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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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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0 00:06: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算了算了,我一個伯母管得了那麼多,不過插句話而已。可話說回來,你還是準備準備。若陳氏把寄臨攔下了,到頭來還得你去。你父親說了,嫣兒可不是個簡單的姑娘,咱得把人照顧好,不然如何對得起你去世的姑母。」
  「你為何要隨她去?」沈氏倚在羅漢床上,音聲無力。
  寄臨瞧出祖母是累了,早了嬤嬤一步將引枕墊在她身後,道:「祖母不是也想讓我去嗎?」
  沈氏瞄了他一眼,見他神色淡淡,指了指對面的圈椅。待葉寄臨坐了,她嘆道:「我為何讓你去,你可清楚?」
  「清楚。」寄臨應,未及祖母再開口,他又道:「祖母,我想娶表姐。」
  沈氏微驚。她心裡是這個打算,可沒想到孫兒竟自己提出了。
  「你可知道娶她意味著什麼,要承受什麼。」
  寄臨依舊平淡應:「知道,這些我都不在乎,至於母親,我會讓她同意的。」
  「這我相信你,但我不能這麼快決定。」沈氏坐直了身子,平靜地看著孫兒,眸色深沉。「我何為讓你隨她去,就是讓你想清楚你對她的情分。我希望你是真的有情才應下的,而不是礙於我的想法,畢竟日後生活的是你們兩個,我也不想嫣兒只是為了嫁而嫁,那你與秦晏之又有何區別。」
  「祖母,您若問我和表姐的情分有多深,我答不出,但我就是想日日都能見到她,想要護著她對她好,想和她舉案齊眉相守一生。」
  「那你日後可會後悔?」
  「不會。」
  他連個猶豫都沒有,沈氏了解這個孫兒,沒有深思熟慮不會隨便開口的。何況這麼些年,他心裡始終沒將容嫣放下過。
  「好,那你便隨她去吧。但萬不要耽誤春闈惹你母親不高興,如此便是讓嫣兒為難了。」沈氏笑笑,然緊繃的皺紋始終未緩,她意味深長道:「春闈三年一次,可良人一世一人。錯過了,便休要再錯了。」
  當夜,陳氏得知兒子要去肅寧的消息心神不寧。老太太決定的事她反駁不了,只得拉著夫君葉承弼抱怨。
  「你倒是想想辦法,別讓兒子去啊。」
  葉承弼正翻著明日給要敬王講授的文案,不走心應了句:「他肯定能考中,夫人不必憂心。」
  就知道他心都不在這個家上。「我是擔憂這個嗎?是母親的心思,旁人不挑偏就讓他去。」
  「他們倆自小便關係好。」
  「只怕母親還嫌他們關係不能更好!」陳氏哼道。
  葉承弼抬頭。妻子賦性貞嫻,很少聽她這般陰陽怪氣地。於是放下了手裡的書冊,走到床邊陪她坐下。
  「你這是何意?」
  「怕是母親想要撮合他二人啊。」陳氏拉著夫君焦急道。
  「不能。」葉承弼也有點驚,然細細品味母親還真是有那麼點念頭。
  兒子出類拔萃乃人之俊傑,年紀尚輕又沒有過婚娶,讓他娶一個和離的女人,這……確實有點說不過去。可沉澱下來想想,要他娶的不是別人,而是青梅竹馬的容嫣,那可是自己妹妹的孩子,他疼愛的外甥女。她經歷何等苦楚磨難,眼下他們不疼惜她,誰還會疼惜她。
  「娶便娶吧,我瞧著臨兒也是願意的,不然不會主動要與她同行。」
  聽聞這話,陳氏徹底怒了。「你還是不是他父親啊,你便這麼毀你兒子,嫣兒因何和離的?無後啊,即便我不介意她嫁過,可這個我絕對接受不了。我是做母親的人,你能不能站在我為母的角度想想。」
  話也沒錯,那個父母願兒女無後呢。葉承弼曾在二哥那聽了那麼一嘴,知曉容嫣無後的原因,可眼下要他這個做舅舅的開口,他說不出來。
  「容嫣與秦晏之兩地,是沒機會而已。你安心,我葉家世代為善積福,不會無後的。再不濟……你給他納通房便是!」
  葉承弼翻身上床,最後這句幾乎是咬著牙嘟囔出來的。待陳氏反應過來,只瞧見夫君一個脊背,如何都叫不起他,氣得陳氏搡了他一把。
  就知道這事靠不得他,還得自己想轍。
  陳氏整整一夜未睡,早上起來的時候眼睛通亮,眼圈卻黑了不少。小丫鬟為了給她遮住便多施了層粉,襯得休息不佳的臉色更白了。
  「喲,三弟妹,你這臉色不好,可是病了?」
  一早給老太太問安時,蔣氏來了一嘴。這一聲,大火都瞧過來,連老太太也不禁多掃了她兩眼。陳氏心裡懊糟,若非知道這位二嫂性格爽直,有什麼說什麼,不藏心眼,她真以為她是故意的。
  她強笑道:「謝二嫂惦記了,是昨晚沒休息好。今兒不是十五嗎,我昨晚囑咐婆子們籌備家宴晚了些,又算計著今晚鬧花燈,孩子們定是要去看的,咱們女人家也得走橋去百病不是。」
  「瞧瞧,家裡這點事都得你操心,可是辛苦,二嫂怪過意不去的。」蔣氏殷切道。
  「應該的,二嫂隨二伯在外,也沒少了為這家奔波。」 陳氏笑了,又問「二嫂晚上一起吧。」
  「還真去不上了,兒媳這兩日害口厲害請了大夫,我做婆婆的總得陪著。」
  盛情推卻,蔣氏有些不好意思,可瞧著陳氏那神情怎就有種釋然的感覺呢?
  早飯過後,姐弟二人陪老太太,容嫣得知葉寄臨要隨自己便勸祖母回絕,沈氏要麼含笑搖頭,要麼岔開話題,就是不接這話。如此,容嫣越發覺得祖母恐生了旁的心思了。
  晚宴時,葉寄臨神色淡然,容嫣瞧不出蛛絲馬跡,再看看陳氏,倒也沒想象中那般牴觸自己,唯是拉著她手溫慈道:「一會咱先去看燈,走百病後舅母帶你們姐妹幾個去聽戲,我記得你最愛燕歸坊的水磨腔,今兒可是江南來的班子,據說還是魏良輔調出來的呢。」
  容嫣莞爾應了。
  沈氏道讓寄臨也跟著,陳氏抿脣看了兒子一眼。葉寄臨則瞥了眼容嫣,淡淡道:「祖母知道我十五向來不看燈。」從八歲那年開始,正月十五他再不出門了。
  聽了這話陳氏嘴角才算松了松,容嫣也暗暗舒了口氣。
  京城花燈果然熱鬧,容嫣生在都市見慣了熒光霓虹只覺得冰冷得缺少了人氣,這才是過節該有的氛圍。
  人影幢幢,笑語喧喧,整條主街宛如一副無限延伸的錦繡畫卷,盛世繁華,一盡眼底。
  陳氏帶著女眷登橋走百病後去看燈,容嫣領著弟弟看的是眼花繚亂,心中歡喜,一切煩惱煙消雲散。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容嫣,前世的她不過是一個夢,遙遠,淡薄,看著興奮的容煬,她越來越覺得此生才是真實的,身周的人、事逐漸清晰,漸漸代替了曾經……
  突然一隻煙花綻放,眾人皆在驚喜中駐足而望,唯是容嫣還在沉浸在滿足裡,視線落向遠方。煙花散盡,被耀亮的黑夜又暗了下來,隨即又是一顆煙花騰空,照亮了黑暗。
  就在這彩色的光亮中,容嫣的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挺拔清潤,隔著人群她辨認出了那清寂的輪廓,心下一動,隨即緊得不能呼吸。她身子不自覺地向前探,腿不受控制地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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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0 00:06: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然才邁了兩步,暗色再次襲來,待第三顆煙花綻放時,那身影不見了。
  凜風雖徐,容嫣還是覺得刺透了斗篷衫襖,直直朝心頭裡竄,刮起了一陣落寞……
  「姐!看什麼呢?舅母說咱去聽戲了。」容煬搖了搖姐姐的手,容嫣偏頭看了看他,笑了。她是笑自己,笑自己怎會突然想起他,竟想到看花了眼。
  正月十五,燕歸坊的人極多,虧得陳氏年前便把樓上雅間預定下來了,不然連大廳他們都擠不進去。
  蔣氏婆媳沒來,陳氏只帶了二房的葉衾和葉寄穹姐弟,還有自家女兒葉怡,不知可是心情好,竟也讓姨娘抱著四歲的寄堯也跟來了。
  寄穹半大小子,外面熱鬧喧嚷,他如何能安靜坐在這看戲,於是拉著容煬要出去玩。陳氏也知道耐不住他們,便囑咐多幾個護院跟著,隨他們了。
  二人興高采烈去了,才一走,便聽聞隔壁雅間有尖銳的女人言笑聲。陳氏聳耳靜聽了會,便遣丫鬟去問問。
  不過須臾,只聞隔壁傳來一聲「三夫人倒得可早啊!」就見隔著兩間房的扇門統統被推開,兩間房成為一間,容嫣也瞧清了對面的人。
  一位年不過四十上下,體態豐盈的婦人從圈椅上起身,她身後幾個姑娘跟著紛紛與陳氏福身問安。
  「嚴夫人可是剛到?就說方才走橋的時候不見您呢。」陳氏迎笑,吩咐下人把兩家桌椅挪得近些。
  容嫣趁隨著姐妹福身見禮的功夫悄聲問了葉衾,才知道這是嚴家的二夫人寧氏,也就是嚴璿的二叔母。嚴家二爺在鴻臚寺任職,雖是淡口衙門又只是五品少卿,可架不住人家大爺嚴恪忱是內閣次輔,故而借光腰桿子也直了不少。
  「我們家姑娘多,大嫂不來,都得由我和三弟妹帶著,可不就慢了。誒……您家二夫人呢?」寧氏朝對面掃了眼,目光陡然落在容嫣身上頓了頓。這姑娘瞧著可是陌生,方才還以為是他家青窕,細瞅瞅可比青窕俊多了,水靈靈地跟那剛出水的芙蓉似的,看著都養眼,挪不開目。
  「兒媳有喜了,二嫂陪著呢。」見寧氏正盯著容嫣,引薦道:「這是我們表小姐容嫣。」
  聽聞「容嫣」,寧氏心裡不自覺地咯■一下。這便是建安郡君兒媳,秦侍郎的妻子?不對,和離了,是前妻。哎呦,早先聽聞和離,還道秦晏之娶了何等不入眼的媳婦才能下得了如此決心,瞧瞧眼前這位,說是二八佳人也不為過,美得跟畫似的,他如何狠得下心,還扯了個外室。嘖嘖,也不知什麼眼光。
  對了,傳聞她不生養,想必定是因為這個。
  寒暄幾句,眾人落坐。這一坐,寧氏身後那個還直挺挺發愣的人便凸顯出來,容嫣這才發現,原來還有個男子在。
  男子不過二十,個子不高卻生得俊秀,咋一看倒真像個姑娘。他正呆愣愣地盯著容嫣,瞧他那呆樣,葉衾沒忍住噗地笑出聲來。寧氏蹙眉回首,登時又窘又氣,牙縫裡擠出一聲「坐下!」又笑面艷艷地轉了過來,解釋道:「失禮了,這是小子嚴?,平日裡竟是在家讀書,今兒難得帶他出來轉轉,勿要見怪啊。」
  「哪裡的話,?少爺聰穎好學,我常聽我們家寄臨提起呢。」陳氏面上笑應。
  兩位夫人無心看戲扯著家常,說著說著,陳氏挑眉看了眼寧氏,問道:「?少爺最近可有好消息了。」
  「倒是盼著呢,姑娘沒少說,沒一個中意的。」 寧氏瞥著兒子哼了聲,鳳眼一眯掃了眼陳氏身後。「但凡有個若葉家姑娘那般的,我何必這麼操心。」
  「瞧著我家姑娘好,那不若說給你家啊。」陳氏也看了看身後,見葉衾和容嫣還在看戲,似沒聽清這話。
  「好呀,我巴不得呢。」寧氏拔長了脖子笑道。「可二房的人都沒來,您說話算數嗎。」
  陳氏聞言一愣,卻也沒察出什麼,笑道:「我說話還真不算數,這得問問人家姑娘自己。」
  問姑娘自己?這婚姻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問姑娘自己的。再說姑娘願意,若人家爹娘不願呢?畢竟兒子有那麼檔子事過不去。
  嚴?今年十九,舉人出身,除了太老實倒也沒別的毛病。只是曾說過一門親,迎娶後第三日歸寧,新娘竟跟著情郎私奔了。這便在京落下笑話,笑嚴家的同時總要嚼嚼舌根,道莫不是二人同房嚴家少爺不行?這真是有嘴都說不清,嚴?又氣又羞如何不肯再娶,於是耽誤了兩年。
  寧氏正合計著,葉家請的茶藝師傅來了,坐在一旁烹茶。燙壺洗茶,衝泡封壺……眼看著一道道工序齊了,師傅分茶伸手示意,陳氏笑道:「這是我們家二爺從江南帶回來的龍井,也給嚴二夫人嘗嘗鮮。」說著,回首看了容嫣道:「嫣兒,給嚴二夫人端一杯吧。」
  這話一出,正看戲的容嫣回神愣住。只道是禮節也沒多想便送去了。笑道:「嚴夫人請喝茶。」
  容嫣不明白,寧氏可是懂,臉當即沉了下來,冷哼道:「這不明不白的茶,我可不敢接。葉夫人,您心思還真是深啊。」
  話一出口,身後的嚴?扯了扯母親的衣袖,被寧氏猛地甩開了。
  陳氏愣住,這話好不難聽。明明方才好好的,怎送杯茶的功夫怎就變了臉了。眼見著熱臉忽冷,陰得跟誰欠了她似的,陳氏也來氣了。便是有誤會也不用這般甩臉子吧,還鴻臚寺少卿夫人呢,禮數都不知道都學哪去了。
  「人家不喝,嫣兒回來吧。」
  容嫣站那沒動,左右瞧瞧恍然大悟。方才兩位夫人的話她不是沒聽著,只當是玩笑沒在意,這會兒瞧著寧氏的臉色可是懂了,合著今天看戲不是目的,相親才是吧。
  低頭看了看茶,容嫣笑了。「嚴二夫人,這可不是不明不白的茶。這茶名為獅峰龍井,是趕在夜裡露芽的時候采的,產量極少,乃皇家貢品。若非我家舅父是皇商,常人還真是品不到呢。舅母惦記您給你嘗嘗,為表敬意讓我來給您端來,您說不敢接可真是太客氣了。
  春熙,給嚴二夫人敬茶。」說著,容嫣微抬下頜,氣勢清冷地把手伸了出去。
  春熙應聲,接過茶甕聲甕氣道:「夫人喝茶。」
  瞧著那茶寧氏臉都綠了。她本以為今兒相親說的是葉家二房的葉衾,沒成想竟是這個嫁過的容嫣。自己兒子再不濟也不會娶個嫁過更不會生養的吧,陳氏不帶這麼糟踐人的。
  這端茶的意思誰不清楚,不就是認認姑娘,瞧瞧模樣舉止。見是容嫣,寧氏帶氣本想折辱一番,卻被她幾句話懟得心堵。自己說的可是「人」,她偏往「茶」上引!什麼貢品,嘗不到的,話裡話外諷刺自己沒見識。還找了這麼個人端茶來,瞧著握茶杯的那雙糙手,心裡好不翻騰。這丫頭若在嚴府三等都算不上,可有資格伺候自己!
  伺候她?讓春熙去容嫣都覺得虧了春熙。
  寧氏依舊不接,容嫣對著春熙道:「夫人不喝,再端便涼了,你喝了吧。」
  話一出,眾人都驚了,然更驚的是單純的春熙連個推辭都沒有居然真的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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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0 00:06: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寧氏臉從綠到紅,霎時間又白得嚇人。陳氏也覺得有些失禮,可心裡又好不痛快。見容嫣坐回來繼續看戲,訕訕地也沒敢搭個話。
  然寧氏此刻可是不讓了——
  自己做了什麼要受他們這般羞辱。呵,不就是個皇商嗎?氣派什麼!葉三爺厲害,也不過就是個講經授課的先生,豈能與入閣的大爺相比。那容嫣,不過是個沒人要的,容家破敗才跟了葉家。這才幾天便真把自己當葉家小姐了,別忘了你可姓容!
  寧氏推開拍著桌子起身,把眾人嚇了一跳,姨娘正喂著懷裡的寄堯喝甜水,手一抖灑了寄堯一身。瞧她那掐腰甩帕子的模樣,容嫣突然想起一個人,她二嬸母「萬氏」——
  「嚴二夫人,糟踐人不待您這樣的,還帶著個小……」
  寧氏話未完,只見葉家雅間突然進了個人,大夥齊齊望去。
  男子三十上下,相貌硬朗,脊背挺拔,一身玄青曳撒襯得他氣宇軒昂威風凜凜,讓人看了自生三分敬意,不由得脖子都抬了起來想要去仰視。
  陳氏辨認許久才認出來,這是昌平侯世子趙子顓。
  趙子顓微笑,可笑容依舊威嚴。這也怪不得他,他們家世代武將,他父親昌平侯乃中軍都督府大都督,在朝炙手可熱。他也自幼便隨父出征,如今是平羌將軍。
  而昌平侯,便是容嫣的姑父——
  「葉夫人,打擾了。」趙子顓施禮道。
  陳氏回禮。
  「母親聽聞表妹入京,一直惦念著,本想請表妹來府上一敘,怎奈表妹又去了宛平。方才陪母親和弟妹聽戲,聽聞葉夫人攜家眷來此,估量表妹也在,母親便遣我來冒昧詢問。」說罷,他目光淡淡一掃便對上了容嫣,含笑頜首。
  容嫣很驚訝她能把自己認出來,於是看了眼陳氏,見陳氏點頭,便帶著下人隨他去見姑母了。
  趙子顓領著容嫣走了,全程沒看嚴家人一眼,陳氏緩過神來再瞧過去。寧氏早就沒了方才的囂張,對著陳氏抽了抽臉,討好似的一笑,慶幸自己方才那些話沒都道出來。
  那可是昌平侯啊……
  容嫣跟著這個表兄去了,本想詢問姑母可好,然見到趙子顓那張臉,她一個字都吐不出,好生的威勢。
  到了樓下包間,容嫣帶著嬤嬤方一入門,門便被關上了。還沒待她反應過來,便聽屏風後熟悉的嗓音帶著笑聲道了句:
  「相親是吧,可中意了?」
  透過繡著牡丹爭艷的絹素屏風,容嫣識出了那身影,便是今日在煙花下所見。
  她沒眼花,他是真的回來了。
  「您何時回的?」見他從屏風後走出來,容嫣問道。
  虞墨戈勾脣道:「可是我先問的你吧。相親?嚴家四少爺?」他佯做品味地嘖嘖了嘴,搖頭又道:「與你不配,不配。不該找個如此的。」
  心中明明抑不住地喜,容嫣卻板著臉哼道:「不找如此的,那要找何樣的?人家好歹是個舉人。」
  虞墨戈攤出右手,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頗是失望道:「我也是啊。」
  文舉和武舉可不一樣。但瞧著他較真的模樣,她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虞墨戈眉梢一挑,順勢將她攬進懷裡,扣著她腰貼向自己。
  似怕他發覺自己慌亂的心跳,她雙手撐在他胸前。虞墨戈在她額頭輕敲了一下,猝不及防容嫣軟糯糯地「呀」了聲。
  「背著我相親,錯了沒有?」
  明明是被相親麼,自己還委屈呢。「相了,那又如何,咱本就互不幹涉的。」
  話剛說完,額頭又被敲了一下。「還敢說互不幹涉,是誰說等我的。」
  容嫣捂著額,顰眉撅起了櫻脣,挑釁道:「說等您了,也沒說不許相親啊……」
  虞墨戈低頭盯著懷裡人頓住,半晌沒個話。
  她竟然敢回嘴,想想往日說話都不敢大聲的小貓竟也敢挑逗自己了!他豈止是驚,簡直是不勝歡喜。
  若非把他當做親近的人,她是絕不會說出這些話的,她在靠近他……
  心裡熱騰騰地像火苗在燃,越來越旺。虞墨戈好想摸摸她的頭,然伸出的手卻被她一把握住了。
  「我錯了,我錯了……」 她攥緊了他的手,楚楚求饒。
  她以為他還要敲她——
  懷裡人顰眉望向自己,一雙眸潤得像水中浸過的墨玉,黑亮亮的,蘊著祈求,柔情,信任,還有無限依賴……虞墨戈心突然漏跳了一拍,隨即那把火苗竄起,熊熊烈烈,席捲而來……
  他猛地低下頭,就在雙脣要碰上的那一刻,一雙涼冰冰的小手隔在了中間。
  她捂著他急迫地朝後看了一眼,虞墨戈這才注意到門口尷尬的楊嬤嬤。視線對上,楊嬤嬤腦袋嗡嗡響,左右不知道朝哪逃的好。
  虞墨戈鼻間哼笑,在她額頭啄了一下算是饒過她了。容嫣趕緊趁機轉移話題,「您何時回的?」
  「傍晚。」
  「剛到?那您回英國公府了?」
  虞墨戈沒回答,目光貪戀地她臉上掃視,怎麼看都看不夠。她都二十了,可怎麼瞧都像個才剛及笄的少女。明明是尖尖的小下巴,臉蛋卻圓潤潤地,掛了抹緋色像帶了晨露的桃子,他心頭一癢忍不住捏了捏。
  容嫣「哎呀」一聲推開了他的手。
  「我只與昌平侯世子借你一刻鐘的時間,不說這些。」虞墨戈彎眉笑道,忍不住又捏了一把。
  容嫣這才反應過來。「世子他知道……」
  虞墨戈淡笑,沒多解釋卻道了句:「不要去肅寧了。」
  「為何?」容嫣驚訝地看著他,「是你建議我去的。」他不支持自己了?
  「你孤身一人,我不放心。」
  容嫣松了口氣,笑道:「放心,我也不是一個人去,還有葉府的管事和表弟呢。」
  「葉寄臨?」虞墨戈神色平淡,可語氣明顯不太滿意。
  嘴怎麼就這麼快呢。容嫣悔,可又覺得有趣。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豁達的「紈褲」竟也會吃醋了。他是在吃醋吧?
  「祖母讓他隨著,我哪攔得住。總不能把他捆上吧……」容嫣嘟囔,眉心越攏越深。
  「這主意不錯。」 虞墨戈挑眉打趣道,摸摸她頭又問:「你是非去不可嗎?」
  容嫣很堅定地點頭。
  虞墨戈斂色,默聲沉思了會兒,笑了。道了句「好,那便去吧。」再沒他話了。聽聞門外好似有人徘徊,趁容嫣走神的功夫又將她摟進懷裡,捏著她下巴在她脣上吮上一口。若非怕她見不得人,他真不想鬆開了。
  昌平侯世子可是準時,說一刻鐘半分都不差,敲門而入。虞墨戈無奈看了他一眼,好生不知情識趣,怪不得喪妻這麼些年還是孤身一人。
  容嫣隨表兄去見姑母,跟在他身旁心中疑惑卻又不敢問,一來怕他,二來……她也不好意思開口提自己和虞墨戈的事……
  二人到了雅間門口,容嫣突然有點緊張。想到姑姑和祖家決裂,也不知她對自己是個什麼態度。
  忐忑的心在見面的那一刻瞬間安定,容嫣看著面前這個和自己長相極像的婦人登時產生一種親近感,這便是血緣。
  然對方好似並沒有她這般激動,殊勝容顏冷若霜雪,可她的冰冷並沒拒人千里之外,而是給她生了份獨特的魅力,讓人忍不住靠近,想從她那雙波瀾不驚的眼底探索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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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最後一次相見容嫣才兩歲,是她出嫁那年,那之後容家人任何一人她都沒見過。
  「姑姑。」容嫣試探地喚了聲。
  「嗯。」容畫淡應,淡得好似從九霄雲外飄來的。
  容嫣一時恍惚,然角落裡清越的笑聲把這冰冷的氣氛打破,一年剛及笄的小姑娘跳了出來。笑盈盈地喚了聲:「表姐?」而她身後,稍長她的男子上前揖禮,也含笑喚了一聲表姐。
  這便是容畫與昌平侯的十七兒子趙子頊和剛及笄的女兒趙悅人。
  與母親的冷淡不同,二人笑容歡喜,讓人看著便心情極好。
  「好漂亮的表姐!」趙悅人打量著容嫣,感嘆一聲。又轉頭瞧了瞧母親,對著二哥失落道:「和母親真像,比我做女兒的還像。」
  趙子頊摸摸妹妹頭。「你也漂亮,你像父親。」
  「父親沒有母親好看……」悅人嘟囔句。瞥見門口的大哥,忽而奔了過去。拉著他道:「我聽聞虞三少爺回來了,大哥可見到了?」
  乍然聽到「虞三少爺」容嫣心一驚,難不成他們都認識。可也是,都是武勛世家,誰跟誰沒點聯繫。
  趙子顓低頭看著妹妹,冷冰冰道了句。「見到了。」
  「在哪呢?」悅人迫不及待問。
  瞧她那模樣,趙子顓皺眉,面相更冷了。「在哪也不是你該問的,好生陪母親和表姐。」說著,對容畫施禮。「夫人,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了。」
  當初容畫入門,趙子顓牴觸,不肯喚這個只大他三歲的女人為母親。直到後來,他接受了她,在心底已經把她當做母親恭敬時,這個稱呼依舊沒改。
  趙悅人看著大哥出門,眼神好不失落,可再轉頭面對容嫣的那一瞬,依舊笑容燦爛。拉著她隨母親坐下了。
  容畫好似並沒想好如何面對這個容家親人。敘舊?她們已經沒有舊可敘了;寒暄?她們畢竟是家人。她的經歷沒什麼好談,容嫣的事她也都聽聞了,想必同樣不願被人提起。於是她想了想,揀了個隨意又看似親近的話題:
  「今兒是來相親的?可中意了?」
  容嫣窘,因為方才剛有人問過同樣的問題——
  「沒有,我只是隨舅母來看戲,不曾想她安排了這些。」容嫣神色間有些反感。
  容畫懂了,便也沒再問。二人又沉默了,容嫣看著平淡的姑姑,問了句:「您過得可好?」
  「好。」她終於牽了牽脣角,可下一秒仍是無色。
  聽楊嬤嬤說姑姑原來是個愛笑的,想必成為今日這般,還是逃不開那段經歷吧。
  「容家的事我都聽說了,他們想讓你回秦府,結果卻被你鬧得讓容仲琨休了萬氏。」容畫淡淡道。剛聽聞這些的時候,她好不驚訝,沒想到一個柔弱的小姑娘竟能做出,若是當初自己也能如她這般堅持,那結果……
  「我知道你如今寄人籬下,不過總比在容被人左右強得多。葉府雖待你好,可總歸是外姓,若是有何需要的你便來找我。我畢竟是你姑母。整個容家也只有大哥待我真心,他不在了,我該替他照顧好你。」明明是讓人感動的話,可她說出來還是那般平淡。
  容嫣莞爾。「謝謝姑母記掛,我過得挺好的。」
  容畫點了點頭,再沒其他可言語的了,二人又恢復了最初的靜默。連一旁的兄妹二人都看得插不上話。
  朝窗外看看,那出《千金記》已經唱完了,二人不熱絡也實在留得尷尬,容嫣主動告辭。
  容畫應了,然就在侄女轉身的那刻,她又開口了。「我們也不聽了,臨走前隨你一起去和葉夫人道個別吧。」
  樓上,嚴二夫人可沒心思看戲了,放才那一幕她好不窘迫,眼下想把?扇關上,又怕陳氏多心;不關,陳氏時而瞟來的目光讓她如坐針氈。想來想去,還是走吧。
  然才一開門,便瞧見容嫣隨著一貴夫人上樓。猜也知道是昌平侯夫人,一溜煙她又竄了回來。
  陳氏見了容畫也很驚訝,不過到底是世家出身,雍容不失禮儀。她邀請侯夫人入座,容畫辭謝。「不了,我只是送容嫣回來,順便與您招呼一聲,道個別。」
  容畫一開口,一旁看戲的寧氏愣了。這侯夫人長得美就算了,連聲音都這麼好聽,不疾不徐,天生帶著貴氣。瞧瞧那氣質,矜貴優雅,冷冷清清帶著仙氣簡直不似人間應有,便是畫師也難描個囫圇來。
  陳氏也算個美人了,然站在她身邊,竟被比得沒一分出彩的地方。娶妻如此,真是造化。
  據說昌平侯還是從自己堂弟手裡搶來的夫人呢!不怪他那般寵她。就說幾年前她大病一場,昌平侯不惜重金請醫拜佛,見人沒好轉,急得竟入宮求皇帝批准把太醫院的太醫都請來了。皇天不負有心人,侯夫人算緩過來了,再瞧瞧侯爺,日護夜守地,威風凜凜地大將軍都瘦得脫了相。
  當初不知道羡慕了多少內宅夫人,哪個不覺得自己這一世算是白活了。若是有個男人如此對自己,就是折了陽壽也值了。可這位夫人倒好,從始至終也沒個笑臉。就是冰也捂化了,可她就是塊千年硬石,暖都暖不了。
  也不知道這位「冰美人」今兒想和陳氏說點什麼。
  「容嫣是我親侄女,本該由我這個姑姑照顧,如今留在葉府,勞煩您了。」
  「侯夫人嚴重了。」陳氏笑道:「嫣兒也是我們葉家的後,都是應該的。且祖母對她可真真是當親孫女疼的。」
  「代我謝過也老夫人了。」容畫頜首,難得浮出一絲笑意,接著又道:「可她畢竟姓容,是我容家的女孩,日後她若惹麻煩給貴府帶來不便那請您告之我,或直接把她送來便好。沒教養好她是容家的錯,自然由我做姑姑的來管束。」
  「這……」陳氏費解。這話是從何說起啊。「夫人您多心了,容嫣聰穎乖巧,怎會惹麻煩呢?她知書達理,全府上下沒一個不喜歡她的,都拿她當做心尖肉去疼,更不捨得她離開了。」
  容畫淡淡點頭。「不捨便好。」說罷,目光瞥了眼隔壁的寧氏一家。
  陳氏這才恍然,臉登時窘得發紅,怕是都要滴出血來了。
  這位侯夫人哪裡是在客套,她是在埋怨自己今兒給容嫣相親,撂話給自己聽呢。她是想說:不想留容嫣,便別用這法子把人往出推,容嫣不是沒處去,還有她這個姑姑呢。
  眼下連寧氏也看出來了,這哪裡是來道別,分明是給自家侄女撐腰來了。
  這昌平侯夫人的腰桿子,可不是一般的硬啊。
  寧氏睨了眼容嫣,心裡突然酸溜溜的。除了和離,其實娶她也不是沒好處。從錢財上可以聯繫葉家,從權勢上可以攀結昌平侯府,兩全其美。想想自家兒子,雖認真卻是個木訥的,不懂得人際往來,這在官場沒個後台托舉著,如何能青雲直上。別看他大伯是次輔,他們也就沾了個名聲的光。那嚴恪忱清正死板地連他小兒子嚴璿都不管,能管他侄兒嚴??不可能,所以還不如靠自己,若娶個能讓他少奮鬥十年二十年的妻子,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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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0 00:07: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算得心花怒放,寧氏積笑上前,諂笑道:「侯夫人誤會了,誰會不喜歡容家小姐,別說是葉夫人,就是我看見這姑娘心裡都好不熨帖,像見了自己親閨女似的。葉夫人還打趣要聯姻呢,我說啊,誰家若能娶了容姑娘,那可真得當佛供著……」
  她媚笑地看了眼陳氏,陳氏嫌惡地挪開視線,沒搭理她。容畫清冷則瞥了她一眼,兩片殷紅的薄脣微動,扯出的弧線好看得讓人心動。
  然她卻道了句:「供佛,也得看看自家龕夠不夠大。」
  說罷,連個側目都沒給她,對著容嫣冷淡淡道:「我回了,有事便來府上找我。」想了想又補了句。「沒事也來看看。」便轉身帶著下人走了。
  寧氏臉一陣紅一陣白,她下意識摸了摸臉。疼,被打得真疼。於是招呼都沒打,灰溜溜地帶著兒女走了。
  陳氏看著容嫣,想解釋什麼,可開不開口。
  這件事是她的錯,她有私心,可她也是為了兒子。這天下當娘的,哪有不盼著兒子好的,為了兒子連命都霍得出去,還有什麼做不出的。
  可她自認為也沒有對不起容嫣。她是願意拿她當女兒養一輩子,可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就是親媽也沒有誤兒女終身的啊。況且嚴家少爺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是個老實人,定會把容嫣放在手心裡寵,不會再重複秦晏之的老路的。只是她沒料到嚴夫人是這麼個勢力的人,若早知道也不會選了他家。
  可眼下說什麼都沒用了,這個罪,她是落定了。
  陳氏已經想好回去會如何面對沈氏的質問了,然沒成想回到葉府容嫣對此隻字未提,全然當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連葉衾和葉怡也不敢多一句話。
  有什麼好說的呢。容嫣怨她,但做人要恩怨分明,這件事三舅母是錯了,但不等於她所有的事都是錯的,她也有對自己好的一面。她只能用陳氏的為母之心勸說自己不要計較,但其實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因為自己惹得葉家上下不寧。葉家待她不薄,如此,便是忘恩負義了。
  陳氏的心病在於葉寄臨,如果容嫣出嫁了,想必她也不會為此憂慮了。
  這一刻,容嫣突然想到他……
  「春闈後,我娶你。」
  他真的會娶嗎?
  在容嫣平寂的心裡,某個她察覺不到的角落,竟默默發了顆芽,是期待的小種子……
  「虞晏清明日便要離京了,您作為平羌將軍必然要隨行。不過無論他做出什麼決定,正確與否,您都不要糾正,也勿與他發生爭執,讓他去做,您能撇得越乾淨越好。」
  「這……」趙子顓猶豫,眉峰高聳。受父親影響他向來是以國為重,見不得兵敗將亡,若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用兵失策,他不可能坐視不管的。便是戰死沙場也不會放任敵軍一兵一卒。
  兩人交往多年,虞墨戈怎會不了解他的脾氣。忠貞耿直,和自家二哥無差。然越是以國為重的人,越容易被掌控,高尚的信念轉眼便可以成為被利用的軟肋。前世首輔就是利用他對國的忠誠把他操控在股掌中,這輩子,不能重蹈覆轍。
  「我知道兄長您的顧慮,您是怕他損兵誤國,讓邊疆百姓陷於水深火熱。」虞墨戈不屑冷笑。「您還真是高看他了,他比任何人都怕死,北虜不挑釁,怕是他連黃河都不敢過。您若信我,便聽我的吧。」
  趙子顓想了想,沉重地點了頭。「我信,我知道你必然有你的理由。不過若是北虜越過黃河,我不可能坐以待斃,這是我的底線。」
  虞墨戈勾脣點頭。「好,謝過。」
  兩人說定,趙子顓想起什麼,踟躕又道:「……這話我本不該提,不過那容家姑娘是母親的侄女,我還是想問問你與她可是……」
  「如你所見。」虞墨戈從容應。
  趙子顓驚訝。「你們果真有情?你可清楚她的身世,對她可是真意?」
  虞墨戈笑了。「這才認了親,您便護上她了?放心,早晚你我二人會親上加親的。」
  趙子顓關心容嫣是不想母親憂心而已。不過想想這個虞家三少爺,不論是行軍打仗還是生活中從不按套路出牌,什麼事是他做不出的。於是他含笑點了點頭。
  「即便如此還請兄長暫為我守秘。你也知我如今處境,不想給她招惹麻煩。還有,請您幫我個忙,眼下我被盯得緊,您可出侍衛幾人護送容嫣出行……」
  方才賞燈,在煙花綻放的那一刻,虞墨戈見到了思念的人,他本想奔過去卻驀然發現她身後鬼祟的幾個黑影,跟蹤利落純熟絕非一般毛賊。容嫣不惹怨不招仇,只怕這人是他引來的。所以他不想她遠行,可又不忍阻撓她的志向,只得出此策。
  有姑姑在,昌平侯府派人護送名正言順;私下裡九羽也在暗處跟著,想必萬無一失……
  商議定了,二人拜別。虞墨戈沒回英國公府,繼續留在燕歸坊聽戲。
  《浣紗記》聽罷來了出《牡丹亭》,虞墨戈慵然地倚坐在圈椅上捻著半塊玉佩,瞧著與情郎幽會的杜麗娘,他想到了容嫣。
  她曾經也是活在禮教裡,把自己的朝氣、情思、還有慾望統統壓抑,直到她「重生」。猶如杜麗娘的還魂,和離便是容嫣的重生。她終於把她的熱情釋放出來,敢作敢為,不在乎世人眼光去追逐自己的理想……這不正是他重生的意義所在嗎?
  原來他重生不僅僅是為了仇恨,還有遇到她……
  虞墨戈突然想感謝老天,始初他以為它只是尋了個特殊的存在作為他的伴侶,然眼下才知,她豈止是伴侶,而是神魂契合的良人。
  這有多不易啊,他活了兩世才遇到她……
  「……秀才,可記得古書雲,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日前雖不是鑽穴相窺,早由鑽墳而入了,小姐今日又會起書來。
  秀才,比前不同,前夕鬼也,今日人也。鬼可虛情,人須實禮……」
  生旦對唱之音靡靡入耳,也竄進了虞墨戈的心底。曾經,他與容嫣數度幽期,乃人鬼虛情;可如今,他要娶她便如杜麗娘所言,須守實禮,三媒六聘名正言順地把她迎進門。他不能委屈了她,他要她光明正大沒有一絲阻礙地享受人生……
  「……柳郎,今日方知有人間之樂也。」
  戲台上飾杜麗娘的旦角身著嫁衣倚在柳生臂間唱出這一句時,圈椅上的人已經不在了。雅間裡,九羽和曲水未曾離開,門外侍衛把守依舊。而此刻的虞墨戈已獨自一人竄入了敬王府的園林,在行雲閣候著。
  雖是十五,敬王府卻無甚過節的氣氛,敬王陳湛正在墨韻堂聽課。虞墨戈與敬王相約的時辰還未到,他提前了點,為了能見到講經之人——
  夜間而來,葉承弼常常都走王府側門,今兒也不例外。他在一名長隨的陪伴下離開,經過園林時,瞧見行雲閣門前好似有個白衣人影。
  他謹記不該看的不看,垂頭匆匆而行。然才走了幾步,那白影忽而閃現,攔了他的路……
  這兩日容嫣忙著為去肅寧做準備,祖母特地囑咐車夫備最好的馬,畢竟相距四百多里,可比不及宛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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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0 00:07: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一切準備就緒,然出行那日天未亮葉府大門外便集了一隊侍衛。兩列九排,各個手牽駿馬,威武堂堂好不氣派。驚得葉府眾人是瞠目結舌。
  為首道是從昌平侯府而來。昌平侯府,除了容嫣的姑姑還能有誰。
  陳氏想到那日侯夫人的話,臉上還是帶著訕意。
  這般興師動眾,容嫣可有點受寵若驚。而沈氏頗為滿意,她還正愁此行不安全呢。
  楊嬤嬤今兒說什麼也要跟著小姐去,容嫣只得把雲寄和春熙留下,拜別了祖母和弟弟,卻始終不見表弟葉寄臨。侯了兩刻鐘,葉寄岑一身清爽直綴出來了。
  「二弟不去了,我隨表妹去。」說罷,便帶著下人上了馬車。
  容嫣愣了愣,再看看大夥,除了祖母不悅外一個個都平淡極了。
  沈氏再次拉著容嫣手囑咐一番才放他們走。兩輛車,隨著一隊人馬在霧濛濛的清晨威嚴地朝南城門去了……
  馬車白日不休也得三日能到,擔心容嫣承受不住,葉寄岑還是選擇中途休息。
  兄妹在驛站逗留,容嫣詢問起葉寄臨來。
  「……他是想去,三叔不讓啊。昨個三叔突然找到父親,想讓我代寄臨出行。我們是沒問題,就怕祖母不讓。於是他又去了祖母那,勸了一個晚上祖母才同意。終了我們也不知道究竟為何他不叫寄臨去。說是備考,那早怎不說呢,惹得寄臨一門心思要走,今早還被三叔關在東廂了。真不清楚三叔在想什麼……」
  寄岑撇了撇嘴,瞟了眼表妹,見她沉思半晌也沒個反應,忽而笑問:「我隨表妹來,可是失望了?」
  「表兄可別這麼說,我巴不得你來呢。」容嫣認真道:「春闈在即,哪敢耽誤他啊。有他在我還得顧忌著,匆匆忙忙地。還是你來的好,還能給我講講經商之道,出出主意。」說著,她眉眼一彎,笑了。
  瞧她那肺腑之笑,葉寄岑納罕。二弟沒來,她這麼高興?想到曾經母親說道二人的話,他不禁感嘆:難不成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走了四天,終於到了。
  肅寧的紡織雖出名,但它還是以糧食種植為主,只是那麼幾個裡和廂是以紡織為業。容嫣和表兄用了三天才把這幾個裡廂的情況打聽清楚。城外稱裡,近郊為廂,一里或一廂百戶人家,包括生產在內所有上級的政令執行都靠里長或廂長主持。
  容嫣找到他們表明來意,幾個里長倒是倒沒多心,唯是去了近郊幾廂時,廂長們不約而同地用警惕地目光審度容嫣兄妹。
  「合作?我們產棉自己動手紡織,除了繳納賦稅的,剩餘還可以拿到市面上去賣,何須合作。」城南的孫廂長頗是自豪道。
  容嫣笑了笑。「肅寧的棉雖在北直隸出名,可出售也只是在河間,能賣到保定已然算不錯了,根本到不了京城。京城市面上流通的還是松江府的棉。」
  「能賣到保定我們足矣。」
  「果真嗎?去年鬧水災,澇了不少的棉地,棉產量不足棉價上漲。我可是聽幾位里長道,紡出的棉布勉強夠賦稅的,根本沒有留余,以致今年好幾戶人家棄棉種田了。」
  功課做得可倒是足啊!孫廂長打量面前的小姑娘,瞧那模樣必是哪家千金,可誰家千金拋頭露面來做些,想必是個騙子。不然她身後那少爺模樣的公子不開腔,任由她一個小姑娘來說。
  「靠天吃飯,哪能沒個豐災年的!」坐在一旁城東齊廂長哼了句。瞧都沒瞧二人,握住壓槌擠著煙斗裡的煙葉子。從打進門開始,他都擠了好幾遍了也沒點上,估計不是怕人厭惡,而是舍不得,裝腔作勢罷了。這個時代的煙葉,可金貴著呢。
  容嫣端莊依舊,含笑道:「若是糧食,那便是要靠天。可這紡織明明靠人的為何也指著天。」
  「棉不夠,我們奈何得了?」
  「棉不夠,還有技術啊。」
  聽道「技術」二字,齊廂長像被戳了腰眼,登時挺直了身子,小壓槌朝桌子上一敲。「我看你們就是來偷技的!」
  這話一出,孫廂長也皺起了眉,他雖不說心裡頭不免也如是想的。肅寧的棉布都是裡廂間自產,靠的便是這點傳下來的手藝,常有外人惦記來學,可若教會了他們,自己還拿什麼賺錢。
  這些容嫣想到了,她去里長那溝通時便瞧出了他們的遮掩。她偏頭看了眼表兄,隨即含笑道:「二位廂長,我不是來偷‘技’,我是來給你們送‘技’的。」
  說著,示意隨從拿出了幾疊棉布遞了上去。兩位廂長認出那是淞江產的番布,而那「綾紋」「雲朵」等花色又比普通番布繁複,這織法也非一般,倒像是絲織品。細密,手感極好。兩位廂長暗自稱奇,卻不露神色地彼此望了一眼。
  「上面幾張是三紗木棉,下面似錦的是雲布,是宮廷御用的。」容嫣淡然解釋道。
  宮廷御用,怪不得,怪不得。孫廂長去過江南,雖也見過幾匹好布,可從未見過這般精緻的。若是自家也能織出來,不必一模一樣,哪怕仿個囫圇也比如今的標布、棋花好賣得多。於是不自覺的用指腹捻了捻,眼神跟織布梭子似的,在那花紋上穿來出去。企圖能品出個一二來。
  若是這般便能看個究竟,那淞江的布豈不是天下人都會紡了。容嫣看著兩人淡淡一笑,隨即斂色道:「我給您提供松江府的技術,加上你們自身的特點,定能紡出這般上品的。到時候量提上來了,質也精進了,您說咱是不是雙贏。這布呢,便送您了,您二位商議商議,我們過兩日再來。」
  說罷,也沒待二人反應便與寄岑離開了。
  追得太緊往往適得其反,不若放鬆下來讓他們好好想想吧。
  出了門,寄岑耐人尋味地看了眼表妹。容嫣也頓足看了他一眼,他忍不住朗聲大笑。
  「臨行前父親囑咐,萬不得已不要我插手,我還揣度靠你自己可行?看來還是父親懂你啊,你果然是有備而來。嗯,不錯,像我葉家人,是個做生意的料。」
  「這生意還沒成呢!」容嫣嘆了聲。
  寄岑「誒」了一聲。「放心了,瞧出門時那兩位廂長的表情便知,這事一定能成。」
  「我知道,但我說的不是這個。」容嫣挑了挑脣。「肅寧眼下是沒問題的,我想到的是松江府。你想,一個小小的廂裡便把技術看得這般重,那松江呢?怕是下一步更難走啊。」
  說得倒也是。寄岑點頭,然見她神色越發黯淡,他正色勸道:「無論是誰,做生意都要經歷這些。都道父親有外祖家撐著才有今天,又有何人知道他到底吃了多少苦,過了多少坎。你也一樣,既然走上這條路了那便莫要憂懼這些。這天下便沒有不能走的路,穿不過去,那就繞過去。不要拘於常規,士農工商只要能聯繫上的,哪個都是機會,你不知道誰就是那個為你推開另一扇門的人。所謂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計之人啊。」
  容嫣和表兄走了一路聊了一路,還是頭次聽他這般嚴肅地說一番話。這番話,她受益匪淺。於是她也鄭重福身道:
  「謝表兄箴言,嫣兒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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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0 00:07: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她正式了,寄岑又笑了。「下次你若是去松江,表兄還陪你。」
  容嫣搖頭。「再去之時,怕小侄兒便要出生了,你可捨得。」
  二人歡笑,回了肅寧城客棧。
  等候這兩日,寄岑不知道溜到哪去了,留容嫣一人。她本想在肅寧城裡走動走動,可每去一處,侍衛便寸步不離地跟著,惹得她走在街上都成了道風景。於是乾脆帶著嬤嬤老老實實地在客棧等著。
  到了第三日,容嫣和寄岑沒急,想用了晌午飯再去,沒成想兩位廂長自己來了,還跟著其它幾位廂裡的主持。
  到了客堂,沒待容嫣發話,兩人一口應了下來。他們接受,願意合作。
  這就對了,想必是他們研究那布料沒研究出個所以來,不甘心放棄才找上門來。他們態度配合,容嫣便也與他們交了底。以現在的基礎,即便技術增進,要和松江府媲美那是不現實的,未來不可知但眼下是不行。但他們可以引進新的技術,挺高效率的和產量,不要僅僅滿足於在北直隸的銷售,棉布最大的需求在九邊。
  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廂長還是連連點頭。眼下再瞧容嫣和她身後那些護衛,越發覺得她是個貴人。
  商議幾日,彼此簽了文書,容嫣便要回去了。臨走前寄岑道肅寧也是產棉之地,這幾日趁表妹忙著便幫她打聽,替她選了些可以定下的田莊。容嫣這才知道這幾日他跑出去做什麼了,於是感激道謝。還多虧他來了。
  等二人都籌劃好已進入二月了。初九便是會試,怕他們到家的時候已經開始了。
  容嫣感嘆:得虧沒和寄臨來,不然不是耽誤了他,便是匆忙了自己。
  回到葉府時,已是會試第一場第三天。別看葉寄臨胸有成竹,可大夥還是不免提心吊膽。容嫣堂兄容煥今年應考,臨考前還厚著臉皮來了葉府,怎奈堂妹不在,他連葉府的門廳都沒進去便被外院的管事給打發了。還不如和他一起進去的送貨郎,人家起碼還到了影壁前呢。
  明明是親家,非要鬧得沒個臉面,還不是他們自己作的。
  這事,待容嫣回來葉府連提都懶得提,免得她糟心。
  別看沈氏平日裡對寄臨不冷不淡的,其實記掛著呢,他的未來可是決定葉府的門面。再說哪有祖母不盼孫兒好的。好在容嫣回來了,也稍稍把她的緊張感衝淡。
  容嫣也一直在等著,而且期待感莫名地強烈,抑制不住。
  這些日子虞墨戈也沒來找過她,不知道是不是又回了宛平,瞧著小姐惦念楊嬤嬤出門打聽。
  他沒走,還在京城,只是一直都沒有回英國公府。連正月十六虞晏清出征他都沒有出現。英國公府也在到處找他,可就是找不見人,人間蒸發了一般。
  這可是怪了,京城雖大可誰不認識他,怎能藏的住還藏得這麼久——
  九天七夜,會試終於結束了。寄臨被接回來時,憔悴得不像樣。可也是,被關在貢院號舍那種腿都伸不開的地方這麼久,還要熬心熬神地答卷,能挺下來已經不易了。
  大夥擁著他回房休息,然他進門的第一句話竟是:「表姐回了嗎?」
  在得到大夥的肯定後。他匆忙去看了她一眼,便直接去了永禧院,見祖母去了……
  沈氏見匆匆而來的孫兒驚愕,然瞧清了他的憔悴,好不心疼,趕緊起身去拉他。
  還未待碰上,寄臨「」得一聲跪倒在地。
  「祖母,我要娶表姐。」
  沈氏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娶。這之前不是說過了,讓你娶。可你……你怎突然提起這個了?你考得如何呀?」
  「題目均在叔祖教授之內,孫兒一切順利,即便保證不了會元但定能中式。」
  聞言,沈氏舒了口氣。「如此便好。可依舊不要懈怠,杏榜一放便要參加殿試,大意不得。」
  「孫兒明白。」寄臨恭敬應。
  「你一向最讓人放心了。去吧,休息去吧。瞧你瘦得……」沈氏慈愛地喚他起來,讓嬤嬤帶他去回西院歇著。
  他知道祖母是有意要避開話題,可他不想,於是再次道:
  「祖母,我要娶容嫣。」
  沈氏看了他半晌,臉色沉了下來。「此事日後再議。」
  「為何?」仍舊跪地的寄臨挺直了身子蹙眉問,一雙眼黑亮黑亮的盯著祖母。「祖母您不是支持我們的嗎?」
  「是支持,可眼下是說這話的時候嗎?」沈氏語氣嚴了幾分,「你方會試結束,連個交代都沒有便匆匆而來提這事,你覺得合適嗎?我知道你在意她,但做事也要講個分寸。」
  說著,她抬了抬手指示意他起來。寄臨無奈起身,默立在祖母身邊。
  沈氏語重心長道:「你到底是年輕啊。做事要講究時機和方法,這榜還沒下呢你就要提親?全家人都為你提心吊膽,誰的心思會在這上面,不要說反對你的母親,就是我聽了也覺得心躁,到時候鬧得雞飛狗跳,無疑是雪上加霜。
  再者,你可想過如此要至嫣兒於何地?你是葉家人她是外姓,且她的經歷擺在那本就夠遭人非議了,你這不合時宜地提親只會給她平添話題。這個世道,女人被名聲壓得抬不起頭來,對女人何嘗有過對男人的寬容。你如是做,到頭來人家不會在意你,反會將矛頭指向她道她讓你色令智昏,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葉寄臨驚住了。他也知道匆忙,可容嫣離開那日,父親將他關在東廂時道的一句話讓他惶恐頓生。
  「不是你的,就不要惦記了。」
  父親那般嚴謹的人是不會無故說出這種話的,可無論他如何詢問,他都不肯多說一句。
  不是他的……
  這句話葉寄臨接受不了。從出生開始他們便被綁在了一起,她怎麼可能不是他的,即便她嫁給秦晏之他也沒放下過。他久久不能釋懷的不是對她的愧疚,而就是她這個人。
  他接她回到葉府那日就下定決心,再不讓她從自己身邊離開了。曾經那麼美好,他們一定可以回去的。
  所以他迫不及待要留住她,只是沒想到急迫會給她帶來這些……
  見他垂目靜默,沈氏嘆了聲。「祖母對她的不捨不減你半分啊。我必然要成全你們,可你當初又是如何答應我的?你試著去勸你母親了嗎?沒有,你不把路都鋪好了,執意娶了嫣兒只會讓你們三人都痛苦。嫣兒要嫁入的是整個葉府,不是你一個人。所以不要急,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得不來。眼下重要的是安心備考,會試過了再去殿試,娶妻這你必然要負你母親的,仕途便不要再讓她失望了。」
  「你都穩妥了,嫣兒嫁你才嫁得安心。放心,待你高中那日,祖母替你去求親。」
  沈氏拍拍孫兒的手臂,葉寄臨牽了牽脣角。「祖母教誨得是,是孫兒魯莽欠考慮了。孫兒這便去準備應試,定不會讓您讓葉家失望的。」說罷,給祖母叩安便離開了。
  大夥還焦急地在前院等著,見他從永禧院回來,都撲了上來詢問考得如何。
  寄臨如實回應,眾人提懸的心也稍稍松了些。他抬頭見母親正嗔怒地瞪著自己,上前賠禮道:「兒子不孝,只惦記著給祖母報個平安,讓母親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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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陳氏哪是怪他這些,而是心疼啊。瞧著兒子清瘦的模樣真是剜心地痛。這幾日她惴惴不安,每每聽聞考場上又有哪個考生暈倒被抬了出來,她都心驚肉跳。她曾經迫切地望子成龍,可看著憔悴的兒子這些都淡了,沒什麼比人更重要。這便是母親啊。
  她趕緊吩咐備熱水伺候少爺梳洗換衣,又囑咐小廚房給少爺做他喜歡吃的,點了好多,似一頓便要把兒子這幾日瘦的補回來。
  寄臨無奈笑笑,然目光轉向人群後的容嫣,他淡淡問候了一句:「表姐此行可順利。」
  容嫣淡笑。「謝表弟惦記,我都好。」
  「沒能陪你去肅寧,抱歉。」
  「哪的話,還是你的事重要,不敢耽誤。」
  二人對話,周圍頓時安靜異常。這種安靜然容嫣不適,更讓陳氏不安,她匆忙地轉了話拉著兒子回西院了……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極了,不僅是葉府,好似整個京城都在屏息凝神地等在杏榜發放的那一刻。
  眼看著楊柳抽條,天氣漸漸變暖,鄭莊頭從宛平來了兩次。向容嫣匯報棉種植情況。今年冬季雪下得透,春季不旱,是個豐年的兆頭。容嫣滿意。
  一切準備就緒,想想淞江之行也該提上日程了。只是葉家全付心思都在葉寄臨身上,她如今也不好開這個口。還有就是,他仍是一直沒消息……
  才入了三月,朝廷便出了件大事。除了春闈這怕是京城議論最多的。英國公府世子在河套屢屢潰敗,防線不停地向後撤,連寧夏都已失守。本是出征討伐套賊,結果被套賊追得抱頭鼠竄,一步步被人侵犯越過了黃河。
  皇宮裡,景帝陳佑禎把內閣幾人召進了乾清宮。
  按理來說乾清宮是大內,是皇帝生活起居之地,不該朝臣出入的。只因陳佑禎沉迷聲色久不上朝,故而常是連乾清門都不出。不過不上朝不等於什麼都不清楚,今兒把內閣都召集全了,看來他是真怒了。
  幾位大臣戰戰兢兢,唯是荀正卿與嚴恪忱還算鎮定。
  陳佑禎不過三十幾歲,也算是壯年,可因他縱情酒色,未老先衰。蒼白臉消瘦黯淡,顴骨突出,若不是這副標緻的骨頭架子撐著,這人真是沒法入眼了。
  皇帝連衣服都沒換,穿著在後宮著的明黃交領綾面大袖襯道袍,玉束髮冠,除了素網巾外連個烏紗翼善冠都沒戴。
  「說吧,如何處辦!」景帝聲音低而嘶啞。將几案上的塘報朝幾人面前一扔。
  塘報零散而落,為首的荀嚴二人掃了眼。「河套」「寧夏」「徵北大將軍」……幾個字眼明晃晃地。
  「出征前我如何問的?‘師果有名?兵食果有餘,成功可必?如生民荼毒何?’」陳佑禎冷笑道,「你們又是如何應的?如何保證的?」
  說著,他點名指了後面的戶部尚書曹文選。「你說說,戶部出了多少銀子?五十萬兩吧!」
  曹文選垂頭默應。
  皇帝又道:「你們上書怎說的?‘與宣大地異,就要害修築。修邊餉兵造器,便宜調度只用,備明年防禦計。’還明年?今年都過不去了!人家都要打到家門口了!」
  陳佑禎大吼一聲。
  「臣以為復套失誤,在於用人。」嚴恪忱道。
  「呵。」皇帝笑了。「你也知道用錯人了?那虞晏清提出出征是誰應下的?是嚴閣老你吧。」
  嚴恪忱是應了,可應的也不是他一人。只有英國公府肯征討套賊他們沒有選擇,這個錯不該是嚴恪忱一人的。他想要反駁,然一旁荀正卿開口了。
  「陛下,虞晏清這一行是開邊啟釁,誤國之計。套賊占據河套數十年矣,我軍數萬之眾,兵食不足,深入險遠艱阻之域去驅數十年盤踞之兵,談何容易。故而河套失守不在用人,而是根本就該出兵復套!」
  這話一出,幾位閣老震驚。這話針對的是誰再清楚不過了,當初提出復套的可是嚴恪忱。如果用人失誤不是他的錯,那復套絕對是,而且是唯一一人。荀正卿這是要把所有的罪行都扣在嚴恪忱身上啊。
  對此嚴恪忱不意外,他淡定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早提出。」
  「我提了,可有人聽?」
  說罷,他回首望了一眼,戶、禮及工部三位尚書紛紛點頭,刑部尚書沉默,唯是左都御史彭軻掃了三人一眼,目光中有些許厭惡。
  的確,朝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荀正卿不支持復套,但他卻從未在真正能影響皇帝決定的場合承認過一句。到了此刻嚴恪忱還不明白嗎?復套,不過是荀正卿將計就計給他設得局。
  眼下再爭執這話荀正卿到底有沒有說過都沒意義了。就說他沒說又如何?結果已然如此,皇帝要的只是一個承擔罪責之人。
  「下詔令,立即把虞晏清招回,入京即審!」皇帝嘶啞的嗓音陰森森的,他目光在左都御史和刑部尚書楊善徘徊,終了落在了楊善身上。「待他回來了,直接押入刑部!」
  楊善心頭一顫。這官員的監察彈劾向來是都察院的事,他們刑部處理的都是刑事案件,皇上把人送到刑部,看來便不是監察這麼簡單。他隱隱覺得皇帝這怨氣有點大啊,想必虞晏清這案子難審。
  可即便如此,同樣作為審查機關,那也不該把都察院完全置之度外啊。
  果不其然,幾人才退出皇極門,還沒午門內東南角的內閣衙門,諭旨便下來了。嚴恪忱暫時停職受審,而審理機構便是都察院。
  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彭軻訝異不已,然卻也不得不眼見著同窗隨部下而去。嚴恪忱沒說什麼,瞥著荀正卿冷笑一聲,從容離開了……
  虞晏清被詔回之時已到了三月末,聽聞昌平侯世子接任了他的軍職,平羌將軍兼徵北大將軍,繼續復套。說是復套,虞晏清留下的爛攤子就夠他收拾一陣了。
  聽三舅道嚴恪忱一直是被軟禁府中受審的,虞晏清一回,他狀況怕是不妙。嚴璿今年春闈,只盼著別受其父親影響才好。
  陽春四月終於來了。桃花落盡杏花開,全程最沸騰的時刻到了。
  杏榜終於放了。
  幾個長輩陪著老太太在家捏著心等候,幾個小輩耐不住在下人的陪同下皆去貢院觀榜。寄臨沒去,但容嫣去了。她想去看看這熱鬧的情景。
  到了貢院,大門外密密麻麻一面墻的貢士名單,考生人頭攢動,在其中尋找著自己期待的名字。有人歡喜嚎叫,有人喜極而泣,當然也有審了一遍沒查到依舊不放棄繼續找的……怕是越找心越涼。
  「姐,中了中了!」
  容嫣還沒靠近,剛跑過去的寄穹和容煬就折了回來,大喊大叫道。他們才過去瞧見的第一個名字便是葉寄臨。他真的以第一名中了會元。
  雖知他天資縱橫必會高中,可大夥還是忍不住興奮。容嫣也被這氣氛感染,激動熱淚潤了眼睛。她被容煬拉著緊了幾步上前,抹了抹眼睛望去。
  「 葉寄臨」她盯著那幾個字目光久久不錯,激動得握緊了容煬的手。然眼眸一轉,她神情陡然僵住。視線被寄臨後面第三位的名字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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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她心忽地一下,似看花了眼般使勁眨了眨眼皮。
  沒錯。就是「虞墨戈」——
  他怎麼也考了,他也可以考嗎?容嫣記得他是武舉啊……
  記憶不停翻轉,二人對話一句一句地掠過。他是說過他中舉,可好似也從來沒說過他是武舉……
  容嫣無奈笑了,他總於知道英國公府找不到他那幾日,他藏哪去了……
  她盯著那名字,可怎都有種莫名的感覺好似也有人在盯著她。她猛然回頭,在貢院大門的角落裡,對上了那雙深邃的眼睛……
  小廝已回去報喜,容嫣讓下人照顧好寄穹和容煬,她帶著楊嬤嬤朝虞墨戈去了。寄穹不識得那是誰,拉著容煬問了嘴。容煬擰著小眉頭沒應聲,忽而反應出什麼驀地轉頭朝榜望去,見了墻上的名字恍然意識到——「虞墨戈」便是眼前這位虞三少爺吧。
  楊嬤嬤距三步之遠駐足,容嫣上前朝虞墨戈福身,開口問道:
  「您竟然也參加會試了?」
  虞墨戈勾脣淺笑。「不考如何有功名,沒功名拿什麼娶你。」
  容嫣聞言一怔,臉隨著垂目那一瞬紅了。她聽過關於他的傳聞,因大同失守一案皇帝革了他的武職並不許他在入行伍,他是次子又不能繼承爵位,所以想來他也只有仕途這一條路可走。
  不過她還是為他高興,因為他終於可以振作起來,不在荒廢時光了。
  容嫣恬然抿笑。「那便恭喜您了。」
  「同喜。」
  「嗯?」容嫣挑眉看了他一眼,不解。
  他笑意更深了,溫柔無限。「我離你又近了一步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赧顏不敢應,目光無措地掃視。見他好似黑了些,連身子也清瘦了不少,她突然想到什麼,急迫道:「您這些日子去哪?一直都沒您的消息。」
  「怎的,想我了?」
  容嫣瞪起星眸盯著她,陽光下一雙長睫柔密似絨,眨得他心裡直癢。兩個多月未見了,那種噬骨的思念讓他恨不能立刻將她擁入懷裡,可是眼下不行。
  她沒應聲,但是緋雲漫盡的臉頰已然把她出賣了。她想了想,岔開話題道:「英國公府的事我都聽說了,你沒事吧?」
  「暫時沒有。」他淡淡應。
  容嫣放心地點了點頭,凝重的雙眉舒展,有那麼些疼惜。她看著他安慰道:「世子的案子這麼久一直沒個定數,應是還有轉機,您別太難過。」
  「難過?」虞墨戈重複了一遍,似帶著抹詫異,隨即輕笑玩味道:「是該難過。」
  容嫣有點怔。不對嗎?他們是兄弟,兄長遭難,他不該憂心嗎?
  二人沉默對視,忽聞身後有人喚了虞墨戈一聲,容嫣回首。是嚴璿。
  「我還以為你沒來呢!」嚴璿朗笑道。視線一轉瞧見了容嫣,不由得愕然頓住,然片刻又恢復笑容,嘻嘻道:「嫂夫人也在啊。」
  說罷,容嫣神情一黯,趕緊朝對面家人望瞭望,虧得他們站得遠。
  虞墨戈倒不介意,見他學乖了竟不由得笑了,問道:「找到你自己了?」
  「找到了,八十八,吉利吧!」嚴璿桃花眼一眯又看了眼容嫣。
  他也中式了。容嫣福身道賀,嚴璿嬉笑擺手。「您這禮,我可不敢當啊。」隨即又問。「容姑娘怎來了?您家人也參加會試了?」
  「是,表弟葉寄臨。」
  「啊!」嚴璿極是誇張地嘆了聲,毫不掩飾地誇讚道:「那可是京中屈指可數的才子啊,風流蘊藉,握瑾懷瑜,他竟是你表弟。我之前還和虞兄賭他必中會元,虞兄他……」嚴璿指著虞墨戈的手突然僵住,眼看他臉色愈黑,訕訕轉了話:「還是三哥厲害,文武雙全,絕世無雙……那個,我得看看老爺子去,我先走了。」
  說罷,一溜煙帶著自家小廝去了。
  他不提老爺子倒好,這一提容嫣想起來舅父說嚴恪忱前個被都察院帶走了。事情越來越嚴重,怎地這嚴少爺居然還有心思嬉鬧,他是真的不愁嗎?
  不能讓家人等得太久,容嫣告辭。虞墨戈含笑點頭,就在容嫣轉身的那一剎那,他低音道了聲,「一定等我。」
  容嫣停了一瞬,猶豫著,隨即輕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地「嗯」了一聲,走了。
  虞墨戈狹目眯起,微揚著下頜看著女人纖細的背影,悄然勾起了脣。即便是她心下一動,他也知道她應下了……
  葉家得了喜訊好不熱鬧,這幾日親戚朋友皆上門道賀,葉寄臨始終是一副榮寵不驚的模樣,風輕雲淡的。大夥瞧著他沉靜的氣質,只道這狀元怕也是囊中之物啊。
  不管說什麼,葉寄臨皆是淡淡而笑,無甚波瀾。可他時不時瞟向容嫣的目光被沈氏捕捉,她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而轉視外孫女,容嫣雖喜可顰起的眉心總是蘊著抹思慮,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還能想什麼。眼下四月了,她若是再不去淞江怕就來不及了。可寄臨殿試沒過,她不好意思開這個口,何況眼下又多了一個她要惦記的人……
  英國公府。
  虞家二夫人袁氏坐在羅漢床上插花。她極愛花,在自家園林裡專門設了花房,這陣兒正是賞桃杏之時,她家芍藥已經開了。除了牡丹,這金蕊芍藥便是她的最愛,今兒采得頭一茬,可眼下在手裡擺弄著,怎麼插都覺得不熨帖,不是長了便是短了。
  心裡不寧,如何做得了這養性的事。
  「這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她擰著細長的眉撇嘴道,嚓一翦子把芍藥枝剪斷,乾脆利落,好似剪的是這理不清的亂麻。
  二爺虞璟靠在躺椅上,拿著本《火攻要略》漫不經心應。「等著吧。」
  袁氏不高興了,啪地把剪刀一扔,不忿道:「等著,你就這麼等著,哪天把你也牽連了,看你還坐得住!你願意受罪去我不管,我兒怎辦,孤鳴呢!這大房就沒個消停的時候,哪家世子爺像咱家這位,我兄長十二歲便冊了陽武侯世子,看看人家這一路怎麼走的,怎麼為侯府打算的。在看看這英國公府,當初這世子爺就該冊虞三!」
  「休要胡說!」虞璟瞥了她一眼。「晏清是長子。」
  「長子怎麼了,長子他也得有那個能耐啊!」袁氏挑著細眉道。
  「皇帝立國本之爭未平,你也不怕這話叫人聽去告你含沙射影!抓你!」虞璟表情誇張地唬了袁氏一下。
  他是想逗她,袁氏還就是瞧不上他這不正經的樣。整日不著調,生在武勛世家不爭將軍不考功名,就知道研究火器火器火器,帶得兒子也跟著走火入魔。好歹是個軍機營提督,不端著架子咱也得有點威嚴樣吧。
  人家大爺在的時候,那可是錚錚漢子威武將軍,說一不二。再瞧瞧他,拿著三眼銃都不帶個狠勁……
  袁氏嘆了聲。
  「你說我哪說錯了,誰不是為了英國公府。世子除了惹禍還會什麼,墨戈呢,行軍打仗不必說了,你沒聽聞他會試第三嗎!」
  提到這,虞璟把書放下,盯著青磚沉思,默然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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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你說他也是,家也都不回到現在連個影都沒有,偏偏就去考了春闈。這事三房肯定知道,包括老太太娘家在內一家子都在禮部,他們會不知道他考試?這有什麼好瞞的,能考上不也是件好事,總比荒廢了強……」袁氏又是一聲長嘆,隨即想起什麼,眼珠一亮道:「你說他是不是要救他大哥,救咱一家子啊。當初替世子頂罪,如今是不是也是這心?」
  看著袁氏眼珠子閃著火花似的,虞璟揚了揚眉,鬍子一吹朝後一躺又把書扣在了臉上。
  就沒法跟他嘮!
  袁氏瞧著那芍藥也沒心思再鼓搗,喚了大丫鬟去跨院裡看孫子去了,然才出了二房的思睦院,便在通往東院的遊廊裡瞧見了虞墨戈……
  虞墨戈去祿慶堂給祖父請安。
  虞鶴丞見了這個孫兒已經沒話可說了。新年不回,兄長出征不回,他對他的那股子怒氣早就淡了。何況眼下他也沒心思再和他計較這些,虞墨戈這幾年渾噩他都習慣了。
  可聽聞他考了春闈,著實讓人訝異,其實他也盼著孫兒早日醒悟。看來那幾年太學沒讓他白去。虞鶴丞淡淡詢問了幾句,便讓他先回去歇著了,然虞墨戈沒走,面色深沉地道了句:
  「祖父請您幫我。」
  虞鶴丞微驚。「幫什麼?」
  「兄長不能認罪,暫時不能。」
  「為何?」虞鶴丞疑惑。「荀正卿道他指揮失誤確鑿無疑,早日認了便能早日結案。」他默思須臾又道:「你是怕他牽連英國公府,影響你殿試?」
  「算是吧。」 虞墨戈點頭。「但此事絕非這麼簡單,他若認了,怕會害了嚴閣老。」
  虞鶴丞沉默了,一時堂上安靜得只聽得到窗外鳥雀檐語。半刻鐘後,他看著孫兒深深吐納,緩緩點了頭……
  大夫人寧氏聽聞兒子回來,早早便在望峴院二門候著,見兒子從照壁那現身,她忙撲了上去,眼圈含淚地握住了兒子的手。
  「你可算回來了!」寧氏哽咽,淚便下來了。
  寧氏絕色,即便年過四十依舊美艷,這兩滴淚落足以讓人動容,更何況是自己的兒子。虞墨戈心也疼了那麼一下。這畢竟是生他養他的母親,自己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怎麼可能不惦記他。
  「母親,對不起……」虞墨戈輕聲道了句。
  寧氏淚中含笑搖頭,隱忍著顫聲道:「別說這些,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說著,一面拉著兒子入了正堂,一面吩咐下人準備晚膳。
  「把茶換了,換陽羡……做紅煨鰻魚不要用黃酒要用清酒,還有荔枝肉……算了,太晚了不要用油膩的了,給三少爺備安神湯……我再想想……」
  「母親。」虞墨戈喚了聲。「不必了,我用過晚飯了。」
  寧氏興奮的臉凝了一瞬,略顯失落卻還是笑笑道:「好,好,那明個吃,明個吃。」
  二人落坐,寧氏目光在虞墨戈身上掃著,一寸一絲都不忍錯過。想來有半年沒見了,她不由得嘆了聲。
  「……怎就不來個信兒呢,大家都惦記著,也不知你人在何處。」
  「讓母親掛心了,是兒子的錯。」虞墨戈應道。
  寧氏抹了抹淚。「今後可別再離開了。」
  「嗯,不走了。」他牽脣而笑。
  寧氏含笑點頭。
  母子二人許久都沒單獨聊天了,她關切地詢問了他這半年的都去了哪,過得可好,一句接著一句,從沒見她說過這麼多的話,看得出她是真的念兒子了。
  寧氏看著清瘦的兒子,眉頭又皺了起來,嘆道:「你也不小了,玩幾年便算了不能再如此下去。我聽聞你中了貢士,這是好事,武職任不了了咱還可以走仕途。你便安安穩穩地準備殿試,休要著急,今年考不中往後還能考,只要你肯把這心收回來就好。
  這幾年你在外面我每日不安,覺得對不起你父親沒把你照顧好。如今你終於回來了,為母想了,你既然有了目標想要安定下來,那家室也不能再耽擱了。你小侄兒都已七歲,抑揚雖無子可也成親六年了,眼下就剩你。為母者,不就盼著兒孫滿堂生活完滿麼。」
  寧氏說得是語重心長,見兒子無甚反應沒拒絕,便繼續道:「你可是曾經的徵北大將軍,眼下不任武職那也是英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嫡出少爺,更別說你如今還中了貢士,許明個便是進士入朝為官了。我知道京城裡傾慕你的姑娘不少,可咱還是大意不得,總得講個門當戶對。母親幫你留心了,聽聞端親王家的小郡主有意,你若相中我便請媒人去說和說和?」
  虞墨戈依舊沉默,面色連波瀾都沒有,寧氏摸不透他心,蹙了蹙眉又試探道:「可是不中意?倒也是,聽聞那小郡主霸道了些,可那也是在端王府,若是娶了母親自會幫你歸攏。」見兒子還是不應聲,她咬了咬脣又道:「若實在不行,那你瞧昌平侯府家的嫡小姐如何?」
  乍然聽聞昌平侯府,虞墨戈下意識抿了抿脣。
  總算有個反應了,寧氏松了口氣。「嗯,我也覺得他們家合適,畢竟你和昌平侯世子關係好。別看他家侯夫人冷淡淡的,那悅人可是活潑開朗,是個招人喜歡的。每次見到她都乖巧地與我叫伯母,叫得我心裡可甜,我們也算有緣啊。你若是中意她了,我明個便去和侯夫人聊聊,定把這親給你說成了……」
  寧氏兀自說著,興致頗高,眉眼舒展雙眸都閃著期待的光,盼著兒子給個答覆。
  然虞墨戈不慌不忙,清冷地端起茶杯呷了口,眼皮都未抬哼笑一聲,道:
  「母親,您為了大哥還真是用心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寧氏驚愕問道。
  虞墨戈放下茶盅面向母親,卻含笑道了句。「母親,您這是龍井,可不是陽羡。」
  寧氏怔住,隨即品了一口,可不就是龍井。於是責問小丫鬟怎連這都能混,伺候這麼些年了連茶都分不清,是這屋裡頭待夠了嗎?
  小丫鬟戰戰兢兢,慌忙解釋道:「院裡陽羡沒有了,來不及去前院那取,便……」便用這相似的龍井替代了。龍井不是比陽羡金貴得多嗎?
  是金貴,只是這是虞晏清喜歡喝的——
  母親說記掛他,這話不假。虞墨戈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連乳娘都沒用,一口口母乳給他喂養出來,她怎麼可能不惦念他。如果沒有虞晏清的存在,她這個母親還說得過去,可偏偏就是為了這個大兒子,她可以喪失一切理智。
  方才有一瞬間虞墨戈真的心軟了。生活二十幾年他看得出她是真情還是假意,那淚不是假的,為他中式而高興也不是虛的,希望他能成家立業也是真的……但是她張口提出端王和長平侯府時虞墨戈心徹底涼了——
  端王是先帝同母之弟,是皇帝的親叔叔,頗受皇帝敬重。從他有封地而不往,留京大半生便看得出來。不管在朝還是皇帝面前都極有話語權。
  至於昌平侯,他任中軍都督斷五軍之事,具有統兵權可參與軍國大事。雖如今重文輕武,可邊關侵擾未平,皇帝也得對他禮讓三分。何況世子趙子顓如今代虞晏清任徵北大將軍復套,只要能把虞晏清的殘局收拾清了,便可為虞晏清減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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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4 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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