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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梁心 -【憐取眼前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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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9 00:09:1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憐取眼前人  作者︰梁心

為了達成父親的遺願,取回遭人盜走的家傳武功秘笈,
他與家人從南方逃到了北方,改名換姓,成了關釋爵,
多年後,他一手打造馬場,成功掙得屹立不搖的地位,
並且,他以嶄新身分順利結識當年相熟卻偷走秘笈的人,
不料他還來不及展開任何計劃,對方竟然慘遭滅門!
待他趕赴已慢,現場僅一女子幸存,自稱是小姐的丫鬟,
ㄚ鬟?不,她額際的疤讓他知道她是貨真價實的小姐,
若他推斷無誤,秘笈肯定在她身上,該如何讓她交出呢?
他打算先贏得她的信任,再教她心甘情願地雙手奉上,
怎知先交了心的人卻是他,他該為此失去眼前的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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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9 00:09:23 |只看該作者
緣起

    一座孤墳,無語淒涼。

    遺孀、獨子,縞素跪立墳前,心痛無以復加。

    火花燒得銀紙由黃轉黑成碎,一陣風卷起,飄向天際的還有綿綿不盡的哀傷。

    「娘,我們真的不替爹立碑嗎?」

    「立碑?是擺明要人來挖墳嗎?」美婦燒著紙錢,淚水己干。「你以後就跟著娘姓,別管你爹跟你說的話,忘了過去種種,重新扎根,別讓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影響了你。」

    「不,娘,我已經答應爹了,窮盡一生,我都要替他取回滅神賦的心法。」

    滅神賦是祖上留下來的武功秘籍,父親在翻修祖宅時,意外由荒廢的宗祠壁角中起出。

    雖然先袓在第一頁里明示此功難練,大成者天下第一,唯威力強大易腐蝕人性,無良豈能為明君,而不許後人子孫加以窺伺。

    但父親仍不敵好奇其所載心法威力究竟多強大,而不顧祖訓演練袓傳套路,結果發現竟比爺爺所傳下來的小周天心法,更能發揮套路的威力,使得在皖南已經是頗負盛名的武師的父親聲勢如日中天,慕名而來投師求藝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更有人鼓吹父親角逐武林盟主,將祖傳絕學發揚光大,無怪乎祖上明知此功易迷失人心,卻舍不得將之銷毀。

    殊不知,父親聘雇多年且視如手足的武師竟將心法秘籍盜走,舉家搬遷,父親一時氣血攻心,因而走火入魔,從此長臥病榻不起。

    案親曾大膽直言,爺爺傳授下的小周天心法擷取自滅神賦,而後再加以修正簡化,心法如此,難講招式亦是如此,為了保險起見才將兩者分開藏匿,並命他仔細地翻找宗祠,看是否另有招式秘籍,必要時打掉宗祠也無妨。

    包曾要他在榻前立下毒誓,此生若追不回內功心法,父親在黃泉之下將受凌遲磨難,永世不得超生,而他將是最大的罪人……

    結果真如父親所料,他在宗祠梁柱上的夾縫里,起出一本載滿招式的老舊秘籍,首頁依舊明言不許後人子孫加以窺視,但他還來不及讓父親過目,就得合上他不願瞑目的雙眼,事發前後,尚不足半年。

    「窮盡一生?你不過幾歲娃兒,懂得人的一生有多長嗎?真以為幾十年眨眼就過?我就你一個兒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把大好人生全浪費在這等不著調的事上。

    痹,听話,把這事忘了,跟娘到別的地方生活,免得那個人跟你爹爹一樣想角逐武林盟主,怕偷盜秘籍的丑事曝光,回頭殺了我們減口。」

    不是她過度擔憂,而是她不得不防患未然。她丈夫待對方極好,不怕他另開武館競爭,時常以祖傳套路切磋授受,推心置腹卻落得如此下場,還期望那人看在以往情面,善待他們母子嗎?

    美婦站起,想牽起幼子緊握的掌,卻被拒絕。

    「那本來就是我們家的東西,我答應爹要把它討回來,絕不食言。」

    「祖訓說了後代子孫不得擅自窺伺演練,你爹有听嗎?先袓就是知道那不是個好東西,才不準後代演練,你現在還想走你爹的後路,想跟他一樣走火入魔,不顧妻小,成天就想著那本害命的滅神賦嗎?!」美婦怒吼,未曾有過的怒意驚愣了獨子。「總之,你把這件事給我忘得干淨,日後不許再提!我已經托管宅子了,明早我們就走。」

    「我們走了,奶娘、天弟他們怎麼辦?」他不敢再與母親爭辯,父親這半年來實在是太傷她的心了,所以他也不敢讓母親知道他懷里藏著滅神賦的武功招式秘籍,就怕她一氣之下把秘籍當紙錢燒給黃泉之下的父親。

    天弟是爹收的義子,與他情同兄弟,他也怕娘親想跟過去斷個徹底,不許天弟跟上,從此分道揚鑣。

    「如果奶娘他們願意跟就跟著,再辛苦也會替他們留一口飯,如果他們不願意,我賣了些家當,大伙兒分一分,以後有緣再相見吧。」美婦哀怨地瞅了墳頭一眼,決定將過去放下。「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嗯……」他淡淡地應了聲,看著父親的墳頭,心酸盡往肚里吞。

    爹,別氣娘親,她雖然不讓孩兒找尋滅神賦,但是孩兒不敢忘記跟你的約定,我一定會把滅神賦討回來的。

    就算我跟了娘姓,遠走他鄉,也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是誰。

    晏淮。我是晏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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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9 00:09:36 |只看該作者
第1章(1)

    十二年後

    她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柳鳴風緊咬下唇,炙熱的氣息環繞周身。驚惶的熱、懾人的黑,在在與恐懼狠狠地灼燒著受盡驚嚇的她。

    她躲在菜窖里,緊抓著廚娘好嬸機警浸濕、臨行前披在她背上的桌巾,縮著身子不住的發顫。

    耳邊隱約可聞的呼救聲、求饒聲,聲聲化做帶刺的漁網,牢覆她沉痛不堪的身心。

    她咬著手,齒痕深陷,淚珠懸而不敢垂,就怕一哭,細碎的抽息聲會引來敵人去而復返。好嬸為了救她牲了自己的性命,她絕對不能辜負。

    也多虧了好嬸認出歹徒,大罵他狼心狗肺、忘恩負義,這才讓躲在菜窖里的她知道凶手是何人。

    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任憑爹爹機關算盡,也絕對想象不到毀了他一生成就的,是他晚年所收的關門弟子——元池慶。

    那本秘籍真如絕世之,連對恩師都能下毒手嗎?區區一本滅神賦就收買了他的良心,蠱惑他的究竟是名?是權?還是利?

    這些有人命重要嗎?有身為人該有的道德重要嗎?她真的不懂,窮盡她畢生的時間,恐怕也了解不了一分一毫。

    柳鳴風縮著身子,鼻間的焦臭味愈來愈濃厚,思緒愈來愈迷蒙,幾乎快吸不到氣了,整個身子像綁了千斤巨石一樣,雙眼不听使喚地閉上……

    不能睡!

    一睡就真的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柳鳴風緊咬下唇,即便流血了仍不敢放,其力道之大,彷佛仇人便在她的唇齒之間,任她復仇泄恨。

    「徹底清查柳家上下是否有人生還。」

    陌生又低沉的男音傳來,頓時嚇睜了柳鳴風已然半閉的雙眸,她驚恐地盯著頭頂上那片陳舊的菜窖木板口,邊緣透著些許光亮,跫跫足聲,如火如荼地由中竄出,她緊揪著覆得不能再緊的桌巾,大氣不敢多喘一聲。

    來人是誰她猜不出來,爹爹生前與各大門派交好不說,礙于盟主身分,名不見經傳的中小門派仍須耐著性子結識,所以誰都有可能前來救援。

    不管來人是敵是友,首先關注的一定是那本招致柳家毀滅的秘籍。就算爹爹交友再廣,這世上注定沒有一個人值得她信任。

    想起爹爹初得滅神賦,尚未融會貫通前,為了養活一家四口,他四處比武攢錢,也因此一路打響名號,進入江湖百大排行。不知是否因為竄起的時間過于快速,又無門無派,像是乍得絕世秘籍般引人遐想,竟然有人強擄當時不過六歲稚童的她來要挾爹爹道出武功機密。

    這種事,還發生過不止一起。

    她一哭就被毒打,一吵鬧就被關進暗無天日的地窖內,在她嘴里塞布條,將她五花大綁,像狗一樣地拴在柱子旁,更有yin穢小人摸著她的臉蛋,可惜著她為何不早幾年出生,不然就是個可口的妞兒了。

    當時她還小,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但是他們的神情、語態與動作在在讓她感到痛苦反胃,因此每次被爹爹救回家後,即便過了幾個月還是會從睡夢中哭醒,娘說她那時候像三魂去了七魄,得時常帶往廟里收驚。

    原本爹爹也想將她像弟弟一樣帶在身邊出入,從小扎根武學,練習應對進退,那麼旁人想要動手自然就會有所顧忌,然而她一瞧見爹爹所拜訪及賜教的對象皆是身形精壯的練家子,或是動輒七、八名弟子隨行的門派師父,無形中就會把他們的身影與綁匪重迭在一塊兒,別說什麼學習應對進退了,她沒有直接昏死己是萬幸。

    逐漸地,她連家門都不敢跨出一步,一有風吹草動,她幾乎縮在床上整夜睜眼到天亮。這種日子在爹爹修練完滅神賦後,她終于忍受不住,向父母哭訴她實在又怕又累,不想再過提心吊膽的生活,希望父母從牙婆那兒買回一名年紀與她相仿的女童與她對調身分。

    她知道此舉可能會害了另一名無辜的姑娘,但她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計策?現下她就快要撐不下去了,不這麼做,眼前除了死路,她還能往哪兒走?

    爹爹訝異她竟有此想法,又欣慰小小年紀的她懂得自救,居然將滅神賦托她保管作為條件交換,她百般掙扎,最後不得不接下這令她反感萬分的重責大任。

    從那時起,對外她不再是柳鳴風,而是小姐的貼身丫鬟水仙,對內為了讓一切看來合理、沒有瑕疵,她開始拾起家僕該做的雜活,徹頭徹尾當一名丫鬟。

    來年,爹爹當上了武林盟主,搬入了盟主山莊,一家子入住主樓,立馬成了全武林最醒目的攻擊目標。

    從她踏入主樓那天起,除了柳家人與水仙之外,旁人皆不許進入,若是爹爹親授的拜師弟子,她最多只允許他們進到一樓主廳。

    或許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糟糕,父母、弟弟都無法諒解她的做法,畢竟武林盟主所往來的對象擴及各大門派,每日前來拜訪的貴客在江湖上多半有其名號,不能于主樓奉茶宴客實在失禮,況且武林盟主載譽天下,誰敢貿然下手?

    但是舊時回憶實在可怕,而且她會逐漸退去幼童的軀體轉為成人,但撫在她臉上那不規矩的手、在她耳邊低訴的下流話,她一想起來仍是會毛骨悚然,想尖叫出聲,偶爾還會作惡夢驚醒,所以堅持到最後,家人只好順著她的意思,另闢宴客廳。

    待周遭聲音幾乎無聞,毫無一絲聲響後,柳鳴風褪去半干的桌巾,悄聲爬上木梯,使盡力氣推開一小縫菜窖門——咚的一聲,她心魂碎裂。

    一只染血的手垂落在縫邊,腕上玉鐲難以幸免,暗紅斑斑蓋上了好嬸刻在玉鐲上的名字,像是文判官一揮朱砂筆,將她的名字由生死簿劃下。

    這只玉鐲,她手上也掛了一只,選入的家僕,女的掛玉鐲,男的戴鐵護腕,上頭一定用加了銀、錫、鐵的特殊靛藍色料刻寫下生辰八字、姓名以及盟主才能使用的圖騰,以防外人滲入山莊。

    這是由第一任盟主傳立下來的制度,為了確保盟主安全,新任盟主入住山莊,前任盟主所用家僕皆須撤離返鄉,入莊的家僕也須經過嚴格的身家調查,更不許帶藝入莊,其條件嚴苛不輸皇室挑選宮女的標準,姓名身家、五官容貌特征都須清楚記載放入掌管歷代盟主生平的「風雲閣」內,由第一任盟主的親信管事,華家後代嚴密看守。

    災厄過後,一定會靠玉鐲及鐵護腕認尸,就算她躲藏得再好,元池慶最終都會知道她平安無事,甚至懷疑她是否就躲在盟主山莊內將他的惡行盡收眼底,她得好好想一個借口隱瞞過去,但,她能有什麼好的理由呢?

    柳鳴風輕手放下窖門,正煩惱該如何是好時,忽然有人打開菜窖,突如其來的強光亮得她睜不開眼,她舉手阻絕卻忽略了腳下,差些失足,只來得及注意到窖口邊一雙沾滿枯草與黃泥焦灰的黑靴。

    「小心!」健壯的臂膀如蛇滑溜,瞬間纏上她的藕臂,一使勁,如活捉小雞般輕而易舉地將她提了起來。

    柳鳴風驚駭不己,下意識拖住來人健壯的手臂,一落地後雙腳頹軟,兩手撐地時,無助的秋瞳恰巧對上了好嬸不願瞑目的雙眼。

    她心中一慟,素手顫抖地覆上好嬸充滿怨恨的瞳眸,助念送她最後一程。

    好嬸,祝您一路好走……柳鳴風唇瓣喃喃自語,不敢訴說出聲,暗自祈禱父母與弟弟安然無恙。

    「菜窖里還有人嗎?」男人蹲下探看,亮了火折子掃過能見的範圍,看來廚房里只剩她一人生還。「我是『九逸馬場』的當家,關釋爵。你是柳家什麼人?」

    必釋爵?她對這名字依稀記得,爹爹總掛在嘴邊贊揚,要不是己對外宣稱元池慶是他此生最後一位弟子,他還想收關釋爵于門下,至于有何具體事情讓爹爹贊不絕口的,她听過就忘了,依稀記得的就是「九逸馬場」持有聖詔,專飼戰馬吧。

    柳鳴風扶地站起,戒防地打量著他。她听過關釋爵的名號不下百次,卻從未見過本人,還以為身為馬場當家的他必定是巍峨如山,面惡似鐘馗,殊不知除了體健如獅這點有北方男兒的特點外,他那張臉孔根本是筆墨畫下的細致,哪里有風沙刻劃出的粗獷?

    眉濃而未見雜毛,如筆順策過般工整,雙眼清澈,燦如朗星,眼神淡定不飄移,鼻梁英挺,鼻翼豐厚如珠,雙唇抿而不勒,氣度正直,不折不曲,倘若換上儒服,那張臉絕對會讓人誤會是名飽讀詩書的書生。

    柳鳴風正在思索如何應對,關釋爵卻毫不客氣地拉起她戴有玉鐲的右手,轉到刻有名字的地方。

    「水仙?你是柳家小姐的貼身丫鬟?」他知道柳家水仙,現任盟主柳照先所挑選入莊的家僕中,唯一能踏入主樓的丫鬟。

    但她行事向來低調不愛張揚,據說見過水仙的人少之又少,抑或說是照過面,卻不知眼前人便是水仙的大有人在。

    他還以為水仙是個精明干練的姑娘,可眼前的她留著厚重的齊眉劉海,一雙銅鈴貓眼一瞬也不瞬,鼻挺小巧,上唇微翹,不管在什麼神態下總是嘟著,看她身形清瘦,卻有張圓潤的臉蛋,只是現下褪去紅潤,換上驚嚇過後尚未平復的蒼白。

    整體看下,她不過是名不經事的年輕姑娘,稚氣未脫,清麗有余,與精明干練完全沾不上邊,若非見過她手鐲上的名字,他絕對不會將她與水仙聯想在一塊兒。

    「我就是。」她想抽回手,偏偏關釋爵就是不放行。「既然關當家確認過我的身分,是否可以放開我了?」

    柳鳴風無懼地仰視著他,流露出不容侵犯的凜然態度,與她表相截然不同,但她若如尋常丫鬟般畏縮發抖,他反而會起疑。

    盟主山莊並非等閑之處,來往進出的江湖俠客不知凡幾,倘若不能臨危不亂,如何貼身服侍柳家人?

    只是她額際頭發有些散亂,右邊額頭靠近太陽穴的地方,隱約露出一道形似蝴蝶的疤痕。他斂下目光,松開了她的手。

    「既然是柳小姐的貼身婢女,怎麼沒有隨身伺候?」關釋爵環視凌亂的廚房,新鮮翠綠的食材上滿是血跡,數具已無生氣的軀體橫躺屋內,死狀淒慘無比。

    他由懷中取出長盒,里面躺了各色的瓷瓶,不顧一旁神情凝重哀戚的柳鳴風,他徑自拿著瓷瓶取了角落里挑來煮食的飲水、大鍋里的菜湯,還有桌上食物的殘肴,再一罐一罐仔細地擺回長盒中。

    「『九逸馬場』位居北方,關當家為何能早在其它門派之前趕到?」柳鳴風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實在很難不懷疑他是否與元池慶內神通外鬼,才導致了這場災難。

    「因緣際會,我正巧在來山莊的路上。」關釋爵收起長盒,再拿出一張請柬遞給她,紅色的封套上確實以特殊的靛藍色料繪有盟主才能使用的專屬圖騰。「我是為赴此宴而來。」

    「當真?」柳鳴風並未接過,反而更加警戒地注視著他。

    爹爹舉辦宴席,廣邀各路英雄,打算在席間切磋各派新秀的武藝,借此找名人品及條件都屬上乘的男子,之後再以招親的方式傳授滅神賦以繼衣缽,圓滿畢生絕學後繼有人的夢想,從此閑雲野鶴。

    當然,以她的名義招親,以水仙為婚配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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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9 00:09:46 |只看該作者
第1章(2)

    「我當真老眼昏花,駑才當人才。唉,元池慶是不錯,能舉一反三,可我要的是能舉一反十的徒兒,不然滅神賦短短幾句話,他不能領會變通,我教一輩子他都無法內化。

    如果我能收個像關釋爵一樣的弟子就好了,上回我跟你薛伯伯到塞北,在茶棚看見個走唱姑娘被人欺負,本來想出手幫忙卻被關釋爵搶先一步,看他光使左手就輕松撂倒五、六名橫肉大漢,其間完全沒有離開座位,更令人折服的是,他只用一招飛燕回手,就做出至少十五種變化,這就是我要的人才啊!

    可惜我已經對外宣稱此生不再收徒,總不能自打嘴巴……鳴鳴,如果哪天爹爹真的找到人才,可不可以用你的名義,以聯姻的方式將對方收做半子,順便幫水仙找個好婆家?」

    當時她听听便罷,絲毫不放在心上,沒想到爹爹真的付諸行動了。

    極為賞識關釋爵的爹爹,請柬有他一份並不奇怪,詭異的是……「宴席年底才舉行,現在不過九月,關當家此時赴宴未免過早?」

    「這非年底英雄宴,而是柳小姐十八歲生辰宴之請柬。」關釋爵俯視著柳鳴風,正確來講是看著她覆額的黑發,回想方才那道若隱若現的疤痕模樣。

    生辰宴?!她的生辰是在下月十二不錯,但她從來沒听過爹爹想替她辦什麼生辰宴。柳鳴風接過請柬,面容冷靜地細讀內容,盡管她為請柬內容再三吃驚不已。

    爹爹分明是借著她生辰的名義,讓「柳鳴風」與關釋爵見面,倘若他對「柳鳴風」展露好感,爹爹就能乘機招他為東床快婿,授與滅神賦,而年底的英雄宴照常舉行,不過恢復了英雄帖上的名義,就讓武林後起之秀嶄露頭角,與他派切磋武藝。

    「誠如你所言,『九逸馬場』位于北方,往來費時不易,恰巧關某交貨送馬須往雲南一趟,便于回程時順道拜訪柳盟主,奉上柳小姐的賀禮,以免下月十二關某不克出席,失了禮數。」

    她的思緒非常清晰,不因眼前混亂而失了方寸。關釋爵的眼神添入幾分贊賞。

    柳鳴風合上請柬,暫時收起對他的疑慮,不過她可不會因此認為他對滅神賦毫無野心。「我明白了。方才有任何無禮的地方,還請關當家見諒。」

    「無妨。你躲在菜窖里時,可有听到凶手的聲音?廚子、廚娘有沒有喚出對方的名字?」關釋爵在詢問的同時,一並將逃生不及而命喪刀下、趴伏在地的尸首扶正,擺放成一排。

    「……沒有。好嬸只來得及將我推入菜窖,關上窖口沒多久我就听見她遇害的慘叫聲。」柳鳴風狀似思考,再緩緩搖頭。情勢不明之際,實在不宜揭露凶手便是元池慶一事。「敢問關當家尋過主樓了嗎?」眼下先確認家人是否生還才重要。

    「尚未,但情形不——」

    「當家!」與關釋爵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友兼義弟段千馳跨步入內,見到柳鳴風一身狼狽,漾開一抹驚喜後,隨即轉為悲色。「當家,我們里外找過三、四回,除了這位姑娘外,無人生還,就連盟主……都被燒成焦尸,包括盟主一家人。」

    「你說……你說什麼?!」燒、燒成焦尸?爹娘跟弟弟都……

    就算柳鳴風再堅強,听到這句話後仍不免癱坐在地,惡寒迅速竄遍全身。她拼了命地想著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走,可是家人離世的打擊實在太大,她完全無法思考,腦袋里全是嗡嗡嗡的雜音。

    必釋爵僅只淡然地看了柳鳴風一眼,情緒未有明顯起伏,隨即向段千馳吩咐。

    「迅速找人驗尸。柳盟主武藝高強,江湖上能勝過他的人屈指可數,我懷疑他生前遭人下毒。」關釋爵取出長盒交付與他。

    「這是我在廚房收集到的飲水、飯菜,你派人送到鳳台請顧師伯確認其中是否摻有毒性,又是何種毒藥。」

    「百花谷」以醫術毒理揚名天下,更有「谷中居扁鵲,何須覓華佗」之美譽,其中以大弟子顧冬晴最為出眾,當年他娘親曾拜入「百花谷」門下學習簡單醫理,以免北上後,草原民族散居,生病時不好找大夫醫治,因此他跟千馳雖然虛長了顧冬晴幾歲,卻得喚她一句師伯。

    「好。柳盟主尚未蓋布,還請當家移步確認。」段千馳收下長盒,離去前再次囑咐。「敵暗我明,當家千萬小心。」

    必釋爵僅以頷首回應,隨即看向癱坐地上,神色已逐漸回復的柳鳴風,心中漾起不忍,但同情幫不了此時此刻的她。

    「你若承受得起,就隨我一並前往主樓探勘,只是我丑話在前,外頭的情景怕是比這里嚴重百倍。」此次大難,他要求隨行的馬場伙計先找出幸存者,再將罹難遺體救出,除了減火外,其余事物他一概不許下屬變更分毫,以免陸續趕來救援的各派人馬,以為他們乘亂取走山莊的物品。

    當然,信者悟信,不信者做再多都沒用,他只能盡咕分所能處置。

    然而千馳適才明言除了她一人之外無人幸免,外頭是怎生場景,連他都不敢想象。

    踏出廚房的那一剎那,柳鳴風覺得她的世界全毀了。

    漫天大火只剩零星火花,悶燒在樓房倒塌而下的木梁里,嗶爆裂的聲響時有所聞,使勁掩鼻,仍然蓋不了空氣中濃重的焦臭味。

    家毀樹倒花殘,人死禽亡獸散。她住了十年的盟主山莊儼然變了個模樣,宛如人間煉獄。二十來名綁手束腿的勁裝男女由倒塌的房舍中小心翼翼運出的大體,每具都焦黑到難以辨認,她咬牙不哭,淚珠卻禁不住重量,雙雙滾落。

    愈接近主樓,柳鳴風的腳步愈慢、愈拖行。

    原本五樓高的輝煌建築此刻僅存泰半,屋瓦散落,祥獸盡毀,門扇焦黑。

    必釋爵陪她踩過遍地余灰殘梁,細細地注視著她每踩一步就褪一分血色的秀容,痛楚在她臉上劃下一道糾結的不知是否受到她的牽引,以及周遭沉痛的氛圍影響,在他的心中,似乎也劃下了一道疤,正微微地痛著。

    「當家。」領人清理主樓的段千馳立馬而來,礙于柳鳴風的存在,猶豫許久才開口道︰「當家猜得不錯,驗尸結果已出來,柳盟主一家生前確實遭人下毒,但毒性不至于致命,只是要人手腳發軟。除了身中數刀斃命的柳盟主,恐怕柳夫人、柳小姐及柳少爺全是遭人活活燒死,無力抵抗逃生。至于是什麼毒,還得等顧師伯查清。」

    遭人……活活燒死?!柳鳴風腦門一陣暈眩轟脹,步履不穩地往近乎全毀的主樓奔去!

    丙不其然,在臨時清出的庭院空地上,四具以木板平放停靈的大體赫然沖入她緊縮的瞳眸中,全身焦黑難辨,僅能由身形識其身分。

    不……躺在那里的不是爹娘,不是弟弟,不是水仙!馬場的人一定沒有仔細找過,爹娘他們一定是躲在什麼地方不敢出來而己!

    柳鳴風死活不認地上那四具尸首是她日夜相處的親人,不顧主樓仍有塌陷的危險,直往前奔去。她要親自找過一回,馬場的人不熟主樓隔間,一定有哪里遺漏了!

    他們沒有死,他們沒有死!

    「你做什麼!」關釋爵旋身將她攔下,牢握住她細瘦卻精實的手臂。他才回頭跟千馳吩咐山下能運多少棺材就先運多少上來,眼角就瞄到她傻頭傻腦地想往主樓里沖。

    火勢才剛控制住,里面余溫依舊炙人,把雞埋進去就能活活燜熟,沒有其它人幫忙,她想找死是不是?

    「放開我,我要進去救人!老爺和夫人一定還在里面,他們沒有死,他們不可能會死!」柳鳴風死命掙扎,卻像鐵煉纏身一樣,被死死地鎖在原地,無法踏出一步。「你放開我,遲些他們就沒救了!」

    「他們早就沒救了!」關釋爵押著她,逼她直視地上四具焦黑尸首。就算面貌難以辨認,但衣著上隱約可見的部分圖騰,除了現任的柳盟主外,還有誰敢明目張膽地穿在身上?「你看清楚,這才是你要面對的現實。」

    柳鳴風顫著,頹然跪下,像被什麼重物緊緊壓覆著,痛,說不出口,全部擠在她快要爆炸的胸口,醞釀著一種叫做絕望的東西。

    「鳴鳴,爹已經當上武林盟主,沒有人敢動你一根寒毛,你又何苦委屈自己當著婢女,連吃食飲水都要自己發落?爹看得好心疼啊!」

    「對呀,姊,我們搬進盟主山莊好幾年了,你擔心的事一件都沒發生過,再這樣下去,爹不僅不能以嫁女兒的名義送你上花轎,現在還要擔心找不到好婆家。」

    「好了好了,瞧你們父子倆一搭一唱的。我還巴望著鳴鳴嫁給尋常人家,別像我跟了個武痴,丈夫有跟沒有一樣,還是平凡恬淡點的好……」

    爹、娘、弟弟……

    如果不是滅神賦,爹娘不會遇害;如果不是滅神賦,弟弟也不會這麼早走。

    滅神賦連累了她全家,諷刺的是,她身邊僅剩的就是此生最恨的滅神賦!

    「啊——」柳鳴風驟忍不住,哭喊出聲。她究竟做錯了什麼事,老天爺要這樣責罰她?

    必釋爵淡然地看著雙膝跪地,如杜鵑泣血悲鳴的她。原本冷靜與他對峙的小姑娘,現下看起來是如此瘦弱,肩頭一顫一顫的,無比可憐,實在教人不忍。

    他接下段千馳遞來的白布,在她身畔蹲下,蹙眉道︰「替他們蓋上吧。」

    柳鳴風連道謝的力氣也沒有,接過白布就這樣傻愣愣地跪在原地,雙眼空洞地看著親人的尸首,無法動彈。

    必釋爵本想替她抖開白布,卻有人早一步喚住了他。

    「關大當家?哎呀,還真是你啊!你不是回北方了嗎?」

    「薛道長。」關釋爵起身,向來人拱手致敬。

    薛道長乃是赤城派退位掌門,身分已位列師祖,江湖地位崇高,平生三好,好貪杯、好山水、好管閑事,更別說他與柳盟主乃八拜之交的兄弟,情誼非凡,此次盟主山莊出了大事,幾乎全毀,他本該出現,更該主持大局。

    薛道長一嘆,感慨萬千。「昨天才與關當家把酒話別,本想數月後才能再見,不想今天卻是在這種場景上聚首,真教老朽傷懷。唉,柳盟主一生光明磊落,卻落得如此下場,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世事無常,現今能做的,就是盡快安頓盟主後事。」關釋爵正想向薛道長大致說明現在搜救的進度為何,卻見一抹黑影急奔而來,跪到柳盟主一家遺體跟前,痛哭失聲。

    「師父——師娘——究竟是誰如此狠心痛下殺手?都怪池慶不好,不該選在此時遠行!師父——」

    柳鳴風像被人賞了一巴掌,狠狠地震醒,她看著假仁假義的元池慶,不禁怒火中燒,將手中白布往他臉上砸去。

    「滾——這里不需要你貓哭耗子!」

    他爹爹從沒收過這個畜生當徒弟!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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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9 00:09:58 |只看該作者
第2章(1)

    待柳鳴風冷靜過後,思緒回籠,懊悔立即如狂浪般,瞬間將她淹沒,尤其看見元池慶的眼神閃過了一抹如似黃鼠狼的奸邪,她知道,自己已經曝露在危險之下。

    可她就是氣不過,如果今天她手中的東西不是白布而是長劍,不由分說,她一定拔劍向他剌去,痛問難道人命比不上一本滅神賦?

    爹爹不是沒有傳授他武藝,在新一輩的江湖才俊中,他算是數一數二的頂尖好手,而且借由爹爹的地位聲望,他與天下武林俠士切磋功夫的機會比起他人高上許多,就因為爹爹不傳授他滅神賦,不指導他通往登峰造極的路就痛下殺手,這等畜生連當人都不配!

    「元公子!」跟隨元池慶一道踏進盟主山莊的黑衣人少說也有二、三十來個,感覺上都不是好惹的角色,為首的中年男子給人的壓迫為最。

    「沒事,退下。」元池慶一揮手,站在他身後的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眯起細長的雙眼,略有怒意,但因不敢違背指示而拱手退離三步。

    「這些壯士是?這位姑娘又是?」

    薛道長不解地提問。見這群黑衣人的身形及步伐,皆是練家子的隱、沉、實,可他從未在江湖中見過其中任何一人;而動手打了元池慶的姑娘,他在山莊看過幾回,卻不知道她的姓名為何。

    「這些是我之前領師父命令,上各門各派討教武藝時,在路上結識的隱士,此次听聞盟主有難,特地趕來援助。

    而她是我柳師妹的貼身丫鬟,水仙。」元池慶畢恭畢敬地回答薛道長的問題,態度不敢張狂造次。「我想水仙對我有些誤會,都怪我不應該忤逆師父,更不該負氣離莊,導致今日遭此劫難,我卻無法替師父效勞。」

    「喔?此話怎說?」薛道長好奇了,柳兄在世時,總說他收的關門弟子是個悶葫蘆,要問他才會講話,平常很少主動吭聲,除非是有關武學的事,他才會頻頻發問,追根究柢。

    「我請師父傳授滅神賦,師父不肯,說我慧根不足,難以大成,不如不教,我才……早知道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山莊,不會離開師父的。」

    「誰都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既然發生了,只有面對一途。」薛道長一聲長嘆,抖開地上沾土的白布覆上柳照先。

    莫逆之交就這樣沒了,實在痛心。

    柳鳴風雙手握拳,掩蓋不住的忿恨像利箭,紛紛射向與薛道長一同助念的元池慶。

    必釋爵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總覺得有說不出的奇怪可疑。

    「當家,棺材先運來了三十口,其余還要從鄰縣各處收購,可能還得一、兩天才有辦法將所有罹難者入殮。」

    段千馳匆匆來報,臉上表情似乎遇上了什麼困難。

    「少林、恆山沿途誦經過來,武當人馬也已經到達,其它門派如衡山、泰山、華山、全真、峨嵋、青玉、赤城,就連遠在西域的昆侖都有使者陸續趕至,這些不是我們馬場的人,實在不好調度指揮,少做不行,多做又怕遭人非議,不知該如何處理,請當家指示。」

    「先運四口上好棺木安置柳盟主一家大體,待各路英雄到場後再決議封棺的日期與時辰。棺材數目備齊後,我們就暫時別插手,先讓大伙兒休息。」

    此時時機敏感,在選出一名代表總理事務之前,最好別出風頭。突然,關釋爵想到一事。「『風雲閣』的管事來了嗎?」

    武林盟主之位一日虛懸,對于少林、武當等派雖無實質影響,但對于虎視眈眈想吞並其它幫派的野心份子,武林盟主卻有嚇阻以及調解兩派紛爭的作用,尤其是素有世代心結的門派,怕是得由武林盟主出面才能使兩造退兵,彼此容忍。

    然此時遴選盟主,以武昭彰怕是不合時宜,該如何因應,得等到各路人馬全趕到盟主山莊後才能討論協商。

    不管為何,「風雲閣」管事都得列席,親自見證盟主出任的過程,並加以記錄,方符合第一任盟主制定的規矩。

    「來了,正在核對我們的手札記錄。」玉鐲與鐵護腕耐火耐熱,雖然這時候說這不妥,但確實方便辨認死者,省了他們很多工夫。

    「好,去忙吧。」等傷亡人數確定完畢,後續才是一場硬仗。

    必釋爵抿唇,站到凝視柳家遺體、雙眼卻空洞無神的人兒面前,神情糾結但語氣沉定地開口道︰「我知道你很難過,但後頭還有很多事情要善後,你沒有時間也沒有權利傷心,要哭,想哭,都等事情處理完再說。」

    柳鳴風過了好一會兒才被他的聲音拉回神,關釋爵的一番話,像是在她這頭傷痕累累的牛兒身上,又狠狠地鞭了幾下,要她往前走,再痛都要往前走。

    不過這樣也好,此時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可憐跟同情,趁她最無助、最軟弱的時候入侵,只會養成她的依賴,在她無法徹底集中精神分析未來的路該如何走,以及如何讓元池慶接受武林公審前,她不能倒下,絕對不能。

    柳鳴風看著關釋爵的雙眼慢慢地恢復了生氣。雖然爹爹生前對他贊譽有加,不代表她會投注相同的信任到他身上,這世上所有人都不值得她相信,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在這時候拉了她一把,將她拉回現實,她應該要面對的現實。

    一別以往,宛如死城的盟主山莊只剩莊嚴的誦經聲,不斷回蕩人心的全是不舍、哀戚、感嘆,待盟主山莊內所有罹難的人入殮封棺後,薛道長便在臨時搭建的雨棚內,邀請各派掌門代表一同商討盟主後事。

    必釋爵、柳鳴風、元池慶,以及「風雲閣」現任管事華清均在席中。

    「諸位請坐,請坐。」空間小,木椅簡陋,大伙兒幾乎並席而坐。薛道長走到中間,撫須朗聲。

    「此次大難,多虧各位英雄鼎力相助,然而柳盟主入殮後,還有停柩、出殯、復山以及後續祭禮需要處理,各派事務繁重,離盟主山莊又有距離,所以依老朽淺見,想推舉新任盟主,由他統籌劃分。」

    「薛道長這方法是好,可是舉辦遴選大會曠日費時,緩不應急,不如由各派專司負責,以月輪替。」華山派掌門如是說。

    「不,各地風俗民情不同,如果接替的人不滿意前次門派的處理方式,難免有所非議。況且誰先誰後,這排行怎麼算?所以我支持薛道長的意見,新選盟主。」蜀山派掌門隨後發聲。

    「這時候先處理柳盟主後事為先,誰管排行不排行?」泰山派掌門嘖聲連連。

    「偏偏就是有人會在意。」等柳盟主後事辦完,先跳起來抗議的說不定就是泰山派掌門呢!蛾媚派掌門拂塵一揮,冷眼睨著華山派掌門。「以月輪替負責柳盟主後事,峨嵋派皆為女眾,實不合宜,怕是不能贊同。」

    「那你說怎麼處理才好?兩手一攤就能解決了嗎?」昆侖派代表怒拍扶手。

    場面慢慢有了火藥味,人多意見就雜,在場的人又長居高位,多以自身利益為出發點,除了少林方丈與「風雲閣」華管事清淨一方外,其余意見紛紛在空中交戰。

    柳鳴風坐在末席,擱在腿上的雙手悄然握拳。

    爹爹尚未當上盟主前,日夜交繼修練滅神賦,當上盟主後,總以江湖事務為優先,可是他換得了什麼?這鬧哄哄的情景他若地下有知,會覺得值得嗎?不會後悔嗎?

    必釋爵淡然地看了她一眼,生氣無可厚非,這種情景誰不心寒?他站起,拱手向薛道長示意。「關某不才,還請諸位耐心且听關某一言。」

    「請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薛道長請在場人士先收戰火。「關當家客氣,還請指教。」

    「重選盟主事關重大,得先昭告天下群雄公平競爭,遴選出任才得以服悠悠眾口,然而柳盟主後事乃燃眉之急,事後安頓、重整、緝凶都得有人起頭領導,不如由薛道長推舉盟主人選,再由各派掌門評估是否合任,待柳盟主此屆期滿,再舉辦盟主大會。」

    必釋爵看向雨棚最深處,眼觀鼻、鼻觀心的「風雲閣」管事。「華先生可有更好的做法?」

    「『風雲閣』的規定並未限制盟主之職不得代理,既無違背先訓,以此方法解決當務之急,華清謹當詳細記載。

    華清文風不動,眼前的紛亂對他毫無影響。

    「關當家這方法不錯,老朽認為既然要代理柳盟主所剩的兩年任期,由柳盟主弟子出任最為適當,然而柳盟主名下弟子僅有三人,一人早夭,一人己成親歸甲,唯一人選廣是元池慶。」

    薛道長比向元池慶,後者受寵若驚。

    「他年紀雖輕,武功造詣已有大將之風,各派弟子與之切磋不下百次,詳情自然不用老朽贅述,不知此位人選,各派掌門意下如何?」

    近六十年前,武林尚未有盟主一職作為各派指標、統合各派意見,直到馮鼎天出現,揚言要成為在野第一戰龍而挑戰各派掌門,雖然點到為止,也削了不少人的顏面。

    爾後他自封盟主,建立盟主山莊,主動調解門派間的紛爭時,原先有嫌隙的門派還會先聯合起來對付他,據說他解決這窘境的方法便是先打臝兩方,再來道德勸說,可惜這種事實在層出不窮,馮鼎天便昭告天下,盟主人人可當,只要有能力打敗他,盟主山莊及他畢生所有財富便無償贈之。

    這一說,對自己武功極具信心的俠士刀客蜂擁而至,幾乎天天有人挑戰馮鼎天,煩不勝煩。

    恰巧那年是他自封盟主屆滿四年的時間,他索性辦場天下武林大會,也就是現在的盟主大會,讓天下名門正派可光明正大角逐,在眾人銳光之下出任,日後比照辦理,四年一選,馮鼎天也是在同年興建「風雲閣」,並立下盟主制度。

    「阿彌陀佛,如此甚好。」少林方丈雙手合十,表意贊同。

    柳鳴風差點咬碎一口銀牙,她多想站起來阻止,可惜她未親眼看見元池慶殺人,僅听見好嬸怒罵他的名字,根本不足以當作證據,難道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弒父凶手坐上這個位置嗎?

    再者,讓他當上了代理盟主,得以自由進出「風雲閣」,她的身分秘密就多了一重危險,原因就在她額頭上的疤痕,是寫在署名柳鳴風的名冊內。

    她該如何防患未然?怎麼阻止?若是潛入「風雲閣」內將名冊盜走,破千冊的書札,她短時間內根本無法確切找出,何況一旦被人發現,她的身分更容易被發覺,反而壞事,她該怎麼做呢……

    必釋爵回頭注意她,果然見她神色忿忿,下唇咬得死白,他以指輕叩她椅子的扶手,悄聲道︰「你想留下,還是跟我回馬場?」

    柳鳴風一愣,隨即戒防。「關當家所謂何意?」

    「我不知道你與元池慶之間有何過節,一旦他接任盟主之位,我擔心他會對你不利。」尤其在柳盟主後事處理完畢,所有利害關系全部浮上台面時,她的處境會更加危險,但是她似乎不在狀況內。

    「今天就算不是元池慶,你是前任盟主的奴僕,照規矩走就得在新盟主出任前離開。偏偏你身分特殊,是柳盟主任內得以自由進出主樓的丫鬟,各大門派絕對會爭先恐後搶著照顧你,希望能從你口中知道些許滅神賦的線索。」

    第一代盟主所流傳下的規定中,並未限制代理盟主一職,然而確實有規定前任盟主所用家僕皆須撤離返鄉,就算元池慶接任柳盟主的位置,依舊得受此約束。

    「老爺一家慘遭滅門,又受祝融肆虐,滅神賦說不定早就被凶手取走,不然就是燒掉了,逼問我是能問出什麼嗎?」

    柳鳴風戒慎地看著他。「難道關當家想帶我回馬場,就不是為了要逼問滅神賦的下落嗎?」

    「是也罷,不是也罷,端看你自己的選擇,至少我不會害你。」關釋爵停止輕叩木椅扶手的動作,從他與她低聲對話開始,就有一道凝重的目光緊鎖在兩人身上。他看向右斜前方的元池慶,頷首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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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9 00:10:09 |只看該作者
第2章(2)

    柳鳴風順著他目光所至,與元池慶四目相接。

    等他接任代理盟主一職後,不管她身在何方都是危險之處,況且她孤身一人又似井底之蛙,根本無處可去。

    「九逸馬場」地居北方,與武林人士接觸的機會不多,說不定對此時的她來說是最適當的去處。

    小女子能屈能伸。「水仙厚顏,想請關當家收留,還望關當家大人不計小人過。」

    「沒事。」關釋爵看各派掌門對于元池慶出任代理盟主一事己初步定案,便對她吩咐道︰「等會兒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回答吧。」

    「嗯。」柳鳴風雖然不明究理,此時此刻也只能應好。

    「就照這方法處理吧,只是盟主山莊己毀,總不可能要代理盟主住這雨棚吧?」若傳出去,還以為他們各大門派聯合欺負元池慶,逼他接爛攤子呢!

    泰山派掌門道︰「不然讓代理盟主到『風雲閣』內處理事務好了,這樣也省事。」

    「不可。」華清悠然開口,話一出口便是拒絕。「『風雲閣』超然門派之外,公正記載盟主生平,若代理盟主移地『風雲閣』,各路人馬相繼拜訪,難保干預閣內大小事務,此舉萬萬不可。」

    「盟主山莊離少林寺最近,只要代理盟主不嫌棄,老納可供膳宿。」

    「但是借宿少林終非長久之計,還是得想辦法重建盟主山莊。『風雲閣』兼負修繕之責,這事你總有責任了吧?」

    盟主制度還不是他們華家的主子——第一代盟主馮鼎天想出來的玩意兒,怎麼能把事務都放給他人,自己超然門派之外?

    「『風雲閣』會就地重建盟主山莊,優先建蓋主樓,資金、人力由『風雲閣』發落。」

    「如此甚好。」薛道長撫須而笑,總算商討出個結論了。「代理盟主就由元池慶元賢佷出任,在主樓重建完畢之前,就叨擾方丈了。不過現在還有個問題,水仙雖然是柳盟主任內的丫鬟,但她深受柳盟主器重,這去留——」

    「薛道長。」元池慶率先拱手站起。「水仙雖為丫鬟,卻與柳師妹情同姊妹,池慶無法及時援救師父一家子,還望薛道長得以讓池慶照顧水仙,以報師恩。」

    「這……還是得看『風雲閣』的規定是否能通——」

    「薛道長。」關釋爵亦拱手站起。「敢問薛道長還記得柳盟主與關某的約定嗎?」

    「約定?」柳盟主常以惋惜的口吻提起關釋爵,恨不能收他為徒好好調教一番,只能以「賢佷」稱呼拉近彼此的距離,曾幾何時有過約定了?

    只記得好像有回柳盟主飲了幾壇酒,搭著關釋爵的肩頭,直嚷嚷著要把閨女嫁給他,不答應就不放他回馬場,可這……不算數吧?

    必釋爵看薛道長漫天摸不著頭緒,給了點提示。「麒麟松下酒意濃,醉臥獅子峰,何曾閑逸如此時?笑談赴夢中。」

    麒麟松下酒意濃,醉臥獅子峰,何曾閑逸如此時?笑談赴夢中……

    柳鳴風像掉進了回憶漩渦,攪回過往。

    記得某年中秋過後,這幾句爹爹一天總會念上數回,感嘆不已,問他發生何事,他總是笑而不答,而後就是一聲長嘆可惜。

    「啊!有有有!瞧我,不服老都不行,連這麼重要的事都給忘了!」薛道長撫掌大笑,幾聲後又感嘆。「今後此景,當真笑談赴夢中了……」

    「薛道長,到底是什麼情形,你也說給我們听听啊!」他們多少都耳聞過柳盟主賞識關釋爵,還以為他會打破誓言再收徒弟呢!

    「約莫三年前,我與柳盟主、關當家同游黃山奇景,柳盟主興致一起,想親眼見見關當家如何以飛燕回手做出十五種變化,便提議三方比試,由關當家以飛燕回手迎戰我們兩老,結果關當家竟以一招與我們兩老過了一、兩百回。」

    飛燕回手是相當基本的招式,連柳鳴風都知道,爹爹向她夸贊關釋爵時,曾當面演練過一回,是借取燕子貼地飛行之姿,以手切入對方脅下反扣固定,撂倒來人,她依樣畫葫蘆地使了一回,像不像也三分樣。

    連她都能上手的平凡招式他竟能使得不平凡,難怪爹爹不能收他為徒的怨念如此之深。

    眾人聞言無不對他另眼相看,元池慶也一道贊揚,內心卻十分嫉妒關釋爵的天分。

    薛道長又道︰「柳盟主知才惜才,著實感嘆兩人無師徒情分,說也奇怪,柳盟主那時指著前方雲海,像是交代後事一樣,說他哪天若突然駕霧騰雲而去,希望關當家能代為照顧他一家老小及辛苦跟了他多年的家僕。

    必當家倒也干脆,一口應允了。當然,我們沒人希望這種事真的發生……」

    柳鳴風無語了,爹爹當真信任關釋爵,連全家老小的命都敢交到他的手上?還是感嘆無法收他為徒,隨口說出的玩笑話?

    然而,關釋爵在菜窖找著她時,不曾向她提及這項約定,如果她不想遷居馬場,是否他就把這段往事吞下,視作從未發生?

    「關當家願意照顧水仙那是再好不過了,只是馬場的生活條件不比盟主山莊。水仙,你呢?是否願意隨關當家北上?」薛道長直接詢問水仙的意思。

    等會兒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回答吧。柳鳴風想起關釋爵的話,實在有些無語,這種情形下她還能說不好嗎?

    前有元池慶這匹黃鼠狼,後有各門各派集結而成的虎群,她當然只能相信爹爹的眼光,跟他北上馬場。「到哪兒都好,水仙只求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關當家是個值得依靠的人,你大可放心。」薛道長松了一口氣,對著全場的人朗聲道︰「今日己選出代理盟主,各位若有要事,待會兒向柳盟主上炷香後便可離開,想留下幫忙者,老朽自然歡迎。」

    「向柳盟主上炷香後,我們就動身離開。」關釋爵帶著她退至雨棚外,傾身在她耳邊吩附。

    「老爺還沒下葬就要離開?」柳鳴風驚訝地問,但不敢大聲。

    她怎麼能在這時候走?爹爹還沒落葬呀!

    「元池慶今日就上任,你想多留幾天,好跟柳盟主一道兒下葬嗎?」就算是代理盟主,只要能記入「風雲閣」內,他手上握有的權力就與實質盟主無異,霸據一方的門派或許可以選擇不理,然而依附在盟主底下的門派為求生存及自身利益,絕對百分之百贊同盟主的意見。

    必釋爵見她似乎有意與他抗衡,微微發怒道︰「你難道沒注意到席間元池慶一直盯著你——」

    「水仙,你等等!」元池慶追出雨棚。

    必釋爵見狀,立刻旋身擋在兩人之間。

    「元代盟主有何指教?」

    「關當家言重。」元池慶拱手致意,眼光始終追逐著他身後的水仙。「水仙,不管你對我有何誤會,能見到你活著實在是太好了。山莊就剩下你跟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逃過這場劫難的?」

    柳鳴風像是只被毒蛇盯上的老鼠一般,背脊僵直無法動彈。

    她不是沒想到這層,只是被關釋爵帶出菜窖後,她的心思就全繞在遇害的親人身上,竟然忘了好好想個說辭來搪塞元池慶。

    必釋爵略眯起眼。一般來說,大難不死己是萬幸,誰會特地追來了解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的?高興都來不及了。

    而且各路人馬齊聚盟主山莊救災,詢問水仙的問題幾乎都傾向凶手線索,元池慶身為柳盟主關門弟子竟不過問,此點實在教他疑心。

    「她下山替柳小姐買紅色繡線,剛好前面有位姑娘要做嫁衣,整批買走,她到鄰鎮選貨才因此逃過一劫。」關釋爵見她萬分躊躇,便替她編了一套說法。

    「嗯,我又遇大雨,避了一天,隔日回莊已經面目全非。」柳鳴風順著他的話繼續編造故事。

    「沒事就好,還請關當家多多照顧水仙。」元池慶如黃鼠狼般狡詐的眼神再度一閃而過。「我還得與薛道長商討事務,先行一步。」

    「不送。」待元池慶走進雨棚後,關釋爵立刻回頭問道︰「你走不走?」

    「……走。」不走不行,再痛都得踏出這活命的一步,才有法子生天。

    來到柳盟主停柩的地方,四具棺木如四根巨柱打入她心坎,她痛,她悲,她憾,卻哭不出聲。

    為了活命,她無法送親人最後一程,只能在這里拜別養育她、陪伴她、照顧她的至親,她真恨自己的無能。

    她點了香,分了三炷給關釋爵,希望爹娘地下有知,千萬別讓元池慶好過。

    「鳴鳴。」

    柳鳴風驀地瞠大雙眼,回頭望視著關釋爵。

    他怎麼會知道爹爹、娘親替她取的小名?

    「當家如何知道小姐的小名?」她迅速壓下異狀,可是僅有表面而己,心里面還是揣著害怕。

    必釋爵並未回答她的問題,徑自對著棺木,像是喃喃自語般地說︰「我知道你喜歡紫薇花的顏色,這次你十八歲生辰,我替你裁了件新衣,可惜再也沒機會看你穿上了。」

    柳鳴風的腦門嗡嗡作響,關釋爵怎麼會知道她最喜歡紫薇花的顏色?!沒跟她接觸過,沒跟她相處過幾天以上,怎麼會知道這等小事?

    還有她的小名,鳴鳴!

    爹娘在外人面前都喊她「水仙」,除了弟弟跟水仙外,沒有人听過她的小名,這關釋爵究竟是誰?難道是爹爹離開武館之前認識的人?

    如果是,她怕也想不起來了。听娘親說,小時遭擄被救回後,她日夜啼哭,高燒數日,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後,以前的記憶都記不全了,很多事情一問三不知。

    必釋爵上完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對她釋疑。「先父與柳盟主曾是舊識,我與鳴鳴自小見過幾次面,她當時年幼,想必是記不得了,自然沒有跟你提過,而且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你既然喚我一聲當家,便是我馬場里的人,再辛苦,我都會替你留一口飯。」

    「多謝當家,只是水仙不懂,為何當家不向老爺表明這層身分?」在她面前,爹爹並不是以對舊友之子的口吻提到關釋爵這個人,而是將他視作無心插柳遇見的寶物般贊揚,因此相處愈久,她愈覺得關釋爵是層厚重迷霧,她甚至無法畫出雛型。

    「若不是因為誤會,兩人豈會形同陌路,互不聯絡?」關釋爵輕扯嘴角,兩家的恩怨豈是三言兩語就化解得了的?

    「上一代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說給你听吧。」

    「好。」他語中多有無奈,但現在不是細究的時候。

    柳鳴風收拾好情緒,咽下苦楚,踏出如千斤重的腳步,隨關釋爵離開她待了十年的盟主山莊,開始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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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9 00:10:19 |只看該作者
第3章(1)

    白雲襯著浩瀚藍天,近壓蓊郁連綿的山巒,頂峰上雪脈晶塋,群山下金黃色的油菜花田,在風中宛如飛舞的絲帶,輕掛在翠綠遼闊的草原上,馬群、羊群、牛群點綴其中,生氣盎然。

    來到草原上的日子已經過百,柳鳴風度日如年的感覺始終沒有因為已適應生活而減少幾分。

    馬場里的人待她極好,知道她怕生,特定清了間空房讓她獨居。原本是拿來堆鐵耙之類的工具,不大,但她東西不多,夠用了。

    她現在能揉面、削面、烤餑餑,也能不懼騷味地獨自處理羊只內贓,手腳利落多了,可是來到馬場後她始終睡不好,腦海里的呼喊聲、求救聲,還有一具具焦黑難辨的大體清楚到不能再清楚了,她如何睡?

    她真的好痛苦好痛苦!心頭上四口棺木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更別說有時間思考該如何將元池慶的惡形惡狀昭告天下。

    「小心點兒,拿刀還恍神,是切肉還是打算切自己的手?」

    低沉卻如草原般清淨悠遠的嗓音絕塵而來,柳鳴風聞言抬頭,木台前方站著多日不見的關釋爵,風塵僕僕,靴緣帶干泥,汗味混著青草香。

    「當家路上一切順利嗎?」柳鳴風扯開嘴角,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像人。

    來到馬場的第一天,關釋爵就將她交給馬場里的庫塔嬤嬤訓練,要求她在最短的時間內讓自己適應與南方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隨後便忙他分內事務去了。

    就像老鷹教導幼鷹飛翔的最好方法就是踢它下山谷,她對馬場雜活極快上手,連庫塔嬤嬤都夸她是個有天分的娃兒,一點就通。

    若非她提著剛擠好的牛奶到後方倉庫準備發酵時,親眼看見關釋爵在替馬匹洗澡刷毛,拌粟米、添糧草、擔淨水,完全不假他人之手,額上的汗水在陽光的照射下宛如一顆顆華麗圓潤的珍珠,她真要以為是關釋爵刻意刁難,要磨去她由南方帶來的嬌貴之氣呢。

    他是當家,卻一樣做粗活,不是只有一張嘴、一根指頭。在他樸實的態度下,她在馬場竟然感到安心,反而沒有住在盟主山莊時的虛無恐懼。

    然而一個月前,他突然說要往南方送馬交貨,問她需要什麼,剎那間她有股慌亂感,差點脫口而出她要平靜。

    「尚可。」關釋爵微微蹙眉,從胸前暗袋里取出一小袋以紅線扎起的圓鼓粗布,遞給滿手腥羶、正揉搓腰前圍布的她。「拿著,這是我替你帶回的東西。」

    雖說馬場四季不甚分明,春不像春,夏不像夏,長年低溫,與南方實有差異,但也不至于在他離開馬場不到一個月,她便整整瘦了一大圈,臉無生氣,黑發中摻了幾絲銀線,實在僬悴可憐。

    雖然她一雙晶眸依然閃爍著不屈不撓的神色,將馬場內從未踫過的粗活都在短時間內上手且承接下來,堅毅精神實為可嘉,然而看在他的眼里,不舍卻遠遠大過贊賞,甚至有股沖動要她停手別再繁忙。

    算算她今年不過十八,卻像走過一生、回顧盡是人生滄桑的嬤嬤!

    「這是?」柳鳴風不解地接過,實在猜不出其中物品。

    「柳家墳上的土。」臨走前,他掬了一把。

    「……」柳鳴風冷不防地打起寒顫,這是爹、娘及弟弟墳上……的土?

    手里的這包泥土突然重得她心好疼,山莊慘烈的模樣又驀地躍上她的腦海,淚水無法控制地匯聚,她斂眉轉過身去,不想讓他看見她流淚的樣子。

    「多、多謝當家,這對我來說,確實比任何東西都好。」

    她一直掛念著家人後事,又不敢在她尚未完全融入馬場生活之前頻頻追問消息,沒想到他會特地繞往盟主山莊,還替她帶回一包墳土,讓她能有所寄托。

    她顫動的背影毫無預警地抽痛他的心房,若非他在失神前拉回理智,此時此刻,說不定他已經張開臂膀將她緊緊摟住。

    「你看起來很累,是庫塔嬤嬤多給你工作嗎?」他幾番呼吸後才有辦法正常說話。她對馬場的雜事頗為上手,難道是因為這樣,所以多分了點事做?

    「當家別誤會,是我連續幾日睡不好才會沒精神。」柳鳴風趕緊轉過身來解釋,一邊將淚痕擦干。

    她不能因為睡不好而荒廢分內的工作,也曾想過白天多做一些,讓自己累一點,看晚上會不會比較好睡。結果睡是睡下了,過沒多久便又哭著驚醒,屈抱著身子睜眼到天亮,反而更糟。

    「你回去躺會兒吧,我找人來接你的工作。」看她累成這樣,怎麼忍心強求她繼續工作?況且解羊不是件簡單的功夫,庫塔嬤嬤怎麼會要她一個新人負責?

    「多謝當家,我不困。」馬場上下都忙,她怎麼好意思自己一個人回去休息?

    柳鳴風收好墳土,繼續解羊切肉,完成庫塔嬤嬤的交代。

    必釋爵迅雷不及掩耳地奪走她手里的切肉刀,指著一旁簡易的木椅、木桌。「不困,也坐著眯會兒。」

    柳鳴風本想取回切肉刀,這是她分內的事,教別人看見了要怎麼說她怠惰職責?可是他冷眼過來,她便什麼都不敢說了。

    看看他利落地片羊肉、去骨切塊,一點當家的架子也沒有,她在一旁端坐,看著看著,眼皮竟然逐漸沉重,忍不住打起噸來。

    奇怪,爹娘這回怎麼沒來找她?弟弟跟水仙也沒來跟她招手……那她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了嗎?幾刻就好、幾刻就好……

    必釋爵沒幾會兒工夫便將剩下的羊只處理干淨,一回頭,她已經睡沉,還發出微微鼾聲。

    他解下披風,輕覆上她如垂柳般縴細的嬌軀,猶豫許久後才單膝跪下,以指掀開她覆額的厚重劉海。平滑無紋的額頭上,接近右邊太陽穴的地方,確實有道粉色如蝶的肉疤。

    「淮哥哥,我這痕好難看……以後……以後就沒人喜歡鳴鳴了……」

    「怎麼會?像在你臉上繡只蝴蝶似的,我覺得漂亮極了。」

    「真的嗎?可是其它人都笑我,說我一定是做錯事,才讓老天責罰。」

    「胡說八道,我看你就像只小蝴蝶。小蝴蝶可沒傷心事,縝日翩飛采蜜就好,你要不信我,寧可听別人的話,以後就別跟在我後面,喊我一聲淮哥哥了。」

    往事一幕幕地浮現眼前,事隔十幾年,虧他還記得清楚。

    五歲的柳鳴風裹紗戴帽不敢見人,他連哄帶騙了好幾天,才讓她卸下心防取下紗帽。可惜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年十三歲的淮哥哥,該如何用關釋爵的身分教她放心托付?

    雖然柳照先在初見他的瞬間有些錯愕,但見他高大壯碩,不似父親瘦如薄葉的身軀,姓名、背景也皆與以往不同,便逐漸退去了疑慮,甚至對他賞識有加,頻頻表意若非收了元池慶,必定將他網羅名下。

    他與滅神賦失之交臂一回,不過老天另外給了他機會,有回他與柳照先共酌對飲,研討武學時,酒意濃厚的柳照先竟無意中脫口,說他早將滅神賦交給女兒保管,她將秘籍藏在一個極為隱密的地方。

    滅神賦早在鳴鳴手上,若他不知道真正的鳴鳴頭上有道形似蝴蝶的疤痕,怕現下又要失望一回了。

    必釋爵望著熟睡的柳鳴風,她失親的痛苦他並非不能理解,倘若柳照先是成也滅神賦、敗也滅神賦,兒時百般呵護她的淮哥哥又是為了滅神賦而來,豈不是又讓她再度崩潰一回?

    案執輩的恩怨本就不該要她承受後果,可是他不能違背對父親的承諾,縱使心里為她的處境感到抱歉,也只能用其它的方式彌補。

    「別怨我,至少我可以擔保你在馬場內生活無憂……」他會要她心甘情願交付滅神賦的心法,且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他曾是她記憶一隅的——

    晏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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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9 00:10:31 |只看該作者
第3章(2)

    「瞧瞧你,怎麼跌出個杯口大的傷?還在額頭上。以後落了疤,怎麼找好婆家?」

    「唉,別罵了,跌入水井還能留住一條命已經算是萬幸了,以後的事以後再煩惱吧。我跟晏兄拿了些上等金創藥,快給鳴鳴敷上。」

    「嗚……」听爹娘一會兒怒斥、一會兒嘆氣,身體是她的,臉是她的,難道她不難過、不懊悔嗎?她才五歲呀!

    「鳴鳴,出來一下。」

    誰在喚她?暗自垂淚的小鳴鳴眺向窗外。是淮哥哥!

    小鳴鳴頭好疼,卻難掩開心。

    「淮哥哥,你來看我啦?」

    「吶,這給你,眼淚收收,別哭了。」

    「哇,是紅笛耶!」小鳴鳴開心地收下,淮哥哥的手藝可厲害了,央了好幾回請他造個紅笛送她,這回總算如了願。她欣賞著上了紅漆的笛身,最下頭還刻了她的名字——鳴風。

    「淮哥哥,謝謝你,鳴鳴好喜歡。」

    「喜歡就好,我要走了,你回去休息吧。」他摸摸小鳴風的頭便離開。

    「不,淮哥哥,你別走、別走……你不是說這紅笛是要做給……那鳴鳴是你……」

    「別走!」柳鳴風揪著披風驚醒,迷霧之間,眼前似乎有個蒙朧人影。「誰?」

    「醒了?」關釋爵放下工具與木橛,起身倒了杯水給她。「醒了正好,庫塔嬤嬤剛來喚飯,等中庭生好火就可以過去了。」

    「庫塔嬤嬤?」她接過水,迷迷糊糊的,過了一會兒才驚覺自己身在何處,那他不就……一直在她身邊?

    「當家,我……」她是怎麼了?好幾天睡不安枕,卻能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地熟睡,一樣是作夢,卻不是親人索債,而是她好久沒有想起的過往。

    不過……淮哥哥到底是誰?竟能讓她想來心里甜滋滋的。

    夢中的她對淮哥哥這名字似乎很熟悉,可他是誰,長什麼樣子,她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下回累的話就別硬撐,好好休息,免得工作沒完成還拖累旁人。」關釋爵走回原地,拾起方才的工作,見她捺著額頭,他沉了眼色。「頭疼嗎?」

    「不……沒事,一會兒就好。」她只是想不起來究竟誰是淮哥哥,她真的認識這個人嗎?還有那支笛子,印象中她吹過幾回竹笛,是同一支嗎?她記不清楚了。

    沒道理在當家面前還坐得舒適,于是柳鳴風站起身,卻忘了身上還有件披風,就這樣落地了。她尷尬地撿起拍淨,折好後雙手奉還。

    「不好意思,借了當家的披風。」她見關釋爵專注在刨木刻字,便將披風擱至桌上,退到一邊去,不看也不好奇他的動作。

    這世間,少知道少危險。

    「小事。」淡然地看了她一眼,以前老愛跟前跟後,探問他在忙什麼、做什麼、想什麼的鳴鳴,已經被現實磨得連好奇心都不敢有了嗎?

    必釋爵抿起唇,將手中削磨好的木橛與放置腳邊多時的木盒一道遞給她。「我能做的就這些,收好。」

    這什麼?怎麼從他回來就一直送她東西?

    柳鳴風接過,真真震得她發抖,木橛上單單一個「柳」字,斗大烙印在她眼前,手心更為此發汗熨熱。

    木盒精致,大小正巧能放入墳土,外部有兩處凸出的榫頭,難道他手藝精巧到能將木橛與木盒餃接成一體嗎?

    翻過木橛,確實有凹入的榫眼,只是右下方一排小字似乎埋了什麼訊息。

    「辛卯年十月十二日……十月十二日……這……」怎麼會是這天?

    「柳盟主落葬之日,就在十月十二日。」也不管她一時間承不承受得住,盟主山莊殞落的日期,她是該知道。

    「柳盟主本想在鳴鳴生辰那日舉辦盛宴,沒想到最後辦的是他一家子的喪事。」

    沒想到最後辦的是他一家子的喪事……

    柳鳴風抱著木橛,淚水涌流不止,她好恨,她真的好恨!

    「平凡的生活真的有這麼難得嗎……」她不過希望人生平淡幸福,不用雕欄玉砌的華房,不用綾羅綢緞的衣裳,只要一家子和樂融融,不愁下一刻是否有戰火飛箭意外上門,這很奢侈嗎?為什麼上天要這般待她,讓她一家死于非命?

    她好恨,她真的好恨,恨她自己沒有能力復仇!

    爹爹、娘親、弟弟還有水仙的音容與焦黑的遺體在她腦海里混亂成結,她對元池慶的憤恨是與日增,她放不下、忘不了,更不可能寬容待他!

    必釋爵深受爹爹器重,薛道長也贊揚他的武功,只要他能替她報仇,就算把自己推入萬劫不復之地,她都決定豁出去了!她要把真相一五一十,盡數告知!

    「我在菜窖——」她決定把事情說出來,是好是壞,最慘不過命一條。

    結果她一抬頭,關釋爵黝黑的俊眼離她不過兩個拳頭距離,嚇得她想說的話全數消失得一干二淨,漫天飛舞的字湊不成完整的話。

    「沒事。」關釋爵嘆了一口氣,粗糙帶繭的手指拭去她的眼淚,臉上刮起的小疼痛喚醒了呆愣的柳鳴風。

    「我知道你苦,不過你別急著跟我哭訴,省得你冷靜後,後悔現在的決定。我一直在這里,你日後隨時隨地想說,我都會听。」

    以前的她喜怒哀樂十分外放,開心就笑,難過就哭,想法簡單又直接,只求順心就好。

    現在的她卻像破繭而出的蝴蝶,與以往截然不同,為親人幾回哭泣外,她幾乎把苦楚全吞進腹里,鬧疼了,也只有她一個人默默承受。

    殊不知,這般堅毅的柳鳴風,更勾起他的憐惜,更引得他的注意。

    遭逢劇變,悲傷還來不及交由時間淡化,立馬換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求生存,吃食習慣、人文氣候完全顛覆她過去的人生,卻沒听見她喊過一聲苦、一句抱怨,就這樣默默地承受下來。

    他能給的有限,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多考慮一些。

    她本來止住的淚水如黃河漬堤,倚著他的肩痛痛快快地宣泄大哭。

    「哭吧,哭過之後雨過天青,從今以後,你不再是一個人。」關釋爵輕撫著她一聳一聳的肩頭,有說不出的心疼。「別怕,我在,馬場的人也在。」

    「我……」柳鳴風揪著關釋爵的披風,泣不成聲。

    他指的或許是減莊之後,無依無靠的她,然而她一路走來的孤獨與寂寞、不被了解的心酸與無奈,卻因為他這句話而徹底爆發。

    她拼命忍、使勁吞,就是為了討個平安。可是她的堅持沒有人懂,爹娘不懂,弟弟不懂,水仙對她更是抱有一層不諒解,她在山莊,永遠都是孤獨一人,而家人離她最近的時候,竟是對她夜夜索夢泣怨。

    那本滅神賦真有這等價值?值得上百條人命?值得她牲無法回頭的童年與青春交換?被迫離開出生的武館……武館……晏叔?

    「淮……哥哥……」她沒忘記武館是晏叔一手創立的,怎麼就忘了淮哥哥是晏叔的獨子呢?

    她怎麼會忘了淮哥哥……

    如果她還記得淮哥哥,這一路走來就不會這般孤寂了。

    「淮哥哥?!」她認出什麼了嗎?關釋爵偉岸的身軀難得僵直了,心虛竟意外涌現。

    「沒……沒事,只是一位故人而己。」柳鳴風拭干眼淚,想起淮哥哥,她心情好了許多,只是在關釋爵面前崩漬痛哭當真始料未及,想來就覺得羞愧。「當家,剛才真抱歉,還請你多多包涵。」

    「自己人,客氣什麼。」關釋爵率先站起,看著柳鳴風臉蛋上尚未褪盡的羞怯,兒時疼寵她的感覺陸續回籠。

    「走吧,別讓庫塔嬤嬤過來找人。」

    「是。」柳鳴風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曾幾何時,她都快要忘記笑起來的感覺是什麼了。

    「淮哥哥,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歡跟鳴鳴玩呢?」

    「怎麼會呢?他們說了什麼?」

    「天哥哥說我是愛哭鬼,他不跟愛哭鬼玩。銘姊姊說我老愛跟在你**後面跑,她不跟跟屁蟲玩。連賣包子的叔叔的兒子都不想跟我玩,他說我不會九九歌,是笨蛋!」

    小鳴鳴抱著布娃娃,愈哭愈大聲,身子愈縮愈小,整個人都快塞進角落了。

    他笑了。「傻鳴鳴,淮哥哥喜歡你,你來找我玩就好了呀!」

    「真的嗎?」小鳴鳴回頭,抱著布娃娃漾開一抹心滿意足的笑。「果然還是淮哥哥最好了!」

    必釋爵迅速撇過頭去,深怕再受柳鳴風影響,怕她的笑容會讓他卻步。

    他答應父親要取回滅神賦的,他不能心軟,也沒有資格心軟,就算回憶攪局千百次,他都不能因此而松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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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9 00:10:44 |只看該作者
第4章(1)

    「小蝴蝶,你喜歡我哥哥是不是?」天哥哥開門見山地問她。

    天哥哥是淮哥哥的義弟,她不喜歡天哥哥,因為他總愛欺負她,拉她的小 子。

    但想起淮哥哥,她心就甜了。「是呀,淮哥哥也說他喜歡我呢!」

    「我哥才不會喜歡你這只鼻涕蟲呢!他要的是個堅強的好姑娘,以後可以幫他打理武館!你別看我義母成天沒事似的,我們吃的每一粒米、每一葉菜,她都算得精精準準的,你有這本事嗎?」

    天哥哥咬著從她手上搶走的糖葫蘆,哼著鼻子對她囂張道。

    「還給我!這支糖葫蘆是淮哥哥買給我的,還給我!」鳴鳴可氣了,淮哥哥送她的東西她都保持得很完整,她打算等會兒吃完糖漬李子後,串葫蘆的竹簽要洗干淨放進她的百盒里的。

    「你這惡霸!信不信我跟淮哥哥說去!」鳴鳴急得哭了,但怎麼跳腳就是構不到天哥哥高舉的糖葫蘆。

    「哼!跟我哥說有什麼用?有種你就跟你爹哭訴,要他來打我啊!」天哥哥咬下最後一顆糖瀆李子後,拿竹簽敲了她幾下頭。「我哥是看在柳伯伯的分上才對你好的,像你這樣麻煩又愛哭的鼻涕蟲,我哥會喜歡上你?就算你輪回十輩子都不可能啦!」

    鳴鳴拾起天哥哥氣憤離去時丟下地的竹簽,上頭的糖瀆沾滿了枯草、泥土,鳴鳴的心像是被十匹馬踩過一般疼痛,握著竹簽,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不行,她不能哭,她不能再哭了!

    為了讓淮哥哥喜歡她,她不能再哭,不能當鼻涕蟲……

    柳鳴風眼睫微動,幽幽轉醒,想起方才可笑的夢境,不自覺地便對著牆壁發呆。

    自從想起淮哥哥後,她夢見親人慘狀的機會少了,夜半入夢的幾乎是她以為快要記不住的童年記憶,雖然還是看不清楚淮哥哥的模樣,至少那股平靜安心的感覺能讓她好夢到天明,沒想到昨兒個竟然還夢見小時候老愛欺負她的天哥哥。

    她把淮哥哥贈送的東西全放進一口百寶箱子里,那箱子舊舊髒髒的,上頭的鎖還掉了,記得搬離武館那天她哭得死去活來,手里拖著不放的就是那口箱子,現在卻想不起來究竟流落何方?

    爹爹暗中扔了也說不定,因為後來住進山莊,她身邊根本沒有看見過那口置物的箱子。

    不知道淮哥哥他們過得好嗎?還記不記得她呢……

    「元池慶這小子野心不小,安分沒幾天,台面下就忙著動手腳了。」

    是段千馳的聲音!他怎麼會在她房間附近呢?這里不都是女眷房嗎?

    「可能是嘗到甜頭了,一夕之間,從一名听令的弟子成了發號施令的代理盟主,權力難免腐蝕了他的心,又怕失去現今的輝煌,便開始交游各派,這也無可厚非。」

    是當家……他怎麼也在?該不會是來找她的吧?

    柳嗚風一頓,馬上把這可笑的念頭拋諸腦後,仍然下床整身,略微梳洗,隔夜的清水冰涼沁心,確實能讓她冷靜冷靜。

    「那這事就這麼辦吧。對了,大哥,你怎麼跑到這里來?我剛才找了你好久,看你穿成這樣,應該是要去跑馬吧?」

    段千馳在外人前喚關釋爵當家,人後便是稱謂兄長,口氣也會不同,態度更是直來直往。「你手上這包東西是什麼?」

    「沒你的事,還不去忙?」關釋爵的語調冷了幾分,如果段千馳覺得分內事務太少,改明兒就遣他去牧羊。

    「是,謹遵當家教誨。」識時務者為俊杰,段千馳快步一溜,立馬離開。

    屋外忽趨平靜,柳鳴風豎直了耳朵听,就是沒有人聲交談。當家應該也離開了吧?果然是她想得太多了。

    不知為何,她心里突地縈纏著一股不散的失落與淡愁,彷佛在笑話她。

    人的日子一旦安逸了,什麼鬼念頭都想得出來嗎?柳鳴風抿緊唇,暗道自己不該,並拈香準備祭拜家人。

    踫到桌上那束放在竹筒內的淨香,想起關釋爵在送她墳土隔日,手持香品,以紅線從中束綁,拿到伙房給她的情景。頭一次有人事事為她著想,身體力行地替她發落所有細節,而不是出張嘴指使她東西南北何去何從,竟教她有種踏實安心的感覺。

    從今以後,你不再是一個人……

    柳鳴風深吸一口氣。就是這句話讓她近乎崩潰,在關釋爵面前痛哭失聲,每每回想起來總讓她羞愧交加。

    還好當時在他的阻止之下並沒有透露出更多羞赧的話來,否則現下她哪里還有臉繼續待著。

    其實他什麼都看在眼里,卻什麼都不道破,難怪爹爹對于未能收他為徒耿耿于懷,也好在爹爹臨時起意托付了他,不然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就算存活下來,現在不是落入元池慶的手里煎熬,也被各門各派輪流逼問弄瘋了吧。

    叩叩!

    輕而有力的敲門聲響起,清晰的兩個停頓像在柳鳴風的心湖里投下兩顆石子,漣漪層層不絕。

    「誰呀?這麼早。」她緊張地問。難道真是當家來找她?

    「關釋爵。我有件東西要給你。」

    丙然是他!柳鳴風又驚又喜又疑惑,像大鍋煮什麼,都混在一塊兒了。

    她整了整衣裳,理了理頭發,萬般心思皆壓在平靜無波的臉皮下,淡然地開門。「當家這麼早,有什麼東西這般重要?」

    必釋爵一身黑色勁裝不同以往,腰束短刀皮繩,腳踩綁靴,平時總有幾綹鬢邊黑發也束得整齊,一時間竟捉著她目光不放,難以移開。

    他遞上布包,落在柳鳴風手里的感覺有些重量。「這是?」

    「沉香。」這東西不好買,他跑了好幾天市集,找到的全是零散的貨,素質也很不一,直到昨天才在一名準備走貨到波斯的商人身上買足十兩。「你睡前就點些,應該能讓你好睡點。」

    「當家,這……」北方連茶葉都比南方貴上數倍,更何況是沉香?柳鳴風拆開布包,郁而不濃的香氣立刻撲鼻而來,馨氣盈室,她臉色淡了下來。「我不能收。」

    「為何?」他特別挑選以蜜香樹磨制而成的香粉,難道她不喜歡帶甜的味道?

    「當家不該對我這麼好。」她不想要關釋爵特別的關注及照料,她怕一旦迷失,便再也找不回此刻的自己。

    罷才听見他與段千馳在室外的對話,她便生起了現在想來就好可怕的渴望——她在等待他。靜候著他的敲門聲響起,興奮、期待、失落、驚喜在她心中轉了一輪。

    從他掬回爹娘墳上的土後,他已經從她身上掘出太多不該有的情緒了。

    她得快點把心中的裂縫補起來,不能再讓他乘虛而入,就算她努力維系支撐的只是一具空殼,只要沒有裂縫,穩穩地密合著,哪怕他的細心、哪怕他的呵護,都不能改變她的內在。

    柳鳴風的推拒並不能挫折他一分一毫,既然決定贏得她的信任與依賴,就算她今天把沉香砸到地上,都不能讓他退縮一步。

    他要拿回滅神賦,拿回屬于晏家的東西,就算他以前有多疼龕她,都比不上父親抱憾臨終,雙目半閉不甘願的模樣。

    「如果給你容身之處就算是照顧你的話,柳盟主實在不需要托付我,而我也不需要看重這個承諾。」

    必釋爵未接過布包,直勾勾地盯著柳鳴風不放。「我說過,你喊我一聲當家,就是我馬場里的人,我對自己人再好都不為過。收下吧,別讓我講第三次。」

    「當家……」他的眼神好燙人,如果她不收下,兩人再這樣對峙下去,不用猜,最後輸家一定是她。「多謝當家,下次別破費了。」

    「那就下次再說吧。我去跑馬了,過幾天要交貨,得看一下馬匹的腿力。」交貨前七天都要連續跑馬百里不歇,若有馬匹無法持速而行,這等劣品絕不能送到賣家手上,壞了馬場名聲。

    「好。」柳鳴風目送關釋爵離去,蒼勁背影滿是霸氣,尤其信步走在這片他打下的江山中,每一根草都有辦法彰顯他的威嚴。

    他是馬場當家,他是首領人物,竟然會記得她睡不好,精神不濟,替她買來沉香,只求一夜好眠?

    柳鳴風關上門,舀了幾茶匙沉香,放進了關釋爵一並準備好的小爐子里,擱在木盒前方。點燃後所散發出的馨香像仙女薄紗一樣,慢慢地將她的思緒捆覆起來。

    如果可以,拜托,把我的心捆得牢實一點……

    到了交貨的日子,天還沒全數透亮,馬兒嘶鳴之聲己傳透馬場內外,柳鳴風穿著厚襖跟到中庭來長見識,這是她到馬場這麼久以來,頭一次遇見交貨。

    便大中庭內用來取暖的木堆已被撤離,庭中站滿毛皮被刷得晶亮的駿馬,馬尾相對,雙匹成排成行,黑白棕色皆有之,未戴鞍窖己有戰馬模樣,在罩了黑紗的晨光下更顯得軒昂。馬場由里忙到外,絲毫不敢馬虎。

    原來她全想錯了,還以為馬養壯了、養肥了,再等人來買就好,豈知背後還得這般仔細。天底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關釋爵能打下今天的一番基業,肯定是付出了不少努力,比起其它總想著透過滅神賦來拿天下第一的人好上太多了。

    「嚇!」不知什麼東西突然從天而降,把她視線整個蓋黑,她嚇得驚呼,旁邊的幾匹馬兒受驚,跟著嘶鳴。

    「噓噓,靜!」關釋爵沒兩下子便安撫好數匹馬兒的情緒,對上在圍脖兒後方露出歉疚雙眸的柳鳴風,竟然覺得她毫無防備的自然模樣天真可人。「我看你臉頰都被凍紅了,把這圍在脖子上,會暖和點。」

    「謝、謝謝當家。」柳鳴風根本分不清楚臉頰究竟是凍紅,還是羞紅了,這圍脖兒還有些余溫,該不會是剛從他脖子上取下的吧?

    「大哥,我臉頰都凍到脫皮了,有沒有我的圍脖兒?」段千馳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搭著關釋爵的肩嬉皮笑臉,逗著幾乎把臉埋進圍脖兒里的柳鳴風。

    「滾。」關釋爵五指一張,扣在段千馳臉上,將他往肩後壓,疼得他哇哇大叫。

    「殺人呀——」段千馳滑稽的模樣惹得鄰近的馬場伙伴們大笑,柳鳴風還不習慣這樣的二當家,一時間無所適從,甚至有種久違的熟悉感涌上心頭。

    好像夢里的淮哥哥與天哥哥,雖然關釋爵沒有像淮哥哥一樣愛笑,不過照顧人的心思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真多心,腦子里沒有清澈的時候嗎?少想些事情,日子不是好過些?為何老要塞進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困擾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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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9 00:10:54 |只看該作者
第4章(2)

    柳鳴風抿了抿唇,想回頭找找帶她過來的庫塔嬤嬤,豈知她來回顧盼好幾圈了,就是沒有庫塔嬤嬤的影子。

    「小……小水仙,你在找什麼啊?」差點冒出小蝴蝶就算了,小水仙,虧他講得出來,簡直就是調戲良家婦女的無賴,他甚至還听見大哥牙關驟緊的喀喀聲。「體諒一下,我也轉得很硬……」

    段千馳附在他耳邊小聲地抱怨,幸好柳鳴風不知道在找什麼,注意力不在他們身上。想到大哥跟他說柳鳴風就是小蝴蝶,他到現在還是驚訝不己。

    他記憶中的小蝴蝶是顆又白又胖的圓球,天真到近乎白痴,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

    他曾經騙她流星是月亮的眼淚,因為沒辦法跟太陽長相廝守,只能日夜遙望。

    傳說只要在滿月那天拿著芭蕉葉站到月下,接到月亮的眼淚,就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一輩子不離不棄,結果那小箍蛋還真的摘了一片比她還大的芭蕉葉守在月下,隔天風寒嚴重到下不了床,她燒了幾天,他就跪了祠堂幾天。

    柳鳴風的身形偏瘦,真如她的姓氏一般,如倚岸楊柳,完全看不出小時候的圓潤,還有小時候的呆,若不是她微翹的上唇特色還在,還真的無法把她跟小蝴蝶連結在一起。

    他以前就常嘲笑她是愛哭鬼,上唇翹,翹到十八沒人要……

    現在想起來,他以前還真惡劣,難怪大哥不時囑咐取回滅神賦不代表他們要把柳鳴風當敵人,該照顧的、該注意的,通通都不能少。

    「大哥,別氣啦,下回我會注意的。」千萬別在柳鳴風面前迸出「小蝴蝶」三個字。

    「哼。」關釋爵輕哼一聲,相當不以為然。不知為何,他對千馳那句「小水仙」相當反感,是有熟到可以這麼叫嗎?

    段千馳又問了她一次,這回她總算是听見了。

    「我在找庫塔嬤嬤。第一次踫到交貨,我擔心沒人帶領,無意間會壞了馬場規矩。兩位當家事務重,我不打擾了。」

    對段千馳這個人,她說不上討厭或喜歡,卻不想多與他親近,或許是受了天哥哥的影響,對這類人她更加敬而遠之。

    「你懂識字、寫字吧?」他特意過來,就是為了將她帶在身邊,增加相處機會,才能實收潛移默化之效,讓她逐漸將他視作自己人,把馬場當成她的家。

    必釋爵突如其來的問題教柳鳴風愣了下,但她仍乖順回答。「嗯,小姐有教我一點。」

    「那好。」他從懷里掏出本溫熱的小冊子,交給柳鳴風時,她略微退紅的雙頰又櫻紅起來。「幫我記馬匹資料,我念你寫。」

    「喔,好。」柳鳴風不解為何段千馳對此露出驚訝不已的表情,直到她接過筆,攤開冊子,才發現除了一人筆跡之外再無其它,蒼勁的字體如祥龍盤柱般充滿浩然正氣,未有任何一字馬虎。

    「沒想到當家還要費心這等小事。」

    從一個人的字跡可以看出那個人的個性、處世態度。每翻一頁,柳鳴風愈是浸yin墨香無法自拔,更對關釋爵有了新一層的體認。

    從打在蹄鐵上的編碼、馬腿到馬頸的肌線、毛色、皮膚、站立時的姿態及听覺、眼色皆清楚記載,他對馬場的用心全囊括在這本小冊子里。

    愈接近他一分,愈懂他一分,她愈是敬佩他這個人,究竟有什麼是他不能的?

    「事關馬場里的人、事、物,沒有一件是小事,只有緩急而己。」關釋爵見她像丟了魂似的一頁一頁翻看他記載的小冊子,竟然有股說不出的驕傲滿足。

    「身為當家,不做也要懂,不懂更要去做、去學,不了解馬場運作的方式,如何全盤交給下面的人發落?」

    他真的是用生命在經營這座馬場,用心照顧這片土地的點點滴滴。

    柳鳴風將筆置入他由懷里拿出、裝了半滿的墨液瓷瓶內,蘸墨逐字寫下他念出的話語,心里澎湃萬千,羨慕馬場里的人能有這般好擔當的頭兒。

    必釋爵不時分神探看低頭認真撰寫的柳鳴風,這幾日她睡得應當可以,憔悴模樣己不復見,見她行雲流水地搖著筆桿,娟秀的字體烙進僅有他剛烈氣息的小冊子中,意外柔和,未有格格不入的味道,彷佛她如流水般細致的筆觸合該就是要與他雄渾的字跡成雙,明明是自他口中敘述出的文字,由她寫下,竟能讓他貪看再三。

    「差不多了。」關釋爵順撫著眼前一匹好馬,依依不舍之情濃厚可辨。每匹馬都是他傾心豢養才得以茁壯的,不論其是否有良馬資質,都是他視如至的伙伴。

    收拾好情緒後,他回頭對著若有所思的柳鳴風道︰「我要往潼關,再轉武昌,前後約莫兩個月的時間。」

    「兩個月呀……」上回他離開月余,南下交貨,沒有他在馬場,日子照樣轉,沒有變化,怎麼今日就有離情依依的錯覺?

    柳鳴風合上冊子,實在拿自己胡思亂飄的思緒沒法子。

    「你要跟上嗎?」

    必釋爵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著實駭著了她。

    「我一個婦道人家,怕是不方便。」她的心跳了一下,按捺不住的期待感真嚇人。

    「生意談完應該還空下幾天的時間,我可以帶你到柳盟主墳前,讓你親自為他上炷香。當然,若你不想重游傷心地,下回有機會再說吧。」無法親自送親人最後一程,必定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

    親自替他們上香……她可以嗎?她真的能去嗎?如果遇上元池慶……

    柳鳴風看著正在拍撫馬匹的關釋爵,驀地像是吃了顆定心丸般,憂慮瞬間消失。就算遇上元池慶那又如何?

    相信有當家陪在身邊,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貿然下手,取她性命。

    「好,就麻煩當家了。」她欣然應允,腦中正預演著南下的情景時,突然想到一件事。「山莊離皖南宣城會很遠嗎?」

    「你問這做什麼?」關釋爵警戒大起,皖南宣城便是他老家所在,她是知道什麼,抑或在暗示什麼嗎?

    「沒事,這幾天想起故友,備是感念,所以才問問當家路途是否遙遠,將來若有機會,才好南下探望。」她對淮哥哥的感情全是年少無知的懵懂情懷,現在想起來雖然可笑,卻是她前陣子惡夢纏身的出口。多年不見,她想知道淮哥哥這幾年過得可好?晏叔身子是否健壯?他們是否還住在皖南宣城內傳授武藝?

    「原來如此。你回頭把名字寫給我,我先派人查探你朋友是否還住在宣城,否則你一趟過去無功而返,更是費神。」她還記得晏淮、敬天這幾個兒時玩伴,只可惜回到宣城老宅,只剩一片雜草荒涼,還有一座無名孤墳了。

    必釋爵的心情突然淡落下來,他有多久不曾回去替父親拔墳草、燒紙錢了?

    「你先回房整理行李,簡約就好,一刻後回到這里。」關釋爵掌心向外,高舉右手。「眾人听令,備馬——」

    這聲渾厚響亮,雲霄盡聞,在他尾音淡消之際,驀地,一聲破空急咻聲像彈弓拉到極致再無預警放開,如閃電之姿往馬場中心射來!

    必釋爵立即將柳鳴風護在懷里,一個踏步旋身握住箭桿,借力使力卸掉往此處射來的飛箭。

    「有馬賊!大伙兒全面備戰!」

    必釋爵坐鎮指揮,現場仍亂成一團,但驚慌不過眨眼,接著有人引馬避難,護著老弱婦孺離開現場,有人取出武器準備迎敵,尖叫、驚呼不絕于耳。「你去找庫塔嬤嬤,除非我回來,任誰喊你都不要出來。」

    「好。」這種場面她根本幫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替他添亂。柳鳴風跟著避難人潮往宅子奔去,捺著擔憂,不形于色,但沒幾步路便又忍不住回頭對往相反方向的關釋爵大喊。

    「當家,你千萬小心,一定要平安回來呀!」

    「嗯。」關釋爵回頭,隨意應了一聲。此刻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但在踩出幾步後,他突地回頭對她保證道︰「別怕,我不會讓你替我收尸。」

    「嗯。」柳鳴風點點頭,恐懼不翼而飛。雖然她仍為關釋爵的安危擔憂,心里卻有了幾分踏實,沒想到他這般懂她。

    她真的好怕……好怕風雨肆虐過後,周遭全是不能說、不會動的人。

    當家,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柳鳴風緊抿唇瓣,正打算回頭往宅子里去時,不經意瞄到右前方有一名跌倒在地的孩童正哇哇地哭著,額頭磕破了個洞,血染上黃土,淤積成塊,黏在傷口上,周邊有幾匹駿馬因為突擊,前蹄不斷舉落,情形極為可怕。

    怎麼沒人領那孩子?柳鳴風顧不得自身安危,奔過去抄抱起他,拍背輕聲低哄,將他的頭按進懷里護著,想躲進宅子,不料一轉身,背後突然一股重擊將她撞倒在地。

    「小心!」

    柳鳴風還沒來得及回頭確認,關釋爵的聲音便早一步傳來,伴隨著懷里娃兒的哭聲。

    她趕緊回頭察看,入眼的景象差點讓她的心跳出喉頭——

    必釋爵的肩頭竟然插著一枝箭,箭尾像拉扯她心弦的線,正用力地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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