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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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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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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7 01:30:30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兄長的信(二)
  
        兄長蒙伯的書信,前幾篇還是很歡樂的,但是當跟隨王師踏足滕國境內,甚至於在跟滕國軍隊打了兩場較大規模的戰爭後,書信中字裡行間的氛圍就逐漸變得沉重起來。
  
        待等到十一月上旬,正值寒冬將近,蒙仲準備再將母親葛氏接到莊子居暫住一個冬季的時候,忽然蒙虎急急忙忙地闖進了院子,大聲叫道:“阿仲,阿仲,有赴戰場的族人回來了。”
  
        蒙仲一聽,便跟著蒙虎一同來到鄉邑的東邊。
  
        遠遠的,蒙仲便聽到了一陣悲慘的哭聲,這讓他心中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在人滿為患的人群中,停著十幾輛拉車,拉車上擺滿了一具具屍體,有十幾位族內的嫂嫂與嬸嬸,此刻伏在車上的一具具屍體上,嚎嚎大哭。
  
        “蒙伯阿兄不在其中,我瞧過了。”
  
        蒙虎偷偷告訴蒙仲,看他表情好似是如釋重負,而蒙仲,亦暗自松了口氣。
  
        忽然,有一名年紀比蒙仲大概大五六歲的蒙氏子弟走到了蒙仲跟前,問道:“你就是蒙伯的弟弟蒙仲,對吧?”
  
        “你是……”
  
        蒙仲仔細打量著來人,只見對方穿著甲胄,雙目眼眶深凹,一臉灰敗、面無表情。
  
        “我是蒙直,你兄托我帶一些家書給你,並且他托我轉告你,那些信,莫要給旁人看到。”說著,那名自稱蒙直的族兄,便從馬拉車上取下一個包裹,遞給蒙仲。
  
        原來他就是那位因為質疑這場戰爭而與蒙摯叔起過衝突的族兄。
  
        蒙仲恍然大悟,接過包裹後感謝了一聲。
  
        蒙直點點頭,自顧自離去了。
  
        此時蒙仲這才注意到,這位族兄走路時一瘸一拐,似乎是腿上受了重傷。
  
        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裹,蒙仲抬頭又看向那十幾輛裝滿屍體的馬拉車。
  
        在這些馬拉車上的屍體,大概有四十餘具,皆是他蒙氏子弟的屍體——唯有蒙氏子弟的屍體,才被用馬車托著運回鄉邑,至於其餘家奴、流民的屍體,多半已經在滕國一帶就地掩埋了。
  
        因為蒙仲一具也沒有看到。
  
        此時,族內的長老蒙薦、蒙羑等人,正出面安撫那些位痛失兒子、痛失丈夫的族中女子,沒過多久,宗主蒙簞帶著少宗主蒙鶩亦出現了,所有人的心情都很低落,無論是蒙仲、蒙虎,亦或是在旁圍觀的蒙氏族人。
  
        不敢繼續留在那令人感到悲傷的地方,蒙仲來到了自己家的田裡,在田旁的草屋內,拆開了兄長蒙伯托蒙直帶來的那只包裹。
  
        就像他所猜測的那樣,這只包裹內,亦是厚厚一疊用布作為載具的家書,顯然是接著上回送到的書信。
  
        第一篇:
  
        「八月十九日,近十日裡,我們摧毀了三片鄉邑,殺死了成千上百名手無寸鐵的滕人,鄉西的族兄蒙春丟下了兵器,說這是暴虐的殺戮,遭到了史啖的呵斥,就是軍司馬(景敾)派來的那個史啖,他要求蒙擎叔懲戒蒙春,族中的年輕人都憤怒地站了出來,嚇得那個史啖面色很難看,最終,蒙擎叔制止了這次變故,但族人的士氣已經越來越低落。」
  
        第二篇:
  
        「八月二十一日,今日我們遭到一支滕國軍隊的襲擊,我殺死了兩名滕國士卒,終於能夠不用昧著良心屠殺無辜的滕國國人,我稍稍松了口氣。在戰後檢查屍體的時候,我發現被我殺死的那名滕國士卒,手中死死攥著一束頭髮,心中忽然很難受。這名被我殺死的滕國士卒,在他的家鄉,或許正有一名年輕的女子正為他日夜祈禱,祈禱他能夠平安回去。」
  
        第三篇:
  
        「八月二十三日,滕國的反抗越來越激烈了,由於我宋人的屠戳,越來越多的滕國國人逃往滕城,在滕虎的率下,一起抵抗我們。藤虎就是滕弘的兒子,現如今滕國的君主。」
  
        第四篇:
  
        「八月二十五日,我們攻打了‘公丘’,守城的是滕國的司馬‘畢戰’,在攻打這座城池時,城內的滕國軍民聯手抵抗我們,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穿布衣、打赤腳的男子,這些赤腳的男子,一個個很厲害,單憑一柄劍就能讓三五名步卒無法靠近,但最終,這些人被我們的弓箭射死了。蒙摯叔稱呼他們為‘墨者’,那是什麼人?是滕國請來的幫手嗎?」
  
        第五篇:
  
        「八月二十九日,今日我們攻破了公丘,軍司馬下令屠戳城內所有參與過協助守城的男子。我跟著蒙摯叔,遇到了一隊滕人,兩個男人、三個女人,還有一男兩女三個目測年紀不到十歲的孩子,他們被三四名手持利劍的‘墨者’保護著。其中有一名墨者質問蒙摯叔‘何以要助肆虐的宋王屠戳滕國的無辜者’,蒙摯叔沒有回答,只是告訴那幾名墨者,說他們不屬於這場戰爭,可以離開。但是那幾名墨者沒有離開,說是為了保護那群滕人願意犧牲自己。最後,我們殺死了那幾名墨者,也殺死了那幾名滕國的男子。從其中一名墨者的屍體上,我找到了幾塊布,上面寫著很多字,大多都是一名叫做‘鉅子’的人的言論,我偷偷藏了起來,沒敢告訴別人。」
  
        第六篇:
  
        「九月初四,原來我前幾日弄錯了,那個‘鉅子’並不是人名,而是指墨家的首領,而那些被稱為‘墨者’的男子,正是墨家的弟子。這是一群主張兼愛、反對戰爭的義士,他們得知我宋國正在攻打滕國,便從天下四面八方聚集到滕國,不為所求地保護滕人抵抗我們。據說墨者最早的首領‘墨子’,他也是我宋國人。」
  
        第七篇:
  
        「九月初六,這兩天我偷偷地看那塊布,就是那塊記錄著‘鉅子’言論的布,墨者真是一群捨己為人的義士啊。……方才我所知的一個消息,原來儒家的聖人‘孟子’,現如今就隱居在他的故鄉‘鄒(zōu)國’,今日他的弟子‘萬章’、‘公孫醜’、‘陳臻(zhēn)’等人來到軍中,好似是勸說軍司馬(景敾)停止繼續攻伐滕國。據說軍司馬因此很不高興,不過因為敬畏孟子的名聲,也不敢為難他們,遂打發這些人去見宋王,說是王命難違,如果這些人能夠說服宋王停止這場戰爭,那麼他就會立刻收兵。」
  
        第八篇:
  
        「九月初八,我們跟隨王師打到了滕國的都城‘滕城’,據家司馬所說,滕國的君主藤虎已召集了舉國的滕人還有主動趕來相助的墨者,準備堅守城池。蒙摯叔說,藤人與墨者其實都不要緊,他擔心的是齊國與魯國的態度。據說魯國是滕國北邊的大國,與我宋國好似不相上下;而齊國,則是比魯國更強大的國家,蒙摯叔說,如果齊魯兩國的軍隊介入了這場戰爭,那麼我們就很難取得勝利。不過在私底下,族兄們對於能否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已經滿不在乎了,我們更希望能儘快結束這場戰爭,早點回到景亳的鄉邑。」
  
        第九篇:
  
        「九月初九,今日我們被滕國司馬畢戰率領的軍隊擊敗了,因為軍中的族人越來越思念鄉邑,也越來越抵制這場戰爭,不只是我們,華氏、樂氏等其他家族的族人亦是如此。據說軍司馬原本要懲治我們,但蒙擎叔跟其他家族的家司馬聯合起來抗拒,讓軍司馬放棄了對我們的懲罰,但我們必須協助王師攻下滕城,據說軍司馬對蒙擎叔等人說,說他若打了敗仗,宋王會殺死他,而在此之前,他會下令處死我們。蒙擎叔沒有辦法。」
  
        第十篇:
  
        「九月十一日,今日我們擊敗了滕國司馬畢戰的軍隊,但我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因為蒙摯叔說,滕國的軍民與幫助滕國的墨者,一個個皆奮不顧身、悍不畏死,但我們的軍隊卻士氣低落,如果不能儘快攻破滕城,可能我們會被滕國先支撐不住。我覺得蒙摯叔說得沒錯,因為我已經很厭惡這場戰爭了。」
  
        第十一篇:
  
        「九月十四日,今日沒有戰事,由於此前有幾位擔任‘車吏’的族叔戰死了,蒙摯叔推薦我擔任車吏,帶著一乘族兵到附近巡邏守衛,防止滕人偷襲我們。期間在河邊喝水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我的面貌已經大為改變,我的眼睛,就好像是死人的,連我自己看了都感到畏懼。我很害怕,害怕我他日返回家中時,母親與阿弟都認不出我了。」
  
        第十二篇:
  
        「九月十六日,今日是攻打滕城的第一場仗,滕城是滕國的國都,城牆很高,王師那邊造了很多登城用的梯子,但始終沒能攻上城牆。我看到城牆上,好似出現了女人的身影。連滕國的女人都開始勇敢地抵抗我們,我們還能夠攻克這座城池嗎?在這場仗中,族兄蒙直的右腿受了傷,其實很多人都懷疑他是自己弄傷的,因為他跟蒙春等幾位族兄一樣,一直在懷疑這場戰爭,不過眼下所有人都已經明白了,不義的是我們,而不是滕國。儘管懷疑,但是沒有人去拆穿,蒙擎叔讓蒙直帶著族人的屍體返回鄉邑,其他人都很羨慕,我準備去拜託他將這些信帶回去。……事後,族兄蒙橫私底下問我,問我蒙直是不是自己弄傷的,我說我不知道。我也在想要不要弄傷自己,因為受了傷就可以回鄉邑了,但我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我的劍上有太多滕人的血,我害怕他們的血鑽到我身體裡而使我受到詛咒。」
  
        ……
  
        看到這十二篇家書,蒙仲久久無語。
  
        因為戰爭而受益的,永遠只是一小撮人,真正參與戰爭的當事人,無論是宋人還是滕人,其實都是受難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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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7 23:56:03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噩耗
  
        轉過年來,蒙仲便十二歲了。
  
        二月開春時,他將母親葛氏送回了鄉邑,並幫助母親打理家中的灰塵。
  
        而兄長蒙伯,自兩年前的秋季趕赴戰場,距今已過了足足一年零五個月。
  
        相比較兩年前,此時的蒙仲個子已長高了許多,都快及得上葛氏了,人也逐漸壯實,這歸功於他時常對體魄的鍛煉。
  
        蒙仲鍛煉體魄,始於他八歲時,當時家司馬蒙擎教授了族中小輩鍛煉身體的方法,其他的蒙氏子弟由於偷懶,只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鍛煉,唯獨蒙仲一直堅持下來,唯一的例外,即是他在想方設法成為莊子弟子的那三個月裡。
  
        而在此之後,蒙仲便恢復了鍛煉,尤其是他兄長蒙伯服役參戰之後,蒙仲對於自己的鍛煉更加嚴格,因為他已深刻認識到,宋國並非是一個能長久和平的國家,縱使這個國家暫時沒有受到其他國家的進攻,宋王偃那試圖稱霸中原的野心,也會促使宋國展開一場場對外的戰爭。
  
        雖然蒙仲已經成為了莊子的弟子,但還是很難保證自己是否會被強制服役,踏上戰場參戰。
  
        為了活下來,為了保護自己珍視的親人,蒙仲不敢放鬆對自己的要求。
  
        對於弟子每日辛苦的熬練身體、鍛煉武藝,莊子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知該如何勸說——對於一個十歲就能說出「我只有一雙手用來保護我珍視的親人」的孩子,縱使是莊子,也沒辦法消除弟子心中對將來的惶恐與不安。
  
        莊子唯有希望,希望宋國的戰爭莫要波及到他的弟子,尤其是蒙仲。
  
        畢竟,蒙仲是他希望能繼承衣缽道統的弟子,儘管他暫時還未親口承認蒙仲是他的弟子。
  
        遺憾的是,事與願違,三月前後,戰場前線傳回了一個噩耗:宋國的軍隊在滕城打了敗仗,宋方的軍隊因此損失慘重。
  
        當蒙虎滿臉惶恐緊張地跑到莊子居,將這個消息告訴蒙仲時,蒙仲整個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在去年他兄長蒙伯寫給他的信中,滕國的軍隊從一開始就不是宋國的對手,被宋國軍隊打得節節敗退,待等到去年九月前後時,滕國就只剩下一座城池,即其國都滕城。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滕國居然扭轉了勝敗?
  
        “怎麼會這樣?”蒙仲震驚地問道。
  
        蒙虎搖搖頭說道:“具體怎樣我也不清楚,我是從我祖父口中得知的,滕國的君主藤虎用詭計欺騙了我們,假意投降,卻趁我宋國軍隊慶賀之時,夜襲我軍。”說到這裡,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補充道:“據說……我國死了很多人。”
  
        聽聞此言,蒙仲心中咯噔一下,竟不知該說什麼。
  
        他忽然很擔心身在軍中的兄長蒙伯。
  
        “等我片刻,我將此事告訴夫子,然後跟你一同回鄉邑。”
  
        “嗯。”
  
        片刻後,蒙仲征得了莊子的允許,騎著小毛驢灰灰跟蒙虎一同回到了鄉邑。
  
        由於「宋軍戰敗」的消息暫時還未擴散至整個鄉邑,因此,就連葛氏也不知此事,見小兒子蒙仲返回家中,感到很是驚訝——因為距離蒙仲上回回家探望她,才只過了兩日而已。
  
        為了避免虛驚一場,蒙仲不敢將實際情況告訴母親。
  
        但遺憾的是,紙終保不住火,兩日後的上午,就當蒙仲在院內劈柴的時候,蒙虎滿頭是汗地跑到院內,一臉惶惶不安地說道:“阿仲,阿仲,蒙伯阿兄他……”
  
        聽聞此言,蒙仲心中咯噔一下,立刻放下手中的斧頭,幾乎走到蒙虎面前,低聲問道:“我兄長他怎麼了?”
  
        蒙虎首次見蒙仲露出這種表情,嘴唇蠕了蠕,吞吞吐吐地說道:“就在方才,又有一隊馬車運載著族人的屍體回到鄉邑,我在馬車上,看到了蒙伯阿兄的……屍……屍體。”
  
        仿佛一聲驚雷響徹在蒙仲的耳畔,讓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要知道,兄弟倆的父親蒙瞿很早就過世了,長兄如父,兄長蒙伯就像父親那般對他照顧疼愛有加,但凡有什麼好東西,蒙伯首先孝敬母親,其次再給弟弟,至於他自己,永遠是排在最後——這也正是蒙仲雖然時不時與兄長開開玩笑,但卻打心底裡尊敬兄長的原因。
  
        然而這樣一位可敬的兄長,卻因為這場戰爭而永遠地離開了。
  
        『……』
  
        蒙仲死死地攥著拳頭,他眼眸中閃現的神色,就連蒙虎都感到有些陌生與畏懼:“阿仲,阿仲,你沒事吧?”
  
        蒙仲默然地看了一眼蒙虎,微微搖了搖頭,旋即回頭瞧了一眼正屋方向,他不知該如何把噩耗告訴仍期盼著長子歸來的母親葛氏。
  
        而就在這時,鄰居的大嬸忽然跑到蒙仲家中,在瞧了一眼蒙仲、蒙虎兄弟二人後,顧不得像平日裡那般和氣地打照顧,便幾步走入了正屋。
  
        期間,蒙仲聽到這位大嬸在屋內對他母親葛氏說道:“葛氏啊,不好啦,你家的蒙伯出事,咱家兒子看到蒙伯……”
  
        聽到這些,蒙仲心道不好,連忙沖到屋內,果然瞧見他母親面無血色,身體一個蹌踉,若非他及時上前扶住,怕是會昏厥在地。
  
        過了好一會,葛氏這才緩過氣來,她著急地對蒙仲道:“仲兒,趕緊扶著為娘,為娘要去看看,看看你兄長他……他……”說到這裡,她的眼眶便已泛紅,眼眸中隱隱蒙上了一層晶瑩。
  
        蒙仲不敢違背,遂與蒙虎一同扶著葛氏來到鄉邑的東邊,果然瞧見那裡圍著一大群人。
  
        其中,有一人瞧見了葛氏,刻意壓低著聲音對周圍的人說道:“讓一讓,都讓一讓,蒙伯的母親葛氏來了。”
  
        聽聞此言,人群紛紛讓開,用帶著同情、惋惜等複雜的目光看著葛氏,使得葛氏、蒙仲、蒙虎三人終於能擠到人群中,看到了躺在馬車上那毫無生機的蒙伯。
  
        一瞬間,葛氏的面容變得煞白,簡直毫無血色可言,看到長子冷冰冰的屍體,她只感覺眼前一黑。
  
        “娘?娘?”
  
        蒙仲趕緊問候道。
  
        “娘……沒事。”
  
        回過神來的葛氏搖了搖頭,遠遠目視著長子蒙伯的屍體,不敢上前。
  
        此刻的她,整個人都在顫抖。
  
        “葛氏。”
  
        這時,蒙虎的親叔叔蒙摯在一名族人的攙扶下走了過來,目視著葛氏滿臉羞愧地說道:“我對不住你,對不住阿伯……阿伯是為了救我,才會……”
  
        “小叔?”
  
        蒙虎難以置信地看著蒙摯。
  
        而在旁,蒙仲亦仔細看向蒙摯,他發現,蒙摯的面孔亦毫無血色,甚至於,竟需要他人攙扶才能蹣跚地走路,這明顯就是受到了重傷所致。
  
        再仔細一瞧,蒙仲果然發現蒙摯的胸腹、大腿、手臂處隱隱有鮮血滲出。
  
        於是他問蒙摯道:“蒙摯叔,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去年我收到我兄長的書信,我宋國的優勢不是很大麼?”
  
        “是藤虎。”蒙摯歎了口氣,解釋道:“他假意接受了軍司馬的勸降,卻於暗中組織死士,在我軍為誤以為即將結束這場戰爭而慶賀時,藤虎親率三百名死士,夜襲了我方了營寨,直取帥帳,致使我軍全軍大亂,此後,滕城的滕人見我軍大亂,一擁而出……當時我碰到了滕國的君主藤虎,此人天賦神力,勇猛難擋,我試圖阻擋他,卻被擊成重傷,為了救我,阿伯他主動迎上藤虎,遂……遂被藤虎所殺……”
  
        說到這裡,他愧疚地看向葛氏,低下了頭顱:“阿伯他,皆因我而死,無論葛氏要打要罵,甚至取我性命,我都毫無怨言。”
  
        聽聞此言,蒙仲偷偷張望母親,卻見母親死死抿著嘴唇,強忍著不讓眼眶內的淚水湧出來。
  
        良久,葛氏長長吐了口氣,勉強擠出幾分笑容說道:“蒙摯,你言重了,伯兒他甘願犧牲自己救你,想必是因為他仰慕你,這是那孩子做出的決定,我這個做娘的,又怎麼能違背他的遺願而責怪你呢?要怪,只能怪那孩子沒有這個福……”她吸溜了一下,強打笑容又接著說道:“沒有這個福分吧。”
  
        蒙摯張了張嘴,卻不知是否該感謝葛氏的寬恕,最終,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塊布,塞到了蒙仲手中:“這是……你兄長的。”
  
        看著蒙摯離去的背影,再看看四周族內嬸嬸、嫂嫂們嚎嚎大哭的場面,蒙仲深吸一口氣,攤開了蒙摯交給他的那塊布。
  
        果然,這塊布上,亦是兄長蒙伯所寫的家書:
  
        「九月十九日,滕國終於臣服了,他們希望我們不要再攻打城池,兩日之後,他們將由君主藤虎率領,開城投降,軍司馬很高興,下令停止攻城,並犒賞三軍。這場戰爭終於要結束了,雖然很對不起那些死在這場仗的人,無論是宋人還是滕人,但終於這場仗要結束了。儘管蒙擎叔、蒙摯叔呵斥了我們,但族人還是忍不住歡呼起來。……今日就先寫到這,蒙橫等幾位族兄定要拉我去喝酒慶賀。母親,還有阿仲,戰爭要結束了,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
  
        『……』
  
        看完兄長蒙伯這最後一份家書,蒙仲長長吐了口氣。
  
        『滕虎……』
  
        死死攥著那塊布,他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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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喪禮
  
        當日,蒙仲在蒙虎的幫助下,將兄長蒙伯的屍體背回家中,背到了兄弟倆平日裡居住的院子東側的屋內。
  
        “阿虎,幫我把院門拆下來。”
  
        “好嘞。”
  
        二人將蒙仲家的院門拆下了一扇,一起搬到東側的屋內,讓蒙伯的屍身躺在上面,準備將這間屋子佈置成靈堂。
  
        此後,二人便開始且洗滌屍身。
  
        期間,也不知為了避嫌還是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悲傷,母親葛氏一個人躲在屋內哭泣,直到蒙仲與蒙虎二人忙碌完,葛氏這才托著一件嶄新的衣服從屋內走出來,語氣仍著哽咽對蒙仲說道:“仲兒,為你兄換上這件衣袍吧,這是為娘新縫製的,本打算在你兄成婚時……”說到這裡,她看了一眼平躺在門板上的大兒子,終於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傷,抱著懷中的新衣,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口中喃喃呼喊著「伯兒、伯兒,為娘苦命的孩兒」之類的話。
  
        見此,蒙仲、蒙虎二人趕忙上前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葛氏這才逐漸壓下心中的悲傷,與蒙仲、蒙虎二人一同佈置靈堂,忙碌了約一個時辰,這才使靈堂變得像模像樣了。
  
        沒過多久,族內的長老蒙薦便來探望,同時還讓四名族內的家奴扛了一副靈柩(即棺木)過來。
  
        “葛氏,請節哀順變。”
  
        在安慰葛氏的時候,長老蒙薦從袖內取出一個小布袋,雙手遞給葛氏。
  
        這是「賻金」,即俗禮中前來悼念的客人資助喪主辦理喪事的一種錢禮。
  
        “多謝長老。”葛氏勉強擠出幾絲笑容。
  
        蒙薦欲言又止地點點頭,旋即藉故將蒙仲喚到屋外,一臉黯然地對後者說道:“事情經過,老夫亦有所瞭解了,仲兒,老夫……”
  
        仿佛是猜到了蒙薦的心思,蒙仲連忙說道:“長老,我從阿兄生前給我的家書中得知,蒙擎叔、蒙摯叔、蒙獻叔前前後後都對他照顧有加,這也不是蒙獻叔的過失。”
  
        這確實是蒙仲發自肺腑的心聲,平心而論,他兄長蒙伯只不過是初次登上戰場的新丁,雖然也殺死了一些滕國的士卒,但是憑這些功勞就被提拔為統率一乘之兵的「車吏」,這其中顯然少不了蒙摯、蒙獻等人的暗助——蒙虎的父親蒙擎作為家司馬,在這方面不好徇私,免得其他族人抱怨,但蒙摯、蒙獻等人卻沒有這個顧慮。
  
        想來正是因為心中感激,蒙仲的兄長蒙伯才會在危難關頭,主動迎上滕國的君主滕虎,犧牲自己的性命,為其他族人爭取救回蒙摯的時間。
  
        見蒙薦仍舊滿臉愧疚,蒙仲岔開話題問道:“我方才並未瞧見蒙摯叔、蒙獻叔他們,他們此次沒有返回麼?”
  
        蒙薦點點頭說道:“蒙擎托蒙摯帶了一封信給宗主,言滕虎襲擊我軍後,宋王大怒,發誓要攻下滕城,屠盡滕氏一族,現如今,你蒙擎叔、蒙獻叔他們,仍在滕國協助王師攻打滕虎,唯獨你蒙摯叔因為被滕虎擊成重傷,回鄉邑養傷。”
  
        蒙仲聞言歎了口氣道:“也就是說,這場仗還在繼續……”
  
        說話時,他轉頭看向東邊,因為在那個方向,斷斷續續傳來族內其他家女人的哭聲。
  
        “是啊。”
  
        聽著那斷斷續續的哭聲,蒙薦亦長長歎了口氣。
  
        二人正說著,忽然院子又來了人,蒙仲轉頭一瞧,這才發現是蒙虎的祖父蒙羑帶著他的次子蒙摯,後者被一名年紀比蒙仲、蒙虎小幾歲的少年扶著,正是蒙摯的兒子,蒙孚。
  
        “祖父,小叔。”
  
        蒙虎趕忙上前行禮。
  
        蒙羑朝著孫兒點了點頭,又跟蒙薦點點頭打了招呼,旋即拄著改造走到蒙仲面前,滿臉羞愧而感激地說道:“阿仲,老夫……”
  
        他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蒙仲。
  
        畢竟他的次子蒙摯此番全靠著蒙伯豁出性命才逃過一劫,但蒙伯卻因此而死,倘若是換做其他族人,蒙羑還不至於如此難受愧疚,問題是蒙仲從小跟他的孫兒蒙虎為伴,關係極好,因此這一來二去的,蒙羑其實亦將蒙仲視為孫兒一般。
  
        在這層關係下,蒙羑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蒙仲。
  
        好在這時候蒙薦及時圓場道:“好了,先進靈堂拜祭阿伯吧。”
  
        “對對。”
  
        蒙羑連連點頭,帶著次子蒙摯,與蒙虎、蒙孚兩個孫子一同走入靈堂。
  
        到了屋內,蒙摯雙膝叩地,跪在蒙伯的遺體前行磕頭大禮,見此,葛氏大吃一驚,畢竟似這等大禮,唯有子女叩拜父母長輩,縱使對君主亦無需如此。
  
        於是她連忙站起身來勸阻道:“蒙摯,你何必……”
  
        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蒙羑抬手打斷了,只見這位老者用充滿愧疚而感激的目光看著蒙伯的遺體,不容反駁地說道:“我兒雖比阿伯高一輩,但此番全憑阿伯,我兒才能僥倖活命,因此這是應當的!”
  
        在旁,蒙薦亦點點頭,勸葛氏道:“蒙摯叩拜的,是他的救命恩人,葛氏你無需在意。”
  
        在蒙羑、蒙薦兩位老者的見證下,蒙摯對已故的蒙伯重重磕了幾個頭,由於動作幅度多大,以至於當蒙仲與蒙虎後來扶起這位族叔(叔父)時,蒙仲看到蒙摯此刻身上新換的衣袍,竟亦滲出了鮮血,顯然是方才的動作撕裂了傷口所致。
  
        但蒙摯卻對此一聲不吭,在被蒙仲與蒙虎扶起來後,鄭重地對葛氏與蒙仲說道:“葛氏,阿仲,你們放心,我,還有我兄長,絕不會讓阿伯白白死去,只要我兄弟二人仍活著,日後定當殺死滕虎,以慰阿伯在天之靈!”
  
        見蒙摯滿臉嚴肅,葛氏與蒙仲對視一眼,均不知該說什麼,遂只好點了點頭。
  
        隨後,由於蒙摯傷勢太重,就先由其子蒙孚扶著回家歇養了,而蒙羑與蒙薦兩位長老,則在屋內鋪了一張草席坐了下來。
  
        用長老蒙羑的話說,此番蒙伯因為他兒子蒙摯而死,雖人死不能複生,但他最起碼得幫忙為蒙伯料理後事,主持這場葬禮,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大概一個時辰後,蒙氏一族的宗主蒙簞帶著少宗主蒙鶩以及蒙達、蒙響等嫡宗子弟,亦前來拜祭蒙伯,送上賻金,蒙羑這位長老代葛氏出面接待。
  
        不過蒙簞等人並未久留,因為據蒙仲事後所知,這次由馬車運載回來的族人屍體,有約五十具左右,而這就意味著族內有約五十戶人家要舉辦葬禮,蒙簞與蒙鶩父子作為蒙氏一族的宗主與少宗主,理當逐一前往慰問,拜祭每一名為了家族而犧牲的族人。
  
        當晚,蒙仲本來打算跟蒙虎一同守著靈堂,而讓母親葛氏回屋歇息片刻,也讓蒙羑、蒙薦兩位長老也能回去歇息,沒想到蒙羑執意要留在這裡。
  
        最後沒辦法,蒙仲遂與蒙羑、蒙虎祖孫二人守了一夜。
  
        不得不說,蒙羑的執意留下,讓蒙薦頗為尷尬,但沒有辦法,畢竟蒙薦擔任著族內的宗祝,他需要安排族內所有戰死族人的葬辦之事。
  
        次日,幾乎族內每家每戶都有派家人前來慰問,贈予賻金,哪怕其中幾戶人家其實也失去了親人。
  
        下午的時候,葛氏拜託蒙羑、蒙虎二人代為守著靈堂,而她則帶著蒙仲去慰問別家。
  
        待等來到一戶族人家的院前時,正好有兩位族內的叔嬸從院內走出來,女人歎著氣對他男人說道:“本來就沒了父親,如今因兄長一死,母親亦跟著離世,只剩下她一人,真是個苦命的孩子……”
  
        正說著,她瞧見了迎面走來的葛氏,連忙與葛氏打招呼。
  
        葛氏亦聽到了這個女人的話,好奇問道:“阿姐,您方才說的是……”
  
        “就是這家。”
  
        女人回頭看了一眼身背後的屋子,對葛氏說道:“這家的男人,早前就在與魏國打仗時死了,只留下家中女人蕭氏獨自撫養兄妹兩人,如今好不容易將兒子撫養成人,結果兒子卻在滕國戰死了,真是苦命啊……”
  
        “喂!”男人壓低聲音呵斥了一句,旋即連忙對葛氏說道:“我家的這個不會說話,葛氏你千萬別在意啊。”
  
        那女人愣了愣,旋即忽然醒悟過來:葛氏的丈夫蒙瞿,亦是在與魏國打仗的戰場上死去的。
  
        葛氏勉強地笑了笑,見此,那男人趕緊拉著自己口無遮攔的妻子離開了。
  
        在那對族中夫婦離開後,葛氏便領著蒙仲走入院內,連喊了幾聲卻不見家主人出來,遂好奇地走向正屋,她這才看到,正屋即是靈堂所在。
  
        “這家的人呢?”
  
        葛氏嘀咕著走入靈堂,四下打量了幾眼,這才發現靈堂內架著兩塊木板,而這兩塊木板上,躺著兩具毫無生機的屍體,其中一具是跟蒙仲的兄長蒙伯一樣身穿皮甲的年輕男子,而另外一具,則是一名年紀看似與葛氏相仿的女子,大概就是方才那對夫婦口中所說的“母子”。
  
        由於瞧見這家的人,葛氏便與蒙仲拜祭了那兩具屍體,然後將帶來的賻金放在屍體前的一隻瓦盆中——除了他們家的賻金外,瓦盆內此時已經放了好幾袋的賻金。
  
        “唉。”
  
        葛氏歎了口氣,搖搖頭正要離開,忽然聽到屋內響起一個極輕的聲音:“謝、謝謝您。”
  
        “誒?”
  
        葛氏嚇了一跳,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這才看到在屋內的角落,有一名年紀比蒙仲少幾歲的女孩,正手抱雙膝,縮在角落怯生生地看著她。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葛氏走上前去,蹲下身看著女孩,看著後者通紅的雙目,以及臉上那已幹的淚痕。
  
        “嬿……蒙嬿……”
  
        女孩諾諾著低聲說道。
  
        葛氏心疼地將其摟在懷中,輕聲叮囑道:“雖然是很艱難,但我們還是要努力地活下去,不要讓已過世的人為我們牽掛,你說對麼?”
  
        女孩點點頭,旋即淚如泉湧,而葛氏亦聯想到了自己過世的長子蒙伯,亦摟著這名叫做蒙嬿的族女低聲哭泣起來。
  
        看到這一幕,蒙仲默默地走出了靈堂,抬頭看著天空。
  
        他心中萬分感慨,曾經的蒙氏一族,和睦而團結,族內多以歡笑聲,然而宋王偃興兵伐滕的這場戰爭,卻讓整個蒙氏一族痛失親人,沉浸于悲傷。
  
        那位高高在上的王,是否會意識到他的一道命令究竟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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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發表於 2019-11-27 23:56:23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喪禮(二)
  
        當日的傍晚,正當蒙仲與母親葛氏以及蒙羑、蒙虎祖孫二人守著靈堂時,院內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旋即,蒙仲吃驚地看到蒙遂領著向繚、華虎、穆武幾人來到屋內。
  
        “你們怎麼來了?”
  
        蒙仲站起身來驚訝地問道。
  
        聽聞此言,向繚神秘兮兮地說道:“不止是我們……”
  
        話音未落,蒙遂在旁已經介面說道:“阿仲,夫子來了,你趕緊出來迎接。”
  
        向繚面色怏怏地看了一眼蒙遂。
  
        “夫子?”
  
        蒙仲心中的驚訝更濃,他知道蒙遂口中的“夫子”,指的肯定就是莊子,然而莊子自從二十年隱居起,從此不再訪客,無論是別人拜會他還是他去拜會別人,終日就居住在隱居之地。
  
        而眼下,莊子竟然會為了他兄長蒙伯的葬禮而趕來,不誇張地說,這是蒙氏一族的宗主蒙簞都辦不到的。
  
        因此蒙仲跟母親說了聲,趕忙迎出屋外。
  
        而此時,一天一宿沒有歇息的長老蒙羑也反應過來了,捋著髯須皺眉問蒙遂道:“阿遂,你所說的夫子,莫非是莊夫子?”
  
        “是的,長老。”蒙遂恭敬地回答道,旋即亦快步離開了正屋。
  
        見此,蒙羑心中一驚,連忙對身旁的孫子蒙虎說道:“快,快扶老夫起來。”
  
        不得不說,蒙羑作為族內的年長者,又是家族的前家司馬,因此當他代替蒙仲家的長輩主持喪禮之時,就連宗主蒙簞與少宗主蒙鶩前來慰問弔唁,他也只是點點頭作為招呼而已——畢竟他與蒙簞是同輩。
  
        但莊子不同,莊子當年拜訪蒙氏一族,與蒙氏那時的宗主平輩論交時,他還在三十而立的歲數呢,這樣算算,莊子的輩分比他高了一輩。
  
        而論歲數,莊子亦比他年長二十多歲,更別說莊子的名氣,因此他當然不好繼續坐在這裡,趕緊吩咐孫子蒙虎扶他起來出門相迎。
  
        而此時,蒙仲已快步來到了院中。
  
        只見在院外的小道上,果然停著一輛馬車,當蒙仲走到院子正中央的時候,莊伯與武嬰二人,正好合力將莊子攙扶下來。
  
        見此,蒙仲趕忙緊走幾步上去幫忙。
  
        “夫子,您怎麼來了?”攙扶著莊子,蒙仲帶著幾分驚訝問道。
  
        在旁,莊伯對此解釋道:“那日,蒙虎那小子來到居內,旋即你見急急匆匆向夫子告別,返回家中,夫子便猜到肯定是……肯定是出現了什麼變故,因此便叫蒙遂、向繚等人來這裡打探,不想得知你兄長他……哎!是故夫子決定前來弔唁……”
  
        在他說話的時候,莊子亦重重拍了拍蒙仲的肩膀,雖然依舊還是沒有開口,但蒙仲卻能明白前者的心意,大概也就是「節哀順變」之類的安慰吧。
  
        由於沒有看到樂進、樂續兄弟二人的身影,蒙仲好奇詢問,旋即這才得知,由於滕虎的那場夜襲,樂氏一族亦是損失慘重,樂進、樂續的族叔、族兄們,亦有數十人喪生在那場夜襲中,損失與蒙氏相差無幾。
  
        而樂進、樂續兄弟二人之所以沒能趕來,就是因為他們有一位至親的叔叔死了,因此他們回自己鄉邑幫忙喪事去了。
  
        此時,長老蒙羑已在蒙虎的攙扶下走出了正屋,他在瞧見莊子後,掙脫了孫子的攙扶,趕忙緊走幾步過來見禮,口中恭敬地說道:“莊夫子,我是蒙羑,您還記得我麼?當年您拜會我蒙氏時,後輩有幸在您與前宗主面前表演了一段劍技……”
  
        莊子困惑地看著蒙羑,又看了看蒙仲,旋即臉上帶著幾分勉強笑容,微微點了點頭。
  
        想來這位夫子早就忘記了,畢竟他已經七十歲了,三十年前的回憶對他來說確實已經很勉強了。
  
        眾人擁著莊子將其迎入了靈堂,待等到了靈堂後,莊子將手中的拐杖遞給了身邊的莊伯,旋即在蒙仲的攙扶下,朝著蒙伯的遺體鞠了幾躬,這讓他所有的弟子都感到驚訝。
  
        要知道,莊子並非是一個習慣將生離死別弄得很悲傷的人,在他的論著雜篇中,亦曾記載著他夫人過世時的一段故事,發生在他與惠子之間的故事。
  
        當時莊子的妻子過世,他的摯友,那時尚在魏國擔任國相的惠子專程前來弔唁。
  
        當惠施神色嚴肅地走入靈堂時,愕然看到莊子坐守在棺木旁,以一個不雅的姿勢用手拍著瓦盆伴奏,毫無愁容地放聲歌唱。
  
        惠施便皺著眉頭指責道:伉儷多年,同床共枕,她為你養兒成人,如今老了,過世了,縱使你看淡此事,不哭也罷,可你竟然敲盆歌唱,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然而莊子卻回答道:並非如此,我妻子初死之時,我怎麼能不感慨傷心呢!然而考察她開始原本就不曾出生,不僅不曾出生而且本來就不曾具有形體,不僅不曾具有形體而且原本就不曾形成氣息。夾雜在恍恍惚惚的境域之中,變化而有了氣息,氣息變化而有了形體,形體變化而有了生命,如今變化又回到死亡,這就跟春夏秋冬四季運行一樣。死去的她將靜靜地寢臥在天地之間,而我卻嗚嗚地隨之而啼哭,我認為這是不能通達天命,於是就停止了哭泣。
  
        當時惠施目瞪口呆,罵了一句類似「見鬼」的話便離開了。
  
        妻子過世非但不表現悲傷反而放聲歌唱,莫非莊子其實竟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
  
        當然不是。
  
        只不過是莊子看破了世事,認為人的生死是天道運作規律下的一環而已,人從“無”中誕生,最終又歸於“無”,這即是天道,是自然的規律之一。
  
        因此他認為應當理智地看待,莫要將生離死別弄地太過於悲傷,畢竟所有人最終都會化為“無”,還原至天地之間的“精氣”回歸天道之下。【PS:有點脫掉皮囊回歸本源的意思。】
  
        而現如今,這位夫子為了蒙伯的喪禮而從莊子居趕到鄉邑前來弔唁,不得不說這是因為他非常看重蒙仲這個弟子。
  
        弔唁過蒙伯,莊子從莊伯的手中接過賻金,用雙手將其遞給葛氏,雖然賻金並不多,但葛氏還是非常激動,畢竟眼前這位可是他宋國聲名遠揚的莊夫子,這位能來趕赴她長子蒙伯的喪禮,不得不說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雖然這麼比喻其實並不合適。
  
        本來,蒙羑打算為蒙伯主持葬禮,但既然來了莊子這位更加了不得的長輩,蒙羑當然不好再占著名分,便代蒙仲開口,請莊子主持喪禮。
  
        莊子點點頭應下了。
  
        畢竟這裡就屬他年紀最大,並且蒙伯是蒙仲的兄長,而蒙仲則是他的弟子。
  
        「莊夫子前來蒙仲家弔唁」的消息,很快就在整個蒙氏一族都傳遍了,沒過多久,宗主蒙簞、少宗主蒙鶩等嫡宗的人便急匆匆趕來,旋即,家族內的其餘族人亦爭相前來——其實這些人大多數在昨日就已經來弔唁過了,並且也送上了賻金,今日再次前來,顯然就是為了親眼目睹莊子這位享譽天下的道家聖賢。
  
        而這些人的到來,讓蒙仲家人滿為患,小小的靈堂根本不足以容納這麼多人,以至於有很多人都擠在院子裡,時不時地張望靈堂內,就只為看那位莊夫子一眼。
  
        弔唁三日後,族內統一安排了葬禮,由宗祝蒙薦主持。
  
        這一日,蒙仲在蒙虎、向繚、武嬰等親近的同伴的幫助下,將兄長的屍體放入靈柩。
  
        隨後,家族派了四名家奴前來,抬著靈柩往鄉邑外而去,而蒙仲則攙扶著母親葛氏,與莊子、莊伯、蒙虎、蒙遂、向繚、武嬰等人,為兄長蒙伯送葬。
  
        數十家同時辦理喪事,送葬隊伍的規模自然不同尋常。
  
        在送葬期間,蒙仲看到許多族內的嬸嬸、嫂嫂,一臉悲傷地伏在那一口口靈柩上,悲哭不已,相比較之下,他的母親葛氏還是算堅強的,儘管雙目通紅,卻死死抿著嘴唇,未曾讓眼中的淚水流下。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間葛氏與蒙仲也看到了那名叫做蒙嬿的女孩,在經過打聽後蒙仲才知道,原來蒙嬿的兄長正是蒙春,即與因為傷勢而回家族的族兄蒙直一樣,都是對「宋國伐滕」這場戰爭抱持懷疑態度的族兄,只可惜,縱使是那般正直的蒙春,卻沒有得到什麼好報,在滕虎率領三百名滕國死士殺入軍中的那一晚,被一名滕國死士所殺。
  
        兩個時辰後,送葬的隊伍來到了安葬之地,即蒙氏鄉邑境內的一座小山,相比較在此境內頗有名氣的景山,這座被蒙氏一族命名為「蒙山」的小山丘並不顯得多麼起眼,但卻是蒙氏一族祖祖輩輩的安葬之地。
  
        整座山丘上所有的墳墓,都安葬著蒙氏一族的族人,有的是壽終正寢,但更多的則是因戰而亡。
  
        因為當代講究「墳而不墓」,即將屍體掩埋於地下,地表不留任何標示,是故此刻呈現在眾人面前的蒙山,尚且是林木蔥蔥,恍然渾然天成,可又有誰知道,這座山丘究竟掩埋著多少蒙氏族人呢?
  
        在將兄長蒙伯安葬之後,蒙仲站在兄長的墳前,回憶著兄長以往對他的照顧。
  
        雖然他知道,其實這份仇恨不應該被扣在滕虎頭上,畢竟滕虎也只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國家,守護自己的臣民,但是,如果不將這份仇恨扣在滕虎頭上,又應該去憎恨誰呢?
  
        而繼滕虎之後,宋王偃亦肯定能收穫一份來自蒙仲的恨意,畢竟正是他開啟了與滕國的戰爭。
  
        但兩相比較,蒙仲最恨的當然還是滕虎,畢竟滕虎就算有再多的苦衷,也無法掩蓋此人親手殺死了他兄長蒙伯的事實。
  
        滕虎,倘若你能再活三年,我當親手取你性命,為我兄長報仇!
  
        站在兄長的墳前,蒙仲捏緊拳頭,暗自發誓。
  
        此時,在旁的莊子雖然無法聽到蒙仲的心聲,但卻能從弟子的眼中看到名為仇恨與憤怒的情緒,這讓他微微皺了皺眉,繼而黯然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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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發表於 2019-11-27 23:56:34 |只看該作者
第34章:兩年後
  
        距離兄長蒙伯下葬,一晃眼已過去兩年。
  
        在這兩年裡,蒙仲一如既往地繼續跟著莊子學習道家、名家的思想論著,但在閑余時,他則會在私底下反復觀閱兵書。
  
        兵書,即兵法,當代最耳聞能詳的兵法著作,莫過於「孫武」的《孫子兵法》、「吳起」的《吳子兵法》、孫臏的《孫臏兵法》。
  
        孫武,乃齊國人,因好友「伍子胥」的舉薦而曾在吳國擔任軍司馬,訓練吳國士卒,使當時的吳國軍隊變得空前強盛,就連楚國亦不能抵擋,被孫武、伍子胥二人攻破了國都。
  
        關於這位孫武的好友「伍子胥」,蒙仲曾聽說過此人的一些軼事。
  
        伍子胥乃楚國的貴族出身,他的父親楚國太子「建」的太傅「武奢」,因為受「太子建被奸臣陷害」之事的牽連,而被昏昧的楚平王滅了滿門。
  
        此後伍子胥憤然投奔吳國,助吳王「闔(hé)閭(lǘ)」?攻破楚國。
  
        在破楚之日,當時昏君楚平王已死,伍子胥便叫士卒掘開墳墓,用鞭子抽打楚平王的屍體,鞭屍三百,以報父兄之仇。
  
        後來吳王闔閭過世,伍子胥扶持其子「夫差」繼位,在「吳越爭霸」期間,吳王「夫差」非但沒有聽從伍子胥的勸告殺死被他吳國擊敗的越王「勾踐」,卻反而聽信奸臣讒言,賜下寶劍命伍子胥自刎。
  
        伍子胥無奈之下唯有拔劍自刎,但在自刎前,他請人將他的眼睛摘下掛在東城門,說是要親眼看著越國軍隊滅亡吳國。
  
        果不其然,伍子胥過世後九年,吳國就被越國的軍隊攻破,吳國因此滅亡,而越王勾踐則繼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楚莊王、秦穆公、吳王闔閭等人之後,成為春秋時期的最後一位霸主。【PS:“臥薪嚐膽”這個典故,說的就是越王勾踐。另,「春秋五霸」只是指春秋時代最具代表性的五位霸主,但事實上當時做出稱霸舉措的,並非只有五位。】
  
        而孫武,他在伍子胥被吳王夫差逼死後,就辭去了吳國司馬的職位,不再為吳國謀劃戰爭,而是隱居在鄉間,修繕其兵法著作,即《孫子兵法》。
  
        而吳起,則是衛國人,家中頗有錢財,他年輕時為了施展自己的抱負,拜在孔子的弟子「曾子(曾參)」的兒子「曾申」的門下,學習儒術。
  
        但由於當時吳起的母親過世時,他並沒有按照儒家忠孝的信條回家奔喪守孝,因此被曾申逐出了門戶。
  
        從此吳起棄儒學兵,並在學成之後投奔魯國。
  
        當時正值齊國攻打魯國,魯穆公本欲啟用吳起,但又因為吳起的妻子是齊女而有所顧慮,於是吳起便殺掉妻子,表明心跡,最終助魯國擊退了齊國的軍隊,但吳起本人,卻因此遭到了詬病。
  
        由於遭到了魯穆公的懷疑,吳起離開了魯國,轉而投奔魏國,終於在魏國得以施展抱負,他所訓練的「魏武卒」被稱為當世最強的軍隊,而吳起亦憑藉這支軍隊,創下了“大戰七十二、全勝六十四,其餘不分勝負”的不敗戰績。
  
        而吳起最最著名的,莫過於以五萬魏卒擊敗秦國五十萬軍隊的「陰晉之戰」,奪取了秦國在河西的五百多裡土地。
  
        不得不說,雖然吳起在個人的“私德”上確實難免讓人詬病,但在治軍方面,他絕對稱得上是鳳毛麟角般的名將。
  
        而吳起所著的兵法,即《吳子兵法》。
  
        至於孫臏,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莫過於他與同門師兄弟「龐涓」之間的恩恩怨怨。
  
        一樣是同門師兄弟,一樣是鬼穀子的門徒,「蘇秦」用激將法激勵「張儀」,使張儀成為“一怒而諸侯懼”的大丈夫,然而龐涓卻因為嫉妒孫臏,在得知後者出山后將其騙到魏國,受到了「臏刑」、「黥刑」的迫害。【PS:臏刑,即挖掉兩塊膝蓋骨,使人再也無法站立。所以孫臏才被稱為孫臏,本名據說叫「孫伯靈」,是孫武的後人。至於黥刑,就是在臉上用墨刺字,一般是紋刺所犯的罪行。】
  
        後來,孫臏靠著裝瘋賣傻才得以存活,直到齊國的使者「田忌」來到魏國,孫臏想盡辦法見到了田忌,懇請後者幫他逃離牢籠,田忌很欣賞孫臏的才華,便幫助孫臏逃離了魏國。
  
        此後,孫臏便成為了田忌的幕僚。【PS:田忌,即「田忌賽馬」典故中的那位。】
  
        後來在「桂林之戰」,因為魏國攻打趙國,齊國便命田忌率軍攻打魏國,救援趙國,當時孫臏提出了「圍魏救趙」的戰術,以此擊敗了龐涓,並使其被齊軍生擒。
  
        隨後在「馬陵之戰」時,因為魏國攻打韓國,齊國在接到韓國的求援後,再次施行孫臏的「圍魏救趙」戰術,攻打魏國都城大樑,並在馬陵道伏擊龐涓,龐涓恨自己兩次被孫臏擊敗,憤然自刎。
  
        不得不說,在魏國得到龐涓的那段時期,魏國再次呈現出即將崛起的勢頭,但硬生生被田忌、孫臏所代表的齊國勢力給按了下去,此後魏國一蹶不振。
  
        而在此之後,孫臏編寫了一部兵書,即《孫臏兵法》。
  
        然而,除了世人所熟知的《孫子兵法》、《吳子兵法》、《孫臏兵法》外,在莊子的庫藏中,其實還有另外幾部絲毫不亞於這三部的兵書,比如「太公望」所著的《太公兵法》、「司馬穰(ráng)苴(jū)」所著的《司馬(兵)法》。【PS:《太公兵法》,即黃石老人傳授漢丞相張良的那部,《六韜》是它的其中一部分。】
  
        太公望,即姜尚,或者呂望,俗稱其實就是薑子牙,周國滅殷商的最大功臣之一,姜姓齊國的先祖,是比孫子更早的兵家聖賢,但由於薑子牙亦屬道家人物,因此他的著作亦被歸於道家。
  
        至於「司馬穰苴」,即田穰苴,是陳國王室田氏(陳氏)的後裔,也是繼太公之後齊國最擅用兵的大家。
  
        相比較《孫子兵法》、《吳子兵法》、《孫臏兵法》三部,司馬穰苴的《司馬兵法》與太公的《太公兵法》,向來都是被齊國所珍藏的寶物,然而莊子卻能收集到這兩部兵書的其中一部分,哪怕並不完整,也是一件讓人感覺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而事實上,這些兵書並非是莊子收集,而是他的摯友惠施所收集的,據說惠施在魏國擔任國相時,就喜好觀閱天下的書籍論著,藏書極多,後來惠施失了勢,準備去投奔楚國時,便托人將這些書籍轉贈於莊子,因此莊子的庫藏中,才會有那麼多雜七雜八的書,除了道家的書籍外,還有名家、儒家、兵家、法家等等論著。
  
        比如《老子》、《易》、《周易》,比如《鬼穀子》、《列子》、《楊朱》,再比如魏國名相李悝所編著的《法經》等等,可以說是非常豐富。
  
        但是莊子是否觀閱過這些書籍,那就不得而知了。
  
        對此,蒙仲不敢去證實,因為他知道,儘管莊子收藏了這些著作,但這並非莊子對這些著作沒有成見,最佳的例子就是儒家。
  
        而這兩年蒙仲在觀閱那幾部兵法時,亦曾遇到許多困惑,但他卻不敢向莊子請教,因為曾經有一次莊子在他身邊經過時,因見他正在觀閱兵法而眉頭緊皺,很明顯的露出了不渝之色。
  
        論其中原因,無非就是莊子希望弟子蒙仲能“放下”其兄蒙伯的那段仇恨,莫要涉足世俗,一心追尋大道。
  
        但遺憾的是,兩年時間並不足以讓蒙仲淡忘這段恩怨。
  
        “阿仲。”
  
        今日,當蒙仲正在觀閱《太公兵法》時,樂進走入了他的屋子,轉告他道:“夫子叫你到正屋去。”
  
        “好。”
  
        聽聞此言,蒙仲放下手中的竹簡,站起身來。
  
        此時年紀已有十四歲的蒙仲,已有接近成人的身高,再加上他近幾年從不間斷對身體的鍛煉,因此他的身體亦長得頗為壯實,只不過,當他身穿寬大的衣袍,且手捧竹簡時,可能大多數人都會覺得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很少有人知道,蒙仲其實擁有著能與武嬰、蒙虎、華虎等人一較高下的武藝。
  
        片刻後,蒙仲來到了莊子居住的正屋,只見在正屋內,在莊子的座位上,擺滿了竹簡。
  
        這些竹簡,即莊子近兩年寫著的《逍遙遊》,即兩年前蒙仲跟著莊子首次出遊時,莊子寫在衣袖上的那篇。
  
        其實在半年前,莊子就已經寫成了《逍遙遊》,但他本人並不滿意,因此在隨後的時間裡,莊子便一直對這片論著刪刪改改,直到今日。
  
        不過眼下,見莊子臉上洋溢著心滿意足的笑容,想來這篇《逍遙遊》已經修改到能使這位莊夫子滿意,是故這位夫子著急地喚來最器重的弟子蒙仲。
  
        果不其然,在瞧見蒙仲後,莊子指了指那些竹簡,示意蒙仲誦讀。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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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7 23:56:45 |只看該作者
第35章:兩年後(二)
  
        “……夫列子禦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在正屋內,蒙仲盤坐在莊子面前,手捧竹簡高聲誦讀。
  
        而此時,莊子則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弟子。
  
        與兩年前相比,他眼前這位弟子變得高大壯實了許多,雖然年紀尚未到十五,但為人處世,莊子認為卻比尋常的成人還要沉重老成。
  
        當然,這也歸於他莊周的教導。
  
        在所有弟子當中,莊周對蒙仲的要求是最嚴格、最謹慎的,每當這名弟子出現一些誤入歧途的苗頭時,他總會及時將其糾正,就好比兩年前蒙仲曾沾沾自喜于用名家的那些“命題”辯倒了居內的同伴們,當時莊周就用「雞三爪」勸導了蒙仲。
  
        但唯獨有一件事,縱使是他莊周亦無能為力,即蒙仲心中的那份怨恨,關於他兄長蒙伯被滕國君主滕虎所殺的那份恩怨。
  
        事實上,蒙仲事後從來沒有在居內提及過相關的事,但莊子卻清楚,自從蒙仲將其兄蒙伯下葬之後,此子便開始觀閱孫武、吳起、孫臏、司馬穰苴、太公望等人的兵法,並時常與武嬰、蒙虎、蒙遂、華虎等人在居外鍛煉身體,鍛煉武藝,顯然是準備著有朝一日為其兄長報仇。
  
        曾經莊子亦想過去阻止,但最終他還是放棄了。
  
        因為莊子很清楚,除非蒙仲自己看淡此事,放下仇恨,否則無論是誰,都無法化解這名弟子心中的那份恨意。
  
        雖說有違莊子以往的準則,但他還是在暗地裡希望宋國儘早攻滅滕國,殺死滕虎。
  
        畢竟只有滕虎死去,蒙仲才能徹底從這段仇恨中解脫。
  
        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包括莊子都沒有想到,滕國那小小的國家,竟然接二連三地擋下了宋國的攻勢,雖說在這件事的背後,未必沒有齊國、魯國暗助滕國,但即便如此亦不能否認,滕氏一族在滕國確實得民心,得到滕國上下的擁護與支持。
  
        “夫子?夫子?”
  
        就在莊子恍惚走神之際,他聽到了蒙仲的喚聲。
  
        原來蒙仲已經將《逍遙遊》這片著作誦讀了一遍,卻發現莊子看著自己出神,於是便輕聲呼喚。
  
        面對著蒙仲有些困惑的目光,莊子點了點頭,提筆在竹牌上寫下了「逍遙」二字,詢問蒙仲能否理解《逍遙遊》中的“逍遙意境”。
  
        從十歲起,蒙仲就在莊子身邊學習,且深得後者真傳,傳授道、名兩家的思想,這距今已有整整四年,不誇張地說,道家、名家兩家的思想,蒙仲都已融會貫通。
  
        但問題就在於,道家的思想跟其他學術不同,懂不懂是一回事,是否能得到相應的個人體會,這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好比這篇《逍遙游》,其實莊子已經點明了至高境界的逍遙,即忘卻物我的界限,達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無所依憑而游于無窮,蒙仲當然能理解其中含義,但這並不能助他真正領悟其中的本質。
  
        因為他達不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PS:說實話,作者不認為人有誰能達到的,道家的思想實在是太理想化了,這已經不是要教出聖人的地步了,而是要教出比聖人更高層次的……實在不知該怎麼形容。】
  
        單單「無己」,蒙仲就做不到。
  
        所謂的無己,即是從精神上超脫一切自然和社會的限制,泯滅物與我的對立,把自己消融與天地萬物之中而臻于道我合一、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境地。
  
        而蒙仲想要為兄長蒙伯報仇的這份堅持,實則就是過度的親情對他的束縛,是“不自由”的,唯有內心放下仇恨,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這些道理,其實蒙仲也都明白,只是他做不到。
  
        見蒙仲低下頭,有意避開了自己的勸道,莊子默然歎了口氣。
  
        一步一步來吧。
  
        他暗暗想道。
  
        當日黃昏前,蒙仲告別了莊子、莊伯與莊內的其餘同伴,騎著毛驢灰灰返回鄉邑。
  
        回到鄉邑,回到自己家院子,蒙仲將毛驢栓在院內的柱子上,然後找了些豆子喂這頭伴隨了他兩年的驢子。
  
        此時就聽到院內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阿兄,是阿兄嗎?”
  
        蒙仲抬頭一瞧,便看到正屋的門口立著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女孩,於是他便應道:“是阿嬿啊,啊,是我,娘在屋裡麼?”
  
        “嗯,娘在屋內歇息呢,方才我瞧了瞧,好似是睡熟了。”
  
        女孩點點頭,噔噔跑了過來。
  
        這名女孩,即是兩年前葛氏帶著蒙仲去拜祭族人時,那名抱著雙膝縮在角落內的女孩,蒙嬿。
  
        因為可憐她家裡的情況,又考慮到自己長子蒙伯已亡,而此子蒙仲又因為在莊子身邊學習而長期不在身邊,葛氏在徵詢了蒙嬿的意見後,向宗族提出了收此子為養女的請求。
  
        宗族當然不會拒絕,畢竟葛氏的人品所有族人都清楚,自然不會是為了吞沒蒙嬿家的田地才收此女為養女。
  
        當時,在葛氏收養蒙嬿後的第三日,正巧蒙仲回家看望母親,於是葛氏就將蒙嬿這個妹妹介紹給了蒙仲,讓他二人日後以兄妹相稱。
  
        最初的時候,無論是蒙仲還是蒙嬿都有些不適應,但是時間長了,曾經的疏遠自然也就漸漸消失不見了。
  
        “阿兄,這次回家能住幾日呀?”
  
        跑到蒙仲跟前,跟這位兄長一同給毛驢灰灰喂著豆子,蒙嬿一邊欣喜地問道。
  
        “還是兩三日吧。”蒙仲微笑著說道。
  
        “才兩三日啊……”蒙嬿嘟著嘴,有些不滿意地說道:“就不能多住幾日嘛,我還想聽你跟我講講莊夫子的故事呢……”
  
        蒙仲聞言笑著說道:“能有兩三日就不錯了,畢竟我可是去侍奉夫子的。”
  
        “才不是!”蒙嬿糾正道:“兄長你是夫子的弟子,族內上上下下都這麼說。”
  
        蒙仲搖了搖頭。
  
        平心而論,其實蒙嬿說的確實是事實,畢竟莊子待他的確如兒徒一般——雖然當世並沒有兒徒這個說法。
  
        但是至今為止,莊子還是沒有對外承認蒙仲這個弟子,因此蒙仲並不能以莊子的弟子自居。
  
        就在兄妹二人一邊喂著毛驢一邊閒聊時,院外傳來一聲口哨,旋即有個輕佻的聲音打招呼道:“喲,這不是阿仲跟他的養媳婦嘛,怎麼,大白天的就在這親熱?”
  
        蒙仲聞言無語地看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卻見從小親近的蒙虎此刻正趴在他們家的院籬笆上,笑嘻嘻地看著他們。
  
        “別開這種玩笑,阿虎。”蒙仲跟蒙虎打了聲招呼。
  
        而在旁,蒙嬿則面紅耳赤,跺著腳罵了幾句類似「死阿虎」之類的話。
  
        「阿仲的養媳婦」,這是蒙氏族內的一個玩笑,起因在於當初葛氏收養蒙嬿時,有一名族人對葛氏開了個善意的玩笑,說蒙嬿這丫頭歲數剛好配你家阿仲,莫非葛氏你準備給你兒子養個兒媳婦麼?
  
        由於彼此關係都比較親近,葛氏當時也沒細想,隨口就說了句:“是呀,我瞧著這丫頭挺水靈的。”
  
        結果這個玩笑就被傳來了,以至於有時候葛氏帶著蒙嬿到田地做農活,途中碰到族人,那些族人也會隨口逗兩句:“葛氏,帶著你家的養媳去哪呀?”
  
        每回都讓蒙嬿羞得面紅耳赤。
  
        當然,玩笑只是玩笑,族人們笑過之後就忘了,畢竟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就算葛氏真的看中了蒙嬿又怎麼樣呢?兩家雖說都出自一個氏族,但論親份隔著十幾代人呢,更別說蒙氏還有「同氏不婚」的規矩。
  
        “我方才聽人說你今日回來了,所以我來看看。”
  
        一邊解釋著,蒙虎一邊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只見兩年後的蒙虎,體魄更為魁梧,一看就是個猛人的胚子,只可惜被蒙嬿一腳踹在小腿上,痛地他抱著小腿嗷嗷直叫,徹底破壞了他走入院內時的氣勢。
  
        “阿兄,我去看看娘醒沒醒。”朝著蒙虎做了個鬼臉,蒙嬿噔噔跑回了正屋。
  
        “這個可惡的丫頭!”
  
        看著蒙嬿離去的背影,蒙虎咬牙切齒地說道:“要不是看在阿仲你的面子,我早就揍她了!”
  
        “你要揍女人?”蒙仲隨口問了句。
  
        聽聞此言,蒙虎臉上的慍怒一滯,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旋即改口道:“那不揍了。”
  
        蒙仲無語地搖了搖頭,旋即沒好氣地問道:“找我什麼事?”
  
        聽到這話,蒙虎收起了臉上的嬉笑,壓低聲音對蒙仲說道:“如果你今日不回來,明日我就準備去莊子居將這件事告訴你跟阿遂了。……昨日我祖父收到了小叔派人送來的家書,我偷偷看了,信中說宋王已經不耐煩與滕國僵持了兩年,準備再次徵募兵卒,攻打滕國,小叔在信中很擔憂地寫道,唯恐這場戰爭徹底摧毀我蒙氏一族……”
  
        說到這裡,他朝著四下瞧了瞧,壓低聲音說道:“再告訴你一件事,千萬不可聲張。……昨晚蒙薦長老來找我祖父,二人在屋內商議,我偷偷聽到他們在商量遷族的事。”
  
        “遷族?”蒙仲頗感吃驚地問道。
  
        “噓噓。”蒙虎趕忙給蒙仲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旋即壓低聲音解釋道:“蒙薦長老說的,他說我蒙氏已經為這場戰爭犧牲了太多的族人,倘若宋王仍執意要興兵攻伐諸國,那麼,我們就只能遷族,投奔其他國家……這事我可沒敢告訴任何人,你千萬不要聲張啊。”
  
        蒙仲微微皺了皺眉,正要再細問,卻見正屋方向葛氏帶著蒙嬿走了出來,歡喜地說道:“仲兒來了啊,快快……阿虎也來了啊,快進來快進來。”
  
        見此,蒙仲與蒙虎交換了一個眼色,旋即二人臉上皆露出了笑容。
  
        “娘,孩兒來看您了。”
  
        “嘿嘿,嬸嬸,我也來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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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想守護的溫馨
  
        晚上,蒙仲躺在自己屋內的臥榻上,靜靜思索著今日蒙虎告訴他的那兩件事。
  
        最讓他在意的,當然還是「遷族」之事,不過在經過仔細思考後,他認為這件事至少暫時不可能實施,畢竟蒙氏一族乃是宋國商丘一帶的大家族,若舉族遷往其他國家,勢必會引起當地國人的恐慌,更要緊的是,宋王偃絕對不會坐視這件事情發生,倘若蒙氏一族執意違背宋王偃的意志,那麼,非但蒙氏一族此前所擁有的土地將會全部失去,甚至還會遭到宋王偃的通緝與派兵追殺。
  
        因此,族內的長老們應該會採取和平的方式,而不是與宋王偃撕破臉皮,除非戰爭不利,宋王偃卻要繼續窮兵黷武將蒙氏等各家族逼上了滅族的絕路,否則強行遷族之事不太可能發生。
  
        當然,似這麼大的事,也輪不到蒙仲來權衡利弊,他只需要盯著宋國與滕國的戰爭即可。
  
        說到宋國與滕國的戰爭,這場戰爭進行到眼下這種地步,這已經不是單單宋、滕兩國的較量了,其背後有許多勢力在操控。
  
        一方勢力即齊魯兩國。
  
        當今的局勢,齊魯兩國的關係談不上親近,但也暫時沒有什麼紛爭,而在「宋國伐滕」這件事上,想來齊魯兩國的態度是一致的,即不希望宋王偃的手越過「南湖(微山湖)」,畢竟一旦宋國攻滅滕國,便可向北威脅到齊魯兩國,向東威脅到齊國的薛邑。
  
        因此,縱使齊魯兩國眼下還未公然支持滕國,也難保他們不會在私底下援助滕國,否則單憑只剩下一座滕城的滕國,如何扛得住宋國的進攻呢?
  
        而第二方勢力,即墨家子弟。
  
        當代的墨家,是強國的眼中釘,弱國的天然盟友,他們主張“兼愛”、“非攻”的思想,往往會在某個大國興兵發動不義的戰爭時,號召弟子去幫助弱國防守,兩年前滕虎之所以能死守滕國,就是因為有大批的墨家弟子幫助他。
  
        至於協力廠商,即以孟子為首的儒家勢力。
  
        與以上兩股勢力不同,儒家勢力並不會直接幫助滕國,但是他們會對宋國口誅筆伐,拜這些儒生所賜,這兩年宋王偃的名聲變得極差,甚至被罵做「再世桀紂」。
  
        正是因為有這三股勢力直接、間接地幫助滕國,弱小的滕國才能抵擋住宋國。
  
        但如今,宋王偃對此已經很不耐煩了,準備再一次大規模徵兵討伐滕國,而這就意味著,宋國或將再次爆發與齊國的衝突。
  
        想到這裡,蒙仲忽然感到心煩意亂,在輾轉反側了片刻後,他索性從臥榻上爬了起來,點起豆油燈,在燈光下他帶來的兵書。
  
        在這兩年裡,他囫圇吞棗般了《太公兵法》、《孫子兵法》、《吳子兵法》、《司馬兵法》、《孫臏兵法》這五部珍貴的兵書,對用兵之法總算也有了大致的瞭解。
  
        用兵之法,大致可分為四類,即「兵權謀」、「兵形勢」、「兵陰陽」以及「兵技巧」。
  
        「兵權謀」,顧名思義就是計謀智略去擊敗對手,即「兵不厭詐」中所謂的「詐」,用欺騙敵人、蒙蔽敵人最終達到克敵制勝的目的。
  
        事實上,這方面的範疇包含很大,從戰術上的詭計,到戰略上的詭計,甚至於到外交上的詭計,這屬於這個範疇。
  
        總而言之,即通過一切智計來達到擊敗、擊退敵軍的目的。
  
        而「兵形勢」,主張要觀察敵我兩軍的“形”與“勢”,形即軍隊,而勢則指軍隊的狀態,比如在敵軍強盛的時候暫時避其鋒芒,而敵軍若是勢弱——比如糧草告罄、軍心大亂時,則窮追猛打等等,這些都是兵形勢的範疇。
  
        什麼時候應該避敵鋒芒,什麼時候應該果斷出擊,在“兵形勢派”中,這是將領必須要掌握的本領,意在主導戰局,讓敵軍被自己牽著鼻子走。
  
        延伸下來,也涉及到一個國家的“形”與“勢”。
  
        而「兵陰陽」,則是在“陰陽說”的框架下,“假鬼神以為助”來達到戰勝敵軍的目的。
  
        這一派主張為將者需懂陰陽,知天時地利等等,比如應該要掌握天幾時會下雨,是否會發生山洪,且山洪會流向哪裡等等,只有先掌握天時地利,才能施展“水計”來克敵。
  
        另外,假稱有鬼神相助,弄出點唬人的吉兆來鼓勵士氣,這也屬於兵陰陽的範疇。
  
        至於最後的「兵技巧」,即憑藉進攻、防守的器械來取得勝利,這方面的代表人物莫過於「公輸班(魯班)」與「墨翟(墨子)」。
  
        前者打造的攻城兵器使楚國的軍隊變得更加強大,而後者打造的防守兵器,則使世人都留下了「墨守」的印象。【PS:所謂「墨守成規」的典故,最早就是指墨家善於守城,並且已經有了一套成熟的理論與方法,後來才逐漸成為“固執舊法、一成不變”的意思。】
  
        總而言之,作為一名帶兵打仗的將領,需要知權謀、明形勢、通天文、識地理,曉陰陽,懂得打造攻城器械協助軍隊,只要掌握這些,才是一位合格的將領。
  
        不知不覺間,窗外已濛濛亮。
  
        可能是年輕氣盛,儘管一宿未睡,但蒙仲絲毫不覺得疲倦,見外面天色已亮,索性就出了屋子,站在院裡開始活動筋骨,旋即推開院門,準備繞著鄉邑跑上幾圈,作為晨間的鍛煉。
  
        晨跑是蒙仲的習慣,既能使身體得到鍛煉,還能在晨跑時思考問題,可謂是一舉兩得,唯一的顧慮就是當他專心致志思考問題的時候,往往看不到前面的危險,因此他曾經在莊子居外晨跑時,也沒少掉到田地裡的溝壑,或者掉到河裡。
  
        但好處就是一心二用節省了大量的時間,使蒙仲能在晨跑時,去思考莊子考驗他的問題,以及他在學習兵書時的疑慮。
  
        整整跑了有一個時辰,蒙仲這才返回家中。
  
        此時,蒙嬿正站在院內,從水缸裡舀水洗臉漱口,便瞧見兄長蒙仲從院外徐徐跑了進來。
  
        只見蒙仲跑入院內後,長長吐出一口氣,雖然面上熱得通紅,額頭亦是汗水直流,但氣息卻絲毫不亂,這得歸功於莊子傳授他的養氣之法。
  
        “阿兄,莫非又繞著鄉邑跑了幾圈嗎?每日這樣跑不累嗎?”
  
        蒙嬿拿著一塊幹布迎了上來,將手中的幹布遞給兄長用來擦汗。
  
        “習慣了。”
  
        蒙仲接過幹布擦了擦汗,然後便幫著家中劈柴,畢竟劈柴可是一件辛苦的活,因此他每隔幾日返回家中時,都會幫忙劈好足夠家中使用一陣子的柴火,免得辛苦葛氏或者蒙嬿。
  
        由於天色尚早,蒙嬿便坐在門前的石頭階上,雙手捧著面頰看著兄長在院內劈柴。
  
        眼角餘光瞥到這一幕,蒙仲心中有隱隱有些波瀾。
  
        畢竟曾幾何時,他也曾坐在那裡,看著兄長蒙伯幫著家裡劈柴,而現如今,兄長已故,他這個原本做“弟弟”的,卻成為了兄長,縱使已過了兩年,蒙仲心中仍感覺稍稍有些不適應。
  
        “阿兄,昨日阿虎來找你,肯定有什麼要事吧?”
  
        冷不丁地,蒙嬿開口問道。
  
        “啪——”
  
        蒙仲乾脆俐落地用斧子將一段木頭劈成兩片,旋即轉頭看了一眼蒙嬿,隨口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蒙嬿雙手捧著面頰說道:“昨日我踢了那阿虎一腳後跑到屋裡,回頭瞧了一眼,看到阿兄你正跟阿虎低聲說著什麼,你倆的面色,都很嚴肅……”
  
        蒙仲愣了一下,旋即寬慰道:“也沒什麼事,放心吧。”
  
        說著,他彎腰從地上拾起一段木頭,將其豎直擺放。
  
        “哦……”
  
        見兄長不肯告訴自己,蒙嬿亦不再追問,正巧這時葛氏從屋內邁步出來,笑著與兄妹二人說道:“仲兒,這麼早就起來了?……在劈柴?”
  
        “是啊,娘,我見家裡的柴木不多了。”蒙仲放下手中的斧頭,恭敬地對母親說道:“待會我跟阿虎到山裡走一趟,帶些柴火回來。”
  
        “我也要去。”蒙嬿在旁喊道。
  
        聽聞此言,葛氏笑著說道:“嬿兒,你跟著去做什麼?背柴很辛苦的,你就留在家裡給娘搭把手吧,娘準備給你兄妹倆縫製一身新衣。”
  
        “好吧……”
  
        蒙嬿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兄長,有些沮喪地應道。
  
        見此,葛氏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仲兒,在山中若是碰到什麼雛雞、雛兔,你就想辦法給這丫頭抓幾隻回來。”
  
        “好。”
  
        蒙仲笑著點點頭。
  
        見此,蒙嬿這才心滿意足,蹦蹦跳跳跟著葛氏到廚屋忙碌去了。
  
        感受著這份來自家人的溫馨,蒙仲臉上亦忍不住露出幾許發自內心的笑容。
  
        就是他一直想要守護的……
  
        母親,兄長,以及增添的義妹蒙嬿。
  
        然而……
  
        蒙仲拾起地上的斧頭,放在手中掂了掂,旋即深深地凝視著面前那根豎起的木頭,看著它,仿佛是看到了殺害他兄長的、素未謀面的仇人,滕虎。
  
        “啪!”
  
        乾脆俐落,蒙仲將這根木頭一劈兩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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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再次徵兵
  
        次日,蒙虎對蒙仲透露的事得到了驗證,宗主蒙簞將所有族人聚攏在祖屋前,宣佈了宋王最新的命令,即擴徵兵力,討伐滕國。
  
        這話一出,底下的族人們頓時譁然,要知道在三年前,在宋國初次討伐滕國的時候,蒙氏一族便派出了整整七百五十人,其中蒙氏子弟占兩百名,而這兩百名族人,現如今仍在世的,卻只有寥寥四十余人,其餘皆在一年後攻伐滕城時喪生。
  
        時隔僅僅兩年,痛失親人的族人才剛剛淡忘那場噩夢,宋王偃便再次下令徵兵,這如何不使族人們感到憤怒。
  
        而此時,葛氏、蒙嬿與蒙仲一家,亦站在人群當中,當聽到宗主蒙簞的話後,葛氏與蒙嬿二女的臉一下子就白了,蒙嬿埋頭在養母的懷中渾身顫抖,而葛氏則摟著養女,抿著嘴唇一聲不吭。
  
        這也難怪,畢竟兩三年前討伐滕國的那場戰爭,葛氏失去了長子蒙伯,而蒙嬿失去了親兄長蒙春,隨後就連親母蕭氏亦因悲傷過度而過世,可以說,一場戰爭,摧毀了兩戶人家。
  
        而現如今,蒙仲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倘若應徵從軍,葛氏與蒙嬿可能就得再次承受失去兒子、失去兄長的痛苦,這份恐懼,讓她們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沒事的,沒事的。”
  
        葛氏面色發白地安慰蒙嬿道:“你兄今年才一十四,還不到服役從軍的歲數,沒事的,沒事的……”
  
        然而,宗主蒙簞隨後公佈的消息,卻打破了葛氏的僥倖:宋王有命,這次徵兵不問歲數,每戶都必須派出一名男丁,且父死兄替、兄死弟替,直到宋國打贏這場戰爭。
  
        這話一出,底下的族人更是譁然,他們甚至顧不得對宗主的敬畏,紛紛出言抵制,甚至於公然挑釁宗主蒙簞,指責他不顧族人的生死,欲將蒙氏一族送上死路。
  
        在這混亂的情況下,宗主蒙簞扯著嗓子大聲喊道:“這次出兵,將由老夫的次子蒙鶩率領!”
  
        聽到這話,族人們這才逐漸冷靜下來。
  
        因為據他們所知,宗主蒙簞的長子蒙鷔早年在戰場上過世了,也只剩下蒙鶩一個兒子,如今將唯一的兒子亦派往戰場,這確實讓人無法指責什麼。
  
        見族人們冷靜下來之後,蒙簞環視著在場的所有族人,沉聲說道:“諸位,你們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前代宗主曾教導我,無族人何以為氏族?難道老夫就忍心看到我的族人們在戰場上犧牲麼?難道這兩年我蒙氏一族犧牲的子弟還早麼?但這是王的命令!我蒙氏祖祖輩輩皆居住在此,效忠歷代宋國君主,保衛國家、守護族人,先祖留下的規矩,不可破壞。……更何況,為了攻伐滕國,我蒙氏一族已有太多的族人為此喪生,豈能讓這場戰爭半途而廢?若這般,我等將以何等面目去見死去的族人?”
  
        說到這裡,他拍了拍他兒子、也就是蒙氏少宗主蒙鶩的肩膀,沉聲說道:“此次徵兵,將由老夫之子蒙鶩率領,率隊前往滕國,與家司馬蒙擎等人匯合……”
  
        望著底下沉默的族人,蒙簞原本可能還在想再說幾句,但最終,他歎了口氣,將後續的事都交給了兒子蒙鶩。
  
        蒙鶩也不是善於言辭的人,在環視了一眼諸族人後,生硬的說道:“明日,我會在鄉邑的東邊召集族人,每家每戶派一人前來報導。……就這樣,諸位都散了吧。”
  
        看著離去的蒙鶩,諸族人面面相覷,這才逐漸散離,而葛氏、蒙嬿、蒙仲三人,亦跟隨著沉默的隊伍,回到了自己家中。
  
        其實對於這件事,蒙仲倒並不意外,畢竟他早就從蒙虎口中得知了一些情況,並且,他為了這件事足足準備了兩年。
  
        但葛氏與蒙嬿卻因此顯得魂不守舍。
  
        “娘,怎麼辦,阿兄他也要服役從軍了……嗚嗚嗚……”
  
        “別擔心,沒事的,沒事的。”葛氏安慰著女兒,可安慰著安慰著,她自己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母女二人在家中抱頭痛哭。
  
        看到這一幕,蒙仲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在一旁勸說,只可惜效果甚微。
  
        而就在這時,蒙仲隱約聽到院內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站起身來朝院內瞧了一眼,便看到長老蒙薦正拄著拐杖朝正屋走來。
  
        “長老。”蒙仲喊了一聲,迎出屋外,順便提醒屋內的葛氏、蒙嬿母女擦掉眼淚。
  
        “仲兒啊,老夫……”
  
        蒙薦微笑著與蒙仲打著招呼,旋即便聽到了屋內的吸溜聲,他微微一愣,隨後便猜到了原因。
  
        而此時,葛氏與蒙嬿亦得知長老蒙薦到來,擦拭掉眼淚,迎出屋外。
  
        待瞧見蒙薦後,葛氏語氣哽咽地說道:“長老,我家仲兒他才十四歲,我剛剛失去了一個兒子,實在不忍……”
  
        “葛氏,葛氏。”見葛氏面色著急,蒙薦連忙寬慰道:“老夫今日前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他稍稍一頓,旋即壓低聲音說道:“這次族內徵兵,與仲兒無關,仲兒,你今日就收拾行囊,回到莊夫子身邊去。”
  
        聽到這話,蒙嬿驚喜地叫道:“真的麼,長老?我阿兄他真的可以不去嗎?”
  
        蒙薦微笑著點了點頭,目視著蒙仲說道:“仲兒乃是夫子的得意弟子,豈能叫他赴戰場?”
  
        得到長老的證實,蒙嬿更加歡喜,搖晃著母親的手臂歡喜地說道:“娘,您聽到了嗎?長老說阿兄可以不去……”
  
        然而,葛氏的臉上卻並無幾分歡喜之色,反而多了些憂愁與顧慮。
  
        因為她意識到,她兒子蒙仲,可能是整個蒙氏一族唯一受特殊照顧的那人。
  
        她忍不住問道:“長老,方才宗主曾說,每戶都需要派出一子,若是仲兒不去,那仲兒的名額……”
  
        蒙薦沉默了半響,最終還是說道:“由蒙摯的兒子蒙孚代替。”
  
        “蒙孚?”
  
        葛氏吃了一驚,因為據她所知,蒙摯的兒子蒙孚比她兒子蒙仲還小兩歲,今年才十二歲。
  
        仿佛是猜到了葛氏的顧慮,蒙薦寬慰道:“葛氏你莫要多想,這也是蒙羑長老的意思,當初阿伯因救蒙摯而死,今日蒙摯之子蒙孚代仲兒服役從軍,理所應當。更何況此子到了軍中,有父伯照應,也不至於會有什麼危險,葛氏你就放心吧。”
  
        “可……”葛氏欲言又止。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蒙薦擺了擺手,叮囑葛氏與蒙仲道:“這件事莫要聲張,仲兒,你今日就啟程返回莊夫子身邊,莫要耽誤。”
  
        說罷,他又隨意叮囑了一些,旋即便拄著拐杖離開了。
  
        當晚用過晚飯,葛氏打發蒙嬿去餵養家中的兔子,趁著這工夫她將兒子蒙仲喚到房中,低聲詢問道:“仲兒,你對此怎麼看?”
  
        蒙仲如實地回答道:“不敢隱瞞母親,其實今日公佈的這件事,孩兒早些時候便知道了。並且,孩兒在兩年前就跟阿虎、阿遂他們私下有了商議,待日後有機會,殺死滕虎,為兄長報仇。為此,孩兒與阿遂這兩年研讀兵法,而阿虎則苦練武藝,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報這個仇。”
  
        “你們……”葛氏吃了一驚。
  
        半響後,她歎了口氣,低聲對蒙仲說道:“兩年前,為娘送走了你的兄長,實在不忍心再讓你遇到什麼不測,可是蒙摯的兒子蒙孚比你還要小兩歲,卻要代你從軍,為娘亦實在不忍心……”
  
        蒙仲當然明白母親的左右為難,微笑著寬慰道:“娘,您不必擔心,夫子曾教導我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道’,‘道道不相同’,夫子的道是自由逍遙,而孩兒的道……孩兒如今還未摸索到,但孩兒希望為兄長報仇的這份信念,卻從未消減。滕國只不過是一個小國,靠著齊魯兩國與墨家子弟的暗中幫助,才能抵擋我宋國到如今,可現如今,宋王已不耐煩這場戰事,將以雷霆之勢摧毀滕國,因此孩兒斷言,這場戰爭,我宋國必勝無疑!倘若錯失了這次機會,那滕虎或將死在他人手中,成為孩兒畢生的遺憾。”
  
        葛氏皺著眉頭思索著。
  
        她當然相信兒子的話,畢竟這個小兒子跟她長子蒙伯不同,從小就聰慧過人,且後來又拜在莊子門下學習,他的判斷,當然要比她婦道人家更準確。
  
        她想了想說道:“你蒙摯叔曾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在你兄的靈堂上行叩跪之地,再加上這兩年蒙羑長老對我們家的照顧,他們欠我們家的恩情,早已經還上了,為娘不忍心叫蒙孚那孩子替你從軍。倘若你也是這個意思,為娘縱使心中有萬分擔憂,亦會支持你的決定。不過,為娘並不要求你為你兄長報仇,相信伯兒在九泉之下也是這個意思,只要你平平安安,在我宋國戰勝滕國後平安回來即可,至於滕虎死在何人手中,為娘不在意這件事。”
  
        “孩兒謹遵母親教誨。”
  
        蒙仲拱手應道。
  
        葛氏點了點頭,忽然她又想到一件事,忍不住問蒙仲道:“那夫子那邊怎麼辦?夫子的性子,為娘多少也瞭解一些,他想必不會允許此事。”
  
        蒙仲聞言微微點了點頭,的確,相比較葛氏的“通情達理”,莊夫子那邊要麻煩的多。
  
        『搞不好,會被逐出師門吧……』
  
        蒙仲暗暗苦笑。
  
        但即便如此,蒙仲仍義無反顧,畢竟兄長蒙伯曾經待他極好,他作為弟弟,理當為兄長報仇。
  
        哪怕他其實也知道,作為仇人的滕虎,其實也並非是一名惡人。
  
        世間的事,有時候就是這麼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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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7 23:57:17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拜別莊子
  
        由於這次族兵啟程頗為倉促,蒙仲不敢耽擱,次日便騎著毛驢返回了莊子居,將宋王偃下令再次徵兵的消息稟告了莊子。
  
        聽了這個消息後,莊子沉默了許久,旋即用筆在一塊竹牌上寫道:你留在居內即可。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中,隱隱透露出莊子的自信——他自信就算是宋王偃得知此事,也會看在他的面子上,對他弟子蒙仲沒有服役從軍一事視為不見。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眼前這位弟子竟然說要服役從軍。
  
        「為何?!」
  
        在聽到蒙仲的話中,素來神色淡然的莊子,一下子就凝起了眉頭,雙目嚴厲地直視著眼前的弟子。
  
        在這份審視下,蒙仲恭謹地解釋道:“夫子,若學生逃避了這次服役,那麼將有一名比我還要小兩歲的族弟代我踏上戰場……”
  
        他指的便是蒙孚,即蒙摯的兒子。
  
        然而,這個解釋並不能使莊子感到滿意,在他竹牌上寫道:儒家的仁,使你動搖了麼?
  
        不得不說,道家的思想有時候實在太過理想化,縱使是作為道家聖賢的莊子,他其實也沒有達到他所期望的那種境界——只不過是處於追尋那種至高境界的中途而已。
  
        比如說,莊子很厭惡儒家那種“授業解惑”的教導方式,他認為「道無問、問無應」,每個人的道都應該由個人自己去探索,且道道不相同,師父的道,未必就是弟子的道,可為了不使道家的思想斷了傳承,莊子最終還是用他抵制的“授業解惑”的方式來教導弟子。
  
        這也是無奈。
  
        再說「蒙孚代蒙仲服役從軍」這件事,其實這對莊子並無幾分觸動,“仁”是儒家的主張,道家的主張是“道德”,即遵尋本性,捨棄狡智、貪欲、仇恨等等後天的附加,順應自然,提高自我。
  
        而在莊子看來,蒙孚代蒙仲服役從軍,是為了報答蒙仲的兄長蒙伯曾經救了其父蒙摯,這是一種事與事之間的關聯,其本身並沒有什麼善惡之說,蒙仲只需去接受、去順應即可。
  
        可現如今,蒙仲與其母葛氏卻因為不忍「蒙孚年僅十二歲就要代他從軍」,故而準備自己踏足戰場,這反而是被“仁義”所束縛的體現,是不自由的體現。
  
        更關鍵的是,莊子抵制戰爭,在他眼裡,挑起戰爭的宋王是失道者,宋國的士卒是失道者,滕國的士卒是失道者,滕弘、滕虎亦是失道者,參與這場戰爭的雙方,無分對錯,都是失道者。
  
        而蒙仲作為他莊周這個“得道者”的弟子,竟準備踏足俗世參與失道者的戰爭,這如何不讓他感到失望?
  
        在沉默了片刻後,莊子決定將事情挑明,於是他在竹牌上寫道:或許,儒家的仁說,只是你的假託之詞,你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報兄長之仇。
  
        蒙仲張了張嘴,在遲疑了幾息後,最終低下頭說道:“不敢隱瞞夫子,‘不忍蒙孚代我從軍’,這是我娘的善心,而學生只是……確實為了找機會為兄長報仇。”
  
        莊子用讚賞的目光看著蒙仲,畢竟蒙仲雖然在某些事情上不符他的心意,但至少在“誠心”上並無虧損,向來是誠實守信,這個品德非常珍貴。
  
        想了想,莊子在一冊竹簡上寫道:宋滕之戰,我稱其為“失道者之爭”,宋王罔顧自己國人的性命去攻打滕國,而滕國亦以暴抵暴,是故這場戰爭不會誕生真正的勝者,雙方皆是敗者,你要踏足這場一場必敗的戰爭?縱使你能殺了滕虎,為你兄報了仇,但滕虎亦有兄弟子侄,彼必視你為仇寇,終有一日亦會來找你尋仇,似這般冤冤相報,幾時才能結束?
  
        頓了頓,他又在竹簡上寫道:何不退後一步?今宋王再次伐滕,恐滕國或將不存。若滕虎死去,你與滕虎的恩怨亦可煙消雲散,此後你可一心向道,跟我追尋大道至理,豈不好過踏足“失道者之爭”?
  
        “夫子教訓的是。”
  
        蒙仲低了低頭,旋即低聲說道:“但兄長自幼待我極善,他被滕虎所殺,學生不能無動於衷。”
  
        「愚蠢!」
  
        莊子在竹簡寫道:這不過是你被迷惑了本心而已!若你兄長果真對你極善,那麼他九泉有知,又豈會要你冒著危險為他報仇?
  
        “「夫子您又不是我兄長,又怎麼知道我兄長會怎麼想?」,倘若換做惠子,想必會這樣回答夫子您吧?”蒙仲稍稍笑了一下,旋即正色說道:“夫子說得對,這與我兄長無關,只是我個人的執念。”
  
        “……”
  
        莊子看著眼前的弟子長長吐了口氣。
  
        不得不說,他有些後悔教授這個弟子道、名兩家的思想學術,這不,他已漸漸說不過這個弟子了。
  
        就在莊子思索著該如何勸阻時,蒙仲首次叩拜大禮,朝著他重重磕了幾個頭,旋即正色說道:“儘管夫子尚未承認我這個弟子,但您教了我四年,在學生心中,您即是我的恩師。恩師有命,學生理當遵從,但唯獨這件事,學生心意已決。……今日前來,是特地向夫子拜別。殺或不殺滕虎,其實這兩年學生反復思考與猶豫,但並未得出結論,但學生相信,只要他日見到滕虎本人,學生的內心會告訴我結果,這樣無論殺或不殺滕虎,學生心中的執念都能去除。倘若那時夫子還肯接受學生,學生再在夫子門下,學習大道至理。”
  
        說罷,蒙仲起身告退。
  
        看著弟子離去的背影,莊子嘴唇微動,旋即緩緩閉上了眼睛。
  
        此時,正巧莊伯捧著幾冊竹簡走入屋內,見蒙仲神色嚴肅地離開,遂疑惑地問道:“夫子,怎麼了這是?”
  
        莊子長長歎了口氣,喃喃說道:“我愚蠢的弟子,選擇了一條愚蠢的道,而我這愚蠢的師父,竟也想不出勸阻他的辦法……難道這即是此子的‘道’麼?”
  
        “嘩啦——”
  
        莊伯手中的竹簡掉落在地,只見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莊子,半響後臉上逐漸露出癡笑之色:“夫、夫子,您、您……您開口了?您開口了?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聽聞此言,莊子亦是心中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破了近二十年的閉口齋戒。
  
        “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莊子若有所思地感慨道。
  
        而與此同時,蒙仲早已走出了莊子居的院門,此時蒙遂正牽著毛驢灰灰在那等候。
  
        “怎麼樣,跟夫子說了麼?”蒙遂問道。
  
        蒙仲點點頭,頗有些感慨地說道:“夫子怕是很生氣啊,說不定事後就將我逐出師門了……”
  
        “不至於的,阿仲你可是夫子最器重的弟子。”蒙遂笑著安慰了一句,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麼,有些愧疚地說道:“阿仲,這次……”
  
        仿佛是猜到了蒙遂的心思,蒙仲打斷了他的話,懇求道:“我不在的時候,夫子這邊,還有我娘跟嬿兒那邊,就拜託你多加照應了。……不要多想,你留在這邊,我也能放心。至於我,還有阿虎在呢。”
  
        蒙遂默默地點了點頭。
  
        二人緩緩朝著鄉邑方向走去,不知過了多久,二人忽然聽到身背後隱約傳來呼聲:“阿仲、阿遂——”
  
        “唔?”
  
        蒙仲、蒙遂二人停下腳步,疑惑地轉回頭去,便瞧見武嬰、樂進、樂續、向繚、華虎、穆武等莊子居的同伴正急匆匆地朝著他們跑來。
  
        “我說你個混帳小子,這麼大的事竟然也不跟我們透露。”
  
        氣喘吁吁地跑到蒙仲面前,華虎伸手在蒙仲胸前錘了一拳。
  
        在旁,穆武見蒙仲臉上露出困惑之色,笑駡道:“莫要裝傻,你知道我們指的是你從軍之事。”
  
        見瞞不過去了,蒙仲只好向諸子道歉賠罪。
  
        而此時,就見武嬰從懷中取出一冊竹簡遞給蒙仲,口中說道:“阿仲,這是夫子叫我轉交給你的。……夫子說,既然你執意要去,那就去順道去拜訪一下你另外一位老師的族人吧。”
  
        “另外一位老師?”
  
        蒙仲愣了愣,旋即才明白莊子指的應該是惠子,畢竟名家的思想,便是莊子代惠子傳授給他的。
  
        惠子的族人,最有名氣的,那就只有「惠盎」,宋王偃身邊的治國重臣。
  
        而此刻蒙仲手中的這冊竹簡,便是莊子寫給惠盎的書信——即給蒙仲的介紹信。
  
        “看看吧,反正我們早就偷偷瞧過了。”樂進壞笑著說道。
  
        聽聞此言,蒙仲心中亦有些心動,遂在諸子的慫恿下將竹簡打開,卻發現竹簡上只寫了一句簡簡單單的話。
  
        「致惠盎:此莊周之弟子蒙仲也!」
  
        『……』
  
        看到竹簡中的內容,蒙仲驟然動容,胸腔內湧起一股難以表達的激動,只見他看了一眼莊子居的方向,準備奔回居內,然而卻被諸子給攔下了。
  
        “雖然……”
  
        向繚瞥了一眼蒙仲手中的竹簡,旋即嘿嘿笑道:“但夫子現下很生氣,你還是不要回去了,免得被夫子趕出來。”
  
        諸子在旁亦連聲附和。
  
        蒙仲雖然感覺有點奇怪,但仔細想想,這倒也符合莊子的高傲性格——若他因為這封竹簡跑回去感激莊子,搞不好真會被惱羞成怒的莊子給趕出來。
  
        還是見好就收,莫要去撩撥那位莊夫子的神經了。
  
        想到這裡,蒙仲跟蒙遂便跟武嬰、向繚等人告別。
  
        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諸子不約而同地笑了,笑得很詭異。
  
        “我們說,咱們這麼做,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啊?”樂續忍不住問道。
  
        “有什麼不好的?”向繚笑著說道:“阿仲這小子敢瞞著咱們,難道咱們就不能瞞著他麼?我現在很期待,期待他日後返回居中,發現夫子竟已能開口……嘿嘿嘿,想來到時候他的表情會很精彩。”
  
        “可那要等很久啊。”武嬰皺眉說道。
  
        聽聞此言,正在壞笑的諸子為之一愣,旋即面面相覷。
  
        “要不……把他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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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啟程
  
        跟蒙遂一同返回鄉邑的時候,蒙仲看到蒙虎正站在路邊等候著他。
  
        不同於以往不太靠譜的蒙虎,今日的蒙虎穿戴上了皮甲,腰間的鉤子上掛著隨身佩劍,已經像模像樣,有了幾分武人的氣勢。
  
        “阿仲。”
  
        幾步走上前來,蒙虎與蒙仲、蒙遂二人擁抱了一下,旋即笑著說道:“我在這裡等你們多時了,怎麼樣,夫子那邊?”
  
        聽聞此言,蒙仲不禁又想到了他懷中的那冊竹簡,用帶著幾分感動、幾分激動的語氣說道:“運氣不錯,夫子並未將我逐出師門,反而承認了我這個弟子。”
  
        “當真?”蒙虎睜大眼睛,心中亦為蒙仲感到高興。
  
        對於莊子在此時承認自己這個弟子,蒙仲自然猜得到其中的用意,無非就是夫子希望以他的名聲來盡可能地保住他罷了——遠的不說,就說蒙氏一族,無論是少宗主蒙鶩還是家司馬蒙擎,他們敢讓作為莊子弟子的蒙仲涉險麼?還不得保護的好好的?
  
        這份舐犢之心,讓蒙仲倍為感動。
  
        既然已得到了母親葛氏的支持與恩師莊子的默許,蒙仲便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蒙薦與蒙羑兩位長老,卻遭到了兩位長老的堅決反對。
  
        蒙薦長老是最反對蒙仲服役從軍的,畢竟老蒙舒家如今就只剩下蒙仲一名子嗣,倘若此子也出現了什麼意外,他日後到九泉之下,將如何面對蒙仲的祖父、即他曾經的好友蒙舒?
  
        更何況,蒙仲已經得到了莊子的承認,已經是這位莊夫子名副其實的弟子,有什麼理由要將這位聖賢的弟子派往戰場呢?
  
        但最終,蒙仲還是勸服了蒙薦與蒙羑兩位長老。
  
        最後,蒙羑又感動、又愧疚地說道:“阿仲,你母子不忍蒙孚小小年紀踏足戰場,這份心,老夫銘記於心。”說罷,他又叮囑他孫兒蒙虎,叫他務必保護蒙仲。
  
        對此,蒙虎拍著胸口信誓旦旦地應了下來。
  
        當晚回到家中後,蒙仲將事情告訴了母親葛氏與妹妹蒙嬿。
  
        葛氏早已決定支持兒子的決定,倒是蒙嬿始終不能接受,說到激動處,跑到內室獨自哭泣去了。
  
        這也難怪,畢竟上一場戰爭,這個丫頭便已經失去了親生母親蕭氏與親兄長蒙春,好不容易被葛氏收養,又有了蒙仲這位兄長,她如何能眼睜睜看著這位兄長再次踏上戰場?
  
        只可惜,對此她無力更改。
  
        轉眼族兵出發之日,葛氏與蒙嬿早早便起來,為蒙仲準備乾糧,可以帶著路上吃。
  
        期間,蒙嬿再次懇求蒙仲道:“阿兄,你就不能不去嗎?我聽娘說,你是莊夫子的弟子,是可以不去的。”
  
        蒙仲摸摸她的腦袋寬慰道:“我若不去,蒙孚就得代替我去,他比我年紀還小兩歲,論武藝不及我,兵法更是一竅不通,若讓他到了戰場,這才是危險。至於我,我這幾年鍛煉武藝,研讀兵書,早已有了準備,縱使上了戰場,也不至於手足無措。”說到這裡,他見蒙嬿噘著嘴,想來內心仍不肯接受,便又說道:“我答應你,一旦戰爭結束,我就會立刻返回家中,我不在的時候,就拜託你照顧娘親。另外,我那頭驢,你也要幫我好好照顧它。”
  
        蒙嬿沮喪地點點頭。
  
        隨後,蒙仲在母親的幫助下穿上了皮甲。
  
        這件皮甲,他父親蒙瞿穿過,他兄長蒙伯也穿過,本來蒙氏覺得有點不吉利,想懇求宗族再發放一件新的甲胄,但卻被蒙仲拒絕了。
  
        他笑著對母親說道:“娘,孩兒乃道家弟子,自有一身天地正氣,諸邪不能侵犯。這件衣甲乃父兄留下的遺物,若父兄在天有靈,他們會保護的。”
  
        葛氏覺得很道理,便聽從了兒子的意見,只是將衣甲上破損的部位修補了一番。
  
        待一家人用過飯後,葛氏與蒙嬿便將蒙仲送到了鄉邑的東邊,即族兵聚集的地點。
  
        由於「莊夫子已承認蒙仲為弟子」這件事經大嘴巴的蒙虎告訴了蒙薦、蒙羑,而蒙薦、蒙羑又轉告了宗主蒙簞與少宗主蒙鶩,因此,當蒙簞、蒙鶩父子瞧見蒙仲一家前來後,立刻帶著蒙薦、蒙羑等幾位長老走了過來。
  
        “蒙仲,現在反悔來還得及。”
  
        宗主蒙簞委婉地對蒙仲說道,想來他也不希望蒙仲遭遇什麼不測,畢竟此子是近二十年莊子唯一承認的弟子,價值又豈是一名族兵可以衡量?
  
        “回稟宗主,蒙仲不後悔。”
  
        蒙仲朝著蒙簞抱了抱拳,堅定地說道:“我想去親眼看看,去親身經歷這場戰爭,這或許對我日後追尋大道至理有所幫助。再者,我也希望能親手為兄長報仇。”
  
        蒙簞微微點了點頭,轉頭對兒子蒙鶩說道:“阿鶩,此子就交給你了。”
  
        蒙鶩目視著蒙仲鎮定的表情,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想來他也明白其中的利害。
  
        片刻後,出征的族內子弟陸續到齊,與親人依依惜別,而在此期間,蒙仲亦在此拜託了蒙遂與蒙嬿,拜託蒙遂照應莊子居與他家,拜託蒙嬿照顧好母親葛氏以及他的毛驢灰灰。
  
        而這時,就聽少宗主蒙鶩在不遠處喊道:“蒙仲,蒙虎,到我車上來!”
  
        在眾人驚訝或羨慕的目光中,蒙仲與蒙虎二人登上了蒙鶩的戰車,分別立於後者左右。
  
        這待遇,不可否認比當初的蒙伯還要高。
  
        站上戰車後,蒙仲四下尋望,尋望在人群中的葛氏、蒙嬿、蒙遂等人,待一一點點告別後,便將目光投向自己所在的這支軍隊中。
  
        此番他蒙氏一族出兵,亦是十乘之兵,即七百五十名士卒,不得不說,這已經是他蒙氏一族最後的兵力了,蒙氏一族現如今的青壯男丁中,約有七成已全部在此,倘若不幸遇到什麼不測,想來整個家族就會因此迅速衰敗。
  
        “啟程!”
  
        隨著蒙鶩一聲令下,十輛戰車緩緩行動,包括兩百名蒙氏族人在內的七百五十名族兵,在一群人的相送下,緩緩離開了鄉邑。
  
        期間,蒙仲時不時地回頭,隱約看到葛氏在蒙嬿與蒙遂二人的攙扶下,跟在隊伍後頭相送,離別之情,讓他頗為不舍。
  
        “既然已經做出決定,那就不要回頭,徒增傷感。”
  
        蒙鶩注意到了蒙仲的動作,淡淡地提醒道。
  
        “是。”
  
        蒙仲點點頭,覺得這位少宗主的話說得很有道理。
  
        大約一個時辰左右,跟在族兵隊伍後相送的族人們,逐漸瞧不見,想來應該已經被宗主蒙簞與蒙薦、蒙羑等長老們勸回去了,這讓蒙仲終於能收起惜別的傷感,細細體會這場旅程。
  
        跟上回不同,上回各家族的族兵,是在商丘一帶匯合後,再統一前往彭城。
  
        而這次,蒙鶩卻直接帶著這隊族兵前往彭城。
  
        論其中原因,無非就是各家族對宋王偃的再次徵兵抱有抵觸,行動拖拖拉拉,蒙鶩不希望被他們拖累了行程罷了。
  
        從景亳到彭城,算上道路曲折等方面的因素,大約有六七百里的路程,當初蒙伯他們花了兩個多月才趕到彭城,那是因為當時正值寒冬,天寒地凍,路上全是積雪,而眼下才是六七月,自然不需要那麼久,滿打滿算十來日就差不多了。
  
        而蒙仲、蒙虎二人作為蒙鶩戰車上的甲士,在趕路期間更是輕鬆,只需坐在車上即可,不像那些徒步趕路的族人,需要憑藉自己一雙腿辛苦的趕路。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段趕路期間,蒙鶩手把手教導了蒙仲、蒙虎二人駕馭戰車。
  
        經過蒙鶩解釋後二人才明白,現下只是行軍,因此蒙鶩作為這一乘軍隊的「軍吏」,哪怕親自駕馭戰車也不要緊,但若是在戰場上,蒙鶩就得放眼戰場,到時候,就得由蒙仲與蒙虎就得一人負責駕馭戰車,一人負責保護蒙鶩——當然了,以蒙鶩的身份,倒也基本上不會出現需要蒙仲或蒙虎保護的情況。
  
        鑒於蒙虎對駕馭戰車行駛在隊伍最前方頗感興趣,因此駕車的事就交給了蒙虎,而蒙仲則趁著空閒,再次觀閱他兄長此前托人送給他的那些家書,並在新的布上記載下他的旅途經歷,待日後托人送至鄉邑,交給母親與妹妹,免得她們記掛。
  
        七月十二日,在經過了整整十四日的旅程後,蒙氏族兵終於抵達了彭城。
  
        正如蒙伯此前在家書中說描繪的那般,作為宋國如今的都城,彭城擁有著絲毫不亞于定陶、商丘的規模,即便是遠遠觀瞧,亦能感受到彭城那雄偉的城牆。
  
        在抵達彭城城外後,城內派來的官吏接待蒙氏一族的族兵,期間,城內送來了一些乾糧、酒肉,以及年輕的女子,讓這支軍隊在城外安劄,整修一番。
  
        趁此機會,蒙仲向蒙鶩提出進城的懇求:“少宗主,趁著族人歇整,我想到彭城內拜訪一位賢兄,這也是夫子的意思。”
  
        蒙鶩當然不會阻止,畢竟他也能猜到蒙仲將要去拜會的對象——即惠子的族人,宋王偃身邊的重臣,惠盎。
  
        儘管惠盎眼下已被一個叫做仇赫的趙人取代了國相之位,但誰也不能否認,惠盎才是宋王偃最信任的治國謀臣之一,絕非仇赫那種外來者可以取代。
  
        倘若蒙仲能與惠盎攀上關係,這無論是對蒙仲還是對蒙氏一族來說,都是一件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於是蒙鶩立刻叫來了五名族人,讓他們保護著蒙仲、蒙虎二人,進城拜會惠盎。
  
        『宋王偃身邊的治國重臣惠盎,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在進城前往拜見惠盎的期間,蒙仲暗自想著,對從未謀面的惠盎產生了極大的好奇。
  
        畢竟,惠盎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能勸服宋王偃放棄窮兵黷武的人,可能也是當今唯一一位對宋王偃產生巨大影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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