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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姜宛 - 《妾不為後 卷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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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6 00:30: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睿王爺頷首,「正是,因為寧家這姨娘,同睿王妃實在太過肖似,臣著實震驚,所以便去了林家。見過了林家老夫人,林老夫人年邁,聽聞此言。竟潸然淚下,懇求聖上,叫她見一見這位寧家的姨娘。」
  聖上輕笑一聲,「林家要見?見見也好,這寧家姨娘的稱呼,實在刺耳得很呢!」
  睿王聞言,心頭不由一陣緊張,說錯話了麼?
  聖上卻好似忽然間,心情大好,揮手道,「若沒有旁的事情回稟,你且下去吧,明日就安排林家那老夫人入宮。」
  睿王爺連忙退走。
  他離開之時,恰瞧見偏殿之中攜手走出二人。一個年輕明媚,一個成熟嫵媚。
  雖只是遙遙相望。匆匆一瞥,那身影,卻像是刻在他心頭的一般。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今日再見她。她卻不是她。
  睿王爺轉過頭來,長嘆一聲,大步走遠。
  睿王爺回到府上,才曉得府上今日真是大亂。
  景玨要出府,晏側妃不許。動用王府守衛。景玨自然不能服氣,和自家兵丁動起手來,真是雞飛狗跳,睿王府亂成一鍋粥。
  「你胡鬧什麼?」睿王爺回來的時候,景玨已經打累了,正坐在青石凳上休息。
  他面前還站著一堆掛了彩,卻絲毫不敢放鬆戒備的守衛。
  睿王爺揮手,叫自家兵丁都退下。
  景玨立時一躍而起,直奔外院。
  「你若此時入宮,必定會害死她。」睿王爺在他身後冷冷說道。
  景玨的疾奔的腳步,霎時間僵在原地。他遲緩回頭,怒目而視,眼珠子的紅血絲都迸了出來,「你說什麼?」
  「你若不信,大可一試,像你往常胡鬧一般,去到聖上面前鬧一鬧。看看聖上會不會如往常一般縱容你?」睿王爺聲音清冷至極,「只是聖上如何懲罰你,如何懲罰睿王府倒還在其次,聖上會不會當即令下,要了她性命,才是關鍵。」
  景玨惱怒之下,鼻翼煽動,手握成拳,喘氣粗重。
  睿王爺冷靜的回過頭來看他,指了指門外道,「去呀,你怎麼不去了?我的馬還在外頭,你現下就去,說不能還能趕在宮門落鎖以前。趕入東皇門。」
  景玨憤憤的哼了一聲,「你休要嚇唬我!」
  睿王爺點點頭,「你長大了,我如今還能嚇唬得了你麼?」
  景玨額上青筋都爆露出來。
  一直躲了起來,不同景玨發生正面衝突的晏側妃,在這時候,適時地出現,叫人上前,哄勸景玨回自己的院子。
  景玨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看著自己的老爹,「你有辦法麼?」
  睿王爺抬頭看他。
  「你有辦法救她麼?」景玨忽而壓低了聲音,視線也垂落在腳下,用從來沒有過的卑微聲調道,「算我求你了,幫幫她。」
  這聲音小的,恍如蚊哼一般。
  睿王爺卻渾身一顫。
  一直視他為仇人一般的兒子,多少年,沒有用這種語氣跟他說過話了?多少年寧願在外頭撞得頭破血流,也絕對不會在他面前低頭服軟了?
  今日。竟為了一個女子,當著眾人的面,對他說,「算我求你……」
  睿王定定的看著兒子,看著這高大健碩,幾乎已經和他視線向平的兒子,他長大了,有少年兒郎的青澀心思了,「我會盡力。」
  景玨僵硬的點點頭,「多謝。」
  他說完,大步就走,匆匆的像是逃離一般,直奔向自己的院子。
  聖上給蘇姨娘指了殿宇,寧春草也被留在宮中過夜,聖上原本預備臨幸蘇姨娘殿中。
  蘇姨娘卻硬是將聖上給勸走了,留了寧春草同宿一張榻上。
  宮中各種器物用具,不知比外頭精緻華貴上多少。可偏偏就叫心不屬於這裡的人,覺得處處都看著清冷壓抑。
  儘管門庭高擴,朗宇巍峨,還是叫人心頭髮悶。
  「姨娘真的要在宮裡留下來啊?」寧春草側身躺著。藉著窗外長明宮燈的光亮,看著蘇姨娘的側臉。
  蘇姨娘輕笑了笑,「和家裡,也沒什麼不同啊,不過是換了更大的院子,有更多的人罷了。吃的更精緻,用的更華貴,有什麼不好呢?」
  「那怎麼能一樣呢?」寧春草搖頭,「姨娘你在意的又不是這些。」
  「姨娘什麼都不在意,你過得好就成了。」蘇姨娘輕嘆了一聲,「日後,你還能過得好麼?」
  「能的,姨娘,我一定能,您不用擔心我!」寧春草慌忙保證道。
  母女兩人依偎在一處,恬淡安靜的夜晚,卻好似說著生離死別的話。
  他們都清楚明白的知道,寧春草若能活著離宮,今晚怕也是她們最後見面的光景了。
  日後,寧春草必然不能再入宮闈。蘇姨娘也不可能離開這層層宮墻了。
  雖然依舊是在京城,卻是咫尺天涯,再不能相見了。
  原本以為,睿王府就已經是高不可攀了,如今才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高處不勝寒。
  寧春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著的。
  她睡著之後又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有前世,有今朝。紛繁錯雜,來來往往了許多人。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誰也沒有留下來,和她呆在一處。
  寧春草從夢中醒過來的時候,頭還有些懵懵的疼,可一旁的枕榻卻已經涼了。
  有小宮女聽聞動靜。快步進來,「姑娘要起什麼?」
  「姨娘呢?」寧春草有些緊張的問道。
  「娘子用罷了早膳,就被召走了。」宮女低聲回道。
  「召走了?被誰召走了?召去哪裡了?」寧春草立時更為緊張,恍若驚弓之鳥。宮中這地方,真的不能久留。人的精神一直緊繃著,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繃斷了。
  「姑娘莫急,是聖上傳召。」宮女上前伺候寧春草起身穿衣,召去了哪裡,去做什麼,這宮女也不知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藉著挑衣服的話題,便將話岔開了。
  蘇姨娘用過早膳,被下了朝的聖上傳去召見,想來聖上也喜紅袖添香的感覺。蘇姨娘並不知聖上還有其他安排,只安安靜靜的立在御案旁專心磨墨。
  漏壺約莫走了有半個時辰,便有宮人來稟,說林家命婦入宮請見。
  聖上放下朱筆,看著蘇姨娘道,「你去見見林家老夫人吧。」
  蘇姨娘還甚是愣了一愣,她又不是皇后貴妃,無名無分的,她為何要見宮外命婦?
  見聖上目光溫煦,並沒有玩笑的意味。蘇姨娘雖不明其意,但還是福身應聲,隨著宮人一道退了出去。
  蘇姨娘見林家老夫人的地方離著梅園沒有多遠,環境清雅宜人。想來是宮人揣摩聖上意思,特意安排。
  雖是冬日,白雪皚皚,但梅園之中,卻透出片片嫣紅,幽香陣陣,甚是惹人喜歡。
  隔著琉璃窗,蘇姨娘瞧見有人正等在暖閣之中。
  她緩步入了暖閣,還未看清屋裡等待的人,那人卻是大吃一驚,立時顫顫巍巍的站起,目光灼灼的瞪著她。
  蘇姨娘微微一驚,站定腳步,回望著這婦人。
  林老婦人嘴脣顫抖,不由自主朝蘇姨娘伸出的手也在劇烈的顫抖。
  一雙昏黃的眼睛,此時溢滿熱淚,但又隱忍著,沒有叫淚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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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6 00:31: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相較於林老婦人的激動,此時的蘇姨娘則顯得清冷淡漠,連看向林老婦人的目光都是帶著疏離的。
  她側臉看向一旁的宮女,「是要見這位命婦麼?沒錯吧?」
  宮女連忙躬身應道:「沒錯,這位是二品郡太夫人,林家林老夫人。」
  蘇姨娘哦了一聲,略點了點頭,「為何要我見這位太夫人呢?」
  宮女一陣詫異,這是聖上安排呀,她們難道還有膽子去問問聖上,為什麼要這麼安排麼?
  「奴婢不知,請主子容奴婢告退!」宮女誠惶誠恐的說道。
  蘇姨娘微微點頭。
  暖閣裡伺候的宮女呼呼啦啦,全都退了出去。
  溫暖如春的暖閣之中,瞬間就只剩下林老夫人和蘇姨娘兩人,相對而立。
  「兒啊……你的命好苦!」林老夫人見沒了旁人,瞬間便繃不住了,垂淚上前,一把攥住蘇姨娘的手,嚎啕大哭。
  蘇姨娘被她的動作弄得不知所措,見老夫人哭的傷心,也不好就抽出自己的手來,只好拉著老夫人在鋪了厚厚軟墊的椅子上坐下,溫聲哄勸。
  好一陣子,林老夫人才抽抽嗒嗒的停了下來,人老了,也許就格外的容易傷懷。特別是中年喪女。老了臨了,又失而復得一個女兒的時候。
  林老夫人恨不得眼珠子都長在蘇姨娘的身上,「我兒,娘對不起你……」
  「您大約也是認錯人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了。」蘇姨娘搖頭道,「您是覺得我同睿王妃相貌肖似麼?我並不是……」
  「你當然不是她,你是她妹妹,她一胞所出的嫡親妹妹呀!」林老夫人打斷蘇姨娘的話,咬牙說道。
  在蘇姨娘震驚的目光之中,林老夫人斷斷續續的講出了她當年的為難,當年不得已的抉擇。
  蘇姨娘聽完,神色卻十分淡漠,並沒有熱淚盈眶的與林老夫人相認,甚至連一聲「娘親」都喚不出口。
  「我爹娘在老家發大水的時候,被洪水衝走了,我被拐子拐走,賣到花樓裡頭,是花樓裡頭的老媽子把我養大的。教我讀書識字,教我琴棋書畫。這樣的經歷,想來我早已經配不上林氏的姓了,您還是別認我了。」蘇姨娘緩緩說道,「沒得辱沒了林家祖上。」
  林老夫人震驚的看著她,「你這是不肯原諒為娘麼?」
  蘇姨娘輕笑一聲。「談何原諒不原諒?您都生了我下來了,我的命都是您給的,我怎敢怪您呢?」
  她聲音溫婉,可這話卻叫人聽來甚覺諷刺。
  林老夫人臉上一熱,心中難堪,「當年為娘也是沒有辦法……」
  「林老夫人。您也莫要為難自己,也別為難我。」蘇姨娘緩緩說道,「這麼多年的事兒都瞞著過來了,日後繼續瞞下去就是了。您這般見我,與我相認又有什麼意義?難道您會對天下人承認,如今的林學士不是您的親生兒子,我才是您的女兒麼?」
  林老夫人瞪眼,那自然不行了!
  蘇姨娘笑了笑,「不會的,對不對?您知道,我也知道。所以,說這些又什麼意思呢?倘若今時今日,我並非在宮中,而是仍舊在一個卑微的商戶人家裡做妾,您是不是連見我一面,都不稀罕見?您究竟是想見我?還是相見一見,這個被留在聖上身邊的婦人?」
  蘇姨娘這話說的就太過直白刺耳了,林老婦人臉色瞬間白了不少。
  「你……你……」
  「我忤逆不孝,我不知尊卑收斂,我只會惹您生氣。您當年丟棄了我,真是英明果斷又正確無比的選擇!」蘇姨娘替她說道。
  林老夫人胸口起起伏伏,瞪眼看著她,半晌沒說出話來。
  蘇姨娘起身,「行了,我不氣您了,再將您氣出個好歹來,林家怕是更不待見我了!我曾經姓羅,如今姓蘇,不管姓什麼,都同林家沒有半分關係。」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出了暖閣,沒人瞧見,她垂在袖中的手,攥的緊緊的,修剪的十分漂亮的指甲,深深的陷進手心的軟肉之中。
  原來她不是地裡的泥。腳下的塵啊!原來她也曾出身高貴呀!她的姐姐林家嫡女,便是被選作睿王妃,也是身份匹配的。原來她不是生來就卑賤的呀?她是被拋棄了,被遺棄了,才需要在泥沼之中那般奮力的掙扎啊?
  倘若當初被遺棄,被拋下的人不是她,她是不是不用忍受那麼多年的屈辱,不用忍辱負重的活著,不用假裝漠然看淡一切?不用被自己的女兒鄙夷身份,不用低頭做人,她也可以活得肆意張揚?
  可以自在的去喜歡她喜歡的人,可以自在的做自己喜歡的事兒。而不是逢迎每一個可以逢迎的男人。咬牙埋頭去學可以取悅男人,叫她在花樓眾女子之中可以脫穎而出的技藝?
  她如今的這一切都不是林家給的。林家只給了她這個皮囊,給了她皮囊,卻又拋棄了她,如今告訴她身世做什麼?叫她好覺得人生諷刺麼?
  蘇姨娘甚至連回覆聖命都沒去,直接就回了聖上指給她的殿宇。
  寧春草正在殿前廊下,逗弄著廊下掛著的畫眉鸚鵡等鳥雀兒。
  見她回來,寧春草慌忙迎了兩步,還沒到近前,她就一頭扎進寢殿,砰的將寧春草給關在了門外頭。
  「姨娘這是怎麼了?」寧春草狐疑問道。
  隨行的宮女連連搖頭。
  寧春草不敢去打攪寧姨娘,她連午膳都沒出來吃。
  寢殿裡一直安安靜靜的。寧春草擔心的哭聲並沒有傳出來,她將絞紗窗子上搗出個洞來,唯恐寧姨娘會想不開,一個人再做出什麼傻事來。
  可從洞裡往裡看,只見寧姨娘坐在床頭,呆呆的望著某處,不知在想什麼。
  寧春草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急的團團亂轉,可到了下晌的時候,突然有聖上的旨意傳來。
  說林家老夫人入宮請安,遇見宮中女子,甚是投緣,認作乾女兒。
  聖上以為,是樁美事,賜名「林琦兒」。林家琦兒,得蒙聖上歡喜,封為婕妤,賜住承露殿殿。
  轉眼之間,寧家的小妾就有了冠冕堂皇的身份了,林家幹女兒。如此,得聖上歡欣,被封為婕妤,也都變得名正言順了。
  聖上和林家,都各得所需。歡欣不已。
  唯獨蘇姨娘的心情,蘇姨娘心中那點兒彆扭,無人顧及。
  從中得了好處的,還有另一個人。這人就是此時正坐在蘇姨娘身邊的寧春草。
  蘇姨娘已經有了新的身份,並且確確實實的在宮中留了下來。當初聖上承諾給她的話,也兌現了。
  寧春草逃過一劫,被聖上赦免出宮。
  「姨娘,林家的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寧春草輓著蘇姨娘的手臂,擔憂問道。
  蘇姨娘搖頭,「往後,我就不是你的姨娘了,我是林氏,是林婕妤。」
  寧春草不知怎的,聽了這話,心裡頭酸酸的,眼眶裡熱乎乎的,「不,不是,姨娘……你這麼說,叫我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失去你了!姨娘,我不要失去你!」
  她一面說,一面連連搖頭。似乎這樣就可以不用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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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可不就是,失去了麼?」蘇姨娘輕嘆一聲,抬手慈愛的摸著她的頭,「日後的路,要一個人走了。」
  「不,姨娘。我不要……」寧春草撲在蘇姨娘身上,嚎啕大哭。
  寧家的人與她都不親厚,她始終覺得,蘇姨娘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如今連這唯一的親人卻都要失去。雖是活著,卻再無關係。再不能相見,與彼此都死了有什麼區別?
  「心裡念著吧,若是可以,最好連心裡都不要念了。」蘇姨娘緩緩的摸著她的頭,輕聲的說道。
  寧春草連連搖頭,「不。姨娘,我不……」
  蘇姨娘輕笑,「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怎由得你說不?快起來,宮人還在外頭等著你出宮呢!」
  寧春草趴在她的懷裡,不肯抬起頭來。她怎麼捨得走?這麼一走。怕就是永別了吧?
  「你若不想走,想要在宮裡留下來,如今反悔,也許還能來得及呢?」蘇姨娘輕笑說道。
  寧春草悶聲搖頭,心頭嗓子眼兒都是酸酸的。
  蘇姨娘輕嘆一聲,「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你是我的生母啊……」寧春草悶悶說道。
  「那又怎樣?生母也不能陪伴你一輩子呀,你如此這般,不是不叫我放心麼?你對我說過什麼?」蘇姨娘在她頭頂冷聲問道,「你說,你往後會過得好,不會叫我擔心?如今人還沒出宮,就開始叫我擔心,是想要我在這宮闈之中,一點騏驥都沒有了麼?」
  蘇姨娘留下來,接受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換取她平安自由出宮的權利。
  從今往後,她就是蘇姨娘唯一的念想了。倘若她過不好,蘇姨娘在宮中哪怕錦衣玉食,又怎可能過得好呢?
  寧春草吸吸鼻子,抬起袖子抹乾了眼淚,眼眶紅紅的,眼睛裡也都是紅血絲,可比適才嚎啕大哭,已然冷靜了不少。「姨娘莫生氣,我不哭了。」
  蘇姨娘長嘆一聲,深深的望著她,像是要用這一眼,將她完完全全的刻在自己的眼眸中,刻在自己的心頭上,「走吧!」
  蘇姨娘伸手推了寧春草一把。
  寧春草腳下一踉蹌,險些被她推得跌坐地上。
  蘇姨娘卻狠心的轉過臉去,再不肯看她一眼。最後訣別的一眼,她已經看過了,此生,再不用見了。
  「姨娘……」寧春草跪著上前,鄭重的朝蘇姨娘磕頭。
  蘇姨娘卻喚了宮人進來,揮手叫宮人將寧春草拖走。
  寧春草掙扎。「讓我再給娘娘磕個頭……讓我再……」
  她聲音又不由自主的哽咽起來,視線不受控制的被淚水模糊。
  蘇姨娘卻狠心一直沒有再回過頭看她一眼,直到聽著她的聲音,被宮人強行拽著越拖越遠,蘇姨娘才終於忍不住,霍然起身,疾奔到殿門口。
  寧春草卻已經快要被拖上了轎子。
  蘇姨娘趴在殿門一側,發絲垂落在耳畔,無聲的顫抖。
  她緊緊咬住自己手中的帕子,不叫自己口中有絲毫哭泣的聲音傾瀉出來。可當寧春草被塞上轎子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淚如雨下。
  寧春草渾渾噩噩的被抬出了內宮。又被人拖著,從轎子上挪到了馬車上。
  離開蘇姨娘的承露殿,她便就不再掙扎了,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一般。任由她們擺布,不哭不鬧,安靜的叫人心疼。
  「姑娘,想開點兒。畢竟是好事。您若是愁眉不展的,叫有心人說道聖上那兒,還以為您是對聖上有什麼怨言,可不就遭了麼?」宮女勸慰她道。
  寧春草苦澀的扯了扯嘴角,「遭了?」
  「是啊,聖上赦免了您,叫您出宮,可林婕妤不是還在宮裡呢?聖上若是不高興,罰不著您,難道還罰不著林婕妤麼?」宮女低聲在她耳邊提醒道。
  寧春草連忙點頭,她已經牽累姨娘至此,難道臨走還要給姨娘添麻煩麼?
  她趕忙在臉上扯出一個笑容來,只是這笑臉怎麼看怎麼彆扭難看,簡直連哭都不如。
  宮女目不忍視,只好別過臉去,低聲道:「您還是別笑了,沒得再嚇哭了那膽小的。」
  寧春草便只好面無表情的坐著。
  馬車出了皇宮,駛離御街。宮人問她要到哪兒去,寧春草一陣恍惚,「睿王府」三個字,幾乎說沒過腦子的脫口而出。
  一旁宮女看了她一眼,又伸手挑開車窗簾子,往外看了看,「出了御街。這兒裡睿王府也沒多遠,奴婢們就不再往遠處送了,這還趕著回去覆命。姑娘自己保重,剩下的這段路程,勞煩姑娘自己走過去吧?」
  那宮女說的客氣,臉上還端著溫潤的笑,寧春草一點兒沒覺得她是故意在為難自己。反倒覺得是自己在為難人家的意思。
  見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她緩緩的點點頭。「反正沒幾步了,我自己走過去吧。」
  那宮女如蒙大釋,連連點頭,恭敬的攙扶著她走下馬車,揮手道別。
  寧春草看著宮中的馬車調頭回去,又看了看遙遙在望的睿王府。一瞬間,竟有些蒼涼之感。
  她搖了搖頭,幾日的時間。卻好似走過了一輩子那麼漫長。她險些就成了公主呢,險些就從腳下泥,一躍而上,成為金枝玉葉了呢!
  她自嘲的笑了笑,搖頭向前走去。
  她此時心中惦記著被留在宮中的蘇姨娘,惦記著綠蕪,惦記著亂七八糟的事兒,卻似乎是忘記了,蘇姨娘問她願不願意留在宮中時,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蘇姨娘說,「睿王府,你是回不去了。」
  她一步一步,雖緩慢,卻堅定的靠近著睿王府。
  一步一步,睿王府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在陽光之下,耀眼非凡。
  只是寧春草的腳步還未踏上睿王府的側門台階,就被人給伸手攔住。
  「什麼人?膽敢靠近睿王府?」家僕厲聲呵斥道。
  寧春草抬頭看了那家僕一眼,這家僕面熟,她雖叫不出名字,卻也應當是在門上見過的。
  呆在門上的人,旁的功夫不說,眼力勁兒一定是要好的。免得無知無禮,得罪了人。
  這家僕會不認識自己?
  「我是寧姨娘。」寧春草淡淡的解釋了一聲,「世子爺院兒裡的。」
  那家僕冷哼一聲,「寧姨娘?府上沒有姓寧的姨娘呀?」
  寧春草面色倏爾冷了下來,蘇姨娘當初在宮中的斷言,也瞬間回到了耳邊。
  「睿王府,你是回不去了。」
  看來,真的是回不去了啊。是啊,她怎麼不明白呢。如今,自己乃是有「鳳儀天下」命格之人呢!景玨不過是個閒散王爺家的世子而已,如何敢將自己留在身邊做個小妾?豈不昭示了他有不臣之心麼?
  寧春草也不同那家僕糾纏,只笑了笑。笑容在陽光和睿王府金子門楣的映襯之下,越發顯得諷刺嘲弄。
  「是該沒有,我記錯了,走錯了路!真真是糊塗!」
  說完。她轉身就欲走。
  門上似乎還藏了個小廝,眼見寧春草連句多餘的詢問或者解釋都沒有,這就要走,等不及就要竄出去。
  可他那句「寧姨娘」還沒喚出口。卻見門口又起了變故。
  突然駛來一駕低調卻不失大氣的馬車,正擋住寧春草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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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車上帶著林學士家低調內斂的徽記。
  寧春草微微一愣,想要繞過馬車前行。
  馬車的車窗簾子,卻被一隻細白的小手輕輕挑開。「你就是寧春草吧?」
  車窗處探出一張稚嫩姣美的小臉兒,說話的少女約莫有十四五歲的年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裡,盡是好奇的神色,「果真和姑母很像呢!」
  「思雨!」馬車內傳來威嚴的聲音。
  車窗處的少女連忙吐了吐舌頭,抿住了嘴。
  「我們是林家的人,你生母姨娘,同林家的關係,想來你也清楚了。如今,你無處容身,你畢竟是她的女兒,林家也不會對你視而不見,不管不問的。」馬車內傳來一位老婦人平緩卻又不乏威嚴氣勢的嗓音。
  寧春草略微皺了皺眉頭。
  蘇姨娘和林家究竟是什麼關係,姨娘並沒有對她說的太多。
  她知道,也是在聖旨布下之後,才知道林家老夫人收了姨娘做乾女兒。
  但前前後後的來往經過。並不難猜測,母親一定是同那林家原本的嫡女,嫁為睿王妃的那一位十分肖似。
  適才那少女說的姑母,一定就是指睿王妃了。
  「祖母接你回林家呢,你還在想什麼?快上車吧!」少女又將車窗簾子掀開的更大些,朝她說道。
  寧春草站在原地沒有動。
  蘇姨娘對林家的態度似乎不冷不熱,認乾親的事情,蘇姨娘也沒有提太多,明顯對林家沒有什麼好感。
  林家此時接她回去,表面看起來,好似要照拂自己。可蘇姨娘在宮裡,他們未必沒有拿了自己,好掣肘蘇姨娘的意思。
  寧春草搖頭退了一步,「多謝您的好意了,我姓寧,不姓林,不好貿然去叨擾。」
  馬車上坐著的小姑娘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瞪大眼睛看著她,「林家呀!林大學士的家呀?你是不是傻?寧家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最最低賤的商戶家,林家來接你你都不去?且是祖母親自來接,你……」
  小姑娘似乎被她氣得不輕,說話間言語都衝了不少。
  寧春草搖頭,「是,我就是商戶人家的庶女,絕不敢高攀這非親非故的林家!」
  「你這孩子,怎麼是非親非故呢?」馬車裡一直沒有露面的林老夫人說道。
  寧春草輕笑,「怎麼不是?莫不是林家和寧家,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淵源?」
  「你可別不識抬舉,給臉面都不要!」適才還客客氣氣,轉眼這小姑娘就氣咻咻道。
  「林家和寧家自然沒有淵源,可你有個好生母。你當感激自己的生母。」老夫人緩緩道。
  「我生母已經不在了,老夫人您不知道麼?可莫要說錯了話,叫聖上知道,要不高興的。」寧春草半是玩笑的說道。
  「你!」那小姑娘明顯被噎了一下。
  馬車內沒有露面的林家老夫人也沉默了一瞬。
  她是寧家的女兒,如今卻已經沒有寧家妾室蘇氏這麼個人了!有的只是林家幹女兒,聖上新寵林婕妤。
  她生母可不是不在了麼?
  「你年紀小,或許不知道一個人在這世上求生,會有多困難。睿王府都不肯叫你回去,寧家小門小戶,更是容不下你。林家如今願意對你伸出援手,你當心懷感念,感激不盡才是。如今這般,對你沒有什麼好處!」林老夫人在馬車內說道。
  這是來施捨她的麼?
  寧春草垂眸冷笑,蘇姨娘用自己後半生的自由自在,換取她的平安出宮,可不是為了來叫她低眉順眼,受人施捨的。
  她更是不屑過那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她早在寧家就已經受夠了!
  「多謝您的好意!」寧春草說完,繞過馬車。轉身就走。
  「你站住!」馬車內的小姑娘氣的大叫,「祖母還沒叫你走呢!你也太沒禮貌了吧!」
  寧春草回頭看她,「那是你的祖母,又不是我的,我憑什麼站在這裡。無端受你們奚落?」
  「這也叫奚落?你真是不知人間冷暖啊,我們是要接你回家,給你好吃好喝,給你個地方住!這就叫奚落了?那你日後要受的奚落還多著呢!你可別哭齊子呀!」小姑娘齊孔朝上的哼道,「真是不知好歹!」
  「一處碰壁。還不死心,睿王府你都回不去了,還以為自己能去哪兒?」林家老夫人也忍不住掀開了車窗簾子。
  寧春草本想回頭看一看林老婦人相貌如何,會不會同蘇姨娘也有幾分相似呢?
  可還沒等她定睛細看,身邊卻有一輛金碧輝煌的華麗馬車,停了下來。
  倘若說林家的馬車是低調內斂的話,那這輛馬車,可就是將高調奢華演繹到極致了。金漆的車廂,華蓋車頂,四方車沿上垂著流光溢彩的珍珠瑪瑙。陽光照耀之下,直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就連馬車門簾子處,都是垂了朱紅的麝珠,單這一個門簾子,就已經價值千金。
  更不消說馬車廂壁上鑲嵌的朱玉寶石了,整個一個財神駕到。
  這奢華的馬車,車架更是寬大,相互映襯之下,林家原本的低調,就顯得十分寒酸小家子氣了。
  林家那小姑娘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奢華的大馬車在寧春草身邊停下,小姑娘家的,都喜歡漂亮的東西,那馬車太過張揚炫目,她看了看自家的馬車,不由就有些自慚形穢,「祖母你瞧,睿王府的馬車真是高貴大氣呢!」
  林家老夫人見多識廣,自然知道那馬車必然不是睿王府的馬車。
  睿王府若將錢財如此露白在外頭,早就被御史彈劾的爬不起來了。越是身在朝廷之中,就越要低調。
  且那馬車上,也沒有掛著睿王府的徽記呀。
  寧春草不認得這馬車,卻是認得這馬車上疾奔下來的丫鬟。
  「娘子,娘子您可算回來了,再見不到您,婢子就要急瘋了!」綠蕪下了車。奔到寧春草跟前,腿一彎就要跪下行大禮。
  寧春草連忙上前一步,伸手攔住她,「我這不是好好的麼?急什麼?」
  「閣主已經為您備好了接風洗塵的宴席,您且回去梳洗一番。準備赴宴吧?」綠蕪躬身請寧春草上那駕華麗寬敞的馬車。
  林家的小姑娘這會兒完全進入呆滯的狀態,一臉懵狀。
  這是那個需要他們林家接濟施捨的商戶庶女麼?這是小門小戶被人拒之門外無處落腳的小娘子麼?這麼寬大漂亮的馬車都是她的呢!
  「這車……」寧春草看著這般耀眼騷包的馬車,也是驚了一驚。
  綠蕪掩口而笑,「閣主聽小丫頭們說,女子都喜歡亮閃閃的東西,所以專門叫人打制了這輛馬車,說等有機會送給娘子,不曾想馬車剛打制好,娘子就被請進了宮中。聽聞今日娘子出宮,閣主專門叫婢子用這輛馬車來接娘子。也好叫娘子看看喜不喜歡?」
  寧春草低頭輕笑,「若是琉璃做的車頂車窗就更好了。」
  這話叫林家那小姑娘一聽,就不由咂舌,「她還真敢說!」
  眼見寧春草被綠蕪攙扶著,上了那奢華的大馬車。
  林家老夫人放下車窗簾子,面色不甚好看的嘆了口氣,「倒是,小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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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林家小姑娘撅著嘴,一臉的悶悶不樂,「她究竟是什麼人啊?母親說,她只是商戶人家的庶女,低賤的很,不過是因為容貌肖似姑母,所以才……」
  「住口。」林家老夫人不知被哪句話觸怒,忽而板著臉呵斥自己的孫女。
  林家小姑娘無防備。被祖母這麼一罵,齊子一酸,眼圈就翻了紅,「祖母……」
  林老夫人抬眼看著這小姑娘的五官容貌,同自己,同林老爺子,丁點兒相似的地方都沒有啊……倒是那寧春草,還有幾分像自己呢……畢竟是自己嫡親的外孫女……
  「她不至於真的流落在街頭,那就不用咱們操心了!走吧!」林老夫人負氣說道。
  車夫駕了一聲,驅走馬車。
  林家小姑娘撇撇嘴。低聲咕噥道:「母親不是說,請她到林家,還有用處的麼?」
  「閨中女兒家,閒事少管!」林老夫人闔目仰躺在車廂壁上,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
  林家小姑娘趕緊抿嘴,再不敢開口。
  寧春草被接到當初姜伯毅送給她的兩進的小院兒裡。
  這院子環境甚好,落了雪之後,路上都被掃的很乾淨,今日為了迎她回來,還專門鋪了朱紅的毯子。路旁是一株株盛開的各色梅花,暗香盈袖,叫人心情都在這冷香之中,沉靜下來。
  踩在柔軟的朱紅地毯上,繡著幽幽香氣。看著乾淨的積雪。寧春草因為分離和被拒之門外而來的感傷,似乎都被衝淡了。
  這世上,還是有人在關切她,在體貼她,在守護著她的。想到這兒,她忽覺周身都溫暖了許多。
  「閣主還沒回來,娘子要不要先去沐浴,好去一去晦氣?」綠蕪笑嘻嘻的問道。
  「怎麼叫晦氣?」寧春草看她,「感覺好似我不是入宮了,而是入獄了呢?」
  「這有什麼區別麼?都是不的自由的地方!」綠蕪炸了眨眼。
  寧春草失笑,「你說的還真對,只是這話你也敢說?」
  綠蕪噓了一聲,「這裡有沒有旁人,婢子也只敢在娘子面前說。」
  寧春草嘆了口氣,「沐浴吧。我是逃出了牢籠,卻有人要為了我,一輩子都住在牢籠裡了。」
  綠蕪對於這件事,不知知道多少,見主子臉上似有沉重不快,不敢多說,連忙去吩咐人備水,備衣服,花瓣,熏香等。
  寧春草洗去周身的疲憊。也洗去了些許心頭的不快。換上新衣的她,精神似乎都好了很多。
  既然已經答應了蘇姨娘,她一個人,今後也會過得很好,那總是回頭望後看。並沒有益處,不若向前看,往前走。
  事情已經這樣了,難道還能更糟麼?
  姜伯毅趕來小院兒的時候,恰是晚飯時候。
  廚房果然準備了極為豐盛的宴席。各種菜式流水一般端上來,又流水一般撤下,換新的菜式來。
  可享受這般盛宴的,卻只有她和姜伯毅兩人。兩個人又都是食不言的人,席上便有些冷清了。
  正當宴席已到尾聲,廚房開始一溜兒水的端上各種甜點羹湯的時候。
  院子外頭卻突然鈴聲大作。
  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的靠近院中,靠近寧春草和姜伯毅正在用飯的屋子。
  廳堂的門是大開的,外頭雖然白雪皚皚,但屋裡燒了地龍。並不覺得冷。
  這會兒古怪的鈴聲傳來之時,卻好似聲音裡都裹著積雪寒風,叫人毛骨悚然。
  「是巫女!」姜伯毅大喝一聲,廊外隨從立時拔劍護在門口。
  寧春草也嚇了一跳,抬手扔了筷子,一躍而起,「我的鈴鐺呢?」
  綠蕪捂住耳朵,向臥房處狂奔,「婢子帶出來了……」
  只是她的臉色已經迅速變差,腳步也變得蹣跚艱難。
  寧春草側臉看向姜伯毅。姜伯毅面色堅毅,身如磐石,好似在鈴聲中巋然不動。可寧春草卻發現他握緊的手,泛白的指節。
  「姜大哥堅持一下!」她說完,就朝著綠蕪離開的方向跑去。
  姜伯毅本在屏息運功,抵抗這巫女的鈴鐺聲。
  見寧春草跑走,他只好提步跟上,「你別亂跑,她的目標就是你!」
  寧春草一愣,回頭去看時,姜伯毅的臉色已然泛白。
  她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正是這愣神兒的功夫,忽有黑衣人從天而降,長劍似白練一般,帶著寒氣,襲向院中眾人。
  鈴聲沒有停,這鈴聲帶著巫咒的力量,叫院中的人都心神不振,受其影響之下。更是難以發揮出平日的功力。
  勉強抵抗黑衣人的襲擊,稍有不慎,就會被自己的功力反噬,而讓心脈大受損傷。
  巫女的手段總是卑劣,又叫人無可奈何。
  寧春草本可以用滴落了她的血。認她為主的黃銅鈴鐺壓製破壞這種巫咒的力量,可這會兒黃銅鈴鐺又不在她身邊。
  姜伯毅生怕她離了自己的視線,就被巫女抓走。緊緊將她護在自己身後,儘管他也是在勉強支撐,卻不肯叫她受絲毫危險。
  黑衣人有一二十個。
  若按照姜伯毅平日裡的功力估量。這一二十人,根本不用他費上幾個回合。
  可如今他卻像是在做著困獸之鬥,面色難看,額上冒汗。
  「綠蕪,快點兒,快點兒啊!」寧春草不斷在心中念叨著。
  她心中的焦急,似乎引發了某種力量,亦或是巫女的鈴聲,勾動了她身體裡潛藏的異於常人的力量。
  眼見姜伯毅動作僵硬遲緩,險些要被一個黑衣人的長劍劃傷之時。她忽而一躍而起,一腳踹在那黑衣人的手腕上,劈手奪過那黑衣人的長劍。
  長劍到了她的手中,翻手輓出一個漂亮的劍花兒來。
  她輕喝一聲,旋身而上。
  當初晏側妃教她的舞劍,這會兒被她舞了出來。
  只是當初她舞劍之時的柔美全然不見,這會兒從她身上只能看到凌厲的殺氣。
  招招式式都乾脆果斷,動作快的讓人目眩神迷。
  黑衣人不防備她竟這般厲害,輕敵之下,叫她占了便宜。
  圍攻在姜伯毅身邊的黑衣人,瞬間被寧春草的劍壓製住,退開了一些距離。
  寧春草眯眼,似乎從巫女的鈴鐺聲中聽出了什麼端倪。
  忽而,她開口和著鈴鐺聲吟唱起來。
  她聲音不高不低,卻恰好能迴盪在這院子裡。叫院子裡的眾人不用凝聲,便能聽聞。
  她聲音低沉好聽,帶著微微的沙啞質感,叫人不由自主便沉浸進去。
  忽而她音調一變,那鈴鐺聲竟也不由自主的跟著她的吟唱聲變了。
  本是她和著鈴鐺聲,而如今突然反客為主,倒像是鈴鐺聲和著她的吟唱聲一般。
  院中的情形也不由隨著鈴鐺聲的改變,而變化。
  被鈴聲壓製的姜伯毅及隨從,好似都漸漸找回了屬於自己的力量。
  而黑衣人,則不自在起來。
  巫女似乎也發現了不同,想要扭轉情況。可寧春草卻突然加大了吟唱的音量,她的嗓音,仿佛瞬間直衝雲霄。
  那鈴鐺聲竟完全不能受巫女的控制。
  姜伯毅就在這時候一躍而起,長劍宛若游龍,瞬間劃過那些黑衣人的脖頸。
  黑衣人甚至沒看清他如何行動。沒看清他的劍如何運走,便再也沒有機會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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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6 00:31: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寧春草的吟唱聲一時停不下來,巫女也沒有放棄,兩人仿佛在用聲音較量,一場肉眼不可見的搏鬥征戰,叫院中每個還活著的人都覺得頭皮發麻。
  姜伯毅發現寧春草的臉色越來越白,越來越不好。他心道不妙,卻不知該如何幫她。
  綠蕪突然抱著那隻黃銅鈴鐺,快步上前,「娘子。鈴鐺——」
  綠蕪腳下不知被誰給絆了一下,眼見要摔倒,她摔倒前,用盡力氣,將鈴鐺拋出。
  這鈴鐺也是奇了,這麼被扔在空中,竟然一絲聲音也並未發出。
  寧春草伸手接住鈴鐺,鈴鐺在她搖晃的一瞬間——叮噹作響了。
  幾個黑衣人倒下的同時,巫女的鈴鐺聲也被壓製下去。
  院子裡歸於寧靜,寧春草抱住她手中的黃銅鈴鐺,雙眼一翻,仰面向地上倒去。
  姜伯毅飛身上前,一把將她攬在懷中,「春草?」
  他驚喚出口,寧春草卻已經闔目。暈了過去。
  綠蕪從地上狼狽的爬了起來,她似乎摔了膝蓋,跌跌撞撞的走上前來。
  狼狽的不止她一人,姜伯毅身邊,原是最有頭有臉,最被人羡慕的這些隨從們,如今也都有些灰頭土臉。
  他們跟在主子身邊,竟叫主子這般受人暗算,連個安生飯都沒吃完,真是丟臉!
  且適才那種被人控制住。壓製住的感覺,現在想想都叫人惱火不已!
  「這裡不安全,我要帶她離開這兒。」姜伯毅將寧春草橫抱在懷中,垂眸對綠蕪交代道,「你帶上她能用得到的東西,隨我離開。」
  綠蕪連忙應聲。
  一旁的隨從們卻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亦步亦趨的跟在姜伯毅身後。
  寧春草在一片柔軟舒適的溫暖中醒過來。
  寬大舒適的床,淡青的紗帳,紗帳外頭垂著璀璨的珍珠寶石,窗外映著雪。透過來的天光很亮。
  只是她默默的看了好一陣子,又皺眉想了好一陣子,甚至有宜人舒適的竹葉清香,都未能幫助她想起來,她如今究竟身在何處。
  「娘子。您終於醒啦?!」繡了百花爭艷圖的碩大屏風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寧春草抬眼望去,綠蕪幾乎要激動的熱淚盈眶。
  她動了動嘴,綠蕪兩字還未喚出口,卻從綠蕪後頭,猛的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來。
  腳步匆匆,神色緊張的來到床邊,身子半彎,語氣關切,「春草,醒了?」
  「姜大哥?」寧春草看著他,他臉上泛著疲憊的灰青,眼底是發紅的血絲,眸中是深深的擔憂,「你怎麼了?」
  綠蕪這才吸著齊子上前,將手中的漆盤湯碗放在床頭小幾上頭。「娘子,您不知道,您都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了!您再不醒過來……」
  說著,一向堅強的她,竟有些哽咽了。
  寧春草點點頭,哦了一聲,「我並沒有覺得怎麼樣,只是很累,很疲憊,很想睡上一覺。如今也只是感覺睡飽了。所以醒過了來。倒是害的你們擔心了!」
  姜伯毅一言不發的拉過她的手,寧春草嚇了一跳,卻見他只是將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
  寧春草松了口氣,靜靜看著他。
  良久,姜伯毅收回手。默默看她。
  「怎麼樣,姜大哥,我是沒事吧?」寧春草笑著問道。
  「脈象已經平穩,節律均勻,不浮不沉。和緩有力。」姜伯毅說著,也微微輕笑,「你是沒事了。」
  綠蕪倒在一旁不敢置信,「可是剛回來的時候,閣主不是說,娘子與那巫女鬥氣,心脈受損……」
  「你竟有自愈的能力,剛回來,藥石不進,倒真的是急死人了。」姜伯毅笑著打斷綠蕪的話。
  綠蕪聞言皺眉。自愈的能力啊?她不由想起上次娘子的臉面被劃傷,而後娘子又自己治好的事兒。
  如此說來,娘子還真的是有自愈的能力呢!如此,就再也不用怕那巫女了!
  綠蕪欣喜道:「那這湯藥也是用不上了,婢子這就去倒了它!」
  她起身向外,寧春草連忙喚住她。
  「娘子還要喝藥?」綠蕪捧著漆盤回頭。
  寧春草無力搖頭,「不是,我……好餓啊!」
  「哦哦,婢子這就叫她們擺飯!」綠蕪大喜,知道餓就好。知道餓就是真的好了!
  她腳步輕快的出了房間。
  溫馨雅靜怡人的室內,此時只剩下寧春草和姜伯毅兩人。
  寧春草按著床,坐了起來。
  姜伯毅彎身在她背後墊了一個大大的枕囊,叫她坐的更舒服些。他則撩袍坐在了床邊的圓凳上。
  「這裡,」寧春草往四下看了看,墻上掛有字畫,有壁瓶,還有弓有刀劍,「不是姜大哥送給我的那院子吧?」
  她雖未住過那院子,卻也知道,那院子的房間裡,並未有這樣的擺設裝飾。
  姜伯毅點了點頭,「嗯,那裡住著不妥。」
  「那這裡,住著就妥當麼?」寧春草笑著問道,語氣並沒有生硬嚴肅。恍若開玩笑一般,好叫兩人都不覺得尷尬。
  姜伯毅還是僵了一瞬,才點頭道:「你安心住著就是。」
  「姜大哥!」寧春草卻是立時就開口,「你知道,我如今和以往又不同了。」
  姜伯毅目光深沉的回看著她。「對我來說,你什麼時候,都是你。」
  「不是,姜二爺說,我有‘鳳儀天下’的命格。這話倘若只在咱們幾個之間說說。那也就罷了,不過是一句玩笑話,誰都不會當真的。可如今,不一樣了呢,這話傳到了外頭,傳到了聖上的耳中。如今,連睿王府都不敢留著我了,若是叫人知道姜大哥你還留著我在身邊……」寧春草嘆息著搖了搖頭。
  姜伯毅目光凝視在她臉上。
  寧春草又笑著仰起臉來,「我知道凌煙閣的實力很厲害,不容小覷。可越是這樣。我便越是不能留在這裡。凌煙閣突然北上,本就被聖上所忌憚。如今倘若又留下我來,豈不是給凌煙閣招來禍患麼?」
  「春草,你這是把我當外人。」姜伯毅說道。
  寧春草連忙搖頭,「絕沒有,姜大哥,我若是把你當外人,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我當安安心心的住在這兒才是。」
  「你落得如今這步田地,外頭風言風語叫你不得自在,我亦有責任在,凌煙閣亦有責任。留你下來,保護你,本就是分內之事。你不用介懷,也不能拒絕。」姜伯毅面色嚴肅的說道。
  寧春草微微一愣,「姜大哥怎麼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呢?」
  姜伯毅搖頭,無奈的長嘆一聲,「不是,因為這流言,乃是姜維故意傳揚出去的,所以……是凌煙閣對不起你在先。」
  這話倒是叫寧春草怎麼也沒想到。她聞言愣怔了好一會兒功夫,忽而笑著搖頭,「姜大哥一定是弄錯了吧?姜二爺為何會放出這般流言來?對我不利,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姜伯毅吶吶不語,這裡頭的緣故,深究起來。關係大了,還牽扯到十年前的事情,並不是他想要隱瞞她,只是如今還不是告訴她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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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寧春草見他不說話,以為他剛才所說不過是為留她安心住下的安慰之語。她笑道:「其實我都知道,我入宮以前,世子爺就告訴我了,說這留言,乃是從睿王府流傳出去的。他還以為是我自己按耐不住,不甘心只做個小妾,故意傳出這流言,想要藉著高枝往上爬呢!怎麼能怪到凌煙閣頭上?」
  「你怎會是這種人?他——」姜伯毅被寧春草的話氣得濃眉倒豎,想到那個驕傲的不可一世,又幼稚的叫人無可奈何的睿王世子。不由搖頭嘆氣。
  他看向寧春草的目光更滿是憐惜。
  寧春草避開他的視線,垂眸輕笑,只是如今這份笑容,卻略夾雜幾分苦澀。姨娘說,她若是做了公主,他們之間就再沒有可能了。其實不是啊,她做不做公主,他們之間都再沒有可能了吧?
  「姜維當我的面,承認了這話,世子的消息許是有誤。」姜伯毅說道,「你只管安心住著,旁的事情不用多慮。我既然敢留你住下,就不怕流言,也不怕麻煩。」
  「姜大哥……」
  「你若還叫我一聲姜大哥,就不多說了。好麼?」姜伯毅臉上的笑容溫潤,叫人覺得暖到心田。
  寧春草離開蘇姨娘以後,第一次覺得心頭暖烘烘的,她眼眶有些熱,抿嘴點了點頭。
  「如今什麼都別想,若是有什麼煩擾的事,只管告訴我。」姜伯毅看著她,溫聲叮囑道。
  寧春草點點頭,姜伯毅便起身離開。
  陽光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的耀眼。透過窗子落進屋內,顯得屋內裝飾更加明媚。
  綠蕪很快便備好了一桌子的飯菜。
  寧春草手軟腳軟的從床上爬起來用飯,傷及心脈什麼的,她倒不覺得,身上並無任何不適,只覺饑餓非常。
  「這地方,是閣主修身養性的別院。旁人都不曉得的,這裡環境很好,也清淨,娘子躺了這麼幾天。想來也已經躺乏了,不若四下走走?」綠蕪伺候寧春草用罷膳食,溫聲問道。
  寧春草點頭,她立時去備了厚厚的柔軟披風,為她戴上大大的兜帽。扶著她,沿著遊廊向園子裡走去。
  主僕兩人都沒說話,誰也沒有提及睿王府。好似她們和睿王府本就沒有什麼關係似的。
  園子裡果然十分清淨,一株株錯落的梅花樹,幽香的黃梅紅梅開滿枝頭,在這清冷的空氣裡,香味格外的沁人心脾。
  「娘子……」綠蕪突然輕喚了她一聲。
  走在前頭的寧春草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嗯?」
  「娘子打算,日後……怎麼辦呢?」綠蕪小心翼翼的問道。
  寧春草輕笑,嘆了口氣,口中呵出白煙來,她看著這白白的哈氣消失在冰冷的空氣裡,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呢……我答應了姨娘。日後一定要過得很好,不叫她擔心……可我該怎樣才能過得很好呢?」
  「娘子……」綠蕪向前走了兩步,和她距離更緊些,兩人幾乎是並肩而立,她再開口聲音很小,「娘子就沒有想過,世子爺以外的人麼?」
  綠蕪說完,立時抬頭去看寧春草的臉色。
  寧春草卻是看著盛開的梅花,眼神表情都有些怔怔的。
  綠蕪舔了舔嘴脣,似乎想說什麼。又有顧慮不敢輕易說出口,她此時看著寧春草,竟有些無端的緊張。
  「嗯,也許是應該想一想,反正睿王府。是回不去了嘛。」寧春草點頭。
  綠蕪卻微微皺眉,「那,娘子是還想回去麼?」
  娘子在睿王府的日子,其實也不錯,雖然不是正房。一應所用所需,都和正房的規格差不多了。府上的小妾們,明裡暗裡雖有嫉妒,卻不敢對娘子動什麼手腳。唯獨是那世子爺,說喜歡,卻也能看出是喜歡,只是陰晴不定的,叫人頭疼。
  感情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娘子畢竟同世子爺結識在先,朝夕相處。心中眷戀,也無可厚非。
  「不想了。」寧春草卻是搖頭,「一點都不想了。」
  綠蕪聞言,嘴角有一絲笑容,將欲綻放,可還沒笑出來,寧春草的下一句話,又叫她笑容僵在了嘴角。
  「我也不想在這裡。」寧春草垂眸說道,「我如今是個大麻煩,沾著誰。誰怕是就要倒霉呢。原以為憑著旁人過好,就是本事。如今想來,還是要自己有本事過好才是真本事。」
  綠蕪瞪眼,「娘子跟閣主客氣什麼?閣主從來沒有將娘子當外人啊!」
  寧春草笑著點頭,「我知道,所以才更不忍心因我而叫他受害呀!」
  綠蕪連連搖頭,「閣主不會這麼想的。」
  「他不會這麼想,是因為他良善。我若不這麼想,就是不自知了。」寧春草抬手拍了拍綠蕪的肩膀,「我知道你也是為我好,謝謝你有這份兒心了!」
  寧春草說完,抬腳向梅花樹下走去。
  綠蕪無奈的僵在原地,娘子平日裡機敏聰慧,這會兒怎麼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呢?她分明想說的是,閣主喜歡她啊!既是喜歡,還哪裡有牽累不牽累?
  娘子這究竟是懂還是不懂?
  綠蕪搖頭嘆氣,見寧春草越走越遠,這才連忙邁步追上。
  寧春草如今住著的別院在京郊,占地頗為廣闊,曾經是好幾家臨近的院子,凌煙閣到了北帝以後,姜伯毅無意中路過這裡,便看上了這處地界兒,暗中叫人購買下來,將幾處院子,正合到一起,重新規劃擴建。
  先前本就是高門大戶的宅院,裡頭亭台樓閣匠心獨運。整合裡頭原有的布景,再加以修整。耗時不算長,這宅院已經頗具規模。且院子裡的景致也甚好。
  無論何種季節,都有風景可賞,賞心悅目的十分惹人喜歡。
  別院周遭還有他們自己的莊子,有菜畦有魚塘有果林,住在這裡頭,就算一年半載的不出門。也能自給自足了。
  寧春草更是在這裡頭昏睡了好幾日,消息閉塞,園中也不聽人談論起,她便不知道,京中所發生的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也和她算是相關的一件事兒。
  睿王府世子爺景玨,被聖上賜婚了。
  而婚配之人,正是先前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被人茶餘飯後談論不休的周將軍家六小姐。
  聖上突然而來的這麼一道旨意,不禁周家沒想到,睿王府更是完全沒有準備。
  當景玨被關在家中。突然聽聞旨意之時,大怒之下,險些將房子拆了。
  這次連睿王爺都攔不住他,他直接拽過一匹馬,就直奔宮中,甩開宮人攔阻,跪在御書房外,求見是聖上,揚言說,聖上不見他,他就長跪不起。
  縱然是聖上一直恩寵的侄子,這般逼迫聖上。也叫聖上生氣。
  誰願意受人脅迫呢?一般人尚且不肯,更何況天子?聖上硬是叫他跪了兩個多時辰,從前晌一直跪到了下晌,冰冷的漢白玉上,雖然積雪已經掃去,還是叫人跪的渾身發冷,冷的也不比那漢白玉溫暖多少了。
  「世子爺,聖上召您進去回話呢!」內侍來到景玨身邊傳喚之時,景玨竟一下子沒能站起來。膝蓋,腿腳好似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內侍見狀,連忙上前攙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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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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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景玨起身後,一把甩開內侍,失了相扶的力道,他膝蓋一陣酸麻刺痛,整個人險些一頭栽回到地上。
  內侍小聲驚呼,想要上前拉住,卻又不敢。
  幸而景玨雖然已經跪的腿麻腳麻,人平日裡的機敏還在,他踉蹌一下,又很快站穩。立在原地,深吸幾口氣,調息好了,才提步向殿中走去。
  聖上正吹著冒著裊裊白煙的香茶,殿中春意融融,今日殿中似乎還熏了特殊調制的香料,整個殿中不禁溫暖,連氣息裡都溢滿春天的味道。
  同適才他跪在冰冷的漢白玉上,簡直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強烈的反差,不知能不能叫景玨頭腦更加清醒一點?
  聖上輕笑看他,「外頭冷。還是殿中暖和。」
  不論是冷,還是暖和,不過是聖上一句話的事兒,是天堂,是地獄,也全在聖上一念之間。這就是掌權者。這就是統治者的權柄。
  聖上的笑容很溫潤,不管他先前多麼狠心的眼睜睜看著他最疼愛的侄子跪在冰天雪地之中,他如今叫人看起來,卻都是溫潤的仁君。
  「是,謝聖上召見。」景玨跪地叩拜。
  他許是跪了太久的緣故,膝蓋一處到地,雖是軟軟的地毯,卻依舊傳來鑽心的疼。
  聖上點點頭,「你今日進宮,所為何事?」
  景玨微微抬頭,飛快的看了一眼聖上。他為什麼進宮,聖上想來應該再清楚不過。
  賜婚的旨意一下。他就來了。他的意圖難道還不明顯麼?
  景玨似乎忘了,聖上想要給誰賜婚,那是聖上的恩寵。被賜婚的人,只有感激涕零,感念聖上關切的份兒,如此著急忙慌的進宮,倘若不是為了謝恩,而是為了反駁,豈不是當眾打了聖上的臉?
  這叫高高在上的天子,如何能忍?
  「是……臣乃是因為賜婚之事求見聖上。」景玨緩緩說道。
  聖上微微點頭,「原來,你是為了謝恩而來呀?既是謝恩,何至於在殿外逼迫於朕,說什麼朕不召見,你就長跪不起?你在殿外謝了恩,朕依舊是能知道的呀?」
  聽著聖上滿含笑意的話,景玨的心中卻已經涼透。
  聖上話已至此,他其實已經明白了。想要求得聖上收回成命,撤除賜婚的旨意,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這叫他如何能甘心?如何能忍下這口氣來?
  「臣是要謝恩,可臣也有一事,要稟於聖上知道。」景玨咬牙說道。
  聖上聞言笑了笑,「哦?是什麼事,一定要稟於朕知道?」
  「臣心中其實已經早有他人,不過因為世俗的緣故,才不能成全。倘若是有聖上恩賜,定能成全了。」景玨叩首說道。
  聖上聞言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跪在下頭的景玨。
  殿中好一陣子都沉浸在一種壓抑的沉默之中。
  景玨的額頭觸著柔軟的地毯,但脊背上那種被聖上視線灼灼所視的感覺。讓他不由冒汗。
  「玨兒,你可想好了?你可明白自己將要說的話,意味著什麼?」聖上笑著提醒他道。
  景玨喉結微動,他堅定點頭,「是,臣已經想好了。」
  聖上不由笑出聲來,「好,那你說吧。」
  「臣全心已屬寧家三小姐,寧春草。她雖出身不高,可秀外慧中,堅韌端莊,溫柔賢淑。堪當正室嫡妻,臣只願娶她為妃,攜手白頭。」景玨抬起頭來,在高闊威嚴的殿宇中,一字一句,認真無比的說道。
  一瞬間。坐在高處的聖上甚至覺得,自己這個向來沒有正形的侄子長大了,同以前不一樣了。
  是不是心裡存下一個人的時候,肩上也會挑起一份責任來,這份責任就會督促著人更快的成長?原本是一件他喜聞樂見的好事。景玨長大後,也能更好的接替他父親的使命了。
  可此時此刻,聖上卻一點兒都不覺得開心。甚至連臉上的笑容都越發的清冷下來。
  他一再的提點,一點的明示暗示,這景玨竟然都不管不顧的將自己的要求願望說了出來,完全不思慮他的意思。倘若臣子人人如此,他這聖上還有什麼威嚴可談?
  「景玨,你知道你求的是什麼嗎?」聖上的聲音迴盪在高廣的殿宇中,回聲撞在人的耳膜上,也撞擊在人的心頭。
  直叫人忍不住的心驚。
  景玨頷首,「臣知道。」
  「那你說說,你求的是什麼?」聖上眯眼看他,平日裡慈愛睿智的眼眸中,此時卻只有寒如窗外雪的冷光。
  景玨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聖上聞言,冷笑起來,「景玨呀,如今娶得她可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了。她乃是被斷言,‘鳳儀天下,貴不可及’之人,若執意娶她,你告訴朕,你求得是什麼?」
  「臣只求她的人,臣不在意旁人如何斷言她的命。」景玨僵直著脊背。低垂著視線,看著地毯上暗色的花紋。
  聖上搖頭,「不,景玨,朕,不允。」
  聖上這一句簡短的話。說的很慢,中間幾次停頓,更凸顯了他的堅決。
  景玨不由抬頭,望向聖上。聖上也正垂眸看著他。
  兩個男人視線相遇,卻讓和殿中溫暖如春的氛圍瞬間清冷許多。
  「聖上……」
  聖上沒等他話說完,就緩緩搖頭。「不用多求,朕明白告訴你,娶她,不行。」
  景玨張了張嘴,一時卻沒有再發出聲音來。
  聖上嘆了口氣,撫了撫膝頭,看著他的樣子,似乎又有些不忍,「你若實在不喜歡那周家六小姐,換成旁人也行。不論你喜歡誰,朕都可以應允。唯獨她,不行。你若不能死心。朕便只能賜死她,方能絕你的念想。」
  「不!」景玨連忙應聲,眼眸之中盡是驚詫後怕,「臣不娶她了……」
  聖上緩緩點頭,眼眸卻是更冷,「你與周家六娘也算是青梅竹馬,朕原以為你會喜歡,既然你不喜歡她,你且去挑,京中世家閨秀大有人在,只要你看中的,朕都應你。」
  景玨垂著腦袋。低垂著視線看著自己按在地毯上泛白的指節。
  不能娶她,娶誰又有什麼區別呢?還有什麼可挑的?任誰都一樣……
  「周六小姐很好,」景玨叩首說道,「臣謝聖上賜婚,謝聖上垂愛!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聖上點頭,「這才對嘛。」
  景玨渾渾噩噩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宮裡頭出來的,更不知道自己這會兒又是怎麼坐在了酒樓之中。
  只看到自己跟前已經擺了一溜兒已經空了的酒罈子,他掰著指頭也沒數清楚,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壺。
  「哥哥,你心裡難受,你就跟弟弟說說,別悶在自己肚子裡。」旁邊有人一直拍著他的肩頭,嘮嘮叨叨的安慰他。
  景玨一把揮開那人的手,「別煩我,再拿酒來!」
  「哥哥,酒不是你這么喝的,你這么喝,非把自己喝躺下了。躺下不怕,怕只怕,躺下再也起不來。可怎好?」耳邊那嘮叨的聲音一刻也不叫他清淨。
  景玨煩悶的嚎叫一聲,「你給我滾,要么喝酒,要麼別在這裡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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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不就是賜個婚麼?多大點兒事兒?還真過不去這坎兒了麼?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哥哥你是這麼痴心的人?」那人笑嘻嘻的給他碗中添了酒。
  景玨揚起脖子,一碗酒咕咕咚咚倒下了肚。
  「是我對不起她。臨走,見她最後一面的時候,我還說話傷她。」景玨說話間口中泛苦,呸了一聲,「這是什麼酒?這般難喝?」
  坐在他身邊的人嘻嘻笑著看他。「平日裡你喝慣的酒,就今日難喝起來?究竟是酒難喝,還是你喝酒的心情不對?」
  「從相識,到前些日子分開,我做了許多傷害她的事,」景玨邊說邊搖頭,「我以為我做的都是對的,可如今想想,還真是混蛋!」
  他身邊的人聞聲點頭而笑,「是啊。真是混蛋呢,她如今被趕出皇宮,又被趕出睿王府,被旁人撿了去,她正落魄無依無靠,被人議論之時,你卻要當新郎官兒了,要另娶她人。呵呵,可不是混蛋麼?」
  景玨聽聞這話,終於艱難的轉過臉來,眯眼看著說話的人,似乎是喝了太多的酒,叫他的視線都沒有平日裡那般清晰,他皺眉道:「景?,你說什麼呢?你再說一遍?」
  景?哼了一聲,「我說錯了?那句不對?你說哪裡不對,我改就是了?」
  景玨嘖了一口酒,嗓子裡盡是苦味,「你還真沒說錯什麼,可這一切又並非我所情願……乃是聖上……」
  景?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哥哥,酒喝多了!」
  景玨掰開他的手,苦笑搖頭,「不多不多,這才哪兒到哪兒?咱們再喝。信不信你趴下了,哥哥我還沒趴下呢!」
  景?輕笑,貼近他的耳朵,小聲說道:「那哥哥你剛才想說什麼?想要抱怨聖上麼?」
  景玨看了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對,我就是要抱怨聖上!不就是一個斷言麼?斷言豈能當真?說她有母儀天下的命,就有了?我若娶她,我就是有不臣之心了?那怎麼不說,我有皇帝命呢?呸!」
  景?看著景玨,嗤笑一聲,「哥哥真是醉了。」
  景玨搖頭,「我沒醉,我說了什麼,我很清楚。你若把這話說出去。我也認,是我說的,到哪兒我都認!」
  景?連忙擺手搖頭,「哥哥這話說到哪裡去了,我怎麼能賣了你呢?不至於,咱們哪兒說哪兒了!」
  景玨渾不在意的笑,「我不怕,你賣了我我也不怕。若是不是聖上拿她的命,來威脅我,我會應承這婚事?做夢!」
  景?打著哈哈,笑著抿了口酒,忽而他又靠近景玨,壓低了聲音道:「哥哥有沒有想過,聖上如今,其實是糊塗了?」
  景玨眯眼看向他。「嗯?什麼糊塗了?」
  景?清了清嗓子,貼近他耳邊,「糊塗了,自然就會做出糊塗的決定,糊塗的判斷。聖上如今,年紀大了,且聽說,常常嗑藥丸。丹藥,乃是金石所制,嗑得久了。金石留在體內,乃是有毒的。人可不就糊塗了麼?」
  景玨聞言,回眸看著他,「嗑藥丸?」
  景?連連點頭,小聲道:「以前乃是延慶觀的玄陽子真人為聖上制藥,後來玄陽子坐化飛升,就輪到玄陽子的師弟,可他煉丹的水準不行,遠不如玄陽子,聖上一直在尋‘紫還丹’。就是咱們前往青城山的時候,被人捷足先登,給奪走的那兩顆。」
  景玨的目光有些酒醉後的迷離,他錯愕的看著景?,似乎有些想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哥哥不明白?聖上為何要嗑丹藥?為何要尋紫還丹?」景?勾著嘴角問道。
  景玨微微搖頭。
  「多明顯的事情啊。哥哥你是喝酒喝糊塗了吧?聖上舍不得這皇位呀!說來也是,誰在這位置上坐的久了,都會舍不得的!」景?笑著遠離他耳邊,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景玨卻依舊皺著眉頭。
  景?見他似乎還似懂非懂,嘖嘖兩聲,「我都說的這麼明白了,哥哥你……你想啊,聖上既然不願離開皇位,可明顯人一天老過一天,如今又有這般傳言,便是捕風捉影,聖上也會比以往更加放在心上!要放在十年前,這肯定連個事兒都算不上,如今可就不同了。丁點兒火星,聖上都要給摁滅了!」
  景玨終於緩緩點了點頭。「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
  「哥哥你不明白!」景?卻是搖頭道,「為什麼十年前這不是個事兒,如今就要如此當回事兒呢?甚至不惜拿一個無辜小娘子的命來威脅哥哥?說到底,還是……人老了,糊塗了!」
  說完,景?自己先哈哈笑起來,「酒話酒話,哪兒說哪兒了,來哥哥。我給你滿上,走一個!」
  他端起酒碗來,撞了一下景玨面前擺著的酒碗。
  碗中酒被撞灑了一些,景玨沒有端碗,卻是看著那灑出碗沿的酒。默默出神了片刻。
  景玨抬頭,默默的看了一眼景?。
  景?卻並未看他,只執著筷子在夾菜,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隨意笑容,好似他適才說的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話。
  兩人喝酒的時候。身邊向來不會少了酒樓歌女妓女的陪伴。
  今日景玨心情不佳,自然不要人陪。可景?身邊竟然也空無一人,景玨原以為他是為了照顧自己的情緒,可這會兒,他卻覺得,他更像是為了說話方便才如此安排。
  景玨臉上醉態明顯,微微眯起的眼睛裡,卻光芒乍現。
  「哥哥,多用些菜,少吃些酒。酒多傷身!」景?勸道。
  景玨含混的應了一聲,忽而身子一歪,趴在桌子上,昏睡了過去。
  聖上賜婚的旨意,已經在京城裡傳的沸沸揚揚。寧春草所住的別院之中,卻是安安靜靜,一點消息都沒有聽聞到。
  積雪漸漸開始消融,墻邊叢生迎春似乎透出點點鵝黃。
  寧春草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過往,不去想那些沉重不開心的事兒,只想著自己日後要怎麼做。日後的路該怎麼走。
  直到姜伯毅帶來一個讓她錯愕的消息之時,她已經許久許久沒有想起過睿王府了。許是刻意的避及吧。
  「你當初說的不錯,」姜伯毅站在溫暖的窗台前,琉璃窗口十分明亮,窗外一株梅花幾乎開盡,「關於你命格的流言,確實是從睿王府流傳出去的。」
  寧春草一愣,這件事情她已經放下不想了。想也想不出頭緒,她自己知道並非自己所言,姜大哥又說是姜維故意為之,多想無益。不曾想,姜大哥到不曾將這件事情放下,反倒真的去細查。
  「是睿王府?可我並沒有……」
  「不是你。」姜伯毅回過頭來,眼神溫潤的看著她,「不用查也知道不是你,我只是想要知道,究竟是誰。」
  寧春草衝他笑著點了點頭,「是誰?」
  「消息雖是從睿王府流出來的,可撒布消息的人,卻並不是睿王府之人,而是同睿王府關係緊密的燕王兒子,景?。」姜伯毅緩緩說道,「與他也算是舊識了。」
  寧春草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會同景?也牽扯到一起,她許久都沒有見過景?了。世子自從摔碎了她的天珠項鏈以後,就收斂了許多,很少帶著一群狐朋狗友回王府,白日裡都在外頭撒歡,夜裡也回府很早。她甚至都要忘了,他還有那麼一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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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景?同他的關係自然是一群人裡最好的,不然也不能夠冒著那麼大的風險,一路同他們一起去了青城山,歷經生死。
  當時姜維斷言她命格之時,他也在場。她以為他同景玨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從來沒有想過要防備他,更沒有想過他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傳出這樣的話來。
  「為什麼呢?他如此說如此做。有什麼目的?對他有什麼好處?」寧春草皺眉問道。
  姜伯毅似乎在沉思什麼,垂著眼眸,沒有回答她的話。
  半晌他卻只是喃喃說道,「我質問姜維的時候,他並沒有否認。以他的性格來看,倘若是污衊了他,他絕不會甘心領受。可見這件事也是同他有關的,查來查去,卻並非他先放出流言……莫非。是他同景?合謀為之?」
  寧春草忽的打了個冷戰,合謀二字,不知怎的,就叫她身體裡有強烈的反應。
  她知道這反映並非來自己,而是來自身體深處的另一個靈魂。
  她不由微微皺眉,事情的發展如今看來,全然在意料之外。原本看起來不相干的人,一個個接連被牽扯進來。事情似乎正朝著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她的前路倒愈發渺茫起來。
  「我會查清楚經過,然後再告訴你,好麼?」姜伯毅回頭看著她。目光中露出堅定決然來。
  寧春草看著他的眼神,心中不由就安定下來,她嘴角揚起一抹輕笑,點頭道:「好,多謝姜大哥。」
  姜伯毅輕嘆一聲,回過頭去望著窗外,她一聲道謝,好似叫兩人之間的距離倏爾又遠了。
  雖心有失望,但他仍舊什麼都沒說,窗外的陽光透過琉璃窗,落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都格外的溫潤而美好。
  寧春草卻垂下眼眸來,只看著地毯,而不看他。
  寧春草被帶來這處別院之前,乃是在她的小院兒裡,遇到了巫女的偷襲。同巫女鬥法之時受了傷,她不知道的是,巫女敗退,卻是受了比她更嚴重的內傷。
  她昏睡了三天三夜藥石不進,醒來之時,卻已經全然好了,好似從未受過傷一般。神奇的自愈能力叫見多識廣的姜伯毅都為之驚嘆。
  受傷更為嚴重的巫女卻沒有她那般幸運了,巫女一連躺了十幾日,才勉強能下地了。
  巫女身邊伺候的那年輕的少女心疼不已,看到巫女僵硬遲緩的動作。便不由淚沾前襟,「兒去殺了她!為大人報仇!」
  巫女緩緩搖頭,「若是想要她的命,何須這般大動干戈?我又何須親自從巴蜀趕到京城?」
  少女抿嘴,「可如今大人受了這麼重的傷……這可怎麼是好?」
  「這傷不要緊。若是能得到我想要得到的……呵呵,這點兒傷又算得了什麼?」巫女仰頭,看著窗外漏進的天光,面上蒙上了一層淡淡騏驥的光暈。
  少女動了動嘴脣,似乎想問,又沒敢問出口。她如今還不知道巫女究竟想要得到什麼,巫女這般關注寧春草,難道想要得到的東西在寧春草那裡?
  巫女的規矩,她沒說出口的東西,誰都不能多問。便是她身邊最得重用,最得信任的人,也不可多舌。
  「大人如今身體這般,不若服下一枚紫還丹吧?聽聞那紫還丹能醫治百病,延年益壽,神奇得很。大人服下之後,定然能夠盡快康復。」少女上前,伏在地上,趴在巫女的膝頭,既心疼又有些焦急的小聲說道。
  「用不著。」巫女卻毫不遲疑的搖頭,「既有更好的辦法,又何須浪費紫還丹?拿著紫還丹,乃是為了旁的用途的。」
  「更好的辦法?」少女好奇的抬頭看著巫女。
  卻見巫女冷冷回望著她,「嗯?」
  少女立時低下頭去,不敢再多問。
  片刻之後。巫女才長嘆了一聲,「只是如今不知道她身在何處,倘若知道她在哪裡,只要想辦法靠近了她……我已經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在她沒有防備之下,想要控制她的行為心神,還是很容易的……」
  少女聞言,怔了一怔,「大人是說寧春草?」
  巫女點頭,「自然是說她。」
  「她被凌煙閣主藏起來了。不過想要知道她藏在哪兒,問那個人,一定能知道!」少女抬頭,口氣輕鬆又隨意的說道。
  巫女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哦,是,我怎麼將你和他的關係忘了?」
  少女一聽,立時羞紅了臉,「大人說什麼?兒是為大人做事。斷然不敢有旁的心思!大人明鑒!」
  「你知道輕重就好,旁的我不想多說,那是你的自由。」巫女說道,「小心玩兒火,別到時候燒著了自己。」
  少女臉上微微白了一白。
  「行了。那她現在身在何處的消息就交給你去打聽,今日內,我要知道結果。」巫女吩咐道。
  少女立時單膝跪地,垂頭利落的答道:「是!兒這就去辦!」
  少女退出了巫女的房間,巫女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少女的身上,直勾勾的,一直到少女的身影再也看不見。
  她的眼神裡還藏著悵然,良久,她輕嘆一聲:「年輕真好,多麼有彈性的皮膚,多麼生機勃勃的身體,離得近的時候,我似乎都能感覺到那身體裡迸發著生命充沛的力量!多好!」
  她又抬手,緩緩撫摸著自己的皮膚,瘦削。卻透著乾癟。
  看起來似乎還光潔的肌膚下頭,卻已經藏不住歲月滄桑的痕跡。
  在旁人眼中,她看起來似乎只有四五十歲,可她自己卻是知道,不止遠不止了……她每日裡都能感覺到,生命的氣息在不斷的從她內體溜走,消散。在鳳州城遇見寧春草,寧春草又奪走她鈴鐺的時候,她突然驚喜的發現了一件事。
  寧春草的身體居然不同於常人,她自身帶著和巫咒相容的力量。
  後來在青城山一再試探。她終於確信,自己那養了多年的黃銅鈴鐺,到了她手裡,居然能為她所用,且爆發出更強大的力量。她的體質。竟是比自己更適合做巫女的!
  自己乃是經過長年的刻苦修煉,可她竟然生來帶著巫咒之力,多麼讓人羡慕垂涎!
  巫女臉上不由露出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來。
  幸而屋裡沒有旁人,不然膽小的一定會被她這笑容給嚇哭了。
  夜靜,月涼如水。
  有風刮過樹梢。樹梢掃著屋頂,掃下屋頂上的積雪來,像是又落了雪一般。
  只是夜深了,無人欣賞這般景致。
  姜伯毅不知在忙什麼,剛從外頭回來,寂靜的夜裡,他腳步輕微的沒有驚動任何人。
  本該去休息了,這個時候,他也累極。
  可腳步不受控制一般,竟悄無聲息的向寧春草所住的院子裡。緩緩行去。
  他就是為了離她更近一些,才在這麼晚了還到城郊的別院裡來的吧?不然他完全可以在京城裡的姜家大院裡歇了。
  別院裡安靜的好似只有他和月光的存在。
  他飛身躍上屋頂,腳步輕盈的像貓一般,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他知道,她正在屋內安睡。
  雖然看不到,但是隔著屋頂,隔著墻壁,能這般靠近她,能這般照顧她,將她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也叫他覺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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