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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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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 怎敵她千嬌百媚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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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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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9 00:04:59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羅令妤認為,二表哥看著清明端正,實際傻乎乎的。

  而且成親了,可以在夫君的家人面前偶爾暴露真性情了。反正……他們又無法慫恿陸昀休妻。

  是以夜行,前來威脅陸二郎陸顯,逼他說他與陸三郎說了什麼——「正是你走後,雪臣哥哥才心情差的。定是你說了什麼,讓他不高興了。」

  美麗的女郎施施然入舍,望著陸二郎僵硬的臉色,她入座後,認真輕聲:「什麼事讓我夫君不高興,我就不允那件事發生。」

  陸顯微微一震,看向表妹在燈火燭光映照下秀美無雙的面容。

  良久,緩緩的,陸顯歎口氣,心想既然表妹也知道自己做夢,說與她又何妨?雖然三弟要他不要到處跟人說,可是羅表妹又豈是外人?陸顯便將自己做的夢緩緩道出。

  羅令妤靜靜聽著,好似隨著陸顯的講述,真的到了那樣的夜晚。她救了陸昀的家人,代價卻是自己辛苦得流了產……

  並沒有多為難陸二郎,聽完故事後,羅令妤就起身告別。陸顯將她一徑送出院門,看著表妹平靜的臉色,欲言又止,想勸表妹寬心。想說有三弟在,表妹定不會如夢中那般。

  羅令妤卻心神不屬,沒多留心二表哥的神色,懨懨地坐上車回去了。

  前後出行也不過一個時辰,回到院舍,屋舍的暖香還沒燒完。空氣中彌漫著絲絲伽楠香氣與男女曖昧後渾濁的氣息,羅令妤怔然,坐下。香中上等三品,伽楠,沉香,檀香,其中以伽楠香最貴。羅令妤一個落魄士族女,她就是家道未曾中落時,汝陽羅家也不見得能日日用上伽楠香;嫁給陸昀後,她才知陸昀用的熏香,一直是上等伽楠香。

  尋常人家供不起的,陸三郎日日用著,那般尋常,他完全不放在眼中。

  他不在意的東西,她羨慕得眼紅。羅令妤嫁給他,才過上了自己一直夢寐以求的那樣生活。才開懷沒幾日,陸二郎卻告訴她說她可能流產……在羅令妤眼中,那不只是流產。流產可避,其他事難避。女郎與陸昀一樣,從一個流產中,窺得建業即將不太平。

  對於趨利避害的女郎來說,這種不太平的預測太糟糕了。

  她能與陸昀同甘,她是否有勇氣共苦呢?

  熏香爐中的火還燒著,羅令妤向炭火上再添了些香料。在屋中發怔坐了一會兒,等身子暖和了,她才褪了斗篷、外裳,卸了釵環,進了內舍。掀開床帳坐到榻上,聞到愈發濃烈的男女歡。愛氣息,伴著一股子酒香。只坐到這裡,羅令妤的臉便微微發紅了。

  她就著帳外的昏昏燭火,俯眼看那臥榻而眠的青年。錦被只蓋到胸上,露出他的肩和頸。穿衣時風流無雙,褪下衣後又骨肉勻稱,肩寬腰瘦腿長。上天真是偏愛他,他昏睡著,長發散在枕上,幾綹貼著面頰,因吃過酒而面孔發紅。光朦朦朧朧,大約因喝酒而有些不舒服,他在睡夢中皺著眉,眉峰微蹙,睫毛纖長烏黑,唇線鋒利又嫣紅潤澤。

  真是玉一樣的郎君。

  不管是醒是睡。

  羅令妤僅在旁邊看著,腦中就有熏熏然感。理解建業女郎都為玉郎狂是什麼樣的感受了。她唇角噙笑,伸手拂在他眉眼上,指甲調皮地鬧了他兩下。如她這樣的美人,其實更愛美人。尋常郎君的相貌在她眼中不過爾爾,陸昀這般的,才能讓她心醉神迷……

  羅令妤俯身,貼上他的唇,吻了他一下。

  熄了燭,落下簾帳,窩於他懷中。聽著陸三郎平穩堅定的心跳上,羅令妤抱緊他,心中的不安慢慢被驅散。她困頓起來,閉上了眼……麻煩的心事,等明日再想吧。

  ……

  羅令妤心中糾結,自己未曾下定決心,便不知該不該和陸昀說。她自己沒下定的決心,與他說了,很容易被他牽著走。這是她萬般不願的。何況陸昀讓她去宜城,按照羅令妤本心,她本該是願意的……現在只滿心悵然。

  與陸二郎談話後的第三天下午,羅令妤閑來無事,只坐在家中收拾陸昀吩咐她要整理的去宜城的行裝。她也不知自己最後會不會下定決心去宜城。為不讓陸昀疑心,還是先聽他的話吧。

  下午的時候,陸昀從外頭回來,換了一身寬鬆的家常衣袍出來。羅令妤詫異:「你不用再出去了麼?」

  陸昀懶怠的:「什麼事都要我親自做,朝廷養著那麼多閒人麼?」

  羅令妤美目中光波一轉,進去內舍抱了他換下的衣服,吩咐侍女去洗了。她回到屋中,坐在堆滿了衣服的小榻上,繼續整理南下行裝。陸昀停頓了一會兒,在書案那邊寫了幾封書信,他出去讓人送走信後,回來踱步兩下,最後拿著一本書,歪到了羅令妤所坐的榻上。

  羅令妤小小翻白眼:這個人真是……屋子那麼大,他就要跟她擠這麼小的地方。

  陸昀當做沒看見她那翻得漂亮的小白眼,歪到榻上,捧著書卷,然他心神不能定,翻幾頁書,就忍不住抬眸,瞥她的背影幾眼。她慢條斯理地收拾那些衣服,陸昀伸手,在她腰上輕揉了一下。

  羅令妤猛僵,發出一聲驚叫。脊骨不知是繃是松,她腰肢就被身後郎君攬住了,伴著某人的輕笑聲。陸昀笑道:「一天多沒見了,妹妹怎麼就知道收拾衣服,不理哥哥呢?」

  羅令妤被從後攔腰,他摟著她腰的手臂堅硬而滾燙。她掙不脫,就用手上的玉鐲打了他一下,嗔道:「還不是你讓我收拾的!現在又怪我太勤快麼?雪臣哥哥怎麼這麼難討好?」

  陸昀的氣息浮在她後頸,灼熱的,撩撥的:「哥哥是讓你在沒人時收拾你那些玩意兒,哥哥在的時候,你不該陪哥哥麼?」

  羅令妤耳朵發癢,被他鬧得偏頭躲避。她本來心事重重地繃著臉,也沒有和陸昀玩鬧的心思。但是陸昀從後抱她兩下,若有若無地撩她逗她,她就藏不住心中被激起的快活,桃腮染了花汁一般,露出鮮妍好看的笑意。她側過臉,與他唇輕輕地挨了一下。看他眸子烏黑,她調皮地問:「陪雪臣哥哥做什麼?吟詩作畫?還是下棋煮茶?」

  陸昀慵懶地笑了下,他忙了一天,哪有那個興致。不過是見她閑,就想勾她過來而已。陸昀便笑道:「不做什麼,陪哥哥歪一會兒。」

  羅令妤蹙眉:「大白天的……」

  陸昀歎氣。

  羅令妤看他眼下烏黑,又露出黯然之色,當即心中一軟。此年代的鞋履都放在舍外,人在舍中行走,只著羅襪便可。陸昀邀請羅令妤歪著,羅令妤只用將堆在榻上的衣服放到榻下的小幾上,人就上了榻,被陸昀抱入懷中一道躺著了。

  一張小榻,青年男女面對面躺著,呼吸拂面。

  陽光篩子一樣從窗口撒入,照在兩人身後的空地上,瑩光斑點輕微流動,空氣中飄蕩著塵埃。屋舍中難得的靜謐,氣氛安和,羅令妤歪在陸昀懷中,有歲月靜美之感,只想和他就這般不說話,也不做什麼地躺著。

  當這個時候,有些話,羅令妤才有了不吐不快的心思。

  她悄聲問陸昀:「雪臣哥哥,若我懷了胎,你是喜歡男孩兒呢,還是女孩兒?」

  陸昀多敏感,目光下落,聲音一繃:「……你懷孕了?」

  他當是立刻想到了陸二郎的夢中預測,察覺他身子一下子繃住,聲音難辨好惡,羅令妤連忙安慰他:「沒有沒有,我癸水十幾天前才來過,你忘了麼?」她看陸昀眸心一閃、態度放下,才繼續試探的:「我就是和你討論一下嘛。你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陸昀唇勾了下,反問:「你覺得呢?」

  羅令妤:「……」

  陸昀:「尋常的看多了,總是想要不尋常的。哪怕我現在告訴你男女無妨,我都喜歡,其實你我都知道,我心裡必然有偏愛。待你真生了孩子,應了我心中偏愛,我歡喜無比,豈不比現在告訴你『男女都愛』真誠得多?」

  他繞來繞去,就是不肯明說。羅令妤聰慧的,當即:「……女孩兒吧?你是喜歡女孩兒?」

  陸昀便笑:「我可什麼也沒說,事後可別怪到我頭上。」

  羅令妤笑惱,在他腰上掐了一下,想這人的花花腸子可真多。她倒並不生氣,並不是非要和陸昀反著來故意氣他。左右她沒有懷孕,對懷孕便滿是好奇:「為什麼喜歡女孩兒呢?」

  她紅著臉,想莫非他這樣愛她,想要一個與她一般的女兒?

  陸昀言簡意賅:「我們家很少有女孩兒。見得少了,自然喜歡。」

  羅令妤:「……」

  她瞪大眼:「完了?!這就是你的理由?因為你們陸家少女郎,你就喜歡?僅僅因為平時見不到?」

  陸昀伸手在她額上彈一下:「你激動什麼?這理由不夠?告訴你,你若是能一胎得女,你在陸家的地位……根本不用你想法子去討好祖母他們,反是他們會來捧著你。我們家幾乎沒有女孩兒,每有一個,都會被所有人寵到心尖上去。」

  羅令妤:「不至於吧?」

  陸昀淡聲:「我們家原本住在丹陽城,我祖父說丹陽城離建業太初宮有些遠,家中兒郎上朝不方便,所以我們家才搬到了烏衣巷去。但是真實原因,是我祖父找人為我家算命,問我們家鮮少有女郎,是不是風水不好。我們家搬去烏衣巷,就是因我祖父覺得丹陽風水不好,影響陸家生不出女兒。」

  羅令妤聽得呆住。

  看陸昀一勾唇,嘲笑道:「不過搬到了烏衣巷,也沒見生女孩。我祖父大概被騙了,哈哈。」

  羅令妤:「……你真是壞胚子,你連你祖父都嘲笑!」

  她歪在郎君懷中,心中真喜歡陸昀跟她說這些私事。這讓她覺得,他們就是夫妻,他不拿她當外人了。尤其像陸三郎這樣極少說別人閒話的,他說出的八卦,那可是有趣的多。女郎眼睛亮晶晶的,催促陸昀多說一些:「真的麼?你們家真那麼喜歡女郎?」

  陸昀:「當然是真的。我大姐叫陸清弋,她現在嫁到漢中去了,你沒見過她。她是我們這一輩唯一的女孩兒,不管是嫡系還是旁系。你沒早來幾年,不然你見到了我大姐姐,才會知道我家裡有多寵她。從小到大,我大姐姐歎口氣,我家裡能緊張一天,怕她不高興。我大姐姐罵人是真性情,我大姐姐不喜讀書是有兒郎豪氣,我大姐姐習武也不行,那是富貴人家,不需要學那些。」

  「小時候,我大姐姐但凡甩我們一個臉子,我和二哥都要被質問是不是惹了我大姐姐不高興。我伯母,二哥他母親……唔,你是知道的,她怕人說閒話,說她苛待二房,自我到建業,她都是不怎麼管二房事的。只有在我大姐姐身上,我做沒做什麼,都要被她緊張地問。你現在看伯母疼我二哥,對我二哥好……實則我二哥現在受到的待遇,還不足當年我大姐姐的一成。」

  陸昀伸手,撫摸目瞪口呆的表妹的小臉。

  他目中憐愛,輕輕歎:「你可真幸運你知道麼?早兩年我大姐姐還在閨中時,誰會接你們這些表小姐來陸家常住呢?我大姐姐一直拖到芳年雙十,我家裡實在拖不下去了,才戀戀不捨送她嫁人。我家人還想著讓郎君入贅,或者讓大姐姐就嫁到建業隨便誰家……可惜我大姐姐偏要嫁到漢中去。她嫁人後的那一兩年,你不知道我們家氣氛有多低迷。整日沒人敢大聲咳嗽,怕觸景生情,想到我大姐姐。」

  羅令妤震驚:「太、太誇張了……」

  陸昀歎氣:「不誇張。陸家就是那麼喜歡女孩兒。」

  他摟著自己的妻子:「以前大姐姐在家裡的時候,我被欺負的太慘了……多虧她嫁人了。那時我恨不得放鞭炮慶祝。妤兒妹妹知道自己運氣有多好了吧?你能和表小姐們鬥贏,不過是大家對表小姐們一視同仁。若是遇到我大姐姐,我家人的心偏到天上去……」

  羅令妤發抖:「你大姐姐不會回建業吧?她成親生子,應該就在漢中不回來了吧?」

  陸昀捏著她鼻尖晃了晃,欲笑不笑地眯著眼:「沒事,會護著你的……所以小沒良心的,知道哥哥多疼你了吧?」

  羅令妤埋頭入他懷中,蹭了蹭。與他說這些閒話,聞著他身上的清香,她更是戀戀不捨,不願離開他。她這樣喜愛陸昀,當他歪在榻上摟著她聊天,她更確信自己離不開他……羅令妤咬住牙關,想不過是共患難嘛。有什麼呢,世上哪有事比離開陸昀,更讓她肝腸寸斷呢?

  羅令妤埋在他懷中蹭著他,借細微的動作表達自己對他的歡喜。陸昀摟著她腰肢的手臂一僵,臉埋在夫君懷中的女郎,貼著他的胸膛,聽到了他剎那間急促起來的心跳聲。同一時間,她的小腹被迅速起來的某物頂著……

  羅令妤駭然抬頭,對上陸昀沉而黑的眸子,漆黑幽邃,深不見底。

  她楚楚可憐:「雪臣哥哥……」

  陸昀聲音沙啞地笑了一下:「本來就是想歪一歪而已。是你招惹我的。」他手按在她胸口,手指曲著,重重地向下壓了下。

  啊一聲後,女郎面紅耳赤,支吾欲躲。可她哪裡躲得過,立即被壓在了身下,長髮與發間的玉白簪子一道晃在他臂彎間掙扎。女郎紅著面:「天還亮著呢……」

  陸昀眼黑如子夜,慢騰騰地勾著手,他的手背貼靠,一寸寸沿著山峰遊走,流連。幾下摩挲,輕輕一碰,就解開了她胸前衣帶。郎君的眼睛瞬間更黑了:「別有一番風味。」

  羅令妤:「……」

  她紅著眼,拽住他的手不讓他動。陸昀挑眉看來,羅令妤哭喪著臉,撒嬌般臉貼著他的手臂。女郎眼如清湖,光華流波,楚楚動人地眨著眼:「夫君,我不要。我那裡還腫著,不舒服,等我兩日……」

  陸昀俯眼,示意她看自己身體的變化。他輕佻而笑,慢悠悠:「妹妹,有些事兒不能等……」

  羅令妤咬牙:「我真的不行……我用別的法子幫你緩緩?」

  陸昀按在她胸上的手一頓,他盯著她的眼神跳了跳,他突然笑了一下。笑意幽涼而詭異,看得羅令妤立即有些後悔。但是陸昀抓著她手臂,貼著她的耳,低聲說了兩三個字。

  羅令妤臉通紅,打他:「流氓!誰要給你含!」

  陸昀非常大度:「二選一,我都聽你的。」

  羅令妤嗔惱看他,他就耐心地等待。她又哀求兩句,陸昀只看著她但笑不語。到底羅令妤無法,只好憋屈地點了頭。她閉眼,屈辱地:「你脫衣服吧!」

  陸昀俯下,在她臉上輕輕親了一下,調。戲道:「不高興什麼啊?下次哥哥也幫你……」

  羅令妤:「閉嘴!不要說了!」

  她臉皮還沒厚到陸昀這種地步呢。

  ……

  成為夫妻後,某些底線是越來越低。

  然而也是快活的。

  吐掉口中的東西,被郎君疼愛地喂了口水,還被問難不難受。羅令妤臉頰酡紅,睫毛上沾著水,望去如桃花暈水般,粉嫩動人。仰頭看到陸昀清雋的面容,她卻有些遲鈍地揉著腮幫子,搖了搖頭:「……就是嘴酸些。」

  被陸三郎以唇相貼,深吻以慰。

  她手搭在他後頸上,被他放到榻上時,輕輕吐了口氣——她想清楚了,她真的離不開陸昀。

  她喜歡和陸昀待在一起,無論做什麼,哪怕被他欺負。她可以小心,保護自己,讓自己不受到驚嚇,不流產,不被外物催磨。她只是不想離開他身邊,去宜城。建業之亂誰知多久才會結束,新婚燕爾,她忍不了與自己的夫君長期分居異地。

  她撫摸著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心中那迎接即將到來的考驗的堅定意志,所向披靡。

  ……

  想通後,卻又怕陸昀不同意。南北和談到了最後關鍵時期,羅令妤不想在這時候和他吵,鬧得他精力不濟。羅令妤認為先斬後奏的方法很好。陸昀安排著她和周揚靈去宜城,羅令妤明面上乖順答應,心裡則琢磨著怎麼讓陸昀降低敏銳,不能發現自己的小九九。

  最妥善的法子,就是以色。誘之。

  可憐陸三郎近日驚喜,以為羅令妤成親後變得多麼好說話,自己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他心中微有得意,卻不想羅令妤不過是在迷惑、麻醉他,讓他對她放心。

  四月初,經過不斷的爭執拉鋸戰,南北兩國的邊關和談終於結束。北國使臣團心滿意足地離開南陽,帶走了一步三回頭、心情複雜的洛陽太守。洛陽太守還在想念陳雪,陳雪卻很久不出現了。

  四月初,陸昀先送羅令妤和周揚靈上路。待兩個女郎離開後,南陽的公務交接給新的朝廷官員,陸昀也該離開南陽。

  離去南陽前一夜,陸二郎陸顯與弟弟商談完一些事後,走出府宅,聽到有人吹塤。塤聲在天地間流轉,清冷又寂寞,孤零零的。陸顯心口向來柔軟,藝術修養又從來不差。他聽出了塤聲的淒涼孤寂,心中難受,不知不覺跟隨著塤聲。

  塤聲停處,陸顯在南陽城外的小山丘上,見到了衡陽王劉慕。

  少年郡王坐在月下吹塤,面色冷漠。他吹完一曲後,收塤起身。少年一回頭,看到身後多了一個人,陸顯用複雜的、隱含熱淚的眼神看他。

  劉慕:「……」

  陸顯:「……是不是我們都走了,你很難過?」

  劉慕臉一僵,目中戾色生起。他的暴虐脾氣一下子騰生,但看眼這個文質彬彬、不堪一擊的文士模樣的陸二郎,劉慕思忖自己的一拳他根本接不住。少年郡王便只是嗤笑一聲,負手便走。

  卻被陸顯攔住。

  陸二郎低聲:「對不起,是我忘了你……所有人都走了,你卻還要回潁川繼續守衛邊疆。陛下一點沒有讓你回去的意思……你很想念建業吧?你的兄長、母親……」

  劉慕面容一下子扭曲,伸手便扣住陸顯的喉嚨,只消一用力,就能將這個青年掐死:「閉嘴!不許提他們!」

  劉慕本性暴戾,此時毫不掩飾地咬牙切齒:「……不知道你在亂想什麼!但是少用這種看『可憐蟲』的眼神看孤!再看,孤就挖了你的眼睛!」

  但陸顯呼吸困難,卻一下子反握住他的手。那溫度,讓劉慕眸子一縮。聽陸顯喘著氣:「你、你放心……待我回了建業,我就想法子,讓你能回建業一趟。對、對了,我有個婚事……應該能讓你當作我的好友,請你回建業觀禮吧?」

  劉慕暴怒:「我不是!我沒有!」

  陸顯:「難道你還在為我表妹傷心?公子,天涯何處無芳草啊?你何必呢?」

  劉慕:「……」

  掐著這個郎君脖頸的手一松。

  劉慕眼神複雜了:「你……」莫不是真的是傻子?

  但他最後垂目,說出來的話卻是:「……是啊,羅娘子嫁人了……我很想念我母親。」

  太后啊,他的母親。聽他兄長的話,對他漸漸疏遠。少年郡王自嘲地笑了一下,當日他到潁川,未嘗不是堵著一口氣。但是半年了,陸三郎都要走了,他卻是……沒有人召他回建業。

  到底滿心不甘,劉慕還是對自己的親人,抱有那麼一絲幻想——你怕我奪皇位,我就奪給你看;我奪不了,你忌憚我,我就遠走他鄉;這樣夠了麼?這樣還不夠麼?

  你到底要我怎樣?

  母親、兄長……你們就真的要我死,才會放心麼?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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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9 00:05:12 |只看該作者
第131章

  劉慕並不知陸二郎的話可不可信。

  他素來厭惡世家勢大。他自幼得人寵愛,養成無法無天的性子。直到近一年來才知道寵愛都是假像,皇兄真正想給他的是催命符。反是他一直嫌棄的士族郎君陸二郎一直在照拂他。雖然這照拂,看起來像是為了照應羅娘子的順便產物。羅娘子一與陸三郎好了,陸二郎就不在自己眼前晃了。

  劉慕自嘲地笑了笑。每個人對他好,難道都是有目的的麼?

  他少年時得盡寵愛,為什麼現在卻像是孤家寡人一樣?

  身邊只有幕僚孔先生對他一如往日,將他當小孩子照顧。其他人……不提也罷。

  然而當陸二郎陸顯又冒出來,說會想辦法讓劉慕回建業一次、讓劉慕起碼見到他母后一次……劉慕漠著臉,面上諷刺,心中卻抱了一絲希望。也許陸二郎真的能讓他回建業呢?

  ……

  夜間晚風徐徐,林空彌漫薄薄煙靄。離南陽數十裡的一個野外林間,車馬停歇,帳篷搭起之際,羅令妤與周揚靈牽著馬沿湖散步,順便告別。

  周揚靈依然是翩然少年郎的打扮,眉目細緻之下,卻透著疲憊之色。近幾月的奔波,讓她身子不適至極。如今不過是苦熬著,撐到宜城罷了。獨她與羅令妤說話的一會兒功夫,她蹙著眉,已經咳了許多次。

  羅令妤擔憂無比:「周郎,不如你與我一起留下吧?你病成這樣,如何能舟車勞頓?」

  周揚靈搖了搖頭,寬慰她:「無妨,我這都是老毛病……我父親催了我許久,我再不回家,他該急瘋了。」

  羅令妤心中抱怨,想誰家父親會催著兒子回家,都不顧兒子體弱多病啊?但那是旁人家的父親,她並不在口上抱怨,惹人多心。

  周揚靈卻晃了下神。

  她父親乃當今名士、寒門之首周潭。任由女兒女扮男裝在外遊走近一年,已是極限。周潭不可能讓寶貝女兒真的以男兒身份一直在外晃。最近一年,不斷有人來打聽,周子波是誰。周潭為了給女兒遮掩,煞費苦心。

  但是,女兒大了,應該嫁人,而不是到處亂跑。何況,陳王劉俶那邊,已經……

  二女在夜間林中穿梭同行,周揚靈心事重重時,羅令妤仍柔聲細語地囑咐:「那好吧。我就不陪周郎你繼續走了,我留在這裡等我夫君南下,好跟上我夫君的車隊。周郎你一路要注意身體呀,你連太陽都不能久曬,平時更應該小心些……」

  羅令妤是個很擅長照顧他人的女子,林林總總,便有一大堆精細建議。臨了,看周郎衣袍寬大、身量清瘦,羅令妤甚至略有羨慕:「周郎這身子骨若是給我便好了……單薄,多病,我夫君才要操碎了心……」

  她略有雀躍,想給那自負傲慢的陸三郎找點兒事。

  周揚靈卻皺眉,溫聲斥她:「妹妹怎能開這種玩笑?無病無災,都是福氣。妹妹不知我有多羨慕你。」

  羅令妤被她說得臉紅,卻意外看周郎一眼。他這話說的好奇怪。他一個男兒郎,羨慕自己一個女郎做什麼?要羨慕,對象也應該是陸昀那樣的吧?

  周揚靈卻不打算就這個話題深入。

  路行到盡頭,身後跟著的僕從再三催促。羅令妤悵然若失地停了步,看周揚靈反身,與她對視。周郎鄭重與她作揖,風吹袍袖,少年郎君雋永溫秀,皆如山水之靈之美。周揚靈誠心說道:「與妹妹相識這一年,是我最快活的一年……但是聚散皆是緣。妹妹就送到這裡吧,不要再跟了。」

  羅令妤無奈點頭,看周揚靈反身便要上馬,她跨前一步。腰間玉佩琳琅撞擊,女郎衣袂輕搖,襯得腰肢纖纖一把,身量那樣的婀娜窈窕。羅令妤仰目,忍不住問:「周郎……你還會來建業麼,我們還有重逢的機會麼?」

  周揚靈一怔,然後笑道:「自然,我還會去建業的。」

  看女郎放下心,周揚靈心中一動,輕聲:「待重逢了,我有一樁秘密,要告訴妹妹。希望妹妹知道了,到時不要生我的氣。」

  羅令妤抿嘴一笑,溫柔大度道:「我才不會與周郎生氣呢。」

  畢竟這是除了陸三郎,她最想嫁的郎君啊。

  ……

  周揚靈便那樣告辭離去,她帶走了大部分的僕從,留下十幾個侍從保護羅令妤。羅令妤如何和自己的夫君周旋,周揚靈已經管不著。周揚靈頭痛的,乃是另一件事——她的女兒身,已經瞞不住了。

  過年的時候,陳王給她送了一副玉簪。

  當時陸昀病著,南陽城亂糟糟的,周揚靈滿心驚駭,卻不敢多說什麼。

  她膽戰心驚數月,陳王劉俶卻並沒有催促她、或者質問她的意思。周揚靈心中稍安時,父親在宜城的信又到了。

  她最大的秘密,就是她是女嬌娥,非男兒郎。

  陳王已經打探出了她的秘密……其實連周揚靈自己都意外,劉俶竟然一直到現在才知道。他竟一直沒有查過她。

  一直不查她……他到底是心灰意冷,還是太過信任呢?他對她,到底是怎樣一種難言的心態?

  然而,想那些已經無意義。

  周揚靈歎氣,目光慢慢平靜下來。也許,下一次出現在故人面前,再不是郎君周子波,而是女郎周揚靈了。她長達一年的男兒行,終畫上了句點。

  ……

  羅令妤和周揚靈離開後沒多久,南陽事務交接完畢後,陸昀一行人也踏上了南下之路,浩蕩無比。

  身在建業的陳王劉俶收到了消息,心中略微放鬆,想陸昀總算平安回來了。

  劉俶坐在自己的書房看信,再耐心回信。自上次偽造聖旨一事,皇帝陛下頗為提防他,他已經被軟禁王府,許久沒有機會進宮面聖。劉俶並不在意見不見自己的父皇,他的父皇沉迷女色,兄弟沉迷爭權,他就在自己的書房中回著信。

  陸昀暗示他調查建業情況,疑心北國有細作混于建業,渾水摸魚。

  劉俶沉吟一番後,眸子閃了閃。調查建業,唔……當是大事。

  他心中自有丘壑,重要的事情記下,不重要的事掠過。但當他看到陸三郎在信中隨意說起回都之事,劉俶的心猛跳了下。雖然陸昀說的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但是剎那間,他難以克制地想到大部隊回都,周揚靈豈不是也會回來?

  「周揚靈……」劉俶喃喃念著這個名字,但覺口齒噙香,他微微露出笑。

  真是好名字。

  聽著便有鐘靈毓秀之美。

  如她人一般……男兒裝已那般神秀俊美,女兒裝又該如何呢?

  劉俶心中輕歎,想真是個調皮鬼。女扮男裝那麼久,那麼成功,讓他一度懷疑自己有斷袖之癖,心裡難過甚久。若不是周揚靈在離開建業時為了抬高身份,不得不搬出周潭這座大山,劉俶仍然不會去查她。太過信任她,又覺得沒什麼希望,以致心灰意懶,始終不想查。

  一查之下,卻發現周揚靈舊時常以「周子波」的身份行走。因女兒體弱,名士周潭大多時候都極為寵愛這個女兒。周揚靈扮男兒,周潭非但不說,還幫女兒幾多遮掩。這一次,是遮掩不下去了……

  劉俶在心中自是喜悅許久,對陸三郎也抱怨。陸昀見過周揚靈,以陸昀的本事,應該早知道周揚靈是女兒。卻就是不說,就是看他笑話……陸昀的這個劣根性,真是……

  劉俶抱怨了自己的好友幾句,再接著往下看信。看到信末,他猛地起身,不可置信。難說是不是故意,陸昀拉拉扯扯說了許多事,讓劉俶一顆心起起伏伏大半頁紙。陸昀在信末卻輕描淡寫地說,周子波回宜城了,不來建業了。

  劉俶:「……」

  他失魂跌坐,良久無言。坐在陰暗角落中,垂目半晌,袖中手發著抖,滿心失望,容色秀麗的郎君面色微微蒼白。

  忽然,門從外敲了兩聲,劉俶未說話,門已經推開,一個妙齡女郎紅著臉在門邊徘徊。甯平公主劉棠在門口探頭探腦,對上兄長的目光,她一赧,咬唇:「哥、哥哥,我過來時看到驛站送來信,就給你拿過來了。是不是陸二郎要回來了啊?」

  劉俶望她片刻,點了下頭。

  劉棠目中當即浮起喜色,流光溢彩。然在她皇兄的凝視下,她又害羞地低下了頭。低下頭看到手中的信,才想起要事,劉棠扭捏地進了屋:「你的信……一個叫『周揚靈』的人寫的……啊哥哥!」

  她手中的信快速被奪走。

  劉棠詫異仰頭,看平時總是冷著臉不說話的哥哥,這一刻呼吸都略微重了,胸脯起伏。劉棠美目一閃,想到周揚靈……是女郎的名字吧?哥哥竟然會和一個女郎寫信?

  劉俶收到了周揚靈的信。

  周揚靈自幼受父親悉心栽培,她的字跡一貫不像女兒家那樣秀氣,而是沉著大氣,力透紙背。這封信的字跡依然是劉俶常看到的周子波的筆跡,起碼在字跡上,周揚靈沒有騙他。

  周揚靈在信中道了歉,說了自己的無奈……最後說不回建業了,要回宜城看父親。又向他說明,會在周潭面前實事求是,為他美言。周揚靈稱他務實,說寒門定會站在陳王這邊,幫他平衡皇室和士族之間搖搖欲倒的關係。

  劉俶露出一個笑,在妹妹的奇怪目光下,他鄭重其事地收好了信。

  劉棠:「寫的什麼呀,哥哥怎麼這樣高興?」

  劉俶:「……情書吧。」

  劉棠瞪大眼:「……!我要有嫂嫂啦?」

  劉俶沒答妹妹,他指腹擦過信頁,好似能看到周揚靈伏案寫信的溫柔側影一般。她的眉眼、笑容,皆歷歷在目。

  劉俶垂下的睫毛,輕微顫抖。因口吃緣故,二十幾年,他活得苦行僧一般,一丁點兒個人愛好都沒有。身邊來來去去的,只剩下陸三郎。怕口吃的秘密暴露,不敢喜歡誰,還擔心身邊人受自己的牽累……周揚靈,算是他苦行僧一樣自我防備的生活中,唯一的鮮亮色吧。

  想他一直這麼克制,是否可以給自己一點兒獎勵呢?

  ……

  世間男癡女怨,大多如是。

  不管陳王和周揚靈到了哪一步,當陸昀的大部隊南下時,一定會與本該比他們走得更遠的羅令妤一行人碰面。休息時,陸三郎他們一行人,自然有朝廷的驛站迎接招待。陸二郎陸顯安排了各類事務,回到自己的房舍,才喝了口茶,就聽說又有人找。

  來回話的驛站小吏滿目嚮往:「找郎君的,是一位戴著幕離的女郎。雖未見面容,但觀身形,便知是美人。美人千里來奔,郎君好福氣。」

  說的陸二郎滿頭霧水,心生旖旎之望。

  直到他在舍中接見了這位來投奔他的女郎。侍女靈玉都受羅令妤的囑咐而戴著幕離,她在舍中摘下幕離,躬身與二郎請安時,讓陸二郎的眼皮抽了一下。陸顯再看靈玉旁邊的女郎,那女郎也摘下幕離,露出一張千嬌百媚的面孔,含笑與他打招呼:「二表哥,好久不見。」

  陸顯:「……」

  陸顯震驚,並且有一種自己受到欺騙的感覺:「你不是跟周郎南下了麼?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不去找你夫君,卻來找我?」

  羅令妤很委屈,她蹙著眉,我見猶憐般眨著眼中淚光,輕聲細語:「二表哥,不是我不肯見我夫君啊。我若是在此時見了他,他一定打包讓人送我去宜城。但我不怕建業險境,我只想留他身邊。若我直接隨軍到建業,他定無法將我半途送走。到時有陸家長輩們留我,那時候我再去尋他,他不就只能留下我了麼?」

  陸顯聲音發抖:「……你為何不直接與他說你想留下呢?」

  羅令妤唇一翹:「他那麼堅決要送我走,我幹嘛掉面子地,非要追在他後面求他啊?」

  陸顯:「……你不求他收留你,所以你來折磨我了。」

  羅令妤赧然,也覺得自己總欺負善良的二表哥不好。但她很快拋下不好意思,走過去,挽住陸二郎的手臂央求:「二表哥,你就留下我嘛。到時候給三表哥一個驚喜啊。你留我在軍中,我什麼都能幹的呀,你就將我當侍女一樣使喚嘛。哼,我還要看看,我若不在身邊,我夫君是不是耐得住寂寞。」

  羅令妤目中閃過幾抹狠色。

  之前陳雪一事,雖然是烏龍,但是起碼讓羅令妤警惕。她的夫君才名遠播,傾慕他的女郎多的是。婚前和婚後不一樣,羅令妤要考察下陸昀的操守。

  陸顯苦笑:「表妹……你和三弟玩情。趣,為何總要扯上我?」

  怪他當日多嘴,把流產的夢告訴了表妹嗎?

  陸顯以前只以為羅表妹是個心性不那麼善良、有心機會保護自己的女郎,最近三弟成親後,他才知道,他仍然把羅表妹想得良善了許多。而羅令妤說讓他隨便安排,只要留在軍中就好。陸顯卻哪裡敢讓羅令妤做苦活去?

  嬌滴滴的一個女郎,秋波湛湛,一眼又一眼地暗示他。陸二郎麻木無比,聽懂表妹的暗示,讓表妹扮作侍女,幫忙收拾陸昀不在時的屋舍。平日裡,羅令妤和侍女靈玉一個屋休息。當是羅令妤扮侍女服侍陸三郎,靈玉再伺候女郎。

  羅令妤歡喜應了。

  她還從未做過侍女,更何況是陸二郎親自吩咐,只伺候陸三郎一人的侍女。旁人見她戴著幕離,身量婀娜,想要調戲時,又顧忌著陸二郎,只敢先觀察兩日。兩日以來,越發覺得此女神秘,莫非是陸二郎的姘頭?

  可怕。

  世家郎君就是不講究。聽聞陸二郎快要大婚了,竟敢公然帶一個貌美侍女在身邊。

  不提僕從之間的八卦,這兩日,陸三郎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一介上流貴族郎君,自小用慣侍女,但因他本人過度挑剔,這麼多年,幾乎沒有一個侍女能在他眼皮下過得去。他不光要侍女識字,他還恨不得侍女是才女,能夠他說什麼,對方立刻接話;侍女還要有生活情調,屋子佈置要經常變,但不能出錯;侍女要聞弦音而知雅意,他彈琴作畫時,侍女不要一臉茫然……陸三郎要的那種侍女,上流貴女都做不到。

  以前在建業陸家,多虧錦月費盡心思調。教侍女,勉強能做到不在陸三郎眼皮下犯錯。但是要達到陸三郎的滿意程度,那是不可能的。

  離開建業後,身邊伺候的侍女沒了錦月調。教,品質更差。陸昀心中一貫嫌棄,但他瞧不上人時,從來是眼裡沒人,根本不會說。陸昀在南陽時都沒遇到過讓他滿意的侍女,反而在回建業這一路,每次住驛站,收拾屋舍的侍女,都意外的讓他滿意。

  會在屋中插花,時令花不顯單調,每次都不一樣,花瓣上還有露珠;會換窗紗。驛站屋舍佈置一貫呆板,陸昀看那窗紗不順眼已久,新的窗紗很快裁剪好換上;每日備下的衣裳都在夜裡熨過,熏香不濃,這樣的香,陸三郎以前調。教錦月,可是花了極大功夫;看了一半的書不會隨手給他收拾好,而是會做便箋提醒;墨汁才因太幹而嫌惡,次日就會換上新的一方濃墨……

  陸三郎詫異著,他從未遇到過這麼懂事的侍女。動了心思,陸昀便想留下這個侍女來伺候。但是他問了幾次,這位侍女仍然不露其面。陸昀若有所思,心思幾動。從來不在這上面花費功夫的陸昀,聽說這侍女是二哥安排的後,就去尋了陸二郎問話。

  陸顯很苦,打哈哈:「覺得好用你就用著嘛。何必因為人太好用,就非要見人呢?」

  陸昀捕捉二哥那閃爍的神色,微妙一笑:「我是覺得世間竟有女子,比令妤更加懂我,讓我意外。我竟動了收此女入房的想法……」

  陸顯緊張:「……你怎可如此朝三暮四,若讓表妹知道了……」

  陸昀看著二哥的神色,輕笑:「表妹怎麼會知道,除非……」他眸子一揚,臉淡下:「令妤就在這裡?」

  陸顯反應才稍微遲鈍了一下,陸三郎就肩膀松下、肯定地笑了一聲:「看來就是令妤了。我說呢,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和我心意的侍女。」

  他的挑剔,一般侍女的修養根本不可能跟得上。能跟得上的人,又不可能只甘願做一介侍女。若是羅令妤……倒是解釋得通了。只是那個小壞蛋,竟然聯合二哥騙他。不願去宜城不去就是了,還想將他騙得團團轉……

  陸二郎心裡發苦。他是不知三弟怎麼從自己這裡猜出是羅令妤的,但是猜出來也好,這兩個小夫妻不要再折騰自己就好了。

  陸二郎抹把臉,鬆快道:「既然你猜到了,我就帶你去找她吧。」

  陸昀不置可否。

  當夜挑了時辰,陸二郎便偷偷摸摸地帶三弟去侍女的房舍,尋找羅令妤。兩個郎君在夜裡繞過巡邏,這樣折騰,陸昀面色冷靜,陸顯卻幾次心臟要跳出嗓子眼。好不容易推開了侍女休憩屋舍的門,沒有驚醒另一床上的侍女靈玉,陸昀坐在了羅令妤的床邊。

  俯身掀開床帳,看到榻上沉睡的女郎。

  陸昀目中柔下,伸手卻在女郎的臉頰上狠狠掐了一把。換女郎夢中吃痛,卻沒有醒來。女郎沒有醒來,陸昀像找到有趣玩意一般,在女郎的另一邊面頰上,又掐了一下,好似掐出花汁水一般。

  陸二郎:「……」

  這人竟這麼欺負他夫人。

  ……

  陸昀心滿意足地和二哥出去,在院子裡,陸顯迫不及待的:「好了,已經見到了令妤,你們就快和好吧。你快帶她回你屋子去睡吧。」

  陸昀卻拒絕。

  他神秘一笑,涼聲:「夫人想玩,我怎麼會玩不起呢?」他轉頭看陸二郎:「二哥會幫我的吧?」

  陸二郎:「……你們兩個真是夠了!」

  ……

  可惜陸二郎好說話。他既捨不得辜負表妹,又不願讓三弟傷心。陸二郎就如雙面間諜一般,周旋在兩人之間。

  跟羅令妤說陸昀的消息,再和陸昀說羅令妤如何。

  陸二郎日日心驚膽跳,看不懂這夫妻二人的套路。

  而羅令妤非癡傻之人。她充作侍女照顧陸昀時,發現自己屋中經常會多些東西,例如什麼糕點,什麼花。皆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卻很是討人歡心。侍女靈玉在一邊看得直跳眼皮,羅令妤尷尬的:「許是我魅力太大?」

  她暗自意外,想自己日日戴著幕離,是招惹了哪位郎君?

  她暗自調查,卻看不出是哪個害羞的郎君對她有意思。而這每晚回房,收到的禮物卻絡繹不絕。她心裡彆扭,這種事又不好讓陸二郎知道,二表哥會懷疑她不檢點的。又一晚收到糖人,羅令妤按捺不住,義正言辭地給房中留了紙條,委婉提醒:「承蒙郎君厚愛,然妾已為人。婦,望君自重。」

  然當夜,她收到了回復的紙條,紙條上內容何等輕佻——「何必困於婦德,卿可願紅杏出牆?」

  羅令妤瞠目結舌,握著紙條的手發抖。她第一次見識有人臉皮這樣厚:「……」

  紅杏出牆?!

  有人邀請她紅杏出牆?!

  侍女深吸一口氣:「……女郎,你魅力真的好大……」她暗自疑惑,悄悄打量羅令妤佈滿憂鬱的臉幾眼。同是戴著幕離,怎麼就無人勾搭自己?戴著幕離,都能看出表小姐是美人麼?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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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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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9 00:05:27 |只看該作者
第132章

  一舍之內,侍女靈玉剪了燭芯回來,發現女君仍惆悵而坐,手中拿著那張字條,翻來覆去地看。

  靈玉便勸:「女君莫多心了。雖女郎出行必戴幕離,然難說有郎君瞧見女郎的相貌。女君這樣貌美,此行軍中又九成是男兒郎,被人熱情追慕也是正常的。」她怕羅令妤疑心病重,還多加了一句,「女君放心,婢子一定不會將此事告知三郎的。」

  「不是,」羅令妤搖了搖頭,蹙著眉,她神情略遲疑,「靈玉你來看,我怎覺得這字跡有些眼熟?」

  如靈玉這樣的侍女,些微認得些字,不算是睜眼瞎。但要能讀書作詩,就是不成了。是以靈玉湊過來,與羅令妤一同研究字跡,也只困惑地搖了搖頭,表示不認得。

  這紙條上的字跡筆法雋永,結構工整嚴密,頗有古風。

  然靈玉確信自己沒見過。她觀察羅令妤那猶豫的神色,不覺一驚:「女郎莫非疑心這紙條是三郎寫的麼?三郎的字跡不是這樣啊。」

  羅令妤一頓,敷衍了侍女幾句。她收好紙條,心中下定決心明日去試探陸二郎陸顯。侍女無憂地吹了燈燭入睡,不知自家女郎翻來覆去地想那字跡——

  這紙條上的字跡這樣古雅,尋常人士很難有此修養寫出這樣一筆好字。能寫出這樣字跡的,當是自幼熟讀詩書練字不斷,只有士族郎君才有這功底。但他們這一行人,都是軍人,出身低微的多,上流士族的,只有幾個人。幾個人中,還大多年老的足以當她祖父。何以有那樣厚臉皮來勾搭她這樣的侍女?

  也許是她多心,但她看到這筆字,總是想到她的夫君陸昀。

  陸昀是名士,是尋梅居士,是天下知名的書法大家。他常寫的字是一筆狂草,但他也會旁的字體。羅令妤就至少見過他兩種不同風格的字體……羅令妤心裡微怒:莫非這紙條,竟真的是她夫君寫的麼?她夫君趁著她不在時,勾搭陌生少女?

  定要詐一詐陸二郎。

  ……

  陸顯是非常好詐的。

  當羅令妤戴上幕離,又一次溜去陸二郎房舍中時,陸顯無奈至極。羅令妤拿出那張紙條,要二郎指示。她觀察二表哥的神情,看到陸顯愣了一下後,神色略微有些尷尬。

  羅令妤立時氣了:「我果然沒猜錯,就是陸昀寫的!混蛋!」

  陸顯表情微妙。

  但隱隱覺得輕鬆。

  在他看來,三弟知道對方是羅表妹,如今羅表妹也知道對方是三弟了。陰錯陽差之下,二人算認親,該結束這段奇怪的關係,趕緊見面相認吧。

  陸二郎正要輕鬆地開口相勸,便見羅令妤滿面隱怒,胸脯都氣得一跳一跳的。他倉促別目不敢多看,羅令妤在屋中踱步徘徊,又咬牙切齒:「他定是見我不在,見人家小侍女可人,便去勾搭了。我就知,如他這樣花花腸子,實在不可信。然他也太過不挑!他連侍女的面都尚未見過,就給人送東西……」

  定是她扮作的侍女太溫柔賢慧,才勾了陸昀的心。羅令妤紅了眼圈:「我絕不饒他!」

  陸顯:「我看算了,要不我將三郎約出來……」

  羅令妤:「不!他要玩,我就陪他玩……他若真的、真的……我就和他和離!」

  陸顯:「呃……表妹……」

  他攔不住,見羅令妤風一般闖進來,又風一般飄出去了,他連個衣袖都沒扯住。陸二郎當即覺得不可置信,不知事情怎麼發展成這樣。他深深為這對小夫妻頭疼,心情頓時更沉重了。

  ……

  羅令妤回去,便努力壓抑下心中的憤懣,裝出一副少女懷春狀,嬌滴滴地提筆寫字:「妾不勝歡喜。」

  ——不就是紅杏出牆麼?來呀。

  她將紙條留在侍女房中,在侍女靈玉一言難盡的眼神下,鎮定自若地上榻歇息,靜待某人在自己不在的時候來房中取。而陸昀從不讓羅令妤失望,羅令妤前一晚睡覺前寫好紙條,第二日早上,陸昀就拿到了。

  清晨時分,窗邊插花,一夜經過侍女的佈置,好夢到天亮。陸昀的好心情,在看到紙條後結束了。他臉刷地僵了,沉沉拉下去。屋舍中拖拖拉拉想看他反應的戴著幕離的侍女羅令妤,忽然間感覺到一道寒光從背後刺來。她敏感地回頭,隔著紗帳,見陸昀嘩一下推開門出去了。

  從頭到尾,沒看她這個小侍女一眼。

  而陸二郎將將優雅地用著早膳,就被闖進門的弟弟陸昀打斷了。

  陸昀怒極,拖住唯一的知情人二哥,要二哥看自己的夫人如何給自己紅杏出牆:「她什麼意思?以為我不在,旁的郎君稍微惑她一惑,她就要點頭麼?她還說『不勝歡喜』,喜什麼?有什麼好喜的!」

  陸顯:「……」

  他困惑的:「我若沒記錯,是你先寫紙條,勾引表妹的吧?」

  陸昀一滯,然後眸子飛揚,神情略有些倨傲,冷聲:「我不過是試探下,看她是否忠貞,能否為我守住。現在,她真是讓我失望。」

  陸顯:「我看就這樣算了……」

  「不,」他那清雋似玉的弟弟目中光華流轉,勾人之時,何等妖孽,「我要再試,我看她是有多不把我這個夫君放在心上。」

  陸二郎:「……」

  心好累。

  弟弟妹妹都太矯情太能折騰,兩個矯情折騰的人成了夫妻,累得反倒成了他這個旁觀者了。

  眼看無法撼動陸三郎的決心,陸二郎只好道:「你便作吧。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們這檔子破事,能別總讓我知道麼?」

  陸昀嗤笑一聲,答案當然是「不」。二哥作為唯一的知情者,能陪他一起痛駡羅令妤,陸昀怎麼可能放棄?

  ……

  同樣的問話,發生在陸二郎和羅令妤之間。

  羅令妤的答案與陸昀如出一轍,不愧是夫妻:「怎麼能不讓二哥知道呢?欺負我的,是你的弟弟啊!」

  陸顯:「……」

  他沉默下去,決定放任不管。他搞不定任何一個人,只好無聲旁觀這兩人如何折騰。

  ……

  羅令妤和陸昀都知道對方是誰,卻都以為對方不知自己是誰。

  幾日下來,紙條傳書,羅令妤和陸昀勾勾搭搭,渾然一對背著另一半偷情的狗男女——

  「哥哥在哪裡任職?我怎從未見過?」

  「在一位將軍手下。因面陋,不敢見妹妹。妹妹一個侍女,怎只服侍陸參軍一人呢?不知陸參軍對妹妹可好?」

  「哥哥,那陸參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過一副空架子,不提也罷。妹妹還是喜歡哥哥這樣英武大氣的,不愛陸參軍那類心機深沉的文人墨客……只是我聽說陸參軍有位夫人,貌美無雙,哥哥可曾見過麼?是否有為那位女郎心動?」

  「妹妹多慮了,那位羅娘子,木頭美人一個,不過如此。」

  這樣互相試探,羅令妤盯著陸昀給自己的「不過如此」的評價,面色幾乎扭曲,若陸昀在她面前,她恨不得撓死他——什麼叫「不過如此」?她哪裡就不過如此了?他難道見過比她更好看的麼?還說她是「木頭美人」。太過分了!

  同一時,另一邊的陸昀也被自己夫人對自己「空架子」的評價,氣得內傷——他如何就空架子了,如何就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他是沒滿足過她麼?夜裡哭叫著「不要」的某人,對自己一點數都沒有麼?

  都是氣得要吐血。

  偏這兩人又都能忍,繼續捏著鼻子忍著氣,和對方勾搭。到兩人終於氣得要忍不下去時,雙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

  「哥哥(妹妹),我不嫌棄你,和你相談甚歡,不如約個時間見面?」

  ……

  二人一拍即合,約好見面時日,又都不約而同地來二哥陸二郎這裡走了一遭。

  二人手裡都握著對方「偷情」的證據,都面色鐵青,同時又有揚眉吐氣之感:「二哥你看著吧,到今夜子時,我倒要看看他(她)如何狡辯。竟背著我偷情,我絕不輕易原諒他(她)。」

  「呵,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他(她)發現對方是我時的表情。定然後悔困惑,百般求我諒解,想挽回我吧?而我豈是那樣好打發的?」

  陸二郎陸顯:「……」

  靜靜的看著他們。

  說實話,陸顯也很期待弟弟妹妹相見後的場面——定然十分精彩。

  ……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又趕了一日路程,晚上到新的驛站休息。夜裡,侍女房中的羅令妤,和參軍住所中的陸昀,都悄悄避開了人的耳目,行在陰影角落中。他們約了馬廄,去和自己的偷情物件見面。

  夜裡起霧,空廖寂靜。

  羅令妤先到馬廄,滿心怨憤又期待地等著陸昀。她的心情略微矛盾,一方面氣陸昀背著自己偷情,一方面因吸引他的物件是自己,又暗自得意,想莫非無論自己什麼樣,都能吸引他麼?畢竟那麼多的侍女,陸昀只給她寫了紙條。是以又生氣,又自得。

  羅女郎來前特意梳洗,此時伸長脖子等情人。時間慢慢推移,她心臟也越跳越快,目中生起期待:雖然每日都戴著幕離去整理陸昀房舍,偶能與陸昀碰面。但她戴著幕離,她夫君又目不斜視,哪怕天天見,她也覺得自己好久未曾見到人。

  她的夫君,那般閒散優雅,高貴傲然。眉目清朗,鼻樑似尺,唇如丹朱……

  清薄小霧中,一個男子身影,慢慢靠近馬廄。遠觀看不真切,只看到來人衣袂飛揚,身形頎長,有芝蘭玉樹之風采。這走來的慢慢然架勢,不是陸昀又會是誰?

  羅令妤的心臟跳得更厲害了。

  來人進來了,與對方打個照面。羅令妤短暫地看他一眼,見他面容依然山水般雋永溫潤,她壓下心中的癡喜,因太過緊張,沒察覺陸昀挑了下眉,臉色卻極冷淡。

  羅令妤和陸昀幾乎是同時開口:「背著我尋歡,你沒想到是我吧?」

  清冷的男聲和嬌脆的女聲混在一起,纏綿相繞,陸昀和羅令妤都愣了一下,沒想到對方和自己說的話一樣:「……」

  緊接著,兩人的第二句又同時到來:「……你試探我?」

  羅令妤:「……」

  陸昀:「……」

  兩人第三次同時開口:「……你不信我?!」

  兩人再次:「……」

  羅令妤終臉皮薄些,漲紅了臉,氣得跺腳:「不許學我說話,你這個壞蛋!」

  陸昀眉骨輕微一展,垂下眼。他的桃花眼深情無比,但是此時,與對面的女郎一致的,神色略有些尷尬。

  ……

  什麼比故意試探對方,結果發現對方也一樣,更尷尬的呢?

  什麼比自己疑心重,結果發現對方也一樣,更讓人心情複雜的呢?

  ……

  兩人木樁子一樣呆立,半晌,還是陸昀臉皮更厚一些。

  他輕微笑出聲:「……妤兒妹妹,真是厲害。竟早知道是我,還故意氣我?」

  羅令妤嗔:「你不也一樣!」

  她心情多麼難堪——

  原本千里奔赴,拋下周郎,前來尋陸昀。告訴陸昀自己對他的愛,對他的在意,訴說自己寧可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和他共患難。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這樣陸昀才會感動,才會更愛自己一分。

  誰知、誰知……現在好尷尬,誰還深情得起來?

  兩人對視,偷偷看對方,又僵僵地移開視線,兀自沉默著。

  羅令妤失落的:「雪臣哥哥,人家是喜愛你的。只是剛剛成親,你又這樣出色,忍不住就……想招你。」

  陸昀客氣的:「我亦然。」

  陸昀頓一下;「妹妹來抱一下……這段時間的事當沒發生過?」

  羅令妤松了口氣:「自然,自然。」

  兩人客氣地摟抱了一下,作相逢之喜。只心情之一言難盡,難以訴說。

  ……

  次日辰光初盛,陸二郎陸顯好奇弟弟妹妹昨夜可否探討出結果。他同時心懷感慨,想小別勝新婚,昨夜見面說清楚後,弟弟妹妹好久未見,定乾柴烈火、難捨難分吧?體貼的陸二郎決定多給三弟和表妹一段時間。

  陸二郎用了早膳,才施施然地去三弟房舍外叩了門。門打開,果然看到羅表妹在三弟這裡。

  這兩人竟然早早起了,在用早膳,還分外客套有禮貌地與他打招呼。

  陸二郎意外無比,環視一圈屋舍。發現好似很整齊乾淨?他詫異三弟竟然沒有狼性大發,看過去時,便看陸昀和羅令妤疏離而僵硬地坐在一起用早膳。你一口「哥哥」,我一口「妹妹」,故作淡定地努力修補著那尷尬的氣氛。

  陸顯:「……」

  他微微笑,心中了然。看來昨夜的故事,十分精彩啊。

  陸昀夫妻的尷尬,一直持續了三日,才徹底消退。到這時,不再記掛自己騙對方、對方又騙自己、兩人互相戲弄的仇,陸昀和羅令妤才狠狠燕好了幾回。夜深了,帳中氣息旖旎。羅令妤進氣少出氣多地埋在一臉饜足的夫君懷中,才有心情說起了自己離開周郎,和陸昀回建業之事。

  她不安的:「我不是不聽你的話,我是覺得我會幫你……我不會丟了你的孩兒的。」

  她一臉忐忑,唯恐陸昀新賬舊賬一起算,與她發火。但陸昀數日的心理建設,初時不高興,現在已經過去了。床榻上,郎君摟著女郎的小腰。觸手膩滑溫潤,三郎手上把玩,如撫雪捧霜一般,讓他愛不釋手。

  他心情甚好下,分外不在意:「無妨。回來就回來吧。妤兒妹妹本事好,能幫哥哥不少。哥哥也會盡力護住妹妹,不會發生什麼意外的。」

  陸昀不怪她自作主張,羅令妤卻又開始不自信:「若、若我真的流產……那怎麼行?我不怕其他的,就怕這個意外。」

  陸昀吐口氣,淡聲:「二哥曾建議我不要碰你,這倒是讓你不能懷孕的一個好法子。你我年輕,本就不急著要孩子。待建業諸事了卻,再談備孕之事,總比意外倉促好。」

  羅令妤:「……」

  她一下子從陸昀懷裡爬起來,青絲烏發散在床上,襯得她巴掌大的小臉精緻美麗。她神色卻一派震驚:「什麼?你日後不再碰我了?」

  陸昀挑眉,眼中戲謔色起,向她望來。

  他長眉舒展,那眼神中的興味,足挑。逗得她臉紅起。羅令妤從他眼神中看出什麼,刷地飛紅了臉。但陸昀已經伸手,將她摟抱回去。郎君在她腮幫上輕吻了一下,似笑非笑:「我還以為妹妹不愛這樁子事。看來妹妹食髓知味啊……但問妹妹一句,可是哥哥弄得妹妹舒坦?」

  羅令妤紅著臉,嬌嗔:「哪有?人家腰疼死了,哪裡舒服了?」

  陸昀便笑,他挑起的眼中亮色濃濃,與她輕輕一勾。眼尾飛斜,目中神色繾綣,似飲酒一般醉得人熏熏然。她躲閃著移開視線,他撩起她頰畔上的發,就在她耳後親吮。氣息悱惻,她的耳漸紅,身子也在他懷裡顫抖著。女人說的是真話假話,他還是分得清的。

  「傻妹妹,」陸昀含著她的耳,喃聲摩挲,「不懷孕的法子多的是,避子湯不就是麼……妹妹這樣甜,哥哥哪裡捨得不碰你呢?」

  「妹妹的胸……」

  羅令妤一把伸手捂住他的嘴,惱道:「不要說!不許說!你怎麼總在此時這樣話多?」

  ……

  這樣一番或玩或走,一行人在四月尾,終到了建業。建業城中,陳王劉俶早已恭候多時。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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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元朔十五年四月尾,大軍南旋,入玄武湖,在建業周邊駐營待命。另有數艘大船駛入玄武湖水道,諸位文官、武官同宿船中,前往建業述職。在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君,乃陸三郎的新婚妻子羅令妤。為了照顧女君,另起一船。

  天亮時船破霧而出,侍女在外傳話,只說稍待片刻,船便到碼頭了,請三郎和三少夫人做好準備。

  清風拂綠水,滿空潮意。打開窗子,羅令妤烏髮插簪、額心點花,她一身廣袖素裙立在窗邊,肩窄腰細,身形婀娜。女郎眸子清澈烏黑,打量著窗外水光,聽著湖水潺潺之聲。

  她忽升起微妙的恍惚感,想到上一次駛入此水道,她和陸昀的孽緣由此開始;那時候她哪裡想得到,不過一年,再從此水過,當日那個被她無情推下水的郎君,已經成了她的夫君。

  往事歷歷如浮雲,羅令妤唇向上翹了翹。

  身後熱度襲來,郎君修長而馥清香的身體貼了過來,從後抱住了她腰。窗開著,他也放浪無比,隨意地偏頭,便在自己妻子頰上親了一下。才親一下,他就皺眉,不悅道:「怎麼這樣難吃?」

  說的是她臉上的胭脂。

  陸昀早就習慣每日睜開眼,他的新婚妻子必然在細緻梳妝。妝容不精緻,羅令妤不出門。也就她的胭脂水粉都是她自己調的,又香又甜,吃起來也無妨,陸昀才接受……但是他今日親她,唇上竟然點上了有些澀的味道。

  羅令妤安撫她難說話的夫君,嗔道:「南陽之前一直在打仗,我跟你回來又一直趕路,我哪有時間調製花粉?之前的都用完了,現在點的是外面買的……夫君要是嫌棄,就不要對我動手動腳了。」

  陸昀一下子就鬆開了摟她腰肢的手,向後退開兩步。

  羅令妤:「……」

  她大氣,扭身就去捶打陸昀:「你竟真的嫌棄我?!」

  陸昀唇角帶笑,將他那生氣的夫人一把摟入懷裡。她氣得臉紅,在他胸口捶打。他忍俊不禁,抓著她的手,就在她手上親了一下。羅令妤故意說:「手上的也不能吃,你亂親一通,不怕我毒死你呀?」

  陸昀大笑,這一次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他第一次這樣突然把人提起來,嚇得懷裡女郎尖叫一聲,拍打他手臂,他卻不放。他笑不住,眉目舒展,笑意濃濃蕩在眼中。將羅令妤提在懷裡一旋,女郎叫著抱緊他脖頸。她越慌,摟他就摟得越緊。女郎的身子緊貼在他懷裡,心臟砰砰,她與他貼得這麼緊,他都能感覺到她胸脯的柔軟弧度。

  窗外,侍女從船艙中過,聽到女君的聲音,眾女望來,一怔之下不覺羞窘挪開視線。余光看到陸昀抱著自己的夫人,俯下臉與她貼額蹭了蹭,眼睛光華明亮:「說什麼呢?哥哥死在你身上都願意。」

  羅令妤仰著臉,看他目中含情,笑意如春。容顏俊朗卓然的郎君,自來備受人矚目。他以前,笑得都是那樣淺、淡。而今,他抱起她轉一圈,袖子與她若雪般攪在一起……羅令妤這也是第一次,看他笑得這樣開懷,不覺目生驚豔色——

  原來陸昀真正高興的時候,是這個樣子。

  羅令妤出神著,陸昀笑夠了,才與她抵額,柔聲問她:「馬上就要進建業了……真的不要我陪你回陸家麼?」

  陸昀此時雖然和她在同一艘船上,但一會兒上了岸,他就應該與其他官員一道入宮面聖,與皇帝陛下彙報軍情政務。但新婚嬌妻雖然是他表妹,卻是第一次以新身份回陸家。陸昀對外傲慢了些,心中卻知道陸家大門不是那麼好進的。

  羅令妤心口一顫。

  她聽懂了陸昀的言外之意。她的出身差,實則配不上陸昀。陸三郎陪她一起回陸家還好,若她一人回去,不知要被人說多少閒話。她嫁給陸昀,在世人眼中她是攀了高枝,陸昀是自甘墮落。士族講究門第,這是一場地位不匹配的婚姻。

  受到的壓力,何其大。

  羅令妤卻嫣然一笑,鬥志昂揚道:「誰指著你陪我啊?你不陪我,他們說你不喜歡我;你陪了我,他們又會說我小家子氣。都是錯。我羅令妤一心要嫁豪門,我豈會受不住這個……夫君你安心忙你的政務吧。待你閑下來,我一定早就將你的後院打理清楚了。」

  她沖陸昀飛了一眼。

  陸昀目中發亮,抱她抱得更緊。哪怕是她唇脂不能吃,他仍情不自禁地低頭,親吻她的朱唇——他多喜歡羅令妤這樣獨當一面、雄心壯志的風格啊。

  若是把旁的女郎丟在陸家那樣的大家族,他會擔心新婚妻子被欺負;但是把羅令妤丟過去……陸昀對她格外放心。

  而羅令妤扭頭,看向平靜湖面——

  一年前是表小姐,一年後是陸三少夫人。

  建業,這塊紙醉金迷、醉生夢死之地,她回來了!

  ……

  到碼頭,羅令妤笑盈盈地與三軍告別,目送各位將軍、大臣上車騎馬,前往皇城。待她夫君的身影看不見了,她才回頭,握緊旁邊侍女靈玉的手。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女郎纖妙,立在船頭,向陸家一行迎接僕從望去。

  廣袖浮雲,驚鴻一面。

  陸三郎的新婚妻子如三月桃花般,比上一次見面時更為美豔。

  陸家的僕從們看呆了眼,一時沒認出這是表小姐。還是小娘子激動而哽咽的叫聲從人群裡竄了出去,小娘子撲向那風姿清豔的麗人——「姐!姐!」

  羅令妤目中蕩起激動色:「嫿兒!」

  妹妹一頭撲入了她懷裡,抱著她的腰跳起來,又哭又笑。從未與姐姐分離這麼久,重逢才知有多想念。羅雲嫿仰目,眼中淚汪汪:「姐姐你太壞了。你連嫁人了都不接我過去,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嗚嗚嗚,我以後乖乖聽話,你再不要離開我這樣久了……」

  她哽咽不斷,哭得打嗝。不說羅令妤紅了眼,就是一眾姆媽侍女也紅了眼圈,七嘴八舌地說起小娘子有多乖,多想念女郎。

  然後眾人道:「這下好了,以後不是『表小姐』,是『三少夫人』了。可是長長久久地住下了。」

  羅令妤嫣然而笑,梨花沾水般。

  陸家長輩們態度曖。昧不提,陸家的僕從們卻是很喜歡這位會做人的表小姐。他們熱情地迎接女郎,請女郎登車。羅雲嫿抓著姐姐的衣袖,乖乖跟姐姐上車。依偎著姐姐坐下,她突然想起什麼,頭伸出窗子,向一個方向擺了擺手,示意告別。

  羅令妤:「嫿兒,你在和誰打招呼?」

  羅雲嫿頭一下子縮了回去,窩到姐姐懷中,含糊道:「一個朋友啦,沒什麼。」

  羅令妤掀窗,向外看了一眼。她瞥到一座茶樓角落裡轉身離開的人影,待要細看,那人影卻已經消失。羅令妤回頭看一眼閉嘴不肯答的妹妹,只好將心中猜忌先咽了下去。

  陸家車隊走遠。

  茶樓角落中,少年越子寒靜靜站著,目送他們離開。他與羅令妤的妹妹羅雲嫿玩得好,他尚不知,羅雲嫿的姐夫陸昀,此時與陳王劉俶見了面。二人一道入宮,劉俶言簡意賅——

  「如有問題,只能是,那批流民。」

  袍袖飛揚,踏上金殿,與陳王交換一個眼色,陸昀冷淡的:「那就全都除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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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回到建業後,陸三郎因解決了南北邊境戰事,並和平談判,此功甚大,他直接勝任中書監,進了中央政權中心。陸家這一輩的郎君,陸昀是第一個如此年輕,就能進入核心政權的。雖沾了戰事的光,其本身能力,也讓人欽佩。

  左相陸茂大大松了口氣,看到了陸家未來的希望。長年以來,三郎雖是名士,但整日和陳王廝混一起,不理政;而他自己的兒子陸顯愛好遊山玩水,心思顯然也不在朝政上,陸茂一直為陸家的下一輩能否保住陸家在建業的地位而擔憂。如今陸三郎進入朝堂中樞,且是出自他們嫡系,哪怕不是自己兒子上位,陸茂也要鼎力相助。

  陸家下一代的家主,很可能就是陸昀啊。

  如陸家這樣的大家族,想要長盛不衰,選任當家主君時,便不拘一格,不能只盯著嫡長。若出色郎君不是出自嫡系,陸家的作法,通常是讓此郎過繼,起碼要是嫡系。現在起碼陸昀本身就是嫡系,保證了陸家的血統純正……雖為自己兒子遺憾了些,陸相總體上還是支持陸昀上位的。

  若是他的弟弟還活著,現在看到兒子這樣出色,想來也會欣慰吧?

  ……

  擔任中書監,分尚書台權,再借用自己的勢幫目前不得陛下歡心的陳王劉俶翻身。朝堂事務多,陸昀忙得不沾家。在他不沾家的時候,陸家內院也發生了不少事。

  羅令妤以三少夫人登陸家大門的第一天,陸家的長輩們就給了她下馬威。按說她乃正宗的三少夫人,新婚後理應登入陸家宗祠,拜見陸家祖宗,同時名冊入族譜。但是陸家的族長敷衍尋了藉口,拖延時間,不肯讓她進宗祠。

  陸家族長對於陸三郎的新婚妻子是落魄士族女意見很大,之前是陸老夫人和陸老君侯為孫子說情,族長才松了口,答應讓羅令妤進門。但是進宗祠,就沒必要了吧?一個落魄士族女,和陸家門不當戶不對,外面人整日指著陸家說三道四,嘲笑陸三郎的墮落……族長一肚子氣,不當面罵羅令妤已經極有修養了。

  自然,不指著羅令妤鼻子罵,也有此女甚美,罵不出口的緣故。

  陸老夫人對此不置可否。

  陸夫人更無權插手,且羅令妤又不是她的兒媳,她不用費心。

  陸家上下都在看著羅令妤的笑話。

  羅令妤卻頗沉得住氣。

  她已經不是去年那個剛入建業、為沒有人給她慶生而哭鼻子的女郎了。那時無依無靠,前途未蔔,她心中煎熬,被外界各種壓力壓得喘不上氣,才會哭哭啼啼,讓陸昀看了她一場笑話。現在卻不會了。她已經嫁人,身後有人可依。她深知陸昀喜愛她,哪怕陸家人都反對,他也不會休棄她。

  能撼動她和陸昀之間感情的,只有他們自己。

  後顧無憂,心中安定,才能沉住氣去處理眼前的矛盾。

  羅令妤回到陸家第一日,先笑盈盈去拜訪了各位長輩。她伶牙俐齒,話裡話外地提還未過門的甯平公主,既顯擺自己和公主的友情,又說起公主過門後自己會照顧。由此,羅令妤請動了陸夫人,讓陸夫人帶著她,帶禮物一一登門,拜見陸家長輩們。

  女郎生得芙蓉面丹鳳眼,身段窈窕風流,款款行來時,分花拂柳一般。她目中噙笑,不管陸家長輩說什麼,都不卑不亢地應了。態度這樣好,還帶了南陽的特產來。禮物不光針對個人的愛好,且每個人都記得,都不忘掉。一白天的時間,陸家長輩們的臉色就好了很多。

  起碼晚膳時,在席上沒有為難羅令妤。

  羅令妤當夜住在「雪溯院」,第二日便和侍女們一起整理收拾了院子,施施然搬去了二房「清院」。清院的侍女們在錦月的帶領下,忐忑不安地迎接三少夫人的到來。表小姐以前雖也來過「清院」,常和侍女錦月談笑自如,也體諒她們面對陸三郎那樣挑剔人時的辛苦。但誰知成了三少夫人的表小姐,還會不會對她們好?

  不少郎君成親後,家中的僕從都要換一輪,換上女君用慣了的。

  羅令妤用一天的時間,處理「清院」內宅的事務。她自己帶來的侍女除了靈犀,其他都是陸家的。左右都是用,陸昀的僕從自然也是用了。且羅令妤問話錦月,知道陸三郎平日挑剔成什麼樣後,她果斷決定還是用舊人吧——新的侍女調。教需要時間,總不能委屈她夫君,讓她夫君成親後生活品質反而下降吧?

  在錦月的幫忙下,羅令妤恩威並施,收服了這些僕從。

  第三日,羅令妤開始針對那位不讓她進宗祠的陸家族長,展開了細緻的計畫。她旁敲側擊,從族長的兒女叔嫂那邊入手,族長又不是鐵疙瘩,身邊總有關係能讓她找到漏縫,打動這位族長……

  三日後,羅令妤解決了族長的麼子和兒媳之間的矛盾,對方直接許諾她讓她見到族長。

  再一日,陸昀百忙之中收到妻子的口信,回家來與羅令妤一起進了宗祠,看妻子的名字寫到了自己名字邊上。陸昀只匆匆待了幾個時辰就重新走了,他身後,陸家清一色的郎君們,悵然若失地望著貌美的表小姐,終是拋棄了他們,嫁給了三郎。

  而作為對陸夫人一路相助的回報,羅令妤直接回報到了陸夫人的兒媳,甯平公主劉棠身上。她多次邀請劉棠做客,並為劉棠和陸二郎獨處製造機會。陸夫人對羅令妤的投桃報李,分外滿意。

  陸老夫人冷眼旁觀數日,不得不承認,自己夫君,陸老君侯的分析是對的。三少夫人也許出身低,然這辦事能力,脫去了那急切的功利心,是可圈可點的。

  過強的功利心,是因羅令妤急於嫁人,急於找到人幫她處理她的身後麻煩;當她找到了這個人,沒了那樣強烈的功利心,她便有了更充分的準備去應對身邊的各種事務。而且從建業到南陽,南陽的戰亂,都有利於此女開闊眼界。

  不再局限於小恩小惠,眼光看得更長遠些,才是羅令妤讓陸老夫人看重的開始。

  這一日用早膳,羅令妤笑著說起要在家中辦宴,邀請建業的女郎郎君們來家中。因陸夫人的一貫不愛出門,陸家的筵席甚少,三少夫人說得這樣有趣,眾女眷都生起了興趣。

  用完早膳,眾女眷圍著羅令妤去問具體細節,陸夫人一板一眼地在內室陪婆婆漱了口。

  喝了一杯茶,陸老夫人慢悠悠:「明日起,讓令妤跟在你身邊,幫你一道主持中饋吧。」

  陸夫人:「……!」

  主持中饋,從來是當家女君才有的權力。例如羅令妤只有權主持二房「清院」的中饋,手卻伸不到大房那裡。但是如果陸夫人願意,她是可以插手陸三郎院子裡的事的。只是陸夫人出身甚高,不願落人口舌,才從來不管二房的事。

  陸老夫人現在讓羅令妤跟著她學習主持陸家中饋……這內裡意思,難道是要日後,將陸家當家權,交到羅令妤手裡麼?

  那她的兒媳怎麼辦?

  陸夫人表情很苦:「母親……」

  陸老夫人見不得自己兒媳這一臉苦相,擺了擺手說:「只是跟著你幫忙而已。待甯平公主過門了,也跟著你學習。下一代的孩子們誰當權,現在說還早得很。你若看好甯平公主,平日多提點些就是了。」

  陸夫人苦悶的:「……是。」

  但是和羅令妤分權?她怎麼對自己的兒媳一點信心都沒有呢?

  陸老夫人說了話,陸夫人只好照做。羅令妤驚喜不已,她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麼早,就能沾手陸家的內宅事。她以為起碼要等上一年兩年,不過陸夫人都讓她跟著了,羅令妤自然決不放棄這個機會。

  她家人過世得早,唯一的大伯母還是喜歡玩樂的,平時也不教她主持中饋。後來到南陽羅家,只學琴棋書畫就費盡了心思,哪裡有更多時間討好長輩,學其他的?陸夫人這一課,作為尋常士族女郎是不在意,羅令妤卻是第一遭。

  是以更費心。

  效果更出色。

  ……

  朝堂五日一休沐。陸三郎陸昀再回到陸家時,便聽到了陸家上下對自己夫人的誇獎。哪怕陸昀平時不在意這些,當所有人都誇他妻子時,他仍暗自得意。

  當日下午,羅令妤坐在舍中撥著算盤。她的妹妹性子活潑,大清早就溜出家門玩了。是以在舍中,安靜地撥著算盤算帳,只有羅令妤一人。她正寫字時,忽聽到珠玉撞擊聲,有腳步聲從外到內。

  侍女們沒有通報,羅令妤怔了一下,遲鈍地抬頭要思考是誰來了時,郎君就從後俯身,手抱住她的腰。

  他的鼻樑擦過她膚色細嫩的面頰,涼涼的,讓女郎心中池水漾起。聽他含笑:「不得了,聽說三少夫人長進了,都開始主持中饋了。我回來一路,僕從都來問我,這個月的月例什麼時候發。我還疑心問我做什麼……沒想到我是沾了三少夫人的光。」

  被他從後摟腰,聞到他袖子傳來的清冷香氣,腰肢一陣麻,心神不覺恍惚。她努力鎮定,謙虛道:「哪有?就是跟著伯母幫忙而已。還是聽伯母的話的。」

  成婚後,她自然跟著陸昀一起喊陸夫人為「伯母」,而不是「表伯母」了。

  陸昀蹭著她的臉點頭,一本正經道:「看來是真厲害了。都學會『謙虛』了。」

  羅令妤心中自覺自己是很厲害的,她就是虛偽一下。陸昀這樣一逗她,她就噗嗤笑了出聲。女郎洋洋得意,頭向後仰,她挺翹的鼻子與她夫君俯下來的挨上。若有若無,酥酥麻麻。青年和女郎的臉頰相挨,皆是明澈秀美,賞心悅目。

  羅令妤禁不住在陸昀面前仰頭笑,歪在他懷裡。陸昀張臂,直接將她抱了起來。女郎驚叫著摟住他的脖頸,心驚膽戰地看著他,抱她旋了一圈。長袖飛起,陸昀抱著她,直接坐在了旁邊的坐榻上。

  羅令妤咯咯笑不住,想謙虛兩句,但在陸昀面前就是忍不住和他分享:「對啦,你家人全都誇我。待我尋個機會,悄悄給你漲月例。」

  她親昵地蹭他:「我夫君這樣忙這樣累,每個月的月例只有幾兩,哪裡夠用?」

  陸昀不在意地笑了下:「那以後就請三少夫人關照了。」

  實則他和羅令妤心知肚明,他用度奢華,陸家的那點兒月例根本不夠他塞牙縫。從陸家拿月例,不過是一個明面上的身份象徵而已。

  陸昀抱著妻子,讓羅令妤坐在他膝蓋上。女郎興奮地巴拉巴拉與他說家中趣事,說自己掌中饋何等了不起。她美目流波,眨巴著眼期待看陸昀,就等著陸昀大肆誇她。陸昀故意道:「不要得意忘形。待二哥的夫人過門了,你可不要跟人爭。我不願和二哥因此生分了。」

  羅令妤不以為然:「能者多勞。你在朝廷任職升官升的這麼快,就不是與二哥爭了?不管以後什麼樣,總不能一開始就放棄啊。」

  陸昀笑一下,並不在意:「隨你。」

  他是嫌陸家這樣的大家族事務太多,太麻煩。羅令妤不怕麻煩,還動力滿滿,就隨她折騰吧。不過,他好不容易有時間沾家,自然不是看著羅令妤撥算盤的……陸昀伸手入懷,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那肌膚嫩得花汁一樣。

  他掐一下,她就叫出了聲。

  手在他肩上打了一下,女郎媚眼飛揚,情意絲絲縷縷下落,嫵媚無比地勾了他一眼。

  陸昀低笑:「……想要了?」

  羅令妤瞪他,他毫不含糊,湊過來便在她唇上親了一下。羅令妤心口滾燙,抱緊他。她好久不見他,他又這樣俊美風華,她摟著他腰時,就已心動。羅令妤閉上眼,正準備承受陸昀的索求。

  他卻忽然離開,唇與她分開。

  陸昀唇上沾了一點嫣紅花蜜,鮮妍靡麗,襯著他玉容,呈一種輕。佻至極的美。但他卻皺著眉:「……今日唇脂怎麼這麼甜,你水準下降得這麼厲害?」

  他失望無比地看她一眼。

  羅令妤咬牙:……這個人毛病多至此,親她時之前嫌澀,現在又嫌甜。

  羅令妤卻受不了他對她流露的失望,辯解道:「是我供了方子,錦月和靈玉她們一起調的。我整日跟陸夫人一起,哪有時間親自調?你不要污蔑我手段不如往日!」

  她勾著眼親他下巴,撒嬌道:「雪臣哥哥不在,我沒有心思做別的呢。」

  沒有心思調製脂粉,卻有心思主持中饋。不過是一個見利心動的小女子而已。陸昀沒有揭穿她,只微笑:「那怎麼辦?這樣甜,哥哥就親不下去。」

  枉她春心蕩漾,他卻這樣多事。羅令妤怒:「……嫌甜就不要親了!」

  起身就要從他懷裡跳下地,不伺候這個人了。

  陸昀從後勾住她的腰,將她重新扯回去,笑道:「好了好了,不要生氣,哥哥和你一起調製胭脂怎麼樣?」

  羅令妤心中一動,鳳眼乜他:「當真?」

  陸昀盯著他漂亮無比的妻子,眸子微暗,幽聲:「自然是真的……不過在此之前,請夫人先去洗浴一下。讓為夫先爽一把再說。」

  羅令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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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立夏之後,天一日熱過一日。蟬鳴斷斷續續,夏日人懶怠,愈發悶在屋中,不願出門。

  午睡之後,陸夫人得侍女綠腰報,說甯平公主過來玩。侍女持扇在旁,小風徐徐。陸夫人倚著榻,半晌沒精神,便讓僕從找三少夫人過來。這意思,自然是讓三少夫人替她接客了。

  侍女綠腰為難道:「夫人您忘了?這兩日朝廷休沐,三郎在家住著,三少夫人早讓人來說她要歇兩日陪三郎。」

  陸夫人揉額角的手,一頓,這才想起此事。

  夫君休沐,女君就要留在家陪……羅令妤掌中饋之權時陸夫人擔憂自己兒媳的未來,羅令妤不掌了,陸夫人又不理解一個男的,有什麼好陪的。難道見見下人、算算帳,還會耽誤羅令妤和三郎說話麼?郎君住在家裡,不就是那點兒事,何以需要專程告假?

  然顯然,在三少夫人那裡,她夫君是需要陪伴的。

  端莊古板的陸夫人和羅令妤不是一路人,她自然理解不了二房那對新婚夫妻的情趣。羅令妤既然不來招待甯平公主,陸夫人既怕別的小輩女眷和公主不熟,又怕自己不見人嚇著了膽怯的兒媳……最後陸夫人只好出門,自己親自去陪。

  出門前問及陸二郎何在。

  答曰二郎在府衙。

  陸夫人頓時生恨:「……同是休沐,三郎就回家,我兒就不知道回來。他還要不要娶妻了?」

  綠腰溫柔勸夫人:「二郎還沒開竅呢。」

  陸夫人不耐:「趕緊讓他給我滾回家陪他未婚妻!」

  劉棠在待客廳忐忑不安地迎接未來婆婆過來,她來了之後問起羅令妤,知道羅令妤不來,便更不安,怕自己來錯了時辰。陸夫人倒是對兒媳很溫柔,陪兒媳說了幾句話。但是陸夫人顯然沒多少情趣,一板一眼如同訓話般,看公主越來越沉默,陸夫人硬著頭皮提議——「棠兒還沒逛過我們家園子吧,我帶棠兒玩玩如何?」

  劉棠說話細聲細語:「是。不會給夫人添麻煩吧?」

  於是浩浩蕩蕩一群人,陪著陸夫人和甯平公主去逛園子。半路上,陸夫人終於想出一個話題,就「中饋」這個議題努力地跟劉棠說了幾句話。劉棠同樣小心翼翼地陪著未來婆婆,只是聽婆婆話裡話外有一旦她過門、讓她過來跟著學掌中饋,小公主略微沒勇氣。

  過亭榭殿堂、高聳樓閣,一行人在石橋上的雙面空廊走著,雕欄曲折,湖水清碧。兩岸的喬木芳樹、蓮花芭蕉,連著一重重水波與陽光,一起晃蕩,踩在眾人腳下。陸夫人要跟劉棠說話時,聽到小公主驚訝地叫了一聲。劉棠攀到了欄杆上,俯身向下望,並招呼:「夫人你看!」

  只下廊下湖水碧波蕩漾,荷塘飄香,花如紅霞鋪展。陸家後院的大湖與秦淮河相連,湖中種植百年荷花,每年夏日荷花盛放,都是陸家難得一景。但此時劉棠驚呼,不是因看到湖中花開,而是在荷花池中,她看到了劃著小船的陸昀夫妻,還有小娘子羅雲嫿。

  荷葉碩大如盤,碧綠粉紅二色交映,接天連日,一望無盡。小船停在荷葉間,被荷葉和荷花催著走不動,船槳乾脆靠在船身上,任由小船隨水而蕩。陸昀和羅令妤相挨而坐,挽著袖子正在撥水採蓮。船頭放了許多蓮蓬,陸昀摘蓮,羅令妤剝蓮子,卻都便宜了船另一頭的小女郎羅雲嫿。

  羅雲嫿聲如黃鸝,搖頭晃腦地背誦古詩——

  「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

  「金槳木蘭船,戲采江南蓮。」

  「碧荷生幽泉,朝日豔且鮮。」

  絞盡腦汁背完了腦中的存庫,羅雲嫿便央求著:「就這些了,只記得這些了……姐姐、姐夫,給我蓮子吃嘛!」

  羅令妤聽妹妹催促就哼道:「忙著呢,沒空。才背了幾句就要吃,你真是太饞了。」

  然她說忙著,並不是在忙其他事,而是將剝好的一蓮子,塞入她夫君的口中。陸三郎垂目,目中輕笑撩她一眼,羅令妤目中生笑,這才有空理妹妹。羅雲嫿嘟著嘴,瞪了姐姐一眼。陸昀在旁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嫿兒多大了?」

  羅令妤一驚,仰頭與他對視一眼,暗想陸昀的意思難道是現在就給妹妹說親麼?她心中乍喜,自然希望妹妹的婚姻比自己順遂。羅令妤正要湊去討好陸昀,誰料陸昀戲謔無比地看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羅令妤:……這人莫非是逗她呢?

  陸昀和羅令妤領著小妹妹在荷塘中玩耍,忽聽到上方劉棠的喊聲:「三郎,羅姐姐,嫿兒,你們在做什麼?」

  幾人仰頭,逆著陽光,看到了遊廊上的一眾人,以面色難測的陸夫人、和滿臉好奇而欣喜的甯平公主劉棠為首。陸三郎何等矜貴,他只是坐在船上,遙遙跟眾人點了個頭,便算招呼。小娘子羅雲嫿活潑,站起來挨個跟人揮手打招呼。羅令妤則衣帶隨風揚,娉娉嫋嫋地起身,笑盈盈地回答了岸上的問題:「夫人,公主殿下,我和夫君想煮蓮花茶,正好家中荷花都開了,所以過來試試。」

  蓮花茶?

  岸上幾人愣了下,都是沒聽過。不過顧名思義,聽名字大約也該知道此茶是何意。

  劉棠目光燦亮,崇拜地望著水上船頭的俊男美女:陸三郎和羅姐姐真是了不起,好似什麼都可以拿來搗鼓一樣。

  陸夫人看船頭擺著的蓮蓬,不置可否。但是荷花茶……陸夫人想到湖裡的荷花都被采掉,湖中光禿禿的樣子,不覺提醒道:「咳咳,你們兩個摘上兩朵花就可以了,莫要把花全摘了。就算要煮什麼『蓮花茶』,也不要忘了過兩日的賞花宴。荷花若都沒了,賞什麼花?」

  陸夫人肉眼可見,看船上神色閑然、單腿屈膝而坐的俊美郎君聞言後,長眉輕輕揚了下。陸昀高貴清冷,但他唇一勾,似笑了一下,卻沒說什麼。

  羅令妤抿唇,也輕輕笑了一下。看陸夫人一行人滿臉困惑,她才柔聲細語地解釋:「荷花茶不是摘荷花泡的茶。我與夫君查古書,試著還原書中那茶——說是將茶葉撮少許,用紗布包裹,置於盛開的蓮花中。花心早晨開,晚上閉。夜裡華中落了露水,水再浸入紗包中的茶葉。清晨從閉了一夜的花中將茶葉取出,再去烹茶。這才是『蓮花茶』。」

  劉棠瞪大眼,第一次聽到這種新奇說法,輕輕地「哇」了一聲:「你們……看的書好多啊,這種冷僻的都知道。」

  羅令妤笑盈盈,謙虛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呢。是我夫君翻書出來的……正好下午無事,便想實驗一下。」

  陸夫人則是臉驀地一紅,一下子明白剛才陸三郎那似笑非笑是為何了——陸昀那個清高的,估計又在心裡笑話人呢。若不是羅令妤解釋,陸夫人恐怕被陸昀在心裡奚落許久,都不知道陸昀在笑什麼。

  ……這個三郎!

  羅令妤看陸夫人面色不好看,似很尷尬,立即狀若無知,噙笑補充:「待我與夫君研製出了這茶,一定會送給伯母嘗嘗的。」

  陸夫人臉色好看了些,點頭。但她偏頭看一眼旁邊滿目欣羨的公主劉棠,心裡一頓。劉棠羨慕而崇敬地看著湖上那兩人,陸夫人咳嗽了幾次,小公主都戀戀不捨,捨不得走。陸夫人心中無奈至極,再次對自己那個久不歸來的兒子滿是怨氣——

  人和人的差距怎如此大?

  人家三郎不光是名士,還會拿著稀奇古怪的書中有趣的東西去討好妻子,和妻子同樂。大夏日的,還有閒情逸致去研究什麼茶。

  她的兒子木頭一個,完全不知如何討好未來媳婦。

  ……難怪借住陸家,羅令妤這樣的美人喜歡上的是陸昀,而不是陸顯。

  ……

  陸顯回來後,自是被母親狠狠說了一通,一時也很愧疚,聲稱一定好好補償公主。但陸顯並沒有多少時間在婚前與未婚妻發展關係,因很快,陸家和皇室為陸二郎和甯平公主的婚事定好了婚期,就在下月。略有些懵,陸二郎陸顯接受眾人的祝賀時,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衡陽王劉慕。

  他答應借婚事相賀之事,讓陛下同意劉慕回建業一趟。

  夏日晚上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陸顯在書房中踱步,琢磨這道奏摺該如何寫。密雨纏綿,門被從外叩兩下。陸顯開門,黑魆魆中,竟見陸昀和羅令妤相攜立在門口。

  雨水滴滴答答,二人戴著蓑笠,美人如玉。沒有侍女相隨,羅令妤手提著燈籠,陸昀則提著一簍,在陸顯詫異中,陸昀伸出簍子,將所謂的「荷花茶」送來。羅令妤在旁解釋:「前幾日答應伯母送的『荷花茶』。二哥嘗一嘗,若是好吃了,我們再送來。」

  陸顯:「你們……」

  陸三郎不等陸二郎說完,就淡然地打斷:「我和令妤不留了,得把剩下的茶給其他長輩送些。」

  陸昀俯眼看一眼羅令妤,目中幾多溫意。羅令妤這樣會做人,他正好在家中,自然要陪她專程走一遭。總不至於讓陸家人真的覺得,陸三郎不重視自己的夫人吧?

  陸昀低頭掠目時,羅令妤捂臉一笑,眼眸似水,輕輕在陸三郎身上拂過。二人四目若有若無地落在對方身上,又不經意地移開。陸昀低頭為羅令妤扶正蓑笠時,他的袖子,輕輕擦過女郎濕潤的面頰。霧氣彌漫,繁雨綿綿,羅令妤的眼睛移開,卻再次回來,視線落在陸昀身上。

  陸昀忽然撩目看她,她抿唇一笑,只看著他如何為她扶蓑笠,竟是一動不動,一點兒忙不幫。

  風雨同行,乃叨天之幸。陸二郎眼睜睜看著他夫妻冒雨相攜而來,又慢悠悠地在雨水中離去。

  雨滴滴答答,潺潺如溪,落在青苔上,濺起水花如蓮。

  青年男女在黑夜中曼然離開的背影,繞著一團濛濛輕霧,似神仙一般。

  ……

  夜雨寒而不絕,陸二郎微微露出笑,關上門,回到案前,繼續寫自己的奏摺。寫完又改,不斷潤色,只為一道摺子可以為劉慕爭取來回都的機會。他改得累了,伏案而眠。

  夜中雨水淅瀝在窗外,昏昏沉沉的,他將上一個做了一半的夢,繼續做了下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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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9 00:06:23 |只看該作者
第136章

  夢中境遷,陸二郎成親,確如陸二郎自己所許諾那般,聯合一眾大夫,說服了陛下,許衡陽王劉慕回建業。但因準備不足,朝廷聖旨下達時,陸二郎的婚事已經過去。

  劉慕在邊關翹首以待,先等到的不是召他回都的聖旨,而是邊境亂賊,北國軍隊重卷而來。

  與此同時,建業各位公子為奪皇位而亂戰,羅令妤在那場戰爭中流了產。

  建業一派亂,無人有心思操心邊境之戰。無人提防過北國軍隊毀約,夜裡大軍偷襲,直指潁川郡。劉慕率軍抵抗,戰火燒起時,這位既是郡王、又是將軍的少年點燃了狼煙,向朝廷求助。陸二郎以遊魂形態所見的,是劉慕死在了那場戰爭中。

  熊熊烈火燃燒,劉慕血盡而亡。周邊屍成山、血成河,敵軍的鐵馬踏過他身邊。新的將軍勝任,朝廷終於派來封軍,及時阻止這場戰爭。南北兩國交涉的結果,這次入侵邊境非北國所為。那批打著北國名號的軍隊,實則是北國逆賊叛了朝廷,前來報復。北國將逆賊的屍體交給南國,再賠償無數金銀,算了結此事。至此南國被北國提防至極,邊關十餘年再無侵城。

  陸顯在夢中目眥欲裂,厲聲:「不對!這不對!」

  他眼睜睜盯著南國官員檢查所謂北國逆賊的屍體,揭開布帳,渾身僵硬、早已死去的少年將軍躺在擔架上,面容冰冷雪白,唇緋紅似血。這位死去少年將軍相貌英俊,面容輪廓鋒利如刀。即便早已無了氣息,周身那樣挺拔不催的氣質,猶如錚錚寶劍般,擊向眾人心房。

  看到少年的第一面,陸二郎目中神色猛變。

  但那檢查屍體的南國官員只對了名號,顯然並不認識這位元少年。隨行官員只意外道:「……這個逆賊竟很年少,可惜了。」

  陸二郎在夢中盯著那屍體,他大聲喊:「不對!北國在撒謊!他們說了謊!」

  這個死去的少年,他在夢裡見過。在陸三郎本該死在雪霧之日的那個夢中,這個少年曾背著刀劍,不知從何而來,但陸三郎死前所受的大創,正是這個少年所為。現實中陸三郎沒有死,這個少年也未曾奔赴雪山去殺人。

  是以陸二郎沒有找到這個少年後,便也沒有多費心。

  但是、但是……夢繼續了下去,那個本應該殺陸三郎的少年,他當日沒有出現在雪山中,他今日卻在潁川郡一戰中,作為犧牲品,被北國送給了南國,結束這場戰亂。

  陸二郎陸顯大腦空白,他隱約地覺得哪裡不對,可是一切發展太離奇,他想不出來——

  一介郡王的死,被人哀悼兩句,便被人遺忘。皇帝陛下沒多提,劉慕在皇室中一直被公子們提防並針對。他死了後,整個皇族一派安靜,沒有人為他討說法。之後南國不再追究北國,北國也當此事沒發生過。

  緊接著事情的發展,更讓陸顯錯愕。

  因忽然間,陳王劉俶就被以「欺君罔上」的罪名下獄。

  陸家受陳王連累,被建業其他名門拿來問話。本是焦頭爛額之際,猝不及防,陸家竟然反了。帶頭的,便是陸三郎陸昀。建業之戰爆發,陸三郎率陸家反了朝廷,陸家逃至宜城,寒門競相追隨。

  南國勢力一分為二,建業的幾大世家和皇室站於一隊,與陸家、寒門對峙。戰火再起……夢中所見,陸昀眸如子夜,幽黑深邃。依然是驚鴻掠影般清雋雅致的貴族郎君,但他垂眸時,眼底,隱約藏了些什麼。

  ……

  陸顯渾身冷汗,從驚惶夢中醒來。

  寒夜明月,芭蕉映窗。伏在案頭乍然醒來的青年郎君轉目,月光照在他面前寫了一半的摺子上。昭示方才那個夢,是真的。

  衡陽王沒有趕上他的婚宴,甚至要比陸二郎的婚事晚上一段時間。他為國為民死在邊關,死後無人祭他。

  三弟……陸昀他……

  驟然間,福至心靈,陸二郎陸顯扣在案上的手指微微發抖,面容繃起——那夢便是結局!

  他總算明白為什麼自己要與三弟討論自己的夢,三弟含糊其辭,說他不必將夢告知,陸昀知道他後面的夢會發生什麼。陸昀自然知道了,因在羅令妤流產、陳王入獄這一系列事情發生後,無論是什麼時候的陸昀,他的心境都是一致的。

  謀反。

  是陸三郎唯一會走的路。

  所以「不必多說」,「我大概能猜出」,「二哥不要將夢到處跟人說」。

  在陸昀將羅令妤可能流產的夢告訴陸昀,陸昀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結局。而現實、現實中……也許為了更好地走向這個結局,陸昀已經在佈局了。陸三郎和陳王不斷地碰面,建業司空府軍隊調動頻繁……

  陸二郎怔然慘笑,手扶住額頭:三弟,三弟!你竟抱有如此不臣之心!難怪你不肯明說!難怪你當日要羅表妹直接去宜城。

  並非單純的擔憂她流產。

  你意識到的,遠比我看到的更多。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然而,這能怪陸昀麼?

  從陸昀去南陽,到陸昀回來建業。建業朝廷的態度,各大世家提防陸家的態度……有目共睹。

  老皇帝的不作為,諸位公子的異心,對邊關之戰的推三阻四。

  原以為陸三郎不在意。

  實則陸昀在意無比。

  如他這樣心性高潔理想至上、眼底容不下沙子的人,一大團沙子都要蒙了他的眼了,幾次差點死在朝廷的不作為下,陸昀怎麼可能真的因為找不到第一仇恨者,從而當做此事沒有發生過?

  建業之公子的奪位混戰、羅令妤的流產、劉俶的入獄,都是導火線。

  現實中,扣掉這個導火線,大事件仍要按照陸昀的意志走。

  這就是陸昀。

  ……

  第二日下朝,陸家郎君們同路。陸昀忽然側過眼,看到二哥一直用古怪的、複雜的眼神看他。陸二郎一早上一直在看他,那樣微妙的眼神,使陸昀眸子一閃。郎君戲弄般地問:「二哥該不是又做夢了?」

  陸二郎:「……」

  他一下子回神,看旁邊陸家郎君們都好奇地看來。陸二郎當即繃起脊背,趕緊將陸昀拉到邊上,恨怒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你能不要當眾說話這麼大聲麼?」

  竟絲毫不將他夢中的稀奇當回事!

  陸昀篤定無比地揚目,瞥他二哥:「這麼緊張,看來是真的做夢了。」頓一下,陸昀若有所思,「二哥大概對我有新的想法?莫非要阻止我?」

  陸顯定定地看漫然不在乎的三弟半晌,心中苦澀,面上沉穩。他搖了搖頭,歎:「我哪有本事阻止你。」

  心照不宣,他幾乎是承認自己知道陸昀要做什麼了。陸二郎擔心的不過是陸三郎會將陸家帶入泥沼中。可他又不覺想,陸昀若是早已猜到自己會作何抉擇,說不定在現實中,他會將路鋪的更好。

  和三弟一道站在宮殿丹墀上說話,陸三郎身長似竹、浩然風采,周圍官員來來往往,陸三郎側面雋冷,神色始終如一的淡漠。

  到此時,望著三弟的側臉,陸顯終於釋懷,終於承認:從始至終,他做的夢,都不是陸昀和羅令妤的愛情。他一直預測的,是南國未來的糟糕方向。每走向不利一面,夢中就會昭示,期待現實中有能人出手,將那糟糕局面扭轉。

  恰恰,陸三郎陸昀,就是這個能推動局勢的人。

  南國的存亡,與陸昀個人的命運緊緊糾纏在一起。

  他萬箭穿心而死,劉慕登基,南國卻亡了國;他死在雪山中,無人有能力抗住北國的千軍萬馬,南國依然是國滅;當他活了下來,在南國接下來的第三場禍事中,主導一切的人,只有陸昀。

  上天賦予的命運如此巧合而有趣,陸三郎的一舉一動,都在牽動著這個國家。

  ……

  這,恐怕才是陸二郎的夢最大的秘密。

  ……

  陸二郎低低笑。

  陸昀瞥向他。

  看陸顯放鬆了肩膀,笑歎:「好吧,一切聽你的。你來安排一切……你若需要我做什麼,也可直接吩咐。我雖不如你格局廣大而深遠,看到的不如你多。但起碼你若希望我做什麼事相助你,我不會掉鏈子。三弟可信我?」

  陸昀目中便揚起了笑:「當然信。二哥忘了我說的麼?你是上天眷顧之人……上天選出的幸運兒我都不信,我還能信誰?」

  陸二郎笑駡他一句:「去!」

  恰時有小廝趨步而來,低聲說起陳王殿下的車在宮門外相候。陸昀一頓,陸二郎迫不及待的想參與其中:「日後陳王與我陸家也是一家人,何以陳王殿下說什麼,只相信你一人呢?三郎,有空你邀請陳王來家中喝茶吧。怎麼說,我也算他……」

  陸二郎紅了下臉,鎮定地咳嗽一聲,聲音微微弱一分:「妹夫。」

  陸昀:「……」

  他嗤笑一聲,懶洋洋地應了:「好。」

  與自己的二哥揮了揮手,陸昀負手跟上小廝,向臺階下鋪著的大路走去。

  陸二郎仍立在原處,滿懷感慨地望著三郎的背影。他模模糊糊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等到三郎出了宮門,陸顯終於想起——「糟了,我又將衡陽王忘了。」

  他心懷愧疚,因始終,他見證劉慕的生死,但他眼睛盯著的一直是三弟。劉慕只是順帶的。連昨夜的夢,初時他尚為劉慕鳴不平,後期發現陸昀謀反後,陸顯的目光便又時刻謹慎地跟隨著三弟。醒來後也牽掛三弟……將劉慕的死忘得一乾二淨。

  劉慕也是他朋友,他對朋友卻這樣不上心。

  陸顯心中甚難過,想他兩次見證那個少年的死。皆是國難的犧牲品……陸昀所走的路是自找的,劉慕卻總是倒楣的、被牽連的那個。

  劉慕在夢中死前,心中是堅定地願意一心為國,還是也會憤懣不平,意識到朝廷也許在算計自己?

  陸二郎喃聲:「我不光要幫三弟,我也應該救劉慕……他不是惡人,他不該死。」

  誰都不是惡人,誰都不該死。

  陸二郎沉下眼,目中神色慢慢堅定了下來——他一定要劉慕回來,讓劉慕赴約!

  對了,還有那個死去的少年……陸顯急匆匆追趕陸昀,說起那個蹊蹺的少年郎,派人去北國邊境,查看那位少年郎在哪裡。一定要看住那個少年。

  ……

  不管是陸昀還是陸顯,都沒有想到,那個少年名叫越子寒。他根本不在邊關,他始終在建業,在陸家的眼皮下。他還與陸昀的小姨子羅雲嫿,算是朋友,會經常幫羅雲嫿一些忙。

  陸昀說話算數,陳王與陸昀的下一次相約,約到了陸家。陸昀的妻子羅令妤那樣能幹,主動幫忙招待客人。在夫君給了眼神暗示後,羅令妤還讓人去請了二哥來。

  陸顯忐忑的、興奮的,第一次參與了陸昀和劉俶的會談。

  會談中,他隱晦地暗示陳王被幾位皇子緊盯著,可能有牢獄之災。陳王面容秀美溫和、神色卻極冷。陸顯絞盡腦汁想用現實中存在的證據,將夢中事委婉地提醒陳王時,劉俶只是平靜坐著,沉斂聆聽,未置一詞。

  陸顯說的口乾舌燥:「……」

  他皺著眉:「你和三弟攪了上一次南陽之戰中,趙王發財的可能性。還因為聖旨之事,得罪了陛下。若有可能,他們未必不尋藉口陷害你……公子,你要提防啊。」

  劉俶與陸昀交換了一個眼色,若有所思:「……唔。」

  陸顯:「……」

  這個陳王怎麼回事?以為他不愛說話、為人冷淡只是面對外人,怎麼私下裡說話,劉俶仍然不怎麼開口的樣子?

  陸顯自暴自棄:「不知你們兩個對當下局勢有何想法?」

  劉俶似在思索,睫毛濃長似女郎那般穠麗。偏他不開口,只陸三郎盯著陸二郎越來越僵的眼神,微微一笑,指節叩案說了幾句話:「建業流民之禍不可不妨。之前陳王派人走訪民間各大寺院、道觀,登記那些流民的資訊。發現其中果然有些人資訊對不上。其中,陳府中陳娘子救的那批流民,問題最多。之前只是秘密查探,現在有了幾個不對勁的地方,直接從陳娘子那邊查起最好。」

  陸昀扶了下額:「唯一的問題,是陳家人都不在建業,建業陳家的主人,只有陳娘子一人。軍隊貿然包圍陳府,難免有欺淩弱小的疑點,惹人不齒。其他世家思及己身,也會干涉。」

  陸顯一開始沒聽懂陸昀在頭疼什麼,在陸昀那含糊的語句說完,他猛然想起:「……你說的陳娘子,莫非是那個追了你許多年的陳大儒的女兒陳繡?」

  陸昀不置可否。

  陸顯「啊」一聲,頓時明白陸昀的為難了。對人家女子,陸昀是一貫的嚴詞厲色。到底對方是一個傾慕陸昀多年的女郎,陳繡傾慕陸昀的事,滿建業名門,沒有一人不知。陳繡為陸昀連自己的親事都耽誤多年,陸昀卻不聲不響地娶了羅令妤。在建業眾人看來,陸昀寧可娶一個出身落魄的表妹,也不願意給陳繡一個機會。那對陳繡是何等羞辱。

  陸昀瞥一眼二哥,道:「你想多了。」

  陸昀:「我不願與她打交道,不過是她太煩。她自覺對我動手動腳,與我關係親密,實則我最煩人這樣對我。若與她交涉,她再是以前那樣子,我定還是忍不住掃她面子……建業名門圈,不知又要因此生多少閒話。」

  陸顯和劉俶皆莞爾,均知道以陸三郎的名氣,他前一日做了什麼,第二日就會傳遍滿建業。陳娘子帶來的這種困擾,陸昀顯然很煩。世人盯著名士的一舉一動,陸三郎斥陳繡一句,天下就會傳成他二人如何情深卻不能在一起……況且羅令妤出身不好,世人不會覺得陸昀真愛那位表妹,只會覺得那位表妹手段卑劣,才讓陸昀不得不娶她。惡名對於出身不好的女郎,影響比對名門女郎要糟糕許多。

  世人眼中的惡毒表妹。

  陸顯含笑:「三弟對表妹真的不錯,這樣在意表妹的名聲……」

  陸昀:「我只是怕她又哭哭啼啼,要我哄她。」

  羅令妤那般小心眼,怎麼能忍受自己被潑髒水?不知會生出多少事來。

  幾人針對此事討論幾句,之後說起了如何對那些北國細作下手。他們能查出一部分人,卻也查不出一些藏得深的。搜陳府,便是為了打草驚蛇,讓那些北國細作看出時機不對,儘快行動。計畫提前,陸昀和陳王卻早在等著他們。

  那麼,何時選這個下手時間呢?

  定要足夠盛大的機會,全民同樂,讓細作看出這是鬧事的好機會。

  劉俶終於紆尊降貴地開了口:「近來最近的節慶日,有哪個?」

  五月的端午節已過,六月無節日,七月的乞巧、中元、盂蘭盆節又相隔了整整兩月時間。變數未免太多。

  陸顯喃聲:「最近的……當是下月初,我和甯平公主的婚事。」

  劉俶一頓。

  陸昀當即否道:「不可,豈能拿二哥的婚事行此方便……」

  誰會願意拿自己的婚事當誘餌?一生一次的盛大婚事,事後想起卻是戰亂。何人願意?

  陸顯突然想到了劉慕,猛開口:「不,我願意。」

  陸昀難得皺眉:「……?!」

  陸顯心臟疾跳,他一下子想到劉慕死,是在他的婚事過去了一段時間才發生。若他提前讓劉慕回來,讓劉慕一定趕來建業……衡陽王便不會死了!

  陸顯站起來,看向劉俶:「我與公主商量去……若是公主無意見,就拿我們的婚事當這個誘餌吧。殿下,我非是不珍重公主,只是機會難得。我一定會補償公主的,這場婚事,一定會是建業最為盛大的一場婚事。只是、只是會在外面,出一些意外……但不會波及陸家,波及到公主身上。我……」

  劉俶:「你,不必解釋。棠兒若,願意,孤也不反對。」

  ……

  甯平公主劉棠,是位非常溫柔害羞的公主。

  當陸二郎溫和而詳細地與她說為什麼要這麼做,當陸二郎蹲在她面前、殷切地仰目看她,小公主紅著臉點頭,結巴道;「沒、沒、沒關係啊!我不介意的。你、你都不介意,我也不介意。」

  她細聲:「我也願意幫我哥哥,和……夫君的。」

  她的手被陸二郎握住,二人的手均是輕顫了一下。靜謐著,兩人一時都無話。良久,聽陸顯溫柔低聲:「殿下……除了婚事,我都會對你很好的……」

  ……

  對陳府的搜索,陸昀因實在不願和陳繡打交道,不得不求助到了羅令妤這裡。陸昀振振有詞:「你出面也好,你和她不是一直是宿敵麼?每次見面都要吵。」

  羅令妤狠剜了他一眼。他覺得陳繡麻煩,難道她就不覺得陳繡麻煩了?

  但夫君在婚後第一次求她,羅令妤仍是答應了。

  ……

  救助了無數流民,提供房舍提供吃食,做了許多善事。陳繡的心情卻不太好。

  因陸三郎成親了。

  他成了親,娶了羅令妤,還是在南陽成的親。陳繡都沒見過。她戀慕了那麼多年的郎君,到底不給她機會。羅令妤那個小妖精,到底哪裡好了?為什麼陸昀不選自己,選一個人品那麼卑劣的女子?陳繡悶悶不樂地待在府中,因心情不好,連最近流民被查的事,她都不知道。

  交好的幾個女郎巴結陳大儒的女兒,她們自然知道陳繡的心結。她們來陳府安撫陳繡,陪陳繡一道罵那個搶走陸三郎的羅小妖精。女郎們坐在一起,懷揣嫉妒,對羅令妤不住攻擊。陳繡臉色仍然不好看,一女便勸:「陳娘子,不必覺得那個羅令妤有什麼了不起。只不過去年拿到了花神,今年的花神,不是又回到姐姐手中,不是她麼?」

  陳繡哼了一聲。

  一女再道:「而且啊,今年的仕女圖中,最美的,可不見得是她。」

  陳繡:「哦?」

  她詫異,天下竟然有女將羅令妤的美貌比下去了麼?陳繡雖不承認,但她心中一直覺得羅令妤那樣壞心眼,能騙得陸三郎娶她,很大原因是因羅令妤長得極美。過分的美,蒙蔽了郎君的眼睛,讓陸三郎看不到她心機的深沉陰暗。

  女郎告知陳繡:「今年仕女圖中再添一人,乃是北國洛陽的名姝,叫陳雪。那位女郎,被評為『洛陽第一』,入選仕女圖。確實長得極好,羅令妤未必比她好。只是、只是……」

  女郎說話遲疑。

  陳繡好奇追問。

  那女郎紅著臉:「我總覺得,那位洛陽名姝陳雪,和三郎……好似長得非常像。」

  陳繡當即道:「是麼?你有仕女圖麼,拿來我一觀。我倒要看看是陳雪美,還是羅令妤美。哼,若是陳雪美……我看羅令妤還有何臉面在我跟前耀武揚威!」

  她被羅令妤氣的次數太多,特別想看那樣重視自己容貌的女郎受挫——如此,勉強讓她恨對方嫁了陸三郎之心,稍微舒服些。

  女郎們在院中打開仕女圖,欣賞陳雪女郎之美時,羅令妤和陸昀驅車到陳府門口,遞出名帖。陸昀要搜人,羅令妤等著和陳繡爭執給夫君提供機會。夫妻二人沒想到,輾轉南北兩國數月,陳雪娘子竟登上了建業女郎們閒聊話題中的魁首——

  「建業未解之謎之一,何以洛陽名姝陳雪,與丹陽陸三郎如此相似。是陸家通敵,還是血脈外流?陽盛陰衰的陸家,是否有可能將家中女郎遺落北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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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陳繡與幾位女郎坐于院中坐榻上,齊力將一幅仿來的仕女圖打開——

  見畫中小亭碧水,美人憑欄。那憑欄的美人儀姿身好,一身素白色深衣,襯得氣質高邈出塵。烈風冷月,吹得她深衣略揚。而那露出的側容,掩在陰影光照下,也是沉著古豔。那樣靜謐,與景相映,剎那間,令人心生美夢遽醒的悵然意。

  女郎們一時看怔,然後討論:「是哪位名士畫的?風骨甚佳啊。」

  「這便是北國洛陽的名姝陳雪麼?聽聞只是一介琴女,然這氣質,難怪能入名士畫……」

  七嘴八舌的讚歎,認同。陳繡臉色也露怔意,手指拂過畫中美人的面容。得名士賞識不易,入仕女圖更不易。陳繡自詡才女,她連續多年「花神」,憑的便是才,也因此入名士所繪的仕女圖。仕女圖千萬,然陳繡不以美見長,頂尖的美人排名,陳繡更是遠遠追及不得……

  因此對羅令妤一腔妒意。

  現在又多了一人,洛陽陳雪。

  觀畫中,女郎們紛紛讚歎後,一女小聲說了微妙的畫:「這樣乍看,果然與陸三郎有些相似……」

  眾女沉默,心中或多或少皆有驚疑之意。她們倒並非懷疑陸三郎男扮女裝,此驚世駭俗之事,一般人都不會想到。她們暗自想的,不過是陸三郎和此女是何關係?難道洛陽還能有陸家遺孤?陸家是南國建業名門之首,陸家的遺孤若是出現在北國洛陽……其中代表的政治涵義,令人不寒而慄。

  建業的女郎們出身如此,或多或少都有些政治敏感。是以一人說「與陸三郎相似」,其他女郎只是抿唇,笑而不語。心中卻想這樣的事回去定要讓家中父兄看看,其中或許有些蹊蹺。

  然這實則不過是陸三郎倒楣。

  本來無事,入了名士的畫,反倒給他生出一群意外來。當日將名士們救出洛陽,陸昀也要求摧毀陳雪的畫作,只要名士不畫,陳雪的名就不會遠播。陸昀並不打算將陳雪在洛陽的痕跡銷毀,他自覺這條線難說後來會不會有用。然陸昀沒想到,滿口答應幫他守口如瓶的名士,其中一人被救後離開了南陽,遊學時,此名士捨不得摧毀陸三郎的畫。此人不與人分享,只自己獨處時拿此畫自娛自樂,暗笑陸三郎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

  不想有一日,名士所居的屋舍出了盜賊。其他財務損失也罷,這幅名士自己留下來悄悄觀賞的仕女圖,也流傳了出去。

  再有洛陽太守被貶,太守離開時守口如瓶,堅決不提自己的小妾陳雪為何不見。洛陽的民眾們還以為陳雪女郎仍在洛陽……

  仕女圖傳出,在洛陽,又有趨炎附勢之人為表示自己和名士關係好,自己曾看過仕女圖,便拍胸脯保證自己見過陳雪。陳雪消失,之前見過陳雪的人也開始誇陳雪之美。北國戰敗後,洛陽舊太守離開後,洛陽氣氛低迷,討論陳雪之美,竟成為了一種畸形的洛陽民眾自我安慰的方式。

  種種巧合下,眾人將陳雪傳得有鼻子有眼,好似此女真的存在一樣。

  多少人信誓旦旦稱見過陳雪,多少人炫耀自己曾和陳雪把酒言歡,還有人以曖昧的語氣編纂出自己和陳雪的風流韻事……南北兩國有地理距離,遠在建業的陸三郎陸昀哪裡知道,陳雪都被洛陽人傳成了絕代佳人。

  越是沒人再見,越是驚鴻照影。

  傳到南國,只有仕女圖,對陸昀來說,已是幸運。

  女郎們和陳繡一道賞畫、神色各異時,管事匆匆進了院子,告知女郎陳家被陸三郎帶軍包圍了。陳繡臉色大變,沒想到陸昀竟這樣大膽。女伴們驚愕時,陳繡向外走去,厲聲問:「憑什麼包圍陳家?我陳家哪裡可曾作奸犯科?陸三郎不可能這樣對我……他還向我父親討論過學問,他和我……」

  管事苦笑,急道:「女郎,別犯傻了!陳家私軍已經去抵抗了,但是陸三郎帶的軍可是大司馬寺下的,他……」

  說話間,兵器碰撞聲和打鬥聲從前院傳來。陳家人去年離開建業,原說是為避暑,後來再未回來。陳大儒多次至信到建業,讓女兒去找她。去年時陳繡堅決不肯,今年在陸三郎成親後,陳繡黯然後,心已軟化,已開始變賣家業,準備去找父母……誰知在她離開前,出了這種事!

  陳繡心中不信,為陸昀找了千萬條藉口,她與管事奔到前院,心驚地看到抵抗的陳家私軍已落敗,陸昀帶領的大軍包圍了這裡。軍隊制住陳家軍和侍從後,向陳繡這邊奔來。陳繡面色煞白,卻見軍隊目不斜視,直接越過她——「搜!將每個人的資料調清楚!一個人也不許離開!」

  陳繡駭然下,看到軍隊搜圍,她茫然不知他們在找什麼,只咬牙恨怒:「住手,停下!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敢搜陳家,你們……」

  她話戛然而止,因她看到軍隊後,走來的陸三郎。

  上身廣袖白袍,下身黑色裳,束玉冠,腰金帶。陸昀目色清冷,立在陳家大院門口,他面無表情地眺望整座百年大院時,陽光照在面上和身上。芝蘭玉樹,面如冠玉,那樣氣質悠遠的面容輪廓,見之忘俗……陳繡一望之下,定了睛,顫聲:「三郎!」

  陸昀:「……」

  陸昀看向她,眸色微暗,依然面無表情:「陳娘子勿驚慌。司馬寺遭人舉報,知有些流民在建業城中作亂。今日不過是來陳府查那些流民,問些話。陳家不受影響。」

  陳繡神情冷澈,管事在一旁暗急,被她以眼色斥下。她挺直腰背,走向陸昀:「這便是你搜陳家的原因?你如此不將我放在眼中,莫非是怕什麼?你我昔日情意,你絲毫不放在眼中。你如此對我……」

  女郎那樣的高傲,盯著他不放。

  陸昀開始覺得頭痛了。

  還是這樣。

  陳繡還是這樣。

  她總以為他與她是一樣清高之人,然她是真的,他卻是為了不惹麻煩上身而裝模作樣。陳繡不說陳家,只提自己,和之前每一次都一樣。陳繡不肯接受陸昀不是她以為的那種人,她自覺二人近十年的感情,陸昀心中不會平靜無波……

  陳繡眸中冷而帶火,淚意若有若無。她對陸昀懷有一腔委屈之意,顫巍巍地伸手,想去拽陸昀的袖子:「陸三郎,你竟搜我家……」

  陸昀身後傳來一含笑女聲:「都說是例行公務了,陳姐姐還這麼傷心作什麼?」

  陳繡伸出的手猛地僵住:……天啊,這噩夢一般的聲音,這般耳熟!

  她僵硬著看去,見女郎跨過門檻,裙裾曳地如掃梅。妝容精緻,眉目明雅,羅令妤行走間風姿綽約,抿笑望來,陳繡心中尖叫,瞬間想起了以前無數次與羅令妤對手後的慘敗。

  陳繡聲音變了:「你來做什麼?!」

  她不可置信,看陸昀:「……陸三郎,你、你這樣羞辱我麼?!就這樣厭我麼?」

  明知她和羅令妤不對付,明知她心慕他。他娶了羅令妤,還在今日、今日帶羅令妤一起來,看她笑話,羞辱她……

  陸昀最煩陳繡如此了,往日他為擺脫此女糾纏,總要浪費精力。現在羅令妤在,陸昀給羅令妤使了個眼色,羅令妤甚懂地點頭。在陳繡看來,那二人便是當著她的面眉來眼去。陳繡氣得渾身發抖,又羞愧難言,她渾身發冷時,羅令妤親熱地挽住她的手,言笑晏晏:「姐姐想什麼呢?姐姐真的不要多心,我和夫君都沒有惡意的。我就是怕姐姐誤會,才來解釋。我多怕姐姐疑心重啊……」

  陳繡推她。

  羅令妤強硬無比地拽著她手臂,不放。

  陳繡羞怒:「你走開!我……」

  她扭身要回後院看情況,羅令妤拽著她自然不放:「姐姐不要急,那些流民去年就給姐姐惹了禍,讓陳家和陸家生了不少齟齬。姐姐怎麼還要吃虧,還管著他們。」

  陳繡冷笑:「我自然不是你。你倒是救濟難民只為博名,我卻善始善終。」她一頓,再次望向陸昀,口中殷切,「三郎你看,你娶的女人……」

  羅令妤打斷,委屈十分:「陳姐姐,我不知你為何總對我有這樣多的偏見。我做什麼你都以惡意猜測,你多次詆毀我,我都躲去南陽了,你還不放過我。陳姐姐,陳家現在只有你一人,起干戈有什麼好處?我還是在幫你,你卻又誤會我……」

  羅令妤一下子說了好多話。

  陳繡對她顛倒黑白之口舌歎為觀止,她不住地用焦灼目光看陸昀。奈何陸昀站姿穩如山嶽,巍然不動,全然似沒聽到她這邊二女的爭執一樣。陳繡幾次想擺脫羅令妤,去後院看流民,她聽著聲音亂哄哄,心也不自在,難免多想。可是這個羅令妤糾纏她不放,說話還委屈噠噠,陳繡想吐血。

  陳繡:「放開我!」

  羅令妤微笑,目含怯意:「陳姐姐,你又吼我。我代替夫君為你道歉好不好?我們坐下喝喝茶作作畫吧……」

  兩人後方,後院中幾個來找陳雪玩的女郎看情形不對,也奔了出來。一路奔出,幾女見軍隊如蝗,到處抓人,女郎們駭然間,卻無人攔住她們。出了院子,便見前院陸三郎堵著門,羅令妤和陳繡拉拉扯扯,吵鬧不住。

  幾女慌然,低頭便要掠過幾人逃出陳府。

  站在府門口的陸昀堵著門,本是震懾之意,眼看陳家出來幾個女郎,低著頭悶走。陸昀望去,緊盯著她們,心中判斷是否該放行。他心中自覺今日查流民的目的是打草驚蛇,讓建業的細作們動起來,但也說不得有細作頭腦笨拙,會在今日落網……

  陸昀盯著這幾個女郎,判斷她們是建業人士,還是細作時,幾女被他看得更加慌亂。被陸三郎這樣的玉郎盯著,幾女面紅耳赤,不自覺地抬頭望去。成婚後的陸三郎風采如昔,建業到處有陸三郎的傳說,但陸三郎已經很久沒在女郎們面前露面。

  被這樣俊美的郎君看著,他眼若星辰,衣袍漫揚……一女慌張下,手裡抱著的畫軸掉了出來,「啪」一聲砸在地上,畫也鋪開了。

  陸昀俯眼而望,待他看出畫中是何時,面色猛變。那個女郎慌亂地蹲下身收自己的畫,畫軸另一端被陸昀扣住。女郎掙不掉,又看陸昀臉色不對勁,以為是畫中人的緣故。她羞紅著臉喏喏:「這、這是仕女圖,此女是洛陽名姝,大名鼎鼎……」

  陸昀手指在畫上一擦,指腹上當即沾上一層細粉。他臉色更難看了:「……這是贗作?不是真跡?」

  ……贗品傳出,可見世人之趨之若鶩。

  他看向那女郎:「女郎知道此畫真跡在何人手中?」

  ……他絕對不能讓陳雪的畫作傳得到處都是!

  羅令妤雖然故意纏著陳繡,但她眼觀八方,很快發現那邊陸昀蹲在地上,和一女郎似在爭一幅畫。她隨意一望,他側臉緊繃,神色……不太好。羅令妤當即走去,柔聲:「夫君,怎麼……啊。」

  她俯眼,看到了畫中的「陳雪」,心裡微妙停住。她顫著肩俯眼,咬唇拼力忍住心中狂笑之欲——陸雪臣,哈哈哈你也有今日!看這贗作畫的這麼好,真跡還不知道被多少人看過哈哈哈……

  那女郎還在解釋:「我也不知真跡在何處,只是張大家的畫很有名,我尋關係借來的贗作……」

  陳繡也走過來,瞬間明瞭這邊發生了什麼事。她瞥目,看到陸昀滿面寒霜,羅令妤盯著畫,美目中興致盎然、淚光點點。並不知羅令妤雙肩顫顫在努力忍笑,陳繡以為羅令妤在俯眼看畫,心中之怒尋到了發洩口。陳繡哼一聲:「建業城中,總有人見識淺薄,誇羅娘子是見過的最美女郎。我看未必,不提那宜城周揚靈女郎的神秘,羅娘子比不上的人,多的是……」

  宜城周揚靈。

  羅令妤目色暗了一下,心裡哼笑。沒見過周揚靈,自然不屑一顧。陳繡說還有其他人,羅令妤心中更是不服氣:比她更美?不信不信!

  陳繡:「我便說一人,你未必比得上。」

  羅令妤這時忘了照顧她夫君的難堪情緒,陸昀心知要來一幅贗作也無用,他沉著臉站起,便聽自己的夫人又在和人鬥口氣。陸昀神色難明地瞥去一眼,羅令妤壓根不看。女郎唇角微翹,興味十足地問:「哦?你說誰,我比不上?」

  陳繡嘲諷地看她,俯眼示意地上扔著的畫作。陳繡一字一句:「洛陽陳雪,你便未必如她美。」

  陸昀在旁一震:「……!」

  羅令妤眉目緩緩向上揚起,形成一道驚魂攝魄般的影。睫毛掀動,眸心微漾,她與旁邊的陸昀對視一眼。羅令妤慢悠悠地捧著桃腮,眼中波光流動,再轉過來看陳繡。陳繡篤定羅令妤好強好妒,不承認自己不如人。

  誰知羅令妤含笑:「哦……你說陳雪啊。陳雪姐姐呢,我自然是信服,自然是服氣的。我對陳雪姐姐,可是甘拜下風啊。」

  「那豈是一般的女郎?」

  她越說,陸昀臉色越臭。

  陸昀:「閉嘴!走,不要說了。」

  羅令妤頗有談興,想拉著茫然的陳繡多說兩句,但她被陸昀拽住手臂拖走了。陸昀在陳府待不下去,吩咐軍士搜人有結果後告知,他硬是拖拽著他那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夫人,將羅令妤帶走了。

  羅令妤:「哎,哎,哎!討厭,幹嘛拽我不讓我說?我明明和陳姐姐相談甚歡……難得和陳姐姐尋到共同話題,陳姐姐我們改日再聊啊!」

  被丟下的陳繡迷茫的,看那對夫妻來去匆匆。陳繡性傲,一直不甘,此時也迷惘地與旁邊幾位女郎討論:「……他二人躲什麼?」

  繼而失落。

  院中亂糟糟的,陸昀在的時候,陳繡要作對,不許他搜;但他走了,她被羅令妤拉扯半天,也看出陸昀不是針對陳家。心中放下,心口又在看到那夫妻一唱一和時生澀:陸昀和羅令妤之間,有她插不進去的關係。

  她不願承認,但她現在想,陸昀是真的喜歡羅令妤吧。

  ……真的,應該放下了。

  ……

  陸昀和羅令妤坐回了長簷車中,看羅令妤失望無比,陸昀咬牙切齒:「讓你是去幫忙,你竟這樣添亂!不在人前詆毀我,你是不是很失落?」

  羅令妤白他。

  想罵他兩句,但看他臉色不好,她轉念一想,心中又生了同情。羅令妤微妙一笑,幸災樂禍般地噘起了嘴:「哼,你還說我。你不得討好我麼?」

  陸昀揚眉。

  羅令妤:「大名鼎鼎的陳雪仕女圖傳到建業,建業多少人熟悉陸三郎的相貌啊。陳雪姐姐若是一般美人也罷,還能和我爭美……陸雪臣,你等著被人不停問吧。你若是不想被人知道你的丟人事,你不得尋我幫你遮掩麼?你還敢罵我,得罪了我,誰幫你?」

  陸昀:「……」

  他臭著臉,僵坐在車中。他垂目思索,要趕緊將建業的畫作全都摧毀。但是之前看過的人……難怪近日總有人看著他,欲言又止。

  陸昀思量一番後,忍氣吞聲,湊到羅令妤面前,噙著笑討好她:「還請夫人相助,莫要將我的丟人事宣傳得天下皆知。」

  羅令妤瞥他:「那你該如何求我?」

  陸昀笑:「艸的夫人舒爽可好?」

  羅令妤:「……!」

  她伸手就在他胸口一捶,怒駡:「你這個下流胚……」

  卻被陸昀抓住機會抱到懷裡,她纖痩婀娜,胸封腰細,身量那樣好。被陸昀抱坐在腿上俯臉親,他挑逗般地親她,密麻的吻從耳後向後脊落,細雨一樣,酥酥軟軟。羅令妤仰頭,喘得劇烈,他的手就伸了進去。

  羅令妤一驚,隔著衣衫按住他在她小衣內亂摸的手。她驚:「我們不是在討論陳雪的事怎麼解決麼?!你為何、為何……」

  突然就開始禽。獸了?

  陸昀聲音低啞,吮她通紅的耳珠,與耳下冰涼的、貼著頰畔一晃一晃的墜子:「妤兒妹妹膚如凝脂,嫩得可掐出花汁……哥哥哪有心情討論什麼陳雪?隨便吧,哥哥現在就想要妹妹……」

  他含笑,臉埋於她胸部,聲音含糊。他喘息時,氣息浮在她玉頸上,羅令妤顫抖著,肌膚瞬間紅透。聽他似吟似歎:「想要妹妹在哥哥身下哭……」

  車晃動中,羅令妤抓著他的手,聲音抖著:「這是、這是外面,是車裡……你別亂來……雪臣哥哥,你別鬧……」

  陸昀不為所動。

  他的手按著她平坦的小腹,與她親吻,目光越發暗了:「夢中時,你這時已經有孕了……現在卻得讓你避孕,真是可惜……」

  羅令妤哼:「我就知道,你是要我給你生孩子。我是你生孩子的工具!」

  陸昀:「……」

  他似笑非笑:「是不是工具你還不知道?哥哥巴望著妹妹永不孕呢。妹妹這腰,這腿……」他嘶一聲,將她往自己懷中按,似舒服似難過,他緊摟著她:「真帶勁兒……」

  ……

  「郎君、女君,到了!」外頭趕車的車夫恭敬道後,拉開了車門。

  車中女聲急促尖聲:「別……」

  車夫才打開車門,驚鴻一眼,車門迅速啪地重新關上。車夫一愣,然後低下頭,耳紅了,訥訥不敢言。

  片刻後,他聽到車中一聲巴掌。無人說話,之後車門打開,他們那美麗無雙的女君不等人凳,直接跳下了車,快步在前走。郎君慢慢地隨後下車,車夫仰頭,看到郎君手擋住臉,好似有巴掌印……陸昀瞥來,車夫立即重新低下頭,當做什麼也沒看到。

  ……

  當日陸家就知道陸三郎和新婚夫人回房後大吵一架,並且好似大打出手。

  陸昀告病,幾日不肯出門見客。陸昀心虛,這一次爭執後對羅令妤好聲好氣,但據僕從回話,陸昀和羅令妤已經分房多日。使得想要抱曾孫的陸老夫人暗自著急。

  那架吵得非常神秘,羅令妤幾日板著臉,陸老夫人都沒問出神秘。陸老夫人多說了兩句,羅令妤一聲冷笑。

  陸老夫人:「……」

  於是連陸老夫人都不過問小夫妻在吵什麼。

  陸老夫人再次過問陸三郎的房中事,是因為建業城中,陳雪的畫像開始被摧毀。但陸家自然有人聽到了風言風語,特意找到了一幅贗作,將陳雪的事捅到了陸老夫人面前。外人疑心陸家是不是有遺孤在洛陽,連陳王都問陸昀,被陸昀堅定反駁後才半信半疑地壓下疑惑;陸老夫人卻知道沒有陰謀,陸家不可能有遺孤在洛陽。

  陸三郎不肯出門見人,是以尋來羅令妤問話。

  而羅令妤正與陸昀生氣,氣他胡來、差點被僕從看到,陸老夫人問話,她心裡冷笑後,就楚楚可憐地跪了下來,淚如雨下。

  陸老夫人和陸夫人等人驚疑。

  看羅令妤哭得梨花帶雨,哽咽道:「祖母,伯母,你們以為我為何與夫君吵架?正是因為那陳雪……昔日在南陽,夫君為執行一任務去了洛陽,和那個陳雪春風暗度,不清不楚……我好不容易說服他,讓他顧忌陸家名聲,不要鬧出醜聞。他被我勸回來……誰知這一次在建業看了那陳雪狐狸精的畫,他又鬧著要納那個狐狸精作妾!他要納一琴女作妾,祖母,嚶嚶嚶……」

  羅令妤嗚嗚咽咽,哭倒在陸老夫人懷中。她一邊抹淚裝小可憐兒,一邊心中暗想:要借此機會消去陸昀納妾的可能性。起碼近幾年,都不能讓陸家長輩催陸昀納妾!

  陸老夫人震怒:「三郎好大的膽子!令妤莫哭,祖母為你做主……讓三郎給我過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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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9
發表於 2019-12-29 00:06:50 |只看該作者
第138章

  陸昀在家休沐,被陸老夫人叫過去。陸老夫人這次派來的姆媽態度強硬,陸三郎沒尋出推脫的藉口,再想著臉上的印子差不多看不出了,這才答應去了。到老夫人的院中,女眷們的請早安剛過,廊頭的鳥籠中鳥鳴嘰嘰喳喳。院中風清日朗,梧桐葉搖。有侍女看到他過來,遠遠的便打開了簾子。

  院中廊下的侍女們紅著面打量陸三郎,郎君袍袖飛揚,如霧托鶴,他一貫的錦衣玉冠,纖塵不染。她們看得心跳加速,想著這樣的郎君想要納妾,那得是女子多大的福氣……是女郎占了三郎的便宜,哪裡是三郎占女子的便宜。也難怪表小姐不樂意與女分享呢。

  窗口樹影,婦人的面容從陸昀眼前晃過。

  陸昀低頭進屋,越來越近,便能聽到他夫人那熟悉的哭哭啼啼聲音:「祖母,嗚嗚嗚,你看,這是當日陳雪送他的帕子,他一直貼身收著,可見珍視。嚶,我並非反對夫君納妾,只是我們這樣的家,怎能讓一個琴女進門呢?且那琴女還是北國人啊。夫君豈不是要把我們往死裡逼?」

  陸昀額心跳了一下,意識到了問題。

  他過屏風,進到了內室,見幾個嫂子嬸子圍著老夫人,老夫人座下,羅令妤捂著臉頰哭,並拿著一張帕子四處讓人觀賞。女眷們都看到了那張帕子,再配著羅令妤不斷的、詳細的解釋,女眷們唉聲歎氣,同情地勸著羅令妤不要難過,大家會為她做主。

  陸昀:「……」

  他看到妻子那風流的哭倒在祖母膝前的身段就覺不妙,定睛看去時,女郎捂著半張臉頰,回頭望他一眼。滿目淚意,滴答濕潤。羅令妤看到他,眼中淚更多,啜泣一聲,哽咽得說不出話。

  於是她又嗚嗚嗚趴在老夫人膝上哭去了。

  陸老夫人看到陸昀,震怒:「混帳東西!你看你將你嬌滴滴的媳婦欺負成什麼樣了?那個陳雪是有多好看,我看她比不上令妤的一根手指頭!你家裡放著這麼漂亮的媳婦你不在乎,跑去外面偷吃。陸家是這麼教你的麼?你對得起我和你祖父,對得起你早逝的父母麼?還不給我跪下!」

  陸昀挑下眉,不動聲色。

  羅令妤被他微妙地瞥一眼,她一顫,哭得更厲害了:「嗚嗚嗚,祖母,他瞪我……」

  陸昀:「……」

  陸夫人都看不過去了:「三郎,你當日要娶令妤時是怎麼保證的?這才幾個月,你就這樣欺負她?」

  陸老夫人:「跪下!」

  羅令妤四處讓人看陳雪那方帕子,她有意將事情鬧大,但她心裡其實又沒底,怕陸昀當場發作,不給她面子。然而他憑什麼發作?之前要不是他非要在車中胡來,要不是他強迫她,她也不至於差點被人撞破。陸昀欠了她,理應償還。心中這般建設,羅令妤不敢回頭看陸昀。過一會兒,聽到身後動靜,她悄悄從帕子下伸出一雙水盈盈的秋水目,看到陸昀撩袍,跪了下去。

  陸昀臉色冷白,眸子夜黑,他再瞥了她一眼。

  羅令妤連忙移開目光,捂著心口,心終於放下了——她雪臣哥哥這反應,雖然臉色不好看,可到底是願意陪著她唱戲了。

  陳雪的一張帕子傳遍了屋中的女眷手中,最後回到了陸老夫人那裡。陸老夫人低頭看孫子認錯態度還算良好,便苦口婆心地勸;「三郎,你當真與那陳雪不清不楚?」

  羅令妤淚眼婆娑地望去。

  陸昀看她。

  陸老夫人:「說話啊!你總瞪你媳婦做什麼?三郎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嚇唬令妤。要不是陳雪的仕女圖出來,我們還被你瞞著。她一個琴女,怎麼可能入仕女圖?是不是你為她作畫,為她揚名?你指望什麼,你和那陳雪,到底怎麼回事?其中是有誤會吧?」

  陸老夫人心懷期盼——她是不信陸昀會與一個琴女廝混一處的。陸昀這樣出色,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女人們不是排著隊搶他麼?他何以對一個出身差成那樣的女人動心?在陳雪琴女出身的背景下,羅令妤的出身被對比得已經高得不得了。

  陸老夫人再不嫌棄孫媳婦出身低了。

  在這種情況下,陳雪與陸三郎相似的面容,都不那樣重要了。

  陸昀被質問許久,沉吟一下,他慢悠悠的:「沒有誤會。我和陳雪娘子……深感有緣。見到她,總覺得她本該待我身邊,常日相伴。若非羅令妤阻攔,陳雪現在就應該住在我的院子裡,和我吟詩作對、賞月觀花。」

  羅令妤:「……」

  她一邊裝可憐哭,一邊為陸昀的厚臉皮深為嘆服——深感有緣?常日相伴?

  陸昀和陳雪?

  陸昀這麼一說,陸老夫人更怒了:「混帳!」

  陸昀微微笑了一下,目中生厭:「羅令妤,你在祖母面前告狀?不怕我休了你?」

  羅令妤一怔,頓時哭得更厲害了。

  陸夫人都不悅了:「三郎,怎能這樣和令妤說話?」

  陸昀不以為然:「祖母,男兒三妻四妾本就是正常。我昔日娶羅令妤,也沒想到她這麼善妒。動不動與我吵,與我鬧。母老虎一隻……要早知如此,我才不會娶她。還是陳雪好哇,人漂亮,知情識趣,懂規矩,還與我志趣相投……」

  陸老夫人氣不過,抓起案上的燭臺就要去扔陸昀。火花和燈油飛出,羅令妤一驚:「祖母!」

  羅令妤本是做戲,哪裡肯看到陸昀真的被打、被燙傷。燭臺砸下去,她一下子跳起飛撲向陸昀。羅令妤的動作本來就慢騰騰,哪裡有燭臺快。陸昀頭一偏,躲過了燭臺,又被他撲過來的媳婦撞了滿懷。

  燈燭砸到了地上,火舌卷上了帷帳,熊熊向上。周圍女眷們原本氣定神閑地觀看,此時一下子亂了起來:「來人,快來人!」

  而羅令妤跪在地上,正慌張地摸陸昀的臉和手,四處亂摸:「你沒燙到吧?陸昀,你哪裡有受傷麼……」

  陸昀原本冰霜覆底的眸子一頓,看她這樣關心他,忘了做戲就撲來抱他,他頗為受用,目中冰霜解凍,眼底星光流動,微微露出笑。周圍亂哄哄,人急著問老夫人,匆匆撲火。趁人不注意,陸昀低頭,在羅令妤唇上啄了一下。

  他似笑非笑:「壞丫頭,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

  羅令妤眼中淚還掛著,唇上一涼。他身上的香氣拂來,唇擦過她的唇、臉,溫溫涼涼。數日未曾同房,她不覺意志薄弱,被撩得心旌搖曳。再加上周圍這麼多人,羅令妤緊張之下,臉刷地通紅。

  火只燒到帷帳一點,陸老夫人本就是有些做樣子。火很快撲滅,眾人落座,皆冷靜下來,有些疲憊。讓人遺憾的,是陳雪那方手帕,被老夫人趁機燒了。羅令妤目中一閃,心中明白陸老夫人明面上向著她,心底深處其實還是向著陸昀。她哼了一聲,心中甚妒陸昀受人寵愛,瞪了陸昀一眼。

  陸老夫人勸解他二人:「三郎,什麼陳雪,你就不要想了。我不信你媳婦會比一個琴女差。你和令妤兩人定有什麼誤會。我們家可不興那一套。我還記得你寫信時如何與我說你喜歡令妤……」

  陸昀:「咳、咳咳!」

  陸老夫人被他咳得一愣。

  羅令妤突然抬目:「什麼?他寫信說過如何喜歡我?祖母,信還在麼?我要看看。」

  陸老夫人看他們兩人,陸昀不停咳嗽暗示不斷,羅令妤楚楚動人眨眼期盼,老夫人一時間被他們兩人的態度弄糊塗,覺得不像是吵架。然而也說不出所以然。陸老夫人尋思了一下,便讓侍女去取信件。

  眾女眷也生興趣,坐過去,一同圍觀陸昀曾經寫過的信——

  「祖母,我原本不想娶妻。若不是她,也不會有旁人。」

  「千里情愁萬里意,誰不為相思。」

  「我只想娶她。」

  「請祖母成全。」

  羅令妤坐在陸老夫人旁邊,一封封看信。她目中淚意漸漸消無,她捂著臉頰忍不住偷笑,同時一眼一眼地看那還跪在地上的陸三郎。那一目又一目的撩撥與勾搭之意,落在陸昀身上。陸昀眉峰揚起,面上儘量冷淡,心中卻滾燙,恨不得將她抱過來壓在身下——

  竟當眾這樣勾他。

  陸老夫人:「你看,你們也曾這樣好過呢。那個陳雪,哪裡比得上你們?三郎,日後你再不要提讓陳雪進門之意,令妤,你也原諒三郎吧。你們兩個啊,趕緊給我生個曾孫女才要緊。」

  羅令妤敏銳地聽出來,老夫人的期盼是「曾孫女」,不是「曾孫」。長輩這麼目的性強的期盼,讓她一下子也壓力巨大,想到了陸家那個陽盛陰衰的魔咒,至此不破。

  羅令妤忐忑時,再聽陸老夫人半開玩笑半認真道:「三郎,不能欺負你媳婦。婚後前三年,你都不能再提納妾之事。」

  陸昀作出不情不願狀,為難的:「……是。」

  陸昀和羅令妤彼此做戲,悶悶不樂,被陸老夫人一手一邊地拉住手。再經以陸夫人為首的其他女眷的勸說,兩人被迫地手牽住手,不太甘心地走了。走前,陸昀臉色淡淡,羅令妤噘著嘴,唇噘得可以掛玉壺了。

  小夫妻出了門,侍女出去一會兒,回來說三郎和三少夫人沒再吵,真的回去了。

  陸老夫人這才歎:「……這兩個冤家啊,整日給我鬧!沒有一日讓我放心。」

  陸夫人笑:「這才是歡喜冤家啊。」

  其他女眷紛紛勸:「老夫人放心,他們倆啊,分不了的。我看兩個孩子就是喜歡鬧彆扭,感情還是很好的。」

  ……

  離開老夫人院子,一路回「清院」,為讓人放心,陸昀和羅令妤一徑手牽著手。到後來,已牽出了一手汗。

  到花林中,離「清院」沒兩步了,陸昀停下,鬆開妻子的手,嫌惡地看眼手上的汗。他下巴微揚,向羅令妤伸手:「帕子。」

  羅令妤:「……你嫌棄我手上的汗,還管我要帕子擦手?你真是混蛋啊陸雪臣!」

  但話是這麼說,她的含情妙目勾勾搭搭地剜夫君一眼,還是向陸三郎懷裡扔去了一方乾淨的帕子。陸昀低著頭擦手,羅令妤轉身就要走,袖子卻被人一拽。她根本控不住,人就向後跌,被陸昀抱到懷裡。他向前走,她有些僵硬地後退。最後女郎靠在花樹上,仰頭假作鎮定地看他俯下身來望她。

  羅令妤嗔他:「你抓痛我手了!」

  陸昀似笑,手掐住她的臉捏了捏。他許久不捏她的臉,羅令妤都快忘了他這個壞習慣。現下他一捏,她叫一聲,眼中淚花閃爍,敢怒不敢言地瞪他。陸昀桃花眼垂下,溫聲:「又跟我來這套。我沒說過我不吃你這套麼?」

  陸昀掐著她的臉,歎道:「在祖母那裡鬧什麼呢?」

  羅令妤:「沒鬧什麼啊……就是幫你解釋陳雪的存在啊……啊痛痛痛,你不要掐我了。我臉都要被你掐胖了……嗚嗚嗚,我說實話,我就是為你解釋陳雪嘛。我對你多好……」

  陸昀嘶一下,想她還真是嘴硬。他挑眉,不聽她亂說了。郎君伸手勾住她的後頸,在她美目瞪大時,他俯身來親她。那樣纏綿悱惻、溫情款款,還曖。昧自生、情生色動。他將羅令妤抵在樹上這樣親,頭頂的花葉簌簌瑟瑟地搖落。女郎被親得脊骨發軟,又喘不上氣。

  她臉越來越紅,一開始堅決地抵抗他的糖衣炮彈,後來為美色所迷,不禁伸出手,抱住他脖頸。她也仰高了脖子,與他胸貼胸,身子磨蹭,整個人軟於他懷中。她又向下跌坐,他隨著她一起跪下。

  二人親吻纏綿,面紅睫顫,摟抱著對方,皆是動情不已。

  而在這深情十分,陸昀的唇移開了羅令妤的唇,他含住她的耳珠吸吮。羅令妤在他懷裡發抖,極為難過地嚶嚀一聲,發出貓一樣似哭的喘聲。她手緊勾著他的後頸,識到情味後,他再來撩撥她,她淪陷得比以前更快些。

  然羅令妤心神搖晃時,聽陸昀冷不丁的:「除了解釋陳雪,你沒別的目的了?」

  羅令妤:「……」

  一下子回神。

  一下子意識到他在勾引她,還在……羅令妤生惱:「你又用這種手段!每次想要我順從你,你就這樣!」

  陸昀:「那怎麼辦?我對待敵人嘛,要麼殺了,要麼刑罰伺候。只是妤兒妹妹花一樣漂亮嬌嫩的,我怎麼捨得用其他手段欺負妹妹呢?親你你還不高興,嗯?」

  羅令妤在他肩上一捶。

  陸昀低眼望她,似笑而非:「那還親麼?」

  羅令妤嗔:「……親。」

  她甜甜蜜蜜地送出吻,換他輕笑。之前因為車中情。事吵了一頓打了一頓,但其實都不太生氣。這算是兩人之間程度最輕、還透著情趣的那般吵鬧了。一有臺階,兩人都迫不及待地沖下臺階,沖入對方懷中。

  羅令妤被陸昀又勾了幾次,才解釋:「除了解釋陳雪,自然是如你所猜,還想用陳雪之事,達到讓你不納妾的目的啊。祖母最後不是許下承諾,說你我婚後三年內,你都不許納妾麼?她自然也不會自打臉,催你納妾了。起碼三年內,我都不用操心這件事了。」

  羅令妤喜滋滋,並洋洋得意:「這樣想來,陳雪姐姐真是好用啊。可惜,我好久沒見過她了。」

  她暗示地望陸昀。

  陸昀笑了一聲:「那你做好準備,你永遠不可能再見她了。」

  羅令妤:「哼!」

  氣鼓鼓地打他胸一下,姿態滿滿,態度敷衍。

  陸昀仍不放過之前的話題:「我不能讓你放心麼?你倒真是滿心危機,你我成親不過兩月,你已經想到我納妾之事了。」

  羅令妤乾笑:「……我只是未雨綢繆啊。」

  她看陸昀臉色冷淡,再聽他語氣清冷,知道他確實在不高興。羅令妤眼珠一轉,嬌滴滴地埋入他懷中,抱著他頸撒嬌:「人家不是不信你啦。就是作為三少夫人,我不要拿這種煩心事讓哥哥操心嘛。明明是後院中事,我可以消除隱患,給哥哥解決麻煩,哥哥怎麼不誇我,反而怪我多事?」

  陸昀瞥她:」那我該謝謝你,鬧得我們家的人都知道我背著你偷腥,被一個陳雪狐狸精勾得八魂丟了七魄?」

  羅令妤訕訕的:「……怎麼能這樣說呢。事情不鬧大,陳雪之事不好解釋。既已鬧大,就要發揮作用嘛。」

  陸昀低笑:「妹妹與我鬧了幾日彆扭,分房了幾日,還又打了我一耳光……我之前說什麼來著,不許在人前打我,不給我面子,你又忘了?」

  羅令妤狡辯:「那是在車中,才不是在人前。我一直給你面子呢,雪臣哥哥。」

  陸昀「哦」一聲:「所以到處造謠我品行不端,見色忘義?就這樣給我面子?」

  羅令妤:「……」

  她梗著脖子,惱羞成怒:「你真是沒情趣。好吧好吧,如果不是你扒我衣服,我會打你麼?我說『不要不要』,你就知道說『沒事』。一會兒『我就摸摸』,一會兒『只在外頭轉轉』,哼,騙鬼呢!最後還不是壓著我發瘋?我越不肯,你越興奮,非要逼著我跟你那樣。我腰痛死了,你急色至此,我打錯你了麼?」

  陸昀含笑:「竟是怪我不知情趣?妹妹也真是貴人多忘事。我輕的時候你說我就知道磨你、故意撩你卻沒行動,我重的時候你又怪我發瘋、不體諒你。這不輕不重的,標準到底是什麼,妹妹給定一下?」

  羅令妤被說得以手背捂嘴笑:「……」

  她挺著腰據理力爭,卻還是不如他臉皮厚。段數輸他一截,陸昀面不改色,羅令妤被說得滿面粉紅,目光躲閃。然後她回神——「討厭!我為什麼要跟你討論這個?」

  她不要再和陸昀鬧了,起身欲走,卻再次被陸昀扯下,拽入她懷裡。他跪在草地上,把掙扎的女郎抱在懷裡,低頭親吮她的手指。她在他懷裡嗚嗚咽咽,很快眼眸濕潤,態度軟化。陸昀在她耳邊輕吐幾個字:「這就走了?造謠哥哥的人品,不需要償還麼?」

  羅令妤:「你待如何?」

  陸昀:「我能如何?」他上下打量她,又捏她的肉,捏得她一陣發笑,而他一本正經,滿目失望地笑:「嚶嚶這一身嬌皮嫩肉,勉強入哥哥的眼。我看嚶嚶也沒有別的東西,只好委屈一點,讓嚶嚶肉償吧。」

  羅令妤被他逗得又氣又笑:「你委屈?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鬧騰一番,到底是情火燒得旺了。等不及,因羅令妤始終不肯在野外來,陸昀只好心浮氣躁地抱著她,急匆匆回了「清院」。關上門,一下午的時候,兩位主人都沒有出房門。

  侍女們略懂。

  ……

  搜過陳家院子後,流民能查到的都查了一遍,建業中無過所的人四處躲藏,不穩定因素蠢蠢欲動。埋伏于南國國都的北國細作們,不得不與南國的趙王殿下劉槐聯繫。劉槐原本只想要幾個郡,北國現在卻開出了更好的條件——

  助殿下登基如何?

  劉槐疑心北國人能怎麼助自己,他們就給了要求:「想請南國皇帝去我北國做客,如何?」

  「公子,機會稍縱即逝,莫要錯過這樣好機會。建業現在被陳王和陸家把守,大家都被逼得走投無路……不拼一把,公子打算輸給那位陳王麼?他手段強,背後又有陸家。單打獨鬥,心存幻想,公子可勝不過啊。」

  趙王顫聲:「若是失敗了……」

  北國細作笑:「又不是讓公子動手,公子只是幫我們引開建業的軍隊而已。即使敗了,也不連累公子。」

  「公子放心,建業中戰,我們有安排。皇帝陛下,我們也有人護送。公子只要給建業騰開地就好。」

  趙王心中遲疑,然到底被野心驅使,答應了下來。

  ……

  差不多時間,邊關之地,劉慕終於收到了陸二郎陸顯答應給他求來的回都聖旨——

  朝廷許了一月時間,許衡陽王回建業,觀禮陸二郎的婚事。

  收到聖旨,劉慕猛站起來,肩膀因激動而戰慄:陸顯竟真的做到了!自己可以回建業了!

  ……

  宜城之中,名士周潭于家中托妻子收拾行裝。一代名士立在大廳壁畫前撫須,沉思著去建業之事。陳王邀請他與寒門代表入駐建業,正式破開士族權貴的鼎盛。陳王誠意滿滿,與周潭通信已整整兩年。雙方不斷合作,對彼此瞭解加深,到這一次,陳王再詳細地訴說自己的政治抱負後,周潭一口答應下來。

  周潭默想著:增加寒門入上流的機會,插手政務,自己此行是否正確?

  「父親,」身後,女聲清婉如歌,推門而入,「我熟悉建業情況。那裡士族盤根交錯,我不放心父親,我也與你一道去建業。」

  周潭回身,見美麗的女兒含笑立在屋門前。

  周揚靈一身女兒裝,白褥粉裙,梳淩虛髻,眉目無雙。她如仙娥般,清靈病弱,又暗藏山川神秀之美。這樣鐘靈毓秀的美人,蹙眉時更若西子一般,世間難求。

  這才是周揚靈的本來相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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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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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9 00:07:02 |只看該作者
第139章

  陳王近日一直在查建業的流民,沒有過所或說不清身份的,都會被趕出建業。為此,許多流民開始東躲西藏,見到官吏便害怕。

  此現象,比之去年朝廷對流民的救助,不知讓現在人暗恨多少。

  同時,這種政策讓真正的北國細作頭痛無比。陳王劉俶自接管大司馬寺後,現在幾乎已能完全調動建業的軍隊。有劉俶守著,他們想顛覆政權的可能性變低,也被這位陳王殿下逼的不得不自救。

  建業豪門陸家陸二郎的婚事定在六月上旬,據傳這場婚宴,將是建業前後十年最為豪華的一場婚事。北國細作心動——

  「婚宴既是建業前後十年最盛大的一次,陸家請來前去觀禮的人必然也眾多。到時建業最為混亂,正是我們下手的好機會。」

  少年越子寒聽從自己的上鋒,即那個中年男人侃侃而談,說起顛覆建業政權的可能性。他們處在一個黑屋裡,烏壓壓,屋中能出主意的,扮作流民的北國軍人許多。只越子寒面容輪廓剛毅,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說話,而他側過臉看向窗外。

  窗外尋常風景,柳綠花紅,枝條與花瓣慢悠悠地灑在鋪著浮萍的綠水湖面上,波光粼粼。尋常風景,卻讓他眷戀。

  中年男人猛一喊:「越子寒!」

  少年回神,發現屋中所有人都在盯著自己。他依然維持自己的沉默。

  和這位少年共事近一年,中年男人已經瞭解越子寒的脾性。心裡嗤一聲,中年男人面上反而露出殷切的鼓勵目光:「我們在建業混戰,但我們不過小嘍囉,真正重要的任務還是要交給你……擄走那個南國皇帝,一路送至北國邊界,到時有人接應你。」

  「你武藝高強,此任務只有你能完成。」

  「將南國皇帝帶至我們北國,你這次的任務就結束了。即使我們全都戰死建業……你任務完成後,就可回長安。你想要的,就能得到了。」

  少年越子寒來南國執行任務,因他是北國有名大將越將軍的私生子,他想和自己那出身低微的母親一起風光回到父親身邊。而一年過去了,越子寒對這個微渺的希望,越來越看不清。他想,他真的能回去呢?

  然中年男人的命令,越子寒仍然低聲應了。他本就無拒絕的權利,然而——

  他大約要回北國了。

  羅雲嫿……大約再見不到了。

  少年心中如蒙塵埃,灰撲撲亂糟糟。

  ……

  六月夏雨滂沱,說下就下。

  羅雲嫿從好姐妹的家中出來,珍貴無比地抱著一盆花。她的小閨蜜說此花珍貴,要她一定好好養。小娘子抱著一盆只有枝條沒有花的花盆,坐在長簷車上時也在琢磨,想這是什麼花兒。

  回去可以請教博學多識的姐夫!

  長簷車快到烏衣巷時,車夫為難地說車壞了。小娘子興致勃勃地抱著花下車,甜甜的:「那你們修車吧……不要跟著我了,我直接回去就好啦!」

  小娘子出門玩連侍女都忽悠在了家中,只有車夫跟隨。羅雲嫿將車夫留下後,歡快地抱著自己的花便走了,任車夫如何呼喚也不回頭。

  羅雲嫿行走間,天上突然開始下起了暴雨,毫無徵兆。小娘子「啊呀」一聲,抱著她的花就躲去路邊的屋簷下,她咬唇,判斷一下雨勢和回家的路程後,當即下定決心直接冒雨沖出去。

  羅雲嫿跨前一步,身後陡然伸出一隻手,將她重新拽回屋簷下。

  簷下大雨流匯如長河,潺潺不絕。隔著雨簾,羅雲嫿黑眸若葡萄,眨眨眼睛,認出了托住自己手腕的人。她彎眸燦笑,脆甜無比地喚一聲:「子寒哥哥!你來找我玩兒麼?」

  羅雲嫿略為難:她要送花回家呢……何況這麼大的雨。

  越子寒俯眼望他,雨水朦朧,他的神情看不清,聲音也幾多縹緲:「我要離開建業,回家去了。」

  羅雲嫿一怔,心臟猛然一空,呆呆仰望他。

  她快速道:「過幾日就是我二表哥的婚宴,你不來麼?我可以給你帖子!」

  ……他身份有問題。

  因羅雲嫿的姐夫陸昀負責此事,羅雲嫿深知這個時候要離開建業的流民,或多或少本身都有些問題。羅雲嫿恍惚想起去年自己和陸小四郎陸昶被流民追逐,從而陸家和陳家產生齟齬的事……那時候,越子寒也在啊。

  羅雲嫿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是以用二表哥陸顯的婚宴來試探越子寒。她姐姐姐夫透露出來的意思,好似是在二表哥的婚宴上一定會發生一些事。若,若越子寒是三表哥要抓的人……他不會錯過二表哥的婚宴的。

  誰知越子寒搖了搖頭,低聲:「時間來不及,恐我去不了。」

  羅雲嫿怔忡的,松下了那口氣。

  他連婚宴都不來,那應該是自己想多了,她的越子寒小哥哥,不會是姐夫要抓的物件。

  然後小娘子才開心了一瞬,心情重新低落下去。因他說,他要走了。

  ……竟要走了。

  羅雲嫿俯著眼,聲音微抖:「小哥哥,你與我告別……是再也不會回來的意思麼?」

  越子寒沉默。

  羅雲嫿懂了。

  她眼睛濕潤,淚水與斜過來的雨水一道淋紅了眼眶。她輕聲:「祝小哥哥一路平安,得償所願。」

  即便不是姐夫要抓的壞人,要離開的流民總歸不會是完全沒問題的人。她一聲不吭,裝作不知,已經全了兩人相交一場的情誼。

  少女在大雨滂沱中,珍重地抱著她的花,向和越子寒相反的方向走去。

  二人擦肩,目光不移。

  聽著耳邊雨聲如震,二人皆是心中難過,想著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

  再見了。

  她的小哥哥。

  因你不是什麼好人,我也不願贈你什麼。只是此去山高路遠,望你不要再做惡事,也不要,忘了我呀。

  ……

  建業太初宮,老皇帝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服用丹藥越來越瘋狂,效果卻越來越差。去年的時候,衡陽王劉慕想用丹藥來害死老皇帝。被陸二郎陸顯阻撓後,誰又能料到,一年後,老皇帝沒經過劉慕的陷害,仍走上了這條路。

  過度服用丹藥,丹毒致死。上流士族盡知的事,不知老皇帝是不信這般說法,還是已經離不開丹藥。身體越吃越差,道士們哄騙兩句,他便又催著人煉丹。

  其他時候,則在後宮中與美人醉生夢死,消磨人生。

  北國公主這枚暗棋,在浪費了那樣長的時間後,在此時終於派上了用場。一場糜爛歡愛後,北國公主柔情蜜意,與皇帝建言:「陛下總說身體不好,妾看著卻是益壯……只我北國有沖喜,沾喜氣的說法。不知南國是不是也一樣。妾聽說陸家二郎成親,婚宴盛大無比。陛下何不去助興,沾沾喜氣呢?」

  老皇帝心一動。他近來惶恐,身體精神均越來越衰弱。為了長命百歲,他迷信各種奇怪的說法。種種奇詭追求下,去臣子的婚宴上沾染喜氣,已是最正常的方式來。

  老皇帝唯一不自在的,是陸家。

  建業豪門陸家,連皇帝的面子都不太給啊。他卻巴巴地祝賀臣子大婚去?

  老皇帝遲疑:「……再看吧。」

  然他心中已經有些動搖,只要北國公主多勸兩次,他定會答應。

  北國公主自信地笑。

  忽然間,她的笑又黯了下去——這個老頭子這樣好勸服,同樣的口舌,昔日她卻無法讓陸三郎動搖。

  陸三郎是她見過最俊俏的郎君,同時也是最難說話的那一個。聽說他在南陽就娶了他的表妹羅令妤。他竟真的娶了那個哭哭啼啼沒有獨立性的女郎,難道他愛的,便是那樣柔弱可憐的女子?

  北國公主至今不知羅令妤的本來面目,但她在心裡已經將陸昀和羅令妤夫妻恨了一次又一次。她恨自己嫁不了陸昀,恨陸昀不給自己面子,也恨羅令妤能輕而易舉得到她看中的男人。

  既然讓她如此尷尬,這對夫妻,便去死吧。

  她在老皇帝耳邊進讒言,她想她得不到那個郎君,她希望所有人都得不到。

  死了就好了。

  ……

  大雨連綿數日。

  趙王劉槐也在望著這片天地沉吟。他的幕僚走到了他的身後,深鎖眉頭,不看好般問:「公子真的做好決定,和北國那些細作合作麼?」

  「我們真的要拖住京兆尹的軍隊,放那些北國賊子顛覆我建業?」

  「那些北國人豈會真的願意犧牲自己,成就我們?公子,切忌與虎謀皮哇!」

  幕僚深切勸說,劉槐歎口氣。

  這位趙王殿下被利蒙住雙眼,但他其實也不信什麼北國細作吹得天花亂墜的話。劉槐道:「自是不會全信他們了……且看看。」

  「和其他幾個公子聯繫……若是尋到恰當機會,我自然會出手。若是不夠,就需要他們的軍隊了。」

  建業這場禍事無法避免,每個人都心有算計,等著一場好戲。

  ……

  六月上旬,安排妥當,陸二郎陸顯與甯平公主的婚宴如期舉行。

  婚宴前一日,陸顯滿心焦慮。他知道明天的大婚宴上一定會發生些什麼,但因為他那個混蛋弟弟強行改了他的夢,還沒有露出任何契機。陸二郎許多日都沒有做夢,沒有夢到這一天會發生什麼。

  該是和他夢中,建業七月的那場戰亂相似。但那場戰亂在陸顯夢中一閃而逝,陸顯只記得這場戰亂導致朝廷拖延時間,延誤了軍機,害死了身在邊關的衡陽王劉慕。

  但是現實中,為了救劉慕,陸顯將這場本應在一月後才會發生的戰亂提前了。他心亂如麻,只能選擇相信自己三弟的判斷——

  可是上天這幾日是在偷懶麼?離婚宴越來越近,按說他該做夢,夢到那場戰亂的細節,從而提醒三弟。

  然而一直不做夢!

  就是這樣焦慮著,婚宴那一日,悠悠到來了。

  甯平公主劉棠出嫁,儀仗隊浩蕩十餘裡。只因雖然公主在皇室中不受寵,架不住陸二郎在陸家的地位尊貴。大半個建業的名門都來觀禮,送了無數金銀玉石之寶。

  黃昏之時,陸顯牽著公主劉棠,一道乘車,供民眾觀禮。陸家豪氣,面對觀禮的尋常百姓,撒下去的盡是金玉之物。叮噹撞擊,惹人哄搶。

  同時頭頂煙花,五彩斑斕,照亮夜空。

  在陸家,協助其他女眷一同辦理這場婚宴的羅令妤,嫉妒得眼紅,努力忍著自己的羨慕,和夫君一起招呼觀禮客人。

  這些她還勉強能承受得住,但緊接著,司儀才開始唱詞,另有宦官嘹亮報聲在外——

  「陛下駕到!」

  一時間,席間諸人愕然,紛紛起身,陸顯和劉棠這對新婚夫妻最先出去,親自迎接陛下。皇帝陛下和北國公主一起前來,笑呵呵的,讓人送上大禮,祝福這對新婚夫妻。

  旁觀的陳王劉俶神色微妙地在北國公主身上掃了幾眼。看那女目光時不時落到陸昀身上,劉俶目光一閃,意識到了一些有趣的訊息。

  陸昀則早已習慣女郎時不時對他的打量。哪怕是在二哥的婚宴上,哪怕陸昀已經成親,席間女郎們經常性的掠向他的目光,陸昀都知道。這樣多的女郎注目,北國公主的目光根本沒讓陸昀上心。

  那位公主眸色更暗。

  陸昀長身如玉,他在一群男女中鶴立雞群,他人沒有走過去,他目光卻若有所思地盯著莫名其妙出現的皇帝陛下。這恐怕是他預估中唯一的例外……郎君額筋微跳,覺得北國圖謀,看來比自己以為的要大啊。

  他正思量時,腳突然被人踩了一下,腰也被人重重一擰。陸昀吃痛,俯眼,抓住羅令妤在他腰際作亂的手:「掐我做什麼?」

  羅令妤嫉妒死了。她不敢跟別人表現出來,讓人覺得自己心小。可是面對陸昀,她不加掩飾。她眸子亮晶晶地盯著被陸家請去了上座的皇帝,她踩她夫君的腳,又掐陸昀的腰。她嗔惱:「你看你看!你看人家!人家成親規模多大,幾十萬兩的煙花說放就放,連皇帝陛下都請來了……再看你!你娶我時什麼樣,那樣清貧……我也好想要這樣盛大的婚宴啊。陸雪臣,都怪你!」

  陸昀:「……二哥的婚事,是另懷目的的,不然也不會這樣盛大。他實則犧牲自己的婚宴,婚宴上見血光,你當這是什麼好事兒?」

  羅令妤:「我不管!我就是覺得人家好……雪臣哥哥,你看你,當初娶我時一點也不用心,嗚嗚嗚。」

  陸昀低笑一聲,揉了揉她的腦袋:「想要風光的婚宴,其實也好辦。哥哥什麼時候不滿足你呢?」

  羅令妤詫異看去,似驚訝他這都能滿足。

  就聽陸昀說:「先讓為夫休了你。咱們再重新辦場更盛大的,如何?」

  羅令妤:「……」

  狠狠瞪他:這個壞蛋!

  ……

  而同一夜,陸二郎娶妻,建業流民準備行動,司馬寺軍隊盯著這批人。少年越子寒和一批手下閉目,在皇帝儀架的必經路上靜立等候。

  刀光凜冽,照亮寒空。

  同時鐵馬踏冰,風馳電掣,衡陽王領著兵,已最快速度趕往建業。越來越近,慢慢接近建業城郊。那座燈火達旦的古城,在視線中越來越清晰,也讓劉慕的心越來越激蕩。

  而北上之水路,一眾寒門登船,跟隨名士周潭,前往建業支援陳王劉俶。在父親眼皮下,周揚靈早已換回女裝,一路行船,不知惹了多少人凝視。

  女郎立在船頭,涼風靜水拂面,她目光清澈幽黑,手不自覺地再次握了下懷中被某人送的香袋。

  ……

  眾志成城。

  在陸昀不動聲色的牽線影響下,一切都和陸二郎的夢不同。每個人的想法不同,都在影響大事件。

  只陸二郎混混沌沌,茫然不覺,仍然一邊在婚宴上奇怪老皇帝怎麼來觀禮,一邊憂心這場戰亂的細節……洞房之夜,他是否該丟下新婚妻子,自己好好睡一覺,做個夢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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