刀殺人之計,這次怕也一樣,若太后因一時之怒,殺了容嬪,必會挑起皇上震怒。皇上事母至孝,當然不能因為一個女人怪罪太后,他會遷怒於誰?皇后?舒妃?嘉妃?不,他第一個要遷怒的就是我,因為我陪在太后身邊,既是太后心腹……」

  頓了頓,她輕輕一聲:「也最有可能挑撥離間。」

  若她被視為害死容嬪的真兇,最後得利的是誰?還不是繼後。

  明玉盯她許久,嘆道:「說那樣多做什麼?左右你就是不忍心下手。」

  魏瓔珞一愣,無奈苦笑:「是啊,我與容嬪雖是情敵,但……她罪不至死啊。」

  此事過後,容嬪又開始她無憂無慮的生活,每日騎馬射箭,亦或者在寶月樓中翩翩起舞,日子過得好生快活。而魏瓔珞卻不敢掉以輕心,她心裡清楚,皇后絶不會就此放過容嬪,相反,容嬪越是受寵,皇后就越要對她下手。

  魏瓔珞靜靜等待,直至七天之後,等到了太后的召見。

  「臣妾恭請太后聖安。」她跪下行禮,眼角餘光打量著太后。

  太后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手裡的茶握了半天也沒喝,「瓔珞,廣濟大師說,轉世重逢,千萬人不過一二,我翻來覆去想了很久,越想越不對勁,你老實告訴我,容嬪臉上的印記,是不是與你有關?」

  魏瓔珞一聽,頓時明白了過來。

  前些日子,繼後不但遣人手為佛祖重塑金身,更施捨米糧銀兩,幫助萬壽寺撫慰流民,她做的這樣多,這樣好,那位萬壽寺的廣濟大師縱是位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高僧,此刻也要替她說一句「公道話」的。

  心思急轉,魏瓔珞嘴上為自己辯解道:「皇上那麼寵愛容嬪,臣妾縱然不怪容嬪,也不會為了幫助她,特意矇騙太后啊。」

  太后卻沒有被她一句話說服:「瓔珞,你陪伴在我身邊三年,我比誰都瞭解你。你這丫頭滿身是刺,心眼卻多得很,難保不會為了救容嬪而說謊。」

  魏瓔珞還要爭辯,劉姑姑忽道:「太后,容嬪來了。」

  太后點點頭:「既然你不說實話,我只好讓你和容嬪當面對質了!讓她進來吧!」

  沉璧從外頭走了進來,身上又換上了一身旗裝,她生得美麗,於是穿什麼都好看,普普通通一身旗裝在她身上,也立刻美的如同彩雲織成的無縫天衣。

  「嬪妾恭請太后聖安。」她規規矩矩向太后行禮,眼珠子卻不停往魏瓔珞身上瞧,讓魏瓔珞眼角直跳,恨不得立刻與她撇清關係。

  見她如此,太后心中更加生疑,冷下臉道:「容嬪,你上回說的,都是真話嗎?」

  沉璧又看了魏瓔珞一眼,見她如此不上道,魏瓔珞腦門上都急出汗來,心道:「這小祖宗怎麼這麼拎不清,不曉得此時要裝作與我不認識……不,最好裝成與我有仇的模樣嗎?」

  更叫魏瓔珞五內俱焚的是,沉璧猶豫一下,忽然朝太后跪下去:「請太后恕罪,沉璧沒有說實話。」

  眾人皆驚。

  魏瓔珞剛要開口,太后狠狠瞪了她一眼,將她要說的話瞪回肚中,然後沉聲道:「容嬪,你說清楚,若有人教唆你撒謊,我絶不輕饒!」

  沉璧又猶豫了一下,最後一咬牙:「太后,沉璧是騙了您。他們說得對,我的確是個妖邪。」

  太后原先怒不可遏,只待她將事情說明白,就狠狠責罰她與魏瓔珞,此時卻有些懵了:「你到底在說什麼?」

  「沉璧剛出生的時候很正常,到了三歲卻不斷生病,一個勁兒地說自己住在一間水晶屋子裡,還天天嚷著要溫嬤,要會跳舞的小人兒,把所有人都嚇壞了。」沉璧閉上眼睛,豁出去似的,「後來遊方的喇嘛經過,為我施了法,才算恢復正常,他說這叫奪胎,幸好發現得早,否則保不住我的命!」

  她沒睜開眼,所以看不見屋中人的眼神,劉姑姑是驚駭,太后是驚喜,至於魏瓔珞……則是狐疑。

  絮絮叨叨將自己的身世說了一遍,沉璧將腦袋往地上一磕:「太后,我知道隱瞞等於欺騙,您若要懲罰,就懲罰我吧!」

  噹的一聲,竟是茶盞落地的聲音,太后已有些失態,推開劉姑姑扶過來的手,親自走到沉璧身旁,將她扶了起來,強壓著心中的喜悅,以至於聲音都有些顫抖:「好孩子,你有這樣的際遇,是上天給予的恩賜,我又怎麼會怪你呢?沒事了,別害怕,啊?」

  沉璧慢慢抬頭看向她,臉上的笑容溫和柔順,是太后最喜歡的那種笑容,但是……但是與她平日裡天真無邪的模樣差太多。

  魏瓔珞心中一凜。

  等到從壽康宮裡出來,兩人都鬆了口氣,無論如何,總算是過了這一關。

  「剛才那番話,連我都不知道,誰教你的?」魏瓔珞明知故問道。

  沉璧是不是和安公主的轉世,她心裡最為清楚,但她充其量只能在對方唇下扎兩個小痣,騙過太后一時,但剛剛那番說辭,搞不好能騙過太后一世……

  果然,沉璧毫無戒心地回道:「皇上呀!」

  魏瓔珞心中一沉,心道果然如此……

  「皇上怕露餡兒,特意告訴我的!」似沒看出魏瓔珞的失落,沉璧學著弘曆的模樣,一本正經道:「沉璧啊,你記住,和安小時候一吃藥便嚎啕大哭,太后命人在房間裡放了很多精緻的琉璃物件兒,用清脆的敲擊聲轉移注意力,就像水晶屋。她很依賴乳娘溫嬤,一到黃昏便開始尋她,誰都哄不住。對了,太后還特意做了一隻牽線小木偶,專門哄她開心……」

  魏瓔珞面無表情道:「皇上待你真好。」

  「你也對我很好。」沉璧忽然轉頭看著她,眼神真摯而又虔誠,如同佛前信女,「你為我撒了彌天大謊,我當然不能露餡!你保護我,我也要保護你啊。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演,一定會報答你!」

  魏瓔珞敷衍的嗯了幾聲,全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更沒想到,日後她竟會用那樣的方式來報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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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七章 麝香丸

  承乾殿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繼後輕輕倚在椅背上,目光裡充滿忌憚:「容嬪,這麼急著要見本宮,到底有什麼事?」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今日的沉璧更美了。

  旁的女子,都是年歲越大越顯老,不是白了頭髮,就是皺了眼角,就連繼後自己,也因後宮之中要打理的事情太多,生生熬白了幾根頭髮。偏眼前這女子,已經年近三十,卻沒有一絲老態,反而一日比一日美麗,一日比一日鮮艷,只消多看她一眼,繼後心中就多一絲恐懼與嫉妒。

  沉璧行了一禮:「給皇后娘娘請安,今日貿然到訪,是為瞭解開誤會。」

  繼後回過神來,失笑道:「本宮與你之間素無往來,又何談誤會?」

  沉璧搖搖頭:「不,有誤會,皇后娘娘誤會沉璧想要爭寵,誤會我會威脅到您的地位。」

  這算什麼誤會?繼後略帶嘲諷道:「容嬪,你入宮一天,皇上便力排眾議,修建寶月樓。入宮三月,享盡了天子獨寵,整個後宮怨聲載道。如今你站在這裡,竟然對本宮說,這一切都是誤會。哈,這可真是本宮聽到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沉璧:「皇后娘娘,我一直想不通,您為何要紆尊降貴,與我為難,可直到最近,我慢慢瞭解紫禁城的過去,才懂得其中的奧妙!您是怕我獨享皇上寵愛,將來生下皇子,會重演當年太宗文皇帝之禍!」

  繼後挑眉:「本宮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太宗文皇帝獨愛博爾濟吉特海蘭珠,因八阿哥出生大赦天下,引發朝野動盪。順治帝眷戀董鄂妃,視四阿哥如嫡子,更三次有立儲之念。到了先帝,因對年妃寵愛過甚,那樣殺伐果斷的皇帝,竟待阿哥福慧如珠如寶!若非這些受盡寵愛的孩子夭折了,還未知後事如何!」沉璧嘆了口氣,「如今,皇上對我之寵,遠勝當年令妃,您擔心將來我有子嗣,會擋了兩位尊貴阿哥的登天之路!」

  繼後嗤笑一聲:「聽聽,皇上都把你寵成什麼樣了,連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

  沉璧微微一笑:「皇后娘娘對付我,就是為了子嗣,若我能解除娘娘的後患,您是否會就此罷手,再不為難我和令妃?」

  繼後:「如何解除?」

  沉璧取出一瓶藥:「都說麝草有絶子之效。這一瓶,是麝香丸,娘娘,您仔細看好了!」

  繼後原本好整以暇,無論沉璧說什麼做什麼,主動權都掌握在她手中,直至此刻,見了她手中藥瓶,方面色一變,雙手握住扶手,朝離沉璧最近的袁春望喊道:「快,阻止她!」

  沉璧卻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瓶子裡的藥碗盡數倒進掌心,然後一昂頭,一把藥丸全悶了下去。

  袁春望姍姍來遲,如今只能扣住沉璧的咽喉,強迫她將服下的藥丸吐出去,因此與沉璧起了衝突,而比力氣,這位後宮大總管,卻不是馬背上長大的沉璧的對手。

  將他推開後,沉璧擦了擦嘴角,對皇后笑眯眯道:「皇后娘娘,若我再也不能生育,你可以放過我們了嗎?」

  一個美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對自己都狠的美人。

  繼後簡直肝膽俱寒,這女人哪兒不能服藥,偏偏要趕到承乾宮來,這擺明是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皇后嫉妒她受寵,硬生生將她逼上絶路。皇上會如何想?太后會如何想?

  只怕日後但凡她有個頭疼腦熱,旁人就會第一個懷疑到繼後身上。

  好心機,好膽量!

  「太醫……」繼後恨的咬牙切齒,一字字從牙縫裡蹦出,但沒等她說完一句完整的話,門外就湧進來一群人,有沉璧的侍女遺珠,有李玉,有……弘曆。

  一瞬間,繼後心中閃過兩個字——完了。

  弘曆心中震怒,卻知現在不是發脾氣的時候,狠狠瞪了繼後一眼,便打橫將沉璧抱起,許是吃了太多藥的緣故,她有些身體發軟,臉上也布著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宣葉天士來!」弘曆吩咐一聲,將人帶回了寶月樓中。

  葉天士匆匆趕來,又是診脈,又是餵藥,從早上忙到傍晚,沉璧嘔了一次又一次,幾乎將胃部完全掏空。

  弘曆不忍見她痛苦的樣子,避出門外,順道給遺珠使了個眼神。

  遺珠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門,弘曆轉身問她:「麝草從何而來?」

  遺珠:「主子誆太醫院要配太真紅玉膏,一定要用到麝草,等了一個月,才湊齊藥量。」

  弘曆:「太真紅玉膏?怪不得她一直在研究香譜,你說,這本書哪兒來的!」

  遺珠忐忑:「主子從御花園養性齋帶回來的。」

  弘曆冷笑:「拖下去。」

  李玉:「嗻!」

  李玉一揮手,兩名太監匆匆入內,眼看便要將遺珠拖下。

  遺珠驚慌:「不,不要!皇上,是延禧宮,香譜是從延禧宮帶回來的!」

  弘曆面色微變:「延禧宮?」

  遺珠叩頭如搗蒜:「皇上,令妃娘娘在教主子制香,這本香譜便送給了主子。只是奴才也不知道,主子竟起了這樣的心思!主子生怕連累令妃,叮囑了奴才不可說,奴才絶非有心欺君啊!」

  弘曆目光停在桌邊的香譜上,遲遲不開口。

  李玉:「皇上……」

  瓔珞,究竟是沉璧起了這樣的心思,還是你起了這樣的心思?弘曆閉了閉眼,忽然將手中香譜丟給李玉:「燒了!」

  李玉:「嗻!」

  香譜被燒了,唯一一件指向延禧宮的證據煙消雲散,可懷疑的火星卻飄進了弘曆的心底,他不知該懷疑沉璧,還是該懷疑魏瓔珞,所幸此時侍衛來報,說有重要軍情,倒是解了他的圍。

  弘曆前腳離開,魏瓔珞後腳就來了。

  她得到消息不算遲,但也不算早,故而此刻才匆匆趕到,見沉璧羸弱地躺在床上的模樣,不由嘆氣:「沉璧,你這是何苦?」

  沉璧昂起佈滿汗水的臉,俏皮一笑:「一個不能生育的妃嬪,皇后不會再找我的麻煩,也不會再連累你!」

  魏瓔珞:「你太莽撞了!麝香丸治風濕外侵,身體疼痛,誰說能絶子了!」

  沉璧吞吞吐吐:「不止麝香,我還在藥丸里加了些水銀。」

  魏瓔珞:「你——」

  「草原上曾有常年佩戴麝草,導致終身不孕的女人,所以我才會想到這法子。」沉璧的笑容有些狡黠,「好了好了,別這種臉色,不管麝香丸功效如何,只要大家都相信,是皇后逼我服用,就已經足夠了!」

  魏瓔珞盯了她許久:「你……為何要這麼做?」

  這手段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若僅僅只是為了對付繼後,也未免太過聳人聽聞了吧?魏瓔珞自問自己做不到,也想不通她為什麼敢這麼做。

  「瓔珞,你為了我,不惜跟皇后為敵。」沉璧溫柔地看著她,「我不會讓你後悔幫我的,從今往後,她為了自己的名聲,也會投鼠忌器……你,可以安心了。」

  正如她所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繼後都必須謹言慎行,有「逼迫」寵妃服食麝香丸的例子在前,她要麼什麼都不做,做了,人們就會用最大的惡意揣測她的行為。

  這就是沉璧的目的嗎?束縛住繼後的手腳,從此放其他人自由?倒像是她的作風,就如同那天她先兵後禮,用套羊的繩子把永珹拴上樹,然後才跟他講道理一樣。

  沉默良久,魏瓔珞輕輕問:「可是……萬一真的再也不能生孩子呢?」

  沉璧無所謂道:「那就不生啊!」

  魏瓔珞又好氣又好笑:「孩子氣!」

  「生孩子太痛,我不想再痛了。」沉璧囈語一聲。

  魏瓔珞一楞:「你說什麼?」

  「我說了什麼嗎?」沉璧重又笑了起來,天真無邪,就彷彿剛剛的囈語只不過是魏瓔珞的幻覺,她親熱地抱住魏瓔珞的胳膊,「我累了,你陪我一塊睡吧。」

  魏瓔珞被她纏得沒辦法,又念及她是為了自己才落得這幅田地,推諉了一陣子,也就點頭應了,兩人你挨著我,我挨著你睡下,外人瞧見,準以為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姐妹。

  夜至三更,沉璧猛地睜開眼,許是因為異族血統,她的眼睛在黑夜裡幽幽轉動著一絲綠光。

  外頭隱約傳來對話聲,兩個人都刻意壓低了音量,只能識出是明玉跟葉天士,沉璧側耳片刻,忽解下踝上的腳鈴,然後翻身下了床。

  她擅舞蹈,也就擅長控制自己的身體,能讓渾身上下的鈴鐺隨自己的步伐而歌唱,也能讓自己的腳步如貓一樣寂靜無聲。

  赤足無聲的接近門外兩人,兩人卻毫無察覺。

  明玉:「……我真的治不好了嗎?如果是缺了什麼藥……」

  葉天士:「無藥可救。」

  「怎麼辦,我該怎麼跟瓔珞說?」明玉喃喃,聲音漸漸帶上哭腔,「她知我家境貧寒,親自為我籌備了嫁妝,連嫁衣都是她親手為我縫的,說要讓我風風光光出嫁,可我,可我……」

  沉璧靜靜聽著,眼睛亮晶晶的,如同一個聽見有趣故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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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八章 更多的報答

  能讓魏瓔珞上心的事情不多,明玉的婚事算是其中之一。

  這姑娘跟了她很多年了,兩人名為主僕,實為姐妹,魏瓔珞自己日子過得不如意,便希望明玉別步自己的後塵,重重考察之後,終於為她選定了一個對象。

  「主子,明玉姑娘她……」小全子在門前欲言又止。

  魏瓔珞楞了一下,推門而入,只見屋中一片狼藉,聘禮散了滿地,明玉背對著她坐著,冷冷道:「出去!」

  「明玉!」魏瓔珞皺眉,「你怎麼了?」

  聘禮是侍衛統領海蘭察送來的,此人如今深受弘曆器重,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品行端正,家中長輩都只娶一個妻子,無人納妾,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海蘭察極有可能也只娶一人。

  能夠一世一雙人,那麼就算他家境貧寒一些也無甚,反正魏瓔珞已經準備好了一份豐厚的嫁妝,足以補貼這兩人的家用。

  明玉回過頭來,見是她,冷淡道:「我不嫁人。」

  倘若她一開始就反對,魏瓔珞自不會逼她,但如今庚帖都換過了,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魏瓔珞皺眉:「明玉,你與海蘭察情投意合,如今聘禮都送來了,為何突然說不嫁了?」

  明玉:「我不管,總之我不能嫁給他,我不能!」

  魏瓔珞:「你不嫁,總得給我個合情合理的緣由吧。」

  明玉眼圈漸漸泛紅,她總不能告訴魏瓔珞實情吧?

  純貴妃早年間為了磋磨她,在她身體裡紮了許多根針,有些被拔出來了,有些卻埋在肺腑裡,經年累月終成了一根根催命符,葉天士說了……無藥可救。

  這樣一具身子,怎好去禍害別人?明玉推開魏瓔珞,朝門外衝去:「我就是不嫁人,絶不嫁!」

  「明玉!」魏瓔珞忙追了上去。

  兩人鬧出的動靜這樣大,可瞞不過身旁伺候的人。

  無論明玉嫁或不嫁,總不能讓屋裡的聘禮就這麼丟在地上,小全子領了幾個宮女進來收拾,收拾完,差不多已是用午飯的時候,其中兩個尋了個陰涼處用膳,還一個避開兩人,悄悄去了寶月樓。

  寶月樓內,太后褪下手上一串碧玉珠,套在沉璧的手腕上,珠子綠如春水,更襯得沉璧一截手臂白生生如蓮藕。

  太后撫著沉璧的頭髮,慈眉善目地笑道:「越是和你相處,越讓我覺得親切,這只是一份禮物,收下吧。」

  沉璧伏在她膝上,如孩童承歡膝下,溫情脈脈看她:「太后,沉璧不遠萬里來到京城,您並不是第一個給予我關心的人,卻是第一個讓我覺得像阿媽一樣溫暖的人。」

  再沒比這更貼心的話了,太后瞬間動容,握著她的手道:「如果你願意,今後就把我當成你的阿媽。」

  「嬪妾不敢。」沉璧咬咬唇,有些期期艾艾地看著她,「若太后真心疼愛沉璧,能不能容沉璧提一個請求。」

  「你想要什麼?」若能聽她喊一聲阿媽,便是天上的月亮,太后都會為她摘下來的。

  沉璧:「太后,令妃一直精心教導嬪妾規矩禮儀,嬪妾對她充滿了感激!看她為了抄血經,幾乎是傷痕纍纍,心中實在不忍,懇請太后仁慈,免了這樁苦差吧。」

  太后面色微變:「她向你訴苦了?」

  沉璧看起來有些慌亂,連連擺手道:「不不,令妃什麼都沒有說過,您千萬不要誤會!」

  太后心下一沉,只是為了讓她安心,故而笑道:「你說得對,刺血傷身,違了佛家本意,那就免了吧。」

  「嬪妾替令妃謝太后恩典!」沉璧極歡喜道。

  兩人一塊用了午膳,太后年紀大了,用完膳後,便回壽康宮午睡去了,送罷太后,遺珠過來通報:「主子,延禧宮的消息。」

  「哦?」沉璧笑道,「有什麼好消息?」

  遺珠將明玉拒婚的事情說與她聽,然後撇撇嘴,有些想不通道:「主子,也沒見令妃對您多好,您何苦一次次幫她?還特地求太后免她苦差……」

  「你懂什麼?」沉璧摸著耳垂上的紅寶石墜子,似笑非笑,「還不夠,遠遠不夠……我還要繼續報答她。」

  她忽然將耳朵上的墜子摘下來,找了個錦盒裝著,讓遺珠送去延禧宮。因她總是往延禧宮裡送東西,故而魏瓔珞並不覺得意外,禮尚往來,也讓明玉送了盒補品過來。

  「明玉。」沉璧隨手將補品放在一邊,拉著明玉道,「聽說你快要成親了?」

  明玉楞了一下,以為是魏瓔珞告訴她的,只得悶悶的嗯了一聲。

  「你的身體撐得住嗎?」沉璧啊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她,「其實那天夜裡,我聽見你跟葉天士的對話了……」

  「你,你知道了嗎?」明玉有些慌亂。

  「可憐的明玉。」沉璧抬手撫了撫她的臉,「你一直沒告訴瓔珞,對嗎?悶在心裡很難受吧?」

  明玉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唇瓣被她咬得發紅,似乎有血珠滲出來。

  「無藥可救,你一定會死的。」沉璧溫柔道,「但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的過程,一天,一個月,一年……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發作,但到了那一天,你的丈夫會怨你,你的婆婆會恨你,還會一併恨上瓔珞,他們會說:哎呀,令妃娘娘,你怎麼把一個快死的人嫁進我們索倫家呀!」

  「住口!」明玉大喊一聲,然後祈求似的,「別說了,別說了……」

  「你也可以選擇不嫁,那難過的人就只有一個——瓔珞。」沉璧嘆了口氣,「她那麼喜歡你,那麼信任你,把你當成自己的妹妹看,親自為你挑選婆家,親手為你縫嫁衣,最後……親眼看著你暴斃而亡。」

  「不,不!」明玉抬手摀住自己的臉,淚水從她指縫間溢出來,「我不想這樣,我不想這樣……」

  「可你只能這樣。」沉璧將自己的下巴擱在她的肩上,鮮紅的嘴唇貼著她的耳朵,如蠱似惑,「明玉,記住我的話,只要你還活著,就得上花轎……」

  數日後,延禧宮。

  一隻素手撥開珠簾,珠串碰撞在一起,聲音之清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明玉自簾後鑽出,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纍纍佩珊珊。

  如同看著自家即將出嫁的閨女,魏瓔珞上上下下將她打量,笑容直達眼底:「轉個圈。」

  明玉不情不願的轉了一個圈,裙襬隨之旋轉,在空中鋪開一片紅艷。

  「好,好,好!」如天下所有的傻父母,魏瓔珞此刻只知說一個好字。

  明玉忽然拉住她的手,明媚的臉上儘是惶恐:「瓔珞……我捨不得,真捨不得,我不想嫁,求求你,不要讓我出嫁!」

  她的恐懼源自生死,卻被魏瓔珞誤會為恐嫁。

  「明玉,你就像我的妹妹。」魏瓔珞拉住她的手,柔聲安撫道,「從前我姐姐對我說,若我出嫁,她一定親手替我做嫁衣,可惜,這麼美麗的衣裳,我這一生都無緣穿上了,但——我希望你能穿。」

  明玉愣住。

  「如果皇后還在,看到你出嫁,也一定會高興。」魏瓔珞撫摸她的臉頰,有些悵然,又有些欣慰,「我們的願望都落空了,所以明玉,你要幸福,請你一定要幸福!」

  明玉閉上眼睛,眼淚不斷往下淌。

  這時小全子來報,說是容嬪來宮裡學規矩了。

  「她身體還沒大好,學什麼規矩?」魏瓔珞搖搖頭,「明玉,我過去陪陪她,你留下吧。」

  明玉一身嫁衣,實在不好見外人。目送魏瓔珞離開,明玉將視線慢慢轉到菱花鏡上,鏡面倒映著嫁衣,一片通紅,如同未乾的血。

  叩叩叩,幾聲敲門聲:「明玉姑娘,是我,遺珠。」

  明玉回過神來,給對方開了門:「遺珠,你怎麼來了?」

  遺珠手裡捧著一隻匣子,看起來又是來送禮,但送禮的對象卻不是魏瓔珞,她笑吟吟將匣子擱在菱花鏡旁:「我家主子說了,上回瞧姑娘的用具都舊了,特意打了一套純金的,權為姑娘添妝。」

  她留下匣子就走了,明玉沉默片刻,伸手掀開匣子。

  匣子裡彷彿放了顆小太陽,金光驟然間射出來,明玉眯了眯眼,過了一會才看清楚裡頭的東西,竟是純金打造的金鑷子,金耳勺,金鏡,以及一柄……金剪子。

  視線定在金剪子上頭,恍惚之間,明玉耳畔又響起了那個如蠱似惑的聲音:「明玉啊,木已成舟,你記住我的話,只要你活著,就得上花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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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4: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九章 金剪

  「爾容嬪和卓氏,端謹持躬,柔嘉表則,秉小心而有恪,久勤服事於慈闈,供內職以無違,夙協箴規於女史,茲奉皇太后慈諭,冊封爾為容妃,欽此。」

  寶月樓中,李玉宣讀著聖旨。

  沉璧與一干宮人跪在前頭:「謝皇上隆恩。」

  李玉可不敢讓這位聖眷正濃的貴人久跪,忙一揮手,太監們魚貫而入,手裡捧著妃嬪的朝服、項圈等物。

  李玉賠笑:「容嬪娘娘,皇上已命大學士尹繼善、內閣學士邁拉遜為正副使,待娘娘痊癒,正式行冊封禮,請您安心靜養。」

  「好。」沉璧漫不經心地應了,甚至沒多看那些朝服項圈一眼,便讓宮人將之收起來了。

  「這女人真是不得了。」李玉冷眼旁觀,心想,「旁人做夢都想要的東西,她全不放在心上……」

  李玉自問閲人無數,卻沒見過這種人,人皆有欲,皆有所求,容妃求的是什麼?想要什麼?他看不透。

  目送李玉離開,沉璧望了眼窗外:「遺珠,他到哪了?」

  甬道上,傅恆停下腳步。

  從這個位置瞭望遠方,可以看見長春宮的一角飛檐,一隻飛鳥盤旋其上,忽然一收翅膀落了下來,細細腳趾立在檐上。

  長春宮的一切都讓他感到懷念,無論是姐姐,還是瓔珞……

  寂靜的甬道上忽然響起清脆鈴聲,他一轉頭,又迅速低下頭。

  一雙繫著腳鈴的玉足從他眼前經過,不經意間,落下一條帕子,帕子上一對蜻蜓相依相偎,格外別緻。

  沉璧彎腰撿起帕子,忽轉頭道:「哎呀,富察大人!」

  「容妃娘娘。」身為外臣,傅恆此刻的舉止無可挑剔,既不失禮貌,又透著一股距離感。

  「你千里迢迢送我送到京城,還救過我的命,我一直都沒好好對你說聲謝謝呢。」沉璧滿眼天真。

  「不必客氣,這都是微臣該做的。」傅恆回道。

  「多虧了你,我如今過得很好,皇上跟令妃都很照顧我。」沉璧將手中帕子遞給他瞧,「看,這是令妃教我綉的,她那有一塊一樣的帕子,我可喜歡了,可怎麼跟她討都討不過來,只好自己綉了一副。」

  見傅恆的目光久久定在帕子上,她頭一歪:「怎麼了?這綉樣……有什麼特別嗎?」

  「是《韓希孟綉宋元名蹟冊》的第七幅。女子多綉些花草,這圖案實在別緻,我才留意了些。」傅恆慢慢收回目光,面無表情道,「時候不早,我要出宮了,告辭。」

  沉璧笑眯眯看著他的背影,想起當日,她進京途中發生的那一幕。

  ——嘶!

  伴隨馬兒一聲長鳴,沉璧墜下馬背,馬兒落下斷崖,眼看著她也要落下斷崖。

  一隻手忽然從旁邊伸過來,將她一把從斷崖下拉上來。

  是誰?

  「富察大人!」她聽見旁人喊他,「您沒事吧?」

  侍女們將她環繞包圍,沉璧的目光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一直往那位富察大人身上瞧,他先是叫人給她另外準備了一匹馬,親自檢查了一遍之後,忽然面色一變,回到斷崖旁四處尋找起來。

  最後,他鬆了口氣,彎腰撿起一隻舊香囊。

  因為目光一直注視著他,所以沉璧看清了香囊上的圖案——一對相依相偎的蜻蜓。

  過了許久,她進宮之後,才從魏瓔珞得知,這個圖案,是《韓希孟綉宋元名蹟冊》的第七幅。

  傅恆的背影消失在甬道盡頭,她的回憶也到此為止了。沉璧低下頭,似笑非笑地瞅了眼手中的帕子,然後將帕子重新收好,朝延禧宮方向走去。

  今天是明玉年滿出宮的日子。

  沉璧一來,就見桌上放滿大大小小的匣子,她隨意掀開一隻,只見裡頭盛著十二式扁方,或用翡翠,或用美玉,或用沉香,或玳瑁鑲寶珠,用來梳旗頭,扁方隱發中,玉潤金輝也就一併發中藏。

  再開一隻匣子,是長短十二根簪子,長的是銀鍍金點翠嵌寶石耳挖簪,短的是珊瑚枝嵌紅豆一簇,長長短短,或花或魚,各呈其妍。

  沉璧一只只匣子看過去,滿眼驚嘆:「全是送明玉的?」

  魏瓔珞笑著點頭。

  「真是好大手筆。」沉璧拿起一根梅花簪子,別在臉前笑,「你要把索倫家嚇壞了。」

  魏瓔珞:「明玉家世不顯,我得給她撐腰。」

  沉璧定睛望著瓔珞:「你待她可真好。」

  「她待我也好。」魏瓔珞左右看看,「今天是她出宮的日子,怎麼還不出來?」

  一名宮女忙回道:「明玉姐姐說,她要好好梳妝打扮,才好上路呢。」

  魏瓔珞失笑:「你再去催催。」

  宮女:「是。」

  沉璧卻放下手裡頭的簪子,對魏瓔珞道:「坐著等待多無趣,咱們一塊兒去找她。」

  想著時候不早了,除了桌上的嫁妝,魏瓔珞還有不少囑咐要給明玉,便不再等了,起身朝明玉的房內走去。

  一路上,沉璧喜鵲似的嘰嘰喳喳:「我最喜歡嫁衣上摺枝花的圖案,有趣又漂亮,你為明玉的婚事,真是盡心盡力。」

  嫁衣雖美,但在魏瓔珞心目中,最美的還是穿著嫁衣的新娘子,她頗自豪地說,「到了出嫁那日,我們明玉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兩人來到明玉房門口,魏瓔珞抬手敲了敲門:「明玉。」

  久久無人回應。

  魏瓔珞又敲了一會門,臉上笑容漸漸消失:「明玉,你在裡面嗎?明玉!」

  「瓔珞……」沉璧有些擔憂地望向魏瓔珞。

  魏瓔珞心裡頭比她還要擔憂,一咬牙,下令道:「來人,把門撞開!」

  小全子帶人過來,一二三齊用力,將房門撞開了。

  推開小全子,魏瓔珞幾步搶入,然後生生定在原地。

  只見明玉仰面躺在床上,頭髮梳得齊齊整整,鬢角還塗抹了些茉莉油,愈發顯得發黑如雲。脖子上套著一隻瓔珞圈,手腕上套著一隻水潤的玉鐲,身上則是一件折枝花的嫁衣,一花一葉,一針一線,都是魏瓔珞心血所成。

  「明玉……」魏瓔珞踉踉蹌蹌走上前。

  明玉是如此的體貼,許是為了償魏瓔珞一個心願,故她即便心中不願,卻還是穿上了嫁衣,抹上了髮油,將自己打扮成一個新嫁娘,只為了讓魏瓔珞看一眼……最後一眼……

  「明玉……」魏瓔珞腳下一軟,跪倒在床邊,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來,「為什麼……」

  明玉的胸口,插著一柄金剪子。

  鮮血漫出來,將嫁衣染成妖異的紅。魏瓔珞不敢去試明玉的鼻息,甚至不敢去摸一摸她的脈搏,她顫聲大叫道:「太醫……快喊太醫,快!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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