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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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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6: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容嫣笑了,小心翼翼地給寧氏掖了掖被子,躺在了她身邊。
  寧氏看著她道:「你是想他了吧。」
  聞言,容嫣鼻子有點酸。
  寧氏拍了拍她,勸道:「老三也是,匆匆忙忙地就要走,也不陪陪你。可想想,他也無奈啊。朝廷的險惡,一點都不比戰場少半分,爾虞我詐,波濤暗涌,倒還不如戰場上刀槍來得光明。」
  「我理解。」容嫣輕聲道。
  看著懂事的兒媳,寧氏突然羡慕她。「如果當初我也能如你這般該多好,可惜撇不清過往,看透眼前,誤了世子爺……」
  她口中的世子爺是虞墨戈的父親虞琮吧。
  「母親給我講講吧。」
  「有何好講的呢,說來都是愧意,失去了才懂得什麼是最重要的。」寧氏深嘆,不由得咳了幾聲,容嫣趕緊給她拍了拍背。
  寧氏擺手,示意無事。容嫣看著她手突然想起她送自己的那對白脂玉鐲,那是虞琮送與她的,意義非凡。
  「父親對您很好吧。」容嫣忍不住問道。
  寧氏微怔,隨即抿脣笑了,還是頭次看她這般笑容會心。「世子爺待我,可不比老三對你差。說起來,父子兩人還真是像。不在乎世俗,也不在乎別人眼光,其實就是偏執得很。」說著,寧氏深色黯然,又悵然道,「他每次出征前都會把家裡安排得妥妥當當,他說,他也不知道哪一次便是最後一次……他這輩子最大的憾事,便是沒瞧見爭暖……」
  言語至此,容嫣聽著,不由得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寧氏恍然意識到自己失神多話了,於是含笑拉了拉兒媳的被子,安慰道:「世子爺是世子爺,老三是老三,他們是父子,但不一樣。你也不要為老三擔心,他畢竟是以總督的身份去的,不必親自掛帥,哪裡用得著他衝鋒殺敵。」
  若是文官任此職,許會對殺場避而遠之,但虞墨戈是武將,改不了骨子裡的驍勇。
  「也不知他何時能回……」容嫣喃喃囈語。
  這誰也保證不了,連寧氏都清楚倭寇難剿,何況朝廷中更是阻力重重。想想當初,容伯瑀為國捐軀,秦敬修繼之,殫精竭慮,他到如今都未歸京一次,倭寇海匪屢剿不盡,兒子這一趟不易。待他平定沿海,還不知要多久,何況京中位極人臣的那位不倒,平倭永遠受牽制……
  「別想了,他會回來的,睡吧。」寧氏安慰兒媳。
  容嫣點頭,即便再無困意,她也得讓寧氏休息了。「母親你也睡吧。」她下床暗了燈,回來給寧氏蓋好被子。
  寧氏呼吸輕微,偶爾會咳兩聲,容嫣給她拍拍背。
  她本以為身邊有個人,便會把方才那種悲傷衝淡,然事實並沒有。
  望著紗帷外的黑暗,方才他走的那一幕反反覆復地出現,這顆心久久平定不下來,此夜註定無眠。
  也許寧氏說得對,分別不該在夜裡,夜本就是凄凄涼涼的,帶著感傷的味道。她該留他一晚,哪怕明早再說分別,應該沒這般難過了吧……
  她開始回憶他們之前的經歷,初識,她把他當成風流成性公子,她踢過他,他抱過她,她呵斥過他,最後還是敗給他……其實他對她從來沒有過半絲不敬,其實她從來都沒有厭惡過他;大雪天,無助時,他小心翼翼地照顧她,他給她敷腳,他給她擦過藥,他吹過她皮膚上的疹子,她夢魘的時候他像哄孩子似的哄她;他知道她想要什麼,她所有的決定他都支持,他尊重她任何選擇;
  他說:你嫁我吧。她以為他是衝動,原來他一個字都沒假過……
  他說:僅你一人,此生不渝。
  他說:不管日後是哭是笑,都有我陪著你……
  她想說,此生太短了,如果他真的和虞琮一般回不來了呢?她想說的話還沒說,那日的衝動,她的那個「夢」,還有那三個字……雪墨不是她,它根本表達不了她對他的思念……
  為何不說呢?怕他帶著牽掛而去?
  不對,他就應該帶著牽掛去,心中揣了份惦念他才會有所顧忌,他才會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回來……
  可她最後連看都沒有看他。容嫣後悔了,悔得眼淚直流。聽著身邊寧氏漸緩的呼吸,她知道她睡了,怕擾著婆婆,她輕手輕腳地起床,披著衣服回去……
  她沒驚動任何人,走過檐廊穿過角門直奔後面的雲毓院去了。然還未靠近雲毓院的大門,腳下出現了一條頎長的影子……
  她駐足怔住了,盯著那條清冷的身影,從模糊的頭到被抻長的上身,腿,到他腳下……再從他腳上那雙熟悉的皂靴向上,劃過她為他系的玉帶,經過她為他穿的那件月白的直身和雲紋鶴氅,最後落在他薄脣,英挺的鼻,那雙深邃的眼……
  就在她以為這是夢的時候,他開口喚了聲:
  「嫣兒……」
  容嫣再控制不住了,忍肩頭的外衫墜落,她朝他撲了過去。虞墨戈大驚,趕緊上前接住她。她猛地撲在他懷裡,強烈的震動讓熟睡的小東西也嚇了一跳,惶惶而動。可他們還是感受到了母親激動的心情,漸漸安靜下來。
  「嫣兒,你去哪了?」他解開自己的鶴氅包住她。
  容嫣淚流滿面,盯著她,眸色流轉,瑩瑩地恨不能把他刻在心裡。她沒回答他,抱著他喊了聲:
  「虞墨戈,我愛你。」
  不管他懂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不管他明不明白這三個字的含義,也不管他是否覺得莫名其妙,她就是要說!
  看著蹙眉怔愣的他,她又喊了一聲,「我愛你!」
  他還是沒有反應,她再喊!
  就在她喊出第三聲的時候,他捧著她臉猛然吻了下去。這一吻激烈得猶如廝殺,帶著狠厲,像似要把她降服一般,在她就要窒息那刻,他一把抱起了妻子,邁進了雲毓院的大門……
  昨夜都快到了城門虞墨戈才發現忙亂中竄上馬車的雪墨。許是不捨許是因夜寒涼,它一個勁兒地朝他懷裡鑽,黏著他,喵嗚喵嗚地叫。
  連貓都尚且如此,那人呢?他抱著雪墨思量片刻,隨即喊停車,卸車御馬急速奔了回來。
  也許騎馬趕路明早還來得及,他得回去陪她這一晚,他不在她一定睡不著的……
  二人回了雲毓院,容嫣抱著丈夫躺在床上,不問他為何回,不問他何時走,眼下他還陪著自己就好。虞墨戈親親妻子的額,把她緊緊地扣在懷裡,小東西們夾在爹娘中間,四口人相守。
  他哄著妻子,直到東邊的黛青漸漸把黑暗朝西方趕,好似也在催促虞墨戈離開。他望瞭望窗口沒起,繼續拍著妻子。心安,身暖,容嫣呼吸漸漸均勻。
  「嫣兒?」他喚一聲。
  容嫣沒動。
  「嫣兒?」他又喚了一聲,妻子還是沒反應。她真的睡著了,他輕輕托起她窩在自己懷裡的小臉,再次端詳心愛的妻子,指腹在她花瓣似的嘴脣上掠過,他低頭輕吻。
  他想到了妻子奔向他時說的那句話,他如何不懂。
  「卿卿,吾至愛也。」他貼在她耳邊道了聲。
  說罷,再次親了親她的臉頰,翻身下床了。可剛一起身卻發現自己被什麼牽扯了一下,他回首,妻子的小手正攥著他的鶴氅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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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8: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她還沒醒,虞墨戈摸摸她的小手,指縫裡全是汗,已經僵硬了。她攥了一個晚上——
  虞墨戈胸口一窒。往返在這世上四十年,他以為自己飽經滄桑,沒什麼能動搖己身了,然眼前這個女人竟讓他疼到心碎。為了她,他一定要回來,不會讓她苦苦等待自己的……
  容嫣沒想到自己會真的睡著,她醒來時天已經亮了……重要的是,身邊空空盪蕩,如果不是手裡還攥著他的鶴氅,她真的覺得自己是做了個夢。
  他怕驚醒她,所以脫下衣服走了,連個告別都沒有。
  也好,面對面免不了更悲傷。
  容嫣僵得手都麻了,她緩緩張開,有些吃力。鶴氅衣角都被她的汗浸濕了,皺巴巴地怎麼都捋不平,像她緊蹙的小眉頭如何都展不開……
  寧氏是一早聽下人說才知道虞墨戈昨個半夜回來了,然天不亮又駕馬離開,前後不過留了兩個多時辰。兒子十幾歲出征,她還從未見過如此踟躕過,他是真舍不得妻兒。
  入夜前容嫣和寧氏得到消息,虞墨戈頭晌面聖,下晌便領了調令南下了,一刻都沒耽擱。
  寧氏看看落寞的兒媳,笑著勸道:「早去便可早回……」
  早去便可早回。容嫣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虞墨戈走後,她與寧氏相依在別院,日子過得簡單,除了照顧寧氏,便是和青窕走動。
  事瞞得了,肚子遮不住,青窕知她未婚先孕驚得不得了,越發覺得和離後的表妹不可思議了。
  直到肚子大得掩不住,容嫣便不再出門了,青窕常帶瀾姐兒來別院陪她解悶。得虧還有她們在,她也不至於太寂寞。
  臘月裡,趕上場大雪,連下了好幾日,直到天放晴路上的雪清理了,青窕才來別院。見表妹挺著肚子去迎她,步履略疾,她趕緊攙扶住皺眉道:「小祖宗,你可慢著點,這新雪未清,滑著呢。」
  容嫣笑笑:「這不是瞧見你高興嗎,瀾姐兒?」
  「可算放晴了,在庭院裡瘋著呢,如何喚都不肯走。姑娘家家的也沒個穩當勁,也不知隨了誰。」青窕嗔道,見表妹耐人尋味地看著自己,噗地笑了。她想起小時候自己拉著容嫣和寄臨玩雪,沾了兩個小傢伙一身,進屋化得小衣都濕了,自己被外祖母好頓訓。
  二人聊起小時候,只覺得那段記憶美好,兒時無憂。青窕笑道:「……想想你小時候也是憨,站在那一動不動讓我當靶子,眼看雪球來了也不知道躲,害得寄臨為了護你,也濕了一身。」
  「歸根結底還不是你淘氣,這到怨起我來了,要怪也怪你。」容嫣撅脣嗔道,然想到表弟,她又問:「寄臨如何了?」
  青窕知道她想問什麼,撇著嘴道:「還能怎樣,被晾了唄。三舅母且生你們家姑奶奶的氣呢!都說好的事,連個解釋都沒給,匆匆忙忙地把閨女嫁了,嫁給了秦小少爺。也不知急得是什麼,還怕我們搶人不成,誰稀罕。」說著,瞧了眼表妹,見她臉色不大好,嘆聲安慰,「安心,舅母怨不到你頭上,她也不是多中意吳小姐,只是覺得欠個解釋罷了。」
  容嫣不是介意這個。月初吳奚大婚,雖她和寧氏未能回去但多少也知道些。為了吳奚的親事,姑父吳知府從山東回來了,而且一回便再未走,留在京城。
  山東寧王異舉,免不了要殃及魚池,吳父做為一府知縣趕在這個節骨眼回來,不得不讓人多心。這事怕和首輔脫不了干係,他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容嫣不清楚,但她覺得吳奚這麼匆忙而嫁應不是自己所願。
  本是乾淨單純的一段情,被身後人這般利用,也不知二人眼下是何心境,只盼著他們能安分過好自己的日子,別因此攪渾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說句私心話,容嫣倒覺得葉寄臨沒娶成吳奚,不糾纏其間也是好事,不得不承認她從心裡還是向著自家親人。
  「寄臨婚事還真是坎坷。」
  「那是他自找的!」容嫣心疼表弟,青窕可是一點都不心疼,唯是恨其不爭。「有婚約的林家小姐病逝,只能怨天公不作美;可往後的呢?先說你吧,都知道他是憐惜你,不忍你被人指點,可憐惜也不能就娶呀,成親是兒戲?再說吳家小姐,人家心裡揣著秦小少爺呢,他湊什麼熱鬧!」
  「這也怨不得他,都是長輩給定的,他怎就知道吳奚心裡有人。」容嫣勸青窕,瞧她那氣憤勁兒又覺得不對啊,往日她可是極護著弟妹的,這會兒怎氣性這大。「表姐,你怎覺得你話裡有話呢。」
  被她看出來了,青窕無奈長嘆了聲。「還不是為我那堂妹,皎月,你可還記得她。」
  容嫣當然記得,譚府大爺家的小女兒譚皎月,寄臨狀元喜宴上,她見過那個知書識禮的小姑娘。「她喜歡寄臨是吧。」
  「何止是喜歡,簡直是一往情深!」青窕誇張嘆道,「這麼多年了,譚府誰不知道三小姐傾慕葉二少爺,相思已久,給她說了哪份都被推了,可愁死人了。」
  「那為何不成全二人呢?」
  「誰不想成全啊。我家大伯任太常侍少卿,伯母出身書香門第,我家堂妹雖說有點小孩子脾氣,那也是端方嫻雅的千金閨閣,純善得很,和他正是門當戶對,可人家不同意啊。所以我說他不是自找的嗎,人家中意他的他不要,非求那些不可及的。」
  「算了,個人有個人的造化,旁人急不得。」容嫣含笑勸著氣呼呼的表姐。
  青窕也不過感慨罷了,除了自己的兩個小東西她能管得了誰。她目光落在表妹的肚子上,忍不住笑了。「還是你有造化,人家要遭兩遍的罪,你一遍便成了,一胎便懷了兩個。怎麼說雙生的是我母親,我怎就沒懷個雙生呢。」
  「你下胎便是了。」容嫣逗她。
  青窕撇嘴。「我可不想再生了,生這小祖宗,我差點連命都沒了,你都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說著,她想到了表妹,問道:「三少爺最近可有消息?」
  「沒有。」容嫣笑笑。「沒消息便是好消息。」
  「可也是。不過我聽井松道這四邊不寧,連年出征,國庫虧空,今年的軍資又減了,可萬別耽誤到了三少爺那。聽聞因為造船的事,工部侍郎陳杭還在和秦晏之較勁呢,這都一年了還咬著他不放……」
  容嫣明白秦晏之的脾氣,守正清介,他的原則任誰都破不了。況且秦敬修還在杭州,戶部容嫣不擔心,她更擔心的是兵部,那可是牢牢握在荀正卿手裡。
  姐妹二人聊到晌午,青窕給寧氏問過好便回去了,留太久府上兩個小傢伙她不大放心。她方走,鄭德裕又來了。自打容嫣回到宛平,方便了鄭莊頭與她交流。
  鄭莊頭今年引進的棉種品質優勝,而且產量也高,從八月開始一直收到十月底。肅寧那便舅父遣人幫她盯著,紡織順利跟進,有條不紊。到了臘月,宛平田莊及鄭莊頭所收的散戶棉竟然供應不及了,得虧葉寄岑替她在肅寧簽下了產棉的田莊,勉強還夠得上。
  容嫣也沒想到紡織效率會這般高,這一要感謝從杭州請來的織造管理者,二來也得力於肅寧這個得天獨厚的地點。要知道,肅寧還是虞墨戈幫她選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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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8: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如今肅寧的布可再不是「幾與松之中品埒矣,其值僅當十之六七」。容嫣請的可是淞江的師傅,用的可是淞江的技術,其精品在北直隸便說是松江府織出來的,怕是非業內而不能辨。
  但容嫣的重心不在這些精品,而是需求量更大的平布。她翻著賬本問及產量,鄭莊頭道:「如今已產布五萬匹,及至年前八萬應是沒問題。」這產量驚人,鄭莊頭興奮得眼睛直放光。
  其實也屬正常,容嫣把小作坊歸聚在一起,集中管理提高效率,這產量也在預計之中。
  紡織運營三個月,除去各種費用和原始資金,第一年容嫣起碼要淨剩三萬匹。到了開春,賺得還會更多,如此,容嫣下一步的後續建染坊踹坊的計劃入夏便能著手開辦了。這可比原計劃提前了一年。
  這一切都歸功於她縝密的籌劃和井井有條的實施,按部就班,不浮不躁,鄭莊頭感慨之餘,憶起與容嫣相遇之初,他暗嘆:自己果然沒看錯人。
  鄭德裕正想問及東家對下一步運銷可有打算。
  容嫣面色沉靜,半晌無語。她寥寥又翻了幾本賬冊,隨即一一合上了。
  「暫不出售。」容嫣淡淡道。
  鄭德裕向來避諱,從不直視東家,眼下卻驚得他直愣愣地盯著容嫣。只見東家花瓣似的嘴脣輕碰,平靜地道了句:「捐五萬給朝廷……」
  九邊是朝廷防備元蒙難侵的軍事防備區,國之軍力八成都在九邊,加上軍屬和民戶,對棉的需求量不容小覷,秦晉商賈每每都是從蘇松地區收購,販賣北方。
  這些巨賈,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主,容嫣在北直隸開展紡織的消息早被他們打聽著了,可哪個也沒把她放在眼裡。但商人便是商人,再不看好也不會放過任何契機,尤其還聽聞她是和京城葉家合辦的,便留了幾分心。
  這會兒,眼見其產量有追超江南之勢,一個個都紅著眼珠坐不住了。他們貪的可不是這幾萬批布,而是未來前景。若是能於她合作,都在眼皮子底下,還用得著再去江南販布北上嗎?
  幾家商賈登門葉府,然葉承稷攤手謝客:外甥女的生意,鄙人做不了主。
  他做不了主,那便找容嫣,可——
  望著英國公府的閥閱高門,龍威虎魄的侍衛,一個個還真是打怵。也不知誰打聽到容嫣在宛平休養,追了來。然到了才知,宛平虞家別院被護衛得風雨不透,簡直堪比軍事要地。
  再後來,大夥從葉家一個賬房那得知,人家近水樓台,仗著英國公府的勢力早把九邊的生意攬下了,別說合作,就是他們現有的生意只怕也會受到影響,這不是壟斷又是何!
  朝廷每年都要收購幾十萬匹棉布賞賜軍士用於邊境互市,這是官家的買賣,他們插不上,可軍屬民戶的需求若也被她攔截,那他們可真是無路可走了。
  是,她眼下還沒這個能力,然日後呢?有了需求保障便是個良性循環,況且她商界、官場、邊關,三方關係做支撐,簡直是壁壘般無以攻克。
  英國公府或者道虞大人,面上是為妻,實則還不是以權謀私。
  然臘月底,關於容嫣的消息又傳開了,她竟然舉五萬匹標布齎於朝廷,分文不取。
  這一舉不要說商賈,廟堂間也頗為震驚。於朝廷所需棉布幾十萬匹相較,五萬不多,但也足以應付九邊之一。官場,清廉者有心無力,貪枉者一毛不拔;商界,除了捐官沒人會做這虧本的買賣,故而如此魄力者少之又少。
  眾臣上書表彰,尤其是以嚴恪忱為首,高調頌揚。
  五萬匹布,折合現銀不過三萬兩而已,杯水車薪。他這麼做的目的很簡單,只是想說:人家媳婦這般支持,你們還好意思不照顧南下的虞大人嗎。抗倭,戰必勝。
  容嫣這個頭一開,有人利用起來了。趁人心振奮,皇后作為後宮之主,主動率領各嬪妃縮減用度,以資軍用,甚至拿出自己的珍奇珠玉。此行再次引起轟動,朝臣無一不贊其深明大義,慈德昭彰。連荀正卿也不得不主動揄揚其大義,唯是惱了邵貴妃。
  邵貴妃恃寵而驕,喜奢靡,怎肯心甘情願地被削減用度。這年關將至,本還打算做幾套新頭面,眼下瞧這樣是沒戲了。皇帝倒是不會虧她,但她敢收嗎?她這一收不越發地趁著人家賢良恭儉。
  得了好名聲又噁心了自己,邵貴妃氣得見天連個好臉都沒有。皇帝瞧著心疼,哄著美人道:「朕的好用都給你!」
  呵,好用,左藏庫那每月的一千兩?一年下來也不過萬兩而已,人家梁王妃入宮戴的那副頭面便是沒三萬下不來的,更別提梁王進貢給皇后的那顆夜明珠了!
  邵貴妃如是想,可面上還得感激著,抖著嬌滴滴的紅脣笑道:「謝陛下,皇后勤儉,臣妾哪敢驕奢,這好用臣妾可不敢收。」說罷,那雙紅脣在皇帝的臉頰上印下一吻,媚聲軟語道:「陛下還是把這‘好用’給泠兒留著吧。」
  皇帝微怔,隨即斜目詭譎地瞥了她一眼,挑脣笑了。「留著,朕的一切都是他的……」
  容嫣和皇后所為荀正卿自然不能忽視,不就是軍資麼,給!兵部上書,撥了二十萬兩銀子資與浙江。
  南下督查的巡按御史奉命傳達消息給虞墨戈,抵達浙江總督衙門時,撫台秦敬修也在。
  御史見過兩位大人後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道了來。聽罷,虞墨戈因戰事而陰沉了多日的臉頓時撥雲見日,明朗起來。
  秦敬修驚得不由得嘆聲:「嫣兒這是四兩撥千斤。二十萬兩,雖不為多,但如今戰事吃緊國庫不充,這已然是不易了。」
  虞墨戈望著案上的文書淡定頜首,沉默不語。
  這二十萬兩,他可以擴充軍隊,可以供給軍資,可以補修戰船……不管做什麼,他絕不能辜負妻子。五萬批棉布,這意味著什麼?這一年的辛苦容嫣都白負了,怕還要背上葉府的債。與葉府,他們定然是無所謂,但虞墨戈明白容嫣是個要強的姑娘,這筆債她會一直記在心裡。
  快至年關了,這個年他是回不去了,只留她和寧氏在宛平必然孤單,只盼她一切安好。還有不到三月便要生產了,他想到他對她的誓言……
  見虞墨戈沉思良久不語,秦敬修知他是在思念家人,於是在送御史出門前問道:「可要留家書給家人?」
  虞墨戈目光依舊盯著那文書,默默搖了搖頭。「不必。」他們之間不需要文字,他要留著這份積蓄的感情直到見她那日,他不希望那日太久。
  秦敬修嘆聲遣人送御史離開,房中只余他二人。相處兩月,因為容嫣的關係二人決口不提家人和往昔的事,眼下,秦敬修還是不禁嘆了聲:「容嫣是個好姑娘,也虧得她嫁給了你。」兒子沒這個福分,而他也不是她對的那個人。
  聞言,虞墨戈眸色柔了下來,然只是一瞬又恢復了冷冽。他目光幽沉地望著秦敬修,威勢內斂,卻有一種繼續積蓄的力量在他眼底雲涌。他鎮定地道了句:「秦大人,我要率軍親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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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這五萬匹布於朝廷不算什麼,當真讓容嫣經營得有些吃力,虧得葉府一直撐著她,她才能繼續順利運轉。只要把這坎邁過去了,日後會越來越好的。
  休養兩月,因著躲開了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心一靜,寧氏的病好得也快,雖乾咳未痊愈,但她已經能夠在院子裡走動了。自打捐了布,容嫣晝夜不離賬本,鄭德裕來的次數又愈加頻繁,她陪寧氏的時間也少了。今兒大廚房做了些點心,她帶著喬嬤嬤去了雲毓院。
  一入明室,見兒媳還在握筆算著什麼,眉頭緊鎖,寧氏嘆了聲,過去奪下了她手裡的書冊。
  「歇歇吧,我聽下人說,你都在這做了一個頭晌了。」寧氏疼惜地看著她,還有兩個多月便要生了,可因是雙生,她這肚子大得跟足月似的,她得側坐扭著身子才能書寫。扭得久了,必然腰酸。
  容嫣方要起身招呼寧氏,沒站穩又坐回去了。寧氏驚了一跳,也顧不得自己還體弱,趕緊去扶她。
  「母親,我沒事。」容嫣拉寧氏也坐。她這一動,才發覺腿已經脹得發麻,想要去捶捶,可隔著肚子根本夠不到。雲寄明白她意思,趕忙蹲下身幫她捏了捏。
  不僅是腿腳,連她小手也因有孕而浮腫了。寧氏拉著她勸道:「錢什麼時候都能賺,不急這一時,若把你累壞了,賺多少都是白賺,得不償失。」
  「畢竟欠下的太多了,肅寧織工的工錢還沒支付。」
  寧氏無奈,輕咳兩聲嘆道:「有你為英國公府出力的,便沒英國公府幫你的。你人都是公府的人了,何必計較這些裡外,有公府替你擔著呢。」
  「我賺錢幫的是自己夫君,能不勞煩公府最好,畢竟中公還要養活一大家子人呢。」容嫣笑道,瞥了眼桌子上的點心,順手捏了一塊,咬了口。「嗯,真好吃,母親特地為我準備的?」
  寧氏知道兒媳的固執,她是不想再提了,於是頜首道:「是,你多吃點,還有你喜歡的芙蓉糕,我遣人用蜜代糖,你嘗嘗可喜歡。」
  「嗯,母親做什麼我都喜歡吃。」容嫣又咬了一口,表情恬然滿足。
  這般會哄人開心,寧氏心下柔軟,溫慈地看著她小腹道:「他們今兒可乖?」
  「不乖,可淘氣呢。也不知道隨了誰了!」容嫣撇嘴道。
  寧氏聞言掩口一笑,「還能隨誰,他們那個愛折騰的爹唄。別看他現在穩重,小時候三兄弟,就屬他主意多,最頑皮。」說著,她又想起什麼。「對了,我給公府去信了,道你行動不便,我身子未愈,新年便不回去了,國公爺也允了。抑揚說過了初三他會帶你二嫂來看我們,我讓他們將容小少爺也一併帶來。」
  「太好了,謝謝母親。」容嫣興奮道,忽而又問:「母親可提我雙生的事了?」
  「還沒。」寧氏應。「其實你也不必這般謹慎,瞧這肚子便一定是了,還怕鬧了烏龍嗎?」
  容嫣沒應,唯是撫著肚子笑笑。
  只有婆媳二人在宛平,這個新年過得比較冷清,但比起去年那些糟心事,容嫣已經很滿足了,唯是有些擔心還在浙江的虞墨戈,也不知道他可能因著是新年歇一歇。
  初二那天青窕來了,她明個便要回京看望父母了,容嫣勞她去葉府的時候替自己給外祖母和長輩們拜個年。
  臨走前,青窕拉著表妹目光楚楚,神情抉擇,欲言又止。
  容嫣知道青窕的脾氣,心裡藏不住事,她問道:「有話便說吧。」瞧著她還是猶豫不決,容嫣推推她。「不說算了,快回去吧。」
  青窕急得心火急火燎地,眼看著都快被她推出門外了,她迫聲問了句:「三少爺可來信了?」
  容嫣手一頓,猛然抬頭,下意識問道:「他怎麼了?」
  她神色驚惶地看著青窕,青窕嚇得趕緊擺手。「沒事沒事,我只是問問而已,問問你可有他消息。」
  虞墨戈的消息都是從英國公府傳來的,他唯是每隔些日子便會遣人來宛平抱平安,其他什麼都沒有。「二十九那日得到平安信了。」
  「二十九?」青窕沉吟算計,笑了。「那該是沒事,我昨晚看了井松拿回來的塘報,說是三少爺親自率軍出海,不過有段日子了,想來還能給你保平安那他便是沒事。」
  「出海?」容嫣幾乎喚出聲來,他到底還是去了。「塘報可還說其它了?」
  「沒有。」青窕搖頭。「嫣兒別怕,三少爺身經百戰,你前個不是得到他平安的消息了。況且我與你說這些,不是要惹你憂心,你想塘報當捷訊,自然三少爺一切順利。想想他可是曾經的鎮朔大將軍啊,所向披靡百戰不殆,他親征,戰必勝。我是覺得,他定是為了能早日回來,所以才親自出海的。你安心等著,沒準便快了。」
  「我明白。」容嫣微笑點頭,她知道青窕是想要勸自己,可這顆心如何都放不下來。欲速則不達,望他不要為趕回來而亂了方寸。
  初四一早寧氏便張羅起來,昨晚得消息虞抑揚今兒晌午到。得知容煬也會跟著一同來,容嫣已經期待了好些日子了,還特地讓楊嬤嬤做了些他喜歡的吃食。
  巳時末,寧氏便在門廳裡候著了。容嫣也想跟來,畢竟門廳不如臥室暖,她沒讓兒媳來。
  透過窗格朝外往,街上人不多,又飄著小雪,天陰沉沉地壓抑。可寧氏的心情卻很好,留了幾個月,終於能見到家裡人了。虞抑揚雖不是親生,但畢竟是她一手帶大的,曾經的她也沒想到自己也會有一日這般盼著他來。往昔的她精神頭都放在晏清身上,把他們都忽略了,放下執念,她才意識到身邊不止晏清一個人,每一個親人對她都無比重要。
  二兒子終於和兒媳團聚了,女兒嫁得良婿,容嫣也將產子,只待虞墨戈回來,他們一家人便團聚了,她可以兒孫繞膝,盡享天倫。她滿足得不得了,可滿足之餘也有些惶惶心虛,她罪孽太深了,何以能夠享受這些。
  寧氏望著飄雪天出神,好似魂都飄上九天,她在與佛祖祈禱。她太期待這些福氣了,可為了兒子,她寧可用這福氣去換,她只要他一切順利安好……
  她正虔誠地祈禱著,便聽門外護衛道:「二少爺來了!」
  寧氏趕緊迎了出去,只見虞抑揚正攙扶著妻子下馬車。二人見了寧氏一愣,匆匆趕了上來。
  「母親,你這……你身子好了?」孫氏給寧氏請過安後,驚訝道。要知道前兩日來信還道她勉強下床呢,然眼前人,除了未恢復往昔的風采,卻也是好端端的一個人了。
  寧氏抿脣笑了。「我可不是勉強下床,然昨個聽聞你們要來,睡了一覺,全都好了。」
  一向端莊的母親竟也會打趣了,夫妻二人不禁掩口笑了。只聞馬車裡又有人道了句:「看來還是我們來的晚,早來,母親便早就好了!」
  這聲音寧氏再熟悉不過了,她激動地抬頭瞧去,是女兒爭暖——
  她趕緊朝女兒去了,見她走得急,爭暖慌忙從馬車上跳下來,都未曾用人攙扶。她迎上了母親,因著走得急,寧氏又輕咳了兩聲。爭暖小眉頭一皺,嗔道:「瞧瞧,真不禁誇。母親快進屋歇著吧。」說罷,又看了眼身後的馬車,見容煬也跟著下來了,對著寧氏恭敬施禮,幾人一同入了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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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9: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容嫣早便在房裡候著了,沒想到爭暖也來了。冷清了這麼久,她巴不得能熱鬧些呢。
  容煬久不見姐姐,這會兒興奮得也顧不上了,直直朝姐姐奔了過去,然還未靠近一個急剎定住了,怔怔地看著姐姐挺著的肚子,才意識到姐姐如今可是金貴著,魯莽不得。
  虞抑揚和孫氏瞧著她肚子好不驚訝,不是才該六個月嗎?這怎看著都是要生了呢。
  就知道他們會是這個表情,爭暖可是清楚得很,不過還是輓住了容嫣的胳膊不解問道:「三嫂,我瞧著大嫂和四嫂快生的時候,肚子也沒這麼大啊,你這不是還有近兩月呢嗎。」說著,她用手調皮地撫了撫嫂嫂的肚子,笑嘻嘻道:「沾沾孕氣。」
  容嫣瞧她那模樣,點了點她小鼻子。「好不知羞!才剛嫁人便急了。」
  「能不急嗎?」爭暖撇嘴道,「連二嫂都懷上了,可不是就差我了。」
  這話一出,寧氏容嫣都愣了,不由得望向孫氏。孫氏抿脣赧顏,臉紅得似躲牡丹,嬌滴滴地艷。倒是虞抑揚,頗是滿足地挑脣,溫情瞥了眼妻子。
  寧氏更是高興,把孫氏從虞抑揚身後拉了過來,激動得無以言表,唯是念叨著:「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
  眼見著晌午了,喬嬤嬤傳了飯來,幾人做在桌前便吃便聊。能讓二兒子和兒媳來,寧氏自然也沒想隱瞞,兩人都是自己的孩子,她信得過。於是把容嫣懷孕的事講了來,自己之所以身子骨好了卻未告之英國公府也是為了能拖延時間,一直陪到容嫣生產。
  終是一家人,對虞抑揚和孫氏的信任,容嫣沒得說。唯是讓弟弟知曉,她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長姐形象都沒了,況且他才多大啊。不過容煬倒是比她想象中鎮定得多,不但鎮定,頗有些洋洋得意的不以為然,要知道除了楊嬤嬤,他可是第一個發現她和虞墨戈異常的人。
  其實寧氏把幾個親近的人喚來,也是有私心的。越臨近生產,容嫣越發地焦躁,她自己是沒覺得,寧氏可是看出來了。從科學角度講,這是雌性激素影響。但寧氏不懂,她只覺得是兒媳臨產的緊張,所以親人多一些,她必然會放鬆。
  所以,容煬多留些日子,而且孫氏也不走了。
  這可不成,容煬留下便算了,虞抑揚才回來兩月余,怎能讓夫妻二人分開。容嫣婉拒,二少爺含笑解釋道:「她在這我陪你們我也安心,實在不忍留她一人在公府?」
  「二少爺這是要出門嗎?」容嫣不解問。
  虞抑揚點頭。「山東異動,前些日子寧王暗中遣人入京,打算約魏國公為內應,意圖謀反。但被魏國公揭發,將來者和消息一同上報朝廷。往昔只知寧王有這蠢蠢之心,沒有落實,魏國公這一事便是證據,寧王的罪行可以定下了。這也是個契機,如此挑開,先下手為強,不待他舉兵,朝廷便有理由討伐了。所以,昌平侯守京師,我代英國公府隨廣寧伯出兵討伐。明個便要離開了,我這也是臨出征前來看看母親。」
  「寧王到底還是舉兵了。」容嫣嘆道。
  「其實在便有此謀逆之心了。表面上他頗受敬仰,實則他養精蓄銳策劃已久。我在遼東時便對他有所聽聞。據說他暗中在府私募軍士,皆不隸籍兵部,沒有逆心,他如何要做這些。」虞抑揚解釋道。
  「那此行可有把握?」寧氏憂忡問道。
  虞抑揚望著母親,輕搖了搖頭。「這還真是說不好。寧王將山東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條,與朝廷相對封閉,便是姑父任知府對他都知之甚少。況且他到底有多少軍士,如何裝備,我們摸不清底。」
  「哎。」爭暖忍不住嘆了聲。「若是三哥在便好了,沒有他攻不下的城。」
  她倒是給寧氏提了個醒,問道:「這可是謀逆啊,這危及京都的事,他們都沒有調你三弟回來嗎?」
  「沒有,倒是首輔去書,另三弟鎮守浙江,安心抗倭。」
  還抗倭呢!人家都要直攻京都,焚巢搗穴了,還舍不得讓虞墨戈回來。到底哪輕哪重啊,容嫣真是不懂朝廷的決策。皇帝若都換了,豈還容得下他們,要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還真當哪個皇帝都無所謂嗎?若真是無所謂,那國本之爭,至於爭這麼些年也不立個太子。
  提及國本之事,虞抑揚又道:「未過臘八,敬王赴泰山為新年祈福,險些被寧王截取……」
  「等等——」容嫣驚詫道:「敬王赴泰山?早便知寧王有異心他還去山東?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虞抑揚哼聲。「皇帝下的令,他不得不去。」
  看來皇帝還真是不待見這個兒子啊,都是骨血,為了小兒子陳泠,他就這麼不想敬王陳湛好?虎毒還不食子呢。
  被封閉這些日子,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容嫣現在理解寧氏那話了,朝廷的混亂程度還真不是戰場能夠比及的。
  用過晌午飯,虞抑揚便要回了,畢竟第二日他又要出征了。孫氏依依不捨,眷眷扯著虞抑揚的胳膊不忍撒手。往昔他走便走了,可眼下不是她一個人等他了,她肚子裡還有一個。
  二人濃情不捨,容嫣觸景生情,又想起了自己和虞墨戈分開的時候。於是越發地思念他了——也許真的是因生產之日將近而情緒不定吧。
  總是,她企盼著他能早日回來。可她越是企盼,現實越讓她失望,從臘月二十九開始到正月十五上元節都過了,他一個消息都沒有,連報平安的人也不來了……
  元月馬上便要過去了,容嫣肚子已經大到晝夜難安。白日裡,小傢伙們急著要從肚子裡爭出來似的,不得消停,而且她身子越發地笨了。到了夜裡,她只能朝一側睡,經常壓得肩膀發麻。她身子本就嬌小,雙生肚子又太大,每每翻身都要人幫她,於是夜裡雲寄和春熙輪班陪她。
  不過身上遭的這些罪這些她都能忍,便是心裡的郁結打不開——已經月余了,虞墨戈還是一點消息沒有,不僅僅是給她報平安的人不來了,連朝廷的邸報裡也沒了他的音信,更多的關注都在寧王謀逆案上。
  謀逆案是大,但向來邸報上對抗倭的消息就沒斷過啊……容嫣百思不得其解。
  孫氏關心丈夫,每日都遣護衛去衙門獲取邸報信息,打聽虞抑揚討伐寧王的情況。是夜,聽聞二嫂道朝廷依舊沒有虞墨戈的消息,容嫣失落地回雲毓院休息了。
  心裡亂糟糟的,身子也跟著黏膩似的,這兩日都是楊嬤嬤幫她擦的身子,今兒喚了沐湯想要清洗。楊嬤嬤吩咐下人把沐室的地龍燒熱,與雲寄伺候在旁。
  洗個澡可真是不容易,楊嬤嬤攙扶她入浴桶,小心得連呼吸都屏住了,直到她坐穩了才長長地吁了口氣。
  水溫正適,浸在其中,容嫣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因水的浮力,好似肚子也輕了很多。
  楊嬤嬤解了她發,幫她輕柔頭皮以解乏去疲,容嫣仰靠在浴桶邊,意識隨著水波盪漾,晃得迷離,這段日子休息不好,眼下身子泡得舒坦,連困意都泛了上來。她闔目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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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9: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夢裡,她身周溫暖,暖得好似躺在他懷裡。他籠著她,熱掌輕柔地撫著她,從胸前到頸際,偶爾還不經意地撩著她的下頜,她安逸得又朝他懷裡沉了沉,一個濕漉漉的吻落在了她脣瓣上……那感覺安心又熟悉,就在他匆匆離開的那一刻,她伸臂去輓留。可,空的——
  水嘩的一聲響,容嫣猛然驚醒,瞪大了眼睛看著正朝桶裡添著熱水的春熙。因她添水,帶起陣陣水波,水面在容嫣胸口起伏,好似在舔舐著她的皮膚,如輕撫一般。她下意識摸摸了脣,濕漉漉的,還是水……
  小姐這舉動,把春熙嚇了一跳,差點沒掉了手裡的水舀。她訥訥道:「小姐,我怕水涼,給您添些熱水……」
  容嫣淡淡一笑,搖了搖頭。楊嬤嬤瞧著差不多了,道:「你這帶著身子不宜洗太久,清爽了便出來吧。」說著,趕緊下手去撈她,雲寄已經展開衣衫站在一旁,只等她一出來便給她裹在身上,仔細別涼著。
  浴桶高度及容嫣腰際,她得踩著浴蹬才能跨出來,然就在她出來的那一刻,身上的水成柱急速下流,沿著邁出的腿聚集在了腳邊,她腳底濕滑,一個不穩朝後仰去——
  這一晃,嚇得楊嬤嬤「嗨呀」一聲,和同樣手疾的雲寄一起伸手,把容嫣給截住。一個推著她腰背,一個拉著她手,可算是把人給穩住了。
  容嫣也驚得一身冷汗,方泡熱的身子涼颼颼地。
  「小祖宗啊,我就說別洗別洗,我給您擦擦便罷了,您這若是一不小心,還要不要老奴活了。」楊嬤嬤嗔道,趕緊扯了夾襖又給她包了一層。
  容嫣大口出氣,也是良久沒反應過來。她托著肚子坐在沐室的榻上,驚悸的心漸漸甫定,朝楊嬤嬤彎脣笑笑。「沒事,我——」話未完,肚子裡的小東西猛然一個翻身似的,不僅肚皮動了,兩腿間好似有股力道要頂出來似的,不過瞬時便緩過來了。
  「怎麼了?不舒服?」她這一停,把楊嬤嬤嚇得魂都沒了,煞白著臉問。
  容嫣撒嬌似地笑了,搖頭道:「沒事,就是頭髮太濕,水都流進眼睛裡了。」
  她這麼說,雲寄趕緊上前給她擦頭髮。幾人折騰了好一番才把容嫣送回到了內室,楊嬤嬤安置她歇下,神色複雜,亦嗔亦疼惜地道:「小姐啊,往後咱穩著點吧,奴婢這心可經不起這麼嚇了。好歹就剩一月了,咱怎麼都挨過去了,好不好。」
  「好。」容嫣含笑點頭,拉著嬤嬤手。「讓你擔心了。」
  楊嬤嬤心疼,便也沒了顧忌,慈愛地摸了摸容嫣的小臉,就像是對自己的孩子一般,拳拳不捨,更多的是憐惜。哄她睡後,春熙留在稍間候著,楊嬤嬤便和雲寄去了外次間,趁著天還早藉著燈光給還未出世的寶兒做小衣裳。
  雲寄繡好最後一隻虎頭鞋的小須子,捻起來給楊嬤嬤看看,嬤嬤微笑贊了聲「好看」,便又低頭縫她的小衣服了。雲寄看得出來楊嬤嬤笑得勉強,她心裡有事,而且壓得她憂心忡忡。再加之方才那幕,只怕她心力交瘁,神經一崩便會斷。
  其實雲寄又何嘗不是呢,笑意也不過是彼此聊以慰藉罷了。她看著那雙小鞋,長嘆了一聲,囈語似的道:「總不能就這麼瞞下去吧!」
  這話出口,楊嬤嬤針腳一頓,抬頭瞪了雲寄一眼,斥道:「在這你還敢提!」
  雲寄趕緊朝裡屋瞥了一眼,捂了嘴悄悄道:「小姐這不是睡了嗎,應是聽不到的,不是還有春熙在嗎。」
  楊嬤嬤也看了眼稍間,幽黑寂靜,她無奈嘆聲,涼苦得很。
  「三少爺還真是不省心……」
  「三少爺如何了?」
  稍間門猛地被推開,次間的光登時竄了進去,然只探到了容嫣的膝蓋,便再上不去了。容嫣整個人都隱在稍間的幽暗中。
  楊嬤嬤只覺得一陣涼風沿著脊梁骨上爬,放下手裡的活匆匆奔了過去。容嫣撫著門從稍間緩緩邁出來,站在明亮處,楊嬤嬤和雲寄這才瞧清了她清冷的臉。
  她掃了眼楊嬤嬤,目光清泠泠地投向雲寄。
  「說吧,三少爺到底如何了。」
  她又問了一遍,楊嬤嬤急得心像被火撩了似的,瞟了眼房間裡瑟瑟低頭不敢動的春熙,強笑道:「三少爺能有什麼事,您聽差了吧。我這正和雲寄給小少爺們做衣裳,隨口便提到三少爺了,盼著他早日回來——」
  「楊嬤嬤!」容嫣突然收回目光顰眉盯緊了她。「你們還要瞞我嗎?」
  她話語平靜道凌厲,連絲猶豫都沒有。楊嬤嬤明白這副神情,更了解她。只怕今兒是逃不過去了……
  可逃不過去又如何,她不會說的。寧可讓小姐怨,她也不說。
  她不說,有人說了。雲寄怕了,沒領會到楊嬤嬤的意思,更驚於容嫣的神色,她怯生生嘟囔了句:「三少爺,失蹤了……」
  「寄雲!」楊嬤嬤轉頭喝聲,嚇得寄雲一個激靈,再回頭時,只見容嫣一個不穩貼靠在了門框上,一點點地,一點點地下滑——
  一刻鐘後,整個別院燈火通明,雲毓院更是喧擾起來。孫氏輓著寧氏焦急的候在次間,梁大夫則在稍間裡給容嫣把脈。罷了,他神色凝重,憂慮頗深地對寧氏道:「……胎像不穩,有欲產之勢。方才聽嬤嬤道,少夫人今晚閃了身子,眼下又心悸不平,只怕不是何好跡象。雙胎本就難養,咱還是按三少爺之前囑咐的來,提前將穩婆喚來吧,以防萬一。」
  梁大夫話畢,寧氏方喚人去接已尋好的穩婆,只聞房裡小丫鬟急喊道:「大夫人,大夫人……少夫人,少夫人要生了!」
  小丫頭尖銳的聲直直刺入寧氏耳朵了,她顧不得趕緊衝進房間。孫氏和梁大夫緊隨其後。
  楊嬤嬤正跪在床前,一手握著容嫣的手,一手給她擦臉上滲出的瑩瑩汗珠。她哄勸道:「沒事,沒事,別怕。奴婢在呢,奴婢陪著您……」說著,她回頭解釋道:「大夫人,少夫人開始絞病了,只是有點急,疼得厲害,瞧這樣只怕生得……要快。」她想說「難」,可當著容嫣面還是咽下去了。
  孩子沒有一下子便生出來的,這容嫣也懂,都要經過這個疼痛的過程,待骨縫和宮口全部打開,才會到瓜熟蒂落之刻。可是,這過程太難熬了,而且她陣痛程度和頻率似乎有些異常——
  孫氏有孕,寧氏怕她孕身衝撞了容嫣,也擔心會驚到她便讓她去西廂房了。她自己坐在容嫣床邊,楊嬤嬤讓開位置,她握著容嫣的手勸道:「不怕,女人生孩子都要經歷這一遭,母親陪著你,穩婆馬上就到,咱挺過去便好了。」
  容嫣疼得小臉煞白,額頭和小鼻尖上全是汗。她傍晚剛洗過澡,頭髮還未乾,再被汗一浸,整個人水澇澇的,似剛從湖底撈上來一般,虛弱的可怕。
  她是真的虛弱,可還是咬著牙問道:「母親,墨戈……真的失蹤了?什麼時候?哪……」
  寧氏強撐著笑解釋道:「他只是沒了消息而已,這常有的事,勿要擔心。出兵打仗斷了聯繫很正常,往昔他南征北戰也不是沒這時候。可他勢如破竹,一時酣戰,忘記了呢。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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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到這時她們還在瞞自己。容嫣嘴脣都快咬破了,不是疼的,是急的。她吃力地搖了搖頭,攥著寧氏的手越發的緊了,緊得寧氏指尖充血脹紅。「即便他沒信,何以邸報也沒了消息。母親,你便告訴我吧,不然我心不安……」
  寧氏實在瞧她痛苦。她何嘗不懂兒媳的心情,她得到這消息也未過一月,正是虞抑揚出征討伐那幾日的邸報上寫的,虞總督親戰出海,擊退小撮倭寇後,乘勝直搗海盜老巢。可這一去便再無音訊,寥寥有敗軍落魄而歸,但始終沒有見到虞墨戈,數來已有兩月多了。秦撫台多次派人出海尋找,全無音訊,到如今依舊生死未卜,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寧氏方為兒子祈福平安,便發生這種事,她覺得這是老天對她的懲罰。她罪孽之深牽連的兒子,可她不能再牽連兒媳和孫兒了,所以她一直隱瞞這個消息,為了她們母子撐到現在。
  可眼下是隱瞞不住了,她把事情告之容嫣。本以為兒媳會接受不了,一蹶不振哭嚎不止,或者以她虛弱的身子挨不過這個打擊,昏厥過去。
  然她揣測的一切都沒發生,容嫣依舊蹙眉忍著疼,可眸色裡卻異常地寧靜,她咬牙聽過了一襲洶涌襲的陣痛,緩了緩,鎮定道:
  「母親,穩婆來了嗎……」
  虞墨戈走之前,不但吩咐好了梁大夫,連穩婆及後續的伺候婆子和乳娘,凡是能想到的,他都備好了。
  寧氏說過,虞琮從前也是這般,臨行前安排妥帖一切,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得來。想必虞墨戈也是這份心思吧。
  張穩婆沒多時便到了。她提前已知道是雙生,心裡直打鼓。這雙生本就難接,又早產,最要命的是,她知道自己所要接生的孩子是誰家的,這若是出星點問題,等著自己的指不定是什麼呢,想想都後脖頸發涼。劫數,劫數,真是個劫數!
  從別院後門進去,護衛直接帶穩婆入了雲毓院,瑤台瓊苑似的樓閣,晃得張婆睜不開眼,大戶人家她也不是沒去過,不過這般奢華的還真是第一次見,於是頭皮越發的緊了。大戶人家的女人可是嬌貴呢!只怕半分力氣都不肯使。
  然見到容家少夫人的那一刻,她不由得吃了一驚。她進屋時方趕上她一襲陣痛,容嫣一聲不吭,唯是咬著下脣努力隱忍,疼得她臉色白得發青,汗津津的,像虛浮了一層寒霜。
  不過個把時辰,便疼成這般,穩婆知道她這胎不好生。果不其然,陪著她候了兩個時辰,宮口不過開了四指,眼看著東方都泛著白晃晃的邊,日頭努力撐開天際,要探出頭來。可容嫣這孩子還是不肯出來。
  怕寧氏經不住,又在內室裡礙著婆子們的手腳,喬嬤嬤拉她在明室候著。二人在外,只聽得到穩婆和婆子們的句句安慰,聽不見容嫣一聲。
  寧氏擔心容嫣身子虛,給她送吃食,客如何端進去便是如何端出來,她根本吃不下。梁大夫只得吩咐準備參湯給少夫人吊著。
  日頭終於一鼓作氣,新生般跳出了天際,寧氏望著東稍間忽而聽得室內婆子喚了一聲:「開了,全開了。」便欣喜地指揮著容嫣使勁……
  已經挨了一夜,容嫣終於等來了這一刻,可此刻的她渾身疼得有如被馬踐踏被車碾壓一般,她怕自己挨不住了。忍得眼睛充血,淚水汗水把眼睛模糊,什麼都看不到了,可又因此什麼都看清了……
  她看清了他站在她面前,穿著他離開時的那件鶴氅,他摸了摸她臉,在她耳邊輕聲道:「卿卿,吾至愛也……」
  「……他這輩子最大的憾事,便是沒瞧見爭暖……」
  寧氏的話突然在腦海里浮現,耳邊則是婆子們一聲聲的鼓勁:「用力!就差一點,再用力一點……」
  就差這一點!她不能讓這也成為他的遺憾,她一定生得下來。虞墨戈,你也一定要回來……
  容嫣攥緊了楊嬤嬤的手,指甲都陷進了嬤嬤的肉裡,她奮力咬牙抬首,頃刻間,輕鬆了——
  一聲啼哭從稍間傳來,聲音不算大,但足夠把所有人的心都振奮了。
  「是個小千金!」婆子歡天喜地把孩子抱了出來,送到寧氏面前。
  寧氏搭見孩子的那一瞬,一口氣長舒,體內沒了支撐,軟塌塌地栽倒,好在喬嬤嬤一把攙住了。「夫人,不能倒啊,還有一個呢——」
  寧氏強撐著身子去看孩子,追到門口問道:「少夫人如何?」
  「少夫人生小千金用盡了力氣,且得緩緩,可只得閒兩刻鐘,不然裡面那個會憋住,若過了一個時辰,便難保了……」張婆子抹著汗道,她努力想鎮定,然瞥了眼昏厥邊緣的容嫣,還是橫下心來問道:「若是果真超了時辰,夫人,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保大人!」
  就在寧氏腳底一軟要倒時,門外忽而聽聞一聲醇厚低音。這聲音裡還裹著不可置疑的凌厲。
  寧氏心登時一緊,猛然回首:是虞墨戈,他回來了……
  「母親,我回來了。」
  虞墨戈對著怔忡的寧氏淡淡道了句,腳步連停都沒停直直奔著稍間去了。抱著小千金的婆子滿心歡喜地湊向三少爺,以為他會第一時間來看看孩子,然他罔若未視,風一般從她身邊擦過,推開內室門入內。
  產房穢濁,男人不該入內,可瞧著凌然的三少爺,哪個敢攔。不要說氣勢,就那眼神都恨不能把自己剮了,張婆子喉頭不由得咽了咽。
  虞墨戈瞧見妻子那刻,不止是心,每一處都宛如刀絞,痛若凌遲。他撲倒妻子面前,跪在她床邊,握起了她的手……
  渾噩中,如墮霧裡,容嫣找不著方向。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喚她「嫣兒,嫣兒……」聲音越來越明朗,連感覺也清晰起來,有人在撫她的頭,在吻著她已經握不起拳的手心,好像有什麼滴在手心裡了,潮潤潤的,但不是汗……
  容嫣緩緩睜眼,偏頭,一眼望見了手心裡捧著的他的臉。這感覺有點恍惚,她頓住了,直到手心裡有了他胡茬刺膚的感覺,她終於明白了,他回來……
  她想看清楚他,於是瞪大了眼睛,可越瞪淚水流得越凶。
  「嫣兒,你受苦了。」虞墨戈喉嚨裡堵了塊石頭。
  容嫣摸了摸他消瘦的臉,哽咽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方才的隱忍在這一刻都忍不住了,她嚎啕起來。張婆見了,眸色一亮。能嚎就好,能嚎就是還有勁兒,這孩子生得了。她抹了把冷汗,瞧著方才虞少爺那眼神,若這母子出了何事還不得要了自己命。她趕緊奔到床尾,撐著容嫣的腿勸道:「少夫人莫要哭了,再忍忍,攢著力氣咱把孩子生出來,孩子都急了,等著見爹娘呢!」
  肚子再次有了動靜,虞墨戈坐在容嫣身後讓她靠著,被他攬在懷裡,容嫣所有的希望和毅志都燃了起來,夫妻二人一起用力,兩刻鐘後,隨著一聲啼哭,第二個孩子也出來了……
  「恭喜,三少爺,三少夫人,是位小少爺!兒女雙全,龍鳳呈祥,天之吉兆啊……」張婆子樂得嘴都合不攏了,吉祥話一句接著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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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9: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容嫣想看看孩子,真的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靠著丈夫的身子越來越沉,眼皮越來越黏,只聞得耳邊溫柔的一聲:「嫣兒,謝謝……」便雙目一合,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容嫣再睜開眼睛時,外頭一片黛青,也不知是方入夜還是天未醒。身上清爽多了,她下意識摸摸肚子,沒有了——這才回憶起如夢似的生子過程。
  除了孩子,她好像還見到他了。她緊張得方一動,驚醒了床尾盤膝仰靠床欄的虞墨戈,他猛地驚醒,下意識抱住了她的腳。
  容嫣這才感覺到,自己雙腳一直在他懷裡。這兩日她昏睡,天寒擔心她腳不過血,他便一直攬在懷裡暖著。
  「你醒了?可算是醒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們爺仨,就這麼睡下去了呢!」他捏了捏她腳尖,還好,是溫的。「如何?渴了?還是餓了?」
  「累了。」容嫣目光柔柔地看著他,半撒嬌半感慨道。
  虞墨戈微笑,把她腳放在被子裡,沿著床沿趴過去,頂著胡渣的脣在她額頭深深一吻。笑道:「嫣兒,辛苦了。等著,我去遣人把孩子抱來。」說罷,他起身走了。
  他還穿著剛回來時那身粗棉的玄青直綴,瞧著不似他的衣服。
  「你也歇歇吧。」容嫣朝著他背影道了一聲,虞墨戈回首,默然點了頭便出去了。
  容嫣想要翻個身,可腰腿還酸得很,一邊的楊嬤嬤趕緊上來,激動得摸著眼淚道:「小祖宗啊,你可算醒了。三少爺這兩日寸步不離地守著你,奴婢上不得前,都快急死了。」
  「嬤嬤操心了,我好好的。」容嫣笑道。
  楊嬤嬤抽了抽鼻子,又哼道:「還好呢!若不是三少爺回來,還不知道小少爺怎地生出來。」
  「孩子如何?」容嫣抬頭急問,早生了近一月,也不知健康與否。
  楊嬤嬤扶著她肩膀按了下去,笑道:「好著呢!小小姐和小少爺都好著呢,小是小了點,沒人家足月的壯實,可啜起奶來,可帶勁兒呢。穩婆說了,這孩子不在大小,能吃奶,幾日便養過來……」
  楊嬤嬤這便安慰著,寧氏和喬嬤嬤已經把孩子抱來了。
  兒媳生了對龍鳳呈祥,母子平安,兒子也回來了,喜事一件接著一件,寧氏一身輕,病都去了大半。她不是第一次當祖母了,可還是忍不住喜由心生。
  寧氏把孩子放在容嫣胳膊彎裡,容嫣總於瞧清了自己這兩個小東西。因是早產又是雙生,兩個小東西加在一起瞧著都不及人家青窕家的小外甥,又紅又瘦,小腦袋沒比拳頭大多少,容嫣小心翼翼地從襁褓裡摸出了兒子的小手,細細的小手指輕搭在母親食指上,透明得好像能看到骨頭。
  容嫣偏頭去親了一口,微微一碰,生怕他碎了似的,隨即眼淚便啪嗒地掉下來了。
  寧氏趕緊給她擦淚。「月子裡可不能哭啊,仔細傷了眼睛。」
  為母者,見到這一幕哪有不心疼的,疼得想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給他們。「我對不起他們……」說著,容嫣越發地控制不住了,低聲抽搭起來。
  母子連心,兩個小東西在襁褓裡晃了晃小腦袋,也跟著哇哇地哭了起來。聲音不大,跟剛抱回來的雪墨差不多。這一哭,容嫣心裡更難受了,眼淚流得更凶。
  寧氏知道兒媳情緒不穩,趕緊讓乳母把孩子抱出去了,還是想讓她穩穩吧。
  孩子出來時,正迎上沐浴更衣過的虞墨戈。寧氏發話,不洗漱不叫他抱孩子,好不容易匆匆了了,這怎孩子又抱出去了。見兒子來了,寧氏趕緊讓兒子進來,她帶著一眾人出去了。
  虞墨戈看著流淚的妻子,反而笑了,也不顧忌,直接躺在她身邊把人攬在懷裡哄著。「瞧你這母親當的,方見面便把孩子惹哭了。」
  容嫣被他說得苦笑不得,乾脆就著他新換的衣服抹了把淚。仰頭看著他,星眸閃動,良久問道:「你到底去哪了?又是如何回來的?怎就你自己?你不是失蹤了嗎?你從哪回來的?你……」
  虞墨戈伸指壓住了她脣:「你這麼多問題,叫我如何答,咱們一個個來……」
  兵部批給虞墨戈的軍隊根本不足以控制住倭寇,他沒有調兵權,地方衛所的兵也不為他用,若非因容嫣捐贈而朝廷撥了軍款,虞墨戈怕也挺不到今日。
  不過,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荀正卿怎麼可能安心放他去抗倭,所以虞墨戈南下的目的也不在這——
  「你的目的是羅平。」容嫣舉眸望著丈夫問道。
  如果不是當初跟著他一同南下杭州,聽聞了海上霸主羅平的事,她也不會想到這。寧氏對她說虞墨戈剿匪失蹤那刻,她便疑心了。
  旁人不知,她豈會不了解丈夫,表面上不為所動,其實他從心裡便支持秦敬修對羅平的招撫,所以怎麼可能會突然去剿匪。況且羅平的勢力絕不在倭寇之下,虞墨戈的兵力連倭寇都平不了,何以平羅匪。
  自己丈夫可不是這麼不計結果,魯莽行事的人。
  果然,虞墨戈摸了摸妻子的頭,含笑道:「不管是兵是民抑或是匪,只要同心抗倭,便不是敵人。倒是有些人,哪怕是親人手足,也會相殘。」
  這頭一句容嫣倒是懂,他是想爭取羅平一起抗倭,抵禦外敵,故而失蹤也不過是瞞過朝廷的幌子而已。但這後半句,她可是聽不懂了。
  「‘有些人’是誰?」容嫣納罕問。隨即恍然,難不成是指寧王叛亂?她突然意識到,虞墨戈這般匆忙回京,只怕也不只為了自己吧。
  容嫣還想繼續問,卻被丈夫按住了。「你才醒,身子還弱。好生養著,以後的事咱們慢慢說,乖。」他親了親妻子的脣,把她滿腹的話都壓了下去。容嫣無奈,只得意味闌珊地頜首,窩在了他懷裡。
  她確實累了,有多久沒有靠在他身邊,感受他的熱度和呼吸,此刻她只想抱著他再不分開了。可是——
  「三少爺!」門外熟悉的聲音響起,容嫣聽出來了,是九羽。
  虞墨戈凝眉看著妻子,沒應。九羽慌張又道:「三少爺,時辰到了,不能再耽擱了。」
  九羽性子沉穩,若非急迫他不會這般惶恐。容嫣望著丈夫,眸底千般不捨,卻還是勸道:「你去吧,我和孩子等你回來。」
  虞墨戈望著妻子,眉心蹙得越發的深了。良久,他淡淡一笑,與妻子耳鬢摩挲溫柔地道了句:「快了,待一切都結束,我再不與你分開了。」說罷,翻身下床,頭也未回地出了大門。
  他也是不捨,不然不會在千鈞之際特地回宛平看妻子。多虧他提前回來了,不然錯過她生產他必定悔恨。他陪了她兩夜,可這根本不夠,即便是一生都不夠。所以,為了這個承諾,他必須去親手結束這一切……
  虞墨戈突然離開,都個招呼都沒打,寧氏得知後好不怨兒子。然為了不給兒媳添堵,也不敢多言,每日唯是把話題都放在兩個孫兒上。
  容嫣想要親自喂養兒女,無奈她奶水偏就不來。越是不來她越是急,然越是急這奶便越不生。好在喬嬤嬤尋了些催奶的法子,產後第八日,容嫣終於有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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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19: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可奶水有是有了,還是少得不足以喂養兩個孩子,看著懷裡的小傢伙們,她當娘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了。自打生了孩子,她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
  寧氏瞧著她不解,勸道:「瞧你,咱又不是請不起乳母,保證把孩子給你養得壯壯的。」
  容嫣搖頭。「他們選擇了我,可我這個母親卻對不住他們。沒給他們康健,連親自喂養都不成,我都不知道如何彌補才好。」
  「可萬不能這麼想。」寧氏嘆道,「他們能來到這世上,做你的兒女,是他們的幸事。你若總是抱著虧欠的心思,和當初我對晏清有何區別。」看著兒媳怔愣地望著自己,她又笑道:「你只是眼下瞧著他們可憐,再過些日子,把他們養壯實了,或者再大些,淘氣起來有的你煩的。聽母親的,安心養你自己的身子,咱們虞家的孩子都是福星,哪個也錯不了。」
  被寧氏勸得安心,容嫣抹淚笑了。軟聲道:「我現在能理解母親了,養孩子真是不易。」
  「對啊。」寧氏笑著點頭,然想到此刻不知身在何方的兒子,她臉色黯了下來,沉吟道:「孩子便是離開自己身子的那顆心,沒有‘身子’護著,永遠牽腸掛肚……」
  楊嬤嬤帶著下人照顧得體貼,容嫣月子坐得穩,只是一直沒瞧見雲寄。嬤嬤道打那日她說錯了話,便內心愧疚。尤其引起小姐早產,險些害了小姐,她悔郁彌深,自罰似的把自己關在後罩房,沒兩日便病倒了,在後罩房折騰了三天才緩過來。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敢見小姐。
  她是什麼性子容嫣怎麼會不清楚,其實她一點都沒怪她。過去便過去了,眼下不是母子平安嗎,想必她吃了一回虧必會長個教訓。於是讓楊嬤嬤寬慰寬慰雲寄,不必耿耿於懷了。
  況且,若不是她說出來,自己還被蒙在鼓裡呢……
  二月春分,容嫣出了月子。她身子恢復得還好,只是這心裡忐忑不寧,自打虞墨戈上次回來又離開後,如人間蒸發,一點消息都沒有。唯一讓她稍稍安慰的便是兩個孩子眼下胖了許多,能瞧出個囫圇模樣了。
  姐弟兩長得倒是像,只是眉眼狹長,挺鼻薄脣,怎麼看都找不出像自己的地方,用寧氏的話說:簡直跟他們爹爹小時候一模一樣。
  每每聽到這話,容嫣都會嘆息:這個兩個小東西,真是白生了。可嘆息之後,心裡卻是無限的滿足。若是虞墨戈看到長開的兒女們,他得有多高興。
  有孩子陪伴,寧氏和容嫣一天天過得還算歡心,可孫氏卻是愁眉不展。因為邸報上關於虞抑揚的消息越來越多了,且每有一個是好的:不是寧王攻破了河間,便是把虞抑揚逼退到了保定……
  朝廷軍節節後退,寧王大軍卻勢如破竹。再這麼下去,寧王早晚要兵臨城下,京城難保……
  寧王叛亂,只是兄弟之間的皇位爭奪,並非改朝換代。民眾雖受苦,卻也不至於苦不堪言,誰做皇帝不一樣,該怎麼活還是怎麼活,寧王再不賢,還能昏聵過今上?所以最慌的莫過於紫禁城內,和朝堂之間。
  而身為將軍的虞抑揚除了平定寧王,他也沒有任何選擇。
  容嫣看得出二嫂的憂慮,可她怎就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虞抑揚在遼東抵禦悍勇金兵,稱得上是常勝將軍,怎麼會連個非正規的叛軍都抵不住。還有虞墨戈呢?沿海抗倭依舊,除了秦敬修沒有一絲關於他的消息,所以他一定在北方,且以他和二哥的關係,他不會看著二哥陷於困境而不救的。即便他不救虞抑揚,他也不會置妻兒母親於不顧吧——
  要知道宛平可是京城的南大門,是寧王北上的畢竟之路,虞墨戈豈會把自己最重要的人安置在危險之中,應是他從未擔心過寧王會跨過這戶門吧。
  於此,容嫣更是不明白自己夫君到底在籌劃什麼了……
  果不其然,二月剛過,細柳出芽,漫山桃花只待怒放,已越過保定攻入了順天府的寧王大軍,被隔在了涿州。
  涿州距京城百里,若破,京城岌岌可危。
  皇宮內外無不惶惶,朝廷上下更是雞飛狗跳。京城裡,唯一安靜如常的便是敬王府了。
  陳湛按虞墨戈囑咐,穩坐王位,任朝中如何紛亂他一概不參與,不但不參與,乾脆連面都不露了,以身體抱恙為由深藏府中。
  他藏了起來,貴妃急了。
  陳湛被封王,躲在自己府邸連個頭都不冒,老老實實做他的縮頭烏龜。寧王攻不進來便罷,一旦攻城,只要陳湛肯伏首稱臣,那他這個叔父也不會冒天下之不韙,對一個沒有威脅的人趕盡殺絕。倒是一直被皇帝想要立為太子的陳泠,她自己的兒子危如累卵。他母子倆還不得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啊。
  越想越是怕,邵貴妃真悔沒給自己兒子也討個王爵之位,好也有個退路啊……
  她想找退路,可偏就有人非要往上推他們母子。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帝自己——
  就在桃花盛開,紅艷了京城之際,寧王援軍已到,破了涿州直奔宛平。眼看著大軍浩湯推進,氣勢糾糾,皇帝膽都快碎了。大同,宣府,遼東……所有他能想到的兵馬他一概往回調,可根本來不及了。昌平侯攜子守衛京中,連不被荀正卿看好的徐井桐也提起十二分精神,戎馬金戈,鎮守南大門……
  朝中慌亂,群首瞻望內閣第一人荀正卿。
  荀正卿倒是鎮定,然他一句話,皇帝不鎮定了。
  「為鼓舞士氣,請陛下御駕親征,討伐叛軍,名正言順——」
  御駕親征?陳佑禎冷哼,他真拿自己當那個曾經出征討伐韃靼的皇兄了?他可沒那麼傻,也根本做不到。然朝中眾臣皆與首輔同心,群臣跪地苦諫,陳佑禎如何不肯,然荀正卿又開口了。
  「陛下若是不肯,請禪位於二皇子陳泠。」
  原來他是在這等著自己呢,陳佑禎心中萬般無奈,突然笑了,狂笑不止。而邵貴妃聽聞則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她是想要兒子繼承皇位,可不是這麼繼承,而且還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朝廷如今一片混亂,連京城百姓都開始惶惶不安,躲的躲,逃的逃。就在此時,虞墨戈突然出現了,不僅僅是他,還有他身旁的昌平侯世子,以及瞧著眼生的一眾人……
  「你們身為臣子,不守護君上,庇佑百姓,到這來作甚!」陳佑禎指著建極殿前的一眾人呵斥道,聲音朗朗,中氣十足,直衝雲霄。
  虞墨戈淡然一下,仰視著皇帝慵然而道:「回陛下,昌平侯世子領左掖軍五千,護於紫荊城外,侯爺則都統五軍營戍衛皇城。何來的不護君上,不庇百姓?」
  「護城?護城便應該帶著五軍營及三千營的精銳騎兵南下攔截寧王,何以在此耀武揚威包圍皇宮,目的昭昭,你當朕不知嗎?你是想逼宮吧!」
  陳佑禎目眥盡裂,指著殿下怒吼。然卻被虞墨戈身後,一聲清越的「父皇」驚住了。
  陳湛從眾人身後繞出,從容鎮定道:「父皇此言差矣,您德厚流光,深明大義,主動禪讓怎麼能說是逼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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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你!陳湛!」陳佑禎怒不可遏,青筋暴跳吼道。
  敬王卻不慌,施大禮,一副恭敬模樣應:「兒臣在。」
  他越是淡定,陳佑禎越是暴怒。怒氣衝頂,他臉色像是被熱水燙過,紅得怕人。他一聲不語,然半晌後,竟漸漸趨於平靜……他托著嘶啞冷漠的聲音居高臨下道:「你現在是沒逼宮,可我若是不同意禪位於你,你接下來如何?」
  果然和虞大人預料中的一模一樣,陳湛淡然應道:「父皇如是不同意,兒臣自然會退居敬王府,不在踏出府邸一步,至於逼宮,兒臣絕不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來。」
  「僅此而已?」陳佑禎不能相信,警惕問道。
  「僅此而已。」陳湛回道。「至於他們,也會隨我一同退出紫禁城。但這之後,我非君主,對他們下不了任何令,他們自然也不會聽從與我,他們還是您的將臣。」
  將臣?護他入皇宮,威脅君上,他們還會是自己的將臣?他們確實不是「逼宮」,他們只是「要挾」而已。陳湛若走,他們一定也會跟著撤軍,不僅僅從皇城撤軍,甚至從順天府撤軍,那麼寧王便會長驅直下,入宮為王。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寧王不會留下他的,他只有死路一條……
  陳佑禎冷笑,想當初他是如何心思深沉的一個人,從皇兄手裡得了這天下,竟沒想到最終沒算過自己的兒子。這算不算「青出於藍」啊!
  陳佑禎目光轉視虞墨戈。只憑陳湛,他是想不出這一切,更無從安排的。背後支撐的只有他。「說吧,我若是同意了又會如何。」
  這回回聲的不再是陳湛了,而是他對視的虞墨戈。「臣乃陛下之臣,陛下若是同意禪讓,臣定會輔佐新君,擊退叛軍。」
  「你確定能夠平定寧王?」
  虞墨戈淡定道:「臣確定。」
  話畢,建極殿安靜得只聽得到空中飛過的群鴿之聲……
  陳佑禎還能說什麼?他已經走投無路了……
  「不行!」殿門外,一聲渾厚的喝聲劃破寂靜,荀正卿一身朝服穩穩走入殿門,不亢不卑地經過眾人,站在天子腳下,虞墨戈面前。
  「虞大人,您隱藏的夠深啊。」荀正卿冰冷道,隨即陰測而笑。「寧王即將兵臨城下,你說退,他便會退,難不成你們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荀正卿言語激憤,虞墨戈卻不以為然,淡淡應了句:「不是。」
  「既然不是,你又何以保證能夠一舉擊退叛軍?便是以這五軍營和三千騎兵嗎?是你小看了叛軍,還是高估了自己?」
  虞墨戈搖頭。「也不是。」
  「那究竟為何!虞大人,你敢說嗎?」荀正卿眼神狠厲,步步緊逼。
  虞墨戈看了眼敬王,又望向仍居高臨下警覺的陳佑禎,沉思片刻,鎮定道:「沒什麼不可說的,既然陛下想要知曉,臣必知無不答,無以隱瞞。」
  「寧王能夠肆無忌憚,是因為他有後備軍及整個山東府做支撐,若是把山東平定,攔截援軍,他沒了根基和支援,前進不得,後退無方,只能束手就擒。」
  荀正卿聞之冷哼。「說得倒是輕巧,平定山東,你當時紙上談兵,動動脣舌便可嗎?」
  虞墨戈輕睨了他一眼,唯是對陳佑禎道:「山東部署以備,只待一聲令下,但這聲令,我怕是隻能聽新帝的。」
  「不可能!」荀正卿堅定道,內心卻是匪夷所思。「調兵令握在我兵部手裡,你何來的軍隊部署?」
  「我沒有軍隊,我只有匪人千萬。」
  「虞墨戈!」荀正卿幾乎撕破了喉嚨道。「你竟然勾結匪徒!」
  「勾結了,如何?」虞墨戈臉色登時冷了下來,目如霜劍,逼視荀正卿。「首輔大人,您若是再拖下去,便是我想抵抗,也來不及了。」說罷,他再次望向陳佑禎——
  陳佑禎努力鎮定,鎮定,再鎮定,可顫抖的雙脣還是出賣了他。他喉嚨滾動,盯著自己這個不待見的長子陳湛,眸低那種恨,無以言表。終了,隨著他一聲長嘆,對著黃天大喚一聲:
  「讓!」
  陳湛順利繼位。
  陳佑禎望著兒子,到底還是沒有算過他。其實陳湛一直在籌劃著這一日,寧王叛亂不過是個契機而已。
  許這也是一種輪迴吧,端詳兒子的那張臉,不管是輪廓亦或是神情,他越發覺得他像極了自己的皇兄陳佑禛,像得他不敢再看,寬袖一擺,回後宮去了。
  邵貴妃聽聞建極殿前的皇帝禪讓,立書將皇位傳給了陳湛,她瘋了似的追到了乾清宮,哭嚎著嗔怪皇帝背信棄義,明明說好了會把皇位傳給兒子陳泠的,是他金口玉言道:自己的一切都是陳泠的。
  陳佑禎已經夠心煩意亂了,被她吵得腦仁疼,指著邵貴妃喝道:「對,朕的一切都是他的,如今寧王叛亂,這國之危難也是他的,他肯收、敢收嗎!」
  他是不喜陳湛,但如今邵貴妃所為更讓他厭惡。承平盛世她繞著自己討皇位,面對國難,荀正卿提出御駕親征時,又畏畏縮縮不敢接了。眼下見皇位給了陳湛,又來胡攪蠻纏,她拿自己當什麼?陳泠的墊腳石?還是她邵氏權貴之路。她好意思說自己背信棄義,她邵氏又何來的信和義!
  陳佑禎越想越是心寒,一聲冷哼,再不看邵貴妃一眼,遣侍衛將怔愣住的她拉出去了……
  此刻,臨危受命的陳湛按虞墨戈部署,傳達軍令,一面攔截寧王大軍北上,一面調集山陝各衛所兵力直搗山東。
  具體事宜交給了五軍都督府,由昌平侯指揮。眼下,陳湛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待皇帝退位詔書一下,陳湛便先行繼位,登基大典推至寧王叛亂平定後。建極殿上,陳湛穩坐皇位,帶著超出年齡的鎮定掃視一眾大臣,當目光落在首輔荀正卿身上時,停住了,灼灼似要把他穿透一般……
  荀正卿依舊挺直,從陳湛繼位的那時起,他便知道這一刻會到。不過他並不怕,樹大根深,有他有聯繫的勢力盤根錯節,他不信陳湛有這個魄力能夠扳倒自己,何況他豈來的罪名?
  他所想,陳湛自然明白,雖說罪行罄竹難書,但無論提出哪個都會有人主動替他攔下,但有一個罪名是任何人都不敢觸及的——
  「荀正卿,你可知罪!」陳湛厲喝一聲。還未進入變聲期,新帝嗓音裡還帶著那麼些稚嫩,可稚嫩也壓不住他的凌然憤怒,掩不了天子的氣勢。
  荀正卿深吸了口氣。「臣,何罪之有!」
  「何罪?」陳湛冷笑。「且不提你這些年貪贓枉法,怙寵擅權,只當我朝養了條巨蠹,我今日便要問你通敵叛國之罪!」
  「通敵叛國」,這可是滅九族的一等罪名。朝臣皆驚,惶惶然連頭都不敢抬。
  就知道他會提這個,荀正卿冷哼,是不是接下來便要拿出自己與遼蒙的往來書信了?他回首看了眼自己的侄女婿秦晏之,視線對上,秦晏之冷漠鎮定,然鎮定之下竟莫名生了些許不安……
  他為何看自己?難不成他知道自己盜他通敵文書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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