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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姜宛 - 《妾不為後 卷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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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你——」姜伯毅的話未出口。再次被姜維打斷。
  「哦——」他拉長聲音嘆道,「我知道了,哥哥不是怕她因為這流言受害,而是怕……她鳳儀天下,就再也和哥哥無緣了!哥哥是舍不得她呢!」
  姜維說完,啪的打開扇子,半遮面得意而笑。
  姜伯毅哼了一聲,突然之間揉身而上,手指微曲,宛如鷹爪,狠厲準確的鉗住姜維的脖子,「你再胡說,壞人名聲,我定叫你……」
  「叫我如何?」姜維抬眼看著他,「哥哥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手刃相伴你多年的弟弟?」
  又是四目相對,姜伯毅眼中有怒氣有狠厲,姜維眼中卻宛如盛了一池桃花的春水。調笑之意四下盪漾,波光瀲灩,叫人心頭禁不住亂跳。
  他若是個女子,必定霍亂人間!
  姜伯毅氣哼,揮手將他扔在地上,「日後我的事,你少插手。」
  說完,他轉身離去。
  姜維抬手揉了揉被他掐的生疼的脖子,嘶了一聲,「下手真狠!一點兒都不知道憐香惜玉!我不是女子,起碼也是男子中的碧玉吧?哎喲,我這脖子呀!」
  他翻身從地上躍起,瞧見已經煮乾的茶爐,誇張的叫道:「我的壽州黃芽!我的紅泥小爐!我的茶壺!姜伯毅,你賠我的茶壺!這可是從海外千辛萬苦帶回來的!一萬貫,哦不,十萬貫!」
  姜伯毅早就走遠,姜維嚎叫完,兀自拿摺扇掩口輕笑。
  一雙波光瀲灩的眼眸,宛如狐狸一般,精光乍現。
  寧春草坐在家中,還未等到有關弘農楊氏的消息,卻是先有陰雲罩在了她的頭頂上。
  景玨一身酒氣,一腳踹開了她緊閉的房門。
  外頭寒風裹著小雪,撲簌落入門檻內。
  厚厚的棉布簾籠,都被景玨一腳踹掉了半頁。
  景玨背光而立,身形顯得更為高大健碩。
  寧春草坐在席墊上,仰臉看著他。若是以往,她一定會立時擺出溫婉的笑容來,以撫慰他急躁的心。
  可許是翠微苑住久了,良久不見他,寧春草已經自在散漫慣了。臉上的表情應對起來都遲緩許多。
  「今兒是哪股風,竟將世子爺吹來了?」寧春草面無表情道。
  「寧春草,你過來。」景玨站在門口,身形有些搖搖晃晃。
  寒風裹著濃濃的酒氣,衝著寧春草的面門吹過來。
  「世子爺喝了多少酒?」寧春草掩住口齊。垂眸冷聲道。
  「爺叫你過來,你聽見沒有?」景玨又說了一遍。
  寧春草坐在席墊上,沒有動,更沒有起身。
  景玨忽而仰臉笑起來,「是啊,你如今是鳳儀天下的人了。如何還會理會爺的吩咐呢?倒是我,不自量力了,竟還將你圈在我的羽翼之下,妄圖保護你!真是……可笑!」
  寧春草聽聞他這怪聲怪調,不由抬頭看他,「世子爺最好酒醒了再說話。」
  「醉人不在酒。在心。」景玨抬手指著自己的心,「我讓你從正院裡搬出來,你二話不說,就搬出來。可我說過,從此以後,你就不能再進正院麼?旁人都知道一日三餐噓寒問暖,送點心送羹湯,你呢?你什麼時候關心過爺?什麼時候主動問過我?你這心,是鐵打的?是也不是?」
  寧春草皺了皺眉,沒有作聲。
  「既然你心裡沒有爺,你盤踞在爺的心裡做什麼?你既搬出院子這麼痛快,也痛痛快快趕緊從爺的心裡滾出去!」景玨戳著自己的心口。瞪著她說道。
  寧春草想笑,卻又笑不出,她無奈的搖了搖頭,「爺,您喝醉了。」
  真是喝醉了,他這般驕傲又自負的人。若不是喝多了酒,如何會說出這種話來呢?
  「你別扯別的,爺醉沒醉,爺自己心裡清楚!」景玨見她還坐在席墊上不動,索性邁步進門,三兩步。來到席墊邊上,腿一彎,大約是想在她身邊坐下來。可誰知酒勁兒大,四肢不聽使喚,腿這麼一彎,人就一頭栽倒。
  他又高又健碩,一頭栽在寧春草懷中。險些將寧春草砸的緩不過氣來。
  他卻覺得腦袋下頭又軟又舒服,調整了姿勢,在她懷中舒坦躺著。
  寧春草想要推開他,卻又推不動,只好無奈換外頭的丫鬟,將棉簾籠重新掛好。房門重新裝上。
  不然這寒風夾雪的吹著,非將人吹著涼了不可。
  景玨窩在她懷中,良久都沒有動,呼吸平緩均勻,像是睡著了。
  她又挪不動他,叫綠蕪拿了毯子蓋在他身上,幸而屋裡燒了地龍,躺在席墊上,也並不會冷。
  房門簾籠都修好了,寧春草搬著他的頭,想要換個姿勢的時候,卻發現他的眼睛竟然是睜著的。
  嚇了她一跳。「爺沒睡著啊?」
  「春草,你叫我拿你怎麼辦?」景玨看著她的眼睛,輕喃問道。
  寧春草皺了皺眉,「流言蜚語,不去理會就是了。你還當真呢?」
  「我不當真,怕只怕旁人當真啊。」景玨掩面輕嘆。「你知道今日誰見我了麼?」
  寧春草緩緩搖頭。
  「二皇子。」景玨嘆道。
  寧春草心裡一頓。
  她不過是個妾室,莫說在王公貴族之間了,就是在一般的富裕人家,男人之間相互饋贈美妾也是平常,不但不會被人詬病,反而會傳為美談。
  二皇子尋他做什麼?他為什麼會到翠微苑中發這麼大的火?寧春草不是瞎子聾子,更不是傻子,她心下明白。
  「世子爺,婢妾不想離開您呢。」寧春草也輕輕說道。
  語氣帶著夢囈般的輕喃,飄飄渺渺,仿佛玩笑,那麼的不真實。
  景玨睜眼看她。「真的,不想?」
  寧春草重重點頭,「雖然你脾氣差,粗暴愛動怒,對我也不算好,還將我趕出正院。可大約是人性本賤吧?婢妾還是不願意離開您呢。」
  「呸。怎麼這麼說自己?」景玨哼道,「不對,怎麼這麼說爺?」
  寧春草垂眸輕笑。
  景玨卻幽幽長嘆一聲,「那為什麼要將這樣的話告訴旁人呢?」
  寧春草微微一愣,「什麼?」
  「當日姜二的斷言,不是只有咱們幾人知道麼?」景玨緩緩說道,「爺查了,這流言就是從睿王府流傳出去的。」
  他說完,面無表情的抬眸看著寧春草。
  屋子裡一時安靜下來,靜的仿佛只能聽到兩個人彼此的心跳。
  寧春草詫異,難以置信的看著躺在她懷中的景玨,「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景玨回看著她,沒有作聲。
  寧春草倏爾笑了起來,笑容明媚,卻沒有溫度。
  「好,真好。我信你。你卻不能信我。我真是傻,還說出剛才的話來,這顆心又是表給誰看呢?女人不動心則已,動心則死。真是沒錯呢。」
  聽聞寧春草這話,酒醉的景玨,竟立時慌亂起來。「你怎麼這麼說?我又沒怪你什麼!」
  「這還不是怪我啊?」寧春草笑道,「我原以為,蘇姨娘的事情,叫你我之間尷尬,但你想清楚了,總會回來接我。如今才知道,那不過是開始而已,有些人走遠了,就再也回不到一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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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景玨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我想清楚了就回來接你,我怕我們不能在一起,春草,你不明白麼?」
  寧春草猛的推開他枕在她腿上的腦袋,利落的從席墊上躍起,「我不明白,如今也不想明白了。你想的不錯。流言是我故意傳出去的,我就是想攀高枝,攀龍附鳳,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你不過是個無權空有爵位的世子爺,如今又將我踢出正院,留在這翠微苑中,不聞不問。我膩了,厭倦你了。」
  寧春草一番話說出口,臉上越發笑的燦爛,脊背卻繃得僵直,僵直的發疼。
  心口更恍如被人插了一把刀子一般,攪動著讓人疼的透不過氣來。
  景玨踉蹌著從柔軟的席墊上爬起,「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春草,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是什麼意思都不重要,我是這個意思。」寧春草含笑說道。
  景玨眯眼看著她,仿佛酒醉的眼睛,叫他看不清她,看不清她好看的眉眼,看不清她嫵媚的臉,看不清她臉上的笑,究竟是真的在笑,還是裝出來的。
  他吸了吸被寒風吹得有些不大通暢的鼻子,「我今日……也許不該來。」
  「你是不該來,什麼時候都不該來。」寧春草點頭說道。「爺適才說,二皇子?怎麼,二皇子對婢子有興趣啊?那不若爺就將婢妾送給二皇子吧?」
  景玨猛的抬頭,怒瞪向寧春草,幽深的眼中。迸發出惱怒的光芒,駭人禁不住要後退。
  寧春草卻僵直的站著不動,臉上一絲擔憂害怕的表情都沒有,「行麼?」
  「你再說一遍?!」景玨咬牙切齊。
  寧春草輕笑,「不若爺將婢妾送給二皇子吧?」
  景玨抬腳上前,手猛的高高揚起,朝寧春草姣美白皙的臉頰,狠狠的摑了下來。
  寧春草不動不閃,反而還側了側臉,好叫他打的更準確些。
  景玨的手堪堪在她臉頰旁收住,五指收握成拳。
  「寧春草,你的心,真狠。」
  他說完,踉蹌著轉身出了房門。
  剛被修好的房門,在寒風中吱吱呀呀的輕晃。紛紛揚揚的小雪中。透出蕭索清寒來。
  聖上口諭來的似乎毫無預兆,又似乎並不叫人意外。
  這並不是聖上第一次召見寧春草,一個本不該被如此正式召見的小女子。
  臨行前,晏側妃親自見了她,上下打量她衣著,首飾穿戴。她雖臉色不好,眼中也有紅紅的血絲,可從頭到腳的裝扮,卻無一處不妥。
  「晏側妃親自調教婢妾,如今也該放心才是。」寧春草垂眸說道。
  「你想要做成的事,成了麼?」晏側妃目帶擔憂的看著她,「今日之事,我雖不能預見,卻也並不覺得意外,有些事,真就是命中註定的,叫人逃也逃不開。」
  寧春草勾著嘴角輕笑了笑,「您想多了。此次召見,和以往的召見並沒有什麼不同。」
  晏側妃擔憂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寧春草頷首,「您若沒有什麼話要吩咐,婢妾告退了,宮裡的嬤嬤還在外頭等著呢。」
  晏側妃皺眉,心有不忍,「那傳言……」
  寧春草輕笑,「婢妾都不放在心上,您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晏側妃聞言著急,她放不放在心上,都不重要啊,關鍵是。有些人萬一放在心上,她的小命就危險了……
  眼睜睜看著寧春草躬身退了出去,晏側妃長長嘆出一口氣來,倘若真是命裡註定的劫數,那便無論是誰都會在劫難逃。有什麼辦法呢?身為一個多年坐在側妃位置上的人。她十分清楚,聖上若是聽信這般流言,斷然不會留她在世間,聖上怎麼會容許一個身份如此低微,且已經做過旁人妾室的人。登臨鳳位呢?
  且為了景玨,為了睿王府,睿王府怕是也留不得她了。
  這宮中一去,就只怕再沒有回來的可能了。
  這丫頭,究竟是懂,還是不懂?
  日上三竿,景玨才按著額頭從宿醉中醒過來。
  他腦仁疼的像是要炸開了,額角一跳一跳的。
  「爺,要更衣麼?」門口傳來輕緩帶著小心翼翼的詢問聲。
  景玨皺眉道:「春草……」
  話一出口,他才愣怔回神。春草已經不在這兒了,她早已不伺候自己起身了。他將她從正院正房裡趕了出去。因為他無法面對他們兩人,有著面孔一模一樣的生母。
  「進來。」景玨揚聲吩咐。
  門口候著的小丫鬟連忙魚貫而入。
  看著景玨健碩美好的身體,小丫鬟們不由皆紅了臉,呼吸都有些不自然的粗重。
  景玨伸手。讓人伺候著一件件套上衣服。
  小丫鬟們就要退下的時候,有個膽兒大的丫鬟突然銷聲稟道:「爺要見寧姨娘麼?」
  旁邊小丫鬟連忙拽了她一把。
  那小丫鬟非但沒有停嘴,反而飛快的說道:「寧姨娘一大早就被召進宮了。」
  表情正糾結的景玨聞言,神色一怔,「你說什麼?」
  「寧姨娘被聖上召進宮了。」那小丫鬟連忙回道。
  景玨覺得昨日灌下的酒。好似一瞬間都衝回到腦門上了!
  她進宮了?她被聖上召進宮了?這可怎麼辦?
  聖上一定是聽聞道那傳言了!說不定聖上知道的比傳言還要多!怎麼辦?
  景玨提步向外,連洗漱都顧不上,飛奔向馬廄。
  可他不知道,晏側妃一早料到,他知道寧春草入宮,定然會不顧一切的衝向皇宮。睿王府這父子兩人,處處不合,呆在一處便要彼此生氣動怒。可偏偏這父子兩人又十分相似。
  那便是不動心則已,心一動就收不住。
  王爺的雪娘已經離開那麼多年,她替代雪娘在王爺身邊精心照顧這麼多年。卻仍舊連一個死人都比不過。
  寧春草與之景玨,就好似雪娘與之王爺吧?
  晏側妃當機立斷的吩咐下去,今日不許世子爺出門,不惜一切也要攔阻下他。一切皆等王爺回來,再做決斷。
  旁的事情,聖上都會縱容景玨,就算他打傷了朝廷大員家的郎君,他貴為世子,聖上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算他和皇子們有些摩擦衝突,聖上為了給皇子留個好名聲。甚至都會斥責皇子,而偏袒他。
  唯獨這件事情,他絕對絕對不能冒尖。
  鳳儀天下是什麼概念?能擁有鳳儀天下的女子,又是什麼概念?
  倘若景玨在這件事情上令不清,那肩上的腦袋似乎也該挪個地方。好好清醒清醒了。
  於此原則上的問題,晏側妃決不允許他犯錯。
  景玨被軟禁在睿王府中。
  他如何同王府守衛混戰,如何以一敵十,以一敵百,寧春草不會知道。
  她如今正更為緊張忐忑的面對著聖上,這位曾經叫她覺得親切,如今又覺得可怕的人。
  「多日不見,春草又長大了。」聖上笑意盈盈的看著她,話音落地,又輕咳了兩聲。
  寧春草頭埋得很低。「謝聖上關懷。」聲音略微發顫。
  人都是有趨利避害的本能的。她離開睿王府的時候,表現的淡定從容,不過是好面子強撐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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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從入了宮開始,腿肚子就在打顫,這會兒腿不顫了。心肝肺卻都顫的厲害。
  「許久不見,你又開始怕朕了?」聖上笑看著她的頭頂,「起來吧。」
  寧春草叩首謝恩,緩緩站起。
  上次她不怕皇帝,也許真的是因為御花園的環境太過怡人,叫人不自覺地身心松快。
  如今這聖上召見的金殿,如此金碧輝煌,如此威嚴肅穆,她哪裡能不緊張呢?她緊張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寧春草站起身,卻仍將頭埋得低低的,沒有瞧見聖上朝她揮手。
  聖上輕嘆一聲,放下手來,開口道:「你過來,到朕身邊來!」
  寧春草一驚,狐疑的看了聖上一眼。又飛快的低頭。
  「過來。」聖上又說了一遍。
  她這才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腳步,一點點向聖上靠近。
  再遠的路也有走完的時候,更何況,她原本距離聖上就不算太遠。縱然她每一步都挪動的很小很慢,可還是磨蹭到了聖上一步開外的地方。
  她站住不敢再往前了。
  聖上卻忽而起身。一把拽住她的手,將她往前一拽。
  寧春草腳下踉蹌,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兩步,挨在聖上身邊站定。
  聖上重新坐了下來,抬頭眉目都很慈愛的看著她,「朕近來在宮中覺得十分悶,整日裡都是政務,朝綱,也很累。於是,朕便叫人打聽民間的趣事兒,講給朕聽,也算取個樂吧?」
  這話自然是玩笑話,聖上絕不會無緣無故叫人打聽民間無足輕重的事兒。
  聖上身邊定然有隱秘的消息渠道,以便聖上雖坐高堂,卻能將高堂之外的隱秘盡握手中。
  這樣的開場白。叫寧春草已經明白了聖上接下來要說什麼,今日詔她入宮又是為了什麼。
  她不等聖上再開口,便噗通在聖上腳邊跪了下來,雙手伏地,額頭更是緊貼在手背上,姿勢虔誠無比。
  「聖上,宮外的流言,小女也聽聞了。」
  金殿之中十分安靜,殿宇高闊,不知燒了多少炭火,才這般溫暖如春。
  殿門甚至都沒有關上,卻絲毫感覺不到外頭雪花飛揚的寒冷。在殿中的人,仿佛置身於春暖花開的時節,欣賞著殿外的白雪飛揚。
  若不是殿中的氣氛有些怪異,此景此景一定是很美的。
  聖上緩緩點頭,「哦,你也聽聞了呀?」
  「是。」寧春草悶聲回到。
  「那你說說,你對這流言,怎麼看?」聖上臉上笑意不減,目光卻從她身上,轉到外頭,看著外頭紛紛揚揚的雪。
  寧春草深吸了口氣。平復內心,緩緩開口,「小女以為,不過是流言蜚語,世人口口誤傳。我並不相信。也不會將這話放在心上,流言終會破滅。就讓它隨風而逝吧。」
  聖上聞言笑了起來,「你看,外頭的雪。」
  寧春草怔怔抬頭,見聖上果然是目光向外,看著殿外紛紛揚揚的雪花。
  昨夜裡就開始下起小雪了,一夜雪都沒有下大,這會兒倒是如鵝毛一般飄灑下來,仿佛要將一切都埋藏在潔白的雪下。
  「瑞雪兆豐年呢。」寧春草說道。
  聖上笑了笑,「是,這雪下的好。能在金殿之中看雪更好,不管外頭如何,殿中總是最溫暖宜人,還有這淡淡的梅花香氣,讓人恍如置身仙境之中。暑熱有冰,嚴寒有炭。哪怕外頭下刀子,在這宮中,都有人為你擋著。宮裡甚好啊。」
  寧春草連忙說道:「宮中自是千般好,萬般好。可婢妾寧可做一隻爛泥裡肆意自由的王八,暑熱曬暖,苦寒冬眠,不願爭做鳳頭,唯恐高處不勝寒。」
  皇上輕哼一聲,「王八,這是比作誰呢?」
  寧春草連忙叩首,「婢妾失言。」
  皇帝垂眸目光落在她身上,「自比王八,想來是讀過莊子。」
  寧春草不知聖上喜不喜女子讀書,不敢貿然開口。
  聖上似乎也不等她回答,便接著問道,「你既是寧家的庶女,主母待你也不算好,那是誰人教你讀書識字呢?」
  寧春草緩緩吐出一口氣來,轉了一圈子,是不是又轉回到最當初的問題上來了呢?
  「回稟聖上,是婢妾的生母姨娘,蘇氏。」
  聖上哦了一聲,「你年紀輕輕,記性不好?」
  聖上隨意一句話,寧春草的心頭都直打突突,這半君如伴虎的,倘若真叫她日日守在宮中,只怕嚇也要嚇死了!以前覺得說書人口中的江湖兒女都是豪傑!如今她卻是覺得,伺候在聖上身邊這些怡然自得的人們。才是個中豪傑呀!
  「朕不是說過,朕不喜歡‘婢妾’這稱呼?」皇帝似笑非笑的看她。
  寧春草連忙叩首,「小女愚鈍了。」
  聖上點點頭,低聲吩咐一旁的貼身內侍。
  他聲音不大,似乎是刻意壓低了的。
  可寧春草因為跪得太近。卻也能聽到隻字片語。她此時恨不得自己是聾子,好一個字也別聽見,俗話說,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可不知聖上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竟沒有遣她迴避。
  她從隻字片語中,聽聞到「睿王爺」,「寧家」,「帶來見朕」幾個字。
  她心跳的很快,特別是「寧家」和「帶來見朕」這幾個字聽清楚以後,就更覺緊張。
  金殿的溫度宜人,本應叫人渾身舒暢,她卻覺得燥熱難耐,額頭上。脊背上都忐忑的冒出汗來。
  聖上起身去了偏殿,似乎尚有許多政務等著他處理。
  寧春草像是被他遺忘在了殿裡,既不叫她下去,也不吩咐她做什麼。
  寧春草越發緊張,手底下按著的地毯都被他手心裡的汗給濡濕了。
  「一直跪著。累不累?」忽而有聲音從偏殿裡傳了出來。
  寧春草連忙抬頭。
  伺候在殿中的宮人們,卻好像全然看不見她一樣,目不斜視的端正站著。
  寧春草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答道:「有些累。」
  有笑聲從偏殿傳出,「累就起來吧。朕又沒有罰你,你這是在自己罰自己麼?」
  寧春草猶豫片刻,連忙按著地,爬了起來,膝蓋跪的酸疼,她偷偷彎身揉了揉。腳步輕微的來到偏殿門口,不敢過於大膽的向裡張望,只垂手站著。
  「這世上的事啊,誰都說不準。」聖上回頭看了她一眼,朝她笑了笑。笑容裡看不出他更多的情緒來,「人不能左右,除非這天,堵住了所有可能。」
  寧春草皺眉,這話,是說給她聽的麼?意有所指麼?她怎麼聽不太懂呢?
  然而聖上所說的,天堵住所有的可能,大約意在此時的寧家,寧家某個向來最是低調沉穩的人身上。
  她此時正折了幾隻盛開的臘梅,站在廊下。臘梅叢生的枝頭花苞上,還落了點點瑩白的雪花。她眼眸微闔,精巧的鼻尖探向臘梅花,輕輕嗅著那幽然的芬芳。
  而月亮門外,一大群人冒雪而立。卻大氣不敢喘,唯恐破壞了這靜好的畫面。
  睿王爺站在最前頭,抬手止住眾人腳步,不叫眾人做聲以後,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仿佛看呆了。
  「姨娘,外頭冷,您進屋裡來吧。」小丫鬟站在門口簾籠處,溫聲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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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手持臘梅花枝的蘇姨娘回頭衝丫鬟笑了笑,「這臘梅花的香氣,唯有在寒風中。放能體會。」
  小丫鬟正要點頭應是,忽而余光一瞟,瞧見了月亮門外的人,小丫鬟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抬手揉了揉眼睛。慌忙福身行禮道:「王爺,是王爺!」
  蘇姨娘順著丫鬟的視線向外看去,目光接觸那人的剎那,忽見那人高岸的身形,像是猛的一震。那人臉上也露出驚愕不可置信的表情來。
  蘇姨娘皺了皺眉,「王爺?」
  月亮門外的睿王爺不好再站著不動,他深吸一口氣,邁步向前。
  修長的腿,有力的步伐,卻在此時邁的極為吃力緩慢,每走一步好似都要耗盡他全身的力氣。
  景玨那日在他書房胡鬧的時候,他還不曾放在心上。今時今日才知道,他沒有誇張,沒有說錯……不是相似,真乃一模一樣。
  十年了。她的面容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竟和十年前無甚差別,倘若一定要說出區別的話,似乎是更加溫婉了,柔和了。減了一分當初的冷冽,更添一分女子的嫵媚。
  「想來是睿王爺,不知王爺大駕,王爺贖罪。」蘇姨娘見世子爺送來的丫鬟這般反應,連忙蹲身見禮。
  走在雪中的睿王爺,見她施禮,腳步竟頓在大雪紛飛之中,一步也邁不動了。
  什麼時候,他們之間,變得這般疏離了?什麼時候,她見到自己就像見到一個外人一般了?
  十年了,雪娘可知道他這十年是怎樣捱過來的?
  她這般對他,這般客氣冷漠,可是在懲罰他?懲罰他當年,也懲罰他這麼多年的過錯?
  「雪娘……」他幽幽喚道。
  睿王身後跟著他兩個隨從。剩下的一大幫子都是寧家的人。
  連寧家的老爺都從外頭飛奔回來,唯恐家中婦人招待不周。可這會兒,誰都不敢說話,甚至不敢提醒蘇姨娘當做什麼。
  此情此景,有眼之人皆能看出來,睿王爺的神情大有不同。
  寧夫人上前一步,輕輕拽了拽寧老爺的衣角,朝他使了個眼色。
  寧老爺的腿卻像是在雪地裡生了根,拔也拔不動。
  寧夫人狠狠瞪他一眼,寧老爺別過視線,目光頗有些複雜的看了看蹲身在廊下行禮的蘇姨娘。
  寧夫人又拽他,他只好悄無聲息的帶著寧家眾人,悄悄退出了蘇姨娘的院子。
  大雪依舊撲簌落下。
  蘇姨娘不聽聞有人叫她起來,可這般蹲著,也著實是累。她微微抬頭,向外看去。
  紛紛揚揚的大雪中,只剩下睿王爺一人,僵直的站立著。他的隨從和寧家眾人早已不知去向。
  安靜的院中,似乎可以聽到雪花飄落的簌簌聲響。
  「王爺,外頭冷。若有話吩咐,您屋裡請。」蘇姨娘躬身說道。
  睿王爺皺眉看著她,「雪娘,這麼多年,你去哪兒了?」
  蘇姨娘微微一愣,想到先前世子爺的反應,以及寧春草說過的話,她心下略有些了然。「王爺,怕是認錯人了。」
  睿王爺不可置信的搖頭,「怎會……我怎會認錯你?」
  蘇姨娘輕笑,「真是天降的福氣,竟叫我肖似高高在上的睿王妃。只是賤妾鄙薄,斷然不敢跟睿王妃相提並論。」
  睿王爺連連搖頭,面上似乎有痛苦神色,「不是,不是肖似……」
  大雪落在他玉冠之上,落在他肩頭,落在他身上。
  不知他已經在月亮門外站了多久,又在院中站了這麼許久,他身上都白了一大片。
  「王爺還是進屋裡說話吧,外頭雪大。」蘇姨娘往迴廊一側躬身退了兩步。讓出門口的位置。
  睿王爺點點頭,有些話,不是一時半會兒,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他是應該坐下來,好好的看看她。好好的問問她。
  他邁步走到迴廊下頭,小丫鬟連忙爬起來,將簾籠挑起。
  睿王爺彎身進了屋子,屋子裡暖意融融,恍如春盛。
  蘇姨娘也跟著進了屋子。
  屋子裡並非只有二人,世子爺送來的兩個僕婦也在屋內伺候。
  兩人見到王爺,連忙行禮,臉上卻是露出欣慰又明白的表情來。她們要躬身退出去的時候,蘇姨娘卻是開口了,「王爺身份尊貴,卻也是男子,我乃寧家妾室,同外男單獨共處一室,著實不妥,你們就留下來伺候吧。」
  這話!兩個僕婦嚇了一跳,慌忙向王爺看去。
  睿王爺皺眉看了蘇姨娘一眼,見她垂眸並沒有看他,她臉上一點溫情都沒有,真的好似面對著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只有客套的疏離和防備。
  他此時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十年前,他親眼看著雪娘在自己懷中一點點變冷,一點點僵硬,他親手埋葬了自己最愛的人。
  如今又怎麼能將旁人當做是她?如今又怎麼能心懷著這樣無妄的貪念?
  「罷了,留下吧。」王爺擺了擺手,叫僕婦們都在屋裡頭站著。
  僕婦們腦袋壓得低低的,極力的隱藏著自己的存在感。她們都是睿王府的老人兒了,先前又是伺候在睿王妃身邊的,自然明白這裡頭許多的事兒。
  她們在第一次見到蘇姨娘的時候,還激動的心頭亂跳呢,更可況王爺呢?
  睿王爺的目光落在蘇姨娘臉上。
  蘇姨娘安靜站著不動。
  睿王爺在上座坐下。指了指側面下手的位置,「你坐。」
  「謝王爺。」蘇姨娘上前坐下,姿態婉約工整。沒有一絲親昵隨意之姿。
  睿王爺的喉結微動,嗓子眼兒裡酸酸的,一直酸到了心口。「你……」
  「婢妾蘇氏,以前是南境人。十多年前承蒙寧老爺賞識,被寧老爺納回家中,為寧家生養有一女,就是寧春草。想來王爺是知道的。」蘇姨娘見他想問。問不出口,便不等他說,主動道出過往來。
  睿王爺神情怔了怔,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十多年前?如此說來,這十多年,你都是在寧家的?」
  蘇姨娘頷首,「是,十多年前婢妾一直生活在南境,後來追隨了寧老爺。輾轉入京,婢妾一直在寧家,從未離開過。寧家老爺主母,都是知道的。」
  她不是她。
  多麼明顯的事實,其實不用問。他心裡也應該十分清楚。雪娘死了,死在他的懷裡。十年前就十分清楚的事實,如今還抱著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呢?
  可是……他又抬眼看著蘇姨娘。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兩個不相干的人,能肖似到這種程度?
  「王爺今日來,是有什麼吩咐?」蘇姨娘微微抬了些頭。輕緩問道。
  睿王爺哦了一聲,看到她的臉,他震驚之中險些將正事兒都給忘了。
  「我來,乃是奉密令,接你……」
  入宮兩字,就在他脣齊間打轉,他卻硬是艱難的吐不出來。不是已經知道了她不是雪娘了麼?不是已經不再抱有幻想了麼?這兩個字,怎麼還是那麼不甘,那麼不願吐口?
  睿王爺清楚,他一旦說出來。就沒有輓回的餘地了。
  「先不提,」睿王爺吃力的輕笑道,「你如今的日子過得還好麼?自在麼?」
  蘇姨娘垂眸輕笑,「王爺是作為什麼人,來問婢妾這樣的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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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6 00:29: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她恭敬而知禮。彬彬有禮的叫人開口都覺冒犯。是了,他如今是王爺,她是寧家妾,他有什麼資格,有什麼立場,來問她這樣的問題呢?
  「你與我一位故人。很像,很像很像。如今權當彼此是舊交故友吧。我以一個朋友的立場來問你,可好?」睿王爺將姿態放得很低,語氣很溫柔,神態柔和又繾綣。
  蘇姨娘頷首道:「婢妾是隨遇而安的人。身在何處都不會不自在。只要內心裡自在了,外頭這些俗事又如何能叫人不自在呢?」
  她的表情十分淡泊,叫人一點都不覺得她的話矯情。她的語氣都透出自在灑脫來。
  睿王爺看著她,一瞬間竟無比的心馳神往。
  他在心愛的人被害死懷中之後,還苦苦支撐,留在京城十餘年,可心中早已經厭倦了這一切,早已經想要擺脫,他也想去追尋那自在的沒有束縛的生活。
  「不想看看名山大川,不想看看外頭的風景麼?去漠北看日落。去南境看小橋流水,芭蕉夜雨?這寧家小小的後宅,困頓著心,再怎麼自在,也不如瀟灑走天下吧?」睿王爺不知道自己這話算不算是邀約。話音落地,他心中倒是格外的緊張了起來。
  只要她點頭,只要她說一個想字。
  他覺得,自己一定,一定會不顧一切,不顧聖上密令,就這麼拋下一切帶她走。她不認識他也好,不記得他也好。
  他們的人生還有時間,可以重新認識,可以重新來過。再也不要相隔生死,再也不要苦苦支撐。去完成很早很早以前,他們一起嚮往,一起憧憬的生活。
  蘇姨娘卻只是緩緩抬頭,安靜的看著睿王爺。
  睿王爺心中的急切,甚至透過目光都露了出來。「你喜歡那樣的生活麼?」
  只要她說喜歡!只要她點頭!
  睿王爺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蘇姨娘輕嘆一聲,「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王爺,今日前來,究竟所謂何事啊?」
  恍如一盆冷水。兜頭破了下來。她的目光和表情都太過冷靜,冷靜的不給人留一絲遐想的餘地。
  「我……」
  「王爺是奉聖命所來,如今顧左右而言他,是想要違抗聖命麼?」蘇姨娘緩緩搖了搖頭,「可王爺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像王爺這般任性而為的?」
  任性而為麼?睿王爺微微皺起眉頭。
  蘇姨娘從椅子上起身,「您這些話,恐怕都不是想要對婢妾所說,而是想要對那位再也見不到的人所說吧?便是兩個人五官容貌何其相似,可不同的出身不同的閱歷,決定了兩個人性情必然是不同的。王爺心中已經有那人的形象,便是婢妾再怎麼肖似,也不是她。日後王爺看清楚了婢妾,只怕會更加痛苦。」
  她這番話說的冷靜又淡然。
  睿王爺卻聽得渾身一震,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從繾綣裡生出幾分敬佩來。
  一個寧家的妾室。在面對當朝王爺,還能這般冷靜從容,沒有被垂手可得的榮華富貴衝昏了頭腦,多麼難能可貴!他不由更加堅信,便是日後深入了解之後,他也絕不會討厭她。
  至於痛苦……十年前,他已是最痛,在那之後,再不知道什麼叫痛苦了。
  睿王爺深吸一口氣,這才緩緩說道:「如今寧春草已被聖上召入宮中,聖上密令我帶娘子入宮見駕。」
  蘇姨娘面上有些奇怪的神色。
  早在幾個月之前,寧春草就曾經問過她,問她是否和當今聖上相識,有過過往?
  她當時還將春草給罵了一頓,如今聖上卻又要詔她入宮?難道……春草的話並不是空穴來風?可她是什麼時候見過聖上的?
  蘇姨娘抬眼看了看睿王爺,難不成,也是因為她容貌肖似某些人,所以被聖上誤解?
  這麼想,似乎也不太對。春草道,聖上問過她的出身,問過她生辰,且聖上並沒有見過她本人。何來誤認之說?
  「敢問王爺,聖上因何要召見呢?」蘇姨娘小聲詢問道,她語氣柔柔軟軟,叫人不忍心拒絕。
  睿王爺皺眉。半晌才慎重的答道:「近來京中有流言蜚語,說春草乃是有鳳儀天下之命格之人。聖上召見,應當與此事有關。」
  蘇姨娘微微一驚,身上跟著一涼,「如此說,春草豈不凶多吉少?」
  「莫怕!」睿王爺幾乎是本能的開口安慰道,「當今聖上乃是賢明君主,不會因為幾句妄言就要人性命的!」
  蘇姨娘卻對這安慰不以為意。聖上會不會要人性命,得看是什麼事兒了,若是威脅到天家威嚴之事,他再怎麼賢明,也絕對不會姑息的。
  蘇姨娘忽而霍然起身。「既是聖上召見,如何能耽誤功夫,王爺稍後,待婢妾更衣這便隨王爺入宮。」
  睿王爺竟有些不捨又不忍,他眼神垂了垂,又抬眼看著她道:「也許入宮了之後,就再也回不來了呢?」
  蘇姨娘一愣,她也要死在宮裡麼?
  她只有春草一個女兒,若是春草死了,她一個人苟且在世又有什麼意義?不若母女共赴黃泉路,路上,還能有個伴兒!
  蘇姨娘想到這些,不由悲涼的笑了笑,「回不來是命,人在天子面前,如何能不認命呢?」
  她這話,叫睿王爺心中不忍,「我可以……」
  「多謝王爺。」蘇姨娘果斷打斷了睿王爺的話。躬身退下,去更衣了。
  睿王爺呆怔的坐著,看著落下的簾籠隔絕了她的身影。
  十年前的一幕幕和適才的身影重重疊疊的映在一起,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個不寧靜的夜。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
  睿王爺勾著嘴角,臉上綻放了冰冷的笑。
  他以為他的心已經死了,再也不知道心痛的感覺,原來。並沒有死啊,那裡還是會痛啊!
  看到她決絕的打斷他的話,打破他最後一絲的妄想,他的心還是會疼的窒息啊。
  一次留不住。再來一次,仍舊留不住。
  人在天子面前,如何能不認命呢?
  他如何能不認命呢?早該認了!
  兩架馬車,一前一後出了寧家。
  寧家上下已經被叮囑封口。寧老爺不傻。寧夫人更是聰明,瞧見這勢頭,也知道這事兒不是他們能夠攙和的。他們只當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不知道,方還能好好的活命。
  倘若心裡頭還揣著什麼想法,那頂上的人,動動手指頭,就能無聲無息的摁死他們。
  寧家安安靜靜的飄著雪。寧靜的冬日裡,除了院子裡的車轍印子以外,好似並沒有來過什麼人,也沒有什麼人離開。倒比平日裡更加寧靜。
  兩架馬車行駛在京城平坦寬闊的大道上。縱然雪大路滑。可這路暢通得很。馬車絕不至於跑的這麼慢。
  不知是什麼原因,兩架馬車,好似在雪中散步一般。
  睿王爺仰面躺在前頭那駕馬車上,調頭就走。不顧一切的帶著她離開京城的想法時不時的就從腦子裡冒了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將這想法壓製回去。
  「跑慢點兒……」他隔斷時間,便衝外頭叮囑一句。
  外頭駕著馬車的車夫甚至冒了汗,不能再慢了,再慢乾脆停下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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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6 00:29: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縱然磨磨蹭蹭,可路途也終有盡頭。
  馬車終於駛進了宮門。
  在內宮門口停下來的時候,睿王爺感覺到心揪在一起的酸澀痛楚。
  他伸手挑開車窗簾子,瞧見她的身影從馬車上,被人攙扶著慢慢走下。
  他多想開口。喚住她,多想叫她的名字。可他痛苦的發現,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不是雪娘,不論多像——都不是!
  她披著一件銀藍色的狐裘披風,在一片茫茫白雪之中,宛若一隻輕盈的精靈一般,純美靈動。
  她被宮人攙扶著,走向一頂軟轎。一步步,越走越遠。
  飄飄灑灑的大雪,似乎要隔絕了他的視線。
  她突然停了下來。
  睿王爺的心都跳快了幾分,呼吸甚至不由屏住。
  她緩緩回過頭來。朝他的馬車望了過來。
  睿王爺的心提到了半空中,像是被人緊緊的揪住一般,亂跳如脫兔。
  她卻只是輕笑了笑,微微頷首,似是道謝。繼而,轉身上了轎子。
  從此,緣盡,再不能見了吧……
  那頂朱紅的小轎。吱呀吱呀的在大雪紛飛中漸行漸遠,遠的再也看不見。
  睿王爺收回手,車窗簾子無力垂落下,隔絕了視線。
  「走吧。出宮。」他的聲音透出恍如喝醉後的疲憊無力。
  天子面前,只能認命呀,誰人也沒有特殊的權利。
  寧春草老老實實的站在御案邊研磨,左腳站累了就換成右腳,右腳累了,又移向左腳。
  單是這麼站著研墨,也叫人覺得疲憊不堪。
  聖上一直坐在那看起來寬大,卻叫人警醒並不舒適的龍椅上批閱著奏章,想來是更累的吧?這麼久了,聖上連姿勢都沒換幾個,他不覺得辛苦麼?
  寧春草正思量著看來做皇帝也不是個輕鬆活兒的時候,忽而有內侍小跑而入。
  內侍在聖上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寧春草瞧見聖上握著筆的手。微微一顫。
  內侍稟報完,連忙躬身退了一步。
  聖上表情似乎有細微的變化,寧春草卻是看不出這變化背後隱藏的意義。
  她小心翼翼的站的更工整筆直些。
  聖上擱下朱筆,回頭看著她。
  寧春草在聖上目光之下。微微有些緊張。
  「你下去吧,站了這麼久,又累又餓了吧?」聖上笑意盈盈,似乎對她十分慈祥,便是先前提了流言之事,也一直沒有提過要如何懲處於她。
  寧春草心中忐忑不安,卻也不敢表露,連忙福身應是,往外退走。
  「朕叫他們備了些點心吃食,你還想吃什麼,只管告訴御膳房去做。」聖上又叮囑道。
  寧春草恍惚以為,如今又回到了前兩次進宮的時候。在流言蜚語風行起來之前的時候。那時候,聖上對她,就是這般的慈愛的。
  可如今,還有可能麼?
  寧春草忐忑的退出了金殿之外,外頭自有小宮人為她引路。
  宮人不卑不亢,沒有過分熱情,卻也不顯冷漠,恰當的距離,叫人感覺十分舒服。
  「姑娘您在偏殿裡坐了,好好歇會兒,熱點心馬上就到。」宮人頷首說著,退出偏殿。
  不多時,果然有冒著熱氣,香噴噴賣相玲瓏可愛的小點心被奉了上來。
  寧春草捏著點心放入口中,心中琢磨著,如今究竟是個什麼情形?
  她不知道的是,她剛出了金殿沒有一炷香的功夫,蘇姨娘就被帶到了。
  蘇姨娘平生第一次入宮,先前沒有任何人跟她打招呼。她也從不曾預見過,自己這人生還能有這般際遇。
  本是零落入塵入泥的卑微之人,竟有這麼一日,能進得這世人皆需仰望的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中。
  她仰頭往上看了看,紛紛揚揚的大雪在這金瓦紅墻的映襯之下,都顯得更為高潔了!
  「小心門檻。」宮人適時提醒道。
  蘇姨娘一路忐忑,但腳下步子卻頗為從容。
  這引路的宮人也是常常接待命婦入宮請安的,來往見過的人很多,今日對這並非命婦的小婦人,到頗為敬佩。
  入得宮中的命婦,要麼就趾高氣揚,好似要彰顯自己並不比這宮中的貴人主子們差到哪兒去,這種多半出身書香門第,文人清流一派。要麼就恭恭敬敬,謹小慎微,頭不敢抬,大氣不敢出喘,唯恐得罪了誰,見了誰都笑臉相迎的,輸了氣質。當然也有那不卑不亢的,卻是少了幾分溫情,冷冰冰的,跟著皇宮大內的石頭柱子一般,叫人覺不出人情味兒。
  宮中最不乏的就是這最後一種人。
  這位小婦人倒是不同。先是有些忐忑,卻也不遮掩自己的忐忑,還悄悄的告訴她,她有些緊張,叫她走慢點。
  不多時,她便適應過來。在這一片白雪茫茫之中,衝她溫婉的笑,衝她道謝,說自己剛才緊張的都快抽筋了,多虧她走得慢,照顧了她的情緒。
  她的笑容仿佛劃破冬日灰濛濛天空的陽光,叫人打心眼兒裡不由自主的喜歡她。
  「前頭就是聖上處理政務,私下召見朝臣的金殿了,裡頭規矩大,戒備嚴,您多留神。」宮人叮囑蘇姨娘道。
  蘇姨娘再三道謝,提著裙裾,緩步上前。
  有宮人唱和,裡頭傳來召見之聲。
  她被人指引著,垂著頭,邁步進了金殿。
  反正是將死之人,反正能同女兒作伴,也不算孤單。無甚好怕的。橫豎不就是一條命麼!蘇姨娘安慰自己,止住了打顫的腿肚子,跪地叩首,「賤妾叩見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金殿裡安靜的仿佛能聽到她的聲音在迴盪。
  蘇姨娘有些詫異,聖上不在麼?能不能抬頭看一眼?
  旁邊的宮人也不提示她起來,蘇姨娘心裡沒底,便緩緩的,微微抬頭,向上方看去。
  突然間,一截明黃的衣擺擋住了她的視線,金線繡金齊的衣袍,華貴明麗的叫人睜不開眼來。
  蘇姨娘一愣,慌忙低頭。
  可頭還沒低下去,下巴卻被人給勾住了。
  她心跳驟然加快,垂著眼眸,看著自己的鼻尖。
  「羅琦兒!真是你!」耳邊驟然響起的聲音,叫她嚇了一跳。
  她抬眼向面前人看去。
  威嚴肅穆的臉上,帶著幾許笑意,眼神悠遠的亦如多年前。
  「黃……黃公子?」蘇姨娘詫異道,話一出口,她才知道錯了,連忙請罪,「賤妾失言,請聖上責罰!」
  「你還記得啊?」聖上半蹲著身子,視線和她相平,臉上沒有怒意,反倒笑看著她,「見到你之前,朕甚至有些緊張呢,真怕你會忘了,忘得乾乾淨淨。」
  蘇姨娘咽了口唾沫,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當年的事情,她是決定忘了的,這麼多年,也確實埋在記憶的最深處。讓她錯以為,她已經都忘了。
  可看到這張熟悉的臉時,一切的一切又都回來了。
  「聖上……您……」
  「都下去。」聖上沉聲吩咐道。
  殿中伺候的人連忙低垂著腦袋,恭敬又安靜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金殿之中,只有一蹲一跪的兩人。
  聖上攜著她的手,親自將她拽了起來。
  蘇姨娘腿軟。險些又跪回地上,聖上一把攬住她的纖腰。兩人呼吸,瞬間就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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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6 00:30: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聖上還未待反應之時,蘇姨娘卻一把推開聖上的手,撤開兩步,拉開兩人之間太過曖昧的距離。
  聖上停在原地。負手而立,靜靜看她。
  蘇姨娘垂眸,低聲說道:「當年不知聖上身份,多有冒犯,如今已經知道,您不是簡簡單單的黃公子,再不敢不知尊卑輕重。」
  聖上輕笑一聲,「琦兒,你還是沒變,和當年一樣,叫人想靠近,又怕靠的太近。」
  蘇姨娘躬身。不說話。
  大殿裡安靜的像是能聽到心跳的聲音。
  聖上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身上,好似透過故人,看到了昔日自己年輕氣盛的模樣。
  「當年的事,你怪朕麼?」
  蘇姨娘聞言,猛的抬頭,「聖上想多了。」
  聖上眯眼。「為什麼這麼說?」
  蘇姨娘皺眉,不知該如何解釋。
  「朕說要為你贖身,要帶你走,要給你個安定的生活,要給你個家。」聖上苦笑,「朕堂堂天子。竟食言而肥,一樣也沒有做到,你……不怪朕麼?」
  蘇姨娘無聲搖頭。
  花樓之中,每天說這話的人,多不勝數,人人都相信,人人都做到,那花樓也就開不下去。她不論是羅琦兒,還是蘇荷,都沒有那麼傻,旁人說什麼就信什麼。
  既然不信,那又何怪之有?
  聖上緊盯著她看。「真的不怪?」
  蘇姨娘嗯了一聲。
  聖上忽而面色轉冷,「不怪,就是說,你從來都沒相信過?是也不是?若是信,心中必有期待,若有期待,如何能不怪?」
  這話一出口,溫暖如春的金殿之中,都倏爾冷了許多。
  蘇姨娘無奈了,不怪,倒也成錯了?
  「倘若念念不忘,必定日日以淚洗面。賤妾,只怕熬不到再見到黃公子的時候呢!」
  聖上聞言,如寒霜一般的面上一陣悵惘,「倒也是……」
  蘇姨娘垂手而立,並不多言。
  「那你這些年,過的好不好?」聖上又走近她。伸手握住她柔軟嬌小的手。
  她手很有些涼,即便這殿內一點也不冷。
  他牽著她的手,走向一旁的側殿,拉著她,在軟軟的御榻上坐下,「你還沒回答朕的話,這些年,過得可好?」
  蘇姨娘笑了笑,「這些年,於現在來說,已成為過去,好不好。都已經過去了。既然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他做什麼呢?」
  聖上皺了皺眉,「你總是這般冷情。」
  蘇姨娘笑著搖頭,「不是呢,我只是想叫自己心中更輕鬆,更好過一些。賤妾一直以為。忘了黃公子,能叫自己心中好過,所以一直都在努力。」
  「可你沒有忘!你一眼就認出了朕,十幾年了,你幾乎無甚變化,朕卻於當年很是不同了,你還是認出了朕,你怎麼會忘了朕呢?」聖上握住她兩隻手,看著她的目光越發熱切。
  蘇姨娘垂眸,輕笑不語。
  「留下來,給朕機會,叫朕完成當年沒有兌現的諾言。」聖上輕緩說道,「當年我只是皇子,眾皇子中的一個,我不能……很多事不能肆意而為,唯恐被對手抓住把柄。如今,我總算有能力,可護你周全。再不用怕,旁人中傷。」
  蘇姨娘垂著眼睛,看著的地毯上的花紋,交叉糾纏,糾葛中理不出頭緒。
  「可是,已經不是當年了啊。」
  「你還是當年的你。朕記得的樣子,沒有變。」聖上在她耳畔,輕輕嘆息說道。
  蘇姨娘搖頭,「我是寧家妾,為寧家生養女兒,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只知風花雪月吟詩作畫的女子了。」
  聖上看著她,半晌都沒說話。
  兩人靠的很近,他的胸膛溫暖著她的脊背。就像當年一樣。
  可彼此都不再年輕,不是當年的模樣。
  「你告訴朕,寧春草,她究竟是誰的女兒?」聖上忽而開口,聲音多了幾分威嚴的味道。
  蘇姨娘連猶豫都不曾,「是寧家的女兒。」
  「是朕的女兒麼?」
  「不是,是寧家的女兒。」
  兩人開口都很快,頗有些不給彼此留餘地的意思。
  見蘇姨娘態度如此堅決強硬,聖上面孔再次冷了下來。
  「朕不妨明白告訴你,如今的流言蜚語,朕可以當回事兒。也可以不當回事兒。但朕絕對不可能讓她有機會坐得鳳位。她若是朕的骨血,朕會設法,封她公主名號,也算是對她這麼多年來,流落寧家,對她對你的補償。」聖上勾著蘇姨娘的下巴,叫她轉過頭來,看著他,「倘若她不是朕的骨血,真是寧家的種,朕——就殺了她。」
  他說的很冷,語氣和表情都沒有溫度。
  蘇姨娘的眸中,是他清冷的倒影,透出一個帝王的冷漠和殺伐果斷。
  若是他的種,自然是沒有可能坐上皇后之位了。若不是,那也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你想清楚,她究竟,是誰的孩子?」聖上垂眸,看著蘇姨娘。
  睿王爺將蘇姨娘送進宮之後,心頭卻一直無法平靜。
  他索性棄了馬車,騎在馬背上,在大雪紛飛之中一陣亂跑狂奔。
  馬蹄打滑,幾次險些將他摔下馬背,他倒一點也不收斂,反而愈發肆意。
  大雪迷濛了人的視線,前頭路似乎都叫人看不清。睿王爺打著馬,似乎是在亂跑亂奔。
  可「吁——」的一聲,他勒停了馬的時候,噴著響齊的馬,卻是停在了林家金光閃閃的匾額下頭。
  他到了林家外頭啊!
  自從睿王妃過世之後,他未免觸景傷情,已經多年沒有登過林家的門了。
  今時今日,為何會跑到林家門外?當真是無目的的亂跑麼?還是心中隱隱約約有什麼不甘?有什麼期待?
  「睿王爺?」門口年邁的門房頂著個大斗笠。眯著眼睛向外張望。不知是因為雪太大,還是因為太久不見,竟一時間,不敢確定來人是不是睿王爺了。
  睿王爺翻身下馬,大步向林家門口走來。
  這會兒那老門房才看清楚了人。「當真是睿王爺呀!王爺萬安!知道您來了,大老爺,老夫人定高興的緊!」
  老門房在林家大小姐出嫁那會兒就在門上呆著了,以往可沒少見過睿王爺,那時王爺和大小姐站在一處,簡直一對璧人一般。
  只可惜,天妒紅顏,竟叫那麼好的大小姐早早病逝。王爺倒是有情有義,十年來,未再續弦,雖然在京城有些不好的名聲,也不曾登林家的門,可對林家明裡暗裡的照拂,卻從來不少。
  林家大老爺和老夫人都是明白人,心中還是喜歡這女婿的。
  老門房叫了小廝往裡通報。自己更是慌忙拿了新的斗笠為睿王爺擋雪。
  睿王爺大步向裡走,老門房腳步踉蹌,哪裡追的上。
  他慌慌張張舉著斗笠跑著,還是一眨眼,不見了睿王爺的身影。
  睿王爺也不等那去通報的小廝回來,直接就往老夫人院中而去。
  林家老夫人年長,住在林家中軸線上,最尊貴的院中。睿王爺一路橫衝直撞,林家家僕見是他,攔也不敢攔,都慌慌張張的去各處報信。
  是以,當睿王爺來到老夫人院子裡的時候,老夫人也一早就得了信兒,見他倒也沒有露出什麼意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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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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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近十年不來,來就這般莽撞模樣,當你自己還是年輕氣盛的少年兒郎不成?」
  他雖是王爺,見了老夫人,卻還是恭恭敬敬的。
  老夫人半認真,半玩笑的斥罵他,他也拱手應了。
  「今日有一事,困頓心中,若是不想明白了,兒這心中難以平靜,所以莽撞了,望母親海涵。」睿王爺倒是格外的嚴肅認真。
  老夫人年紀大了,心中卻明白得很,當即微微闔目頷首,叫自己身邊的一干僕婦丫鬟,都退了出去。
  溫暖的廳堂裡,隔絕了外頭的風雪。安靜的只有漏壺滴答的聲響。
  「說吧,是什麼事,能讓你近十年不來,如今說來就來?」老夫人的話,似乎多少有些責備的意思。
  睿王爺也不理會。直愣愣抬頭看著林家的老夫人,「母親,你說這世上,會有兩個原本不相干,卻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麼?」
  林老婦人聞言。身子猛地一震,手也不由握緊,但她臉上卻維持著鎮定,「蕓蕓眾生,人海茫茫,難免會有肖似之處。」
  「不是,」睿王爺看著林老婦人,定定搖頭,「不是肖似,是一樣。一模一樣!」
  老夫人像是被定住了,回看著睿王爺,眼神卻有些飄忽,像是落在了遠處,落在了回憶之中。她口中卻是喃喃說道,「不會的,便是再怎麼相似,也會有不同。」
  「這得是多大的機緣,才能那般一樣呢?」睿王爺說道。「兩個人的身份,天差地別,毫不相干。」
  老夫人搖頭,「巧合,世上之大,無巧不有。」
  「老夫人,您心裡真的沒有藏了什麼秘密麼?」睿王爺,忽而向前兩步,靠近了老夫人,沉聲問道。
  老夫人立時一驚。抬頭看他,「你說什麼?」
  「那麼像的兩個人,真的就是一點都不相幹麼?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麼?」睿王爺眸中突然精光乍現,咄咄逼視之下,叫人無從躲藏。
  老夫人舔了舔自己發乾的嘴脣,「你……」
  「母親,雪兒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姐妹的,對不對?」睿王爺沒有給她猶豫的機會,緊接著逼問道。
  林老婦人額上忽然有汗下來。她渾身也微微顫抖。
  這屋裡雖燒了地龍,擺了炭火,可也遠沒有熱到這般程度。
  「母親在心虛麼?」睿王爺輕聲問道。
  「我心虛什麼?我有什麼好心虛的?」林老婦人避開他太過銳利的視線,抬手撫著胸口,「我只是氣悶而已。你多年不來,來就問這莫名其妙的問題!」
  睿王爺嘆了一聲,轉身在一旁的客座上坐下,手掌撫弄著雕了花的椅子扶手,目光無處落腳般飄渺。
  屋裡又安靜下來,靜的只有林老夫人或急或緩的呼吸聲伴著漏壺滴答的聲響。
  兩個人似乎在耗,似乎在等著,誰先耗不住。
  「母親,就不想見見她麼?看看她究竟有多像?」睿王爺忽而開口。
  林老婦人聞言,猛的轉過臉來看他。「她在哪兒?」
  睿王爺也看著林老婦人,緩緩道:「入宮了。」
  「嗯?入宮?她今年已有三十餘歲了,怎的會入宮?」林老婦人本能的說道。
  睿王爺卻笑了起來,「母親怎麼知道她已經有三十多歲了呢?我只說她像,卻也沒有說她們年紀一般大吧?」
  林老婦人別過臉去。頗有些氣悶又尷尬的神色。
  「那老婦人您,究竟要不要見見她呢?」睿王爺問道。
  林老婦人長嘆一聲,人在宮裡,她想要見到,自然沒有那麼簡單。若想要見,讓睿王爺幫忙就是必然的。那她也就不能在隱瞞當年的事情不說了。
  她緩緩抬起頭,看著琉璃窗,琉璃窗的好處,就是既能讓屋裡頭捂著熱氣十分暖和,又能隱約瞧見外頭紛紛揚揚十分好看的雪景。
  她的目光幽幽的望著雪景,「那年也是大雪紛飛的時候,老爺調任,我懷有九個多月的身孕,正在途中,突然發動。」
  睿王爺神色頗有些緊張的聽著。兩隻手都不由攥緊。
  「路上生產不便,硬是捱到了一個寺廟之中,問僧人借了廂房。」林老婦人聲音也像是染了雪花,幽幽透著清冷氣,「俗話說。女子生產,恍若走了一遭鬼門關。原先這話我不信,那一日,我硬是捱了整整一日一夜,疼得死去活來,孩子卻連頭都沒露,我覺得自己確確實實要死了,才信了這話。接生的婆子是我娘家帶來的,手段也算高,可孩子就是不出來。她問我,要生下孩子,還是要保住身體?」
  林老婦人回過頭看了睿王爺一眼,無奈的笑了笑。
  「她告訴我,保住孩子生下來,可能身體就毀了。日後再不能生育。若是想要保住身體,孩子可能就沒命了,當然,這身體也未必一定能保得住。這叫我怎麼選?那是我的孩子呀!我辛苦懷胎那麼久的孩子!臨到生了,我怎麼捨得讓他送死?」林老婦人嘆了口氣,「我說,要孩子。」
  睿王爺拳頭不由攥的更緊。
  「那穩婆也確實有辦法,我隱約記得,她拿出銀針來,給我施針,又按摩穴道,我腹中痛的像是被人挖下一塊肉來……孩子總算出來了!」林老婦人蒼白的笑了笑,「還是兩個!接連兩個孩子出生,叫我高興壞了!可我發現,伺候在產房內的僕婦都高興不起來。那都是我娘家的人,忠心耿耿的跟著我,我高興,她們怎麼都不高興呢?」
  睿王爺皺眉不語,但他已經明白了,擁有一個兒子,對一個再不能生育的主母有多麼的重要。
  「穩婆告訴我,兩個都是女兒,而我再也不能生育了。」林老婦人說道,「你知道麼,這就是晴天霹靂!我本來已經要累死,痛死,覺得自己隨時都要昏迷過去,那個時候卻硬是咬著自己的舌頭尖,讓自己疼的不敢昏過去!」
  睿王爺跟著微微垂眸點頭。
  「幸而我身邊有許多信得過的人,我便叫他們到寺廟周圍去尋,看看有沒有也是剛出生不久的男孩子,抱來給我。也是天在幫我,臨著那寺廟近旁,就有一家人家,剛剛生下個男嬰。男嬰長得精細,也十分健壯。他們半買半嚇唬恐嚇的想要搶走那男嬰。」林老婦人嘆了口氣,「那對夫婦自然不肯,但他們只是一般百姓,能有什麼辦法?他們只提了一個要求,還說只要答應。便是錢也不要,他們也認了。他們的要求就是,孩子不給,只能換!」
  林老婦人話音落地,良久都沒有再開口。
  睿王爺也安靜的坐著,像是目睹了當初的痛苦掙扎,目睹當當初的無奈。
  「那對夫婦抱走了一個孩子,當夜就跑了。」林老婦人搖頭,「我後來不捨,又叫人偷偷尋過,人海茫茫,卻哪裡還能找得到?」
  剩下的話,都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命運弄人。」睿王爺低聲說道,原本再不相干的人,竟在冥冥之中有指引。老天送了寧春草到睿王府,他每次看到寧春草的時候,都會想到雪娘,為何他沒有早一點往深處去想?為何他從沒有想過。寧春草的生母是不是會更像雪娘?
  如今他看到她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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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可就算不晚,又能怎樣?她畢竟不是雪娘,她是雪娘的姐妹……
  睿王爺伸手有些煩躁的撓了撓頭。
  「王爺,你說,她在宮裡?她為何會入宮?我真能見她?」林老婦人隱藏起急切,表面故作平靜的問道。
  睿王爺嘆了口氣,「這件事,說來複雜,我並不知道聖上為何要詔她入宮。也許是因為流言,也許不是,聖意難測。」
  「那見面?」林老婦人舔了舔嘴脣,這話是忽悠她的吧?
  「母親等我消息,若有機會,我定叫母親見到她。」睿王爺說完,便手按著雕花的椅子扶手,站了起來。
  林老婦人跟著抬頭望他,「若有機會?」
  「她入宮的事情還有些麻煩。」睿王爺皺眉搖了搖頭,「當初狠心遺棄,今日又何必惦念?」
  「你——」林老婦人抬手指了指他,又憤憤的放下指頭,「罷了,只是今日之言,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了,旁人從不曾聽聞,就連老爺走,都不知道。世傑更不知道這事兒……若叫世傑知道,他又當如何自處?」
  睿王爺背對著林老婦人,站定了腳步,輕嘆一聲,「您放心吧,今日這話,哪兒說哪兒了,我只當自己什麼都沒聽到。不會叫第三個人知道。更不會叫世傑兄知道。」
  林老婦人起身頷首,「那老身謝過王爺了!」
  外頭的大雪依舊下的很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金殿之中很安靜。也很溫暖。
  蘇姨娘和聖上彼此距離很近,蘇姨娘垂眸,怔怔的看著地毯上富麗矜貴的花紋。
  聖上的目光則溫情繾綣的落在她的身上。
  好似剛才那句,「她若不是朕的孩子,朕就殺了她。」並非出自他口一般,他此刻眼眸之中。溫柔的哪有半分殺機。
  可坐在這般尊貴位置上的人,他說出口的話,便是笑著的,也叫人不敢又絲毫的輕視。
  「聖上這是做什麼呢?」蘇姨娘緩緩輕嘆了一聲,「聖上是在逼迫自己,還是在逼迫賤妾?」
  聖上勾了勾嘴角。「你當明白的。」
  「賤妾愚鈍,當年已成往事,如今追究又有什麼意義?她姓寧的,生來就姓寧,配不上鳳位,更配不上皇姓景這般尊貴的姓氏。」蘇姨娘垂頭輕緩說道,「紅顏已老,往事煙消雲散,我等都是在塵埃裡掙扎苟且討生之人,從沒有過不切實際的妄想。莫說賤妾聽到這般流言,不會當真,便是春草。也只會當做笑話,一笑了之。若是為此,丟掉性命,才真真是無妄之災。」
  聖上忽而伸手扳過她的下巴,叫她看著自己,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的眼。「琦兒,你那般聰慧,那般善解人意,如今,你真的不明白朕的心意麼?朕想留下你,朕想留你在宮中。朕不想再失去你了。」
  蘇姨娘聞言一震,眼中略顯錯愕的看著聖上。
  聖上抿嘴,似有些不悅,「怎麼,你不願意?」
  「聖上……賤妾……」
  「住口!」聖上皺眉,「誰允許你這般稱呼自己?」
  蘇姨娘頓覺口乾舌燥。
  「你是朕的琦兒,永遠都是!」聖上抬手,輕輕撫弄著她細膩柔滑的臉頰,「不若這樣,只要你心甘情願留在宮中,朕,便饒她一命。如何?」
  一個小小的寧春草,她的死活,聖上可以放在心上,也可以完全不當回事兒。
  對她來說,卻是最最珍貴,最最重要的人。為了寧春草,為了自己這唯一的女兒,她還有何不心甘情願的呢?
  蘇姨娘想的很清楚,她知道自己最終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可此時此刻,她卻沒有一口答應下來。
  她垂著眼眸,眼中酸酸得逼自己流下淚來。
  無聲的哭泣,一點都不聒噪。如芙蓉泣露,如梨花帶雨。
  她連哭,都叫人心頭迷醉。
  還惦記著當年青澀感情的帝王,也被她這無聲的垂淚,弄得手足無措。宮中佳麗多不勝數,卻從沒有哪一個。能這般牽動他心弦的。
  「莫哭,莫哭,怎麼了?朕嚇到你了?」聖上握筆太久,略有些粗繭的手,慌亂的給她擦著眼淚。
  蘇姨娘連連搖頭,「聖上惦記當年情誼,琦兒怎配……怎配……」
  「怎麼不配?你始終都是朕心中無可取代的琦兒。」聖上憐惜的將她攬入懷中。
  蘇姨娘卻連連搖頭,「琦兒已經不是當年的琦兒了。當年的琦兒青澀,稚嫩,一派天真。如今的蘇荷以嫁為人婦,為人生兒育女……時光易老,紅顏不復當年。」
  聖上一下下輕撫著她的脊背。竟流露出平日裡鮮有的耐心來。
  他是什麼人,九五之尊,老天的兒子,這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可偏偏,懷中這女子,曾經屬於他。而今又並不完全屬於他。他本該生氣,本應厭棄。偏偏這心裡就是有不甘,仿佛跟自己過不去一樣,總要叫她完全變成自己的才甘心。
  「過去的,我們不提了,日後,你留在宮中,只守著朕,可好?」聖上的語氣,竟好似哄孩子一般溫軟。
  若是叫旁的娘娘們聽聞了,不知要驚訝成什麼模樣。且這般溫柔的語氣,還不是對著那剛入宮的,一二十歲的小姑娘,卻是對著已經身為人婦的三十多歲的成熟婦人。
  蘇姨娘在聖上懷中,緩慢而遲疑的點頭,「琦兒,想見見春草。寧家那裡……」
  「寧家你不用擔心,一切有朕。」聖上笑著摸她的頭。「春草就在偏殿,你竟惦記這女兒多過朕,朕可不允!」
  這調笑的話,叫蘇姨娘宛若不經人事的小姑娘一般,羞紅臉低下頭來,怯懦應聲。
  如此姿態。無疑取悅了聖上,聖上勾起食指,劃過她的齊尖,「去吧,去看看她。朕始終覺得她有些肖似與朕,難道承認了,對你對她不都是一件很好的事麼?」
  蘇姨娘將頭埋得很低,叫聖上看不清她的面色,她更緊抿著嘴,一言不發。始終不肯承認,寧春草是聖上的骨血。
  聖上喚了宮人,引蘇姨娘去見寧春草,她臨出殿門,聖上竟親自為她披上又軟又厚重的狐裘披風。
  不是她來時那件,明黃的錦緞,一看就是御用之物。
  蘇姨娘躬身謝恩,不敢領受。聖上卻執意拉她起來,為她系好了帶子。「從今往後,朕給你什麼,你都要領受。明白麼?」
  蘇姨娘頷首謝恩。
  這倒是嚇壞了一干的宮人,對蘇姨娘越發的恭敬客氣起來。
  寧春草正坐在偏殿之中,焦躁難安,忽而瞧見一個熟悉又有些炫目的叫她不敢認的身影走了進來,她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瞪眼連稱呼都忘了。
  「春草,你沒事吧?」蘇姨娘疾奔上前,握住她雙手,緊張的上下打量她。
  宮人知道她們關係,紛紛垂頭退了出去,將偏殿留給母女二人。
  寧春草點點頭,又連忙搖頭,「姨娘,我沒事。你怎麼也進宮了?哦……」
  她沒等蘇姨娘回答,自己又連連點頭,恍若自言自語一般。
  「我聽到了。聖上說,帶來見他……我早該想到的!」
  「春草,」蘇姨娘扶著她的肩頭,「你想要留在宮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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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寧春草怔怔的,恍若還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沒有回過神來,蘇姨娘的話,她更沒聽在耳中,她看著蘇姨娘,反問道:「姨娘,當初我的猜測是對的?對不對?您跟聖上……真的是舊識,對不對?當初您還那般著急忙慌的否認!您看,全讓我猜中了!」
  說完,她還伸手扯了扯她身上明黃的狐裘披風。
  蘇姨娘輕嘆了一口氣,「現在說這些做什麼,你就回答我的問題,想不想留在宮裡?」
  寧春草聞言,連忙搖頭,小心翼翼的覷了覷外頭,「宮裡頭看起來什麼都好。卻像是個華貴的牢籠一般,我才不要留在宮裡!」
  「那若只是一時呢?一時的不自由,卻換來高貴的身份呢?」蘇姨娘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寧春草覺得蘇姨娘這眼神,別有意味,母女之間的默契,叫她立時就明白了蘇姨娘的意思,「天哪,難道我真的是……公主?」
  蘇姨娘呸了她一聲,看著她的眼神卻變得溫柔起來,「姨娘這一輩子,也許虧欠你了很多東西,叫你兒時一直過得艱辛坎坷。卻沒有能力改變什麼,如今倒是有這麼個契機放在面前,姨娘總算有能力為你爭個榮耀的名頭。你可願做公主?」
  這話說的奇怪,蘇姨娘沒有承認她就是公主,沒有肯定她是聖上的血脈。只問她,可願意做公主?
  「姨娘的話,女兒怎麼不太明白呢?什麼叫,願不願意?」寧春草瞪眼看著蘇姨娘,「若並不是,姨娘卻說是,那……不是欺君之罪麼?」
  蘇姨娘垂了垂眼眸,「你別管那麼多了,我只問你的心意。」
  寧春草愣怔片刻,連連搖頭,「我不願,我不願意的!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我的,強要來,有什麼意思?名不正言不順。倒不如現在這般自在!」
  蘇姨娘緩緩點了點頭,深深看她,「哦,這麼說來,公主的名分擺在你面前。你都不肯要了。」
  寧春草點頭,「我不要。」
  蘇姨娘的目光很溫柔,卻從溫柔中透出精明睿智的光來,「那你告訴我,你不要這名分。究竟是覺得名不正言不順,還是覺得,有了公主的名分以後,就再也不能和睿王世子在一起了,所以不要呢?」
  寧春草心中恍如被人打了一悶棍,「姨娘!姨娘說什麼?!」
  蘇姨娘拉著她的手,在一旁緩緩坐下,「你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麼?」
  寧春草咽了口唾沫,蘇姨娘的目光之下。竟叫她覺得無比的緊張,「姨娘想多了,自然是……是因為名不正言不順啊!我怎能叫姨娘為我,背負欺君的罪名?!」
  蘇姨娘卻緩緩搖頭,「我為你。連牢籠都願意住,還有什麼不敢呢?」她這話說的極小聲,寧春草沒有聽清,正待要問。
  蘇姨娘卻又說道:「我不若講明白了告訴你,如今。你若是願意做公主,不論是對你還是對睿王世子都是件好事。你‘鳳儀天下’的命格不攻自破。聖上也許會為你指個婚事,也許不會,但你一生都衣食無憂定然會被好好養在宮中。不過你同睿王世子,便在再無可能。你若不是公主,你這命格,就算聖上不忌憚,饒你一命,但有心之人,也許還會拿起做文章。睿王府。你也是斷然回不去了。」
  蘇姨娘說的很明白。
  寧春草脊背有些僵硬,目光也顯得呆板。
  蘇姨娘看著她,並沒有催促,只安靜的等她自己想明白。
  「那我究竟——是不是呢?」寧春草貌似無意識的問道。
  「這問題,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不希望你再問我第三遍,」蘇姨娘語氣有些冷,「記住了麼?」
  寧春草回過神來,連連點頭,「我知道了姨娘。我記住了。」
  「所以,你也想清楚了麼?」蘇姨娘看她。
  寧春草點頭,「是,我也還是那句話,不是我的東西。再顯貴,我也不要。」
  蘇姨娘輕笑頷首,「好,你自己的人生,自己選擇的路,不管未來怎樣,也要硬著頭皮走完。」
  寧春草輕輕哦了一聲,「我知道了,姨娘。」
  聖上終於從一摞高高的公文中抬起頭來,頸背都有些酸痛了。
  一旁的內侍連忙奉上一個匣子。聖上取出一枚藥丸來,含在口中。
  「她們母女二人,可說完話了?」聖上問道。
  內侍連忙躬身,「許是說完了,喚了宮女進去伺候呢。」
  聖上點點頭。正待要吩咐什麼,卻又小宮人匆匆進的殿中,小聲向聖上稟報,「睿王爺求見。」
  「睿王?」聖上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來,「他來的倒是時候,朕也正想要見他呢!」
  小宮人連忙退下,快步去宣睿王爺覲見。
  「臣叩見聖上,吾皇萬歲!」睿王爺跪地請安。
  聖上擺擺手,「你總這般客氣,朕不是多次說過你,親兄弟之間,不要這般客套疏離。朕身邊如今只剩下你一個最是信得過的人,你還真要叫朕做孤家寡人麼?」
  睿王恭恭敬敬的待禮畢,才起身。「臣不敢。」
  聖上笑看著他,默不作聲的上下打量。
  睿王被他看的頗為不自在,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衣著佩飾哪裡有不妥?有失禮之處?若是叫御史看到了,又要彈劾他衣冠不整了吧?
  但上下自查一番,也並未發現自己有什麼不當啊?
  睿王正雲裡霧裡摸不著頭腦的時候。聖上卻是開口了,「朕果然沒有信錯你。」
  聽聞此言,睿王心中一頓。
  「十年前,睿王妃遇害,你頹廢了好長時間,甚至一再跟朕請辭,說你不能再為朕效力,唯恐辜負朕的使命信任。」聖上緩緩說道,「那時候,朕一度認為,在你心中,睿王妃是比朕更重要的存在。」
  提及十年前,提及睿王妃,叫睿王心中宛如被一把鈍刀子磨著一般痛。
  他後來之所以能振作起來,能重新回到暗中為聖上效力的使命上來。乃是因為晏側妃勸他說,倘若離開他的職位,他想要查清凶手,為雪娘報仇,就更為困難。唯有堅守,方能查出真相,手刃凶手,為雪娘報仇。
  他就是憑著這個信念,才堅持下來的。
  「今日,也是對你的一次考驗,」聖上笑著說道,「朕很欣慰,你沒有叫朕失望。」
  睿王爺聞言,驚訝的抬頭看向聖上。
  一瞬間,他才恍惚明白過來。
  聖上之所以叫他去接蘇姨娘入宮,乃是因為聖上知道他心中還記掛著雪娘。而聖上當年是見過雪娘的,自然知道雪娘與蘇姨娘容貌相似……
  他險些,就要釀成不可輓回的錯誤了!
  倘若不是蘇姨娘拒絕,蘇姨娘冷靜果斷的將他從幻想之中拉出來。今日,他怕是就真的要讓聖上失望了。聖上失望,後果自然不堪設想。
  睿王爺從心底,不由有些感激那個冷靜的女子。順勢,他也念及自己進宮的真正目的來,如今,不正是說出口的好機會麼?
  「啟稟聖上。」睿王爺躬身道,「臣有一事,不敢隱瞞聖上。臣適才離宮之後,去了林家。」
  聖上聞言,微微眯眼,「林學士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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