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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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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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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5: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零章 失蹤

  剪子插在心口上,還流了那樣多的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明玉已經活不了拉。

  魏瓔珞也知道,但她不肯信。

  每個人都一樣,不肯相信親人愛人就這麼拋下自己,撒手而去,非得折磨大夫,折磨自己,折磨到最後,嗚的一聲哭了出來。

  「索倫侍衛,您這是幹什麼呀?」

  「快,快攔住他!」

  「不要讓他驚擾了娘娘!」

  太監們抱手的抱手,抱腿的抱腿,海蘭察兩眼通紅,面色猙獰,連太陽穴附近都在爆著青筋,誰也不敢讓這樣一個人靠近令妃娘娘。

  「索倫侍衛,主子吩咐了誰也不見!」小全子抱著他的腿道,「您這樣亂闖,是在為難奴才!」

  「滾開!」海蘭察已經被噩耗燒糊了腦袋,竟一腳將人踢開,撲向寢宮大門,「令妃,你出來!我有話要問你!」

  房門緊閉,無人應答,就在海蘭察要破門而入時,沉璧帶著人從外頭走了進來,一見眼前光景,立刻面色一沉:「令妃傷心過度,不願見人,你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

  「我就問她一句……」海蘭察盯著緊閉的房門,「明玉因何而死?」

  沉璧嘆了口氣:「我們到明玉的房間,她便已自盡而亡,什麼話都沒留下。」

  這樣的解釋還不如不解釋,海蘭察掙開眾人,撲到門上,捶著門道:「令妃,明玉是你最好的朋友,最親近的心腹,她的死,你就半句交代都沒有嗎?出來!」

  他動靜這麼大,終於驚動了弘曆。

  弘曆一聲令下,侍衛衝入延禧宮,將海蘭察給綁回了養心殿。

  「海蘭察,你真是放肆!」弘曆怒視對方,「誰准許你在延禧宮大吵大鬧,驚擾令妃?」

  海蘭察跪在地上,頭顱低垂,倔強的不給半句解釋。

  若換平時,少不得要責他一頓,但今日念在他痛失愛侶,故而弘曆不與他斤斤計較,目光一轉,落到跪在另一邊的葉天士身上。

  腦子裡不禁浮現出沉璧的面孔,浮現出她今早對自己說的那句話——「皇上,關於明玉的事,臣妾有事稟報……」

  「葉天士。」弘曆冷冷道,「你說。」

  葉天士已經跪了有一會了,嘆了口氣,如實道:「姑娘曾來找過臣,臣斷出銀針已入心肺,根本無藥可醫,明玉姑娘囑託臣不要說出去,沒想到卻尋了短見——」

  海蘭察聽到一半,就已怒不可遏,一把抓住對方的領子道:「她不讓你說,你就什麼都不說?」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弘曆大聲呵斥,李玉上前阻止,最終將海蘭察拉開,他深呼吸幾下,忽然哽咽起來:「是我的錯,全都怪我,她沒說,我也沒問……」

  男兒流血不流淚,只是未到傷心時,送走海蘭察後,葉天士低聲詢問道:「皇上,令妃娘娘那兒……」

  「不必告訴她。」弘曆道。

  葉天士有些忐忑,他原本覺得自己為患者保密,乃天經地義之事,如今見了海蘭察的悲慘樣子,又覺得有些後悔,甚至覺得若是自己能早些告訴海蘭察,告訴魏瓔珞這事,說不準明玉會有另外一個結局。

  故他猶豫片刻,道:「皇上,臣知情不報,已是大錯,現在還隱瞞令妃娘娘,怕是……」

  「不必多此一舉。」弘曆望著延禧宮方向,神色複雜,「她原先不明白,現在也該想明白了。」

  只不過,世上有些事,即便能夠想明白,卻一時半會也接受不了。

  叮鈴,叮鈴,叮鈴……

  寶月樓中,輕歌曼舞。

  裙襬在空中旋轉,鈴鐺叮噹作響,沉璧快樂地跳著舞,折腰一曲占盡翹楚,笑容如蠱似惑又無辜。

  「娘娘。」遺珠來到她身旁,小心翼翼道,「剛得到的消息……令妃失蹤了。」

  舞步一停,沉璧轉過頭來:「她去哪了?」

  「不知道。」遺珠搖搖頭,「剛剛皇上派人去找她,哪知人不在宮裡,現在延禧宮上上下下都快找瘋了。」

  沉璧呵了一聲:「我知道了……把我的鞋子拿來。」

  腳鈴聲聲,如奏一曲異族小調,調子從寶月樓一路蔓延至宮門前,沉璧等了許久,總算等到了她要找的人,笑著喊:「富察大人!」

  傅恆入宮辦事,現在事情辦完,正要出宮,見又是她,眉頭忍不住皺了一下。

  沉璧迎了上來,聲音有些焦急:「瓔珞失蹤了!」

  之後,她匆匆將延禧宮裡發生的慘案與他說了一遍,然後嘆道:「明玉的死,她十分自責,我真怕她會出事。」

  傅恆沉默片刻,仍然充滿距離感地說:「容妃,我只是個外臣,不能干涉宮事,抱歉。」

  行了個禮,他舉步前行,眼看就要走出宮門,忽轉頭一看。

  身後空空如也,沉璧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傅恆猶豫片刻,忽然一咬牙,轉身朝後宮方向走去。

  沒了女主人的長春宮,總是落木蕭蕭,無比的寂寞。久而久之,除了鳥雀,無人光顧。

  今兒卻奇了,空蕩蕩的宮殿內竟傳來掃地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你果然在這兒。」

  掃帚停了一停,重又掃動起來。

  傅恆從門外走進來,朝對面那人道:「你已不是當年長春宮的小宮女,你是令妃,讓人知道你在這兒打掃,他們會怎麼想?」

  說罷,他劈手奪過她手中的掃帚,丟開了。

  魏瓔珞木然看他一眼,不爭不怒,忽地往地上一跪,身旁一隻水桶,桶沿搭著一塊抹布,她麻利的將抹布打濕擰乾,然後開始擦地,就如同她還是長春宮的一個小宮女。

  傅恆嚴厲地:「魏瓔珞!先皇后走了,明玉走了,從前在一起的人,就剩下你一個,可那又如何,你是魏瓔珞,沒有他們,你也可以自己站起來!」

  魏瓔珞起不來,她仍跪在地上,一刻不停地擦著地板。

  「你夠了!」傅恆單膝跪在她面前,雙手按住她的肩膀,試圖搖醒她,「這不是你的錯,就算她沒有自盡,也活不了多久,太醫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針入肺腑,無藥可救!」

  「不……是我的錯。」魏瓔珞閉上眼睛,垂淚道,「因為我的私心……」

  傅恆:「什麼私心?」

  「皇后娘娘曾說過,將來要為我送嫁,可惜她沒有看到。」魏瓔珞淚眼朦朧,「我想讓明玉出嫁,披上那身鮮紅的嫁衣,實現我永遠做不到的夢……」

  傅恆呆呆看著她。

  口口聲聲要她不要留在過去,但他自己能做到嗎?

  倘若他能做到,他就不會留著舊友寄的書信,乳母織的舊袍,同學送的舊書,以及瓔珞送他的那只舊香囊。

  傅恆恰恰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念舊的人。

  「現在你明白了?」她抬起一雙淚眼望著他,喃喃道,「是我的錯,不該將自己實現不了的夢,強加於明玉身上。」

  這不僅是你的夢,也是我的夢……傅恆痴痴看著她,幾乎以為自己只不過做了一場噩夢,他沒有娶爾晴,她也沒有嫁給弘曆,他們仍然青春年少,一個是長春宮的小宮女,一個是她的少爺……

  可惜這不是夢。

  魏瓔珞哭了許久,終於平靜了一些,掃了眼仍放在她肩頭的手,不留痕跡的推開他:「抱歉,富察大人,我失態了。」

  傅恆:「瓔珞……」

  魏瓔珞站起身,雖然身上還穿著宮女的衣裳,但神態已經恢復成宮妃的模樣:「富察大人,您這樣稱呼,不合規矩。」

  傅恆強忍悲傷:「令妃娘娘,請你多保重。」

  魏瓔珞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腳步:「……富察大人,是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傅恆:「我在路上遇到容妃,她說你失蹤了,我一猜,你便是在這兒。」

  容妃?魏瓔珞一楞,繼而若有所思:「容妃,容妃……等等,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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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一章 疑心

  李玉小心翼翼打量弘曆的神色。

  知道魏瓔珞失蹤後,弘曆簡直坐立不安,後寶月樓宮人傳來消息,說見到魏瓔珞進了長春宮,弘曆便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

  哪知道會見著那一幕……

  宮妃與外臣竟在後宮私會,弘曆沒有當場走出去,已是天大的恩典,否則他們兩個沒一個能活過今天。

  一個小太監忽從外頭進來,通報導:「皇上,容妃娘娘在殿外求見。」

  弘曆抬了抬眼皮子,幾乎溢於言表的憤怒,竟在頃刻之間潛入眼底,他平靜道:「讓她進來。」

  沉璧滿面歡喜地走入,獻寶似的將一件綉屏獻到他面前。

  弘曆低頭看了看:「這是什麼?」

  沉璧:「我向瓔珞學了刺繡,又請綉坊的師傅指點,才綉成這道插屏,皇上瞧瞧,喜歡嗎?」

  弘曆只一眼就看出了來路:「扁豆蜻蜓圖。」

  沉璧:「我想了很久,不知綉什麼送給皇上,瓔珞有一方這樣的帕子,我看著有趣,便依樣畫葫蘆學來了。」

  一再聽見這個名字,弘曆的臉色漸漸產生變化,他有些不耐煩道:「是嗎?」

  沉璧彷彿沒察覺:「我很喜歡這圖案,跟瓔珞求了很久,可她就是不肯送我!呀,對了!」

  她忽然一拍手,天真笑道:「富察大人也有一個類似的東西。」

  弘曆眼皮子一跳:「……你什麼時候見過他?」

  「皇上不知道?我來京城的途中,險些墜入斷崖,多虧富察大人救我一命。」沉璧歪著頭,似在回憶過去,「那時我看見他腰間配了一個香囊,上頭也綉著一樣的圖案……嘻嘻,想不到富察大人一個男人,喜歡的東西居然跟女人一樣……」

  「好了!」弘曆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低喝一聲,「沉璧,朕還有公務,你先回去吧。」

  一個人若起了疑心,原本被他遺忘掉的一切,就如同霧散後的山巒,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魏瓔珞回到明玉房內,宮人已將裡頭的血跡清洗乾淨,原本要將明玉用過的東西也一併收拾掉的,免得讓貴人沾染到晦氣,但被魏瓔珞阻止了。

  如今明玉用過的梳子,慣用的胭脂,以及她平素愛戴的簪子,都靜靜躺在梳妝台上,魏瓔珞將手放在台上,一寸寸拂過,最終盯著那套陌生金器,冷冷道:「這是哪兒來的?」

  小全子上前:「回主子的話,明玉姑娘出宮前一日,容妃身旁的大宮女遺珠來找明玉姑娘,當時奴才瞧見,她手裡捧著一隻雕花匣子。」

  瓔珞:「是這只嗎?」

  小全子:「是。」

  瓔珞拿起金鑷子把玩。

  「……主子?」小全子小心翼翼看她。

  金鑷子已經深深嵌入魏瓔珞掌心,她死死捏著金鑷子,像捏著仇人的脖子,冷冷道:「容妃如今在何處?」

  沉璧從養心殿出來後,逕自回了寶月樓。

  樓外樓,山外山,盡被大雨覆蓋。

  沉璧踩著雨點聲起舞,她且舞且歌,隱約是一首童謡。

  她的舞姿很美,可遺珠看她的目光卻有些恐懼。

  因為她分明跳著一支雙人舞。

  就彷彿眼前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將手搭在沉璧掌心裡,她進「它」就退,她退「它」就進,她旋轉「它」也跟著旋轉。

  沉璧笑得十分迷離,似乎沉浸在一場只有她自己能看見的美夢之中,直至一不留神瞥向銅鏡,看見鏡子裡一身旗裝,獨自起舞的自己,她的歌聲戛然而止,彷彿一個人從夢裡驚醒般,眼神茫然了許久,忽然撲向鏡子,不停捶打著鏡面。

  「主……主子……」遺珠戰戰兢兢地喊道。

  沉璧彷彿沒聽見她說話,仍捶打著鏡面,彷彿鏡子裡藏著個生死大敵。

  「主子。」門外忽然傳來宮女的聲音,「令妃娘娘到訪。」

  沉璧兇狠地吼叫:「閉嘴!」

  外面再也沒了聲音。

  沉璧極緩極緩的轉過頭,吃吃笑著:「親愛的瓔珞,等一等,我馬上就來。」

  她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向門外走去,經過遺珠時,遺珠反射性的後退幾步,看著她的背影,如看妖魔。

  一出門,沉璧臉上就浮現出往日的天真,毫無心機地笑著:「瓔珞,我正想去找你呢。」

  魏瓔珞慢慢轉過頭,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沉璧:「找我?」

  沉璧點頭,快步走到她面前:「回來以後我想了很久,明玉的死,我有責任。」

  魏瓔珞:「哦,你有什麼責任?」

  沉璧:「明玉先前曾將生病的事告訴過我,可她求我保密,我生怕你傷心,一直拖著不敢說,沒想到,她竟然想不開,尋了短見!」

  魏瓔珞突然笑了。

  沉璧:「瓔珞,你怎麼了?」

  她們之間橫著一張桌子,魏瓔珞伸手一推,將一隻匣子推到她面前:「這是你送她的?」

  匣子已經打開了,裡頭的金器一應俱全,就連原先插在明玉心頭上的那一柄金剪子,也已經洗乾淨放了進去。

  沉璧的目光從金剪子上掃過,嘆道:「我看明玉的用具全都舊了,才會送了一套金器,卻沒想到……」

  「若不是我今日問起,你是不是壓根就不打算告訴我。」魏瓔珞嘲諷一笑,「這東西……居然是你送的。」

  「……我不能說!」沉璧忽然抬頭看著她,「我好不容易才贏得你的信任,若是說了,你就會疏遠我!可是瓔珞,明玉做了傻事,我也隱瞞了你,但我們的初衷,都是要保護你呀!」

  魏瓔珞猛然站起:「說,你刻意接近我,到底是何用意!」

  沉璧:「我想和你成為最好的朋友。」

  魏瓔珞:「最好的朋友,就是處處隱瞞?」

  沉璧:「我沒有!」

  魏瓔珞猛然拔出匣內的金剪子,用力刺入桌面,厲聲:「那你為什麼要逼死明玉!」

  屋子裡的人都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膽子小些的宮女已經驚叫出聲,反倒是沉璧神色如常,甚至還將手覆在她握著剪柄的手上,對她笑:「瓔珞,明玉已是無藥可救,可你要好好活著,長痛不如短痛,就算留下她,你又能留多久。一天,兩天,一個月?」

  什麼長痛不如短痛?魏瓔珞惱怒於她的用詞,狠狠道:「明玉如何,我如何,用不著你來多管閒事!」

  「你能接受她,索倫家不行呀。」沉璧溫柔道,「他們會怨她,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還要嫁進他們索倫家,禍害他們家的獨子。然後他們會一塊恨你,因為是你出的主意……瓔珞,我不想讓你被人怨,尤其是被你最喜歡的明玉怨,我是在幫你呀,你怎麼能怪我呢?」

  魏瓔珞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她:「你瘋了……」

  沉璧歪頭朝她一笑,笑容說不出的詭異。

  又是一陣驚呼,在眾人或驚或恐的目光中,沉璧忽然拔出桌上的金剪子。

  魏瓔珞大吃一驚,剛剛後退一步,就見沉璧伸手將金剪子遞來。

  剪柄遞向魏瓔珞,剪尖對準她自己。

  「瓔珞。」沉璧的聲音如蠱似惑,「明玉活得很痛苦,死亡對她而言,其實是一種解脫。你是人,不是神,不能擔負所有人的喜怒哀樂,送走了明玉……你就能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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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二章 禁閉

  魏瓔珞原先怒不可遏,此刻漸漸冷靜下來。

  她終於發現了——眼前的女子,異常的危險。

  天真無邪,熱情大方,似乎總是站在你這邊,替你說話,為你著想,但事後仔細回想一下……她真的是在為你著想嗎?

  因她的所作所為得到好處的,真的是你自己嗎?

  「瓔珞。」沉璧一步步湊了過來,笑著將金剪子塞進魏瓔珞手裡,「你若是不肯原諒我,就用這把剪子刺我。」

  一種難以形容的危機感襲來,魏瓔珞用力掙扎道:「鬆手!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阻止她啊!」

  宮女們這才回過神來,紛紛圍上來,七手八腳的想要奪下剪子。

  沉璧涼涼地掃了她們一眼,直接抓住魏瓔珞的右手,連同金剪子一起,往自己右肩上一戳……

  「啊!!」

  宮門一開,一片雜亂的腳步聲。

  顯是聽見了沉璧的慘叫聲,太后扶著劉姑姑的手,連傘都來不及打,便急匆匆進了寶月樓,待見了裡頭的狀況,太后臉色驟變,竟鬆開劉姑姑的手,撲到沉璧身旁,用手摀住她的傷處:「快去請太醫!!」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聲。

  太后將沉璧護在懷中,如同一隻護犢子的母牛,誰也不許靠近。

  「沉璧,你告訴我。」太后警惕地環顧四周,「發生了什麼事?是誰這樣大的膽子,竟敢傷你!」

  在無數目光注視下,沉璧幽幽抬頭,一雙含淚的眼眸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最終定格在魏瓔珞臉上,泫然欲泣道:「瓔珞,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魏瓔珞臉色一點點泛白。

  「還等什麼?」太后震怒道,「把令妃拿下!」

  待弘曆得了消息,匆匆趕到,第一眼見著的,就是太后餘怒未消的臉。

  「太后。」給她行了禮之後,弘曆忙問,「容妃怎麼樣了?」

  「太醫剛走,皇后正在裡頭陪著她呢。」見弘曆立刻就要往寢殿走,太后開口叫住他,「你先別走……說!」

  地上跪著大宮女遺珠,被她厲聲一喝,忙不迭的開口道:「是,是!今日令妃娘娘氣勢洶洶地趕來,指責容妃與明玉姑娘的死有關。天知道,明玉病入膏肓,無藥可醫,容妃可憐明玉,替她隱瞞了病情,便被大大遷怒了!令妃說得太激動,一時失手,刺傷了容妃!」

  弘曆眉頭一皺,沉聲道:「太后,審問過其他人嗎?」

  太后斜他一眼:「除了遺珠,只剩下宮女珍珠,我命人將她送去了慎行司。至於令妃,就交給皇上處置吧!」

  聽出她話裡的暗示,弘曆沉默片刻:「太后,朕以為您一直是喜愛瓔珞的……」

  不等他說完,太后便怒聲道:「可我不能容忍她傷害和安!」

  弘曆:「太后,容嬪不是和安。」

  「她是!」太后一口咬定,「皇上,不論誤傷,還是有意,令妃此舉,過於狂妄,她也該受到教訓了!」

  外頭的動靜這樣大,自然瞞不過繼後。

  她很快以探望傷勢為藉口,來到沉璧身邊,微微一笑:「好厲害。」

  沉璧胳膊上包紮著一圈白布,因失血而顯得有些面色蒼白,但這蒼白非但無損她的麗色,反而讓她顯得更加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想呵護她,照顧她,不讓她再受半點傷害,她朝繼後眨眨眼,懵懂如孩童:「您在說什麼?」

  繼後眼中半是欣賞半是忌憚:「令妃侍候太后,鞠躬盡瘁,圓明園三年,積累下常人難及的情誼。紫禁城裡,太后就是她最大的靠山!可你,果斷踩著魏瓔珞上位,不及三個月,就讓太后視你如親,千方百計呵護著,叫人刮目相看啊!」

  沉璧天真一笑:「您過譽了。」

  繼後卻不敢將她的天真當真。

  魏瓔珞多厲害一個人,卻被她當成猴兒耍,身邊最得力的宮女死了,失去了太后的寵愛,也失去了弘曆的信任,可以說她所擁有的一切,都被沉璧一樣一樣奪過去了。

  ……只因信了她一次,就落得如此下場,你說繼後還敢不敢信她?

  「皇后娘娘。」沉璧拍了拍身旁,還向床內側挪動了一下,讓出一個可以坐的位置,親昵似當初對魏瓔珞,「你願不願跟我合作?」

  繼後卻不想步魏瓔珞的後塵,故而與之保持一個安全距離,仍站在床沿,淡淡道:「我和你可是死敵,怎麼能合作?」

  「你我應該成為朋友。」沉璧認真看著她,「因為我們有相同的敵人。」

  ——那個敵人的名字,叫做魏瓔珞。

  繼後慢慢彎起嘴角:「容妃,本宮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她說得對,她們兩個的確可以做朋友——在魏瓔珞死亡之前。

  沉璧豎起一根指頭,貼著自己的嘴唇,噓了一聲:「皇上來了。」

  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腳步聲由遠至近,弘曆心事重重的走了進來,隨意抬了抬手,免去了繼後的禮數,然後坐到沉璧身旁,關切道:「沉璧,太醫說了,你舊傷未癒,又添新傷,切不可再任性,一定要臥床靜養。」

  沉璧含笑點頭。

  「太后要求嚴懲令妃,你又一向與她交好,朕想問你,應當如何處置?」弘曆注視著她,目光彷彿別有深意。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

  就算要回答,也不能由她來回答,於是沉璧故作思考,眼角餘光卻瞥向繼後,繼後收到她的目光,當即道:「皇上,令妃失去摯友忠僕,又受人挑唆,其情可憫,但她情緒激動,失手傷人,其罪難容。依臣妾看,定要重懲在背後嚼舌根的奴才,至於令妃……讓她閉門思過吧。」

  這個處置雖然不算好,但也不算壞,弘曆總算露出一絲笑容:「沉璧,你以為呢?」

  沉璧柔柔笑了,一副一心一意為魏瓔珞著想的模樣:「臣妾相信令妃一定不是故意傷人,請皇上從輕發落。」

  弘曆鬆了口氣:「那就讓她好好閉門思過,你安心養傷,別想太多了。」

  對魏瓔珞的處置下來了,但具體的事情可不歸弘曆管,就算想管,也管不了,他的一舉一動都被所有人注視著,若是他過於關照魏瓔珞,太后會如何想?只怕更加不會饒過她。

  負責處置魏瓔珞一事的,是繼後。

  以宮人唆使魏瓔珞行兇為藉口,她一次性將延禧宮的宮人全部調換了,如小全子之類的老人,一夜之間沒了蹤影,剩下的都是些新面孔,與其說是來伺候魏瓔珞,倒不如說是來監視她。

  一個眼生的小宮女將食盒放在桌上:「請令妃娘娘用膳。」

  魏瓔珞重重咳嗽幾聲:「放下吧。」

  小宮女將一雙筷子遞給她,魏瓔珞伸手去拿,結果眼前瞬間重影,半晌才抓住筷子。

  「娘娘,您還好吧?」小宮女擔憂道,「是不是感染了風寒?奴才去……」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袁春望站在了她身後。

  如一條吐著信子的蛇,他吩咐道:「你先出去吧。」

  將小宮女趕出門外,他順手關上房門,極自然地往魏瓔珞面前一坐,伸手奪了她手裡的筷子:「皇后已經跟容妃聯手了。」

  魏瓔珞直直看著他。

  繼後倒沒短了她的膳食,雖沒往日那樣豐盛,但三葷兩素還是有的,袁春望夾了一隻獅子頭塞進自己嘴裡,邊吃邊道:「皇上的寵愛,太后的信任,摯友的陪伴,人身的自由,一樣一樣,你全都失去了,我若是你,就該好好想想,自己為何會落到這個下場?」

  魏瓔珞依舊一言不發。

  似被她的模樣激怒,袁春望忽然將筷子拍在桌上,起身俯視她,冷冷道:「因為明玉——為了一個奴才,你居然跑去跟容妃對峙,才會中了圈套。」

  「明玉是我最好的朋友。」魏瓔珞終於開了口,「不,不僅是朋友,也是我在紫禁城裡僅有的親人……」

  「親人?」袁春望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昂頭看著自己的臉,那張臉又美麗又扭曲,令人愛慕又令人恐懼,「妹妹,你唯一的親人不是我嗎?」

  魏瓔珞掙扎道:「放手!」

  「明玉算什麼?她為你做的,有我做的多嗎?」袁春望卻不肯放過她,手指頭如同鐵鉗一樣鉗著她的臉,咄咄逼人道,「我像親哥哥一樣呵護你,為你一次又一次放棄往上爬的機會,甚至舍下一切去圓明園陪你,可你是怎麼對我的呢?瓔珞……回答我!」

  魏瓔珞更加用力的掙扎起來,兩人推諉間,不慎打翻了食盒,盛菜的碟子碎成幾瓣,其中一瓣割過袁春望的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鮮血淋漓。

  「我對不起你。」魏瓔珞的聲音將他的注意力吸了過去,他眼中的光芒剛剛亮起,便聽她冷冷道,「但你也對不起我,如今我們形容陌路,什麼哥哥妹妹的,以後不要再提了。」

  「是嗎?」袁春望眼中光芒一黯,他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舉起剩下的盤子,一盤接一盤,將裡頭的菜全部倒在地上。

  「從今天開始。」袁春望倒完最後一盤菜,笑著宣佈道,「延禧宮除了你,不會再有別人,好好享受吧。希望你無一粒水米,也能堅持不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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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三章 後悔

  將長春宮內服侍的宮女太監們召到一處,袁春望吩咐道:「從今天起,不必再給令妃送膳!」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最後他抬手一指:「延禧宮的一切,就交給你來辦!」

  「是!」小全子低眉順眼地應了。

  揮退其他人後,袁春望單獨留了他說話。

  袁春望淡淡道:「從前你處處和我做對,知道為何要給你機會嗎?」

  小全子跪在他面前,低眉順眼道:「奴才背叛了令妃,她若好好活著,以後絶沒有奴才的好。」

  袁春望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我不想聽見半句流言蜚語。」

  在他眼裡,在眾人眼中,小全子又一次背叛了舊主。

  此人一貫如此,不斷背叛舊主,不斷投靠新主,不過正因為如此,袁春望才敢用他,至少在更好的主人出現之前,他就是一條最好用的狗。

  雖然用他,卻沒有完全信他,袁春望偶爾會來偷看他做事,譬如今天,他就暗暗躲在門口,門內小全子啪的一聲,放下一碗清可照人的稀粥。

  魏瓔珞驚道:「是你?」

  小全子無動於衷:「吃飯了。」

  低頭看了眼稀粥,魏瓔珞冷冷道:「這就是我的膳食?這是清粥,還是清水?」

  小全子抬手挖了挖耳朵,不耐煩道:「現在除了我,還有誰願來這鬼地方!給臉不要,不喝粥,那就餓著吧!」

  門外,袁春望將這場景收進眼底,冷冷一笑,放心離去。

  延禧宮內他一手遮天,外人不知宮裡內情,只道魏瓔珞僅僅只是閉門思過,除此之外,衣食住行,一如既往。

  傅恆原本也是這樣認為的。

  下朝之後,他正要出宮,一個小太監忽然湊過來:「富察大人!索倫大人整日與酒為伴,請大人設法相勸!」

  傅恆不知道他是誰派來的,卻知道他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海蘭察雖然平日裡看起來不拘小節,甚至還有些馬大哈,但卻是個用情至深的人,明玉住進了他心裡,就一輩子在他心裡了。

  如今明玉一死,等同於生生從他心裡挖了一塊肉走,沒陪著一塊死,還是因為家裡有個寡母在。

  但人心難測,當日沒人料到明玉會自盡,今日難道又能肯定,海蘭察不會幹出一樣的傻事嗎?

  一念至此,傅恆心裡就生出一絲焦急,也不用對方帶路,自己就輕車熟路的趕到了侍衛所,推開房門:「海蘭察!」

  「海蘭察」身上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侍衛服,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裳,手腳都顯得短,聽見傅恆的聲音,「他」轉過身來,抬手摘下頭上的帽子,如瀑黑髮傾下肩頭。

  哪裡是海蘭察,分明是……沉璧。

  傅恆一楞,轉身就走。

  沉璧:「富察大人請留步。」

  傅恆卻不肯留,或者說不敢留:「容妃,你公然設套引外臣來此,就不怕被人得知,身敗名裂嗎?」

  沉璧一笑,只一句話就止住了他的腳步,她輕輕道:「你若想坐視令妃遭遇不測,就走吧。」

  房門重新關上,扮作小太監的遺珠守在門口。

  「說吧。」傅恆帶著一絲警惕道,「到底什麼事?」

  沉璧卻掏出一副帕子慢慢把玩,帕子上一雙相依相偎的蜻蜓,她柔聲道:「你的香囊,瓔珞的帕子,原來是一對的。」

  傅恆皺起眉頭。

  「富察大人。」沉璧好奇地看著他,「瓔珞是屬於你的,眼睜睜看著她被別人奪走,如今又被棄之敝履,你一點兒也不難過嗎?」

  傅恆心中警惕更甚,他深知後宮傾軋,不下於朝堂爭鬥,當即拂袖而去道:「微臣不知你在說什麼,告辭!」

  沉璧在他身後喊道:「現在的魏瓔珞,不過硬撐著一口氣罷了!」

  傅恆腳步一頓。

  「她得罪的人太多了。」沉璧好整以暇道,「到了落魄之時,自有算賬之人。隔絶消息,日供清水,又能支撐多久呢?」

  傅恆難掩怒容:「這都是拜你所賜!」

  沉璧:「不,這是因為你呀!」

  傅恆一楞,因為他?

  「你與瓔珞本有婚盟,最後勞燕分飛,是誰先背叛了誰?」沉璧質問他。

  傅恆啞口無言。

  「若不是被人厭棄,以她如今的年歲,早該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了吧?」沉璧認真看著他,「相夫教子,舉案齊眉,這才是她原本該有的人生,現在……卻什麼都沒有了,你覺得是因為誰?」

  傅恆指握成拳,指頭發出劈裡啪啦的脆響。

  「看。」沉璧看了眼他的手,咯咯笑起來,「你明明很生氣,可礙於禮教與尊卑,仍不敢打我一拳。」

  她慢慢將視線移到他臉上,那種略帶輕視與憐憫的目光,無論是誰也受不了。

  「就像你礙於禮教與尊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將最愛的女人奪走,卻不好好珍惜。」沉璧柔聲道,「最後你還要對他頂禮膜拜,俯首帖耳,富察大人,你太可悲了。」

  「夠了!」傅恆再也忍受不下去,生硬道,「微臣還有事,先走了!」

  「你又要逃跑了嗎?」沉璧冷不丁在他背後道。

  呼的一聲。

  一隻拳頭猛地朝她砸來,帶起呼嘯風聲,沉璧不閃不避,眼看拳頭就要砸在她臉上,卻在最後偏移了一下軌跡,重重砸在她身旁的牆壁上,鮮血立刻綻放如花,傅恆死死咬著下唇,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發抖。

  看著險些失控的傅恆,沉璧的唇角慢慢向上勾起,綻放出懾人的笑容。

  「這樣就對了。」她柔聲似蠱,「皇帝讓你一忍再忍,可他幹了什麼?殘害手足,奪人妻子……這樣一個人,配當你的主子嗎?傅恆,聽我一句勸,為了你,也為了瓔珞,醒一醒吧!」

  醒一醒吧……

  「水……」

  延禧宮中,魏瓔珞虛弱地躺在床上,掙扎半天,卻依舊睜不開眼,半睡半醒間,乾裂的嘴唇裡吐出一個字:「水……」

  小全子走進來,手裡一隻茶盞,卻不是遞給她,而是遞給屋內坐著的袁春望。

  袁春望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每日一杯清水,不是用完了嗎?」

  魏瓔珞本就生著病,不但得不到治療,反而被剋扣了膳食,一碗稀飯,一杯清水,常常不到夜晚,就餓得兩眼發暈,只能躺在床上睡覺,一來減少消耗,二來……睡著了,就不覺得餓了。

  「……皇上只命將我軟禁,我若死了,你能逃過嗎?」魏瓔珞好不容易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說出來的每個字都氣若游絲。

  「你想吃飯,或者想喝水,都很簡單,一句話而已。」袁春望暗示道,「你知道我想聽什麼,為什麼不說呢?」

  「求你?」魏瓔珞嘲諷一笑,「我寧可餓死。」

  頭皮忽然生疼,在魏瓔珞的慘叫聲中,袁春望抓住她的頭髮,將她一路從床上拖行至銅鏡前。

  「看看現在的你。」袁春望將她的臉往銅鏡上一按,笑道,「還是那個風光無限的令妃嗎?」

  蓬頭垢面,瘦骨如柴,與其說是寵妃,倒不如說是冷宮裡的廢妃,骨肉被一寸寸蹉跎成灰,只餘一雙眼睛還在發光,猶如灰燼中的火焰。

  袁春望:「求我。」

  魏瓔珞:「不。」

  「……叫我哥哥。」袁春望似乎退了一步。

  魏瓔珞卻還是一樣的答覆:「不。」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袁春望忽笑了起來,斑斕美艷,卻又刻骨殘酷的笑容,「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吧,告訴我,你後悔離開我嗎?」

  魏瓔珞看著鏡子裡的他,他的目光十分複雜,情愫與怨恨混雜在一起,猶如風雪席捲海水。

  他真的只需要一句話,哪怕是假話,哪怕只是騙騙他……可那麼長時間的等待,等來的卻是她輕輕一句:「我不後悔。」

  「啊……是嗎?」袁春望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將魏瓔珞打橫抱起,放在床上,像最後一次盡哥哥的義務,然後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迫使她一寸寸撫過自己的下巴,嘴唇,鼻子,眼睛……

  「記住這張臉。」他囑咐道,「牢牢記住,下輩子再來找我算賬。」

  然後,他終於鬆了手。

  丟下咳嗽不止的魏瓔珞,袁春望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對小全子道:「今天起,那碗清粥也省了。」

  小全子倒抽一口冷氣:「這可不行啊,萬一真出了人命——」

  袁春望一笑:「令妃性情剛烈,經此打擊,一蹶不振,抑鬱成疾,明白了嗎?」

  小全子打了個冷戰,深深埋下頭去:「嗻!」

  既然這輩子做不成兄妹,那就送她一程,下輩子再見。袁春望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此事說難不難,在後宮之中,想要讓一個失寵的妃子「病死」,實在是太過簡單不過的事。

  唯有一事可慮,那就是此事能夠瞞過弘曆,卻瞞不過繼後。

  思索片刻之後,袁春望回了承乾殿,二話不說,跪在繼後面前:「請皇后娘娘恕罪。」

  架子上一隻翠色鸚鵡,正在啄食繼後手中的穀粒,繼後背對著他道:「本宮什麼都沒說,你就知道錯哪兒了?」

  袁春望心中一跳,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瞞不過繼後,但也沒想到她竟這麼快就知道了。可見她對他並不完全放心,定是派人在他身旁監視著了。

  他心裡念頭轉動,臉上卻誠惶誠恐:「奴才擅自做主處置令妃,非是為了自己,而是想為皇后娘娘分憂啊。」

  此話是他揣摩著繼後的心意說的,繼後聽了,輕輕一笑:「你收買太醫,制假醫案,讓令妃病逝,本是順理成章,可惜燕過留痕,太過心急,必然落下把柄。」

  袁春望一怔:「那娘娘的意思是——」

  「令妃要死,卻不能死在本宮手上,馬上準備兩件東西,一件派人送去養心殿,另一件……」繼後頓了頓,回頭對他神秘一笑,「還是送去養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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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四章 真心

  「這是什麼?」沉璧打開眼前的香囊,取出一朵風乾的梔子花。

  遺珠道:「娘娘,這是延禧宮派人送去養心殿的信物,被奴才中途攔了下來,那賤人指著皇上回心轉意,您不得不防啊!」

  沉璧把玩著梔子花,玩味地一笑。

  遺珠:「斬草若不除根,將來後患無窮,主子,早下決心吧!」

  沉璧:「所有人都以為我要殺令妃,連你都這樣認為?」

  遺珠呆住。

  「況且,這東西是不是延禧宮送過去的,還兩說呢。」沉璧手中轉著梔子花,目光卻穿過窗欄,望向延禧宮的方向。

  延禧宮的梔子花開了又落,曾經高居枝頭,今日碾入塵埃。

  魏瓔珞已經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用渴望的目光看著桌的茶壺,強撐著起來,身體從床上跌落在地,一點一點爬了過去,好不容易攀上桌子,急不可耐的將茶壺抱在懷裡。

  揭開蓋一看,裡頭卻是空的。

  魏瓔珞自此再無力氣,她趴在地上,如同死了一樣,半點聲息也無。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手扶她起來,又將一杯清水遞到她唇邊,魏瓔珞的嘴唇早已乾裂,一接觸到清水,便如同久旱田地逢甘露,只一瞬間就將水吸乾。

  「好些了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魏瓔珞認得這個聲音,她幽幽睜眼:「……你來做什麼?」

  蹲在她面前的竟是沉璧,這個害她落得這幅田地的女人,竟還是一副天真無邪的面孔:「我是來幫你的。」

  魏瓔珞覺得可笑至極:「幫我?你只是來看看我過得慘不慘的吧?」

  「置之死地而後生。」沉璧極認真地看著她,「若不把你逼到極點,你怎肯放棄現在的生活?」

  魏瓔珞狐疑地看著她。

  「難道不是嗎?」沉璧將她扶回床上,見她坐都坐不穩,便貼心的將迎枕靠在她身後,聲音溫柔,「紫禁城有名利富貴,可那都是過眼雲煙,包括皇上的寵愛。他看似很疼你,可我只是略施小計,皇上就懷疑你、厭惡你,可見在他心裡,你不過是件玩物,隨時可以被更好的玩物所替代。」

  魏瓔珞被她說得臉色發白,縱想反駁,一時之間卻也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滴水未進,一米不沾,她受磋磨至今,卻不見他來看她一眼,他的心裡……真的還有她嗎?

  「瓔珞,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幫你,幫你認清紫禁城,認清大清國的皇帝。」沉璧用手帕沾了水,覆在她滾燙的額頭上,「他是個虛偽,自私,無情的男人,不值得你浪費一生的時間。」

  魏瓔珞拍開她的手,冷冷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報恩。」沉璧虔誠地望著她,如同信女向自己的佛訴說心願,「報答你保護我的恩情,也報答富察大人的救命之恩。」

  魏瓔珞一楞,不知她嘴裡怎會蹦出傅恆的名字來。

  「我來京的路上,曾經跌落懸崖,若非富察大人,我現在已經是一具枯骨了。」沉璧道,「他是個好人,年輕英俊,溫柔體貼,我一直想報答他,可不知道怎麼做,直到我發現他愛你。」

  魏瓔珞:「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沉璧:「可他對你的愛,從沒改變過!」

  她信誓旦旦的模樣,讓魏瓔珞懷疑她已經跟傅恆碰過面了,傅恆啊傅恆,你可知眼前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與她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你還是不信我,是因為明玉的事情嗎?」沉璧小心打量她的神色,嘆了口氣,「事到如今,我依然不後悔,我很高興她死了,因為這樣,你就少了一個包袱……瓔珞,人不能總被恩義束縛,你該多想想自己。」

  說完,她將一朵風乾的梔子花捧到魏瓔珞面前。

  「有人假托你的名義,送了一株風乾的梔子花去養心殿,卻落到了我手裡。」沉璧問,「你猜這人會是誰?」

  還能是誰呢?魏瓔珞斬釘截鐵道:「皇后。」

  這又是繼後慣用的伎倆。

  她若要害一個人,絶不自己動手,而是千方百計鼓動旁人動手。

  最後兩人無論誰勝誰負,繼後自己的十根手指頭都是乾乾淨淨的,一點血腥也不沾。

  這一次也一樣,繼後假借魏瓔珞的名義,送了一朵乾枯的梔子花去養心殿,中途卻故意讓寶月樓的人將花截下。

  倘若沉璧真有爭寵之心,只怕真會接受遺珠的建議,將那花昧下,然後趁魏瓔珞病要她命。

  ——當年純妃不就是中了類似的計,然後替繼後出手,害死了先皇后的嗎?

  只是這一次,事情出了一些意外。

  亦或者說是,魏瓔珞沒看清沉璧是個什麼樣的人,繼後也沒看清。

  她一定撩不到,沉璧竟會直截了當的跑到魏瓔珞面前,將那朵梔子花,將自己的猜測一同呈遞上去:「對,是皇后。她想借我的手,徹底了結你的性命,但沒有我,她還能借別人的手,你若再不走,必將命喪紫禁城!」

  沉璧不是危言聳聽。

  想要對付魏瓔珞,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可以說是過了這個村,就再沒這個店,魏瓔珞吃了此次教訓,一定會對繼後,對沉璧,對身邊的一切人都提高警惕,再也不會輕信於人,也再也不會讓自己淪落到如此境地。

  其他人想要對付她也難,因為魏瓔珞已經沒有了弱點——她僅有的弱點,明玉,已經不在了。

  站在眾人面前的,將會是一個沒有弱點的,鐵石心腸的,完美的魏瓔珞。

  「……就算我想走,又能出得去?」比如現在,魏瓔珞就不打算搭理對方,敷衍道,「一入宮門深似海,難不成你有什麼辦法?」

  「我有。」不料沉璧竟道,「我有辦法幫你逃出去。」

  魏瓔珞直直看向她,似乎要透過眼前這張美麗皮相,看清楚下頭的那顆心。

  「瓔珞,我被當成貢品一樣送給皇上,失去了骨肉至親,失去了人身自由,每天照鏡子的時候,看著這一身旗裝,痛苦得無以復加!我走不了……因為我身上肩負著族人和平的期望,我只能一直留在這裡,直到血肉腐爛,白骨成灰。」沉璧忽然握住她的手,「可你不同,你還有機會!」

  她看著魏瓔珞的眼神,竟如同魏瓔珞看著明玉。

  將自己的夢想強加於對方身上,殷殷期盼著,期盼著你能夠替我得到幸福。

  魏瓔珞呆呆說不出話來。

  「答應我,離開吧。」沉璧撫摸她的臉頰,聲音如蠱似惑,「在紫禁城這座龐大的怪物將你徹底吞沒之前,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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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6: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五章 方便行動

  沉璧此人,撲朔迷離。

  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半真半假,而不到最後一刻,你壓根不知道她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傅恆無法分辨出她話中真假,索性……一句都不信。

  「德勝。」傅恆匆匆趕到養心殿外,「請替我稟報一聲,我要見皇上!」

  不等德勝回答,一串腳鈴聲就在傅恆身後響起。

  後宮之中,行走間會發出這種聲音的,幾乎只有一個人。

  「富察大人這麼急,有什麼事嗎?」沉璧叮叮噹當地走來,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容,「璧微笑著走入內院,溫柔一笑:德勝,麻煩順便通稟一聲,我也有事要面君。」

  德勝嗻了一聲,轉身進了養心殿。

  門外,沉璧歪頭往傅恆臉上一瞅,諷刺一笑:「看來富察大人的理智還是戰勝了感情,哪怕眼睜睜看著她死,也要為自己的主子效忠呀。」

  傅恆背過身去,不想理會她,但下一刻,沉璧卻繞到他面前,手一抬,一隻梔子花紅寶石耳環晃動在他眼前,點點碎光融進他瞳中。

  沉璧拎著那只耳環,對他笑:「她答應了。」

  僅僅四個字,卻如同閃電雷鳴響在傅恆耳邊,炸得他頭皮發麻,聽覺視覺甚至語言能力,都在一瞬之間消失了。

  將從魏瓔珞處得來的右耳耳環強塞進他手裡,沉璧聲音一沉:「富察傅恆,你辜負了她第一次,還要辜負她第二次嗎?」

  傅恆低頭看著掌心的耳環,如同看著一顆生生從胸口掏出來的心,久久不語。

  「容妃娘娘。」門忽然開了,德勝從裡頭出來,對二人道,「皇上說有事要辦,請您回寶月樓去,他晌午有空,一定會去看您。富察大人,請進吧。」

  傅恆深深看了沉璧一眼,轉身進了養心殿。

  身後,遺珠顯得有些不安,壓低聲音問沉璧:「主子,他會說出去嗎?」

  「名利財富,權勢地位,他應有盡有,卻還是不快活。」沉璧腳步輕快的如同一隻小鹿,明媚陽光照在她臉上,她舒心地笑道,「那麼這個世上,能讓他快活的就只有……一個人了。」

  養心殿內。

  傅恆行過禮,道:「皇上,奴才是為了霍蘭部的軍報而來。」

  「這件事,朕已經知道了。」弘曆道,「我已遣海蘭察領兵,協助兆惠將軍平叛,還有何事?」

  傅恆:「既然皇上已安排妥當,自然無事。」

  弘曆:「那就跪安吧。」

  弘曆望著傅恆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忽然問:「海蘭察,傅恆記憶力如何?」

  海蘭察:「過目不忘。」

  「一個過目不忘的人,卻忘了昨夜已將摺子呈送?」弘曆撫了撫桌上奏摺,最上面的那份,恰是霍蘭部的軍報,呈送人傅恆。略略思考片刻,弘曆忽下令道,「海蘭察,另有一件要事,朕要讓你去辦!」

  一騎飛馬,載著馬背上的海蘭察出了神武門,一路絶塵而去。

  養心殿內,弘曆一手持書,一手負在身後,立於博古架旁,手裡的書半天沒有翻一頁,顯得有些神不守舍。

  「皇上。」李玉進來稟報導,「延禧宮請太醫了。」

  弘曆背對著他道:「朕何時讓你關注延禧宮的消息,擅作主張!」

  李玉:「奴才知罪。」

  他在屋內立了許久,弘曆手中的書依舊一頁也沒翻。

  「……什麼病?」弘曆冷不丁問。

  李玉回過神來,忙回道:「令妃常年茹素,用膳誤時,作下了胃疾。太醫院開了藥方,囑託每天清粥養胃,慢慢調理。」

  見無大礙,弘曆終於將手裡的書翻過一頁,冷冷道:「禍害遺千年,朕就知道她死不了!」

  他不再提魏瓔珞一事,也沒去延禧宮看她,看起來對她已經毫不在乎了。

  但他不在乎,不代表別人不在乎。

  承乾殿裡,珍兒正向繼後彙報消息:「娘娘,容妃今日去了延禧宮,可她走了,令妃還活得好好的。」

  繼後正在煮茶,茶水沸騰,蒸汽如霧,那霧似花似葉,似鳥似魚,不必喝茶,光是看已是一種享受。

  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繼後有自知之明,她不可能以色動人,便只有在其他地方吸引弘曆,為此要學的東西很多,茶藝便是其中之一。

  不過往後歸往後,現在要做的事情,現在還是得趕緊做了。

  「原來如此。」繼後笑了起來。

  珍兒一愣:「您笑什麼?」

  繼後笑道:「本宮可以借刀殺人,容妃自然也可以。」

  珍兒正困惑間,袁春望從外頭走了進來,俯身對繼後耳語幾句,繼後便笑了起來:「瞧,這不就來了……袁春望,你知道該怎麼辦了?」

  「是。」袁春望恭敬地低著頭,「到時候,奴才會撤出延禧宮的人手,方便容妃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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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六章 私奔

  狂風揉花,月浮丘壑,傅恆一人獨坐於書桌前,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他掌心中的梔子花紅寶石耳環上。

  寶石內瀲灧流光,像極她的眼睛,幽幽無聲地望著他。

  他耳邊浮現出沉璧早上說的話:「明天,太后要去藥王廟進香,侍衛大半調離,宮中守衛鬆懈,便是唯一的機會。你若真有意同她遠走高飛,就在西直門外備好馬車等她……」

  嘆了口氣,他似下定決心般,用力握緊了手中的耳環。

  無獨有偶,延禧宮裡,魏瓔珞躺在冰冷的床鋪上,緩緩張開手掌,掌心裡同樣躺著一枚梔子花紅寶石耳環。

  耳邊,同樣響起沉璧早上說的話:「延禧宮附近的蒼震門,是水車每日必經之路,也是你唯一的機會。」

  輾轉反側了許久,魏瓔珞終於嘆了口氣,從床上坐起。

  是她的錯覺嗎?今夜似乎格外的安靜。

  袁春望不在,就連小全子也不見蹤影,魏瓔珞在床上坐了片刻,輕手輕腳的下了床,試探性地推了推門。

  吱呀一聲——

  門開了,一線月光,透過門縫,落在她臉上。

  ……連守夜太監都不在,人都去哪了?

  無論是去出恭了,還是偷懶跑去睡覺了,這似乎都是魏瓔珞的好機會,也是她唯一的機會。

  一隻繡花鞋從門後踏了出來。

  然後,一路從寢殿走進了後院。

  院中假山怪石,奇花異草,卻有一樣東西顯得格格不入——一隻大水桶。

  魏瓔珞不曉得這水桶哪裡來的,就像她不知道宮裡的守夜太監去了哪。

  「多半,是沉璧動的手腳吧。」她喃喃低語了一句,然後走到水桶旁,揭開蓋子,朝裡頭探去……

  第二天,便是太后出宮禮佛的日子。

  絲竹悅耳,琴聲如訴,寶月樓裡,沉璧踏樂而舞,折腰之際,目光往弘曆身上一瞟,見他單手支頰,正在走神,眼睛雖看著她,心卻不知飛去了哪裡。

  「哎呀!」

  弘曆回過神來,起身朝跌倒在地的沉璧走來:「怎麼這麼不小心,李玉,宣太醫!」

  李玉嗻了一聲,匆匆離去。

  「怎麼跳舞還心不在焉?」弘曆將沉璧橫抱上榻,「待會要陪太后去藥王廟,若是弄傷了腳,你就哪裡也別去了,留在寶月樓裡發呆吧。」

  見沉璧臉上顯出焦急的樣子,他忽然笑了,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刮。

  「朕也會留下來。」他笑道,「陪你一塊發呆,可好?」

  沉璧楞楞看他一會,忽然從榻上滾下來,跪在他面前,淚水漣漣道:「皇上,我有件事在心裡藏很久,一直不敢稟報,可皇上待臣妾這麼好,若我再不說實話,實在於心不忍!」

  弘曆楞了楞:「你要說什麼?」

  沉璧抿了抿唇,似經歷過一番天人交戰般,咬牙道:「皇上,瓔珞她……」

  燭火在桌上燒,卻帶不來任何溫度。

  當李玉帶著太醫匆匆趕到時,見到的是弘曆面如寒霜的面孔,以至於整個寶月樓都提前進入了冬天,每個人都被冷的瑟瑟發抖。

  「皇上!」沉璧忽然喊道,然後一瘸一拐的追在後頭,「您要去哪,您……您答應過嬪妾,不會為難瓔珞的!」

  可弘曆哪肯聽她的話,他快步而出,去了延禧宮。

  延禧宮裡,早已人去樓空。

  看著眼前空空如也的床鋪,弘曆忽然開口:「李玉。」

  「奴才在!」李玉忙上前。

  「傳旨。」弘曆冷冷道,「封鎖神武門。」

  李玉楞道:「太后今日要去藥王廟,現在封門,難免驚動太后——」

  弘曆:「封!」

  李玉跪下:「嗻!」

  一輛驢車在兩名小太監的驅使下,漸漸靠近神武門。

  車上幾隻水桶,被大苫布蓋著,水桶個個相同,其式樣,赫然就是魏瓔珞院子那只水桶的式樣。

  一個小太監打著呵欠道:「每天三更就要去玉泉山運水,一路走到紫禁城,能把人活活累傻!宮裡水井和玉泉山的水又有什麼區別,不都是水嗎?」

  另一個小太監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示意他謹言慎行。

  小太監癟癟嘴:「是是,我知道,給皇上太后用的水,當然是天底下最好的水!玉泉水的水又甘又甜,是水井能比的嗎?」

  兩人嘮嗑間,驢車的前輪過了大門。

  轟隆轟隆,馬蹄聲由遠至近,李玉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遠遠一指驢車:「皇上口與,封鎖神武門——快!攔下那輛驢車!」

  護軍們就算不認識他,也認識他身上的衣裳——那必定是宮裡的大公公,更何況他身後還跟了那樣多的宮中侍衛。

  於是原本樹立的長矛往前一交錯,擋下了驢車的去路,兩名小太監不知所措,戰戰兢兢立在驢車前。

  李玉翻身下馬,身旁跟著袁春望。袁春望快步走到驢車旁,狹長鳳眼瞥向上頭那只半人高的水桶,冷笑道:「宮中珍品被盜,懷疑就藏匿在水車裡,來人,把他們全部押回去!」

  於是在浩浩蕩蕩一群人的監視下,驢車被一路押送至養心殿前。

  弘曆早已等在那裡。

  袁春望垂首行禮:「皇上,水車全部追回。」

  弘曆氣得手發抖,竭力平靜:「李玉!」

  李玉揮揮手。

  嘴角泛起一絲笑,袁春望領著眾人退下,在場只剩下弘曆,沉璧,李玉,四名押送水車的心腹侍衛。

  「皇上。」沉璧抱著他的胳膊,哀哀祈求,「瓔珞素來心高氣傲,哪裡守得住淒冷的延禧宮,那聲聲的哀求,只央我救她一命!我實在於心不忍,又欠了富察大人救命之恩,才答應幫他們二人私奔。」

  她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三言兩語,顛倒黑白。

  「我錯了,瓔珞也錯了。」她流淚的模樣純真又美好,說出來的話,也似全心全意為他人著想,「請您看在從前的情分上,饒她一條性命,好不好?」

  可聽了她的話,弘曆只會更加憤怒,他一把甩開沉璧,快步走到驢車前,伸手抓住苫布,卻遲遲無法掀開。

  李玉忐忑道:「皇上?」

  根根手指都在發抖,弘曆深吸一口氣:「你來!」

  李玉:「嗻。」

  弘曆退後半步,閉上眼睛。

  眾目睽睽下,李玉一把掀開了苫布,正要打開水桶蓋,誰料水桶搖晃兩下,從車上轟然滾下。

  水桶在地上滾了幾圈,蓋子打開,一個人從水桶裡滾了出來。

  「你……你……」李玉指著對方,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

  弘曆一直閉著眼睛不忍看,直至此時,才慢慢睜開眼睛,待看清楚對方的面容,亦是一愣,脫口而出道:「怎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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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七章 罪

  從水桶裡滾出來的不是魏瓔珞,而是小全子。

  小全子諂媚笑道:「皇上恕罪,奴才奉令妃娘娘之命,藏在水桶之中。

  弘曆長出一口氣,見李玉等人看著自己,又立刻板起臉來:「她裝神弄鬼,到底想幹什麼!」

  小全子斜眼看沉璧:「主子說了,紫禁城裡有人要害她,為了引出這個人,才讓奴才藏在水車裡!」

  弘曆:「宣令妃!」

  李玉:「嗻!」

  李玉花了一些時間,才在延禧宮裡找到魏瓔珞,為了麻痹袁春望,她與小全子互換了衣裳,然後替他躺在屋子裡,稱病不出,待李玉尋來,才推門而出,讓李玉留了些時間給她打扮,然後一邊咳嗽,一邊往蒼白的臉上撲打上胭脂,稍稍潤了潤臉色,又換上一身嚴裝,這才從延禧宮出來。

  如同一名整裝罷的戰士,奔赴著只屬於她的戰場。

  弘曆一見她就眼中發亮,卻又迅速沉下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容妃先是誘臣妾私奔,後又設計了一出捉姦大戲。」魏瓔珞朝他福了福,唇角帶上一絲戲謔,「只可惜,兩樣都沒騙過皇上。」

  「瓔珞,到了此時,你還狡辯。」沉璧嘆了口氣,似為她的執迷不悟而感到可悲,「皇上已派人去西直門尋人了,怕是很快就能將富察大人拿回來了……」

  話音未落,便有兩名侍衛求見,身旁跟著傅恆。

  見了他,沉璧唇角一翹,又迅速沉下去,傷感道:「皇上,你瞧,他們果然約好在西直門外碰頭。」

  傅恆淡淡掃她一眼,對身旁侍衛道:「你說。」

  侍衛莫名其妙看了沉璧一眼,對弘曆叩頭道:「皇上,西直門外只有一輛空馬車,奴才是回宮覆命的時候,在神武門遇上大人!」

  沉璧秀麗的眉毛慢慢蹙起,視線在傅恆與魏瓔珞之間來回。

  傅恆鎮定自若道:「皇上,容妃那日突然現身,教唆奴才帶令妃遠走高飛,奴才實難忍受,想向皇上稟報,可轉念一想,手上並無證據,公然指認寵妃,實是難以取信。迫不得已,只好放長線釣大魚,假意答應……」

  不等他說完,沉璧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如此,你們兩個聯手設計了一場戲。」沉璧伸出一根塗抹著蔻丹的手指頭,從傅恆點到魏瓔珞,天真中透著一絲苦惱,「是為了讓皇上懷疑我嗎?」

  「容妃。」魏瓔珞將她先前說過的話,重新還給她,「到了此時,你還狡辯。」

  「皇上,你真的覺得是我在誣陷他們嗎?」沉璧抱著弘曆的胳膊,純真的目光望著他,「就算我要搆陷令妃,何必牽連富察大人,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后妃之爭,極少牽扯到朝臣。況且沉璧若是想要對付魏瓔珞,有更多更好的法子,犯不著將事情鬧得這樣大。

  弘曆低頭看著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如此怪異,讓沉璧忍不住背上一寒。

  「李玉。」弘曆道,「將海蘭察八百里加急送的匣子帶來。」

  「是!」李玉立刻退下,回來時,手中捧著一隻沾滿塵土的木匣。

  弘曆:「打開。」

  李玉打開了匣子,裡面是一套霍蘭族孩童的舊衣,一隻銀項圈,以及木馬木劍等小玩具。

  明明是極稀疏平常之物,沉璧見了,卻一下子變了臉色。

  弘曆:「傅恆,這就是容妃陷害你的理由。

  傅恆震驚:「皇上,這是——」

  弘曆:「朕命人到霍蘭部,第一件便是去查容妃的往事。圖爾都說她遲遲未嫁,只因容貌絶俗,受封霍蘭聖女,常年侍奉天神,但霍蘭部的聖女,年滿二十便要卸任,由新選出的女子擔任,而她則按照霍蘭部的舊俗完婚。圖爾都費心掩飾,但朕還是查到了端倪!」

  他每多說一字,沉璧臉上的表情就更冷一些,等他說完,沉璧便再也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或許這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女子,才是真正的霍蘭部聖女。

  沉璧冷冷道:「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弘曆回的斬釘截鐵:「魏瓔珞絶不會一時氣憤,便衝動傷人。」

  也就是說,打從一開始,弘曆就站在了魏瓔珞這邊,不信魏瓔珞會用剪子刺傷她,不信從她嘴裡說出來的一切。

  偏袒至此,只可能是因為一個緣故了……

  魏瓔珞心下一暖,與他對視一眼,如同互相注目了一萬年。

  沉璧一聲冷笑。

  魏瓔珞回過神來,看向她:「沉璧,你嫁過人?生過子?」

  「是呀。」沉璧攏了攏髮絲,一種成年女性的慵懶感,「嫁過人,生過孩子,卻還是被送進了宮,就為了滿足你們皇上的色慾,我不得不與我的孩子骨肉分離。」

  傅恆恍然大悟:「當時你墜馬……」

  「我故意的。」沉璧淡淡道,摘下天真的面具,她真正的臉上透著淡淡的倦意,厭倦這個世界,厭倦世上所有人,包括她自己,「我想死,可你不讓。知道我多恨你嗎?恨的想讓你身敗名裂,最後學我一樣,從懸崖上跳下去。」

  「所以你才設計了這出私奔大戲?」魏瓔珞神色複雜地看著她,「你是為了這個,才故意接近我,與我做朋友……只為贏得我的信任,然後慫恿我私奔?我與你無冤無仇,你……」

  「可他愛你。」沉璧笑了起來,「皇上也愛你,沒有你,他們兩個怎麼自相殘殺,怎麼身敗名裂,怎麼讓天下人嗤笑,又怎麼……讓我出了這口氣?」

  「瘋子。」魏瓔珞喃喃道,同樣的瘋狂,她似乎只在一個人身上看過,爾晴,那同樣也是一個為了出一口氣,便讓無數人因此枉死的女人。

  「是啊,我是個瘋子,可我這個瘋子,總不能一個人上路吧!」沉璧揚手一拔,從髮間拔出一根長簪,只見簪頭寒光閃閃,竟已被她磨成了一柄兇器,她伏低身子朝弘曆衝去,快的如同一根離弛的箭。

  「皇上!」魏瓔珞想也不想,便朝弘曆衝了過去。

  卻有一個身影比她更快,幾乎是頃刻之間,就擋在了他兩身前,宏偉的背影,猶如一張最忠誠,也最無悔的盾。

  ……是傅恆。

  滴答,滴答,滴答,鮮血從他橫著的手臂上垂落下來,一根簪子深深紮在他手臂中。

  「抓住她!」弘曆怒不可遏,一指沉璧,對匆匆趕來救駕的侍衛道,「關回寶月樓,李玉,李玉呢,還不快喊太醫來!」

  不等他喊完,忽覺肩上一沉。

  「瓔珞?」他一轉頭,愕然道,「瓔珞你怎麼了?」

  魏瓔珞本就病體難支,加之短水短食,如今又受了這樣大的驚嚇,竟一口氣沒上來,暈在了弘曆肩上。

  湊得這樣近在,弘曆才發現她臉上的紅暈,不過是胭脂強行掃出來的顏色,抱在懷中,更是只能摸到骨頭,不由得又慌又惱,大喊大叫道:「李玉,李玉!沒用的東西,太醫怎麼還不來?」

  皇上,太醫又不能飛!將這話嚥回肚裡,李玉現下只能道:「奴才這就去催,這就去催……」

  養心殿內一片兵荒馬亂,在弘曆的一次又一次催促下,半個太醫署的人都聚在了殿內。

  不等他們診出個結果來,太后便扶著劉姑姑的手,匆匆走進養心殿,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快把沉璧給放了!」

  回頭看了眼榻上人事不省的魏瓔珞,弘曆一咬牙,忽然一掀袍子朝太后跪下。

  「太后。」怕她怪罪魏瓔珞,他竟將所有責任都一肩抗了,「沉璧不是和安的轉世……」

  待他將事情原委娓娓道出,太后抬手指著榻上的魏瓔珞,顫聲道:「她竟敢,竟敢……來人!」

  「太后!」弘曆怎肯讓她當著自己面拿人,「這事……是朕逼她做的!」

  太后聞言一愣。

  弘曆:「一來是為了保護容妃,二來是為了哄您開心……」

  「我不瞎!」太后失笑一聲,打斷他的話,「此事分明是她起的頭,你卻替她一力抗了,皇上……你便這樣愛她?」

  弘曆沉默了許久,久的彷彿在自己叩問自己,最終緩緩得出一個答案:「是,朕愛她。」

  太后不敢置信地望著他,一個皇帝,居然鍾情於一個女子,這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太后腦子裡一瞬間竄過無數個念頭,最終面色一沉,冷冷道:「我身為太后,被人當傻子似的騙了這麼久,皇上,我能原諒你的孝心,可我不能原諒她!」

  「太后……」弘曆一楞,突然看出她眼中深藏的恐懼。

  恐他沉迷美色,懼他犯下許多君王犯過的錯誤,故打算找個藉口,將魏穎斬草除根!

  弘曆的面色也漸漸沉了下來,淡淡道:「瓔珞已經吃過許多苦了,從今天開始,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的。」

  兩人劍拔弩張,眼看著事情就要走向不可調和的地步,一名太醫被李玉領著過來:「皇上……」

  「怎麼樣了?」弘曆仍盯著太后,僅分了一分心思在他身上。

  太醫道:「令妃娘娘有孕了,看脈象,已滿了三個月了。」

  「你說什麼?」弘曆呆了呆,然後豁然而起,衝到榻旁,小心翼翼握住魏瓔珞的手,珍惜的目光,猶如帝王握著他的玉璽。

  太后眼見這一幕,神色複雜地望了榻上的魏瓔珞一眼,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這個孩子來的正是時候。」弘曆握住魏瓔珞的手,輕輕道,「便是太后,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傷害你。」

  他忽然一笑,另一隻手捏了捏魏瓔珞的臉頰:「好了,你可以醒了。」

  魏瓔珞嘆了口氣,睜開雙眼,神色複雜地望著他。

  她早已經醒了,只是因為太后來了,才不敢睜開眼。

  眼睛閉上了,耳朵卻沒閉上,她聽見了他的每一句話,聽見他將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聽見他不顧一切護著她,聽見他說……「是,朕愛她。」

  「皇上……」魏瓔珞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弘曆的神色突然變得很緊張。

  「我……」魏瓔珞緩緩道。

  弘曆的表情愈發忐忑不安,即便隔著這樣遠,都能聽見他心跳的聲音,他在害怕,害怕魏瓔珞不想要這個孩子,害怕魏瓔珞張口就問他討要一碗避子湯。

  「我……做好準備了。」魏瓔珞眼角忽然滑落一滴淚水,一隻手慢慢撫上自己的小腹,笑著說,「準備好……一心一意的愛你,也準備好……為我所愛之人,生兒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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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6: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八章 瘋

  自得了魏瓔珞那番話,弘曆簡直瘋了似的歡喜。

  普天之下,率土之濱,只要是他有的,就想送到魏瓔珞面前,討她歡心。

  就連她想要進寶月樓,見沉璧最後一面,他也只是猶豫了一會,便答應了下來,只是不許她一個人去,派了一大堆人跟著。

  一群人浩浩蕩蕩行至寶月樓時,寶月樓前正一片忙碌,幾乎每扇窗門前都站著幾個太監,或手持木板,或高舉釘鎚,正在將門窗給釘死——弘曆既然能為沉璧起寶月樓,自然也能為她起一座不見天日的監牢。

  見魏瓔珞走來,眾太監忙停了下來:「奴才給令妃娘娘請安。」

  魏瓔珞沒理會他們,她望著釘死的門窗出神。

  「娘娘,您可千萬別同情容妃。」小全子忙湊在她身旁道,「您在關禁閉時受的苦,總得讓她也嘗嘗!」

  魏瓔珞搖頭笑笑。不搭他的腔。

  小全子這個投機主義者,最終還是押對了寶,雖然一度投靠繼後,但最終還是在魏瓔珞這邊站穩了腳,還幫著她狠狠坑了沉璧一把,因此魏瓔珞最後還是將他留在了身旁。

  「在外面守著。」魏瓔珞吩咐一聲,便要踏入寶月樓。

  「娘娘,別啊!」小全子大吃一驚,「聽說容妃瘋了,整日又哭又鬧,還動不動抓傷人!」

  「在外頭守著!」魏瓔珞拿出做主子的威風來,她決定的事,他只需照辦即可。

  小全子果然是個好用的奴才,見魏瓔珞心意已決,他便閉上了嘴巴,如一尊木人似的守在了門口。

  魏瓔珞一步步上了寶月樓。

  越往上,光線反而越昏暗,偶有一兩根光線,從木板間的縫隙鑽入,在地上畫出一條條縱橫。

  她在頂樓尋到了沉璧。

  廣闊一層樓,原是她跳舞的地方,如今空蕩蕩只餘灰塵,她背對著魏瓔珞,坐在屋中央,歪頭哼著一曲童謡。

  魏瓔珞轉到她面前坐下,抬起她的下巴盯了好一會,忽笑道:「裝瘋這條保命之道,你領會的不錯。」

  歌聲戛然而止,歪斜的腦袋慢慢直回脖子上,沉璧撥開臉上的亂髮,因為許久不見天日,故而皮膚蒼白如紙:「你來了。」

  魏瓔珞:「對,我來了。」

  沉璧吃吃笑:「你為什麼來?」

  魏瓔珞:「我來告訴你,因為這場刺殺,你的三位兄長受到牽連,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

  沉璧一聽,猛然摀住臉,嗚咽聲從指縫間溢出,彷彿下一刻就要放聲痛哭。

  魏瓔珞卻道:「在我面前,不必演戲了。」

  「……哈……」沉璧緩緩放下手,露出的竟是一張笑臉,「哈哈哈哈哈!!」

  魏瓔珞定定望著她:「沉璧,我剛開始不明白,你要殺死皇上,多的是機會,為什麼要當眾行刺,你明明知道,一旦這樣做了,你的兄長一定喪命!」

  沉璧仍在笑,笑得縱情恣意,快活無比!

  見她這幅模樣,一個答案終於浮上魏瓔珞心頭,她喃喃道:「原來,你一直想要的,就是他們的命。」

  許是因為心情好吧,沉璧竟笑著給了她一個確切的答覆:「是,我想要他們的命。」

  魏瓔珞沉默片刻,問:「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我已得償所願,沒什麼不能告訴你的。」沉璧彷彿被送了綁的馬兒,出了籠子的小鳥,渾身上下都透著輕鬆,隨意往地上一坐,就彷彿地上不是寶月樓的冰冷地板,而是鬱鬱蔥蔥的草原,她笑道,「圖爾都日夜惦記著霍蘭部的大權,幫助清軍剿滅叛首之後,便在整個部落蒐羅美人,要獻給大清朝的皇帝!最後,他選中了我!」

  魏瓔珞:「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沉璧:「那你知不知道,他用酒灌醉了我,將我送上馬車。我醒了以後,他們告訴我,若要兒子平安無事,便要乖乖聽話。萬般無奈,我答應了。」

  魏瓔珞:「既然你答應了,為何要興風作浪?」

  沉璧吃吃地笑:「路到中途,隨行的女僕實在忍不住了,她告訴我,阿夏偷偷跑出來,想要尋找母親,卻被圖爾都他們發現,連夜追捕,一時不慎,他摔入了抓捕野獸的陷阱!他,摔下去了,摔得血肉模糊!」

  之後的事情,再清楚不過。

  沉璧原本想要隨子而去,卻不料被傅恆救了下來,既然他要她生不如死,那就不要怪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來紫禁城,從來不是為了得寵,而是為了報復,我想看見皇上殺了傅恆,再殺了你,最後再告訴他真相,讓他一輩子活在痛苦中。」沉璧嘆道,「我只差一步就成功了,這一步……咫尺天涯。」

  情之一字,一往而深。

  沉璧只差一步就能走進弘曆心裡,可就算走過去了,也只會發現,那顆並不怎麼大的心裡,早已經住進了一個人,住不進別人。

  這才是真正的咫尺天涯,令人絶望……打從一開始,沉璧的計劃就注定不能成功。因為那顆傲慢而又護短的心,會拚命保護真正住在裡頭的那個人。

  「好了。」魏瓔珞起身道,「該說的都說完了,咱們也該散場了。」

  沉璧望著她的背影,吃吃笑著:「對了,聽說你懷孕了。」

  魏瓔珞腳步一止。

  「恭喜你了。」沉璧道,到此時才帶了一絲羨,「你的孩子有名有姓,還有一個天底下最有權勢,也最為小氣護短的父親。」

  「……為什麼從來沒聽你提過丈夫?」魏瓔珞回頭道,「你的丈夫在哪兒?」

  沉璧垂了垂眼眸,平靜道:「我沒有丈夫。」

  魏瓔珞一楞:「沒有丈夫,哪兒來的兒子?」

  沉璧臉上露出極古怪的笑容:「漂亮的臉,不一定是好事。名為部落聖女,不過是饗客的女人,哪兒來的丈夫呢?」

  魏瓔珞定定望著沉璧,張口欲言,卻不知說什麼好。

  美貌是女人最大的武器,有時候能夠傷人,有時候卻只能傷己,是沉璧不夠聰明嗎?還是她出身不夠好?亦或者是她性子不討人喜歡?不,她既聰明,又出身高貴,還性子討人喜歡,否則也無法將後宮那麼多人玩弄於鼓掌之間,讓他們愛她至深,又恨她至深。

  但這樣一個世間難得,彷彿天女一樣的人,卻過著跟妓女沒兩樣的生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姓什麼……

  沉璧笑了:「魏瓔珞,你很幸運,遇到了兩個愛你的男人。縱然我使勁渾身解數,也沒讓皇上愛上我。我舌燦蓮花,富察傅恆還是要保護你。我真想知道,這兩個人,你到底愛誰呢?」

  「沉璧。」魏瓔珞喚道。

  沉璧歪頭看著她,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魏瓔珞卻沒有如她所願,將這個問題的答案深深藏在心裡,魏瓔珞只淡淡道:「瘋吧,瘋一輩子,你就可以活下去。」

  沉璧怔住。

  瓔珞:「保重。」

  她一步步下了寶月樓,一腳跨出大門,陽光重又照在她身上,而在她身後,古怪的童謡再次響起,帶著哭聲與笑聲,從窗門的縫隙間透出來,迴蕩在每個人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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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7: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九章 有約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延禧宮與承乾殿誰更得勢,今日終見分曉。

  只見李玉帶著一群人匆匆趕到承乾宮,行禮:「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

  繼後強笑道:「李總管怎麼來了?」

  李玉指著袁春望:「拿下!」

  太監們一擁而上,抓住了袁春望。

  袁春望掙不脫,也不敢掙,只能仰頭望向李玉:「李公公,這是什麼意思?」

  李玉微微一笑:「袁春望,皇上命你斷絶延禧宮的膳食?」

  袁春望心中一跳,面上卻喊冤枉:「令妃犯了胃疾,才每日供應清粥,奴才這是為了令妃著想啊!」

  「什麼胃疾,令妃懷了龍胎三月有餘,日子與彤史相符。」李玉一甩拂塵,「要解釋,到慎行司說去吧,帶走!」

  請他來慎行司,自然不是請他來喝茶的。

  「袁總管,得罪了!」

  一仗又一仗,重重落在袁春望後背,他咬著牙不吭聲,後背的衣裳很快被血浸滿了。

  「瞧瞧,咱們當奴才的,為主子效忠那是天經地義,可也得掂量著辦啊,落到您這份上,才叫千年道行一朝喪,可惜了!」掌事一邊幸災樂禍,一邊指點身旁兩個小太監,「別怪師傅我沒教你們,紫禁城大起大落的事兒多了,別見著誰倒霉,就心急火燎地趕著踩一腳,一不小心,踩著冬眠的蛇,得,把自己賠上了!」

  「你說誰是蛇?」小全子冷不丁從他身後冒出來,笑眯眯地問。

  掌事嚇得一蹦三尺高,看清來人,二話不說,往自己臉上甩耳光:「全公公,瞧我這張嘴,該打,該打!」

  他劈裡啪啦給了自己一頓耳光,又呵斥兩個小太監,叫他們搬凳子上茶。

  小全子又不缺這一口茶喝,也不想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多呆,擺擺手:「行了,放了他。」

  一直一聲不吭的袁春望緩緩抬起頭來:「……你是來戲弄我的?」

  是的,戲弄。

  除此之外,還能是什麼?

  袁春望壓根不相信魏瓔珞會放了自己……

  「你被赦了。」小全子鄙夷地看他,「另外,令妃娘娘有句話讓我帶給你,她欠你的,這遭全還清了,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袁春望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站住!」他掙扎而起,朝小全子轉身離去的背影喊道,「回去告訴她,她欠我的,一輩子也還不清!別想就這麼跟我一刀兩斷!別想!」

  慎行司裡發生的一切,自有人傳遞到繼後耳邊。

  撲通一聲,珍兒跪在她面前,試圖為袁春望求情:「娘娘……」

  「你道李玉為什麼不等袁春望出了這道宮門再拿人?」繼後一邊逗弄架子上的鸚鵡,一邊頭也不回地問。

  珍兒一呆。

  「令妃受苦,皇上遷怒於本宮,這是借懲罰袁春望,當眾給本宮難堪!」繼後厲聲道,「這種情況下,你叫本宮如何替他說情?」

  人總是要先自保,才有餘力去顧忌別人。

  如今繼後自身難保,甚至礙於形勢,不得不暫時對魏瓔珞低頭,這個節骨眼上,叫她如何抽出手去救袁春望?

  珍兒明白過來,便只有垂下頭,無聲的落淚。

  「……你今年二十九了。」繼後嘆了口氣,按著她的肩道,「尋常宮女二十五歲就要出宮,只你捨不得本宮,一直陪在本宮身旁。」

  「娘娘……」珍兒淚眼婆娑地抬頭。

  「本宮早已替你備好了嫁妝,甚至還給你選了好幾個可靠男子,可你一個也看不上。」繼後問,「跟本宮說實話,你可是看中了袁春望?」

  被她一言點中心事,珍兒慌忙垂下頭去,耳廓卻一點點羞紅了。

  「袁春望有一副極好的皮相,與之朝夕相處,難免生出些綺麗念頭,只可惜令妃這事,必須有一個人承擔責任。」繼後嚴肅道,「況且此人心狠手辣,實非良配,珍兒,你還是換一個人喜歡吧。」

  言罷,繼後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令手底下的宮人收拾出了幾箱子禮物,便擺出儀仗,浩浩蕩蕩去了延禧宮。

  一來,便見魏瓔珞挺著大肚子相迎,顯是已經提前得了消息,故一見她,就笑著問:「娘娘可是來為袁春望求情?」

  「不過一個奴才,本宮還不放在眼裡。」繼後淡淡一笑,毫不在意,「令妃妹妹身懷龍嗣,為皇家開枝散葉,這麼大的好消息,本宮自然要親自恭喜。」

  她掃了眼桌子,只見上頭堆滿了禮物,從珠寶首飾到綾羅綢緞,從孤本字畫到古玩奇珍,有的是宮妃送來的,有的是弘曆賜下的,樣樣都是精品。

  「瞧這殿內的陳設。」繼後沒有故意視而不見,她在屋子裡走了一圈,一臉欣賞,「小到如意花熏,大到紫檀桌椅,都是皇上的喜好,可見皇上對你是真用心。」

  魏瓔珞瞥她一眼,知她下一句,必定是但是……

  「但是……」繼後果話鋒一轉,「繼後斂了笑容:用心是用心,可你到底出身包衣,本宮要提醒你一句,就算再得聖寵,我也是大清皇后,任何人無法取代!」

  此話一出,魏瓔珞便知她來意。

  與其說是來探望,倒不如說是來劃分領地的。魏瓔珞一笑:「知道剛剛我讓小全子幹什麼去了?」

  繼後挑眉。

  魏瓔珞:「我讓他把昨天沒用的羊奶山藥羹送去養心殿,換一道蘇造肉回來。」

  繼後嗤笑一聲:「你真做的出!」

  魏瓔珞理直氣壯:「對啊,我什麼都敢做,什麼都能做,這是寵妃的待遇!可要是當了皇后,凡事循規蹈矩,處處拘束,我可做不來!」

  繼後定定看了她一會,緩緩道:「你是告訴本宮,自己沒有野心。」

  魏瓔珞笑了笑:「皇后娘娘不主動招惹,我自然沒有野心。」

  繼後:「萬一你生出阿哥,真不為他打算?」

  「皇上何等性情,容得後宮左右立嗣嗎?」魏瓔珞哈哈大笑,似乎放下了心中的擔子,故而縱情恣意起來,「且和您說句實在話,魏瓔珞從來不怕鬥,越鬥越精神,您要繼續,我奉陪到底!可您打不倒我,我也扳不倒您,鬥來鬥去,全白折騰!您今天軟下身段,無非是來求和,何必再三試探!我放下一句話,與其鬥得你死我活,不如偃旗息鼓,各自安好!」

  「你倒是痛快!」繼後笑了,心道:這女人下一句話,必定是但是……

  「但是。」魏瓔珞果然道,「臣妾有一個條件。」

  她若一個條件都不提,繼後反而會懷疑她的誠意。

  繼後:「說吧。」

  魏瓔珞輕撫小腹,略顯飛揚的眉眼瞬間溫柔下來:「皇后娘娘必須答應臣妾,無論何時,無論何事,不可對孩子出手。」

  繼後敏鋭地:「你的孩子,還是別人的孩子?」

  瓔珞深深望著她,強調:「紫禁城裡的孩子!」

  繼後輕蔑:「本宮不屑傷害稚子,你這麼說,未免太小瞧本宮了!」

  「好!只要娘娘說到做到,紫禁城保管風平浪靜,天下太平!」魏瓔珞伸出一隻手,「我們,一言為定!」

  繼後與她擊掌為誓:「一言為定!」

  兩手相合,自此紫禁城風平浪靜。

  時光荏苒,歲歲年年,延禧宮前的梔子花開了又落,後宮之中雖仍有傾軋爭鬥,但終於不再傷及孩童。

  便是繼後偶有那麼幾次按捺不住,后妃們大著肚子,亦或者領著孩子往延禧宮前一跪,便也無奈的偃旗息鼓了。這座開滿梔子花的院子,儼然成了小孩子的避風港,守著他們,護著他們平安長大。

  得她好處,又知內情的宮妃不僅感嘆:「有她在,先皇后那樣的例子便不會再發生了。」

  一聲聲稚嫩的「令妃娘娘」,最終化成一聲聲清朗的「令妃娘娘」。眨眼之間,那些受她照料,與她一起放著風箏抓著蟋蟀的孩子們,已經長成了俊逸少年,以及妙齡少女。

  乾隆三十年,演武場。

  從左到右,兩名青年,以及一個少年手持弓箭,瞄準前方靶子。

  咻的一聲,弓箭離馳而去,剪頭釘在靶上,發出奪奪奪的聲音。

  一名太監唱道:「五阿哥發三十矢,中三十。」

  站在最中間那名青年放下弓來,露出一張俊秀儒雅的臉來,氣質猶如一名文淵閣的學士,很難相信他其實也是一個百發百中的神射手。

  少年長成,此人便是愉妃託付給魏瓔珞的五阿哥永琪,雖魏瓔珞自己不大愛教養孩子,但這孩子從小就性子沉穩,即便無人看管,也依舊日日看書習武,一樣都不拉下。

  於是久而久之,便長成了所有阿哥中最出色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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