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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胡狼謠 上(商王戀之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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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0:1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季璃 - 胡狼謠 上(商王戀之八)

是惡夢?抑或美夢?
初初相見,便被她苦苦糾纏
他一度認定這雷家的小瘋子
將會是他有生以來最難擺脫的惡夢!
但他沒有想到
她不懂何為矜持的大膽示愛
她不懂何為放棄的積極追求
竟會給他帶來這樣多的樂趣和新鮮感
甚至讓他舍不得與她斷了聯繫——
當他終於明白,她的一切對他而言
就是一場足以終生沉醉的美夢
可他天生的劣根性
卻已為她鑄下不可磨滅的傷……
  
女主角:雷舒眉
男主角:問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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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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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0:2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萬里晴空,湛藍天際,幾朵白雲點綴其間。
  只是看著這一片晴好的天,教人難以想像在昨天之前,一連兩日都是白雪紛飛,終日不歇,狂風刮著鵝毛大雪,任人站在風雪裡,都只見一片茫茫。
  今兒個終於放晴,天候卻是更加寒冷。
  人們未料,前陣子還是春暖花開的三月天,眼看都要接近四月了,竟忽然來了一場倒春寒。
  突如其來的大雪天,教大夥兒們措手不及,「宸虎園」裡的奴僕們裡裡外外奔忙,有人急著起地龍,有人忙著把厚實的冬衣拿出來以熏籠翻烤。
  這場倒春寒來得突然,眼下要把冬衣在穿之前再洗淨一次,怕是來不及晾乾及時讓主子們穿取,尚幸在收納之前,僕婦們有細心地洗淨,眼下以蘭香熏烤過一遍,烘烤的時候以扇子煽,藉以除去收悶在衣箱裡月余的味道,這樣穿上身也不會覺得有令人不快的悶味。
  只是,今兒個的「宸虎園」,還有另一批人,為了另一件事情而忙,與這一場倒春寒無關,然而,其冰冷況味,卻絲毫不輸這一場料峭春寒。
  雖是晴朗的天,各屋院的廊沿卻是水滴落個不停,厚實的積雪見了陽光,開始慢慢地消融,只是天候仍然寒冷,所以融化的速度緩慢,除了滴水之外,偶爾可以聽見大片積雪鬆動掉落下來的砰然聲響。
  此刻,問驚鴻獨自一人坐在冰層消融大半的湖畔大石上,一動也不動,就像是石化般,原本在冬日裡結得厚實的冰層,入春之後,已經消解得只剩幾塊薄冰,薄冰上積著白雪,在綠色的水面上,就像一朵朵盛開的白花。
  問驚鴻轉眸,看著不遠的湖岸上有一張竹椅子,已經被冰雪給蓋得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但是,問驚鴻知道在那張椅子底下,很牢固的綁著兩列鈍刀,是用來方便在冰上滑行的,他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注視著那張竹椅子,看了許久,仿佛全副的心神與目光,都依附在那張椅子上了。
  他知道那張椅子有多牢固……淺淺的苦笑,躍上問驚鴻的嘴角。
  他當然知道,因為,那張椅子是在這個小湖冰層最厚實的臘月天裡,他讓人給?來的,親手綁上兩列鈍刀,在確定鈍刀綁得十分牢靠之後,讓雷舒眉坐在椅子上,他穿著冰靴,或拉或推,與她在那個微雪的天裡,像兩個孩子一樣在冰上疾飛,玩得極瘋。
  就算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問驚鴻心裡還是納悶,不知道老天爺究竟跟他家的心上人開了什麼玩笑。
  他家的眉兒好好走個路都會跌倒,從小再努力也學不會騎馬,更休說滑冰,所以,他才讓人?那張椅子來推她,那天,她坐在那張冰椅上讓他推著時,她笑得好開心,轉過嬌顏,對他說好像跟著他一起在風雪裡飛翔。
  那一刻,她總是白嫩的臉蛋紅撲撲的,說以後年年冬日裡,都要與他這般玩耍,兩彎笑眸如盛燦星,漂亮的丹脣,笑起來時,總有一邊嘴角翹得略高些,更顯得左畔的小梨渦分外調皮顯眼。
  可是,那天兩個人瘋完之後,就挨罵了。
  在他娘面前,兩個人就像是做錯事的三歲小孩,低著頭悶不吭聲地聽訓,沒爭辯是他們自知理虧,畢竟,那個時候在雷舒眉的肚子裡,有四個多月的身孕,要是出了半點意外,他們誰也承擔不起那個後果。
  只是,問驚鴻好喜歡那個時候的感覺,雖然,挨著他娘的責罵,但他與雷舒眉兩人低著頭,互覷彼此,從小就做慣調皮搗蛋壞事的他,看著那一雙對視著自己的盈笑美眸,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有了一起做壞事的伴。
  他好喜歡那種感覺,真的,好喜歡。
  有人陪他一起做壞事,有人陪他一起挨娘親的罵,開心時,這個伴會笑得比他大聲快活,困難時,他知道這個雷家的女兒敢陪著他一起闖刀山火海,只要他不怕,她就不怕。
  雖然這丫頭偶爾行事瘋癲了些,但不礙事,他可以陪著。
  陪著、護著,就與她一起,過一輩子。
  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陪著她一輩子,就像她書裡的大俠女與小痞子,總是在大破群虜窮凶之後,恩愛相隨,攜手天涯。
  雖然,每個人,包括了他,都取笑過她這個總是千篇一律的結局,總要她寫出一點新鮮的,但此刻,問驚鴻卻覺得這個結局就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夢,因為,如今的他們——小痞子與大俠女,或許根本沒有機會能夠天長地久。
  「鴻兒,回屋去吧!眉兒妹妹醒了,讓人四處在找你。」在不久之前仍是「宸虎園」的第二代小總管,也是從小與問驚鴻一起長大的元潤玉,最知道在他心情不好時,能夠在哪裡找到他的去處。
  雖然她在去年秋深時分,已經明媒正聘嫁給了藏澈,說起來已經不再是「宸虎園」的人了,但是,在這個事發突然,大夥兒就算沒亂了手腳,心裡也都不好過的時候,需要有一個熟悉這園子裡外事務的人回來操持發落,在不久之前仍是小總管的她,就是責無旁貸的最好人選。
  問驚鴻沒有回頭,仿若未聞般靜默了會兒,半晌,才苦澀地泛笑道:「玉兒,我是真的很喜歡她,一開始是不喜歡的,可是,現在我已經是喜歡她,喜歡得無以復加,所以,我舍不得……舍不得讓她那麼疼,那麼難受,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再重來一次,我一定會保護她不受傷害,可是來不及了,玉兒,無論我現在如何珍惜她,都輓回不了已經鑄下的錯誤。」
  「已經輓回不了了,那又怎樣?你後悔了嗎?問驚鴻。」跟隨在元潤玉身後而來的雷舒眉接續了他的話,只見眼前的年輕男子飛快地回頭,帶著訝異也驚喜的眼神看著她,不過靜了半晌,便開口對著她急忙喊道:
  「你起來做什麼?去躺著!」
  「站著不也好好的,你放心,一時片刻還死不了。」她咬咬脣,深吸了口氣,想要平復緊熱的心,故作沒看見他在聽了她的話之後,又添了幾分晦暗的臉色,追問道:「告訴我,你後悔了嗎?現在,在你心裡,難道依然想著,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與你當初不相識嗎?」
  元潤玉看了看他們二人,微微一笑,識趣地悄然離開。
  問驚鴻與雷舒眉四目凝望,聽她嗓音哽咽,看她少見地紅了眼眶,明明懷孕已近足月,卻因為幾個月下來的苦痛折騰,總是不見豐腴長肉的臉蛋上,泛著一絲帶青的蒼白,逞強著沒有半點示弱,只是咬著脣,等他回答。
  「不。」問驚鴻揚脣笑深了,沉嗓柔聲答她,在話出的同時,看見一顆豆大的淚珠從她頰上潸然滾落,就算他想到他們的孩子降生那一刻,或許,就是她喪命之時,他便無法克制住打從心底泛至全身的冰寒。
  他確實曾經想過,倘若當初他們不相識,或許,他們都仍舊各自過著隨性不拘的生活,如今的他心裡只有失去她的恐懼,知道她也深深的在害怕著,但是有些話,倘若他再不說,或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一刻,他只想讓她知道一個事實,哪怕,那個事實,或許只是隨時可能會被宣判破滅的奢望。
  問驚鴻泛著笑,一雙琥珀色眼眸再不能夠更溫柔地瞅著她,緩慢啟脣,字句緩慢地說道:「你都不後悔與我認識了,我有什麼好後悔的?若說有悔,我只是想怎麼沒有在一見到,就愛上你,白白浪費那麼多時間,現在的我,只想著,只想求老天爺,讓我守你雷舒眉一生一世,護你無憂,與你白頭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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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0: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想冤家想得魂飄蕩,喚丫頭取筆來寫他舉止行藏。畫不出你心疼,畫不出我心熱,只畫著溫存,停著筆兒想。想時想得慌,畫時畫得忙,畫不出你的溫存,畫不出你的溫存,乖!只是把你想。
  ——改自《明程萬里掛枝兒》
  子夜時分,萬籟俱寂,許是寒冬時分,就連夜裡常鳴的蟲子鳥梟都默了聲響,幽黑的天地,安靜得仿佛陷入最甜黑的沉睡。
  然而,在「雷鳴山莊」最北角的一處小跨院裡,依然是燈火通明,時不時就會有人端著一些東西進出主屋。
  只是,無論是任何人,在進出小跨院的主屋時,無不是動作小心翼翼,誰也不敢弄出一點聲響,就怕驚擾了在書房裡的那位主兒。
  他們一個個都是在「京盛堂」待了許多年的僕人,待在這個地方做事,久了總會練出一點膽識與眼界,所以,他們絕非膽小之輩,但正因為都是這裡的老人了,更知道在這種關鍵時候驚擾到那位主兒,絕對不是「吃不完兜著走」這種輕描淡寫的字句,可以形容得了他們會有的下場。
  在說到那位主兒之前,該先說說這個小跨院的特殊之處,乍看起來,這個小院就是一進三間的普通院落,主屋有兩層樓,占地稱得上是寬敞,此刻燈火通明的是主屋的一樓,尤其以靠左翼的暖間裡燈火最旺,亮如白晝。
  再說說主屋面前的一大片院子,沒見到扶疏的花草,在練武的廣場上,只有一排又一排的長槍大刀。
  不是這院子的主人刻意昭顯收藏豐富,更別有想要嚇退宵小之意,沒在大寒天裡把這些「青子」、「條子」給收進屋裡,知情的人都曉得,一旁的庫房裡早就是收藏多得擺不下,照這陣仗看起來,要是把全部的武器全都給拿出來,只怕數量都夠一旅軍隊士兵使用。
  想來,這個小院的主人,應該是極醉心武學之輩,就算不提滿屋子的收藏,光從小院門口的題字就可以窺見一二。
  在小院門口,有左右兩聯字,字句十分簡單明了,上聯是「人在江湖」,下聯則是「心在武林」,橫批——「掛子門」。
  姑且不論小院主人在這上下聯的字句裡想要闡述什麼心志,光說那個橫批,說起來應該也可以說是這小院的名字,就足以教武林中人見了氣笑出來,想這小院主人好狂妄的口氣。
  「掛子門」說起來很簡單,但是,其意思卻是海涵了整個在江湖上靠著武藝混飯吃,總共「風」、「馬」、「雁」、「雀」四大門,底下又分「金」、「皮」、「彩」、「掛」、「平」、「團」、「調」、「柳」八小門,共計一百多種行當。
  換句話說,「掛子門」幾乎等同於半個武林,如今小院主人卻敢把這三個字掛在自己的門楣上,就不知道是太過天真無知,還是狂妄放肆?!
  總之,無論是何者,從這個小院的陳置與名字,已經可以窺見這位主子的生平樂趣所在。
  而擁有那麼多的兵器收藏,想來應該也是一位武學高手,要不,豈敢將「掛子門」這三字掛上門楣?!
  這個問題,外人答不上,若是由「雷鳴山莊」裡的人來回答,他們都會說,在他們山莊裡確實住了武學高手,不過,絕對不是這座「掛子門」小院的主子,更甚至於,那位主子跟武功連沾上一點邊兒都沒有。
  在雷家裡,任誰都清楚,他們家的小姐雷舒眉非但是武功白痴,更甚至於是走路時都會左腳絆右腳,隨便出門都要掛個彩回家的手笨腳憨之輩。
  這些年,光是為了她的安危,山莊裡的假山不知道拆掉幾座,一堆什麼池呀湖的,能填平的就填平,不能填的就做圍欄,還有倖免的,大多都是淺到她坐著也淹不到胸口的小池塘。
  饒是如此,雷家人還是擔心她要是掉進那些淺池裡,沒辦法順利翻過身坐起的話,會不會也能出事?!
  換作別人他們敢說不會,但換成雷舒眉,他們誰也不敢肯定。
  為什麼?
  因為,她是雷舒眉。
  這個答案或許有點匪夷所思,但是,一旦認識雷舒眉的人,日子久了,任誰都會給出這個答覆,絕對沒有第二個。
  這時,又有兩名僕婦從小廚房方向出來,老僕婦領著年輕的丫鬟,丫鬟手裡端著一隻承托,上頭擺著質地厚實,顏色暖黃的小暖盅,盅裡擱了滋補的濃粥,正要往主屋的方向走去。
  通常,像這樣燈火通明的夜晚,像這樣的熱湯水和鹹甜細點,要來往送個三四趟,不是屋裡的主子太會吃,而是這位主子總會專心得忘了吃喝,往往小半個時辰過去,食物就涼透了。
  有些則是被添暖的火盆熱度給烤乾,硬得難以入口,所以她們這個小院的人得了東家與夫人之令,要是小主子晚間飯菜進得不多,夜裡就要給她準備夜宵,多換幾趟,讓她餓了自行取用。
  除此之外,時不時還要有人進屋去巡視燭火的亮度,要留心不能亮得晃眼,也絕對不可以暗得耗費眼力,夏日裡在要設缸添冰,冬日裡的炭火要燒得好,必定不能起煙。
  總之,東家交代,他們這些人行事只有一個準則。
  那就是,千萬不能教小主子餓了、冷了、熱了……但要是困了,卻更是要注意放輕動作的聲響,好讓小主子可以不知不覺地睡進夢鄉里,別再像現在這樣奮筆疾書,挑燈夜戰,硬生生的折騰自個兒的身子。
  老僕婦趙嬸帶著丫鬟青青進了主屋,不小的花廳裡,被幾列書櫃給占滿了大半空間,勉強只能在中間擺進一套八仙桌椅。
  趙嬸熟練地檢視半桌子的食物,經過了小半夜的功夫,即便加上封蓋,都還是變得既乾又冷,可以看得出來原封未動,老婦人沒轍地輕嘆了聲,讓青青把暖盅給擱到桌上,反常地一揭盅蓋,舀了小半碗出來。
  「趙嬸,這不是要讓粥涼了嗎?」青青小聲地問道。
  「涼些無妨,要是沒人吃,最後還不是要悶成一鍋雞汁漿糊。」趙嬸淺笑,取過盅蓋往小碗粥上微微地煽著,與青青相對了一眼,看見丫頭輕喔了聲,似是已經知道了老人家的意圖。
  不片刻,屋裡就飄滿了雞粥的糯香味,趙嬸和青青兩人屏氣凝神,聽見了原本靜悄的暖間裡傳來了聲響,最後,當她們聽見毫筆擱上架子,以及椅子被拉動的聲音,不約而同地笑了。
  「趙嬸,快呀!」從暖間裡傳來的聲音有些虛弱,帶著一點撒嬌,然後,就看見雷舒眉抱著肚子,一臉可憐兮兮地走出來,「餓壞了,餓壞了,快要餓得前胸貼著後背了。」
  趙嬸看著從小帶大的小主子出來討吃的,原本一臉嚴肅不苟言笑的臉部線條笑眯了起來,看起來柔和許多,忙著把小半碗粥添成一碗,半溫的粥兌上全熱的,剛好適合入口。
  「來來來,我的好姑娘,剛好有雞湯熬好的稠粥與芝麻鹹餅子,快點過來吃些墊肚子,慢著吃,不夠了小廚房裡還有。」
  趙嬸話聲才落,就看見一個雙手抱著肚子,傴僂著身軀,披散著長髮,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女子從屏風之後走出來,拖著無力的腳步,緩慢地走到桌案前,直到坐定了,才仰起頭來吐了好大一口氣。
  趙嬸見狀,沒轍地笑罵道:「我的好姑娘,你這才幾歲啊!你這舉止模樣,哪裡像個未出嫁的二十歲姑娘?瞧起來都比趙嬸歲數還大了。」
  雷舒眉絲毫不在意被叨念,翹起嘴角,露出調皮的笑容,在一頭披散的發絲之間,就那張粉嫩的嘴脣瞧起來最搶眼,餘下的部分全教發絲給遮得七七八八,看不清楚,也瞧不出那張臉蛋的真實模樣。
  青青已經不是第一次,笑著幫忙主子把臉上的發絲給撥開,然後,就看見主子那一雙總是晶亮的美眸,這時已經是沉得抬不起眼皮子,但即便雙眼閉起,都仍舊可以清楚看出雷舒眉的五官容貌肖似娘親藏晴。
  一雙不描而黛的柳葉眉下,顏色略濃,細細薄薄的眼皮子可以看見眼珠子在微動著,俏鼻不十分高挺,但是,在深深用力嗅著粥香的此刻,細緻之中,看起來帶著幾分淘氣與活潑,臉蛋明明只比尋常巴掌大不了多少,雙頰與下頷的弧度卻是圓潤光滑的,整張漂亮的小臉上,只有髮際略高的飽滿額頭,隨似了親爹雷宸飛,笑容深時,左嘴角的一顆小梨渦,則是與她的舅舅藏澈相仿,除此之外,看起來就與她家娘親相差無幾。
  趙嬸看著小主子動也不動一下的樣子,以為她已經累得昏睡過去,才與青青兩人面面相覷,就聽見雷舒眉輕「嗚」了聲,哀聲道:「趙嬸,粥啊……」
  一直沒等到趙嬸把粥端到面前,雷舒眉終於認命地睜開雙眼,一臉可憐楚楚地看著趙嬸。
  「我沒睡著,只是累得不想動而已。」雷舒眉說道。
  「都已經累到不想動了,為什麼還不睡?」趙嬸又笑又嘆氣,把粥端到雷舒眉面前,示意青青將配粥的小菜給趕緊布置妥當,接著又勸說道:「吃過熱粥之後,先歇會兒吧!我的好姑娘,瞧你這夜熬得兩個眼圈兒都黑了。」
  雷舒眉不緊不慢地吃著碗裡的粥,笑說道:「不要緊,我這眼圈若不黑呢,就等不到趙嬸心疼煮湯熬粥給我吃,趙嬸,明晚我要吃豆腐羹,湯底要魚鮮味兒的,擱些麵線就好,旁的都不要了。」
  「小姐,你明晚還要熬夜啊?」青青一聽她已經在指定明晚的夜宵菜色,忍不住在一旁慘叫道。
  「你鬼叫什麼?夜是我在熬,你又不能幫我寫本子。」雷舒眉沒好氣地睨了丫頭一眼,又含進了一口粥,笑咪咪地稱讚道:「這粥真香,糯稠得恰到好處……趙嬸,你讓青青先去安置吧!我看她的眼圈比我黑兩倍,都快要不能見人了。」
  「兩倍?」青青嚇得伸手掩住臉頰,把趙嬸拉到一旁,「趙嬸,你來幫我看看,我的眼圈真的有那麼黑?不能見人了?」
  「小姐!」趙嬸沒有回答青青,反而轉頭對小主子氣笑道:「你就知道青青這丫頭最禁不起嚇,你就不怕她明天之後,逢人就問她的眼圈會不會黑?你這不是在害山莊裡其他人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嗎?」
  「趙嬸……」聽完趙嬸的話,原本只是著急的青青快哭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是因為難以說出她的眼圈真的很黑嗎?
  雷舒眉在一旁看熱鬧,笑咪咪地吃著粥,看著趙嬸好言安撫,她太知道自個兒的貼身女丫鬟看重自個兒的外表,看重的程度,堪比性命重要,更別說這兩年喜歡上「京盛堂」分號的一位極有前途的副掌櫃,正好初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時候,所以,這丫頭對自己的外表就更看重了。
  雷舒眉淺笑斂眸,取起銀箸,給自己的粥裡夾了一點小菜,噙在她嘴邊的笑顯得有點壞。
  對!雷舒眉就是存心,就是故意,就是看不慣這個青青只要跟情郎見完面,就一臉喜滋滋,甜蜜蜜的模樣,三句話裡就有兩句說起她家情郎待她有多好,好得簡直就是天上有地上無,世上唯一的一位,就被她青青給僥倖得去了。
  哼哼!要論到這世上的好男人,誰能比得過她雷舒眉的親爹呢?她家爹才是真正的好,真正的厲害,沒人能比得上。
  「……好好好,你先去睡,沒聽小姐剛才說了嗎?讓你先去安置,去吧!」趙嬸被青青兩泡眼淚給磨得受不了,連忙把人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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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0: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雷舒眉又含了一口粥,朝著青青努了努下頷,示意她可以退下,立刻就看見丫頭片子破涕為笑,一刻也不耽擱地奔了出去,把粥吞下之後,雷舒眉噘了噘嘴,對趙嬸說道:「我看青青那一副著急的樣子,八成是明天跟她家的副掌櫃有約,不想被她家心上人看到自己不好看的模樣吧!」
  趙嬸笑著走過來,取過銀箸,一邊給小主子碗裡添菜,一邊說道:「這也沒有什麼不好,小姐和青青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姑娘,如今青青有心上人,我心裡盼著小姐也快點找到自己的心上人,到時候,小姐為了不讓心上人看見自己憔悴的模樣,想必就不會想熬夜就熬夜,或是動不動就整夜不睡覺,要是能有人讓小姐願意為他悅己者容,那就太好了。」
  「趙嬸,還說是看著我長大的,看著我長大,就可以這樣嫌棄我嗎?」雷舒眉悶哼了兩聲,面色幽怨地吃進碗裡最後一口粥,之後以手擋住,不讓趙嬸再添,「我飽了,吃不下了,趙嬸,再吃我怕會積食,放心,我跟你保證,今天絕對會在三更結束之前上床睡覺,所以,趙嬸……把今天有人交到你手裡,你卻藏著不給我的東西,交出來給我吧!沒那東西,我這一章回寫不出來啊!」
  趙嬸先是一愣,訝異她家主子怎麼會知道東西在她這兒?但這也不是第一回她們主僕兩人為此過招,老婦人很快就回過神,堅定地搖頭。
  「不行,那東西明天才能拿出來,上次你不也答應我三更前會睡,趙嬸我才一時心軟把東西交出來給你,結果呢?結果你看得入迷,到了隔日五更我再進來時頭都還沒沾枕!不行,別說趙嬸心狠,這次無論說什麼,就算你要到東家面前告我的狀,我也絕對不給。」
  「不給就寫不出來啊!寫不出來啊!」
  雷舒眉才不跟老人爭論告狀的問題,想也知道她家親爹就以熬夜寫小說這件事情上,肯定是向著趙嬸的,既然硬著爭行不通,雷舒眉只能軟磨硬泡,一雙纖手掩面,埋首將額頭抵在桌緣,嗚嗚地哭了。
  「趙嬸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弄到那本八臂拳譜?那位瓢把子,簡直就是個短路的二哥,如果不是他家老戧兒臨老入花叢,迷上一位窯裡的頂老,把家產都敗光,現在一門大小八十幾口人,等著安根的老瓜要用,哪裡肯答應我的條件?起初來當我是個空子,壓根兒連正眼都不瞧我一下,說我一個鬥花子,乖乖回窯堂刺繡撲蝶,不要隨便出客,免得掛彩,以後難覓好宮生,我那個時候,說有多窩囊就有多窩囊,現在好不容易等到東西到了,趙嬸啊!你就知道我不能跟你鼓盤兒,東西沒見著,我這個章回寫不出來,也只能拖條去了,可是,我肯定自己在團黃粱子裡,也必定惦記著這本拳譜,不能安生,嗚……趙嬸啊!求你了。」
  雷舒眉這一番話,說得字句清晰,趙嬸卻是聽得一頭霧水,只是依著以往的經驗,知道她家小姐用的都是一些江湖暗語。
  在「雷鳴山莊」裡,這些被江湖稱為「春點」的暗語,大概只有蘇染塵勉強可以與雷舒眉對答如流。
  其餘的人,饒是藏澈與自家外甥女感情要好,雷宸飛與女兒的交情,稱得上是知女莫若父,但也只能猜出幾分,往往需要她再多加說明。
  如果要將雷舒眉說的話,改成尋常人的對話,大概的意思就是趙嬸都不知道她多辛苦才弄到那本拳譜,那位門主簡直就是一個攔路搶劫的強盜,如果不是他家老爹迷上一位妓院的妓女,敗光家產,要不是他們一門八十幾口人等著吃飯的銀兩要用,哪裡肯答應她的條件?起初她被當外行人,那位門主說她是一個小姑娘,乖乖回家刺繡撲蝶,不要隨便出門,免得受傷,以後找不到好夫君,再說她就算拿不到東西,也不能跟趙嬸扯破臉……至於那團黃粱子,意思就是她就算做夢,也會想著拳譜,肯定不能好好睡覺。
  不過,雷舒眉平日裡說話,很少帶上那麼多江湖行話,趙嬸一時聽蒙了,只見小主子埋頭哭得很傷心。
  雷舒眉側抬起頭,以眼角余光瞥見趙嬸一臉無措,再度埋頭哭得更加大聲,「嗚嗚嗚……小說寫不出來,土了點了,快土了點了啊!」
  一時之間,靜闃的夜裡,就只聽見雷舒眉的號叫聲,哭喊得教趙嬸心慌意亂,就連問話也都帶了幾分慌忙。
  「說什麼土了點?是、是什麼意思?」
  「……死人了啦!」雷舒眉又嗚了幾聲,才悶悶回道。
  聽小主子一開口就是死字,趙嬸駭了一跳,若不是還要端住長輩的架子,她都想哭了。
  「眉姑娘,我的好姑娘,求你說趙嬸聽得懂的話,怎麼好好的會死人呢?你先說說,你跟那個……那個什麼二哥的,做了什麼約定是不是?他不會威脅你吧?不成,我還當作是人家給你送了禮過來,隨手就替你收了,現在看起來,這本什麼拳譜的有危險,我明兒個先交給東家瞧瞧,再不成就給大總管看看,他們說沒問題之後,我再給你。」
  「什麼?!趙嬸……」
  雷舒眉簡直是震驚地抬起頭,用力地瞪著趙嬸,這瞧清楚到她一雙美眸黑白分明,哪裡有淚水?
  趙嬸知道自己被騙,才正想開口發難,卻看見在半晌的瞪視之後,看小主子那一雙明亮的美眸開始慢慢地盈上紅霧,隨著嘴角的扯動,成了淚水滿眶。
  「趙嬸,你怎麼可以……你不給我還要拿去給我爹和澈舅舅審閱?趙嬸,你乾脆青了我,你青了我吧!我不活了,不活了!」
  這幾句話,趙嬸竟是不必問,也知道小主子那個「青」字,是「殺」的意思,但趙嬸對自己猜到的結果開心不起來,因為看見小主子當真掉眼淚了。
  那皓齒水眸,楚楚可憐的含淚模樣,實在教人很難不心疼。
  趙嬸不止心疼,還心軟了,想或許乾脆把那撈什子的拳譜拿出來,讓主子做參考,快點把這個章回寫完,趕著她答應三更之前就寢也好。
  然而,就在趙嬸想要答應交出東西,順勢提出要求之時,卻聽見背後傳來青青笑嘻嘻的聲音——
  「什麼青不青的?小姐,青青我在這裡啊!」
  「到手了?」雷舒眉以翻書的速度破涕為笑,看著青青在趙嬸身後揚著手裡的東西,「快拿過來,快!」
  趙嬸怔愣,看著自己從小看到的兩個丫頭片子眉開眼笑,湊頭交取一份自己看起來十分眼熟的東西,靛色包巾,分量不大,約莫是一本書的厚度與重量……那不就是剛才小主子在討取,而她死活不給的什麼拳譜嗎?
  「你們……你們……」趙嬸一時話都說不出來了。
  雷舒眉已經興奮得顧不上趙嬸的反應,打開靛色布巾,看見了「八臂拳譜」幾個手寫大字就大剌剌的直在本子上,一時之間,白嫩的嬌顏上,漾出了仿佛春光般燦爛的笑容。
  她看見本子上方還壓了一封書信,拆開之後,見到不怎麼漂亮的男人字跡,說是龍飛鳳舞,不若說是老鼠尾巴沾著墨拖過紙面,信上寫道:
  祖師爺留下的這碗飯,教二五給生吃了,合吾念啃在即,汪天過午,二五上排琴牙淋窯兒裡碰盤,要想扯活,休生妄想。
  不同於字跡的粗糙,字裡行間,說起來竟都是學問。
  不過,雷舒眉心裡清楚,這些其實全拜江湖上的春點隱語之賜,只要知道一些不成文的使用規則,把那些規則死記下來,就足夠讓方楚南那個《千字文》裡的字都不見得能說全的大老粗,寫出這一篇像樣的書信了。
  「小姐,這信裡寫了什麼?青青怎麼一個字都看不懂?」青青納悶地搖頭,卻見主子笑嘻嘻的,可見是知道意思的。
  「其實這很簡單,祖師爺的那碗飯,指的是這本他們祖傳的八臂拳譜,意思是說,他們的這本祖傳拳譜,讓我給拿來了,他們就要沒銀子吃飯,要捱餓了,汪是三,說三天後下午,在我兄弟的茶館……這個上排琴稱的是兄長,我想他指的應該是澈舅舅,淋窯兒是茶館,唉……這個方楚南老是搞不清楚我是獨生女,哪來的兄長?茶館說的是花舍,碰盤是見面,上回我請他跟幾個手下在花舍吃了一頓,大概是陳嫂的手藝讓他們念念不忘,所以這回再見面,他一開始就指定要約在花舍,我想,這回見面談事情,少不了要再請他們吃一頓好的,最後兩句,就是叫我別想逃走,最好是連這個妄想都不要有。」
  說完,雷舒眉輕嗤了聲,對這說法很不以為然,又道:「這個方楚南又搞不清楚狀況了,稱呼合吾還以為不當我是空子,把我當成是同道中人,但我想,在他眼裡,我就是個不更事的鬥花子,他都不想想一門生計,還要靠一個自個兒瞧不上的鬥花子給撐起來,說出去也不怕丟臉?」
  「既然這個方楚南瞧不起小姐,那為什麼要把這個拳譜交出來?」跟隨在主子身邊多年,青青比趙嬸更加清楚狀況,至少知道空子指的是門外漢,鬥花子指的是小姑娘。
  雷舒眉聳肩笑道:「大概是想我雷舒眉有一個能讓我胡鬧的爹,背後有能讓我撐腰的『京盛堂』,還有一個名氣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有本事的澈舅舅,我就算再不濟,至少還能跟家裡伸手要錢,方楚南再搞不清楚狀況,隨便讓人去打聽,也能知道雷家家大業大,隨便一出手,就能讓他們方家一門幾年衣食無憂。」
  「但是……這不對呀!」青青搖頭,身為主子的貼身侍女,比誰都知道這番話與事實出入頗大,「小姐才不需要依靠東家和大總管呢!當然,更不可能隨便拿『京盛堂』的錢出去讓人花用。」
  青青知道,姑且不論她家小姐的另一門大事業,光是為了要印自個兒寫的武俠小說所開設的印書舖子,因為去年讓人精心改良的銅字印刷技術,吸引不少文人雅士上門合作,每年的營收就不知道多可觀了!
  原本因為被兩個丫頭聯手設計,氣得不想說話的趙嬸,也忍不住附和點頭,「沒錯沒錯,青青說得對,我們小姐才不是那種沒用的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需要男人頂天的女子。」
  「……趙嬸,不生氣了?」雷舒眉微挑起眉梢,小聲地試探笑問道。
  「氣,當然還氣。」趙嬸被她那俏皮的一覷,給瞅得繃不住嚴肅的臉色,失笑道:「可是生氣有用嗎?早在你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來糊弄拖住我的時候,我就該察覺不對勁。」
  「那才不是亂七八糟的話。」雷舒眉皺了皺俏鼻,對趙嬸的話做出更正,「那些是江湖切口,是暗語,趙嬸多學幾句,以後碰到什麼江湖大盜,或者是三教九流的武林中人,只要是懂些江湖規矩的,幾句話或許就可以把人給請走,不至於被當空子,要是趙嬸想學,以後我多跟你說說?」
  「不必了,你趙嬸我安分做人,不必用到那些切口。你先跟趙嬸說說,今晚幾更要上床安寢?」
  「剛才是說三更,不過,趙嬸沒答應把拳譜給我,所以……看看羅!」雷舒眉與青青相視一笑,喜滋滋地抱著好不容易到手的拳譜,往一旁的書架上再選上三、四本武功秘笈,交代趙嬸晚點為她送碗茶湯進來,就回到裡頭的小書齋,一頭栽進她的江湖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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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趙嬸也不再追問,與青青一起收拾桌上的碗筷,其間,忍不住掃了眼幾乎快要把整間屋子都占滿的書櫃,看著那一大列又一大列她家小主子千方百計勒索到手的武學秘笈,若不說破,誰知道這是位女兒家的閨房?
  雷舒眉從來不管別人如何在心裡腹誹她,懶管趙嬸的想法,她坐在書案前,掩脣打了個呵欠,翻著新到手的拳譜,想她如果現在去吵醒蘇小胖,要他演這套拳給她看,會不會被他給一臉黑的踢出房門?!
  會,肯定會。
  不行,忍忍吧!現在三更半夜,黑燈瞎火的,去了肯定會被轟出來,絕對沒有第二種可能,等她明天拿幾壺好酒去賄賂疏通一下,或許能讓他那個酒迷妖孽男願意幫她一幫。
  只是她目前僅存的幾款酒,怕是沒一樣能入他法眼。
  或許,她該去找澈舅舅討幾樣好東西?
  雷舒眉又打了個呵欠,疑心趙嬸煮的粥裡,那熬粥的雞湯裡,是不是熬進了什麼安神好睡的藥材,讓她才吃完沒多久,竟然就想睡了?
  不行!她現在還不能睡,好不容易東西才到手,至少要把這個章回給寫完才可以,一定不可以著了趙嬸的道……不,她怎麼想都覺得在粥裡熬進安神的藥,肯定是她家親爹的授意。
  呵!果然是她雷舒眉老奸巨猾的親爹。
  身為得盡親爹真傳,堪稱小奸巨猾的雷舒眉,也不想跟自家親爹計較,帶著淺笑,輕哼了兩聲,勉強打起精神,提起筆在一旁的白紙上寫下了幾個要點,雖然她不會武功,手腳笨得厲害,但是,經年累月的大量閱讀,再加上有眾多高手不吝教導,所以外人看起來字句艱深的拳譜,她很快就能融會貫通。
  說起來,她把自己的小院取作「掛子門」,倒也不全然是狂妄或無知,她雖然不會武功,可是,卻也是靠「武藝」混飯吃的人,不過,她的武藝不是出在手腳上,而是出自於筆墨之下,以寫武俠小說為一生的志趣,所以疏鬆一點說起來,她也算是一位靠武藝吃飯的「尖掛子」呀!
  雷舒眉為自己的能耐頗感得意地哼了兩聲,奈何她越想打起精神,就越覺得睏倦,忍不住連連打呵欠,雖然她不覺夜色濃重,但是越來越沉重的眼皮子讓她好勉強才能在睡入黑甜之前,在紙上落筆寫完最後一項要點。
  在趙嬸端著茶湯進來時,看見小主子已經趴睡過去,也不感意外,只是疼愛地笑笑,招來青青一起把人給送到床上安頓妥當。
  終於,「掛子門」裡,夜深,人靜了。
  逢人須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有些人,學了一輩子,也學不會實踐這個道理,但是,對於問驚鴻而言,這一份防人之心,似是天生就從娘胎裡帶了出來,於人於事,他心細眼毒,總是很快的就能夠掌握訣竅,然後,在眾人皆醉時,做到冷眼旁觀,在時機成熟時,攫獲豐碩的成果。
  或許,他這些本事,真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
  畢竟,這天底下,不是誰家的娘親都可以是當年轟動京城的萬能小總管,被人說是「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精明女子。
  身為沈晚芽的親生兒子,問驚鴻知道世人的評價,並沒有言過其實,或者說,他覺得世人根本只知道他家娘親之一二,未有人窺見過其真正面目。
  生為她的兒子,究竟是幸抑或不幸?至今,問驚鴻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依然沒有定論;世人皆以為對人總是言笑晏晏的沈晚芽是位慈母,只有他這個兒子深知道她非但不是,更甚至為了達到目的,對於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能夠心狠手辣地加以算計利用。
  年關將近,大街上人來人往,攜老扶幼趕辦著年貨。
  前幾天下過了一場不小的雪,這兩天雖然都是萬里無雲的晴朗好天,但是偏寒的低溫融不了地上的殘雪,在熱鬧的大街上,可見一堆堆白雪融著塵埃,一丘接著一丘,被鏟堆在最不礙事的角落。
  「雲揚號」總號裡,也是裡裡外外,人進人出,從冬至之後,各地的掌櫃們就陸續回京匯帳,帳目上其實已經結算得差不多,現在大夥兒們在為年關做最後的忙碌工作之餘,心裡對今年的身銀分紅數目不無期待。
  只是,這熱鬧喧騰的氣氛,到了後院大堂之前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靜悄得幾近詭譎的氛圍。
  大堂內,幾個大掌櫃依序而坐,面對著坐在堂首之位的女子,饒是一個個都大把年紀,在商場上都是經驗老道的熟手,心裡仍舊不無忐忑。
  雖然,在東家問守陽擔心愛妻心思過重,不利於長生之道,有意的主導收權的情況之下,沈晚芽近幾年已經不太過問商號事務,但是,在場幾個掌櫃早年都在她底下做過事,比誰都明白這位曾經的問家小總管,如今是問家夫人的女子,和氣的表面之下,有著比誰都精明幹練的手腕與心眼。
  問驚鴻是大堂裡唯一站著的人,在場眾人之中,以他年紀與資歷最輕淺,站著似乎也是應該的,就算他的身分是少東家,是「雲揚號」這兩年的真正發號施令的人,但問驚鴻一點也不介意像個被夫子考核的學子般乖乖站著,覺得此時此刻,比起那些侷促正坐的大掌櫃們,站著面對他家娘親反而是比較輕鬆的姿態。
  沈晚芽噙著淺笑,仿佛對現場緊張的氣氛毫無所覺般,輕巧地翻閱著手裡的帳冊,看起來像是漫不經心地瀏覽而過。
  驀然,她揚起首,掃視了眾人一遍,最後目光落在其中一名掌櫃手邊幾上的茶碗,笑道:「瞧我糊塗了,一時看得出神,忘了這麼冷的天裡,各位掌櫃們的茶也都該冷了吧!還不來人替掌櫃們再布上熱茶,讓掌櫃們潤潤喉,暖暖身子,別教冷得都起哆嗦了。」
  原本,她這番話不說還不打緊,才一說完,就見幾個掌櫃臉色微白,不知道他們家夫人讓人送熱茶,是真心為他們驅寒,還是像早先有幾次經驗一樣,讓人送茶潤喉,是有事追究,讓他們好出聲可以詳說解釋?!
  「娘,你要不要乾脆讓人備下飯菜,要是一盞茶的時間追究不完,兒子想一頓飯的功夫可能更好把問題說清楚,兒子我與幾個掌櫃從早忙到現在,不止渴了,也應該都覺得餓了,只是……娘,你今天突然過來總號的事,我爹知道嗎?」
  問驚鴻語氣裡的那一頓,頓得十分蹊蹺,也頓得十分狡猾,最後一句話才甫出口,就見到他家娘親面色微微一變,細微得幾不可見,但是,逃不過他這個兒子知母莫若子的銳利眼光。
  沈晚芽側抬起頭,看著站在她手邊不遠之外,背著雙手,裝作一副乖巧懂事的兒子,沒漏看他眼裡一閃而逝的揶揄笑意。
  問驚鴻不以為意地嘻皮笑臉,與娘親四目相視,眉梢微抬,一雙酷似親爹的琥珀般的眼眸可掬地笑眯著。
  這該算是什麼呢?
  或許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吧!沒人能比問驚鴻清楚,對他家娘親而言,他家親爹的「黃雀」地位有多固若金湯,不可動搖。
  如果不是還有外人在場,沈晚芽真會被兒子把他家爹給抬出來的說法,給無奈氣笑出來,但她依然一臉沉靜微笑,不回答兒子那個他早猜到答案絕對是否定的問題,只是語帶試探道:「鴻兒啊,你真的覺得今年的生意帳目,至此,都已經處理得很完善了嗎?」
  「依兒子看來,大部分的兄弟們都已經盡力了。」
  「大部分嗎?」
  「是。」問驚鴻對著母親微笑頷首。
  沈晚芽與兒子四目相視,面上的笑意不增一分,不減半毫,依然是恰如其分的徐淺,最後點頭道:「既然聽你這麼說,娘覺得自己應該也沒什麼好擔心的,時候不早了,幾位老前輩累了一天,都好好回去休息吧!這一年你們多有辛苦,犬子年紀尚小,不懂事的地方,還請各位多多攜襄教導,別跟他客氣了。」
  沈晚芽與眾人一小陣寒暄之後,便讓他們都先離開,大堂裡,只留下兒子與她二人,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後,她沒好氣地對兒子說道:「都沒人了,還不坐嗎?娘沒罰你站著,坐下吧!」
  「娘啊,兒子也累了一天了。」言下之意就是,他也想要跟那些掌櫃們一樣告退,早早回去休息。
  問驚鴻太了解他家娘親棉裡藏針的本事了,讓他坐下肯定不會只是單純心疼她家兒子腿會酸,若不是要好好訓他一頓,就是要交代的話,像是老太婆的裹腳布一樣長,讓他坐下來,她才好面對面把話說清楚。
  「坐下。」沈晚芽仍是微笑,這時正好有下人換了熱茶上來,她順手接過,把茶碗推遞到兒子手邊的幾上。
  「先喝口熱茶,別急著想理由逃跑,娘只是有些話想問問你的意思,如果這事你不同意,娘也決計不會勉強,鴻兒啊,我終究是親生你的娘,怎麼說我的心都是偏著向你的,別以為你娘究竟有多聰明,心裡在算計你什麼事,這天底下,心疼兒女的娘親都是最傻的傻瓜,我也一樣。」
  「娘,您太謙虛了。」
  這句帶著吐槽意味的話,問驚鴻說得含糊不清,卻是心裡實話,他知道自己是逃不過了,只好乖乖落座,端起茶碗低頭啜飲,若不計一雙根本心不在焉,往一旁瞟開的目光,那模樣看起來完全就是恭候母親大人聖訓的乖巧兒子。
  這小子,就會在她面前做樣子!
  沈晚芽沒好氣地睨著兒子就著茶碗的側顏,心裡氣歸氣,卻不否認,這個兒子無論外表或內在,都好得足以教她這位親娘感到驕傲,但為了不讓他志得意滿,沈晚芽從來不將這份心情訴諸於言語,告訴她這個兒子。
  天生的鮮卑胡人血統,讓問驚鴻的五官比尋常人深邃分明,從側面清晰可見高挺的鼻梁,飽滿而紅潤的嘴脣,一雙琥珀似的眼眸,在兩排說不上長,卻見濃密的眼睫之下,笑眯起來的時候,幽幽裡閃爍著光芒。
  一身皮膚白淨的底子,遺傳自他的雙親,即便想要刻意曬得黝黑,顏色看起來都會像是淺蜜色般,這體質羡煞了家裡一堆丫鬟僕婦,不過因為回覆白晰的速度極快,所以問驚鴻這兩年已經認命不故意到處闖蕩,在驕陽之下大肆曝曬,也就一直維持著細皮嫩肉的少爺模樣,只有高大結實的身形,以及敏捷的行動,可以看得出來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
  或許是因為這衝突的外表與氣質,讓他往往不經意勾脣一笑,白淨俊美的外表,挾帶著一點不羈放蕩的慵懶,格外的教人怦然心動。
  再加上他身為「雲揚號」的少東家身分,問家家主唯一獨子,日後必定是「雲揚號」的繼承人,無可挑剔的條件,讓這兩年來,問家的門檻不知道被前來想要說親的媒婆耆老踏平了多少寸。
  但是,無論對方閨女兒的容貌多嬌美,性情多溫馴,琴棋書畫如何高明,家世淵源深厚等等……沈晚芽聽了也總是客氣笑笑,只要她沒表示意見,她的夫君問守陽也就尊重她的意思,只要她一記眼神投過去,他便會代為回答,說兒子的年紀尚小,歷練尚輕,還不急著成家。
  今年才剛滿二十歲的問驚鴻,對於自己的婚事壓根兒沒想過,所以樂得由他家爹娘出面拒絕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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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說起來,他從小就是一個教長輩頭痛的惹禍精,性子三分像他爹頑強,七分則似他娘親靈活善計,或許是因為天生的劣根性,讓他對人性也看得十分透澈,是以總有幾分淡漠,於人於事,他大多是慵懶以對,沒將任何人給放在心上。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分必然要娶一門妻子,為問家傳宗接代,但是,他將來的妻子會是誰?他覺得只要自家的爹娘滿意,他就沒有意見,總之他只是負責把人娶進來,盡一份身為問家子孫的義務而已。
  他這般心思,不是孝順,不是隨和,而僅僅只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將來的妻子究竟是誰而已。
  沈晚芽睨著端著茶碗不放,擺明了想要使出「一默天下無難事」的兒子,輕輕的,帶著一絲幽怨道:
  「鴻兒,娘想抱孫子了。」
  「孫……」
  問驚鴻沒預料他家娘親一開口,就擲出這麼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嘴裡含的一口茶差點吞岔進喉嚨,他只能緩慢把茶水咽下,一邊調過頭,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瞪著面前雖然年過四十,但面容白嫩淨秀,一如他兒時的女子。
  「娘,你想抱孫子沒問題,但你是不是該讓你兒子我先成親再說?」
  「那你就成親吧。」
  聞言,問驚鴻忍不住腹誹,怎麼他娘說起他成親的事,比說起吃飯的事情更加輕描淡寫呢?好歹他是她兒子,是不?
  「娘啊!你這一時之間,讓兒子找哪家的姑娘成親去?你不是老讓爹說,我的年紀還小,還需要多加歷練,不急著成家立業嗎?」
  「那些推拖之詞,你也信嗎?」沈晚芽挑起秀眉,失笑道。
  「……娘,兒子很認真,我當然相信娘說什麼是什麼,哪裡想過是什麼推拖之詞呢?」問驚鴻嘿嘿陪笑,猶是一副「我是娘乖兒子」的表情,卻在同時放下茶碗,心裡已經在打算情況不對,要找機會逃跑。
  雖然,他心裡很清楚,自個兒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只要他家娘親打定主意,他家親爹肯定也是不會放過他這兒子的。
  沈晚芽也是笑顏燦燦,一手越過几案,拉住了兒子比自己大上快兩倍的男子手掌,看似親熱溫柔的動作,其實握得十分緊牢,就防兒子趁機跑掉。
  母子兩人相視著對方,仍舊都是笑容不改,母慈子孝的場面,事實上卻是各懷鬼胎,從問驚鴻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跟他家娘親之間的相處模式,就好比是官兵捉小偷,只是差別在於這個小偷是官兵親生的而已。
  「鴻兒,娘想知道,在你心裡是如何看待玉兒的?」
  又是一句開門見山的問話。
  問驚鴻肯定了他家娘親今天絕對是有備而來,除了借機敲打掌櫃們之外,他更是她今天主要對付的目標。
  「娘,你的意思是想……」他將娘親前後說的話兜攏在一起,琥珀眼眸微微地眯細,心裡似乎已經有了幾分明白。
  「嗯。」沈晚芽一眼洞悉兒子的詢問表情,微笑頷首道:「正如你現在心裡所想的一樣,娘想把玉兒指給你為妻,她是我為你挑的最好妻子人選,這兩年找上門來想與我們問家結成親家的人不少,我一個也沒答應,但我也不需要去告訴這些人,在我心裡早就已經有了兒媳婦的最好人選,鴻兒,娘想知道你的意願,你告訴娘,你願意娶玉兒為妻嗎?」
  話落,久久,問驚鴻抿脣沒有回答,面色卻也無不悅。
  不知為何,問驚鴻對於他娘提起要讓元潤玉嫁他為妻的事情,他竟是一點也不意外,甚至於心裡有一種他娘搗了那麼久,終於說出口的意料之中。
  說起來,他們母子兩人從他小時候就不算親熱,並非是感情不好,而是就算平日裡能夠說說笑笑,彼此之間總還是像是有一層淡淡的隔膜似的,他想,或許終究是男女有別,心思上想得不同吧!
  一直以來,問驚鴻不自主地跟他爹就是比較能夠交心暢談,也總覺得比起他這個親兒子,他們家小總管元潤玉與他娘更加親熱,相處得更好,教他總有一種玉兒才是他娘親生的錯覺。
  但是,不親歸不親,問驚鴻卻覺得他們母子兩人,或許是這世上最了解對方的人,這大概是因為他們天性本質上是一樣的,所以總是很容易就能夠猜到對方的想法,因此,問驚鴻不訝異娘親為他挑了玉兒做未來的兒媳婦。
  沈晚芽一直等不到兒子回答,在兩人相視沉默許久之後,她才試探問道:「你不願意嗎?」
  問驚鴻對著母親,仍舊只是笑,笑彎的眼眉嘴角,褪了幾分「雲揚號」少東家的威嚴,更接近尋常的二十歲少年模樣;他說不上心裡的意願如何,只是對於娘親的這項提議沒有絲毫牴觸之情。
  對於他們母子而言,元潤玉是一個極特別的存在,在他七歲那年,如果沒有這個當年不過十歲,行動永遠比思考更快一步的耿直姑娘,勇敢地衝進受驚的馬群之中,或許他一條小命已經葬送在狂亂的馬蹄之下。
  這些年,如果不是這個被他捉弄欺負,非但不哭也不訴苦,反過來還會為他巧妙開脫,簡直就是生來教他良心不安的單純姐姐,只怕他問驚鴻不可能變成教人省心的乖巧弟弟,至今都還會是一個惹禍大王。
  沈晚芽看見兒子不語的表情之中,似有一絲緬懷的沉思,她也不再著急催促想要答案,放開了他的手,往後靠回椅背上,端起自己的茶碗,淺飲著已然半溫的茶水,心裡也想到了一些事情。
  尤其,是當中一件雖然經時已久,但至今都仍忘不掉的往事。
  她想,如果兒子心裡也在緬想著往事,或許,他們母子二人此刻所想到的,是同一件事情也不一定?
  一如沈晚芽心中猜想,他們母子確實想到了同一樁往事。
  他們同時想起了那一年,問驚鴻為了捉弄元潤玉,好教訓一下她,讓她別老是喜歡跟前跟後的保護糾正他,他跟一個販賣人口的牙人串通好了,那一天,由他嘻皮笑臉,討好賣乖把元潤玉給誘騙出去,差點就把她賣給了那位牙人。
  就差一點……只差一丁點,就釀成了大禍。
  那年,問驚鴻十一歲,天生的頑劣,再加上從孩子轉為少年的初期,內心才剛萌芽的叛逆,讓他的捉弄行為更加變本加厲,其一是想要讓他的娘親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不再受她控制,其二是元潤玉自以為比他大上幾歲,再加上得到他娘親的允許,一直對他約束頗多,雖然大多數都是關心他,要他遠離危險,但是那些嘮叨聽多了就是教人心煩。
  反正又不是真的要把她賣給牙人,不過是嚇嚇她而已,因為抱著這種無所謂的心態,問驚鴻想到就做,還做得十分逼真,如果不是知情的人,會以為那個牙人把元潤玉強硬拉走,是真的要把她帶去賣掉。
  他看見玉兒在模樣粗胖,有著一張麻子臉的牙人拉扯之下,開始尖叫發抖,驚慌的喊救命,不停地喊著要他救她,那個失控的場面教他見了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不由得心生懼意,出聲讓牙人放開玉兒。
  可是,場面確實是失控了,牙人並沒有放手,反而更加強硬地想將玉兒拉上馬車,他心急地大喊住手,可是牙人與他的同伴都沒有聽從,他對牙人喊說他們收了他的錢,陪他演這場戲,怎麼可以出爾反爾?!
  在聽他把話喊完的那一瞬間,他看見了玉兒停止了尖叫掙扎,怔怔地往他看過來,一雙瞠圓的眼眸不斷地在掉著眼淚,一顆顆,不停地落下來。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直到那一天,他也才知道,以為自個兒年紀長大了,他家娘親再也控制不了他的想法,錯得有多離譜可怕……
  其實,如今的問驚鴻,就算真的與他的娘親玩起官兵捉小偷的遊戲,他這個小偷的能耐,未必不能贏過他娘這位官兵,但是,他也成長到足以判斷情況,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條件,而不是單純的只想唱反調。
  現在的問驚鴻,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會選擇與親娘硬碰的蠢兒子,所以對於娘親為他與元潤玉說親,在他心裡,其一對於娶元潤玉為妻,沒有牴觸之情,其二,是他也不以為自己這輩子會傾情於哪家千金,早早將親事給訂下,省了往後有人要上門提親,還要費心找理由回絕,以免拂了對方的熱臉。
  於是,他同意了與元潤玉先訂下婚約,在來年豐饒的秋節成親,與元潤玉多年的姐弟相處,他有自信能與她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轉眼間,冬去春來,「金陵」的春天,比起北方京城多了一絲水潤的明媚,這一路上美不勝收的江南風光,讓問驚鴻與元潤玉雖然是為了處理「浣絲閣」的紛爭而南下,但還是頗享受這一路相伴的旅程。
  雖然這一趟「金陵」之行,是元潤玉主動要求跟隨他前來,但是問驚鴻知道他家娘親之所以乾脆應允,是因為在她心裡自有一副如意算盤。
  在訂下婚約之前,他與元潤玉並不經常出雙入對,但如今他完全可以感受自家娘親的用心良苦,希望他可以趁機與未來的娘子多培養感情,總是有機會就讓元潤玉陪在他身邊。
  對於這個安排,他說不上樂意,但也不反對,因為元潤玉最教他喜歡之處,就是不似尋常女子會耍弄心機,她的性子十分直爽,心裡藏不住話,生了氣也持續不了一盞茶功夫。
  最重要的是,她不會逼他一定要愛上她,所以在男歡女愛這件事情上,他根本無須努力勉強自己去演戲,在如此一位能夠照顧他,又能放任他隨性的未婚妻子身邊,他感覺十分自在坦然,更加覺得他們成親之後,可以相處得很好。
  更別消說,比起他在元宵廟市之前,所遇到那個雷家的瘋千金,問驚鴻更是滿意他家娘親為他挑了玉兒當未婚妻子,畢竟平平順順過一生,比要面對一個難以捉摸的瘋子一輩子來得好。
  那一晚之後,他光是想到「雷舒眉」三個字,都會覺得那個字眼代表著醒不過來的惡夢,而且還是特別纏人的那一種。
  就比如現在——
  問驚鴻才踏出「雲揚號」的「金陵」分號大門,就看見了站在對街,一臉笑咪咪朝他望過來的雷舒眉,有一瞬間,他真的很想踅足折回門內,就當作自己沒看見她這個人,但是,身為男子的自尊心,以及身為「雲揚號」少東該有的驕傲,讓他從來不做一個夾著尾巴逃跑的懦夫。
  但他真的很想問這世道是哪裡出了差錯?!
  還是,雷舒眉這丫頭擺明了就與一般女子不同?他真的沒見過天底下哪個女子敢如此明目張膽追著男人跑的!
  問驚鴻沒有調頭往回走,但他也當作沒看見雷舒眉的存在,別過頭對著一旁追隨出來的掌櫃交代幾句話之後,就照著自己原本要前往的路線離開。
  不過,他在大街上才走沒多遠,就感覺有顆不算大的腦袋從後面「咚」的一聲撞上來,然後就是一雙手揪住了他的衣袍後擺,若不是他的腳步夠沉穩,絕對被那雙手的下墜力道給拉得往後仰。
  其實,問驚鴻是有本事可以閃開的,他有聽到她的腳步聲,就算沒聽見也知道她會追上來,也聽見了她在撞上來之前,倒抽的那一口冷息,但他就是沒閃開,由著她又一次把他的背當墻在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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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1: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請問,你這次又是怎麼了?」他站定腳步,沒有回頭,只是不太耐煩地問著背後發出嘿嘿乾笑的女子。
  他生平沒見過那麼會跌倒的人,每次跌倒她總有理由,從路上的磚瓦石頭,到不相干的路人等等,都可以被她當成是害她跌倒的事由。
  「可能是……鞋子穿大了些。」雷舒眉把頭埋在他的背後,沒教人瞧見的白嫩臉蛋上,閃掠過一絲懊惱表情。
  說起來,她也不是想在他面前假裝大家閨秀,但最最起碼的希望,是想讓他覺得她舉止大方得宜,但是,她越是想要對他表現良好的一面,在他面前又跌又摔的次數越是平常的翻倍,從小到大,她沒像現在這一刻,為自己簡直不受控制的粗笨手腳那麼的想哭過。
  聞言,問驚鴻偏首朝著背後冷睨了一眼,正好看見她一臉無辜地咬嘴,抬著那一雙同樣也是無辜滿滿的美眸看著他,想她扯這種謊話,沒比她隨便怪罪給路人石頭來得好。
  若是平常人家養孩子,或許會因為手頭拮據,一開始就把鞋給納大一些,慢慢讓孩子穿到合腳為止,但其一她已經不是腳丫還會長大的孩子,其二,身為「京盛堂」的唯一千金,光看她一身月白衣衫,外罩雨青色四瓣花羅紋錦襖子,繡花的部分用的皆是同色的蠶絲,乍見樸素不顯,隨著光影的映照,絲線泛出了光亮,就能看出花羅流映變化的紋路,他不以為能夠穿上如此高價衣衫的富商千金如她,腳上會踩踏一雙過大的鞋履。
  問驚鴻其實不想與她計較認真,如果,在元宵那晚過後,就不再與她見面,或許,他能夠就此忘了這世上還有雷舒眉這號人物,可是,這次「雲揚號」為了「浣絲閣」之事,與「京盛堂」之間產生了糾紛,她也隨舅舅藏澈來了「金陵」,但是,如果他與她同時來到「金陵」是巧合,那麼,那天他帶人去「浣絲閣」與她再見之後的每一次見面,就都是她刻意為之的糾纏了。
  雷舒眉沒聽見他回應,低下頭,纖手扭著他的袍服衣料,春天的「金陵」比起京城已經溫暖太多,他穿得不算厚實,但是,一襲妃色實地織的蜀錦外袍絞在她手裡的感覺,十分合襯乍暖還涼的春意。
  「請問,你可以放手了嗎?」
  問驚鴻終於在好片刻之後,忍不住提醒她放開他的衣衫料子,這輩子在遇見她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修養可以如此之好,大概是在她之前,沒有人可以死皮賴臉如她,一再地測試他耐心的底限。
  雷舒眉撇了撇嫩脣,還是把那塊料子給揪在手裡,心想為什麼他對他們家小總管就一臉和顏悅色,對她就是一副能滾多遠,就最好滾多遠的不耐煩表情?早知道他喜歡那種溫溫和和,客客氣氣的女子,她在元宵夜那晚就含蓄一點,不硬逼他對她英雄救美了。
  見她還是一副我行我素,絲毫沒將他的話給聽進去的模樣,問驚鴻終於不客氣地從她手裡扯回自己的衣衫,睨了她一眼,轉身走人。
  「喂,小痞子,等等我啦!」雷舒眉不死心地追上他,好勉強才讓自己不再跌倒,還能夠跟在他身後幾步遠。
  「不要再叫我小痞子,我不是。」問驚鴻不知道警告過她幾百次了,但是,她似乎是叫上癮一樣,不管他如何糾正都沒用。
  對於元宵夜那晚所發生的事情,無論元潤玉如何問他,他都是絕口不提,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根本就是被雷舒眉這個瘋女人強迫做了一件蠢事,他不介意在那夥壯漢找她麻煩時出手相救,但是,主動出手相救,跟被她給硬賴在懷裡,被迫與那群人動手是兩回事!
  更別說,最後他覺得她與那群人根本就是串好了似的,當他發現不對勁時,那群人已經不見蹤影,她已經賴在他的懷裡,也不知是真昏還是假暈,壓根兒讓他沒有選擇餘地,只能抱住她不放,最後,還惹來了她的舅舅藏澈與「京盛堂」眾人的圍剿,不過,多虧了他家玉兒……這位好姐姐解決事情的手段,真是粗暴得不同凡響,教人大開眼界,讓問驚鴻至今想起來,都還是忍不住發噱想笑。
  雷舒眉對他又一次的警告置若未聞,探頭看見他噙上脣畔的淺淺笑意,柔和的表情,讓他白淨的俊顏看起來賞心悅目至極,但是,當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之後,很快地斂去,當那雙琥珀眼眸淡淡地往她瞟過來時,又是一派疏離的冷漠。
  可是,饒是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她都還是好喜歡,覺得真是好看得很呢!雷舒眉心兒怦然,臉頰微燙。
  雖然,對於自己在他面前不被重視,甚至於被刻意冷待的感覺,她有一丁點兒難以言喻的苦澀,可是,這些都不改她喜歡在他身邊時,心窩兒裡就像被放進了許多隻蝴蝶,蝶翅撲得她心癢微麻,整個人就快要飄起來的感覺。
  那感覺痛,卻也甜絲。
  「小痞子……」
  「不要再叫了,我不是你筆下的人物。」
  「你看了我的書?!」
  一瞬間,雷舒眉的雙眼亮得不可思議,拉住了問驚鴻的衣袖,被他掙開,她再拉一次,這次她不再輕易教他掙脫。
  問驚鴻為自己的脫口而出,感到前所未有的後悔,「沒有,我沒看,只是稍微翻過,我甚至於懶得從書鋪把你的書買回來,聽說你每一套書寫的都是大俠女和小痞子,結局也都是兩個人最後退隱江湖,看完第一套之後,其他都不必看了,因為連猜都可以猜得出來,看了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雷舒眉抬起美眸,有些不服氣也哀怨地瞅著他,卻只見他輕挑起眉梢的反覷,似乎並不以為自己有說錯什麼話。
  今天之前,她原本已經覺得在這天底下,任誰嘴賤,也不會賤過蘇染塵那個妖孽,惡毒也毒不過她家澈舅舅,但是,跟問驚鴻剛才的話比起來,她忽然覺得前面二者不是要對他甘拜下風,就是對她嘴下留情了。
  不過,她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很快就冷靜下來,笑著回道:「都寫大俠女和小痞子那又如何?我喜歡他們,我喜歡做我願意做的事情,就像……」
  最後一句話她像是故意吊人胃口般,最後懸而未說,只是兩盼笑眸直瞅著他,對他暗示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她喜歡做她願意的事情,一如她喜歡她願意喜歡的男人。
  面對她直接而大膽的示愛,教問驚鴻渾身都覺得不舒服,就像是被人給剝得一絲不掛,給直勾勾地盯著瞧一樣。
  但他也是笑了,聳了聳肩,道:「說得是,不過,你喜歡做你願意的事情,與我一點都無關,就如同你這個人,與我無關一樣。」
  說完,他對她投以淡淡的一睨,故意不看她一臉受傷的表情,先是看了看她的雙手,然後是她的雙腳,最後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淺笑。
  就在雷舒眉被他的眼神瞧得有些心裡發毛,未能及得開口之前,在下一刻,面前已經不見他的身影,在這同時,她弄明白了他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她的雙手雙腳,對著面前的空盪,她既驚又楞,帶著氣悶地心想:如果,先前她覺得他的嘴巴已經夠壞了,那他捉弄人的主意更是壞進骨子裡去了!
  她看出來,在他最後對她的那一記瞥視裡,既有同情,也有嘲弄,然後還有一點挑釁,要她有本事想纏著他,就憑她那一雙笨手與笨腳追上他啊!
  雷舒眉一個人站在大街上,先是感到被他看不起的生氣,然後是對自己笨手笨腳的挫折,最後,卻是螓首微偏,嘻地一聲,笑出了嘴邊的一顆小梨渦。
  是啊!她是追不上他,但是有人可以替她追上他。
  她該不該讓她的小痞子知道,這趟她與澈舅舅一起來「金陵」再見到他,並非是意外巧合,而是她早知道他會來呢?
  她想見他,就算不是由他主動也可以,她想見他……所以,她來了。
  於此同時。
  表面上平靜的「金陵」,其實,正因為各方人馬幾乎在同一個時間匯集在這個城鎮上,暗地裡浪潮洶涌。
  首先是「京盛堂」與「雲揚號」之間的糾紛,雖然是兩個商號的買賣事情,雖然「京盛堂」擁有抵押的質券,但是,在「雲揚號」手裡所執——「浣絲閣」東家何世宗所畫押的書契上,是有官府蓋大印做背書證明的。
  所以,如果最後是由「京盛堂」取得這個百年的繡坊老字號,只要「雲揚號」提出告訴,當地官府是有必要出面代為仲裁的。
  因為官府方面也都關注著這件一物二賣的交易最後結果,引得當地各大機戶繡坊也都是議論紛紛。
  畢竟「京盛堂」與「雲揚號」論勢論財,在商界的地位都是舉足輕重的,無論是他們任一方取得了「浣絲閣」,日後的經營必定都會對他們這些財力與規模都無法比擬的繡坊產生莫大影響。
  其二,是秦淮河兩畔熱鬧的街市上,來了許多身手厲害的雜耍藝人,他們不止是雜耍賣唱的功夫厲害,武功更是個個出類拔萃,原本在當地以賣藝維生的人,看著這票人搶他們地盤設場,也就是行內人所說的「撂地」,幾次過手之後,吃了大虧的他們,只能徒呼負負,無可奈何。
  「金陵」雖然比不上京畿重地,但也算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大城鎮,出了亂子非同小可,所以這些身懷絕技的雜耍藝人,也在官府的注目行列之中,誰也不敢掉以輕心,就怕這些人群聚在此,其實另有目的。
  其三,是十幾年來,朝廷在「金陵」府衙的官員配置上,就一直不同於其他地方,根據一些老人們說法,這是從當年刑部尚書元奉平被眨至「金陵」之後,就已經行之有年的改制,有人說,這批大內高手被調至「金陵」,是為了監視當年被眨到地方的元奉平一舉一動。
  有人說,這些大內高手,被交代只認一枚白玉龍牌與一句暗語,只要雙方能夠合對得上,他們就能為下令的人做任何事,只是龍牌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元奉平也生死未卜,行蹤不明十幾年,他們卻仍舊被留在「金陵」,不曾被調動,但是這段時間,這些暗衛卻得了從皇宮大內直下的命令,有了不尋常的異動。
  秦淮河畔,原本就是「金陵」最熱鬧的繁華之地,如今更是人頭鑽動,男女老幼都擠成了一團兒,觀賞著新來的雜耍,居中的是一位白髮老頭兒,以及他帶來的一大群青蛙與蛇,明明該是天敵的兩種動物,卻在老人的指揮之下,變幻著整齊的隊形,最後青蛙甚至於呱呱地叫著,當起師傅給幾條蛇開始上課,蛇也像是聽懂蛙語似的,不止嘶嘶吐著蛇信,有時候還會點頭。
  一位身旁伴著名妓,肥臉圓目的員外郎晃蕩著手裡的一吊錢,「好好好,再來一個!老頭兒,要是你能讓這些小畜牲再變些把戲,讓爺大開眼界,爺手裡這一吊錢就是你的了!」
  老頭兒笑呵呵地說道:「唉呀呀,一吊錢啊!來來來,蛙兒們,還不快點去謝謝賞你們吃飯錢的大恩人,過去過去,要滿懷感激,給這位員外郎唱首曲兒,不知這位爺,平時愛聽些什麼曲兒,不妨說出來,這些蛙兒能唱的曲兒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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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1: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此話一出,不止員外郎驚喜,一旁的人也都是不敢置信,待到蛙兒們開始唱歌時,掌聲與叫好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好!」
  在人群最外圍,一名跟著大夥兒一塊兒叫好的少年被從後腦拍了個響頭,他一臉痛苦,回頭看著拍他腦袋的男人。
  「風哥,你不要老是打我的頭,會打笨的。」
  「我不過去打個浪,讓你望風,你竟然跑來給我看青蛙唱歌,分不出輕重,可見本來就不太聰明,還怕被我打笨?」
  說話的男人名叫解伏風,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一身深藍色的勁裝,黑髮隨意束起,配上一雙稱得上俊朗的眉目,以及飽滿的嘴脣,看起來就像是灑拓不羈的浪人劍客,他剛才所說的打浪,是吃粥,讓少年在外面望風,是在外面守著,卻沒想到少年竟然跑來跟人湊熱鬧了。
  少年名叫小張三,是解伏風一年前把他留在身邊,給他取的名字,因為他的本名有些原因不能再用,什麼張三李四聽起來又隨便了些,所以叫他小張三,至少聽起來不太特別,又有些特別。
  不過,對於他頗為自豪取名準則,他家上面的老頭兒評語是:張三李四說的是路人,那他這個小張三,不是比路人更不如?!
  小張三捂著後腦勺,防止解伏風又打他,悶聲抗議道:「我不過就是看一下熱鬧,就一會兒功夫,我就不信老頭兒那裡就能有事?現在『金陵』裡外,來了多少咱們的兄弟看著,老頭兒能出事嗎?我就不信。」
  解伏風一向最不欣賞這小子的不馴,以及喜歡頂嘴的個性,但是除此之外,留著他在身邊,倒是挺能解悶的。
  「出事?讓她出事,咱們大夥兒喝西北風去?」解伏風真想呸一聲,罵這個小張三烏鴉嘴,誰也料想不到,其實他們嘴裡的「老頭兒」,所指的是一位少女,也絕對料想不到,這段時間,不約而同匯集到「金陵」的武林高手們,大多都是應她或他的命令而來,以備不時之用。
  其中,也包括了這個能夠讓蛇與青蛙都乖乖聽話的老頭兒。
  「不會吧?再怎麼說,一直以來在鏢局裡出力出時間的都是咱們一票兄弟,怎麼可能少了她一個人,咱們就喝西北風去?」小張三不服氣,他一向最敬重解伏風,可是,論起在鏢局的地位,解伏風卻屈居於一位少女之下,在他小小少年心裡,怎麼想都覺得這情況很彆扭。
  更別說,她說他這小張三,比路人更不如。
  「說你笨,你還真的不聰明,你以為才不過短短兩年時間,咱們原本苦哈哈的日子就肥到了只差沒流油的地步,是大夥兒們的努力成果?」
  見小張三真的點頭,解伏風毫不客氣又給他一個腦袋拍下去,對著那張只差沒掉淚的少年臉龐嗤笑道:
  「別傻了,你以為咱們之中,誰有她的生意腦袋?更何況,少了她這尊菩薩在大夥兒頭上鎮著,不出一個月,絕對是四分五裂,大家各據山頭的局面,你以為當年那個人是憑什麼手段,才將整個武林給幾乎殲滅殆盡,看中的就是江湖中人只要學到一點皮毛本事,就想要稱霸武林,唯我獨尊的野心,結果呢?一個個都還沒有稱霸,就被人給連皮帶骨的拆了。」
  雖然沒有經歷過那一場堪稱武林前所未有的劫難,但是,解伏風光是從一些前輩所說的話,就勉勉強強拼湊出七八分真相。
  他最後只能說,論起拳腳功夫,他們這些武林高手絕對不會輸人,但是,若要論起心機,他們絕對比不上當年將當今皇帝一手扶上龍椅的那一位,論起做生意的手段,他們也比不上出身商賈世家,上有大商擘雷宸飛當爹親的雷舒眉。
  以這妮子精打細算的本事,不專心拿來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但也還好她醉心於武學,沉迷於寫武俠小說,不然他們身上沒有她看上眼的東西,哪能換到她為他們精心經營『舍予鏢局』,給他們這些落魄的武林中人有機會混一口飯吃,還吃得是風生水起呢?
  誰都知道「舒」之一字,是由「舍」與「予」兩個字寫成,但是,天底下知道雷舒眉是他們『舍予鏢局』掛名總鏢頭,更甚至於是一手創辦這個鏢局之人,卻是屈指可數。
  解伏風心想:只怕就連她身邊的親人朋友,也沒幾人真正知曉。
  依她的說法是,她開鏢局不過是與他們交換條件,他們給她武功秘笈,給她表演武功,說江湖故事當寫書參考,而她給他們能餬口飯吃的活計,也不過是玩玩而已,哪天她都隨時可能不玩了,要是眾所周知之後,以後要收拾起來,光是解釋東解釋西的,只是想都覺得很麻煩。
  倘若在十幾年前,只怕誰也不會相信,幾大門派的高手會被拿捏在一名少女手裡,正如誰也料想不到,當年索命門的兩樁暗殺,會改變整個武林。
  第一樁暗殺,對象是帝王的御前寵臣元奉平,不過,行動沒有成功,元奉平只受了輕傷,倒是索命門折了幾個高手,但是,元奉平並沒有派人追究這一場暗殺行動,就仿佛一切沒有發生過。
  因此,索命門才掉以輕心,以為在朝廷大臣眼裡對付異己沒有絲毫留情的元奉平不過泛泛,於是,他們有了第二次暗殺行動。
  這一次,他們接受委託,所要暗殺的對象,是即位不久的帝王段競雲。
  只是這次,從來都是無往不利,只在元奉平手裡栽過一次的索命門,依然失了手,卻沒想到,他們這次行動卻激起了元奉平的殺心。
  原來,第一次暗殺,元奉平沒有追究,是因為他根本不太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誰敢妄動帝王一根汗毛,就是傻得犯了他的忌諱,卻不料,元奉平不止要滅索命門,更要讓整個武林都消失掉,再不讓人有機會可以傷害他所重視的帝王,以絕後患。
  至今,元奉平生死未卜,但是,整個武林因為被元奉平逐一擊破,沒有全滅的,也幾近半毀,想來都仍舊是膽顫心驚,一有風吹草動,依然宛如驚弓之鳥。
  經過那場浩劫的武林前輩們說起來,都還是一背的冷汗,他們說親眼見過元奉平真面目的兄弟們不多,但是凡是見過,還能僥倖活命的人,都忘不掉那個人在大開殺戒時,如玉般溫潤絕美的臉龐上,所泛著的微笑,猶如天上的神佛般慈柔,仿佛根本不覺得自己在殺人,而只是在捏死一群該死的螞蟻。
  所以,解伏風的想法很簡單,當年,百家爭鳴,各顯神威的武林,尚且會被弄出事,更別說他們『舍予鏢局』根本就是一群被雷舒眉給召集起來的烏合之眾,看起來硬如石頭,其實比雞蛋還脆弱。
  確實,跟小張三心思一樣的,在鏢局裡還有不少人,對他們這位總鏢頭多少都有怨言,誰也沒想到這個妮子為了寫武俠小說,為了搜集武功秘笈,對眾多武林高手簡直是到了蒙拐搶騙,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許多兄弟們都說她是仗著有一位身為「京盛堂」東家的爹親,才由得她作威作福,但是解伏風可不以為,一個沒有幾分真本事的鬥花子,不可能把他們這些仗著一身武功,都頗有幾分傲性的江湖高手,給制得服服貼貼。
  雷舒眉論年紀,或許是個鬥花子,但她可不是空子門外漢,要說起來,她是一個不是武林中人,卻熟悉武林各色規矩的玲瓏碼子。
  他與幾位長老都認為,整個武林受創太深,還需要再多養生休息幾年,雷舒眉在這個時候出現,是老天爺再巧妙不過的安排。
  所以,他們不介意被雷舒眉利用,就比如這次被她調派來監視回報問驚鴻的一舉一動,以及隨她前來「金陵」,在必要時為她解決麻煩,他們與她之間,是相互利用的關係,要是這層互取利益的關係消失了,他們才要覺得困擾呢!
  這時,解伏風看見人群中有手勢做出熟悉的暗號,泛起微笑,揚起手,又給了小張三後腦一個響頭。
  「還看還看!就不過一些蛇和青蛙,哪天這老兒能使得動耗子魚蝦,才真有幾分趣味,走了啦!老頭兒有交代了。」
  說完,他率先轉頭就走,輕快得幾近詭譎的腳步,不一會兒功夫,把搗著腦袋苦追的小張三遠遠地拋在腦後。
  雙生子。
  當問驚鴻派人調查,最後得到這個結果時,他並不感到詫異,只是對於令他們困惑的謎底,竟是如此簡單,感到有些啼笑皆非罷了。
  原來,打從一開始,「浣絲閣」的東家何世宗先與「京盛堂」借款抵押,之後不久,又與「雲揚號」之間做了轉手交易,最後卻消失無蹤,引起了兩家商號之間的糾紛,實際上,並非全是何家少爺一人所為。
  另一樁買賣,在契上畫押者另有其人,不過是頂著一張天生與何世宗一模一樣的臉孔,教人不察罷了!
  知道前後兩件交易,分別是雙生子所為,先前讓「雲揚號」與「京盛堂」覺得困惑的謎底,很容易就得到了答案,不過,若不是深入追查,這世上只怕除了知情的何家人之外,沒有人知道當年何夫人誕下的是一對雙生子,這才是整件事情的精采與荒謬之處。
  更沒有人知道,雙生子之一被家人送到南方,給了一對蟹戶夫妻為子,在戶籍上成了賤民,就只是為了避免雙生子同樣的面孔,以後,兄弟之中,哪一個繼承家業,另一個人不服,殺兄戮弟,取而代之,人們也細認不出究竟有何不同。
  從小生長在商賈世家,問驚鴻對於家大業大,尤其忌諱雙生兒子的事情並不陌生,但是,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會覺得這種將親生兒子送人或下毒手的事情,離自己很遙遠。
  因為,無論他是否擁有孿生兄弟,問驚鴻很肯定將其中一子送養他人或致死的辦法,光是他娘那一關,就絕對過不了。
  從小的流離失怙,讓他娘親對於擁有一個家的渴望,遠遠勝過於平常人,對於從她己身娩出的骨肉,誰想從她身邊奪走,怕是必須先取她性命才可以,他妹妹問孟蝶在二歲就因肺炎夭折,至今,十多年過去了,仍舊是他娘難以訴諸的哀痛,即便是他與他爹,都不忍也不敢輕易開口,去觸碰他娘心裡的傷痕。
  不過,「浣絲閣」之事,因為雙生子的事情水落石出,也算有個頭緒,以問驚鴻的角度來看,再略施小計,將隱匿行蹤的何世宗給引誘出來,依照「浣絲閣」上下老幼皆異口同聲稱讚這位少爺的溫和善良,只要「雲揚號」與「京盛堂」之間能夠取得共識,餘下的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反而,是他接下來要辦的事,若是有個差錯,才是對「雲揚號」會有莫大影響,甚至於惹上不必要的官非,才是真正的棘手。
  鹽引——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背後代表著巨大的利益。
  這才是他此趟前來「金陵」的真正目的,只要他能夠順利查辦此事,日後他在爹娘面前,就可以獨當一面,所以,他格外重視最後完成的結果。
  秦淮河畔,三教九流,販夫走卒,熙來攘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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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臨街的酒樓,一幅大大的「酒」旗迎風招搖,旗桿兒之上,半敞的菱格窗戶之內,是二樓的單間雅座,問驚鴻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店主設位的心思十分巧妙,所以人們從街道往上仰看,看不見單間裡的人,但是,單間裡的客人卻可以將街道上的一景一物都看得很清楚。
  「沒想到,那些混混們做的帳,倒是意外的仔細。」問驚鴻翻著手裡的一本流水帳冊,嘴角噙起淺笑。
  坐在他面前的男人,約莫四十開外,一身藏青色的衣袍,襯得稜角分明的臉龐膚色黝黑,與問驚鴻的白晰俊美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他的名字叫做沈玉川,在「金陵」做南北貨生意,規模不大,但是年輕時從「死人溝」出身,做過混混,待過幫派,在各道上都有人脈消息,是個亦正亦邪的人物。
  沈玉川聽了問驚鴻的評論之後,笑道:「問少爺別小覷了這些混混們,他們也做『漁鍋夥』的生意,收漁商或漁民的貨賒給小商販,收了貨款之後,再與前兩者結款,再不然就是趁漁民無力負擔生計的時候,給他們放冬帳,之後漁民收成的貨就全交給他們發落,說起來,除了中途劫船,強硬從貨主把貨交給他們,他們再轉手賣給商販,兩邊都收取佣金的抄手拿佣的勒索行為之外,這些人做無本生意的手段與頭腦,不輸給一些正經做生意的商號。」
  問驚鴻頷首表示同意,又翻過一頁帳目,淡然道:「確實,這些人做無本生意的腦筋倒是真的不差,雖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但敢把腦筋動到販鹽的方面,他們為了錢財,真是連腦袋也不要了。」
  鹽,是民生必需之物,所以販鹽的利益驚人。
  但是,販鹽需要鹽引,若是私自販鹽者,杖七十,徒二年,財產一半充官,另一半付予告訴人充賞,提點官禁不嚴,也是有罪,初犯笞四十,再犯杖八十,而偽造鹽引憑據者,立斬,家產全數予告訴人充賞。
  但是,饒是如此嚴刑峻罰,還是抵擋不了人們前仆後繼,為了能夠投入販鹽鋌而走險。
  原本,這些混混兒們將自個兒的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日子,與「雲揚號」一點關係也沒有,但如果他們所販的私鹽,是由「雲揚號」給偷運出去無引私販,要是一旦有心人知情,提告官府,「雲揚號」也逃脫不了罪責。
  「販鹽原本就是一門穩賺不賠的生意,虧得芽夫人十幾年前先知灼見,敢大量買下被人轉手倒賣的鹽引,當年,誰都說朝廷不會兌現這些空鹽引了,好多人都是觀望的態度,卻沒想到幾年之後,朝中有大臣提出鹽政綱法,將這些已經納銀卻尚未支鹽的兩百萬空引分成十綱,每年應對其中一綱支鹽,每年二十萬引,共分十年疏清,當年觀望不敢下手的那些人,個個都是飲恨,現在想買也買不到了。」沈玉川一邊說著,一邊佩服地笑嘆。
  聞言,問驚鴻笑而不語,這也不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在他面前稱讚他家娘親,畢竟他手裡所掌握的大批人脈,許多都是從他爹娘那兒交代過來的,對於他爹,人們自然是敬重,但是對於他娘,凡是與她交過手的人,無不是真心誠意的誇獎與讚美,對於身為她兒子的他,也都是連帶的照顧有加。
  「問少爺,對於這件事情,你心裡可有打算了?」
  沈玉川幾次與問驚鴻會面,對於這位年僅二十的後輩,饒是老江湖如他,仍舊對這個年輕人的性格與手段,感到捉摸不定。
  只不過,相較於以往的沉靜,沈玉川總覺得今天的問驚鴻顯得有些浮躁,總是不時地往窗外瞥去,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侄謝謝沈叔的相助,結果辦得如何,必定讓沈叔知悉。」問驚鴻半點口風不漏,面上溫和,態度卻十分堅定。
  沈玉川苦笑,知道他是什麼都問不出來了,就在這時,難得地見到總是神情淡逸的問驚鴻眉心微蹙,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地往窗外望去。
  又是她?!
  一時之間,問驚鴻心裡除了想到「陰魂不散」這句話之外,再也想不到更好的說法,來形容雷舒眉在他所到之處,幾乎是如影隨形的出現。
  一次又一次,說是巧合,他真的不敢相信,但是,如此頻繁地與她碰面,讓他都忍不住有些神經兮兮,每到一個地方,總想她何時會出現?
  果然,又見到她了。
  現在他對她的嗓音,竟然是熟悉到在吵鬧的人群之中,隔著大街,墻內墻外,還是可以一聽到就辨認出來。
  問驚鴻認知到這一點,無奈也好氣地笑了,一時忘記沈玉川還坐在他面前,出神地看著雷舒眉坐在對街的一戶商家門前台階上,在她的右手邊是餛飩攤子,左手邊則站著一票人,低著頭在對她說話。
  但她不太搭理那些人,只顧著低頭揉腿。
  又來了,真不知道她到底要摔幾次才能學到教訓?看她一徑地揉著膝蓋,問驚鴻撇撇嘴角,連想都不必想,就知道她又跌倒了。
  「那個小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沈玉川順著他的目光看出去,看清之後,忍不住搖頭道。
  「沈叔何出此言?」問驚鴻轉頭望向他,心突地一跳。
  「我看圍著她的那些人面挺生的,十之八九不是『金陵』人,看起來都是游走江湖賣藝維生,最近城裡來了不少這種人,像他們這樣的人,偶爾會有一部分,除了賣藝之外,還做些拐賣人口的缺德事,因為居無定所,官府也管不上他們,想管的時候,人都不知道已經又溜到哪去……問少爺?!」
  沈玉川話還沒說完,就發現面前的位置空了,然後從窗戶往外望去,就看見原本該坐在那位置上的人,已經把剛才坐著揉腳的少女從眾人面前抄走,那俊美的臉龐上,表情有些無奈,有些惡狠,倒是被他半抱著的少女眉開眼笑的,被抄帶離開的過程之中,沒有絲毫的掙扎。
  倒是把人抄走的問家少爺面上……沈玉川搖頭失笑,至今他仍舊說不出問驚鴻這人的心思有多深,以他來看,這位弱冠少年如今還脫離不了父母的庇護,不是這個兒子太沒用,是他的雙親的存在太過強勢,尤其,是他那位「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娘親。
  在商場上,任誰要動沈晚芽的兒子之前,都會先掂量是否想要惹到她,雖然是位女子,但是她做事的狠勁,比起她的夫君問守陽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沈玉川見過問驚鴻那麼多回,唯有今天,在他把那位少女給抄走時,看見了那張白淨的俊顏之上,難得出現該是二十歲大男孩才會有的張揚薄忿,似乎是為了那位少女而沉不住氣。
  沈玉川忍不住心想:無論問驚鴻是誰的兒子,擁有何等聰明的天分與心性,終究,於這個爾虞我詐的商場,現在的問家少爺,還是太過年輕了一點。
  她有一雙很漂亮,眨起來盡顯無辜的明眸。
  今天,在終於將雷舒眉的臉蛋給看清楚之後,問驚鴻心裡的第一個感想就是她有一雙會惹人愛憐的眼睛。
  這時候的問驚鴻當然不知道就在剛剛,沈玉川在心裡對他做出的評價,不過以他的性格,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太在乎。
  城南的石子崗,雖然已經不是熱鬧的街市,但因著有風景優美的小橋綠湖,湖畔一座別緻的木造亭子,幾個小販兜賣著顏色殊異的雨花石,偶爾傳來一些對話敘語,在春日紛飛的杏花雨裡,又是另外一番市井況味。
  「你爹娘到底是如何放心讓你出門的?你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嗎?」
  問驚鴻的表情有些無奈,看著坐在小亭扶欄上,低頭在一小竹籃的雨花石裡東挑西選的雷舒眉,她聽到他一副不善的語氣,從籃子裡挑出了一顆紅白相交的雨花石,伸手遞到他面前,頗有拿禮物討好他的意味。
  他看著她手裡的石頭,久久不動,她見他沒動靜,又往前遞了一遞,這一小籃的雨花石,是剛才她被他帶到這裡時,隨手給了小塊碎銀,跟一名小販買下的,對於她竟然還有心情買石頭,他沒有任何表示,但是可以明顯看出來他似乎在隱忍什麼想要發作的情緒。
  「你不喜歡這個嗎?沒關係,我這裡還有很多。」說完,雷舒眉低頭,又左左右右挑選起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尋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噙在她脣畔的笑,帶著些許不識世事的天真。
  其實,她知道問驚鴻誤會了什麼,他大概是見到了她與那群兄弟們在一起,以為她會被他們拐賣,那種「販條子」的骯髒事,在江湖上並不鮮見,但他不知道她其實只是知道他在客棧裡,原本想進去,結果跌了一跤,就坐在那兒揉腳而已,那些兄弟們不過是給她通風報信,順便保護她的安危罷了。
  但她不想告訴他實情,一直以來,她不太喜歡被人視作單純天真,只會繡花撲蝶的「鬥花子」,可是,不知為何在他面前,她就希望令他覺得自個兒單純乾淨,至少,她不希望他知道她面對解伏風那票人精明能幹的一面。
  「你當作現在是在玩家家酒嗎?」
  問驚鴻真的很想拋下她不管算了,但看她一臉就像是剛被放生的幼雛表情,隨便一陣大風吹來,就能把她給弄死一樣,讓他幾次想離開,但是咬咬牙,又耐心下來與她說話。
  「……以後知道了嘛!」她還是低頭,柔嫩的嗓音微悶,低垂的長睫遮掩了她瞳眸之中閃燥的賊光。
  說起來,她也不能肯定他們現在這樣算不算是日久生情,比起元宵那一夜,他竟然狠心拿著她與蘇小胖過招,完全不管她死活比起來,他現在對她的關心多了許多,見面次數多了,是人總有幾分熟稔,但她相信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裡,就像他與他家小總管一起長大,他們在一起的日子長了,感情肯定是會要好的,所以,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氣餒。
  只要他們能夠多了解彼此,日後,她與他,未必不能像他與元潤玉一樣感情好,不,她想要更好,她想要一份比起他與元潤玉之間還更要好的感情。
  她雷舒眉是個貪心的人,從來都是。
  「剛才摔著哪兒了?」
  見她坐著動都不動,問驚鴻想到了跟那群人在一起時,她在揉腿,雖然不知道她又是怎麼摔的,但說不定很嚴重。
  「沒啊!」她搖頭裝蒜,把還疼著的腿往內縮了一下,她其實不喜歡讓他知道她很笨手笨腳,就怕被他覺得是麻煩。
  「我問你,摔著哪兒了?」
  「我說沒啊!」
  「好,當我沒問。」說完,他轉身就要走人。
  「膝蓋!」雷舒眉急急出聲喊住他,「撞到了左腳膝蓋,好痛。」
  問驚鴻定住腳步,回頭淡覷了她一眼,看見她正抬起一張可憐兮兮的臉蛋,把腿上裝著雨花石的小竹籃往旁邊一放,然後以纖手比了比自個兒的左腳。
  他沒動聲色,走上前去,蹲在她的面前,一雙大掌以不輕不重的力道撫過她受傷的膝蓋,看著她的反應,以確定她有沒傷及筋骨。
  「你喜歡我嗎?」
  「嗯?」
  「你別裝傻,你知道我在問你什麼,你喜歡我嗎?」
  「你對我這麼好,這麼溫柔體貼,要是害我誤會你也喜歡我,那怎麼辦?喂,我現在好像已經開始誤會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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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6 00:02: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問驚鴻不想理會她的瘋言瘋語,幾次與她見面,他似乎已經開始學會了不要受到她的撩撥影響,只能說雷家養女兒的方式十分特殊,讓雷舒眉有別於一般女子,眼下「雲揚號」與「京盛堂」,在「浣絲閣」的事情上頭還需要合作,就當作是生意上的應付吧!
  比起一些生意往來的相與,她算是可愛的了。
  「喂,小痞子。」她好喜歡用這三個字喊他。
  問驚鴻抬眸瞪了她一眼,已經懶得再糾正她的無奈表情再明顯不過。
  雷舒眉聽他沒出聲,得了便宜又賣乖,甜甜地「嘻」地一笑,見他面色又陰沉了幾分,她伸出纖手,帶著點調戲意味地撫上他的眉心,「其實我一點也不怕你惡臉相向,反正你這張臉皮,做什麼表情都好看。」
  問驚鴻感覺她碰在他額上的指尖細緻微涼,被她摸著的感覺並不牴觸,但是被她調戲的感覺卻令他心裡不太舒服。
  「雷姑娘,你還知道矜持兩個字如何寫嗎?」他揚笑問。
  「現在不知道。」明明知道他是在諷刺,但是她仍舊好認真地搖頭,雙手往旁一攤,帶了點無奈地說道:「好奇怪,遇上了你就會忘記,你現在要教我嗎?我覺得自己還是會忘記,不過如果你多教幾次,說不定我就記牢了。」
  「不想記得,教千萬次都會忘。」他冷笑了聲,收回雙手,站起身道:「好了,你這傷不會有事的。」
  「你如何肯定?難不成,你會醫術?」在他一雙大掌離開她的腿時,她失望地扁了扁嫩脣,嘟囔道。
  「我不會醫術,不過,小時候我常欺負一個人,常常害她碰撞受傷,流血的時候不多,但是瘀青難免,次數多了,我光看瘀痕就知道傷得重或不重,摸過就知道是否有傷及筋骨,或許這也算是久病成良醫吧!」說完,問驚鴻笑了,想到自己小時候招呼在元潤玉身上的豐功偉業,想起來覺得懷念有趣。
  他忘記自己究竟多久沒有捉弄人了,偶爾,他會有點懷念兒時玩興大發的興奮刺激,忘了……已經多久不曾有過了?
  不過,現在就算讓他捉弄人,他也不覺得有興致,或許是因為長大了,又或許是連他自己都說不出來的原因,又或許,他想明白了,老老實實的當他娘親的乖兒子,對誰都是再好不過了。
  他問驚鴻,只要做好「雲揚號」的少東家,日後繼承家業,娶玉兒為妻,與她一起生子,白首偕老,這樣平順的人生,再美滿不過,但是,偶爾他還是會想念兒時那段撒野教人頭痛的日子,一如此刻內心淺淡卻揮之不去的惆悵。
  「你說你捉弄的那個人……是誰啊?」
  雷舒眉語氣有些遲疑,因為她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問,可是,她卻很能肯定,他嘴裡所說的那個人,是他家的小總管元潤玉。
  「不關你的事。」說完,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回頭對雷舒眉說道:「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以後少在外面亂跑,否則怎麼受騙上當的都不知道!」
  「放心,我會為了你好好保重的。」她甜甜地說道。
  這妮子能好好說句話,不要老想調戲他嗎?問驚鴻聳了聳肩,咧齒笑了,「是嗎?那這份恩情,以後我會記得去向娶你的夫君索討的。」
  「為什麼?」
  「因為,你是為了我而保重,他能娶到平安無恙的你為妻,說起來,是我的功勞,是不?」
  話落,兩人相視久久,他一臉興味等著她回答,而她則是咬咬脣,默了半晌之後,好像剛才她什麼話也沒聽見,轉頭又拿起身旁的小竹籃,低頭在籃子裡挑選七彩繽紛的雨花石,驀然,她拿起一顆紅白相間的石頭,看著石上的紋路,笑得就像得到最珍貴的寶物。
  問驚鴻知道她擺明了就是在裝蒜,不想回答他的話,心想這妮子不止是追男人的時候臉皮厚,對於不利於自己的狀況,更是可以無賴地裝作沒聽見。
  他不知道她手裡的那顆雨花石上,究竟是浮著多漂亮的紋路,看著她好燦爛的笑顏,讓他有點想知道,但他不想拉下姿態,開口去問她。
  一陣春風徐揚而起,杏花紛飛如雪。
  明媚的湖畔,小亭前,身姿挺拔的年輕男人,不發一語地注視著坐在台階上的美麗女子,看著她在籃子裡左挑右選,渾然不知他們也成了這如畫的「金陵」春色裡,生動勾勒的一筆……
  那一天,在他們回途的一路上,雷舒眉給他看了許多形色各異的雨花石,有的石頭紋路如天然的山水畫,或者如蝶如獸,或是星辰日月,她甚至於找到了好些動物形態,排成了十二生肖,只除了那一顆在最初時讓她露出璀璨笑靨的石頭,她以衣袖擦了擦,就揣進懷兜裡,沒再拿出來以外。
  她也不問他到底想不想看那顆石頭,雖然,她一臉帶著些賊味兒的甜笑,可以看出來,她知道他心裡其實是好奇的,但就偏偏不拿出來讓他看。
  但他就是不問,知道要是開口了,肯定又要被她調戲一番。
  問驚鴻不否認,除了這妮子老是喜歡把他當成女子調戲的態度,令他覺得有點哭笑不得之外,與她在一起相處說話,是挺有趣的。
  最後,她拿出了一顆石頭要送給他,不過他沒收。
  雨花石的顏色之瑰麗殊致,確實十分罕見,她遞給他的那顆雨花石,顏色十分的漂亮,石上的花紋,枝椏上點點紅梅,就像是天成的紅梅怒放景致,在她把那顆石頭遞到他面前時,噙在她嫩脣畔的笑,看起來竟有幾分羞澀。
  然後,他很快就想到她心裡所想的。
  紅梅……梅字,音同眉。
  或許,那顆雨花石不過是一顆漂亮些的普通石頭,但是,他不想收下之後,讓她有所期待,或者懷有任何不該有的聯想。
  在他離去的時候,看見她臉上的表情有點失望,問驚鴻意外自己竟然覺得有些開心,起初他想不太明白,後來他知道那開心的感覺是因為小小回敬了她一下,誰教她明知道他好奇,卻故意吊他胃口,不給他看那顆石頭呢?
  今天,問驚鴻帶人來到「浣絲閣」,一進門就可以感覺在這裡做事的夥計們對他們看待的態度與以往不同。
  先前,他應了元潤玉的要求,在何世宗出現解決爭端之前,讓這些善於織錦的人們可以自行織布賣錢,用的是庫房裡壓了許久的線料,賣了布的錢,可以貼補何世宗沒法出面發給他們的薪金,此舉於兩家大商號都並無損失,同時也可以收買人心,所以他與藏澈都允了這項提議。
  自然,問驚鴻知道,在元潤玉那顆單純的腦袋裡,絲毫沒有想過她要收買人心,只是知道這麼做可以讓這些積蓄不豐的織手夥計們,得些錢財好渡日維生,有時候他會覺得她的想法單純得過分,但在商場上需要應付的爾虞我詐太多,如果是她的話,他可以不必擔心日後在家門之內,還要顧慮被算計。
  有些人,有些事,他可以也有能力去對付,但並不代表他喜歡這麼做,如果可以避免,他就想要省事些為妙。
  不過,今天「浣絲閣」的人們,看待他們的眼神,不若先前感恩戴德,恨不得為他們做牛做馬的虔誠敬意,是因為他與藏澈達成了共識,為了逼迫那個善良無比的何家少爺出來面對,他們不再允許這些人從庫房裡取料織布。
  他與藏澈都料想,如果何世宗真的如人所說,是個善良到一塌糊塗的大好人,那麼,必定不忍心教「浣絲閣」的夥計匠人們有斷炊之虞。
  但是,為了一些原因,他故意沒將事情跟元潤玉說清楚,害得她誤會了一切都是藏澈主導,在走到第二進的穿堂前,他讓跟隨前來的掌櫃下去辦事,然後自個兒朝著傳來爭吵聲音的庫房而去。
  遠遠的,問驚鴻就聽見他家小總管的聲音,「為什麼?!你明明答應過的事,怎麼可以忽然說反悔就反悔了?」
  元潤玉所聲討的人,當然是「京盛堂」的大總管藏澈,問驚鴻一直都覺得很有趣,他與藏澈交談過幾次,知道這個人極冷靜細心,不過,不是一個可以允許有人欺到自個兒頭上的老奸巨猾,偏偏在面對他家小總管時,無論她說話的方式再怎麼直爽嗆人,這位藏大總管也不見發過脾氣。
  藏澈耐著性子回道:「我是答應過,不過,可沒許諾他們期限,所以我這也不叫做反悔,不過就是改變了心意而已。」
  元潤玉不認同,急道:「老陶他們都是有分寸的人,那些昂貴的金線真絲,他們半束未取,都是用些較便宜的棉線,靠著他們的技術在織些平實但好賣的錦布,這是我們當初說好的,他們並沒有逾犯當初的約束,他們有些用的還是經年未用的庫存,那些線他們不用,或許就要一直堆在那兒,最後扔了也說不定,你就行行好,再給他們幾天,別斷了他們生路,他們只是普通百姓,平日裡積蓄就不多,不像『京盛堂』這種大商號動輒都有大筆銀兩可以運用——」
  「夠了。」藏澈冷笑了聲,又道:「如果他們生活真的有困難,『京盛堂』在金陵也設了救濟堂,看是要領藥領米,還是要借銀子,只要我交代一聲,就可以讓辦這差事的人對『浣絲閣』的夥計織手們從寬處理,絕對不讓他們的生計出任何差錯,這個回答,玉姐姐可還滿意?」
  玉姐姐?問驚鴻不知道他們之間是何時上演了一出「姐弟情深」的戲碼,但他聽得出來,饒是此時此刻,藏澈仍未真正動怒。
  或許是情況出乎想象的有趣,問驚鴻不急著出面,只是站在庫房之外,聽著門內兩位大小總管的爭執,不曉得雷舒眉那妮子知不知道,她家的舅舅原來有如此不為人知的一面?
  不過,他大概可以猜到,那妮子舉世無雙的厚臉皮,十有八九,是學肖了她家澈舅舅,誰能想到在商場上舉足輕重的藏大總管,竟然會在一名女子面前裝嫩呢?若非親耳所聞,誰也不會相信吧!
  元潤玉生氣回嘴道:「不要喊我玉姐姐,我不是你的姐姐!」
  「玉姐姐就這般無情?」藏澈裝出一副好受傷的語氣,道:「原本瑤官還想看在姐姐的份上,來個既往不咎,現下一想,或許,先前給這些人行的方便,應該全部討回來更划算些?」
  「你?!」
  「玉兒,別說了。」
  問驚鴻終於進門,他沒忘記藏澈終究是藏澈,偽裝再溫和,骨子裡終究是一只會吃人的老虎,在「姐弟情深」的戲碼鬧到不可收拾的狀況之前,從元潤玉的背後揚聲喊住,他走到她身邊,俯首含笑,對她解釋說道:
  「藏大總管這決定,我也是允的,玉兒,你可還記得,那天你來的時候,老門房曾經說過,他們家少爺是個好人,還很激動的反駁我們說,他們少爺絕對不會設什麼害人的局,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後來不也證明了那位大叔的話,那位何少爺為人……鴻兒,你們這該不會是在設局讓那位少爺——」
  問驚鴻在她還未把話說完之前,就已經機警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咧笑點頭,表示她猜對了。
  他家的小總管其實一直都不笨,只是為人太直了些。
  元潤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才讓問驚鴻放心地挪開手,再轉頭看向藏澈的時候,神情還是有些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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