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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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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4: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你說什麼!」袁氏暴跳吼了聲。
  小丫頭聞聲嚇得跪地直往後蹭,袁氏瞪著她,眼刀子恨不能剮了她肉。她沉默良久,走到小丫頭面前,待她抬頭瞧她那一剎,袁氏揚手便是一巴掌,震得眾人耳膜都疼,更別提掄在小丫頭臉上的那一下。
  袁氏指著被打傻的小丫頭切齒寒聲道:「你再說一遍!」
  「你再說一遍!」袁氏指著小丫頭喝道,滿滿是嘶聲力竭的壓抑。
  平白無故被人算計進去,她如何不壓抑。這人心思也算夠深了,全府都知道她之前針對容嫣的事,如今這賬她不沾邊都不得不讓人懷疑,更何況這還帶往身上黏的。
  打經了上一事,袁氏明白大房在公府的地位根本不可能撼動,心裡如何不平不忿若想待得踏實,那便不能招惹虞墨戈。
  然她是這般想的,就怕人家不這麼認為——
  見小丫頭低頭不語,袁氏捏了捏發麻的手心,在一眾驚愕的目光下面對容嫣,信誓旦旦地解釋道:「侄媳婦,這事絕不是我做的,她這是憑空誣陷。」
  容嫣看著袁氏,目光清明。須臾,她莞爾笑了,沒應,卻轉到小丫頭面前問道:「我問你,既然你說是二夫人做的,她今兒整日與我們在一起,她是何時何地吩咐你的?」
  小丫頭沉默。
  「你不要以為不說就可以了,就憑你空口誣陷主子,公府如何懲辦你都不為過。」
  小丫頭喉頭動了動,緊張地撩起眼皮看了眼三少夫人又匆匆落下,虛聲道:「……不是二夫人直接吩咐我的……」
  「呵,真是給個桿便爬。」小袁氏不平,冷哼了聲。「你倒是說說,誰從中指使的你!」
  小丫頭臉色越來越差,慘白的嚇人,容嫣感覺得到她眼珠想要朝某個方向轉,可她不敢,狠咬著牙一氣呵成道:「是青筍,是她指使我的。今兒頭晌她來前院找我,告訴我吉時前一刻鐘帶著秦家小少爺去跨院,說是三少夫人在跨院等著他。她塞給我一個錦囊,裡面裝了幾顆小金豆子。平白剛給我這麼些錢,定不是何好事,所以事成之後我便跑了,想躲躲……」說著,她從懷裡掏出只小錦囊捧在掌心,錦囊的封口還繡著一隻破土的竹筍……
  袁氏登時面如死灰,那繡法,不是出於青筍之手又是誰。難不成真的是她?袁氏只覺得脊梁骨發涼。青筍自小便在她身邊伺候,伶俐通透又可人心,主僕感情極好,袁氏拿她當孩子什麼都與她講。背叛是不可能,難不成是那孩子是因前一事,瞧不過主子委屈所以要替自己報復大房?
  不對!那孩子不會那麼糊塗。袁氏瞧著小丫頭手裡略舊的錦囊,心裡嘀咕著。她四下望望,沒瞧見青筍,她今天不是……
  袁氏忽而冷哼一聲。揀過小丫頭手裡的錦囊掂了掂,道了句:「還真是青筍的,沒想到她這麼有錢啊。」說罷,她怒目一瞪,旋即便把沉甸甸的錦囊甩在了小丫頭臉上,大喝道:「扯謊,污衊,你還會偷竊!你真行啊!」
  「二夫人,這不是我偷的,真的是青筍姑娘給我的!」
  「閉嘴!」袁氏大喝。「你可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青筍給你的?青筍為六小姐昨晚忙了一夜吹了涼風,一早風寒高燒躺在床上,如何給你這東西!你見著她了?你哪見著她了?是在我西院還是在後罩房!」
  小丫頭大驚,她哪想到是這個結果!該說的都說了,眼下再無對策。她眼珠子轉動,再不敢瞧也瞧了,目光急迫惶恐地望向程氏。她這一望,大夥視線也跟過去了,心裡了了個半數。
  程氏急了。袁氏這不是使詐嗎!她今早分明見到青筍了!
  她開口便要反駁,可袁氏哪給她機會,一聲比一聲高地指著跪地小丫頭怒斥:「被堵在這了還不認,還想扯謊,你臉皮是有多厚!英國公府如何對不起你了,你要這般害人,害表小姐,害秦家小少爺,害三少夫人,連我你都想害!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虞家養你真是養了條狗,黑心的狗!」
  袁氏越罵越厲,一改平日的端莊。可也是,差點被人冤了她可不是滿肚子氣。而大夥誰不明白這話哪是在罵小丫頭,分明是指桑罵槐,斥責背後那個指使者。
  可小丫頭心虛,被主子這般指著罵,她知道自己沒活路徹底崩潰了,頓時嚎啕大哭起來。場面失控,眼見著小丫頭扛不住了,要吐露實情,程氏急得臉色蒼白,如何呵斥阻止那小丫頭也聽不進去。
  小丫頭道是程氏身邊的大丫鬟探梅來找的她,讓她在吉時前一刻鐘以三少夫人的名義務必將秦小少爺叫到跨院去。探梅告訴她,路上不要讓任何人見到,把小少爺送到跨院她趕緊離開公府,並給了她幾顆金豆子。那可是金子啊,小丫頭長這麼大哪摸過。為了以防萬一,探梅囑咐她一旦被抓回來,絕不可以把少夫人供出來,一口咬定是二夫人身邊的青筍讓她這麼做的,還給了她那個青筍的錦囊。
  眼下,真相大白。袁氏冷哼,虞瑤恨得直咬牙,怨程氏心狠,連旁日無牽扯的表妹都不放過,逼問毀了吳奚對她有何好處。
  答案容嫣清楚,她目的不是為了毀吳奚,是為了自己。她是想讓所有人都認為是自己給吳奚秦翊牽線,是自己壞了吳奚的名聲,讓虞瑤乃至整個英國公府都恨自己……
  秦翊突然出現跨院,他們便知曉中計了,只是不知道幕後是誰。所以當大夥進門的前一刻,容嫣讓雲寄偷偷溜走去找三少爺堵人,讓吳奚藏在跨院門廳,待大夥入門後,注意力都在容嫣和秦翊身上時,她溜出來佯做從外面回來。其實容嫣可以讓秦翊走,但她之所以沒有,就是要把這個隱藏禍患揪出來。
  其實她之前懷疑過袁氏,然當程氏提出搜房後,她改變主意了……
  人是揪出來了,可容嫣心並不踏實,她看了看坐在官帽椅上的寧氏。
  寧氏眉心緊擰,一言不發。容嫣清楚婆婆眼下的心境。寧氏自覺長子落魄都因她教子無方,故而內疚,所以她總是在有意無意地護著程氏。程氏病了,瞧著她好似把大兒媳關在後院,實則是想讓她遠離是非,安心養病;病好了,她忐忑大兒媳為事不盡人意,請虞墨戈夫婦多擔待,連日後都為母子打算好了,可還是沒攔住她胡鬧。
  思及寧氏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容嫣覺得婆婆有些可憐,用心良苦……
  事到如今,程氏百口莫辯,神情侷促而慌恐,羞愧得狼狽不堪。一旁的大丫鬟探梅看著少夫人心頭髮緊,咬著脣一步衝上前,跪倒在寧氏面前決絕道:
  「大夫人,這一切都是我做的,和少夫人無關,她什麼都不知道。是我瞧著少夫人困頓,瞧著小少爺心疼,所以心懷妒恨設計陷害三少夫人的。您罰我吧。」
  探梅這一舉,大夥都怔住。寧氏看了看程氏,又盯著探梅深嘆了口氣,無奈地擺了擺手。
  「算了……」
  算了?什麼叫算了?她還想要包庇兒媳嗎?袁氏心裡又急又惱。自己受了莫大委屈,是一句「算了」便能了的?她不服,虞瑤更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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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5: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好忠心的奴婢啊,這是要代主頂罪啊!」
  「姑奶奶,不是頂罪,真的是我,和我家少夫人無關。」
  探梅肅穆鄭重,一副非自己扛的架勢不可,眾人好不惱,一旁始終看戲的孫氏卻開口了。
  「若沒參與,那可是巧了。怎偏就大嫂撞了表小姐,灑了那蓮子百合粥呢。那麼多院子,大嫂偏就提出去跨院呢?」
  這話可給大夥提了醒,程氏可不就是故意的。如是,瞧你主僕還辯不辯得了!
  程氏自知逃不過了,瞪著孫氏的雙目赤紅,恨不能衝上撕了她去一般。然孫氏則神色冷漠,雲淡風輕。容嫣看著她,越發對這個不算親近的二嫂好奇了。
  事情水落石出,於秦小少爺也算有了交代。不能再讓外人看笑話,寧氏勉強含笑,對秦翊道過歉,安撫一番便遣人送他回去。
  秦翊臨行前看了眼吳奚,又看了看容嫣,淡然一笑,離開了。
  秦翊一走,寧氏指著程氏大喝:「還不給二嬸母和姑母道歉!還有容嫣,你看看你害了多少人,攪家不寧!你到底知不知錯!」
  寧氏這是又在給大兒媳找台階下啊!程氏若是乖乖認錯,礙著當家主母的面子,袁氏和虞瑤誰還能撕破臉來窮追不捨。罰一罰便真的就是「算了」。
  可有人偏給了台階也不肯下,程氏牙關緊要,胸口起起伏伏,怒瞪著容嫣和虞墨戈。切齒道:「給二嬸母和姑母道歉,可以,但給容嫣,絕不!」
  「程雪嬋!」寧氏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程氏滿腔的怨氣沸騰,一股腦地衝涌。她指著夫妻二人吼道:「我憑什麼要給她道歉,我今兒這一切還不是拜她所賜!虞墨戈,你為了娶她連你大哥都利用!若不是你誠心設計他豈會流放邊疆!」
  「他流放是他罪有應得。」虞墨戈淡漠應。
  「罪有應得?分明是你見死不救!明知道他根本不會行軍打仗,你不但不幫他,你還躲起來,你就盼著他有栽倒的那日吧!他不在了,你便可以成為名正言順的世子!」
  「雪嬋,休要胡說!」寧氏斥責。「墨戈何時說過要做世子。」
  「是,他沒說!可國公爺卻把世子之位給了他兒子!這與給了他有何區別?憑什麼?他們置我們樾哥兒於何位?就算晏清被剝奪了世子之位,那繼承的也該是虞樾!憑什麼是她肚子裡的孩子!」
  「她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就不是了?樾哥兒年紀小不懂事,不過衝撞了她而已,便要被送到衛所去?虞樾才七歲啊!你們知道他在衛所受了多少苦嗎?他瘦得不成樣子便罷了,那身上……」說著,程氏哽咽了,眼淚成對滴落。「……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全都是傷!人家七歲孩子都在舒適的書房裡讀書,我兒子卻操場上被日曬雨淋,你們這是在誅我的心啊!我心流著血,還得忍著痛讓他去給三嬸母道歉,就為了換個安穩,同樣是虞家的後,他已經卑微到何等程度!母親,樾哥兒也是你孫兒,你不心疼他嗎?」
  怎麼可能不心疼,可再心疼下去,他就會成為第二個虞晏清。寧氏哀嘆,沒應聲。
  程氏絕望地看著她,冷笑。「對,您為何要心疼他。您現在又有孫兒了,這個孫兒比我們樾哥兒強百倍,人家還沒出生便是世子於身,國公爺甚至整個英國公府都拿他當寶貝,當眼珠子寵,你當然沒心思顧及我們樾哥兒了。我們樾哥兒可沒那麼厲害的父親,他對您來說還有什麼用?我對您來說還有什麼用!沒用,我們對您是一無是處,甚至是累贅,您巴不得解脫我們吧!」
  「你……」寧氏急得大口喘息,顫抑不住地顫抖,容嫣瞧不過去了,上前攙扶,撫著婆婆的胸口安慰他。
  「瞧瞧,多和睦。容嫣,當初我也是這麼真心對她的。眼下呢?早晚你也會有我這麼一天!」
  容嫣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了:「你怨我可以,但你不能這般對母親,你可知她為你操碎了心!」
  「操心?是,把我困在後院,奪走我兒子,減少我用度,讓全府人看我笑話,可真是用心。」
  程氏徹底喪失了理智,像一團熊熊烈火,怨氣沖天,恨不能把整間房子都點燃了。不止是點燃,她要這火無窮無盡地燃燒,即便燃到了天邊也沒辦法把一腔子的怨怒傾瀉出來。
  瘋了,徹底瘋了。寧氏盯著大兒媳眼眶通紅,她強忍著淚水不流,顧不得所有在場人。怒道:「我做的一切還不是為了你!為了晏清!」
  「母親,你還要提晏清嗎?」程氏突然平靜道了句,平靜到可怕。
  容嫣心猛然提起來,頓感不好,下意識便朝程氏而去。可還是晚了——
  「晏清死了,早就死了!死在流亡的路上了!」程氏歇斯底裡地吼道,這個被大家辛苦隱瞞了許久的話還是被她說出來了!
  程氏還欲發瘋,卻被「啪」的一個響徹的巴掌給震住了。
  堂上鴉雀無聲——
  如果說方才袁氏那巴掌足夠震撼,那麼容嫣這巴掌則驚得讓大夥懷疑人生。
  他們沒看錯吧!這個連說話都軟糯糯的姑娘,竟有這般爆發力,她居然扇了程氏,她大嫂?
  大夥一個個都被冰封了似的,久久回不過神來。程氏更是怔愣,半邊臉都紅腫了,也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倒是虞墨戈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把妻子拉進懷裡,托起她右手。
  白皙的掌心通紅,她得使了多大的力啊。
  「疼不疼。」虞墨戈低聲問,眉心的疼惜抑不住了。妻子手還在抖,他瞪著程氏,真是剮了她的心都有了。他拉著容嫣要回座位上,容嫣推開了。她盯緊了程氏,目光錯也不錯。
  「大嫂,咱說話得憑良心,母親如何待你你不清楚?她把你安置在後院是關著你?那是護著你,不想外界任何事煩擾你,讓你安心養病。樾哥兒是受罪了,可虞家哪個孩子不是這麼過來的,我孩子受寵,可我孩子到那日不也一樣要經歷這些。四少爺身子骨弱,你問問二嬸母他躲過去了嗎?況且這對虞樾不是壞事,虞樾回來變化多大您看不到嗎?溺子如殺子,你想寵他到何種程度?」
  「你說母親減少你用度是讓全府看你笑話?你說反了,母親掌一府中饋,這麼做是為了讓你自持,不讓府上人看低了你!況且母親可曾虧待於你,她把自己的體己都用來貼補你了。你說母親不在乎你們,你可又知她多少次屈尊懇請我不要記恨於你,讓我們體諒兄長不在,善待你和虞樾。」
  「這話許不該我一個外姓人說,可事實便是如此,因為兄長差點把整個英國公府賠進去,險些牽連全族,若不是三少爺替兄長將功補過,若不是母親為你撐腰,你覺得你今天有機會站在這嗎!」
  容嫣把這壓抑了滿腹的憤怒道了出來,她才不管程氏悔不悔改,她只想給寧氏討個公道。
  寧氏感激容嫣,卻也越發地認識到是自己對程氏的無限遷就害了容嫣,她不能一錯再錯了。她捏著椅背起身,目光寒涼地望向程氏。
  「是我太縱容你了,都是我的錯。」寧氏冷漠道,聲線連個起伏都沒有。「你搬出去吧,從今兒開始,你和虞樾再不是虞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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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母親!」程氏愕然喚了聲。「你不能這樣!」
  「我為何不能?」寧氏盯著她,目光凌厲,寒氣逼人。她最後道了意味深長的一句:「你們本來也不是!」便再不給她還嘴的機會,看了兒子一眼。
  虞墨戈會意,遣嬤嬤拉著程氏下去了。程氏不甘,嘶聲力竭地喊著,可沒人再應她。轉過穿堂,她呼聲越來越遠,越來越淡了……
  堂上又恢復了平靜,眾人一聲不敢吱。寧氏撐著身子的手捏得發白,白得堪比她沒了血色的臉。她顫抖著,越抖越厲,終了撐不住一個不穩摔倒在地。
  「母親!」容嫣喚了一聲。
  虧的虞墨戈眼疾手快,把寧氏接住了。寧氏握緊了兒子的手,赤紅著眼眶啞聲問:「你說!晏清是不是真的死了!」
  虞墨戈僵住,隨即垂目,沉默了。
  寧氏懂了,雙目一闔,蓄了許久的淚終於落下了,之後這眼便再沒睜開……
  寧氏被送回瞭望峴院,大夫請來了,道寧氏是急火攻心,不過暫無大礙,需靜養。這事還是鬧到國公爺那了,他連個猶豫都沒有,把程氏趕了出去。回娘家也好,自立門戶也罷,總之再與他英國公府無半點關係。
  這可有意思了,大夥本以為會賜她一紙休書離開虞家,竟然直接趕出去。這感覺不像趕她一人,倒像把虞晏清一家子都趕出去了。這不得不讓人品味起寧氏最後的那句話:你們本來也不是虞家人。
  品味歸品味,瞧著寧氏眼下這狀態,誰也不敢多說什麼。
  容嫣那日回去,虞墨戈便把梁大夫請來了。得虧五個多月,胎兒已經穩定,不然若真把妻子氣出個好歹,虞墨戈絕不會饒了傷她的任何一人。
  當夜,二人歇息前,虞墨戈按容嫣坐在床上,他半跪在她面前用冷水給她敷手,小心翼翼。
  「你幹嘛那麼用力。」他凝眉嗔道,心疼不已。
  容嫣笑笑。「沒控制住。」
  虞墨戈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她圓潤了不少的小臉,柔聲道:「我可不知道你脾氣這麼大。」
  「所以你以後要小心哦。」容嫣彎眉軟糯糯道。
  他笑了,她卻沉默了,斂容哀然道:「我從小便沒有個完整的家,身邊每個關心我的人我都很在乎。母親對我好,我便見不得她受氣,只想護著她。」
  「可你也要護好你自己啊。」虞墨戈掐著她臉的手改成了撫摸,容嫣像個乖巧的小貓,臉頰在他手心蹭了蹭。他心都化了,一個起身坐在了床沿,將她抱在自己腿上,擁進懷裡。「我身邊的人我也很在乎,你若是傷到了我怎麼辦?」尤其在他不在的時候……
  容嫣心暖,伸臂輓住他脖子,埋在他頸窩裡撒嬌道:「以後不會了,一定讓你放心。」
  她小手揉了揉他耳朵,可半晌他也沒個反應。往常給他揉耳朵他都會舒服地躺下,今兒怎了?容嫣鬆開手臂,不解地看著他,虞墨戈峻峭的眉梢籠著抹淡淡的憂慮,他輕聲道了句:
  「你回宛平吧……」
  「回宛平?」容嫣詫異道,「為何?什麼時候?你和我一起嗎?」
  虞墨戈撫了撫妻子的背,低聲鎮定道:「我不能隨你了。」
  容嫣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推開他的手從他懷裡掙開,星眸裡神思複雜。她突然意識到什麼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他不想瞞她。「首輔來府上已說得清楚,此行我非去不可了。」
  他語氣裡帶著歉意,容嫣沉默良久,勾了勾脣。「我也知道避免不了。」她坐在他身邊,軟聲道:「我舍不得你,可你是良將,天降麒麟,沿海百姓有你是他們的福氣。況且只有你能完成我父親的遺願。最近夢裡我總是夢到他,也夢到你,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數,我身邊重要的兩個男人都要去抗倭。」
  「其實你不必這般委屈自己,你埋怨我也是應該的,是我對不住你。」妻子懂事得讓他心疼。
  容嫣含笑搖頭。「作為妻子,我當然要埋怨你,你看看我眼下都到何種地步了。」她指了指自己隆起的小腹,最近她小腹長得極快,不過才五個多月,衣衫已經快遮不住了。這怕也是虞墨戈讓她離開的原因吧,去了宛平別苑,便再不用遮掩了。
  虞墨戈撫著她小腹,戀戀不捨。
  她涼浸浸的小手扣在他的大手上,眼若明月,純淨見底。
  「若是換了以前我肯定要攔著你,把你安安穩穩地牽絆在我身邊,我不受相思苦,你也遠離刀山劍樹。可自從嫁進英國公府,被這氛圍浸染得我那小家子的是非曲直都變了。英國公一身正氣,二少爺精忠耿耿,連文弱的四少爺都是胸懷赤膽,更不要說尊祖了。
  我剛來的時候,總覺得孤苦的二嫂可憐,然如今想想,她才是豁達真正襟懷落落之人。想想她在府裡何其隱忍,卻從未抱怨過,依舊默默支持二少爺。因為她知道二少爺註定是個不平凡的人,所以這是種成全。」
  「你比及二少爺更是天資縱橫,有夫如此,我該引以為傲,怎會因兒女私情攔著你。我會和這小東西等你回來,你萬不能辜負我。」
  這話讓虞墨戈心竅頓開,通透無比,他身上所有亢奮的情緒被調動起來,可望著妻子,又若穆穆清風,拂面慰心,這便是知音的感覺。
  肉體廝守不若心魂契合,走到哪,彼此都不會孤單。
  虞墨戈望著她,目光裡沒有往昔的深沉,雲開夜明,他眸低只有整片星空……而妻子就是星空裡最亮的那顆,直達心底。
  他托著她小下巴在她水潤的脣上啄了一下,溫柔似水,卻化不開濃釅的情意。涼夜和靜,花香清幽,他抱著懷裡的妻子越吻越深,糾纏她柔軟的脣瓣,溫存細膩,如品清甜的甘露。這感覺似回到了初遇時,容嫣被這旖旎的星空漫盡,醉在其中……
  怕擾爭暖新婚,虞墨戈沒告訴她母親病倒的事。別看爭暖平日嘴巴不饒人,她心裡可是惦記母親。寧氏閉門養病這幾日,任誰都不想見,除了日日去請安的容嫣。她是不忍心兒媳帶著身子在外面候著。
  寧氏這一病雖無大礙,也頗傷元氣,昏迷兩日醒來便吐了一口黑血。大夫言道此為淤氣,排出便好了,可話是這麼說,卻還是因燥邪攻肺,落了個乾咳的毛病,且得養著。
  若是能安心養著便也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就算罪大惡極那也是自己的骨肉,哪個母親不會悲痛欲絕。這幾日她是一口藥都不肯喝,可急壞了大夥……
  容嫣親自端藥來,寧氏輕咳,目光柔弱無神。
  「往後別來了。」她虛弱道,「我這身子,不值得你們用心。」
  「母親休要這麼說,伺候您是兒媳應該的。」
  喬嬤嬤接過藥碗涼了涼,給寧氏喂藥,寧氏闔目偏頭,怎都不肯喝。痛心的她,活著都是種煎熬,她這是打定主意不想好了。嬤嬤看得痛心,紅著眼圈嘆道:「三少夫人說的是,兒女用心還不是盼著您早日好起來,您是有福的人,兒女孝順。」
  本是句勸慰的話,卻惹得寧氏掉了眼淚。容嫣料她是又想到虞晏清了,這些日子為他,她眼淚都快流乾了。「母親,我們不是有意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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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寧氏搖頭。「不怨你們,踏上這條流放路還能回來的,寥寥無幾。他走的那天我便有這個心理準備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去吧,去了也好,不用再受罪,來世投胎,也再不要有我這樣的母親了……」
  「母親。」容嫣心酸地喚了聲。
  「嬤嬤說得對,我有福,可這福氣都讓我自己糟踐了。我這是自作自受,我對不住兒女……」說著,又咳了起來。容嫣給她拍了拍背,寧氏順勢拉住了兒媳的手。「我更對不起墨戈和你,我庇護老大一家,卻害了你們。」
  「別這麼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不疼。」容嫣輕聲道:「我還是之前那話,母親,你兒子不止一個,你若覺得對不住三少爺和六小姐,您便趕緊把身子養好了,別叫他們擔心。」
  寧氏沉默,良久,她道了句:「其實我不在,他們應該會過得更好。」
  「母親!」容嫣顰眉喝道,「您怎能這樣想呢!他們何嘗……」
  話未完,門口寄雲找來了,匆匆忙忙。容嫣出了稍間在明室和她聊了幾句,雲寄又風風火火走了。容嫣再回來時,臉色多了份豫色,寧氏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兒媳含笑搖頭。「沒什麼。」
  「還瞞我。」寧氏咳聲道。「是不是前院出了何事?」
  「真的沒有,只是這個月的月例銀子還沒發,幾個院子的丫鬟婆子有些急了。」容嫣淡笑解釋道,「不過沒關係,中公的錢已經備下了。」
  寧氏蹙眉,如果不是自己病倒了,前幾日便該發了,是她耽擱了。「這中公的事怎來找你?老太太呢?二夫人呢?」
  「二嬸母身子不適,祖母本來想應付幾日的,可她這麼多年不接觸,難免生疏勞神,倒是我常跟著您,總歸了解些,於是便歸我暫管了。」
  「二夫人病了?」寧氏驚異道,「什麼病?」
  「說是頭疼,我每次去也沒瞧見人,便也不攪擾她了。」
  袁氏頭疼?她才是讓人頭疼的。她這是躲著不願接啊!經了上次的事,除了自家西院府上任何事她都徹底不參與了。不管她是置氣也好,避嫌也罷,眼下關鍵時刻也不該讓個有孕之人管理這麼大個家啊!寧氏掌家,知道這上上下下瑣碎的事有多少,操心勞神,容嫣還如何養胎。
  寧氏急的又咳了起來,怒恨自己道:「怨我,都怨我,到什麼時候我都要連累你們。」
  「母親別說這些了。我知道您心疼我,我今兒來也是有事與您商量。」容嫣看了眼喬嬤嬤,喬嬤嬤明白,帶著小丫鬟們都下去了,關上了稍間的門。
  眾人一走,容嫣把杌凳朝前挪了挪,靠寧氏更近了。
  「母親,您和我去宛平吧。」
  「什麼?」寧氏不解。
  容嫣赧笑,撫了撫自己小腹,寧氏視線跟去,見她肚子又大了許多,明白了。
  「每天在府上周旋,早晚會被人發現的。眼下正是個機會,這風波剛過,三少爺想打著讓我排解心郁的名義去宛平別院養胎,一直到孩子生下來,錯開時間再回。您跟我一起去吧,別院就我一個人,我心不踏實,您陪我好不好。」
  寧氏無奈勾脣。她知道兒媳哪是缺人陪,就算找人陪也不會拉個臥榻的病人,她是想讓自己遠離這個傷心地,和她去宛平養病。
  程氏走了,爭暖嫁了,過些日子連虞墨戈也要南下,容嫣再去宛平,就只剩她和孫氏兩人了。孫氏本就是庶出媳婦,性子又淡泊,大房沒了主心骨,兒媳這是不放心自己。
  「你去吧,我跟著你自會拖累你。」
  「誰說的,母親去了是幫我。」容嫣笑笑,「你若是去了,我底氣更足了。有您在,我想待多久待多久。」
  話倒也是,若是自己打著養病的名義去宛平,只要病不好,她就可以一直留在那不回。她不回容嫣也不必回,那這樣不就給兒媳爭取充足的時間了嗎。等她到了該有的月份生了孩子再回,便誰也說不出什麼了。
  寧氏想得清楚,可還嘆了聲。「我這若去了,不但照顧不了你,免不了還要你為我操心。」
  容嫣聞言卻笑了,甜軟道:「您在京城我瞧不見您更擔心,您若想照顧好我,便快點好起來,往後三少爺不在,我和孩子還指著撐腰呢。」說著,容嫣握住了婆婆的手,懇切真摯:「我這也不止是為了您和自己,也為了三少爺,他南下不易,我不想他有所牽掛。母親,我知道您喪子心痛,可您已經沒了一個兒子了,接下來的日子您便疼疼您小兒子,為他‘辛苦’吧。」
  寧氏淚越流越凶,情緒激動咳得一聲比一聲高,話都說不出來了。喬嬤嬤在門外聽到,急的連門都不來及瞧,推門便奔了過來。
  「夫人啊,您不能再糟踐自己了,你若有個三長兩短,讓奴婢如何是好啊。」嬤嬤坐在床邊撐著寧氏的身子給她撫著背,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寧氏卻搖搖頭,指著床頭小幾上的藥,咳聲中勉強道了聲:「喝藥。」
  嬤嬤微怔,隨即老淚縱橫地「哎」了一聲,含笑端過藥碗,一口口喂了起來。
  婆婆終於想開了,容嫣欣慰,只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心往一處用,便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如是,虞墨戈可以無後顧之憂了吧。
  容嫣可算松了口氣,可突然又意識到個問題:她和寧氏都打著養病的名義去宛平了,孫氏怎麼辦……
  虞墨戈最近頗是忙,入夜才從外歸來,他聽聞母親肯吃藥了,陰沉了好幾日的臉終於浮出絲笑意。猜也知是妻子勸慰的,他竟難得道了聲「謝謝」。
  「便是這般謝我?」容嫣巧笑問。
  虞墨戈揚了揚眉,佻聲道:「那要如何謝?」
  她柳眉輕顰,抿著紅脣很認真地想了想,隨即又笑了,脣角小梨渦若隱若現。「沒想出來,且記著,日後再說。」她恬然道,聲音歡愉似跳動的珠玉,一顆顆墜落在他心底,帶了節奏般敲得他心也跟著活了。
  他微舔下脣,慵然笑道:「我不看不必日後,此刻便好。」話剛盡,他驀地抱起了妻子。
  「小心孩子!」容嫣驚呼,推搡著不叫他胡鬧,可他卻越抱越緊,極是任性。
  微涼的脣印在她額間,久久不離。他深嗅著她發間的淡香,如何用力都不滿足,渴望到貪婪。容嫣明白了,南下的日子越來越近,他是不捨。於是便也不在掙脫,依他去了。
  然虞墨戈抱著她才走到次間,便聽門外九羽報:「三少爺,二少爺回來了!」
  好端端地,虞抑揚怎突然回來了?容嫣驚詫地看了眼夫君,虞墨戈眼神頓時多了份神采。
  他應該是高興的,可她怎就覺得他並不輕鬆呢……
  虞墨戈安頓妻子歇下便去了前院,虞抑揚正在大書房等他。回來的晚,怕是國公爺已經歇下了,他沒去請安,也沒回自家偏院。
  兄弟相見,虞抑揚風塵僕僕,神色略顯憔悴,他定是得到消息不眠不休一路從遼東趕回來的。虞墨戈心情複雜,沉重地道了句:「辛苦了,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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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5: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虞抑揚笑笑,硬朗的臉帶了絲抱歉。「對不住,你和爭暖的大婚我都沒能趕回來。」這一晃離京已有大半年了,他駐守遼東一次都未回過。若非前幾日突然得到虞墨戈急見的消息,而剛好經歷了一場寧遠大捷,他才借此報捷的機會回京。
  虞墨戈拉著二哥坐下,含笑道:「家裡的事二哥不必放在心上,遼東不寧,你也是為難。」說著,只聞門響,九羽帶著夜訪的陸延真來了。
  乍一瞧見他,虞抑揚有點怔,又看看三弟,恍然間好似明白了什麼。這半年來,他雖人不在京城,但偶爾還是會關注英國公府的事。虞晏清流放,三弟科舉高中,一路升到三品副都御使……他隱隱覺得蹊蹺,尤其是聽聞關於他依附首輔的傳聞,更是不能理解。
  自小便同在戰場成長,虞晏清了解三弟,他可以頹廢到做一個放蕩的紈褲,但絕不會沒有底線地去攀權附貴。他總覺得他背後有什麼秘密,然見到陸參軍這一刻,他好似想通了。
  「科舉,為官,如今又要南下,你到底在籌謀什麼,又是何打算?」虞抑揚鎮定問。
  虞墨戈沉默片刻,對視二哥。於他,如今沒什麼可以隱瞞的了。
  「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虞墨戈平靜道,遣九羽退出門外守候,與陸參軍把曾經營救先帝,大同失守,虞墨戈頂罪,他麾下將領如何獲罪……所有的一切都道了來。
  話畢,虞抑揚臉色發青,良久未語。
  「……你是說,當初先帝出征失利乃至被俘獲,是朝廷有人和元蒙勾結?」虞抑揚深沉道,「而是這個人,是當今首輔荀正卿?」
  「是。」
  「何以見得?」
  「陸參軍已經找到當初朝廷私販軍火的證據,荀正卿當初是兵部侍郎,除了他沒人有這個能力。況且當初先帝之所以會潰敗,是軍需跟不上,這還是兵部的責任。還有,當初一戰,二哥你雖未參與,但也作為援軍後備,你就沒發現元蒙根本不在意奪取城池,而目的好似只有先帝……」
  虞抑揚沉吟:「的確。我當初只覺得這是他們攻城的策略,然細思果非如此……難不成,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是荀正卿要害先帝?」
  「這可是弒君,他何須有這份心,又何嘗有這能力。」虞墨戈冷聲道,虞抑揚明白了。
  「荀正卿只是隔鷹犬,這個幕後人是當今的皇帝。」
  虞墨戈聞言點頭,然忽而又笑了,清冷森寒。「幕後是皇帝,但荀正卿也絕非鷹犬那麼簡單。二人是各懷目的,彼此利用。端王一繼位,追其兵部尚書責任,流放瓊州。由此,荀正卿上位,不但入了內閣,更是成為了首輔,權傾朝野。」
  「我明白了。」虞抑揚深吸了口氣,「這場御駕親征,就是先帝的一條不歸路,也是端王和荀正卿的計劃,可中途卻被你攪亂,你把先帝救回來了。所以端王記恨於你,他繼位後第一件事便是究你大同失守一案,雖然你只是為虞晏清頂罪,可他目的就是你。」
  「對。」陸延真忍不住發聲了,一向平靜的他很少見到如此激動。「他擔心當初營救先帝的將領會察覺異常,所以統統治罪,包括我——」他還記得自己是如何死裡逃生,得知兄弟枉死的消息,他撕心裂肺,只恨自己不能同赴黃泉。「虧得眾大臣將少將軍保下,他才逃離這一劫,可後來荀正卿上書,剝奪了他軍籍。」
  如是,便全都解釋通了。虞抑揚深嘆了一聲,目光凝重地看著三弟,想勸慰,卻無從下口,只得問了句:「如今喚我回來,可是有何打算?」
  虞墨戈點頭。「如今皇帝昏聵,可荀正卿卻清明得很。不僅僅是我,只怕整個英國公府他都不會放過的。可邊關不寧,他還要依靠虞家,所以他一直想通過虞晏清來控制英國公府。然虞晏清一走,他計劃破滅了。這麼些日子我與他虛與委蛇也不過是為了保住公府,可眼下我要南下了,他本該忌憚的,卻突然同意我抗倭,我擔心他另有目的,在我不在的這段日子會對公府不利。二叔和孤鳴久不沾軍政,三叔更不用說了,眼下這個家必須有個人來撐著,這人也只有你了。」
  「可是……」虞抑揚遲疑。
  「二哥。」虞墨戈打斷了他。「我知道你當初躲的是什麼,可虞晏清已經不在了,為了父親,你該回家了。」
  虞抑揚無奈搖頭。「這麼些年,我是在邊關待久了,已經想不起家是什麼滋味了。」
  這話說得虞墨戈好不心酸。自打虞抑揚得知自己非虞氏親生,又背上虞晏清的秘密,他便有意地疏遠這個家。可再疏遠他們也是一家人,前世他捨命援救自己,死在自己面前的那幕再現,虞墨戈下意識抓緊了二哥的手臂。「二哥,回家吧。」
  陸延真是不知道虞家這些糾葛的,他只當是虞抑揚不忍舍下遼東,於是懇切道:「二少爺放心,遼東連連大捷,有總兵在,暫且會安穩段日子。我也會常走動與遼東和京城之間,您不必為此掛心。」
  「對。」虞墨戈補道:「而且前陣子姑父偷偷傳來消息,道山東寧王疑有異舉,一旦他起兵,皇帝也一定會召你回京的。」
  虞抑揚聞言眉頭緊蹙。「寧王?果真嗎?」寧王可向來是崇仁尚禮,深受百姓愛戴的。
  若是沒有前世,虞墨戈也不會信,可在前世這確確實實發生了。寧王舉兵時,虞墨戈因虞晏清的貪墨案還被押在刑部大牢裡。皇帝和首輔忌憚他,必然不會啟用他帶兵,直到寧王兵臨城下,他們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終了若非虞抑揚及時趕回京,英國公親自掛帥,與昌平侯並肩作戰,才平定了叛亂。可也正是因此,祖父大傷元氣,一病不起,還沒待虞墨戈出獄,便駕鶴西去了。
  也正是因為寧王起兵,八方援京,致使邊疆疏忽大亂,皇帝這才不得已將虞墨戈放了出來,開始南征北戰。啟用虞墨戈後,捷報是屢屢抵京,振奮之餘,荀正卿私心再起。平定倭寇後,他再次上書提出要他復套。
  父親虞琮便是亡在復套的路上,這也是英國公府的心病,他躊躇滿志地去了,怎知去踏入了人家的陷阱裡……
  這世,他絕不能讓這些事再次發生,他先將虞抑揚調回來了。
  「二哥,多與姑父聯繫,關注寧王的一舉一動,這期間他一旦起兵,務必要通知我。」
  前一世起兵,虞抑揚在遼東,趙子顓在西北,所以在他們回來之前,一直都是英國公維持著。這一世,他們都在京城,平定寧王輕而易舉,可虞墨戈還是要回,因為這絕對是個機會……
  三人又聊了會兒,陸參軍便離開了。已快到三更,虞抑揚一路奔波,虞墨戈讓二哥回去了。
  臨走前,他捏著二哥的手臂,嘆聲道了句:「即便為了二嫂,你也該回了。」
  虞抑揚銳利的眸色黯淡下來,他無奈笑了笑,回去了……
  孫氏聽聞婆婆肯吃藥了,傍晚去看了她,陪她吃了飯才回。二人聊天時,寧氏提到她和容嫣要去宛平,問及孫氏可要去。孫氏想想,拒絕了。人家是為了養病,她去算什麼,更何況她不想走,她得等那個她一直等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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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6: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成婚這麼多年,見面次數寥寥,他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回來了,即便幾率小到可能不會發生,但她還是想等他。萬一他就回了呢,她不想錯開。即便只能見他一眼,她也不會離開公府……
  入夜,孫氏洗漱罷歇下,忽聞小丫鬟攬月好奇道:「夫人,我方才好似聽聞二少爺回來了。」
  孫氏掀被的手定住,猛然轉頭道:「什麼時候?」
  「就剛剛,前院婆子說的。」
  孫氏看了看天。不可能,他不可能這麼晚回來,城門都關了。「東院呢?可有動靜?」
  「沒有。」
  那就是了。抑揚向來孝順,不會回來連東院都不去的。孫氏笑笑,上床躺下了。攬月也覺得許是自己聽差了音,給夫人暗了燈退出去了。
  昏暗中,孫氏輾轉反側,睡不著。
  她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去看看,若他真的回了呢?可方要起身,瞧瞧窗外,廊檐的燈籠已熄,庭院裡漆黑一片,她忽而笑了,自嘲地搖了搖頭,又躺了回去。
  她太想念他了,以至於這種想念成為了習以為常的感覺,她竟體會不出來了。她怨自己人生太苦,無父無母,寄人籬下,終於出嫁有了自己的家,然這個家依舊不完整。
  她也需要個肩膀,需要份溫暖,可摸著涼衾空枕,心裡好不酸楚。
  連容嫣都有孕了,可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孫氏還是下床了,她從櫃子裡拿出一件長衫回到床上,摟在懷裡睡了……
  虞抑揚進房時沒有驚動任何人,他遣守夜的小丫鬟回去歇著了,兀自一人走進那個熟悉得快要陌生的房間。
  房裡熏香裊裊,不似軍營冷冽得讓人心安,竟暖得讓他心莫名地慌亂。
  趁著昏暗的燈火,他悄悄走近妻子。妻子正恬然睡著,從被子裡露出半張小臉,他看了許久,默默掀起被子,然瞧清了她懷裡的那一刻心像被重物擊中,疼到窒息。
  她竟抱著他們成親時他穿過的直綴——
  虞抑揚再忍住不了,躺下來一把抱住了柔弱的妻子。
  「誰!」
  孫氏驚恐而起,順勢從枕頭下摸出一把匕首,連刀鞘都沒顧拔直直朝虞抑揚刺去。
  虞抑揚驚了一跳,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那是他送她的匕首,他記得她曾說過她經常做噩夢,所以他給了她這把匕首壓在枕頭底下辟邪,可這都三年了,她居然還放在枕下!
  一股愧疚混著酸楚涌上來,虞抑揚望著怔愣的妻子,道了句:「對不起。」
  聞聲,孫氏呆住,看清了面前的人,感受著手腕傳來的溫度,她知道這不是夢。她雙眸瑩瑩閃動,隨著手鬆刀落,再忍不住了,抱著丈夫大哭起來……
  虞抑揚一早攜妻去東院請安,國公爺許久不見這個孫兒了。二十幾年,國公爺對虞抑揚的關注並不多,看起來似忽略了他。其實不然,是這個孩子太讓人省心了,從不給家裡惹一絲麻煩,反而屢立軍功,壯虞家門楣。可惜他非親生,只能掛著庶出的名義,所以他的命運只能靠他自己,不過他是個好樣的。
  英國公難得舒心,問了些遼東的戰況。而國公夫人關注的則是孫氏。要說不容易,這孩子才是真的苦。嫁入虞家六年,夫妻二人用聚少離多來形容都嫌過,可她從沒抱怨過,安穩地做他虞家的媳婦。希望虞抑揚這次能多留些日子,也該陪陪妻子了。
  不多時,虞墨戈帶著容嫣也來了,還有二房和三房。
  問過安,容嫣淺笑端詳著二嫂,目光盈盈,看得孫氏好不窘,笑嗔道:「我臉上可沾了東西,讓三弟妹這麼瞧。」
  容嫣點頭。「沾了,沾了喜氣。」說罷,徐氏和袁氏都跟著笑了,孫氏更窘了,嗔了容嫣一眼,不過心裡還是甜如蜜。
  「老二這回要留多久,幾時走?」袁氏問道。
  孫氏視線不由得望向夫君,浮出個欣慰的笑。「說是暫時不走了,這不是三少爺要南下嗎。」這話一出,孫氏笑容突然凝住,小心地瞥了眼容嫣。自己夫君回了,她夫君又要走了。
  容嫣沒在意,含笑打趣道。「嗯,如是看,三少爺南下還算是做了件好事。」
  聞言,袁氏掩口笑了。「侄媳婦都想得開啊,若換了我們家這個,還不定要作成什麼樣呢。」說罷,睨了眼小袁氏。小袁氏臊得慌,扯著帕子嬌嗔了聲:「母親!又不是我不叫他去,人家不是沒用他嘛!」
  「喲,就好似人家遣他去,你就會許了似的。我還不知道你,你能有你倆位嫂嫂半分,我便阿彌陀佛了。」
  「母親,您是親婆婆親姑母嗎,淨是朝弄我。」小袁氏撒嬌,惹得大夥笑了。
  容嫣聽得出來袁氏是在捧著大房說話,打大房和二房那場矛盾後,兩房表面上瞧著是和好如初,其實袁氏還是忌憚著大房。
  不過話說回來,袁氏說得也沒錯,小袁氏真是修了幾世的福,今生才會這般順遂。未出閣是袁府嬌寵千金,嫁入英國國公府後,婆婆又是姑母,護著他,丈夫也疼著她,她嬌寵得如今做了母親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一身的小脾氣。
  可誰不羡慕這身小脾氣,她身上的每一分不足,都是被包容的結果,被寵愛的憑證。
  人若太懂事了,往往也是一種可憐。比如孫氏……
  哪種生活更好,顯而易見。容嫣望著正與兄弟聊天的丈夫,突然起了個念頭,如果她也同小袁氏一般要求丈夫不要走,哪怕用肚裡的孩子逼迫他,他是不是就會留在自己身邊?
  容嫣很認真地想了想,結果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而且意識到:她不是生來便懂事的,是因為這份深切感情讓她「懂事」了。愛之深不是把人鎖在身邊,而是成全他,她見不得他為難鬱郁。所以孫氏和虞抑揚的感情,是刻骨銘心的深刻,容嫣更羡慕的是他們……
  虞墨戈好似感覺到了那束目光,他轉頭瞧去,對上了妻子的視線。良久,他勾脣笑了笑。晨光柔和,逆光下,他整個輪廓都帶著金邊,宛若神祗……
  容嫣看著,心裡莫名其妙地燃了一把火,她突然想衝過去抱住他,告訴他: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年代,成長,生活;經歷無助,悲痛,最後死亡……
  原來所謂的前世不過就是個「夢」,她就是真正的容嫣,她的存在就是為了遇到他,讓她體驗這種深刻的愛。
  容嫣從未這般肯定過。
  遇到他真好。就算前世經歷絕望,這一世仍有無數的劫難等著她去渡,她依舊無悔,依舊因為遇到他而感謝上蒼……
  虞墨戈瞧著笑容清淺的妻子突然含了淚似的,他不解,方要上前卻問下人通報:六小姐帶著姑爺回門了。
  容嫣回過神來,對著丈夫婉然一笑,隨大夥迎爭暖去了。
  按理三六九日回門,不過前些日子因寧氏生病,虞墨戈沒讓妹妹回,今兒第九日日,再不讓回可說不過去了。
  新婚夫婦瞧上去氣色頗好,爭暖跟隨夫君,溫柔盡顯,哪還有往昔那股子潑辣的勁,倒真真像個初嫁的小婦人。如是,容嫣越發地認為嫁個對的人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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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6: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瞧著滿堂的人,爭暖不解地看著三哥問道:「母親呢?」
  虞墨戈平靜道:「母親這幾日傷寒,休息了。」
  爭暖向來是個聰明的,眉間蘊了抹警惕,拜過長輩便匆匆去瞭望峴院,見了母親眉頭擰得更深了。寧氏好言安慰她,稍稍打消了她的疑慮。
  寧氏拉著女兒問及在昌平侯府可待得還好?爭暖還未開口,竟難得臉紅了,抿笑點頭。見她嬌態,寧氏放心了,看來女兒嫁的沒錯。於是囑咐到:「好生孝敬公婆,過些日子昌平侯府二少爺也要成親了,你是世子夫人多幫著侯夫人,搭理些瑣碎的,這事要多學學你三嫂。」
  說著,寧氏看了眼容嫣,婆媳二人相對而笑。爭暖也跟著點頭。「母親放心,我也會和三嫂那般與婆婆相處的,況且侯夫人待我很好。」
  「嗯,那我便放心和你嫂嫂去了。」
  爭暖聞言怔住,問道:「你們去哪?」
  寧氏把去宛平的事和女兒講來。爭暖聞言,撅脣不悅道:「那我便有段日子瞧不見母親了,我不想你走。」
  「剛誇你,這會兒又鬧孩子脾氣。」寧氏凝重道。「就是我不走,你也不能沒事就往娘家來,可不能恃寵而驕,不知分寸。」
  「我知道。」爭暖笑了。「我也只是說說而已。」其實看見三嫂那被寬大的褙子遮住的小腹,爭暖也知道她們的打算,怎麼會攔著她們。
  「去了也好。」爭暖繼續道,「我聽昌平侯和世子提到,這京城要亂,宛平總歸安寧些。」
  「要亂?」容嫣忍不住問。
  爭暖點頭。「三哥沒提?聽聞山東寧王生了異心,這事雖知道的人不都,但如今朝廷瞧著風平浪靜,實則人心惶惶。」
  人心惶惶?容嫣還真不知道有這麼一檔子的事,難不成虞抑揚回來就是因為這個?如是,虞墨戈為何還非要南下呢?沿海邊關久治難安也不急這一時,然京中若是被威脅,那可是千鈞一發啊。
  容嫣想不懂,也未多問,唯是陪著二人聊了會兒,送爭暖回去了。
  她想問問虞墨戈,可再回繁縷院,他不在了……
  敬王府。
  虞墨戈許久沒來敬王府了,他被長隨引著去了墨韻堂,敬王陳湛正在會客。他侯了許久那人也才出,長隨入堂通報,敬王喚他進門,虞墨戈入堂,瞧清了敬王的客。
  是秦晏之——
  這倒是出乎虞墨戈預料。能和敬王在翰墨堂會面,便說明敬王拿他當自己人,作為首輔的侄女婿,他竟然支持的是敬王?
  二人互相頜首,算招呼過了。
  敬王解釋了秦晏之所來的目的,把他得到荀正卿通敵文書一事道了來。虞墨戈聞之點頭,道文書加上他的證據,荀正卿這罪名定然是落實了。
  扳倒荀黨終於有了著落,敬王心情亢奮,然虞墨戈卻深思良久而未語。
  敬王不解,對於虞墨戈他一直都是摸不清的。這位大人行為詭譎,他看不透他的意圖,若非皇后堅持,他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他。
  「虞大人可是還有何疑慮?如今證據已全,您又要南下,只要您成功抵抗了倭寇,讓荀黨沒了可以操縱朝政的依靠,荀正卿便是迴天乏術,再無翻身之力了。」敬王肯定道。
  他說得沒錯,虞墨戈點頭,可敬王不清楚荀正卿真正的靠山不是荀黨,而是那個九五之尊的皇帝,他們才是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荀正卿若是倒了,難免不會牽扯出皇帝來。況且這個世道什麼是王法,皇權便是王法,他抗得過皇權嗎?
  不過這些虞墨戈沒辦法和同為皇室的敬王說清楚,因為敬王早晚是要被推上皇位的。所以,不管誰做了皇帝,敢質疑皇權的人,未來的皇帝都會視他為威脅。
  虞墨戈想想,清冷而笑。「王爺安心,下官知道該如何做。我今兒來只是想在臨走前勸誡您,想必您也聽說寧王的事了,請您務必不要參與,更不要有任何言論。」
  敬王不解。「王叔這可是謀逆啊,國本之爭已然是個麻煩了,他也要來添亂,我如何穩坐無動於衷。」
  「您放心,他成不了的。」虞墨戈淡笑,「但這於您而言,是個機會。」
  虞墨戈沒再過多解釋,三人聊了會兒,直到嚴恪忱來給敬王講學,虞墨戈和秦晏之才退了出來。
  在去往側門的路上,秦晏之突然喚住了虞墨戈,站在他對面斂容正色,鄭重地揖了一揖。
  虞墨戈慵然地看著他,神色清冷,不為所動。他猜到他想說什麼了。
  秦晏之望著虞墨戈,鄭重道:「抗倭乃家父心頭之患,也是……世叔抱憾之遺願。請虞大人定要全力以赴,沿海久治難安,只有您有這個能力。」
  「世叔」,他指的是容伯瑀吧。
  「秦侍郎的心情我能理解,可這抗倭之事還真不是我說得算的。」虞墨戈清冷道了句。
  秦晏之微怔,這不是他所預料的答案,畢竟在戰事上,虞墨戈從沒含糊過。他端詳著面前這個疏朗鎮定的男人道:「難不成是因為首輔?」
  虞墨戈聞言,脣角勾了勾,再沒說其它轉身離開了。
  秦晏之望著他的背影,目光良久未錯……
  南行的日子再不能拖了,要趕在運河結凍之前。虞墨戈打算安頓了母親和妻子再離開,然就在去宛平的前一日,首輔夫人孟氏來了。
  首輔夫人到訪,英國公府自然不能怠慢,英國公和夫人徐氏親自招待。對她,眾人不熟悉,虞瑤和容嫣可是熟,畢竟曾經在寺廟遭遇過一次。
  虞瑤瞧不上她居高臨下不可一世的模樣,可人家畢竟是首輔夫人,她奈何不了人家,於是便以外親的身份沒去見她,可怎知孟氏到此,點名要見虞瑤。
  這可是把虞瑤驚了一跳。怎地,事都過了這麼久了,這是要秋後算賬?
  當初敢針鋒相對,那是自己占理,還有那麼多人在他孟氏不敢發作。可人家畢竟權勢滔天,而她夫君也不過是個地方知府,他們若果真狠下心來拿捏,她也躲不過去。隨便尋個理由打壓,抑或給吳知府的仕途上添幾個坎,對他們輕而易舉,而自己是無能為力。
  富貴榮華,虞瑤都不在乎,但她可不敢拿夫君的仕途開玩笑,畢竟這牽連一家子,自家兒子才中了舉人,還有女兒未嫁,可不都得靠夫君的地位撐著。思及此,虞瑤有點心懷忐忑了……
  前院正堂,陪著徐氏的是二房袁氏和三房謝氏,大房寧氏還病著,容嫣代婆婆招呼,而這幾日未去都察院的虞墨戈也隨妻子來了。
  虞瑤一入堂便怔住了,堂上東側上位坐著的是首輔夫人無誤,而她身後站著的少年,竟是秦翊——
  虞瑤本就忐忑的一顆心亂得跟團麻似的,隱隱覺得不安。
  瞧見虞瑤,孟氏一改那日的凌然,熱切道:「吳夫人,您來了,我們可是有段日子不見了。」
  「是啊。」虞瑤淡笑應。「您是貴人,哪是我們說見便能見的。」
  這話說得可有點耐人尋味,孟氏聽著不舒服,不過面上依舊含笑:「瞧您說得,這往後啊,咱少不了常見的。」說著,她含笑道了今兒所來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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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6: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她是來為秦翊提親的。
  虞瑤愣住了,驚得簡直說不出話來。孟氏才不顧,兀自道來:
  「……我這是受秦府之託來的。貴府六小姐大婚,我聽聞秦小少爺在此鬧了個誤會,可正因這誤會,讓小少爺對您家千金一見鍾情,說來也是這兩個孩子有緣。秦小少爺與他兄長提及,非吳家大小姐不娶,這般執著,不要說他兄長,就是嫂嫂也為之動容。這不是,因為秦家在通州離得遠,他嫂嫂就求到我這,無論如何也要做這個媒人,給他提這份親。」
  秦翊還真會算計。虞瑤暗哼,面上笑道:「這可不巧了,都知道我們家和葉府有意,這若是反悔……」
  「和葉府可定下親了?」孟氏突然攔了她話。
  虞瑤踟躕,低聲道:「還沒,不過我們兩家都有意。」
  「有意,他到底是還沒提親。我們這不是正八經來了,三媒六聘,一樣不少。怎地我這媒人還不夠格嗎?」
  說罷,孟氏看了眼英國公和徐氏,二人只得含笑頜首,把虞瑤的話給堵住了。
  瞧著虞瑤一臉的懊糟,便知她心裡不痛快,這婚事她絕不想應。孟氏又笑了,吩咐人將定親禮的禮單送了上來,交給虞瑤。虞瑤不接,孟氏遣下人交給了徐氏。
  徐氏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吳奚也不是他們虞家的女兒。她看了眼國公爺,托著禮單像托著燙手的山芋。
  「這裡小禮三十六,中禮六十四,大禮一百二,每一份可都是我們家荀大仁一一挑揀出來的,便是自家娶兒媳,也未瞧他這般用心。」
  孟氏這話讓堂上人具驚。首輔竟參與到秦翊的婚事裡?這明晃晃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始終靜默的容嫣也察覺出什麼,下意識看了身邊的夫君一眼。虞墨戈淡然淺笑,悄悄地握了握她手。
  這事怕是虞墨戈也不清楚,她又望向對面的秦翊。秦翊站姿挺拔,恭敬而不乏氣勢,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
  他承諾吳奚的事做到了,只是沒想到會是這種辦法。
  英國公也品出了些味道,不禁問道。「首輔如此重視,我們受寵若驚,擔待不起。」
  「瞧國公爺說的,按理他在您面前還得自稱一聲晚輩呢。他呀,是中意秦姑爺,愛屋及烏也頗是喜歡秦小少爺,更何況我們秦小少爺也是個爭氣的,才十五的年紀便高中會元,這往後比起他兄長,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呢。所以您家吳大小姐,日後必是個有福氣的。」
  見虞瑤不語,孟氏又道:「他二人若果真成了,你我兩家不也是拐著彎的親戚。吳大人德才兼備,在山東也有七八年之久,以他的能力早該回京任職了,你我兩家有了這層關係,不也是個便利。」
  這話順著聽是誘惑,可反過來便是赤裸裸的威脅啊:我可以讓你好,也可以讓你敗!
  到了這份上,虞瑤還有回絕的機會嗎?瞧著迷花眼笑的孟氏,虞瑤甚至覺得她這就是報復!
  話該說的都說了,眼下便是看對方表態了。對於英國公,雖然他是吳奚的外祖父,可人家畢竟是吳家人,有自己的祖母父,自己的父母,這事輪不到他管。他幹脆不做聲了,面無表情,靜止了般。倒是徐氏為自己的外孫灼急,可再急又如何,英國公都不言語她哪有立場,這事,只能看虞瑤自己的。
  雖然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容嫣並不懂,但她隱隱感覺還是不要和首輔扯上任何關係的好。她看看丈夫,虞墨戈只顧品著茶,置身事外,她也選擇沉默了。
  路是他們自己走的,沒人左右得了。
  終了,虞瑤也沒給個痛快話,但這份禮,孟氏是留下了。
  禮留下了,還容她們拒絕嗎?
  當日晚上,跨院便鬧開了。虞瑤將吳奚痛罵了一頓:那孟氏和何等人她不清楚,本來就不是什麼善茬,在寺廟遭遇可見一斑,況且這怨氣留下了,她若嫁過去,就算孟氏觸不到她,那荀瑛作為大嫂會給她好日子過嗎?
  真是自作孽啊!就算回了通州,她就沒想過表嫂容嫣是如何從那個家裡離出來的?他家那個嫡母韓氏是何等人,自己的媳婦都不放過,何況是個庶出的媳婦。
  越是心疼女兒越是恨其不爭,虞瑤罵女兒活該受虐,罵她進了秦家門便再別認她這個母親!
  話說得狠,吳奚向來乖巧內斂的性子,臉皮薄,經不住跑了出去。她要想去東院找外祖母,卻在路上遇到了從望峴院看寧氏回來的容嫣。
  乍一瞧見容嫣,她愣了會兒,站在原地便哇哇大哭起來。這一哭給容嫣嚇了一跳,趕忙拉她坐在遊廊的角亭裡哄了幾句。
  吳奚心裡委屈便一古腦地將母親的話道了來。
  聽罷,容嫣面色沉靜似水,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她默默拉著吳奚的手,平靜道:「既然你選擇了他,就該預料到這一切後果,也該承受這一切。」
  「我不是說不想接受往後要面對的苦,我只是不理解事已至此,母親為何還要這般怨怒。」吳奚抽搭道。
  容嫣輕嘆一聲。「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你就是她放在外面的心,她是疼你。」
  「可是我……」吳奚還要說,容嫣伸手示意,打斷了她。
  「吳奚,你願望達到了,秦翊也名正言順地提了親,於你而言你該高興才對。姑母是你母親,不管她對錯與否她都是為了你,眼下最傷心的該是她,你應該勸慰才對怎能就這樣跑出來呢?你這一哭,必然會讓人多心,秦翊已經為你二人正名了,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曾經私相授受嗎?」說到這,容嫣心口壓著的石頭又沉了幾分,她顰眉冷色道:「這婚事,眼下只怕沒你想得那麼簡單,你若真喜歡秦翊,想踏實地嫁給他,什麼都別說什麼都別做,安安靜靜地等他娶你便是了。」
  這話把吳奚聽糊塗了,她追問,容嫣沒答,臉色越發地不好,瞧得吳奚再不敢言語一聲,摸了眼淚平靜了情緒和表嫂告別,乖乖地回跨院,給母親賠禮道歉去了。
  容嫣回到繁縷院,虞墨戈正坐在明室等她。院子裡丫鬟婆子在拾掇東西,為明個回宛平做準備。看著眾人忙碌的身影,虞墨戈如定住了一般,與這嘈雜格格不入……
  見妻子回來,他終於動了,溫柔笑笑,去抄手遊廊裡迎她。
  「母親那可都準備好了?」入了稍間,虞墨戈問道,難得地他親自為她脫下了外衫。
  容嫣含笑點頭。「都好了。宛平離京城也不遠,少了什麼缺了什麼再補也來得及。」
  「嗯。」虞墨戈應聲,目光落在妻子的肚子上,他輕輕撫了撫,輕聲道:「梁大夫明個也會跟著你同去,生孩子的事對他都囑咐過了。」
  容嫣突然一僵,舉眸驚詫地望著他:「我生孩子,你不回嗎?」
  虞墨戈驀地抱住她笑笑:「回,當然要回。」說著,他拉她坐下,為她卸釵解發,全然不用小丫鬟們,把她們晾在一邊。容嫣總覺得他今兒有點怪,連方才那個笑都勉強得很。
  透過銅鏡,容嫣盯著身後的丈夫,柔聲道:「我也只是問問而你,若回不來也無礙,我會遣人去給你報喜訊的。」離生產只剩四個月了,他哪可能這麼快便回來,怕是路上便要近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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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6: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虞墨戈又笑了,低頭親了親妻子的頭頂。「回,我一定回。」
  次日便要去宛平了,容嫣窩在虞墨戈的懷裡,二人聊了許久,她知道他這次南下的不易。
  想想首輔如何會平白對秦翊的婚事用心,其實還不是想藉著他們之間的關係織自己權利的這張網。官場便是如此,任何千絲萬縷的聯繫都不會被忽視,荀正卿能走到今日,也是他步步為營的結果。
  容嫣為夫君而愁,她是真的希望虞墨戈能夠所向披靡,勢如破竹,將倭寇剿平,甫定百姓,更祭奠自己父親的亡魂……
  「其實你不必送我到宛平,你還要回京出師,太折騰了。」容嫣抱著丈夫道。
  虞墨戈拍了拍妻子。「沒關係,不然我不安心。」
  「我才到宛平你便不安心,那你南下這麼遠,我豈不是更不安心。」容嫣抱住了他的胳膊,今晚怕是二人在一起的最後一夜了吧。她嘆息,良久又道:「我有點後悔了,我不管你是勝是敗,一定得回來。」
  「嗯。這是自然,為了你們兩個,我一定要回。」說著,他手覆上了她的小腹。小腹鼓起,他一隻手掌已經蓋不住了,長得真的很快。
  容嫣也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脣角小梨渦盛著幸福,她蓋住了他的手,軟語道:「不是兩個人,是三個……」
  小腹上的那隻大掌突然僵了一瞬,他隨即坐了起來,低頭看著自己嬌羞的妻子,滿目的不可思議。「三個?什麼意思?」
  容嫣笑笑。「我,加上兩個小東西,可不就是三個。」
  這話再明白不過了,虞墨戈也顧不上涼氣,一把掀起了被子,撩開她衣角,盯著那粉膩玉肌的隆起,興奮簡直耐不住了。「你是說,你懷了雙生?這,真的?」
  「是,下晌梁大夫來診脈時候說的。前些日子他便有所揣測,今兒更加確定了。」容嫣笑道。其實這不是沒可能的,容嫣的三舅父和姨母便是雙生,況且她也覺得自己肚子要比正常這個月份的孕婦大一些。
  容嫣說罷,只見虞墨戈盯著她肚子良久未語,滿眼的溫柔如水,都快溢出來了。緩緩地,他緩緩低頭,親了她隆起的小腹。
  他嘴脣微涼,久久沒離開她的肚子。容嫣感覺自己肚子上像綻開了一朵花,那種幸福的感覺滿眼至心底,她手撫著他的頭,恬然道:「謝謝你,給了我他們。」
  他沒抬頭,臉埋在她身上道了句:「是我該謝你,此生有你無憾……」
  這不也是容嫣想說的話嗎?虞抑揚回來的第二日,她便想告訴他,她的存在便是為了他。可是,為何非到分離這種感覺才會這般難以自已呢?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她總覺得分離之前太過傷感不是件好事。
  「誰說沒有遺憾。」容嫣忽而道。
  虞墨戈終於抬頭了,不解地看著她。她笑道:「梁大夫道再過些日子他們會動得更明顯,不止是我,你手放在上面也可以感覺到。可惜,你是感受不到了。」
  「如是說,還真是個遺憾。」虞墨戈彎腰對著她肚子道,手再次覆了上去輕撫,然就在那一剎,虞墨戈感覺好似有東西在手心劃過,他驚得一動不敢動,對視看了容嫣一眼。
  容嫣也頗是驚訝,臉上的喜色耐不住了,她肯定地點了點頭,虞墨戈再次看向她小腹時,往昔的清冷一掃而盡,他像個孩子似的,抿脣而笑。訥訥不知所言,捧著她肚子竟道了句:「謝謝,兒子。」
  話一出,容嫣「噗」地忍不住地笑了。他就確定一定是兒子,若是女兒呢?她看著他痴痴的模樣,心裡越發地暖了,這是第一次見到他和孩子說話,然她豈知這可不是父子兩人第一次對話了……
  二人相擁,聊了許久,直到三更梆子敲了仍無困意。虞墨戈可舍不得妻子熬神,他抱著她輕拍,把她哄睡了。
  他盯著容嫣酣睡的小臉,親了親,翻身下床,撿起筆架上的筆站在高几前默思,直到天色的黯黑被衝淡了,他提筆書下了幾字,隨後折好,塞進了錦囊裡……
  第二日定在下晌走,容嫣趁頭晌準備馬車的功夫,回了趟葉府。旁人不瞧,她得去看看祖母。想來她為了躲吳奚和寄臨的事,有段日子沒去了。
  深秋入冬,天一冷沈氏頭暈的毛病就愛犯。這些日子,她身子不大爽利,往年調理十天半個月就過去了,今年尤甚,竟月余了還未緩過來。
  不過見到外孫女,沈氏精神頭好了許多。即便好,在容嫣眼中,她依舊是憔悴。
  「祖母,您可是因寄臨的事操心?」容嫣輓著沈氏的胳膊問。
  也別說沈氏喜歡這個外孫女,她總是能一語點問題上。沈氏嘆聲,點頭。「寄臨的事一直拖著,我這心裡也不踏實,昨個聽聞秦家小少爺向吳家小姐提親了。看來他此次又要耽擱了,想想這孩子也是,婚事怎就這般不順。」
  容嫣給沈氏撫了撫背,含笑勸道:「表弟只是還沒遇到那個對的人,他才多大,來日方長。況且祖母您也是愛操心,家都交給三舅母了,您享您的清福便是。表弟狀元郎,又是翰林學士,他的婚事還愁嗎?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啊,養好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瞧你這樣,我都不敢走了,真想留您身邊伺候著。」
  「可別。你留不留也解決不了什麼,瞧你這身子,反倒讓我擔心。去吧去吧,三少爺都把路給你鋪好了。我放心。」說著,沈氏神色愈加黯淡了,她長嘆了一聲。「你這帶著身孕,便要他南下,朝廷也真是會挑人。」
  「向來能者委以重任,朝廷也是信任他。」容嫣沒過多解釋,淡淡道。
  沈氏點頭。「寄臨和你三舅也上書,勸不要讓三少爺去,可他兩個翰林學士,能有何力度。」
  「他們不讓三少爺去?」容嫣驚異問。除了荀黨一派,可是所有人都盼著虞墨戈去呢!盼著他大獲全勝,也只有他有這個能力。
  「是。」沈氏點頭。「寄臨不說我也清楚,他還是為了你,他不想你身邊沒個人。」
  寄臨若果真有此想法,容嫣感謝他,可三舅父呢?他沒理由不盼著虞墨戈平定沿海啊。
  祖孫二人又聊了會兒,容嫣還要趕回去不能多陪外祖母了。沈氏依依不捨眼眶含淚,眼睛都紅了。容嫣為了哄她,把本想再留段日子的喜訊告訴她:自己是懷了雙生。
  沈氏是驚得不得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地連喚了好幾聲,直到佛祖保佑,外孫女總於苦盡甘來了,這是大喜。可她也深知懷雙生的辛苦,囑咐外孫女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有事定要通知葉府,哪怕給她帶個消息也好。虧得宛平還有青窕在,她們姐妹也能是個伴。
  臨行前,容嫣看了弟弟,容煬不捨,回憶起曾經和姐姐在宛平過的那幾日,他好不懷念。容嫣摸了摸弟弟的頭,安慰道:「你這才下榜不就,等拜了師,我便遣人來接你,咱姐弟在宛平多住些日子。」
  有了這話容煬安心了,連連點頭,篤定道:「姐,過些日子我一定去找你。」
  和葉府告別,回到英國公已經晌午了。一切準備就緒,用過午飯一眾人便要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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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寧氏行動不便,容嫣和虞墨戈去給英國公和老夫人道別。徐氏囑咐了她幾句,容嫣一一應下,二房和三房便來送她們。
  出門前,容嫣拉著孫氏道:「本要帶二嫂一起去的,不想二少爺回來了,這是好事,可往後段日子便要二嫂打理大房了。」
  「倒還與我客氣,你啊,照顧好自己最重要。」孫氏含笑,看了眼容嫣的肚子。容嫣目光隨去,也低頭看了眼,笑了。拉著孫氏的手伏在她耳邊道:「二嫂,二少爺回來了,你們也該要個孩子了。」
  這話聲不見大,卻也讓孫氏身邊的虞抑揚聽了個清楚。孫氏看了眼夫君,臉竟紅了。
  虞瑤和吳奚也來送他們,吳奚倒是想開了主動與母親親昵。然虞瑤則還在氣頭上,不理她。以姑奶奶這脾氣,瞧樣子可有得吳奚受了。不過這事還是如容嫣昨日所言,她既然選擇了,便要承擔這個後果。況且,有了利益的牽扯,容嫣已經沒辦法再正視他們之間的這段「感情」了……
  去宛平的路上,有喬嬤嬤照顧著,寧氏讓兒媳和兒子同車。他到了宛平馬上便要走,夫妻能多聚一刻便是一刻吧。
  容嫣靠在丈夫懷裡,只覺得這條路很長,長得把他們就這麼分開了,而又短得他們只剩這片刻相聚……
  昨夜,他們又談不盡的話,而眼下,他們誰也不言語半句。
  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大夥終於到了宛平……
  進別院的那一剎,容嫣有種記憶穿梭的感覺,恍若一切又回到了初始,她只是那個來履行契約的人,偷偷摸摸,小心謹慎,明明激動不安,卻又心懷期待,原來那個時候她便喜歡上這個男人了,只是她不清楚而已……
  真想再重新來一次,這樣他們便不用分開了。
  可結果是——虞墨戈把別院的一切都安置好後,便要準備離開了。
  寧氏皺眉道:「天都黑了,再留一夜又怎樣,何必這麼趕。」她心疼兒子和兒媳。
  虞墨戈淡笑,沉靜道:「明個一早得去兵部領調令,隨後還得入宮面聖,只能今晚回去。」
  「母親,讓他去吧。」
  容嫣莞爾勸了句,沒流露出一絲的不捨和難過,雲淡風輕,好似他只是要去一趟都察院,稍後便回一般。
  表情真的可以掩飾?虞墨戈目光落向妻子的手,她緊握的拳出賣了她。
  那拳居然可以那樣緊,緊倒纖細的骨節擠壓著血肉,要衝破這雙白皙柔弱的小手;緊倒他覺得他攥緊的是自己的心,緊得發疼。
  他想握住她的手,安慰它,撫平它的倔強,可他怕沾上那雙手便再不想分開了……
  三人誰也不在言語,一時沉默。
  寧氏再瞧不下去了,闔目擺了擺手,回前院了。
  門開門合,突然竄出一簇毛絨絨的雪團,直直跳進了虞墨戈的懷裡,是雪墨——
  大半年不見,小傢伙長了不少,它還記得他。雪墨毫無顧忌地黏在他懷裡,用頭蹭著他衣襟,喵嗚喵嗚地叫著,溫柔得像訴說思念的情人。它把爪扣在他的胸口,眼睛水亮地看著他,眷戀和愛意不加掩飾的流露,無論分開多久,它都知道他喜歡自己。
  它是他從路上撿來的,她也是他從路上撿來的。
  容嫣覺得它便是自己,她在貼著他胸口撒嬌……
  她輕輕地喵嗚一聲,告訴他:我舍不得你;
  喵嗚——我會想你的;
  喵嗚——我可能真的沒想象中那麼堅強;
  喵嗚——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喵嗚——我愛你……
  虞墨戈撫著雪墨順滑的背,垂目道:「……我知道。」
  他沒抬頭,聲音裡卻是冷清的涼苦,和凄凄然的酸楚。
  她最後的一根神經崩斷,下意識鬆開了緊握的拳朝他奔了過去,就在對上他目光的那一剎,他那通紅的雙目將她心刺痛。
  她生生地把淚水忍了回去,那雙本想抱住他的手改了路徑,從他懷裡接過雪墨。
  「去吧,我會照顧好它的。你也照顧好自己,我等你凱旋的消息。」她低頭道。
  他看著妻子扇動的長睫,淡淡應。「好。」
  睫毛越顫越厲,驚慌失措,像被風雨摧殘的蝶翼,努力,卻找不到方向,無助得讓人心疼。他手掌陡然扣住妻子的頭,在她額前留下深深的一吻。
  深到她髮髻的金絲簪花嵌入他手掌的皮膚裡,留下刻骨的印記……
  他放開她,可她依舊抱著雪墨沒抬頭。最終連個對視都沒有,他轉身走了。
  虞墨戈邁出房門那刻,雪墨蹭地從她懷裡竄了出來追著他去了。懷裡空空如也,它把她的魂都扯去了,追他去了……
  容嫣抖著肩啜泣,直到虞墨戈出了雲毓院的大門,她忍不住了,淚水急速滑落,過粉頰,經紅腮,流至下頜處再聚,融為一體,搖搖欲墜……
  淚尚有聚兮,人呢?
  虞墨戈走了,夜長寒涼,心更涼。
  人不在,她才知道她對他的依賴有多深,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有多軟弱。剛剛穿來時的孤寂再次將她脅迫,它謔笑著扯扯她的衣角,挑釁地撩撩她的發絲,在這沉涼的黑夜中想要帶她一起沉淪……
  她想起當初容宅被盜,就是在這個房間,他問過她:「你怕嗎?」
  她當然怕。她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姑娘,小女人而已,她怕得手心冒汗,怕得腳軟,怕得連連做了幾日的噩夢……
  不過再怕,她也挺過來了,可眼下,她挨不過去了。
  不曾擁有便不會因失去而感傷,然因他,她擁有整個世界,故而她懦弱無比,膽怯恐懼。
  在徹底沉淪之前,她起身,披了件衣服便朝外走,雲寄匆忙為她提燈。小路清寂,燈光幽幽,容嫣去了前院。
  喬嬤嬤還沒歇下,方給寧氏送了藥正欲出門。
  「嬤嬤,母親可睡了?」
  容嫣輕喚,喬嬤嬤驚了一跳,趕緊拉容嫣進來。「剛服了藥,還沒呢。」她憂心地摸了摸容嫣的手,涼浸浸的。「少夫人啊,這夜晚天寒,你不歇下怎來這了,仔細凍著。」
  容嫣淺笑。「睡不著,來看看母親。」
  喬嬤嬤光線下她微紅的眼睛便也明白了,帶她去了內室。寧氏最近恢復得很好,可夜裡一涼還是忍不住想咳,睡不踏實。見容嫣突然來了趕緊喚她過來,關切道:「這麼晚來,可是有事?」
  容嫣看著寧氏,良久澀澀一笑,乖巧問:「我能和您一起睡嗎?」
  寧氏心下一緊,好不酸。越和兒媳接觸她越發地喜歡她,喜歡之餘也頗是憐惜。寧氏也是年幼遭難,她能理解兒媳沒有雙親的彷徨無助,沒人疼,也沒人愛,什麼歸屬感、安全感,統統都是奢侈,好像被這個世間拋棄了一般。而她也真的被拋棄過一次——她那曾被寧氏介懷的五年,如今成了疼惜的緣由。
  不過她比自己聰明,她懂得珍惜身邊人。
  見寧氏沉默不語,容嫣有點悔了,覺得自己太唐突,於是笑道:「母親原諒,我任性了。」
  這怯怯的聲音更讓寧氏心軟,她無奈搖頭,溫慈笑道:「墨戈不在,你不與我任性又與誰去。」說著,她拉著她上床。「快來吧,你不嫌我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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