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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姜宛 - 《妾不為後 卷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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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8 00:03: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想到景玨這名字。想到這個一路守在她身邊,雖不成熟,卻也會關心她,雖不完美,卻願意為她成長的男人。她心裡頭像是被人抽走了一塊似的,空落落的疼。
  「唔……」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心好疼。
  蘇姨娘立時從混沌中驚醒過來,抬手溫柔的撫著她的頭,她柔軟的長髮,「安心睡吧,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就別想那麼多了。」
  寧春草嗯了一聲,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馬車顛簸中,她看到景玨的玉面。看到他滿是怒氣的眼眸,看到他冰冷的轉過身,離她越來越遠……
  不是他離開了她,而是她先放開手,先轉身走的……
  「寧春草。你怎麼能這麼自私?你可問過我的感受?可問過我?」景玨夢中的質問,一遍一遍縈繞在耳畔。
  「聖女!」一聲呼喚,將寧春草嚇得從夢中驚醒過來。
  她連忙坐起身子。
  蘇姨娘這才動了動被她枕麻的雙腿。
  「聖女,孩子,孩子似乎發熱了。」抱著寧念的丫鬟略有些焦急的說道。
  寧春草連忙從她懷裡接過孩子,抬手放在孩子的額頭上試了試溫度。
  是有些燙呢!
  寧念的眼眸閉的緊緊的,呼吸略有些急促,小臉兒也有些病態的漲紅。
  「寧懷呢?寧懷沒事吧?」寧春草一面將寧念攬在自己懷中,一面抬頭看向寧懷。
  可別兩個孩子都病了啊?
  抱著寧懷的丫鬟連忙去摸他的溫度,寧懷正睡著,被打擾,有些不滿的撅了撅嘴,並沒有醒,在丫鬟懷中調整了舒服的姿勢,又睡了過去。
  丫鬟搖了搖頭。「大公子沒事。」
  寧春草松了口氣。
  小孩子生病,不比大人,哪裡不舒服,他自己也說不出,且這逃走的路上。尋醫問藥都不方便。實在不該將兩個孩子都帶上路的。
  離別的那一刻,她其實原本也有時間有機會將孩子送走的,同巫女說什麼來不及,本就是藉口。
  想到自己這輩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這已經相處出感情的兩個孩子,她如何忍心割捨?
  「來人,告訴巫祝大人,找個地方落腳,二公子病了。」寧春草授意丫鬟朝外吩咐道。
  「來叫我抱著吧?」蘇姨娘看寧春草一會兒一摸孩子的體溫,有些焦急不安,便主動說。
  寧春草卻是搖了搖頭,「姨娘歇會兒吧,我年輕,體力好,這一路上,有的罪受呢。」
  蘇姨娘看她一眼,輕嘆一聲,搖了搖頭,沒再開口。
  京城已經全城戒嚴了。
  昨日還恢弘大氣,家僕出門都是橫著走的寧國丈府,今日就被圍得水泄不通。
  寧老爺和寧夫人前後跪在正廳裡,前頭坐著一臉沉鬱的當今聖上。
  「回稟聖上,臣真的不知道娘娘去了哪兒啊?娘娘臨走,連個信兒都沒送,原本約定好了今日。將兩個孩子送回來,在寧家玩兒上兩天的。可是……可是根本沒有等到孩子啊……」寧老爺一遍一遍的解釋,著急表清白,只差把自己的心剖出來給聖上看了。
  聖上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只是無動於衷的枯坐著,垂眸,視線不知落在了何處,似乎他只是看著陽光裡舞動的塵埃,又似乎他什麼都沒看。只是獨坐回憶。
  寧老爺心中只盼著聖上能夠趕緊回宮,不管是回憶也好,念著娘娘也好,只要高抬貴手放過寧家就好。
  什麼叫高處不勝寒?就是昨日還是榮寵加身,今日就搖搖欲墜大廈傾倒。
  寧夫人只在心中感慨,得也春草,失也春草,得與失,只看春草的心思呀!
  廳堂裡除了寧老爺緊張的聲音之外,就再無其他聲響。
  寧老爺翻來覆去,將這些話說了數遍。可聖上卻未置一詞,好似不過是聽他絮叨來打發時間而已。
  最後,寧老爺自己都有些說不下去了,只好閉了嘴,廳堂徹底安靜下來。
  景玨忽而起身,正欲向外行。
  外頭卻有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傳來。
  寧老爺剛松下的半口氣,不由又提了上來,豎著耳朵,聽著這動靜。
  「啟稟聖上,屬下們盯緊了凌煙閣,凌煙閣閣主派出各路高手,四下尋人,範圍已經從京城向南擴展了。」侍衛稟報說道。
  這麼說來,姜伯毅真的不知道寧春草身在何處,那日他約他到城外相見,也並非是和春草串通好的?
  「通緝令可曾下發張貼?」景玨垂眸冷聲詢問。
  通緝令上寧春草的肖像乃是他親手所畫,他落筆之時,一筆一劃似乎都帶著濃濃的怒意和怨氣。
  但所畫出的人,卻柔和婉約,甚至嘴角微翹,每根線條都透露出,落筆之人對卷上之人的深切情誼。
  這畫卷交由畫工們臨摹之時,畫工們還嘖嘖稱奇,這畫一眼便能看出裡頭含著的情誼,能叫帝王如此神情掛念,皇后娘娘怎就捨得走呢?
  當然這種不該問的問題,他們也只是在心裡想想就罷了,斷然不敢宣之於口。
  寧春草信上說,她要去往南境,且寧府上的巫女連通整個巫教都不知去向,巫教的根基在巴蜀,往南尋。或許真的能追的上她?
  景玨在寧國丈府上坐了越有大半個時辰,竟是未發一語,又背著手,緩緩離去。
  寧家上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原以為因為寧春草不見了。聖上定要發落寧家,卻等到如今,也為見有責罰降下。
  只是派皇城兵馬司將寧家給圍了起來,也未說要限制寧家進出自由。
  一開始寧家的家僕不敢出門,後來家中菜蔬實在短缺。需得到外頭采買,家僕才硬著頭皮出了門。
  可誰知出門,那圍著的兵丁根本不理會他們,門口進進出出他們都視若無睹。
  寧家人這才敢出門了。
  寧春草雖然看不到,但以她對景玨的了解。也多少能猜到京城現下是何情形。
  女巫進了城,尋了一家客棧,便投宿下來。
  寧念發了熱,且熱越發越厲害,一直高熱不退。
  寧春草叫巫女尋大夫來,巫女卻搖頭不肯,「若是尋了大夫,豈不就暴露了聖女的行蹤了?」
  「寧念高熱不退,蘇姨娘一直在給他擦身子,可小臉兒還是又紅又燙,這麼熱下去,會把人燒壞的!」寧春草微微皺眉。
  「聖女何須請大夫?讓外人都退開,派人守在聖女房間外頭,聖女豈不就能給二公子醫治了?」巫女低聲說道。
  寧春草微微一愣。
  寧念太小,她沒想過用巫祝的力量為他治病。
  可巫女這麼一說,她也覺得可行。這麼小的孩子,叫他吃藥倒是更困難,且見效也慢。自己雖不會診脈,不會看病,卻是現成的大夫。
  「好,就這麼辦。」寧春草抬手拍了拍巫女的肩頭,將守著門的事情都交給她辦,她則抱了寧念到自己的房間。關了門,只留呼吸微微急促,小臉紅熱的寧念躺在床上。
  她拿出自己的鈴鐺來。一面搖鈴,一面輕聲唱和。
  並未起舞,只有鈴聲吟唱聲縈繞在房間內。
  好似整個燥熱的房間,都不由的清涼舒爽下來。
  床上躺著的小小人兒,呼吸由急促漸漸變得舒緩平穩。微微蹙起的小眉頭也一點點舒展。
  他身上的不適也許正隨著鈴鐺聲和吟唱聲,漸漸消弭,臉上的漲紅也一點點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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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8 00:04: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寧春草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柔和。
  漸漸聽不見了。
  她抬手摸了摸寧念的額頭,溫度已經正常了。
  寧念這會兒也睡的安穩了。
  卻忽而有孩子的啼哭聲,從外頭傳了進來,將正看著寧念的寧春草嚇了一跳。
  她側耳一聽,乃是寧懷的聲音。
  她連忙起身,膝蓋卻不小心撞在了床頭四腳矮幾上,疼的她齜牙咧嘴。卻不敢出聲。唯恐再將床上睡的安穩的寧念給驚醒了。
  她咬著牙,忍著疼,一瘸一拐的出門了。
  寧懷的哭叫聲,卻越發響亮了。
  「聖女?」巫女竟親自守在門口,瞧見她出來連忙招呼,「聖女的腿怎麼了?」
  寧春草擺擺手,「沒事,你進去看著寧念,我去瞧瞧寧懷。」
  巫女連忙點頭進屋,寧春草則快步向隔壁房間走去。
  寧懷正在丫鬟懷中踢打哭叫。鬧人的樣子活像個小惡魔一般。
  「怎麼回事?」寧春草沉聲問道。
  寧懷聽到她的聲音,這才睜開眼來,瞧見是她,連忙抹了抹眼淚,從丫鬟懷中跳了下來,快步向她跑來。
  寧懷比寧念長得快,跑的也穩,如今已經能獨自快跑,也不會摔倒。
  他跑到寧春草身邊,伸手抱住寧春草的腿。將自己臉上的鼻涕眼淚都蹭到寧春草的衣服上,抬著一雙委屈的小臉兒,癟癟嘴道:「娘,娘娘……」
  「大公子尋不到您,以為您也不要他了。怎麼哄都哄不住。」丫鬟在一旁解釋道。
  寧春草行巫祝,給人醫治的時候,不能被打擾。所以寧懷要尋她,自然尋不見。
  看來李家倒台,楊氏女的離世,在這小小孩子的心中,還是留下了陰影。
  他如今已經將寧春草當做自己的依賴依靠,才這一會兒功夫不見,就哭成這樣。
  寧春草蹲下身來,抬手摸了摸寧懷的頭。「弟弟病了,我去給弟弟看病,並沒有不要你,知道麼?」
  寧懷乖巧的點了點頭,哪還有半點鬧人的樣子?
  丫鬟在一旁讚嘆道:「還是聖女有辦法。」
  正邁步進門的蘇姨娘。聞言卻是長嘆了一聲。
  寧春草連忙回轉過身來,「姨娘怎麼不去歇會兒?可是吵著您了?」
  蘇姨娘搖了搖頭,「本就睡不著。原想著勸你將兩個孩子送回京城寧家去,寧夫人不是心狠之人,就算是看在寧念的份兒上,也不會苛待寧懷的,你大可放心。可如今看來,這兩個孩子根本離不開你,你怕是也不放心將他們送回去吧?」
  寧春草垂眸,沒有說話。
  「咱們如今沒有安定下來,北上之路本就不好走,還要繞到涼州,宣化,在由西北南下,這一路。大人也就罷了,兩個孩子畢竟這麼小……」蘇姨娘沒說完,便看出寧春草抗拒的神態,她無奈停下了話音。
  「聖女,您看這個!」卻有黑衣人從蘇姨娘背後躬身上前。雙手奉上一個紙卷。
  寧春草起身,將寧懷交到丫鬟手中,接過紙卷來打開。
  這麼一看,她便愕然一愣。
  蘇姨娘就近她,低頭看去,「通緝令……」
  三張紙卷,分別繪了春草,她,以及巫女的肖像。下書並沒有提及她們的身份,只道是朝廷通緝要犯,開出的獎賞條件再誘人不過。
  若是能活捉了她們上交朝廷,甚至能封侯拜相!這對一般人得有多大的吸引力?
  「景玨瘋了!」寧春草咬牙說道。
  蘇姨娘聞言深深看了她一眼。
  景玨做事,向來只隨著自己的心意,她突然不告而別,依景玨的性子和對她的感情,更夠善罷甘休才怪。
  「春草,這次是你任性了。」蘇姨娘示意巫教的人退下,拉著寧春草的手,往裡間走去,邊走邊緩緩開口,「你和景玨已經一起經歷了這麼多,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商量著來的?非要這般一走了之?是你不信任他,還是你在賭氣?不能有孩子就不能有了,你該當面告訴他,問清楚他的態度。他若能接受,你們就如同現在一樣相處不是正好?他若不能接受,就為他納妃,叫他有子嗣傳承。」
  蘇姨娘的話剛說完,寧春草就連連搖頭,「不要。」
  蘇姨娘一噎,瞪眼看著她。
  「我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孩子,可我卻不能看著他和別的女人親密。姨娘,我承認我自私,我只想獨占景玨。不想同任何人分享他。想到他和別的女人……我不能接受。可我又不能為他誕下子嗣,有什麼理由可以獨霸著他呢?」寧春草無奈笑著搖頭,「只能這樣啊,我離開,眼不見為淨,剛開始他自然會想念,我也會想念,日子久了,他也就忘了,我也能釋懷了。」
  蘇姨娘略有不贊同的搖頭,「能麼?」
  寧春草失神了片刻,又狠狠的點頭,「一定能。」
  「聖女,咱們走吧。」巫女在門外,低聲稟道。
  寧春草略微一愣,如今天色都已經黑了,他們好不容易包下了整個客棧,投宿下來。正是應該好好休息睡上一覺的時候,怎麼就要走呢?
  巫女得了允許,這才邁步進屋,「稟告聖女知道,通緝令已經貼到各個城門口,並有衙役沿街巡查,咱們若是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這客棧裡的掌櫃夥計,我都叫人盯住了,可仿得了一時,防不了漫漫長夜呀。咱們還是盡快上路吧?」
  寧春草看了看被她扔在一旁的通緝令,不由有些生氣的跺了跺腳,「起程!」
  原本預想中,能夠好好休息一下,好好睡上一覺的這個夜,又毀了。
  他們一行人喬裝一番,坐在馬車上,搖搖晃晃的趕在城門鎖閉以前,匆匆出了城。
  路上寧念餓醒了,哭鬧不止,招得寧懷也跟著哭起來。幸而寧念的高燒已經退了,如今哭,只是肚子餓而已。
  丫鬟抱著他,寧春草親自給他喂了飯,這才哄住了他。
  寧懷瞧見。也鬧著要寧春草喂飯。不然就紅著眼睛,委屈不已的看著寧春草,好似怪她偏愛弟弟不愛他。
  寧春草頂著暈騰騰的腦袋,哄了這個,又去哄那個。
  如今才知道。有孩子,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如今這兩個孩子都已經一歲多了,尚且如此不好伺候,倘若是剛生下的小嬰孩,得有多麻煩?
  她垂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心頭又忍不住的泛酸,即便麻煩,也是令人嚮往的吧?
  兩個孩子吃飽了,又在馬車上睡了過去。
  丫鬟的懷中許是沒有他們在宮中柔軟的小床舒服,更是坐在這顛簸的馬車上,兩個孩子一直睡得不甚安穩。
  寧春草自己也休息不好,且看到蘇姨娘眼瞼上盡是一片疲憊的灰青之色。
  這般趕路,只怕熬不了多久,他們就要垮下了吧?
  雖信上騙景玨說,她是要南下,而出了京城,她就直接北上。要由西北繞去南境。
  可她忘了,如今景玨已經是一國之君,他一聲令下,海捕令一張貼,她根本是無從遁形,逃無可逃啊?
  寧春草氣惱的跺了跺腳。
  閉著眼眸的蘇姨娘立時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寧春草收斂神色,蘇姨娘尚未抱怨呢,硬拉著蘇姨娘上路的她有什麼可抱怨的?
  在通緝令各處張貼之下,寧春草一行一路更為艱難困苦。大的客棧不敢投宿,小的客棧又容不下他們這麼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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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8 00:04: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他們有時扮作商戶,有時扮作鏢局,有時扮作舉家搬遷的外地人……但那通緝令上開出的條件實在太過誘人,人都如同瘋了一般。眼睛瞪的銅鈴大,只恨不得將人的臉都扳過來細看看,但凡同畫像上的人稍有相似之處的都會被抓去衙門。
  這般情況之下,倘若再招搖過市,被發現的幾率太大。
  寧春草一行只好躲躲閃閃。衣食住行都大為不便。大人忍了也就忍了,不過是辛苦些。他們還帶著兩個孩子,一路風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的。
  剛剛被養胖了些的寧念,眼看著又瘦了下來,圓潤的下巴,如今都成了尖尖的。
  連一向能吃能睡的寧懷,也憔悴了許多。
  「這樣下去,大人尚還好,孩子是受不住的。」蘇姨娘拉住寧春草說道。
  巫女私下裡已經同蘇姨娘說了好幾次了。帶著孩子,一路上叫孩子受苦不說,且還會拖慢他們的行程。理當叫孩子送回京城,送到寧家去。
  他們已經離開京城這麼遠了,即便將人送回去,即便叫聖上知道他們不是南下,而是北上,想要追到他們也沒有那麼容易。
  且如今有通緝令,聖上知不知道,區別也不大。他們一樣的要東躲西藏。
  蘇姨娘猶豫良久。終於忍不住拉住寧春草,鄭重其事的開口。
  寧春草垂著眼眸,看著腳下蒼青的草地,抬腳踢了一顆小石子。
  石子飛了一段距離,又落入草叢中。
  她一直緊抿著脣沒有看蘇姨娘,也沒有開口。
  「春草,你一向懂事又讓人省心,你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如今咱們已經離開京城了,以往的對與錯。咱們都不說了。將孩子送回去這種話,我也是最後一次同你提及。日後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再說,如何決定都在乎你。不管你打算怎樣,姨娘都聽你的。」蘇姨娘說完。拍了拍她的肩頭,轉身向馬車走去。
  馬兒啃著路邊的草,打著響,喘息休息。
  寧春草看了一眼蘇姨娘的背影,忽覺肩上有些沉重。
  是啊,如今這路,是自己帶著眾人走來的,如今這奔波勞碌東躲西藏,都是出於自己的選擇。她同巫女一起離開京城,在離開之時。也相當於無形的將巫教的責任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不僅巫女,連巫教眾人,如今都尊稱自己為聖女。
  她回頭去看看站在車馬旁邊,休息打尖的眾人,每個人臉上都掛著風餐露宿的疲態。
  這都是自己造成的。自己的選擇造就的。
  她不可以因為自己的任性,自己的想法,就私自的叫這些人無端跟著自己受苦。
  倘若不能順利去往南境,還不知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在等著他們。
  如今,他們不能再耽誤時間了,必須,盡快的擺脫現下的困窘。
  「送他們回京。」寧春草緩緩說道。
  巫女就在不遠處等著,聞言,連忙上前幾步,來到寧春草身邊,「聖女有什麼吩咐?」
  「你挑幾個信得過的好手,叫他們帶著寧懷寧念回京,交給寧家收養。」寧春草滿面寒色的說道。
  原本想著自己收在身邊,全當做自己的孩子來養。如今看來是不行了啊……
  「聖女若是舍不得……」巫女看她臉上清寒的表情,不由開口勸道。
  可她話還沒說完。便被寧春草打斷:「我的話,不是命令麼?難道我是在同你商量?」
  巫女一愣,詫異的抬頭看著寧春草,眼中有些驚喜,卻又不敢相信的遲疑。「這,這是命令麼?」
  寧春草淡淡看了她一眼,「你以為呢?」
  巫女立時喜上眉梢,連連點頭,「是,是,小人這就去辦!」
  說完,她立時喜氣洋洋的轉身,奔向馬車邊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是命令!聖女如今向她下達命令了!這可太好了,這便是聖女真的看明白自己的身份了,真的開始正視自己的身份了!
  以往雖然他們也稱呼她為聖女,可她對巫教眾人,卻有種疏離和客氣,好似她只是個外人,同巫教並沒有什麼關係。她要做什麼,也帶著商量請求的味道。
  可如今,她說,這是命令!這便是將自己真正當做巫教的領軍之人,全權做主之人了!
  甚好,甚好!這一路便是吃了再多的苦,也都值了!
  蘇姨娘不甚明白,擺脫了兩個孩子的拖累,怎麼就讓巫女這麼高興了?
  巫女連精心挑選護送寧懷寧念回家的人選之時,臉上都是笑眯眯的。
  聽聞要離開寧春草。單獨被送回京城,兩個孩子哭得昏天黑地。
  最後無奈,巫女搖鈴吟唱,才將兩個孩子哄睡了。並將這哄睡孩子的巫咒交給護送之人,這才放心叫他們上路。
  沒有孩子的拖累,寧春草一行,背離京城的速度就更快了些。
  畢竟都是大人,苦一點累一點,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寧春草還自己琢磨了辦法,不用搖鈴。只在馬車裡輕輕吟唱,就能洗去蘇姨娘身上的疲累。
  連蘇姨娘自己都驚奇,「怎麼好似年輕了幾歲?這般奔波,也不覺得的很累?」
  寧春草只是呵呵的笑,並不多做解釋。
  護送寧懷寧念回京之人,行進速度也很快。
  兩個孩子睡著的時候,就被高大的男子護在懷中,打馬狂奔。餓了,就停下來喂幾口飯,喝些水,休息一時片刻,便重新上路。倒是比離開京城的時候更吃了許多苦。
  不過幸而,幾日之後,京城已經遙遙在望了。
  遠離京城的郡縣,尚貼了許多的通緝令,京城的戒嚴程度更甚之。
  完全超乎這些護送之人的預料。
  他們甚至剛剛靠近城門,還未入城,便被人給盯上了,這叫他們全然沒有準備。
  幾人發現情況不對,想要退離城門的時候,卻被身後忽而涌上的兵丁,給堵住了退路。
  毫無預料的情況下,巫教護送寧懷寧念的教徒被帶到聖上面前。
  景玨沉著臉,看著一行人。
  寧懷寧念受了一路的苦楚,這會兒到了宮中,見了景玨,反倒快活起來。許是嗅到了宮中熟悉的味道,又許是看到景玨熟悉的臉。
  兩個小娃娃,竟然掙脫開宮女的手,跌跌撞撞的飛撲向景玨,緊緊的抱著景玨的腿,誰都不肯撒手。
  景玨在外人面前一向冷面,做了帝王之後,更甚之。
  如今被這兩個小娃娃左右抱住,宮女內侍都急出了一身的冷汗。皇后娘娘不在,聖上正是生氣的時候,這兩個孩子可別再觸了龍鬚呀?
  卻見景玨雖惱怒,甚至咬牙切齒,卻並未推開兩個孩子,反倒是無奈的搖頭,就這麼任由他們抱著自己。
  只沉著臉看著被押解在殿上的巫教教徒,「說吧,你們的聖女如今身在何處?」
  教徒既是巫女精心挑選出來的人,自然沒那麼輕易就會開口。
  倒是押解他們來的將領拱手答道:「回稟聖上,果然不出聖上所料。他們來時方向並非由南向北,雖故意繞至東城門,卻是北下而來。」
  景玨聞言,冷哼一聲,「留一封信,就想把朕的注意力都騙到南境了麼?天真!」
  「用不用通知姜閣主知道?」聖上身邊的內侍壯著膽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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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景玨卻是搖了搖頭。「他去南境找,就叫他找,北上不過是虛晃一招,她們還是要繞回南境去的。以為朕連這點耐心都沒有麼?真是低估了朕對她的心。」
  巫教教徒聽聞這些話,驚疑不定的對視了一眼。
  聖女以為自己隱瞞的很好,如今看來。竟然全都沒有逃出聖上的預料。
  如此看來,聖上對聖女的了解很是清楚。那聖上可知,聖女如今正在外頭受苦?
  「她在哪兒?」景玨的目光又落在教徒身上。
  教徒們立時低下頭去,彼此都緊抿著嘴,誰也不肯先開口言語。
  景玨冷笑一聲,「好。不肯說?有骨氣!」
  教徒聽聞聖上淡淡笑聲,只覺腳底生寒,身上發冷。這笑,怎麼就讓人覺得不懷好意呢?
  「來人呀,將他們帶下去,用刑伺候,朕倒要看看,他們的嘴,究竟是有多硬?」景玨淡淡說道,目光也變得冰冷清寒。
  幾個教徒對視一眼,幸而臨行前,聖女有交代,已經告訴他們了,倘若要用刑,他們當怎麼辦。
  「我們說。」其中一個教徒連忙開口。
  景玨聞言,用眼神制止了上前的侍衛,勾了勾嘴角,臉上卻連半分笑意也無。
  「聖女沒有直接南下,而是先北上,再由西北繞道而南下。就是為了躲開聖上您的尋找追蹤。」教徒連忙說道。
  景玨眯眼看了看那教徒,「她如今到哪兒了?」
  教徒偷偷抬眼看了看氣勢壓人的帝王,緊張的舔了舔嘴脣,心中對聖女交代他們的話,卻又少了幾分把握。
  臨行前,聖女說,只要說了這話,聖上就不會繼續逼問他們。
  可如今看來,聖上對聖女的喜歡,已經完全超出預期,聖女交代的話。有用麼?
  見聖上似乎等的沒有耐心了,那教徒只好硬著頭皮開口道:「臨行前,聖女有交代。」
  說完,他又一陣緊張。
  景玨索性在龍椅上坐了下來,深吸了口氣,緩緩道:「說。」
  「聖女交代說。若是我等被聖上所擒,就告訴聖上。男人若壺,女人若杯。一隻壺本來就是要配許多隻杯子的。可她卻想要只配一隻杯的壺,看到其他杯子,和她共享一隻壺,她不喜歡,恨不得將其他杯都打破。然她卻又是一隻承不住水的杯,與將來終有一日,被壺厭棄相比,她願意自己離開這壺。」教徒一口氣說完,只覺自己心跳的甚快。
  聖上能信麼?聽了這話,聖上能放過他們。也放過聖女麼?
  半晌,金殿裡安靜的聽不到半點聲響,好似時光都靜止了。
  那教徒小心翼翼的微微抬了抬頭,向龍椅上的人窺去。
  卻見坐在龍椅上的玉面帝王,臉色陰沉,神情卻有些怔怔的,有些失魂。
  一旁的立著的內侍似有些緊張,一副想要上前,卻又偏偏不敢上前的模樣。
  幾個教徒對視一眼,聖女這番話,莫不是打擊了帝王了?
  打擊了也好,若是打擊到。那便也就能想通,能放手了吧?
  良久良久,跪著的人,跪的膝蓋都酸疼了,立著的人,立的腳脖子都軟了。
  帝王才長長嘆出一口氣來,「她竟如此不信我……」
  殿中的氣氛非但沒有舒緩,卻越發凝滯。
  跪著的教徒們,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豎著耳朵,聆聽著聖上接下來要說的話。
  「罷了。她既然如此說,便是想明白了。自己也做出決定來了。再勉強下去,還有什麼意思?」景玨抬眼淡淡看了看底下跪著的幾人,「放他們走吧。」
  不禁是那幾個教徒聞言愣住,就連伺候殿內的宮人侍衛,也都沒想到帝王會如此吩咐。
  侍衛們甚至還左右看去,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放他們走吧。朕終於明白,有些事情,有些人,是勉強不來的。」說完,他緩緩站起,身形卻有些搖搖晃晃,好似隨時都要墜倒。
  一旁的內侍慌忙上前,攙扶住這個平日裡康健強勢的帝王,面色擔憂的望著他。
  帝王卻是一言不發的,抬腳一步一步走出了金殿。
  幾個教徒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帝王臉上那種灰敗,那種絕望的神色。以及適才被內侍攙扶著走出去的憔悴疲憊,都太過刺目,甚至刺痛了他們的心。
  此時此刻,他們竟生出一點點聖女太狠心的想法來。
  不過對巫教對聖女的忠誠,叫他們連連搖頭,甩開這般不敬的想法。
  「走吧!還跪著呢?」侍衛上前。催促他們起來。
  竟是真的?
  真的要放他們走?
  巫教的幾個教徒被逐出宮中之後,還有些愣愣不能回神。就這麼被放了?原以為刑罰是免不了的,能留下一條命,就是帝王對聖女的顧惜之情了。
  不曾想,聖女的一番話,真就叫聖上放了他們了?
  幾人雖處在震驚之中卻也不敢耽擱,立即便略作歇息,打點行裝,匆匆上路。
  未免被人跟著,他們照約定好的,直接南下,與巴蜀再同聖女會合。
  「聖上,真的不用派人盯著他們麼?」內侍在景玨身邊低聲詢問道。
  聖上坐在茶案邊,垂著眼眸,看著茶湯裡浮浮沉沉的茶葉,勾著嘴角笑了笑,「不用。」
  他臉上神色淡然,目光清明無波。哪裡有適才大受打擊,渾渾噩噩的樣子。
  旁人不知,內侍卻是知道的清楚,聖上自打離開金殿,離開眾人視線,就這般平靜了。這才叫他確信。適才聖上站立不穩,行走無力,神情絕望,都是裝出來的!
  裝的真像,就連他這日日伺候在帝王身側的人,都給騙過了!
  「他們雖不會直接去找娘娘,總會同娘娘聯絡的吧?」內侍又問道。
  景玨點了點頭,「巫教自然有他們自己隱秘的聯繫方法,就是跟著他們,盯緊了他們,也未必能探知道。不過是打草驚蛇,徒勞無功。」
  「那就這麼放他們走了?」內侍瞪眼。
  「你還想叫朕回答多少遍?」景玨冷笑一聲。
  內侍連忙跪地,再不敢開口。
  那幾個教徒連夜出了京城,又一口氣行出好遠。
  一連風餐露宿的奔波好幾日,這才找了個客棧,好好停下來休息。
  「果真沒有人跟著麼?」又個教徒問同伴道。
  同伴搖了搖頭。
  「看來聖上確實是絕望死心了。」教徒點頭。
  「聖女也真是狠心,那可是帝王啊,如此傾心與她,她卻能夠這樣一走了之……」
  「說什麼呢?聖女乃是為了巫教,為了我們,這才放棄了這高高在上的位置!」
  教徒們之間立時都沉默下來。
  這個話題,不是他們私下應該談論的。
  彼此對望一眼,似乎都有些尷尬。
  「來來,快給巫祝大人傳信吧!」有個教徒開口,打破了這份尷尬。
  信傳遞到寧春草手中的時候,他們一行已經繞過了宣化,走上了南下的路。
  沒了兩個小孩子的拖累,再加之寧春草又在路上悟到了一些自然的力量,她可以用吟唱聲,帶領眾人一道吟唱。像是勞苦工作的人所唱的號子一般。從而引動人自身和自然之間的溝通。
  讓自然之力源源不絕的進入到他們的體內,使得他們即便連日奔波,精神上也並不覺得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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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8 00:04: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即便肉體費力疲勞,卻也能在睡上一覺後,就極快的恢復過來。
  走上南下的路,更是讓眾人恍如看到了希望一般,越發有勁兒了。
  寧春草看著教徒傳遞回來的書信,卻是默默出神了很久。
  以至於蘇姨娘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的,她都不知道。
  「喝完湯,就要啟程了。」蘇姨娘忍不住提醒她道。
  寧春草卻枯坐著,默不作聲。
  直到蘇姨娘輕輕推了她肩頭,她才愕然回過神來。「什麼?」
  她一副受驚的樣子,想要藏起手中的信,一看是蘇姨娘,又接觸到蘇姨娘了然的神情,她一陣尷尬,將遮掩的信也攤開在桌上。
  「看到想要的結果了麼?」蘇姨娘神色平靜的問道。
  寧春草呆了呆,緩緩點了點頭,「景玨放棄了,他放了他們走,並沒有派人跟著他們。他當時的神情,表現,他們都在信中說了。他,失望,而後絕望了。」
  「哦,」蘇姨娘點了點頭,「這不是你求得的結果麼?」
  寧春草遲緩的轉過頭,看著蘇姨娘。
  「你打茶壺茶杯的比方,不就是逼他麼?不就是在試探他麼?如今,滿意了?」蘇姨娘笑著問道,只是笑容卻有些清冷。
  清冷的叫寧春草都覺得自己有些殘忍。
  「是,是我所求得的結果。如此,他能放下我,也能開始自己新的生活,一個帝王該有的生活。我,也能釋然了。」
  蘇姨娘看著白著一張臉,卻握著拳頭,說的無比堅定的寧春草,輕輕嘆了一聲,搖了搖頭。
  「姨娘別不信!我能釋然的!」寧春草又強調了一遍。
  蘇姨娘回過頭來看她一眼,「信,喝了湯,起程了。」
  寧春草看著那一碗甜羹,卻提不起一點點的食慾。
  蘇姨娘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轉身離開。
  身在宮中的景玨並沒有閒著。他命人將宗親中的孩子都帶入宮中,親自了解考察這些孩子們的品性德行。
  更請了賦閒在家的睿王爺,來考量這些孩子們。
  雖然沒有明說,但宗親們也都能猜到聖上此舉所為何意。
  於是都忙不迭的教授自己的孩子在宮中好好好表現,好好努力,定要討得聖上喜悅。
  這些孩子們在宮中住上十天左右,便能出宮回府一趟。
  隨著他們進出宮闈,聖上病倒的消息,也就隨之不脛而走了。
  當這消息傳開的時候,聖上甚至都不在硬挺著病體上朝了。而是將一切朝政事物,都託付給了睿王爺及幾位輔政大臣。
  睿王爺日日進宮照看聖上,連日來甚至憔悴了許多。
  究竟選了那位宗親的孩子,還未定下,聖上只說尚在觀察之中。
  睿王爺發布皇榜與天下張貼,求醫入京,但凡有人能醫治聖上疾病的。便拜為國醫,享一品大員之待遇。
  如此,連聖上的病情都不遮掩了,看來聖上是真的不好了?
  京中眾位大臣觀著這風向,反對過繼宗親孩子的聲音漸漸便消弭下去。
  那些張羅為聖上選妃進宮的人,也都偃旗息鼓。
  眾臣首次無比默契的達成一致——催促聖上盡快在宗親的孩子們中,選擇一位過繼。
  景玨頂著一張蒼白無比的臉。就著內侍奉著的青花瓷盤,拿小銀叉吃著撥成一瓣瓣的蜜桔。
  「喲聖上,您小心些,別叫這蜜桔汁將臉上的粉沾掉了!」內侍小心遞上一方淨白的帕子。
  蒼白的景玨涼涼的瞪了他一眼,「掉了再敷就是!敷粉這般難受,真不知當初那姜維是怎麼忍受的?」
  內侍低頭嘿嘿的偷笑。好好的帝王不做,為了皇后娘娘。聖上能這般委屈自己,這世上能做到的男人也沒幾個了吧?只盼皇后娘娘能明白聖上一番良苦用心,日後千萬莫再辜負了。
  睿王爺發布天下張貼的皇榜,取代了此前鬧得滿城風雨的通緝令。
  張貼有寧春草一行幾人畫像的通緝令盡都被撤去,倒是尋醫問藥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寧春草等人不用再東躲西藏,自然也看到了這尋醫的皇榜。
  「聖上病了麼?」蘇姨娘皺眉,面有憂色。
  「是憂思成疾吧?」巫女笑了笑。
  寧春草皺眉頭,良久,咬牙道:「定是為了騙我回去,我才不上當。」
  蘇姨娘和巫女聞言,都抬頭看著她,默默無語。
  寧春草轉過臉來,看了她們一眼,「做什麼這麼看著我?他身體好得很,我死了他都不會死!不是騙我是什麼?趕緊趕路!」
  「春草,倘若是真的,你就不想回去看看他麼?」蘇姨娘坐上馬車,巫女也上了另一輛馬車,母女兩人坐在搖晃的馬車內,蘇姨娘開口問道。
  寧春草想也不想就搖頭,「好不容易出了京城,好不容易走了這一路。如今終於南下,終於走到了這裡。回去?那之前所做這一切,不都白費了麼?」
  蘇姨娘嘆了口氣,「怎麼能叫白費?這一切,不是叫你更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也更看清楚了他的心麼?」
  寧春草連連搖頭,「姨娘別勸了,我不會回去的。」
  「你不肯回去,乃是因為,你覺得景玨不是真的病了,只是為了騙你。」蘇姨娘說道,「可倘若他是真的病了呢?皇榜尋醫,且是睿王爺親筆題榜,這事情是好鬧著玩兒的麼?」
  寧春草仍舊只是搖頭。垂下的眼眸,叫人看不清她目中神色,「不,我不會回去,他即便是真的病了我也不會回去。」
  蘇姨娘有些意外,意外她的堅決和冷情,「為什麼?」
  「我們已經道過別了。」寧春草悶聲說道。
  明明是不告而別。留書一封就算是道過別了麼?
  「姨娘忘了茶壺和茶杯的話?那話,就是道別了。」寧春草扯了扯嘴角,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來。只是她面前沒有鏡子,她看不到這笑真是比哭還難看。
  寧春草一行,眼看就要到巴蜀了。
  巫女說,只要到了巴蜀,就沒有人能違背她意願的叫她離開。
  巫教的根基在巴蜀,巴蜀可以說幾乎全在巫教控制之下。這裡的百姓對巫教的信服程度遠遠超過對朝廷的順從。
  臨近巴蜀,整個一行人馬似乎都輕鬆起來。
  唯獨寧春草除外。
  因為她聽聞景玨過繼了大皇子的嫡長子,入主東宮,立為儲君。
  睿王爺被奉為攝政王,統領一干輔政大臣,幾乎已經完全接管了朝政。
  如此看來,景玨生病。並非是裝的?他是真的病了?真的不好了?
  不然怎麼連後事都安排的如此妥當了?
  「聖女若是擔心,不若小人為聖女卜一卦吧?」巫女連日來,也發現了寧春草的心緒不佳。
  這日下榻在恍若園林一般的客棧內,她便尋到獨坐水榭之中的寧春草,笑眯眯的上前詢問。
  「京城如今已是盛秋了吧?」寧春草沒理會她的話,卻是抬眼望著水榭外的綠蔭。
  垂柳垂落水中,柔軟的柳枝撫弄著平靜的水面,攪出一圈圈漣漪,漸漸蕩開。
  「是啊,京城如今,已經開始黃葉凋敝了,還是南境風光好啊。」巫女嘆了一聲。
  寧春草緩緩點頭,「我認識他的時候,就是在初秋。他鮮衣怒馬。手裡拿著馬鞭,指著我贊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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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8 00:04: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她說著,低頭笑了笑。
  巫女心頭,卻沒來由的一酸,「聖女若是舍不得……」
  「我都走到這兒了,你說我舍不得?」寧春草像是怕她說出後半句話來,立時就抬頭打斷她的話。
  巫女卻看到,她清明的眼睛裡,略有些紅。
  「聖女……」巫女皺了皺眉,「小人為您卜一卦吧?」
  寧春草搖搖頭,「不用了。」
  「您也好知道聖上如今情形呀?小人卦象很準的。」巫女極力勸言道。
  寧春草卻是堅決搖頭,「我什麼都不求,什麼都不想知道,為何要卜卦?我們已經告別了。已經分開了。他如何,都同我沒有關係了,為何要為我占卜一個同我沒有關係的人呢?」
  巫女瞪眼看著寧春草,聖女真的不覺得這話說的太過違心?
  「你走,叫我獨自坐一會兒。」寧春草轉過身看著湖面,看著湖中錦鯉一群群追逐嬉戲,只給了巫女一個淡漠涼薄的背影。
  巫女輕嘆一聲。緩緩走出了涼亭。
  大約誰也沒有想到,在這時候的三五天后,寧春草會忽然病倒。
  且病情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就算巫女召集了巴蜀巫教內德高望重的幾位管事首領,一起吟唱巫咒,也不能起作用。
  寧春草高熱,昏迷,一直說胡話。
  巫女不敢耽擱,本就已經臨近巴蜀,寧春草病倒醫治無果之後,他們就再次啟程,連著趕了三日的路,到了巫教之中,才敢略松一口氣。
  聖女來了。巫祝大人也終於回來了。
  可巫教中人千盼萬盼,盼來的聖女卻不能睜開眼睛看看他們,看看巫教在巴蜀的輝煌地位了。
  她已經一連好幾日,沒有清醒過了。
  巫教教主回歸,在巴蜀可是件大事。
  消息靈通的凌煙閣自然是第一時間就得知了消息。
  姜伯毅幾乎是馬不停蹄趕來的,但他自然被獨擋在聖地之外。
  凌煙閣和巫教都是在南境發展,但彼此之間。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同一時間的京城之行,叫素來無往來的兩個江湖門派,如今也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
  姜伯毅正猶豫著,要不要硬闖之時,巫祝大人便親自來迎接他了。
  「姜閣主來的正是時候。」巫女一見面便開口說道。
  姜伯毅皺了皺眉,「看來你們是沒打算隱瞞回來的消息,故意招我來的?」
  巫女沒有否認。
  姜伯毅四下看了看,卻沒有見到那個叫他牽腸掛肚,思念良久的身影,「春草呢?」
  「您隨我來。」巫女沉著臉說道。
  巫教教徒退開,姜伯毅所帶之人也都恭候在外。
  他獨自一人,隨著巫女步入巫教腹地。
  凌煙閣他的隨從有些擔心,他卻坦然的對他們擺手,叫他們安心等在外頭。
  他甚至有些期待和欣喜,終於要見到朝思暮想的人了。
  縱然有緣無分,也比此生再難見更好吧?
  可當他真的來到寧春草床邊的時候,卻發現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兒。
  看著她蒼白的小臉,看著她乾涸的嘴脣,看著她深陷的眼窩。他覺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姜伯毅幾乎怒了。
  上次見面的時候,她還恍若初綻的春花。
  一場離別,一場東躲西藏的逃亡。就將那個明媚恍若陽光一般的她折磨成這個樣子了麼?
  巫女及守在床邊的蘇姨娘,聞言都默默的垂下頭,沒有開口。
  「她成了這樣,你們還硬是帶著她回來這裡?你們……」姜伯毅冷聲說道,看到蘇姨娘抬手去抹眼淚,他忍了忍,轉過臉來只對著巫女道。「你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麼?你想要聖女到巴蜀來,就是讓她這樣來麼?如此,對你有什麼好處?」
  巫女被責罵,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只滿面愧疚。是她沒有照顧好聖女,是她的錯。
  抹眼淚的蘇姨娘卻是忍不住了,立時起身道:「不怪她。姜閣主莫要責備巫祝大人了。」
  這是寧春草的生母,她起身開口,便是姜伯毅,也不由自發的恭敬幾分。
  蘇姨娘對他福了福身。
  他側身避開,不願受禮。
  蘇姨娘沒計較,開口道:「春草一路都很好的,離開京城是她自己的主意,南下也是她的主意,不怪任何人。便是她醒過來,你問問她,可有人勉強她半分?」
  「那她這是……」姜伯毅看了看床上那個憔悴的幾乎認不出的人,眉宇緊蹙,滿目心疼。
  「這消息本來是瞞著她的,不知道她從哪裡聽聞了。」蘇姨娘低頭,又有眼淚落下,「聖上駕崩……」
  「景玨……景玨……」床上昏迷的人忽而緊張喚道。
  眾人都連忙轉過臉去看她。
  她蒼白的臉上浮上病態的漲紅,緊閉的眼眸下,眸子亂轉,呼吸急促,雙手抓的被褥都皺了起來。
  姜伯毅這才了然的點了點頭,「聖上駕崩的消息,叫她得知了之後,她才成了這樣?」
  巫女和蘇姨娘連連點頭。
  聞言,姜伯毅卻是松了口氣,「那這病,還有得治。」
  巫女一愣,似乎想到了什麼。
  蘇姨娘卻悲從中來,「你折磨他生病,如今他又以死來折磨你。孽緣呀……孽緣……你們就不該相遇!」
  姜伯毅扯了扯嘴角,沒笑出來。
  巫女上前拽了拽蘇姨娘的袖子,朝她遞了個眼神。
  一向聰慧通透的蘇姨娘,這次卻沒能明白,她狐疑的看著巫女。
  巫女索性將她拽離開床榻邊,對姜伯毅坐了個請的姿勢。
  姜伯毅在床邊的小杌子上坐了下來,垂眸對昏迷不醒卻在昏迷中都緊張不安的寧春草說道:「你放心,景玨沒死。」
  寧春草的呼吸卻並未放緩,緊張更是不減。
  反而似乎因為聽到「景玨」二字,呼吸更為急促起來。
  「你說什麼?」蘇姨娘忽而上前,失態的扯住姜伯毅的衣衫,「你剛才是說什麼?」
  「景玨沒死。」姜伯毅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鄭重的重複了一遍。
  蘇姨娘倒吸了一口氣,神情怔了半晌。才緩緩吐出來,「沒死啊……」
  姜伯毅還未點頭,就見蘇姨娘突然放開了他的衣衫,表情憤憤。
  「他沒死,裝什麼病裝什麼死?害我女兒,為他擔心如此?!春草果然沒說錯,什麼病了,什麼皇榜求醫,都是騙人的!我可憐的兒,既知道他的病會是裝的,怎麼就想不到他的死也是裝的呢?」
  蘇姨娘撲倒在寧春草床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勸都勸不住。
  姜伯毅神色有些尷尬,有些輸得一敗塗地,卻只能默認的蒼涼,「這就是關心則亂吧。」
  說完,他起身向外行去。
  巫女立時擋住他,「你,你怎麼就要走了?聖女還沒醒呢!」
  「我救不了她。」姜伯毅說著就要繞過巫女。
  巫女再次攔住,「那你也不能就這麼走了啊?相識一場,她還叫你大哥呢,你……」
  「所以我去找能救她的人來!」姜伯毅低吼一聲,好似要將胸中積郁的憤懣酸澀,都吼出來。
  巫女嚇了一跳,愣愣退到一邊,半晌,姜伯毅都已經出了房門,她才喃喃說道:「聖上也來南境了啊?如今倒是南境要熱鬧起來了?」
  不對不對,如今是景玨,而不是聖上了!
  聖上已經駕崩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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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一

  巫教在南境忽而無比壯大。
  原因乃是巫教中出現了一位百年難得一遇的聖女。
  聖女承襲天意,領受自然,融自然之力,與人之靈氣,可醫治百病,遇難成祥。
  自打聖女來到巴蜀的頭一年,巴蜀得巫教治愈的人,就有幾千之眾。能得聖女親自醫治的也有近百人。
  提到聖女,就不得不提及被聖女招婿入門的那位公子了。
  聽聞那位公子蒹葭玉樹,倜儻風流,莫說在巴蜀,就是放眼整個南境,甚至整個天下,只怕也沒有幾個男子能與他相提並論。
  且那公子一身的好武藝,出身來歷,卻是無可查訪,只知單名一個「玨」字,連姓都不曾聽聞過。
  那公子之所以能被聖女招婿,倒還有一段故事。
  據說,聖女初到巴蜀,忽而病倒,重病不起,人事不省。
  巫教眾人用盡了辦法,都不能叫聖女甦醒。
  凌煙閣閣主,請來了這位公子,男子一聲輕喚,立時叫昏迷了幾日的聖女,當即睜開眼來。
  就此。病愈。
  這才真是天意,天作之合!
  所以這男子就被聖女留在了巫教中,雖不是巫教徒,雖是入贅。可這男子在巫教,甚至在南境,都有著超然的地位。
  「你這是心病,你知道麼?」寧春草看著一臉哀求的巫女。無奈搖頭,「心病得需心藥醫。」
  「聖女就是我的心藥啊,您不醫我誰醫我?」巫女賴在她跟前,「您不醫我,我就不走,整日守在您身邊,看玨大爺急不急?」
  「來人。給我將巫祝扔出去!」寧春草淡淡開口。
  巫女立時被「請了」出去。
  不多時,巫女又繞了回來。
  「聖女,您都醫治了那麼多人了,好多人都是心病,您也給治了,怎麼我這心病您就是不管呢?」巫女糾纏著她。
  寧春草深吸了一口氣,十分無奈的看著她。「你少女時期,喜歡一個男孩子,可那男孩子不喜歡你,喜歡你鄰里家的姐姐,你一氣之下殺了那姐姐,入了巫教。如今卻覺得自己容貌體態越發像那姐姐,覺得痛苦,夢魘纏身。可我並沒有見過你那姐姐,無從判斷。且時隔幾十年了,你怎麼就會覺得自己像幾十年前的姐姐?你這心病……病的太離譜了!」
  寧春草翻了個白眼,淨做美夢吧這是!
  巫女委屈低頭,喃喃道:「真的像嘛,我在夢裡見過她,她到了我這年紀,就長我這樣子……」
  「你做了虧心事,這是對你的懲罰,這就叫自作自受。」寧春草哼道。
  巫女痛哭流涕,「我已經知錯,那時年少無知,如今都以懲罰自己終身不嫁不娶,以示贖罪……求聖女救我!」
  寧春草被她糾纏的沒有辦法,只好答應為她醫治。
  可她並不知她這心病該如何除,潛心研究數月之後。
  她終於明白了,出於女人善妒本性,巫女大約潛意識中要超過夢中那女子的美貌,不能和她一樣,更不能屈居她之下,方能安心。
  雖然她沒有見過那女子,但讓人容顏變得更年輕與她來說,倒也是可行。
  這也難怪當初,巫女那麼著了魔似的,想要抓住她,想要奪舍她的肉身。原來並不只是怕死,還有這麼一段不為人知的執念在裡頭呢。
  連續用巫咒祝禱一個月。
  巫女閉關一個月之後,再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巫女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一般。
  皮膚光潔。體態勻稱,眼目之中波光瀲灩,恍若二十來歲的女子一般明媚耀眼。
  至此,她解脫了,寧春草也終於解脫了。
  「變年輕的只有你的肉身,你的壽命我可做不了主。」寧春草叮囑她道。
  巫女笑著連連點頭,「知道知道。做人不能太貪心,如此,小人已經心滿意足了!」
  「吾乃端王!繼承這天下的人本就該是吾!過繼什麼宗親,這天下就當交還與吾手中才是!」
  「小五又發瘋了!」
  「是不是昨日沒討到飯,被長老揍了?」
  「他哪日能討到飯?不都是靠兄弟們接濟?」
  幾個乞丐,圍著一個枯瘦的年乞丐嘖嘖說道。
  「吾豈能去討飯?吾乃是端王爺!先帝爺親封的端王!皇位繼承之人!」被稱作小五的乞丐怒目說道。
  「切,又做夢呢!」幾個乞丐嗤之以鼻,「你就是個乞丐,是個討飯的!還端王!端個屁!」
  「爾等跪下!敢對吾如此不敬!拖下去,重打八十大板!」小五叫囂道。
  「打我們?我看你是皮癢了吧?兄弟們,上!」
  一聲令下,幾個乞丐立時撲上去,將小五按在下頭,一通的拳打腳踢。
  他們打夠了。出了氣,拍著手懶洋洋離開之時。那叫囂自己是端王的小五,已經氣息奄奄,滿臉血污了。
  帝王更替,尚不能如何。
  更何況一個小小乞丐的生與死呢?
  小五躺在冰冷骯髒的地上,閉著眼目,喃喃說道;「吾乃端王,若非燕王難成大事,如今坐在帝位上的人,當是吾……」
  「寧念,寧念!快來,姜伯伯又遣人送東西來了!」寧懷在窗外興奮的高呼。
  正在練字的寧念頭都沒抬,「讓我寫完了這最後一行字。」
  「快呀!快呀!不然就被搶光了!沒你的份兒了!」寧懷在外頭威脅道。
  寧念渾不在意的輕哼了一聲,「敢不給我留。下次先生考校問題的時候,都別來問我。」
  寧懷聞言,立時偃旗息鼓,「唔,真是……那你快點寫!」
  寧念不慌不忙的寫完最後一行,深吸了一口氣,看看滿篇字跡,略有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將筆擱回筆架上,背著手,分明是個孩子,卻一副大人般持重沉穩的樣子。
  「你快點兒!」寧懷上前拉過他的手,拽著他往前廳跑去。
  屋裡堆著好幾個箱籠,寧家人都圍在箱籠周圍。滿面笑意的嘖嘖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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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8 00:05:10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二

  「雖說每次都說是送給寧懷寧念的,可從來也不曾忽略家裡的其他人,這姜閣主,也是太夠意思了!」寧玉嫣攬著自己的孩子,說話間笑的十分溫潤。
  寧夫人連連點頭,瞧見蹦跳而來的寧懷,和穩穩當當的寧念。不由眉目都越發慈愛起來,「快,挑挑看,你們喜歡什麼。你們姜伯伯這次說是到了什麼波斯國?送來這東西,京城裡都沒見過!」
  寧懷歡呼一聲,立即撲了上去。
  寧念雖表面持重,小臉上卻也藏不住興奮之情。
  「真羡慕姜伯伯可以去那麼遠的地方,周遊列國,見識廣博,經歷廣博。」寧念輕聲嘆道。
  寧懷回頭朝他嘻嘻一笑,「長大了,咱們也去!」
  寧夫人和寧玉嫣沒有理會兩個孩子的童言童語,倒是彼此輕嘆了一聲。
  「姜閣主如今還沒有定下心來麼?他這年紀,擱在一般人家。也都是幾個孩子的爹了,他卻還是一個人?」寧玉嫣問道。
  寧夫人嘆了口氣,指了指這一堆箱籠,「能常常記掛著寧家的孩子,也不難知道他心裡還記掛著誰了。不好對心裡記掛的人表示關切,便關切她所關切之人。能做到姜閣主這份兒上的……」
  說罷,她又嘆一聲。搖了搖頭。
  春草啊,春草。真是渺小卻頑強,一旦叫她扎根在心裡,便拔不去燒不掉,吹又生呀。
  「我們過些日子去探望姨母吧?姨母寫信說很想念我們呢?」寧懷用肩頭撞了撞寧念。
  寧念看他一眼,「先生布置的功課,你都學會了麼?」
  寧懷臉上的興奮立時垮了下來,「真沒趣!」
  分明他才是哥哥,可是如今在寧念面前,他卻總是像弟弟一般,先生留的課業,要問寧念,寫不完的字帖要求寧念幫忙,就是出門玩耍,都要先寧念點了頭才行。
  這哥哥做的也是太憋屈了。
  寧懷想著,忽而又笑了起來。幸而姨母對他們的喜歡是一樣的。
  去年去見過了姨母之後,姨母知他喜歡武藝,專門為他請了個很厲害的師父。
  他讀書不如弟弟,可武藝卻很有天賦,師父說,待他有所成就。就能保護弟弟了。
  希望那一天,不會太久。
  寧懷想著,不由抬手揉了揉寧念的頭。
  寧念翻了個白眼看他,「又弄亂我頭髮,今天的字帖,自己臨摹!」
  「不要啊,我的親弟弟。好弟弟……」
  「姜維,你現在信了吧?你說的命,並不都是天註定。」寧春草笑著對牢中人說道,「一半在天意,一半在自己。」
  牢中的白衣公子,腦後別著一把摺扇,雖身在牢中,卻依舊粉敷面,發簪花。
  他的牢房裡擺著梳妝檯,格式的藥物花瓣顏料,及研磨、醃制、熬煮的器具。
  他在牢中漫長無聊的時光,都是在這些東西的陪伴下度過的。調胭脂,調粉,調香料。
  原來,用擅長制毒的手,製作這些東西,也是這麼有趣兒的事兒啊。
  特別是當他聽說,市面上的女子們,為他新調制出的口脂胭脂瘋狂,狂熱追捧之時,那種滿足感,實在是言語難以形容。
  白衣公子從研磨的器具中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不見得吧?我說你命裡無子,這是天命!你可能改變?」
  寧春草怔了怔,笑著緩緩搖頭,「姜維,這麼多年,你這執拗不服輸的性子,怎麼還是不變呢?」
  姜維哼了一聲,又低頭去研磨,「胡粉沒有了,你叫人給我送來些。還有牢房外頭種的薔薇花,花色太單一,叫人多買些品種來種著。那園藝的水平太差了,還不肯聽我的話。叫你再換個園藝,你怎麼就是不聽?」
  寧春草翻了個白眼,「我從姜大哥手裡,要了你的命來,是要叫你受苦受罪以知悔改的,難道是請你來做大爺的麼?」
  姜維聞言,手中的動作一頓,忽而咧嘴,無聲的笑了笑,他搖了搖頭,沒說話。
  「娘,娘,爹爹帶我去抓魚了!好大好大的魚啊!今晚我們煲魚湯好不好?」牢獄外頭忽而傳來少年兒郎興奮的呼喚聲。
  「就來!」寧春草笑著應了一聲,又抬手敲了敲牢獄的門。「我看這園藝很好,你就忍著些吧。」
  說完,她轉身要走。
  姜維卻扔了手中的器物,跳起來轉身看她,「你有兒子了?」
  寧春草連連點頭,「如你所聽到的。」
  「怎,怎麼可能?」姜維瞪大了眼睛。
  寧春草抿脣一笑,「一半在天,一半在人。」
  姜維皺著眉頭,滿面不解,「什麼意思?」
  「景玨路上救回來的,救回來時候,大家都以為那嬰兒活不了了。是他的父母將他遺棄的,可如今,他有了新生,我也有了後人。這才是天意,兩全的天意。」寧春草說完,大步向外行去。
  那已經一點點長大,也成長的健健康康的孩子又在外頭大喊著娘,娘……
  寧春草走到牢房門口,陽光傾瀉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忽然轉過頭來,看著牢獄中默默出神,靜立不語的姜維,緩緩說道:「所以,重生不是為了報復,不是為了仇恨。而是為了救贖,為了幸福。」
  說完,她的身影完全走進溫暖的陽光裡,走近那個張開雙手,向她撲來的孩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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