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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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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 怎敵她千嬌百媚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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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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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9 00:07:14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陸昀和羅令妤顧著說笑,老皇帝過來在陸二郎的婚宴上沒待多久,便離去了。北國公主自然相隨。

  婚宴上大部分人只是感慨陸家果然位高權重,一介郎君成婚,居然能請動皇帝陛下出面。此何等恩寵?

  送老皇帝出門,陸昀無動於衷,陳王想了下,吩咐多些人跟去:「保護陛下。」

  陸昀眸子一閃,想劉俶倒是好心。知道今夜不太平,怕他父親出事,多派人手保護。可惜了……陸昀猜有北國公主在,皇帝恐怕……果然,陸昀觀望下,扈從為難地回來請示陳王:「陛下將我等訓了一通,疑心您監視他,陛下不許您派人跟隨。」

  劉俶:「……」

  他一時無言,老皇帝那政治頭腦的匱乏,再一次衝擊這位郡王的認知。

  陸昀在他身後輕笑一聲。

  劉俶轉頭,疑心陸昀早已猜到這般情況。他警告低聲:「莫,要胡來,他是,皇皇帝,關南國,社稷。」

  陸昀分外無辜:「怎麼,你還管我在想什麼?我想什麼又有什麼關係?」

  然而陸昀此人,他想什麼,那什麼,便很容易變成現實,由不得劉俶不多想。但是之前因為劉俶偽造聖旨幫助陸三郎的事,皇帝陛下明面上諒解,心底深處卻對這個兒子多了些想法。以至於現在劉俶一番好意,被皇帝理解為了「狼子野心」。

  劉俶無奈極了,但皇帝陛下的存在太過重要,他必須……

  陸昀漫不經心:「人家不領情,你何必白忙活?忙得多了,人家還當你覬覦人家的皇位,把你當賊一樣防著。」

  「阿蠻,多做多錯。現在輪到你了。」

  劉俶心中暗驚。以他對陸昀的瞭解,他並不覺得陸昀這話是在安撫他。他反而覺得陸昀在誘導他向哪個方向走……面容秀美的青年郎君皺眉,睫毛微顫,其下眸子波動,思考著陸昀想做什麼。

  他尚沒有猜出陸昀的目的,奏樂禮贊的婚宴慶賀聲下,大地傳來劇烈的震動。請來宴席的客人們慌亂,被大地的震動跌得東倒西歪,跌跌撞撞。同一時間,不知來自何方,斷斷續續的,四面八方,皆有轟然爆炸聲傳來。

  眾人當即驚駭——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哪裡有出事?」

  「啊你們別跑,我手被踩到了!」

  陸家兒郎們與侍從們凜然,自身心臟劇跳之下,仍紛紛出來安撫眾人。尤其是,侍從們一無所知,只維持婚宴上的秩序。但陸家的兒郎們,或多或少地知道陸昀和陸顯要做什麼。他們不住回頭,一邊派人去新婚房尋陸二郎,一邊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尋找陸三郎。

  大地轟然爆炸聲下,羅令妤沒有受到驚嚇。

  她原本與女眷站在一處,慢悠悠地要去婚房看望新婚女君,甯平公主劉棠。她的夫君陸昀和陳王站在一起說話,不知那兩人說了什麼,陸昀耳朵動了下,忽然就轉身尋人。陸昀一眼在燈火闌珊下看到那體態風流綽約的女郎,他面容肅穆,快速邁步走來。

  與羅令妤站在一處的女郎們都驚訝地看著。

  看陸三郎走過來,走向同樣茫然的羅令妤面前。陸昀伸手,兩掌伸出,捂在她耳上。他開口,聲如清泠山泉水:「抱住我。」

  羅令妤迷茫卻聽話地伸手,在眾目睽睽下,抱住了他,埋入自己夫君的懷抱中。

  眾女目中或生欣羨色,或起悵然色,再有幾多嫉妒。她們未表達,那大地的搖晃與遠方天地傳來的震動便紛至遝來。眾女被震得驚叫摔倒捂耳躲聲,她們面色蒼白之際,只有羅令妤被陸昀抱在懷中,耳朵被他捂住。他站的筆直如松鶴,手掌溫暖,將她護在懷中,讓她只聽到他平穩而堅定的心跳聲。

  女郎眼見場面大亂,混亂卻好似遠離她一般。她美目中光華若星若瀾,睫毛輕顫,她仰望他時,心忽然靜下,感受到了陸昀待她的溫情。

  羅令妤低頭,唇角微微露出笑:這麼好的雪臣哥哥……哪怕二哥的婚事看著再風光,她也不羨慕了。

  二人是一派混亂中難得的溫情,但危及片刻,劉俶就過來了,言辭短促而急切:「三郎,走!」

  外面戰亂開始,侍從包圍住顧若湯匙的陸宅,不許觀禮賓客離去一人。大批軍隊調動,侍從奔動,火把光照人臉,所有人都意識到出事了。

  當此之際,陸二郎一身新郎婚服,氣喘吁吁從婚房奔出。他喘著氣到陸三郎和劉俶這邊:「開,開始了是不是?」

  「嗯,」陸昀將羅令妤向陸顯的方向一推,示意羅令妤站到陸顯身後去,「二哥,私兵出動,你來保護陸家,不要讓這裡任何一人出去。若有敵襲,陸家的私兵當是二哥堅定的後盾。」

  說話間,陸家其他兒郎們過來了:「三郎(三哥)……」

  陸昀沉著氣:「其他人跟隨我與陳王殿下出去,敵人不知數目,我們分兵而戰!」

  眾人點頭。陸二郎怔一下。他還以為陸昀認為他可以做夢,應該讓他出去戰鬥。沒想到卻是留在原地保護陸宅……

  陸昀看一眼羅令妤。

  他想說什麼,但目中神色保留,略有顧忌。被推到陸顯身後的女郎卻勾唇,對他微微一笑:「夫君放心吧,我會幫二哥的。」

  「……也不必幫得太殷勤,」陸昀想到了陸二郎夢中羅令妤流產的事件,心臟驟促,猜那說不定正是此晚會發生的事,他忍不住囑咐她,「令妤,最先顧好自己。」

  羅令妤怔愣一下後,快速反應過來,她含笑點頭。夫妻二人最後望一眼,陸二郎留在原地,其他郎君跟著陸三郎和陳王,向府外走去。

  「怎麼回事?」看到大批陸家兒郎出府,觀禮賓客們急了,「到底發生何事,為何不讓我等離開?陸家莫非要軟禁我等?」

  陸二郎回神,連忙去寬慰各位客人,並給人解釋。

  女眷那邊也是同樣慌亂,羅令妤目送陸昀離開後,就回去了燈火通達處。婚房佈置喜慶又精緻,新嫁娘已經放下了卻扇,滿目慌張地站到了婆婆陸夫人身邊。

  羅令妤進舍,陸老夫人等女眷連忙派侍女來請。

  羅令妤安撫好女眷,從舍中出去,見露天府宅仍然亂糟糟的。私兵鎮壓,陸二郎辛苦地一一解釋,但外頭爆炸聲更多,陸家不許人離開的決策,看起來更讓人心慌。

  有人便喊著:「我等生死與你何關?放我們走!不許我們離開,陸家到底籌謀什麼?!」

  陸顯好聲好氣:「外面戰火……」

  「說得不錯,」羅令妤走了過來,站到陸顯身後,向對面那位漲紅臉的客人微笑致意,並抻陸顯,「二哥何必攔著人不許人出去?客人若想走,走便是了。我陸家也不能關人啊。」

  陸二郎急:「弟妹你!」

  羅令妤不理會好心腸的陸二郎,對那些要鬧著走的人均是點頭,笑意婉婉。她客氣禮貌,陸二郎不許人走,她讓私兵退開,大大方方地送人離開陸宅。客人們這時為她態度所惑,一時間又踟躕。有些人仍想走,另一些人卻不再提要出去了。

  眼看真的有客人離去,陸二郎不悅:「表妹,你做什麼?三郎離開前,是這樣囑咐你的麼?」

  羅令妤哼了一聲,滿不在乎:「二哥你關著人不讓人走,你是好心,人家卻以為你是要軟禁。不如讓他們自己出去看情況。有本事的平安回自己家去,為我們減輕負擔;沒本事的灰溜溜回來,對我們道謝。兩得其所,多好。」

  陸二郎:「……」

  他歎口氣:「表妹,你呀……」

  小心機甚多。

  ……

  陸二郎和羅令妤各自在陸家幫助安頓後宅,建業城中大小街巷,佈滿了北國軍人所扮的流民。他們一開始放火燒城,四處引動暴亂。京兆尹的巡邏軍最先察覺,要前來鎮壓時,京兆府尹收到了趙王殿下後宅失火,需要京兆尹的軍隊幫忙熄火。

  京兆府尹遲疑,兩相都不願得罪,只能分兵。如此一分兵,北國軍人所扮的流民好似人數都又增加了許多,壓著京兆尹,完全不將對方當回事!

  月明星稀,當是攻佔建業的大好機會!任何薄弱的地方,都不能放過!

  但這批敵軍只搶佔先機,很快,他們迎來了真正的對手——陳王所率領的真正可以打仗的大司馬名下的軍隊!

  大批軍隊調入城中,掩在巷中,靜待此夜已久!

  劉俶,陸昀,與其他郎君們分開,軍隊分流,應戰大街小巷中藏匿的敵軍。兵器交戈,冰涼寒光如刺,頭頂明月處,雲層漸暗,流動極快。

  敵軍急了:「弟兄們殺!我們沒有後退的機會了!」

  陸昀冷靜的:「頂住。堵住他們的路。」

  陸昀長眉壓眼:「來人,數他們的人數,是否與先前流民記錄的,失蹤的人對得上。」

  劉俶口吃,幸而軍令短。他和陸昀配合,言簡意賅下,指揮大軍如湧,四處尋找落網的敵軍。敵軍扮作流民攻佔建業,劉俶眉頭蹙著,總覺得還有什麼被自己忽視了——

  這些敵軍,雖數量多,但莫非他們真的以為沒有外應,憑他們就能攻佔建業麼?

  除非、除非……他們有外應,或者目標不在此。

  劉俶忽然:「不好!」

  陸昀挑眉,被劉俶寒目望一眼。劉俶顧不上責怪陸昀,他袍袖揚起,與陸昀擦肩。劉俶反身離開,匆忙無比:「快!尋人,找找皇帝,陛下!找到陛下!」

  命令如此明確!

  陸昀遺憾的,想劉俶居然反應過來了。唔,不過時間應該已經拖延……

  劉俶帶兵離開,陸昀仍留原地指揮對敵。陸昀:「繼續。數人頭!殺!」

  立在萬軍後方指揮,青年郎君眉峰間神色冷然,巍峨不動。他和劉俶所想不同。劉俶無爭帝位之心,是以做事總是步步退讓,只求穩妥,不求功績;但是陸昀卻不願意劉俶再這樣退讓下去。

  步步退,只會退到被人當作病貓除掉那一步。

  與其最後總是要走謀反這一條路,不如從一開始就鋪一條康莊大道!

  ……

  是夜漫長無比,京兆尹的兵馬被拖,遲遲不來,因趙王後院今晚,出了太多的事。

  率兵與敵大戰,陸昀帶人轉移,給出最新的命令:「與陳王殿下聯繫,找陛下!」

  若能先于陳王找到陛下,殺掉那個礙事的老頭子。這局面,才鋪的更有意思。

  ……

  南國皇帝離開陸府,並沒有多逗留,便坐上車,浩浩蕩蕩地回去太初宮。不想,烏雲遮月,異變突發!

  前路被擋,回宮儀仗隊遭遇敵軍。敵軍從兩邊街巷跳出,沖向皇帝的儀仗隊。儀仗隊隊長大聲呼喚,對方卻聽若未聽,直接動手殺人!

  「啊——」慘叫聲不絕!

  北國人:「抓住那個狗皇帝,別讓他跑了!」

  老皇帝驚慌,急促下車,被宦官護著躲避離開。一路逃亡,護送的扈從和宦官不斷死掉。躲入一個巷中,最後一個宦官倒地身亡,身後追逐的腳步聲不停,老皇帝的手怕得猛烈顫抖。顧不上皇帝的尊嚴,老頭子一步一喘,滿頭大汗。身後卻傳來女子呼救聲:「陛下、陛下!等等妾身……」

  老皇帝好歹記著自己那個北國公主出身的後妃,他心中叫著麻煩,卻步子緩了一下。老頭子一手扶牆,一手小心向後方招呼:「過來……啊你!」

  他那美麗的,年輕的後妃過來了。不光過來,北國公主還領路,她袍袖如雲飛揚,身後大批北國軍隊,被她領來,與南國皇帝碰面。

  南國皇帝駭然,轉頭要跑,他身後,牆上跳下一個穿灰色武袍的少年郎!少年郎身如猛虎下山,威武不凡。他手中劍劈下,如劈山河,氣勢雄壯,將老皇帝前逃的路劈斷。

  他手裡的劍橫在了老皇帝脖子上。

  越子寒冷聲:「跟我走。」

  他振臂一揮,身後的軍隊跟上,護送他出城,帶這個老頭子離開。南國皇帝輕而易舉落網,惹天下人恥笑。老頭子臉漲得發紫,他被少年郎拖拽住,如麻袋般被人顛簸扔摔。他破口大駡:「賤人!你這個賤人!朕竟然相信了你這個賤人……」

  北國公主漠然的,聽著老皇帝漸離她遠去的聲音,一聲冷笑。

  一個老頭子而已……

  她轉身,卻忽然定睛,渾身血液僵住。因為她身後幽巷,微藍夜光下,陸昀立在那裡。

  北國公主顫聲:「你……看到陛下……」

  陸昀:「什麼陛下?不曾看到。來人,抓住這位公主!讓人去太初宮,詢問為何這位公主還不曾回去,陛下為何不與這位公主在一起。」

  北國公主:「……」

  茫然一下,她後反應過來。陸三郎,不急著救皇帝陛下,或者說……他巴不得皇帝陛下死了。他急著的,是為今晚的事,找個替罪羊。

  ……

  陸昀又成功為敵軍帶走老皇帝拖延了時間。越子寒和流民奮力衝殺,一徑撲縱向城門。他們在城門口大戰,死傷半數後,帶著頭腦昏昏的老皇帝出了城。

  老皇帝怒吼:「放開朕!來人,救朕——」

  寒風呼嘯,涼意從心底紮過。偌大的建業城,四處失火,四方戰爭,卻無一人前來陛下身邊救他。老皇帝漸心中悲涼,被越子寒帶出了城,他知道自己的希望越來越低。

  恐怕他要淪為南國的羞恥了。

  突然間,天地間震動由遠而近。越子寒等擒拿老皇帝逃出城的北國軍人抬頭,看到披星載月,鐵馬破河,浩瀚如星光墜地的大軍由遠而來。

  越子寒目中漸凝,扣住老皇帝的手用力。

  老皇帝老眼昏花,卻努力辯了一下,當即激動:「是我南國軍隊,是我南國……!」

  倉促閉嘴,兩軍照面。老皇帝認出了為首的帶兵將軍,少年氣勢炬赫,騎在馬上俯眼而望,正是衡陽王劉慕——

  兄弟二人對望,一年老體弱,一仍是少年之軀。

  仿若時光流轉,先帝曾經的為難,再次擺在眼前:選帝位,到底是選獲得了士族豪門支持的長子,還是自己最喜歡的幼子?

  ……

  多少年過去,當幼子頻頻被自己的兄長坑害,面對兄長遇難,他是會救,還是會冷眼旁觀。連老皇帝的親兒子都在算計老皇帝時,衡陽王劉慕,會如何選擇?

  老皇帝滿心絕望!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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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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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9 00:07:27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冰冷寒銳的黑夜,濃霧冷霜重疊如水般浮動。城牆相隔,城中內戰正酣,城外衡陽王帶兵馬破霧而出,與挾持老皇帝出都的越子寒一行人迎上。

  劉慕短瞬的驚詫後很快鎮定,看出了建業城中有變,他的皇兄成了戰利品。越子寒等人赫然拔劍,將南國皇帝守在最後方,越子寒立在最前方,全身肌肉緊繃,凝視那對面騎在馬上的威武郡王。

  劉慕也帶著兵,但他回都,自然不可能千軍萬馬回來。朝廷只許他帶自己的親信,劉慕親信數十人,還包括坐著馬車、氣喘吁吁在後趕路的孔先生這位門客。

  而對面挾持皇帝的人,同樣數十人。竟有膽子在建業帶走皇帝,這些人除了有內應,自身武功應當也極高。算下來,想要救皇帝,劉慕自己也得犧牲。

  衡陽王迅速判斷完形勢,再與那頭髮亂蓬、白胡拉碴的皇帝視線對上。一時間,這對年齡幾乎差了一輩的兄弟,心中都升起荒蕪感。

  老皇帝臉色青青白白,尷尬、難堪、憤怒等色一瞬而過。但是被越子寒掐住喉嚨,老皇帝被死亡陰影籠罩,他拼命地發出求救信號:「救朕!快救朕——他們是北國亂黨,不要讓他們得逞!」

  「如果南國皇帝被擄至北國,我南國還有何顏面?」

  劉慕面色繃起,眼底神色猛顫。

  老皇帝見他似乎心動,自己心裡也突兀地生起了期望。他迫切喚醒自己和這位少年郡王的兄弟之情——

  「阿慕,救我啊!我是你兄長!你唯一的皇兄啊!父皇薨前,囑咐我們兄弟二人互相扶持,共守南國!」

  「阿慕,阿慕你不記得了麼?你小時候,都是兄長帶大你的啊。你想要什麼兄長都給你什麼……阿慕,救我!」

  劉慕眸子猛縮,持著韁繩的手背,青筋嶙峋跳起,映著他繃得快要撕裂般的面容。沉默片刻,敵我雙方對峙,矛盾一觸即發之時,劉慕俯著眼:「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老皇帝忽然一滯,胸口如被石砸:「……!」

  劉慕重複一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這首詩,是皇兄曾教給我的,皇兄你還記得這些麼?」

  ……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而那少時的記憶,則如一生一世般永遠銘記。

  先皇長壽,現在的南國皇帝還做太子時,熬了四十幾年,都沒熬到老皇帝去世,反而先熬到了老皇帝給自己生了個弟弟。

  老年得子,在劉慕出生前,距離他上一個兄長已經過去了快十年。由此劉慕一出生,先皇便寵愛無比。小兒還未長大,就先封了王。

  而現在的老皇帝,不管是出於討好自己父皇的目的,還是真的喜歡幼弟,他對劉慕非常疼寵。將劉慕當兒子一般養大,甚至比對兒子更加親昵。

  劉慕至今記得,自己的父親年紀大了沒有精力,自己少時,便是這位皇兄一手帶大的。自己養成個無法無天的霸道性子,未嘗沒有皇兄的功勞。

  他的暴戾、易怒,甚至性格中的耿直、驕傲,皇兄都有功勞。

  至今記得晚上入睡前,皇兄讀書哄他入睡。他調皮多動,不肯好好睡,多次戲弄皇兄。皇兄眼露無奈色,他如何鬧,皇兄都不生氣。在劉慕的記憶中,耳邊常年縈繞著幼年時背得滾瓜爛熟的詩句——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宜爾家室,樂爾妻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

  ……

  一朝一夕,皆是養恩。是否一切改變,從父皇的遺詔開始?

  實則劉慕到現在都不知道所謂的遺詔是否存在,是真是假。他也不在意這個。他本覺得皇兄是皇帝,自己是郡王。自己少時可以霸道,長大後諸位公子對自己恭敬,理所當然。

  但是皇兄竟然要殺自己……對自己來說,從這時才開始改變。

  黑夜蒼茫無邊,年齡差了整整一輪的兄弟在敵我軍隊中對望。良久,老皇帝閉目,聲音發抖:「棠棣……我記得,我記得!」

  他腦海中嗡鳴一聲,老淚縱橫,剎那間思緒空白。他也曾真心疼愛過這個弟弟,他也喜歡過這個弟弟。他的兒子們如工具般,是他權衡世家、拉攏世家的工具。他為了皇位犧牲了許多,他將自己的弟弟當兒子一般養……他本以為,這個弟弟這麼年幼,對自己的皇位毫無影響。

  劉慕少年英俊的面孔,在看到老皇帝閉目羞愧時,他微鬆口氣,露出一點笑意。身後隨從見他們的將軍坐直,刷一下抽出了腰間秋虹長劍——

  「殺!與我一起救陛下!」

  說時遲那時快,劉慕大喝一聲後,長身飛縱。他躍下高頭大馬,手中劍劈開,向越子寒殺去。少年越子寒瞳眸猛然收縮,肌肉如鋼鐵,他轟然而起,身如猛龍入江般,迎上劉慕!

  「擦——」

  刀劍火花擦過,映照兩個少年的眼睛。

  冷風灌體,劈山斷水!

  雙方軍馬在兩位首領的帶領下,豪情縱下,揮舞兵器,口上大喝著,向對方衝殺而去——

  ……

  「咚!」

  拍門聲劇烈,一聲急過一聲。陸府宅外戰況激烈,隔著門,能聽到外頭巷中兵器交戰,敵我時而撞上牆。陸家布下的兵圍著府門四周,將整個院子守得固若金湯,滴水不漏。

  之前吵著出門的客人蒼白著臉逃了回來,回不來的,眾人心中有了猜測,心情沉重。同時有人拍門求助,淒厲喊著開門,求陸家收留。

  私兵們不肯放人進來,陸顯焦急,努力和這些兵交涉:「能逃到此地的,求助陸家的,都是信任我們的人!也有方才出去卻沒能回來的,怎能不開門?!」

  私兵首領不為所動:「二郎見諒,北國細作蒙蔽我們,混入建業,我等並不能判斷他們孰是孰非。最妥之計,當是閉門,將門中人護好。」

  陸顯:「你、你……」

  拍門聲劇烈,門外人求救、慘叫聲混於一起。敵軍追殺,血順著門縫流入,北國軍隊針對建業城內一切有兵力之人,未曾做好準備的世家,一時被沖亂。他們驅車而逃,滿城都在廝殺時,他們來求到陸家大門。

  門外青年慘聲:「開門!開門,是三郎讓我來的!」

  陸二郎陸顯發著抖,手指門板:「門外那是齊三郎齊安!你聽不出他的聲音麼?三弟走後,將府中諸事交與我,我讓你開門!」

  私兵首領抱拳沉聲:「三郎只讓二郎負責門中事務。三郎說二郎優柔寡斷,不擅判斷局勢。門外的戰事,請二郎不要過問。」

  陸顯:「你、你……那是齊三郎!」

  他說不過這位一根筋的首領,他轉身去找自己的父親,要父親讓這些兵撤掉。陸相與陸家族長等人待於一處,同時撫慰來陸家參與婚宴的客人。兒子的求助,陸相只道:「聽三郎的。此夜之事全權交與三郎,你輔佐他就好。」

  陸顯無法,只好再次去大門口。門外求助聲越來越微弱,門中軍隊不肯放行,陸顯急得目眥欲裂。正是焦慮之時,羅令妤聲音在後:「開門,讓齊三郎進來。」

  陸顯一顫,如欲救星,當即反身握住羅令妤的手。他激動的:「表妹!」

  私兵首領依然為難:「女郎,非我等冷血,實則……」

  羅令妤微微一笑,她掙脫被二哥抓住搖晃的手,撫了撫自己頰畔上的烏髮。她美目眨動,秋水一樣漾漾生波。她溫柔地望著私兵首領,首領臉一下子紅了。

  陸顯:「……」

  美、美、美人計?!

  見羅令妤走到門口,手叩了叩門,對門外高聲:「請郎君報出自己身份,年齡,家世。我等判斷是敵是友,才可放郎君入門避難!」

  門外趴在門檻上拍門、卻始終不得救的齊三郎齊安原本已絕望,他衣袍染上血污,不過是與友再外遊玩,竟遇上這種災難。僕從在逃亡中死亡,敵軍的追殺轉瞬即到,他惶恐時,一下子聽出心中愛人那美悅的聲音,立即高聲回答:「我我我是齊三郎,府宅在城北……」

  如是簡單幾句,他屏息仰目。緩緩的,陸宅的門打開,軍隊出列,美麗的女郎裙裾似霜,她俯身來查探他。齊三郎目中濕透,握住羅令妤的手,顫聲:「羅妹妹,我便知,你這樣心善!」

  同一時,巷中的追兵到來,陸宅留下的私兵持器相迎!

  戰火爆發!

  將齊三郎迎入府中保護,聽齊三郎說起外邊情況,參與婚宴的諸人慶倖,多虧陸家早有準備。以這樣的方式,羅令妤和陸顯一起放入了好幾個求助的人進來躲避。

  這般現象被敵軍所查。城中北軍的總指揮官,正是將越子寒罵個不停的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躲在角落裡,看到陸家的所為後,生了一個念想。

  他眼睛一眯,派人去追殺大多數流民借宿的陳家那女郎陳繡。陳繡駭然,府上私兵不等擋,浩浩蕩蕩的流民攻殺而來時,陳繡被人護送著躲出去。路上遇到陳王的軍隊,讓她去陸家求助。

  建業城中一夜之間成了殺人魔窟,不斷的死亡發生在陳繡面前。而攻殺建業軍隊的人,許多是陳繡見過的熟面孔——那些流民中的一些人。

  養虎為患,終為虎食。

  趔趄著從車中跌下,滿面塵埃血污,撲到陸家府宅門口。明月寒霜,陸府門口兩隻石獅冷冷望她。陳繡手顫抖著拍門,泣聲:「我、我、我是陳大儒的女兒,陳繡,我……」

  身後一長槍向她後背扔來,寒夜中女郎嚇得慘叫,她面前的希望之門忽然大開。氣勢威武的軍人踏出府門,應戰追兵。陳繡手軟腳軟匍匐在地,忽一道暗光落下,她冰涼的手被握住。

  陳繡抬頭,怔忡的視線,對上的是羅令妤那姣好面容。

  那多次給她難堪的女郎、那陸昀的妻子羅令妤握著她手,摟抱著她顫抖的肩,溫聲安撫她:「陳姐姐莫害怕,到這裡便沒事了……」

  陳繡怔怔看她。女郎仙子一樣,這樣神聖,從天而降。她溫柔地望來,那目中溫度,好似撫平她心中塵埃。

  陳繡眸中淚落,哭著撲入了羅令妤懷中:「羅妹妹,謝謝你。」

  ——她認輸了,徹底服氣了。

  羅令妤是陸昀的妻子,那就是吧。只有這樣的羅令妤,才配得上陸三郎啊。

  ……

  中年男人觀望羅令妤竟連那和陸昀曖昧不清的陳繡都肯救,目中露出諷色,想自己的判斷果然不錯,這位女郎,不過是一個善良而天真的士族女。沒有陸昀在,自然是誰來求助,此女就救誰來。

  之前幾次算計羅令妤,第一次想搭羅令妤的車,第二次想圍住羅令妤損羅令妤的名聲……都被此女躲過。想來不過是運氣好。然這運氣,也該到頭了。

  建業城中陳王和陸昀準備充足,北軍實在難攻。為給越子寒爭取時間,北軍不能敗得太快。北軍想在建業獲得機會,當然是針對那些名門世家。若陸宅從內攻破,大半士族子弟死在今夜,哪怕己方輸了,建業的損失,只會慘烈無比。

  這樣一想,中年男人喬裝一番,與自己的手下人交代兩句。他深吸一口氣後,跌跌撞撞地跑入烏衣巷中,作出被人在後追殺的模樣。

  中年男人口中高高低低地慘呼:「救命啊,救命啊——」

  他撲跌到陸家門口,猛力拍門,如之前每個人做的那般。在門中女郎柔聲問他身份時,中年男人胡編亂造,隨意杜撰了一個士族郎君的身份,就等著開門。

  而門內,羅令妤對一臉愕然的陸二郎說:「不能開門,他是假的。建業士族沒有這個身份的郎君,對不上。」

  羅令妤轉身吩咐另一邊候令的私兵首領:「當是敵軍假扮。你們從後門出去包圍……他們行此際,當是原本想包圍我方。來陸家刺探,想進陸家,這敵軍的身份說不定很高,很有些用。」

  私兵首領一夜之間,對三少夫人敬佩無比:「是!」

  轉身調兵,從後門出去包圍。

  而原地,陸顯疑問:「表妹如何知道門外那人的身份是假的?」

  羅令妤隨口:「自然是假的。建業士族郎君,從十五到五十,哪有我不知道的?」

  陸顯:「……?」

  他更不解了。

  卻是羅令妤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臉驀地一紅,擰過身,不肯與陸二郎細說了——她當然對建業下至十五歲、上至五十歲的士族郎君都如數家珍。

  因她入建業,本是抱著嫁入豪門的願望。自然做足功課。

  然陸顯顯然不知。

  陸顯誇羅令妤:「妹妹當真聰慧,待三郎回來,二哥一定會在三郎面前多誇誇表妹的……」

  羅令妤一驚,脫口而出:「不要,我、我做善事不留名,並不願夫君知道的。」

  ……求求二表哥,千萬別讓陸昀知道她對建業的郎君身份知道得這麼清楚!陸昀不得活剝了她啊!

  陸顯:「……?」

  羅令妤急於轉移話題,催促陸顯:「二哥,我看今夜事多,你我都守著,精力難免不濟。不如你我輪換如何?二哥先去休息,後半夜再來換我?」

  陸二郎心中一動,忘了羅表妹的奇怪,因他一整夜折騰,本來就想睡覺做夢,能不能夢到什麼,來相助現實。

  ……

  陸二郎去休息了,竟將陸宅內部守護之事交給了羅令妤。陸家的長輩自然有微詞,但陸二郎堅持相信羅令妤的手段,陸老婦人等女眷遲疑著,也向郎君們保證羅令妤處事手段不錯。

  陸家族長仍有微詞:「能夠主持中饋,不代表能主持今晚之事!二郎怎麼回事?」

  但是內宅不能生亂,長輩們微詞不斷,在陸相的鎮壓下,猶猶豫豫地決定先觀望。實則陸相也不信任羅令妤一個女郎能夠做什麼,反是他的夫人陸夫人在這時支持羅令妤。

  陸夫人道:「你們男郎平時在外,不瞭解令妤。我可為咱們這位三少夫人擔保。三少夫人的手段,恐怕比你兒子都厲害很多。」

  由是,陸家上下在懷疑中,支持著羅令妤今夜之舉。而被陸相和陸夫人說起的陸二郎,回到婚房後匆匆與新婚妻子,甯平公主劉棠說了幾句話。

  劉棠已經換下婚服,學著如尋常媳婦般照顧人。她分外懂事,紅著臉為夫君掖上被角:「夫君放心休息,一個時辰後我再叫你,換下羅姐姐。」

  陸顯握住公主的手,溫柔地看著她。他張口想說話,最後只低聲說出一句「多謝」。放下床帳,郎君半是不安,強迫自己快速睡去好入夢。

  ……

  陸二郎猜的不錯。

  他果然夢到了原本這時候,應該發生的事。

  建業大亂,羅令妤流產,皇帝被北人擄出都城。南國皇帝危在旦夕之時,趙王劉槐挺身而出——

  ……

  天上猛劈一雷,電光如龍遊走!

  趙王府上,留下大半京兆尹軍隊的趙王劉槐突然睜開眼,低聲:「不對、不對勁……」

  外面的動靜不對,該改變策略了!

  ……

  當下,烏衣巷中,陸家私兵從後包圍,一步步攻向中年男人帶領的北軍主力軍。

  城中巷戰,陸三郎陸昀著人押走北國公主。走出巷子,一片雲籠罩住月色。俊美郎君仰目,沉思時心思百轉,再次一動。

  陸昀低聲:「時間應該拖得差不多了吧?」

  他眸子幽暗,他不必過問二哥的夢,他大約能猜出,兩道不同的線,在如此迥異發展——看那趙王府出兵,配合京兆尹,鎮壓建業敵軍。趙王劉槐親自出城,援助皇帝。比他更快一步的,是兵馬已出城門的陳王劉俶。

  衡陽王劉慕軍隊與越子寒等人在城外對站,他們不知,兵力蜿蜒來自四面八方,包圍向他們!

  局勢再轉!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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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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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發表於 2019-12-29 00:07:39 |只看該作者
第142章

  夢與現實交織,可能性如一條條絲線在眼前交錯成網,最後鋪展成一個大型迷宮。

  身處迷宮中心的陸二郎陸顯,假寐片刻,額滲濕汗。他看到此夜戰火燎燎,建業如煉獄火城般被環繞。

  同樣在陸家附近燒起戰火。

  夢中這時是七月佛節,街上人流熙攘,摩肩擦踵,擠至丹陽,丹陽陸家由羅令妤所守;現實中是六月初的婚事,戰火一牆之隔,士族子弟拍門求救,同樣是羅令妤做主讓他們進門。

  都是流民暴亂,都是北國的細作在最後拼死一搏。陸顯的夢中,他們拿皇帝做誘餌,建業作亂,竟是陸顯一直沒尋到的那個少年郎擄走了皇帝!

  個人威武何以與千軍萬馬作對?

  夢中趙王劉槐何等威武不凡,他從天而降,率領自己府中的私兵與那擄走皇帝的少年在城外交戰。直到京兆尹和陳王趕到,劉槐拼死護住了皇帝,卻被那少年趁亂逃走。

  而陸顯心中知道,即使那少年在此時逃走,數日後他到邊關,仍會被作為犧牲品殺害,當作北國對南國的一個交代。

  在此之後,趙王救了皇帝,得皇帝信賴。他一步步擠走其他公子,陷害陳王,坐穩儲君之位……

  趙王!

  原來不只是那個少年郎從不在邊關,而是身在建業,就連建業這場戰禍,都多出了趙王這個意外因素!

  陸二郎睡夢不能安穩,呼吸便重,肌肉緊繃,身上臉上的濕汗流了一重又一重。他的新婚妻子劉棠進屋來看他,見陸顯睡得這樣不安,不禁擔憂又害怕,便伸手推他,柔聲細語地喊他起來。

  陸顯驚醒,趴在床頭劇烈喘氣。劉棠拍著他的後背:「夫君……」

  手被陸顯反握住,陸顯掙扎著要下床,聲音沙啞:「快,快,扶我出去!我要尋三弟,我要告訴三弟錯了,全都錯了……」

  他知道陳王劉俶那般不爭,為何還能被陷害了。他知道陸昀打著陳王名號謀反之前是誰在作亂了。他知道今晚建業這場禍事,原本便宜了誰……

  陸顯並不知道趙王劉槐和北國細作合作之事,但僅是趙王比所有人都最先反應過來、比京兆尹還要早地去救回皇帝陛下,陸顯就覺得不妥了。

  這不對,一定是有問題的!他要讓三弟知道,要讓三弟提防那個趙王,莫中了計……

  陸顯從噩夢中醒來,精神不濟,他掙扎著要下床,雙腿卻無力。甯平公主劉棠努力扶著他,滿心惶恐,不知他這是怎麼了。新婚夫君第一天就嚇了她一跳,劉棠害怕的:「你怎麼了?你別這樣……」

  陸顯被妻子帶著哭腔的聲音弄得一怔,停頓片刻,他反應過來自己讓她受驚了。陸顯苦笑,閑雲野鶴的日子過慣了,端方君子在外也做慣了,然他還有別的一面。並不如公主想像的那般好。

  陸二郎溫聲:「公主莫哭……」

  他這樣安慰時,心中仍急切著趙王之事。恰時舍外門簾外,羅令妤聲音不急不緩的:「二哥如何了?是否夢魘?我好似聽到公主在哭?」

  劉棠連忙抹眼淚:「沒有……」

  陸二郎心中卻一動,略微整理一下儀容,便吩咐侍女:「請表妹進來說話。」

  他將將從夢中醒來,一是體力不支精神恍惚,二是身邊有不熟悉他風格的嬌妻需要安撫,三是……陸二郎黯然的,不得不承認,羅令妤比他更適合這些事。

  她就如三弟一般,常日鎮定,很少無措。告訴她趙王之事,她定有法子通知三弟,請三弟當心。

  ……

  城中兵器相撞的刺耳呼嘯聲席捲一切,夢與現實這樣巨大的迷宮,時而走向不同走向,時而又互相交錯。

  陸二郎在夢裡看到趙王去出城援救被擄走的老皇帝;現實中,擄走老皇帝的一行人,撞上的是從邊關潁州郡趕回建業的衡陽王劉慕。

  劉慕與少年越子寒對戰,皆是好武少年,皆是力拔千山,為爭南國皇帝,兩個少年拼盡全力,渾身浴血。且劉慕骨子裡的殘酷暴力,讓他絕無放過這個少年的可能性。

  他秉著一條原則,殺了此人,才可救回皇兄!

  然夢中時,趙王只需要放走越子寒,就能帶回老皇帝……少走彎路,劉慕和越子寒身上皆添了大大小小的許多傷。

  但少年巍峨,望一眼對方,則披風挾冰一般,再次沖撲而上!

  兩邊戰力相差不大,任何一方想贏或想走,都不容易。然劉慕註定是勝利那一方,因破城而出,萬軍相隨,陳王劉俶趕來支援——

  「小皇叔!不要放走他們!」

  陳王的軍隊,加入戰爭,局勢瞬間有了傾向。

  老皇帝坐在地上,鬍子和長髮一起被風吹得乾枯。兩邊人都在爭他,戰鬥時又只能把他丟在旁邊不管。老皇帝旁觀劉慕和越子寒的打鬥,他古井一樣的眼中,神色晦暗,幽幽地盯著劉慕看。

  棠棣棠棣,曾是他最疼愛的弟弟。

  ……

  趙王劉槐領京兆尹軍隊出城,他讓人去通知其他公子,但他已決定搶佔第一個先機。和北國的合作不牢靠,這位郡王看似糊塗,利慾薰心,但他在沒得到之前,也並沒有完全聽信北國人那天花亂墜一般的許諾。

  今晚情勢不對。

  出去打探的府中侍從說建業城中大亂,雙方交戰頻頻。然而趙王之前已經將京兆尹調走,建業哪來的大批軍隊?除非有人提前調兵,有人在有計劃地策劃這場戰事。而首當其衝,之前徹查建業流民身份的陳王劉俶就被趙王想到了。

  劉槐咬牙切齒:又是劉俶,竟然又是劉俶!這個豎子,壞了他多少事!焉能放過?

  趙王的軍隊在出城時遭到阻攔軍。對方一言不發,不給趙王說明身份的機會,直接大戰。被捲入戰中,劉槐冷眼,看到守城軍隊後方的角樓上,輕袍緩衣,相如美玉琳琅,那幽靜望著下方戰爭的青年郎君,不是陸三郎陸昀又是誰?

  這場爭鬥持續時間不長,不過一刻,就被趙王手下一將說明了身份,雙方收兵。陸昀下樓,與劉槐對望。陸昀心不在焉般,看劉槐怒聲質問:「陸三郎不是在阻城中流民禍事麼?何以對我下手?」

  陸昀敷衍一笑:「北國軍隊細作最喜偽作,城中交戰方原本又只有兩方。我自然將殿下的軍隊當作了那些細作假扮的。得罪公子之處,還望公子海涵。」

  劉槐瞪向他的眼神赤紅,恨不得沖去撕了這個人——事都做了,他不海涵還能怎樣?!

  劉槐手下的將才提醒:「公子,我們還有事。」

  經手下提醒,劉槐不甘願地回神,他收了自己怨恨之目色,轉身上馬:「我們走——」

  ……今日之債,改日再清算!

  「駕——」

  將近天亮之時,城中混亂無人剛出門。城中廝殺同樣變得亂,陸昀一邊沉思發生何事,一邊立在城樓上,再次目送大批軍隊出城。

  他無所謂地笑了一下:這樣阻了一阻,所有人的時間都最少被拖延了一刻。一刻,能發生太多的事了。

  陸昀目光幽暗,眺望城外遠方山霧:當此之時,劉俶該已經救下老皇帝了?儲君之位,第一步應該走到了吧?

  他勢必要借助這場建業戰亂,將劉俶送去自己希望他處在的位子上。他幽幽想著自己是否哪裡還有未顧全之處,他身後站著的北國公主諷刺道:「陸三郎好手段。明明知道陳王先出了城,還讓趙王再跟去。讓趙王看什麼?」

  陸昀眼尾上挑,略嘲弄般:「也許是為了讓趙王看他和北軍的謀劃被發現了?臨死前許他最後一爭?」

  北國公主:「……?!」

  她脫口而出:「你竟知道……」

  陸昀漫不經心:「這有什麼不知道的。到這個時候,每個人都在躲著,怕惹事上身。就算要出軍,在發現建業已有軍隊在對抗敵軍時,也會緩一緩。我站在城門口,公主莫非以為我在看風景?」

  陸昀慢悠悠感歎:「我是在等第一個趕來的人啊。誰第一個到,誰便是最怕被發現秘密的人。難道我建業城如此不堪一擊,區區流民就能攻陷?沒有內賊,流民又有什麼用。」

  城樓上大風呼嘯,火紅燈籠被風吹得叮咣亂撞,天邊日出也如霞一般,染紅半邊天幕。而北國公主的面孔,卻血色消退,越來越蒼白。原本她還假作鎮定,抱著一線希望。而今她才知道自己癡傻,陸昀居然料到了全部……

  她恐怕要死了……

  北國公主這時候才覺得後怕,在陸三郎面前,她掩飾不住北軍的狼子野心,也無法指望趙王為了摘清罪名而偏護她,她只能、只能……公主凝望著前方那手扶城牆的郎君秀頎背影,驚濤拍岸一般,外表清冷,內蘊無窮氣勢。

  她慢慢走過去,離他近一些,看著他的背影,幽聲:「三郎,你我從南陽不打不相識,那時候多好哇,你與我說話偶爾還會笑一下……誰能想到,我們會走到這一步。」

  陸昀:「……」

  他何等敏銳,北國公主一抒情,他便偏頭望了她一眼。

  北國公主眼望城外那無邊無際的天際,輕聲:「若你那時……我也不至於被送到一個老頭子身邊。他那麼老,哪裡比得上你……你知道,我心中一直是愛慕你的。」

  陸昀似笑非笑:「哦?」

  他沒嘲諷,北宮公主一怔,以為有了希望,當即心生歡喜。她努力壓抑自己聲音中的興奮,身子向他靠去。離他越近,聞到他身上那清而不膩的熏香氣息,她頭重腳輕。她俯眼看到他扶在牆頭的手,骨腕微凸,指骨修長……難以克制的,她心臟欲從嗓子眼跳出。

  她已識情欲,已知男人之好。後宮生活無趣,南國老皇帝那樣大的年紀,她一個如花女郎,在後宮中與一群女人爭一個老頭子的恩寵,何等諷刺……然而陸三郎,陸三郎!他相貌這樣俊逸,氣質這樣出塵,他穿衣時已經如此,若是褪了衣,露出那線條流暢的脊骨,那年輕的身體……

  且他只有一個女人!羅令妤還是那般柔弱,菟絲花一樣,他說什麼,她就點頭。若是北國公主肯拉下面子,若是她……北國公主呼吸急促,空虛寂寞之感從心臟深處浮起,她對陸三郎一直深藏的好感給予她勇氣。

  她忽然伸手,覆在他置於欄上的手。陸昀一頓,手欲離開,北國公主握住他的手,急切無比地仰望他:「三郎,你收了我吧。我願意告知北國對南國的一切籌謀……只要你肯,」她臉微紅,畢竟堂堂一介公主,行此之事到底窘迫難堪,「讓我留在你身邊,做個小妾,我也願意的。我不想死……我願意付出一切。」

  她含情脈脈,看著他向上挑起的長眉,那峰骨如飛,料峭俊秀……陸昀抽走了手,北國公主心中一陣悵然。看他勾唇,向她俯來。

  陸昀打量這位面容緋紅的公主,心強,然命不由己。生得也美,入了陛下後宮後,今日與他說話時,還有了一番少婦韻味……然而,陸昀此人,何其難討好。

  北國公主含羞帶怯,陸昀只好奇一般俯身:「你在勾引我?」

  北國公主:「……!」

  她始終不瞭解陸昀,她只看到陸三郎好看的皮囊,她都沒有如陳繡一般,經常聽到陸三郎那難聽的話。而眼下,她終於見識了。因為陸昀說:「你憑什麼覺得,我會要一個別人睡過的女人?我竟這樣饑不擇食?」

  「當日你完璧之身時我都不要,現在我為什麼要?」

  北國公主:「……你!」

  她在陸昀這裡受到羞辱,好似時光輪回,半年前赤身誘他時的羞恥感再次襲來。她頭暈目眩,耳鳴陣陣,她盯著陸昀的眼神用力,眼中含了一汪淚。她臉色更加白,盯他的眼神變得仇恨滿滿。

  北國公主尖聲:「陸昀,你這樣對一個愛慕你的女郎,你混帳!」

  「你瞧不起女子,你遲早有一日會碰到一個女子,她會收拾你!」

  陸昀不以為然,當她發瘋。這位公主在他眼裡已是死人,他不多浪費口舌。這時,有人上城樓,腳步聲不斷,陸昀以為有新的軍情,側身凝望。但他愣住,因他看到幾位軍士領著登上城樓向他走來的,非通訊小兵,而是一披著煙紅色斗篷的美豔女郎。

  女郎摘下罩住頭臉的斗篷,望著他抿唇含笑。斗篷上的雪白毛邊茸茸,襯著她如雪如玉的面容。女郎含笑上樓時,目光再若有若無地掠過陸昀身後站著的北國公主。

  陸昀:「令妤!」

  他見到她突然過來,心裡猛驚,以為陸家出了什麼意外,她出了什麼事。他邁步上前,快步迎向她。

  北國公主也認識羅令妤,她沒好氣:「你來幹什麼?!」

  她還以為羅令妤是當日表現出來的那般柔弱無骨,脆弱可欺。

  陸昀皺眉,羅令妤已搶先。她的手被陸昀握住,腰肢被人一摟,但她偏頭,妙目從陸昀和北國公主的臉上掃過,她笑得無辜而狡黠,聲音刻意甜軟,非常不好意思般:「我可能就是那個收拾雪臣哥哥的女人呀。」

  北國公主一怔:「……」

  陸昀瞬間了然,低頭看羅令妤:「你聽到我們在說什麼了?」

  ——北國公主才咬牙切齒說遲早有一個女人會收拾陸昀,羅令妤就姍姍來遲。說是巧合,陸昀才不信。

  羅令妤羞澀的:「人家是受二哥所托,出來找你。誰知聽到你們郎情妾意的說悄悄話……我不好打擾,便多聽了兩句。」

  她美目勾他,眼神露骨:順便看你有沒有背著我偷腥。

  陸昀低笑:「那看來我的表現,讓妹妹很滿意了。」

  羅令妤想裝模作樣故作大度女君,可她一看陸昀望她的含笑桃花眼,她忍不住噗嗤笑出聲,捂住半邊頰畔。眼波流轉,媚意自生。

  身邊軍士們低頭不看,陸昀被羅令妤美色所惑,怔得心臟微跳。他同樣定力不夠,沒忍住,低頭就在她的桃腮上親了一下。

  羅令妤嚇一跳,手在他腰上一掐,眼眸睜大瞪他——陸雪臣你自重些!不要把閨房中不著四六的作風帶出來,讓人覺得我狐媚你好色!

  陸昀真是愛極了她這小眼神,他從她眼神中判斷出她此來並無要事,是以不著急。但到底環境不對,陸昀只能歎氣,無法如往常那般對她。

  而另一邊,被晾了許久的北國公主全身氣得發抖:……這對狗男女!

  這對故意刺激她的狗男女!

  羅令妤果然瞥了她一眼,好似驗證她猜的對。羅令妤嬌滴滴被陸昀推著走向另一邊,她對陸昀說:「原本我受二哥所托,提醒你注意趙王……但我來時,與下面軍士聊天,他們說趙王剛走,我便知你沒有被哄騙,不用二哥提醒,你就知道趙王有問題。那我便放心啦。」

  她說了一大段,陸昀則若有若無地「唔」一聲:「你跟軍士聊天,就得知了這麼一大串?哪個軍士?」

  羅令妤笑盈盈:「討厭!你不要亂吃飛醋,只是說句話而已。哥哥不要說這個了,我還為你帶來了一個人。有北國軍人假扮建業士族郎君,被我捉拿,我看他好似能說出些什麼,就給哥哥你送來了……」

  她眼睛眨啊眨,仰望他時按捺不住心中自得。挽著陸昀的手臂,羅令妤長睫飛翹,眼睛裡寫著「快表揚我吧」。

  陸昀:「哦……你如何得知建業士族郎君是被人假扮的?」

  羅令妤一滯:「……我提前做過功課嘛。」

  旁邊軍士催促:「郎君!」

  陸昀眼神微妙地與羅令妤對視一下,羅令妤故作無辜,被陸昀捏了下鼻子。他低聲:「你好自為之……等我回來收拾你。」

  羅令妤:「喂!」

  眼見他忙碌,軍士一催,他就走了,還帶走了那位北國公主,就把她晾在這裡。身邊侍從不敢直視女郎美貌,自是不知羅令妤鼻子都要被陸昀氣歪了——討厭!她專程來幫他,他就顧著一些細枝末節,亂吃飛醋……

  羅令妤板著臉,站在城牆上瞪視下方。然看著看著,朝陽升起,紅光滿天。見他們騎馬,見塵土揚起,見那為首郎君如此風采……羅令妤捂著頰畔,又輕輕笑了起來。

  ……

  而這時城外,戰事在陳王大軍到來援助時,終於結束。越子寒沒有如陸二郎夢中那般逃離,因劉慕太過強悍。數十個北國細作,全被留了下來。

  陳王扶自己那年邁的父皇,老皇帝臉色難看無比。

  被兒子扶著上坐攆回都,老皇帝向身後軍士環繞的少年英才瞥了一眼。低下眼皮,老皇帝對陳王說:「今夜之事,不容洩露。殺了劉慕。」

  劉俶:「……!」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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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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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發表於 2019-12-29 00:07:52 |只看該作者
第143章

  夜盡天明,天光雲翳微灰,寒風凜冽刺骨。老皇帝說完那話,便坐入了坐輦中,閉上了眼。數位將軍去向老皇帝彙報建業情況,而原地的陳王劉俶,他神色僵硬的,回頭看向被手下圍在中間的衡陽王劉慕。

  被手下關心,身上也紮了大大小小的傷,但少年滿不在乎,難得的,他心情非常不錯。自以為自己和兄長的關係得到修復,自以為曾經疼愛他的皇兄回來了……劉俶看著他那樣輕鬆大笑的樣子,心臟再次抽了一下。

  劉俶是知道皇帝有多無情的,這位皇帝陛下當年為了帝位犧牲了太多東西,感情於他更是奢侈。好不容易成為帝王,自然要享受之前奢望的一切,是以鋪張,奢華,好色,又求仙問道。獨獨,不在乎什麼感情,自然更不在乎劉慕了。

  ……堂堂一介郡王,且方才從敵寇手中救出了皇帝,得到的回報,居然是因為皇帝怕自己丟人的事為人盡知,是以要殺了劉慕?

  「父皇,父皇——」

  陳王如雕塑般沉默屹立之時,劉慕察覺到劉俶那微妙的眼神,隔著人群,少年看了過來,目露無知疑問色。劉俶靜立著,大批軍隊在他這邊,他掌著整個司馬寺。但是殺劉慕這個命令,太難下了。

  太不值得了。

  俘虜被押,北人投降,正是陳王微微抗拒之時,再有塵土卷起,由遠而近,趙王劉槐姍姍來此。劉槐撲通從馬上滾下,狼狽地在地上摔了一跤,一臉悲色滿目含淚。身在帝王家,誰的演技比誰差?一把推開礙事的劉俶,劉槐撲到老皇帝的車駕前,情真意切地哭訴:「兒臣大意,救駕來遲,父皇勿怪……」

  「公子,公子!」陳王劉俶身邊的幕僚催促著殿下。殿下容色秀美,行事卻向來果斷,此次怎麼趙王都來了,殿下仍沒有拿下衡陽王?

  「怎麼了?」劉慕終於覺得劉俶的眼神不對了,他推開人群,走向這個侄子。

  劉慕以為劉俶怪異的眼神是因為發現北國敵軍還有什麼圖謀,劉慕自然當仁不讓地過來。不想劉俶沉默著,身邊那幕僚聲音急促的:「公子,公子!」

  ——公子請快些下令,別忘了旁邊還有個趙王等著洗白自己搶功勞!

  但劉俶遲遲不下令:在北軍虎視眈眈、南國急需人才之際,因為帝王的個人喜好,犧牲一個擅領兵作戰的郡王,太不值得。

  「陳王,陛下讓屬下來問你,怎麼了?可有什麼疑問?」一位將軍擠到了陳王劉俶身邊。

  「籲——」眾馬奔來如雷,紅日滾滾,很快到了近前。為首青年姿態瀟灑地跳下馬,在侍從的跟隨下前來拜見受驚的皇帝陛下。看到趙王躲閃的眼神,他雋逸不凡的面容上神色玩味,稍微一頓。

  緊接著,不急不緩,陸昀向劉俶瞥了一眼。

  劉俶一凜。他抬目,眸心如暮色後,子夜幽涼,看向對面的劉慕。劉慕在這樣眼神的不斷暗示下,終於有些察覺,他向後不動聲色地退開。

  劉俶開口:「拿下。」

  身邊人早已在等這個命令,陳王話一開口,眾人如虎般向劉慕與劉慕的親隨們撲去。劉慕的親隨們一陣驚愕,劉慕眼睛猛地一縮。當即反抗,當即抬臂,劉慕怒吼:「劉俶——」

  然他只是叫了劉俶的名字,就反應過來,眼神微弱空洞,不可置信地向帝王的車輦方向看去。升起來的日光刺得少年眼睛陣痛,他耳邊好似還回蕩著「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的話,現實中,他的皇兄再一次對他舉起了武器……

  劉慕喃聲:「為什麼……」

  劉俶心中沉甸甸,看那少年初時反抗,很快被軍士押下,跪了下去。膝蓋磕在冰冷厚實的土地上,帝王的車輦抬起,浩浩蕩蕩一行人回返建業。連那個與北人私通的趙王在這時都沒有事發出事,才捨命救了皇帝陛下的劉慕卻被方才還一起合作的軍士押住了。

  劉慕怒吼:「為什麼?!」

  「我做錯了什麼?」

  「到底要我怎樣?!」

  劉俶別過眼,漠然地吩咐:「拿下衡陽王。北人於建業,鬧事,此事徹查,需擒拿衡陽王,問話。」

  他的幕僚:「公子!」

  陛下下的令明明是當場格殺,何必多此一舉?多此一舉,劉慕不會領情,陛下又會怪罪。公子何必將這種皇家的糟心恩怨扯到自己身上?

  劉俶沒解釋。他睫毛濃長,容色偏秀,但他內心冷而強,少有優柔寡斷之時。一旦做了決定,就會執行下去。

  劉俶不願殺衡陽王。衡陽王是將才,南國需要他。因為帝王一席話就殺了衡陽王,劉俶不情願。

  但所有人盯著,他沒有理由當場放了衡陽王。那是落人口實,給自己找麻煩。

  只有先將人關著,可用「大庭廣眾無法當場反目」這樣的藉口先糊弄陛下。劉俶不動手,這個壞人也會有其他人迫不及待地接手。為保護劉慕性命,劉俶只能先將事攬到自己身上。

  劉俶從來不怕麻煩,也不躲避利害,他思考的,從來都是如何對南國更好。

  下了命令,劉慕蒼白著臉、怔然被軍士帶走。他的隨從們震怒,破口大駡,然陳王不為所動,唾面自乾。陳王只回頭望了陸三郎一眼,陸三郎微微一笑。

  這對好友交換了一個眼神,劉俶明白自己被陸昀坑了——這種場面,恐怕就是陸昀要他面對的。直視皇帝的狠心,趙王的野心,劉慕的無辜,還有南國那搖搖不安的未來。

  劉俶沒說話,他冷著臉上馬,心中對陸昀難免有些怨氣。氣他何以如此坑自己?上馬後,眾軍跟隨回城,鐵騎當行時,劉俶忽聽到馬官鈴聲一動,向一個方向晃了一下。他側頭,看到側後方不過十丈,氣喘吁吁立著一個老頭子。

  那老頭子一身麻衣草鞋,跑得太累,狼狽如逃難難民一般。老頭子手扶著樹喘氣,旁邊還跟著一個背著包袱的小廝。老頭子滿面滄桑皺紋,茫然又錯愕地看著這一切。

  他脫口而出:「公子——」

  被軍士關押的劉慕渾身一震,抬頭,目光敏銳,一下子看到了孔先生。孔先生與他一起回都,但孔先生年邁跟不上他,只能坐車在後拼命趕路。孔先生好不容易追上來,卻親眼看到所有人被拿下。

  劉慕一下子顧不上自怨自艾,他大吼:「走——」

  他寒著臉:「孤辭退你了,你聽太后的話監視孤這麼多年。孤早就受夠了,滾吧!不要再讓孤看到你!」

  孔先生身子一抖,渾濁目光似刺痛般縮了一下。他看出眼下情況不對,他向後退了一步,但是年老體衰,他意識到自己躲不過,只好停了下來。

  孔先生哆嗦著往前邁步:「陳王殿下,不知我家公子哪裡得罪了你,他年紀小脾氣爆,做錯了事也不知道,求殿下網開一面……」

  劉慕大罵:「老匹夫,誰要你求情?!滾滾滾,你以為孤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老匹夫滾開,不要擋路!」

  孔先生繼續求陳王:「殿下……」

  老頭子哀求,少年罵罵咧咧,目中皆紅,身子發抖。此情誼,比他父皇那鐵石心腸,不知深了多少。劉俶靜靜地看著,慢慢道:「何以老叟擋路?讓開,莫誤孤回城。」

  身邊人:「公子,他分明是……」

  劉俶:「我分不清麼,用你提醒?」

  劉俶素來冷漠,話少。因話少,每句說出都是重量,不容人反駁,與他撕扯。下屬們無奈地讓路,看陳王殿下騎馬走過,他們明知那老頭子應該拿下,卻只能放過。

  劉慕松了口氣。

  劉俶馭馬而過時,聽到少年極低的一聲:「謝謝。」

  劉俶臉驟得繃起,極為難看——行此惡事,得人一聲道謝,何等羞恥!

  ……

  皇帝陛下平安回宮,回宮後便大病。老皇帝瞬間衰老,整日瑟瑟發抖,惶恐多疑,不敢離開自己的寢宮一步。

  失蹤的北國公主據說在路上就被殺了,陸三郎找來一具女屍,但老皇帝厭惡又驚嚇,看都不肯看一眼。老皇帝躲在寢宮中對北國破口大駡,數落對方無恥。

  他又時而目色詭異,焦急地詢問衡陽王還活著沒有,怎麼還沒殺掉。他在輝煌鑲金盤龍大殿上走來走去,神經質般揮著手臂,眼神怪異,口上喃喃自語:「朕還是皇帝!朕沒有失禮之處!都是劉慕的錯!」

  陳王被他時常問話,他盯著這個兒子的眼神也非常怪。

  對趙王的態度同樣——有人告發,趙王和北國細作合作,造成建業之亂。趙王急著撇清自己,怒斥北國細作胡亂攀咬,是要南國內亂。趙王哭著來跪皇帝,請父皇不要相信有心之人的謠言。而老皇帝半信半疑。

  老皇帝:「但願你真的無辜。」

  趙王:「都是那些北國細作胡說的,兒臣絕對沒有賣國。陳王……對,他向來看兒臣不順眼,陛下將查細作之事交給他,就是給了他排除異己的機會。父皇,兒臣無辜啊!您不能聽陳王一面之詞……」

  他忐忑不安的,利用老皇帝對陳王劉俶的猜忌之心,奮力反抗自己被北國細作拉入泥沼的命運。

  老皇帝果然疑心陳王。提起陳王,就想起劉慕至今還被關著、還在被查……有什麼好查的?劉慕待在邊關,建業之亂他又能知道多少,陳王要查劉慕,分明是拖延時間!

  老皇帝失望的:「陳王,越來越不聽話了。」

  他想不通,以前那個自己說什麼對方都會照做、從來不問緣由不找藉口、辦事能力極讓人放心的劉俶哪裡去了。為什麼這一年來,劉俶不是偽造聖旨,就是偏護亂臣賊子……

  老皇帝跌坐捂臉,瘋魔一般喃喃自語:「變了,都變了……朕還是皇帝!」

  站在下方回話的趙王劉槐:「……」

  眼睛一縮,他意識到父皇受此驚、神志開始混亂。想要逃脫,得靠自己想辦法。趙王眸子一寒,陳王用來打壓他的,就是那些北國細作。只要整個朝廷將那些細作逼死,就無人能攀咬到自己了。

  由是,當陳王審案之時,趙王上躥下跳積極活動,想說服朝上的士大夫。士大夫們態度模糊,因那晚受過陸家之恩,此時不願得罪陸昀。趙王更氣,絕望之下,自救更為積極。

  恐連他自己也知,這不過是秋後螞蚱最後的掙扎。然而那又怎樣?他不好過,陳王也不比他好多少啊。

  ……

  大雨之日,雨灌天地,如洪濤自天際而來,漫天磅礡巨聲。

  無僕從相守,書舍中偏窗角落,陳王劉俶幽靜地坐著。案前擺著筆墨紙硯,宣紙上赫然寫著「殺」這個字,但他巋然不動,已經許久。

  因為窺見自己的狼狽,是以要殺劉慕。那麼殺了劉慕,下一個要解決的,恐怕就是自己了。父皇從來不在乎他們誰生誰死,他的兒子太多了,一個不行,換別的就行。何等讓人心寒。

  南國未來,又豈是這樣的君王可期許的?

  陸三郎讓他親眼見證自己父親狠毒無心的這一面,如果不反抗,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陸昀在逼他……

  劉俶閉眼,喃聲:「陸雪臣……你這個混帳!」

  他忽然起身,撐傘出門。僕從詢問時,陳王已坐上車:「去找三郎。」

  ……

  大雨淅淅瀝瀝,天地間漫然生了濃霧。

  剛從姐夫姐姐的院中出來,羅雲嫿撐著傘哼著小曲,在雨中蹦蹦跳跳地玩耍。她舞著手中傘時,不經意撞到了迎面走來的一貌美侍女。

  錦月:「哎呀小娘子!」

  旁的侍女撐傘,錦月懷抱著半人高的卷宗。她小心翼翼走路,拐彎時卻被蹦跳的羅小娘子撞上,懷裡的卷宗一下子落了地。

  錦月慌張:「快快快,看卷宗濕了沒?這是門客給郎君送去的,不容閃失。」

  羅雲嫿連忙道歉,蹲下去幫忙匆匆撿卷宗。她姐夫,陸三郎陸昀是個嘴毒的人,若是因為自己不當心連累錦月姐姐受罰,小娘子何等愧疚。幸而卷宗落地,侍女們常年跟著陸三郎,應急能力極強。她們很快撿起了卷宗,仔細檢查下,發現只要外皮擦乾淨即可,裡面的字並沒濕水。

  錦月鬆口氣時,見羅雲嫿拿著一本卷宗,小娘子已經站起來了,卻還在看……錦月笑著搶過來,玩笑一般:「小娘子,這些可都是政務機密,不能亂看的。」

  羅雲嫿怔然,咬住唇,半晌輕輕地「哦」了一聲。她不如往日活潑,不如往日那般追著錦月問東問西,她撐著傘失魂落魄地離開。小女郎漸漸長大,背影看著也有些傾城小佳人的樣子……錦月疑惑:「這個小嫿兒,又怎麼了?」

  錦月等女自是不知,羅雲嫿幫忙撿卷宗時,她看到了一個問斬名單,排在第一的是一個她沒聽到的名字,第二個,卻是,越子寒。

  她只知道「子寒哥哥」,她不知道「越子寒」是誰。可是、可是……世間豈有這般湊巧之事?子寒哥哥是否是那個越子寒,是否罪大惡極,姐夫是不是要殺了他……羅雲嫿默默回到自己房舍中,趴在案上難過無比。

  她開始長大,她有了自己的一些心事。她不能和別人說,只能獨自一人時,默默舔傷。

  待侍女靈犀想起來好一會兒沒聽到小娘子活潑的說笑聲,進來查看時,發現小娘子竟然著了涼,額頭滾燙無比。靈犀驚慌,她素來膽怯無主意,小娘子一病,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女郎羅令妤。

  羅令妤原本在陸夫人和新婚的二少夫人那裡,女眷們爭著中饋之事,聽來也幾分有趣。得知妹妹生病,羅令妤直接領了醫工去看望。醫工在內舍為小娘子診脈時,羅令妤便坐在外舍,一邊詢問侍女們妹妹生病的緣由,一邊拿過靈犀哆嗦著遞來的帛紙——

  「婢子從書案上拿來的,是小娘子寫的。」

  羅令妤俯眼,眼皮微微跳了下,看到紙上寫著:越子寒。

  醫工出來後,羅令妤進內舍陪了妹妹一會兒。將燒得昏昏沉沉的妹妹摟在懷裡,她摸著妹妹額頭,低頭問:「嫿兒,誰是『越子寒』?你姐夫怎麼著你了?」

  侍女們說,羅雲嫿從陸昀那裡回來後才病了。其中說不定有些緣故。

  病得人事不省的羅雲嫿口中含糊說著什麼,羅令妤聽不清,只好放棄。吩咐侍女們好好照看妹妹,羅令妤將寫有「越子寒」這個名字的字條拿走了。並不是非要苛責陸昀,覺得陸昀會欺負妹妹。以陸三郎對她妹妹的喜歡,恐怕他罵她,都不會說嫿兒一句不是……羅令妤頗有些酸溜溜。

  然而陸三郎白天時辦公在府衙,他並不在家,應當碰不上妹妹才對啊。

  羅令妤回去寢舍,庭院靜謐,侍女錦月站在廊下沖她眨眼,手指放在唇邊「噓」一聲,再指指竹簾內。羅令妤抿唇,心中一動。

  夜色昏昏,廊下燈籠在雨中搖晃。羅令妤進入舍內掀開珠鏈往內走,果然見到榻上臥著青年。他一身緋紅朝服未換,哪怕閒適躺臥榻上入睡,紅袍端莊錦帶束腰。錦衣華服,襯出郎君一身孤冷疏淡之氣。

  而那書卷攤開覆在臉上,青絲披散烏黑如稠,搭在書上的手指修長有力,又如玉石般色澤溫潤。

  羅令妤摸到他衣角的雨水潮濕,頓了一下,俯身想為他脫外衫時,又聞到他身上極淡的酒氣。她拿開他覆在臉上的書卷,看到他臉上的疲色,心中驀然心疼他。他仍閉著目,眼角青黑,顯然不知妻子已經回來。

  羅令妤坐在榻下,望著陸昀的睡顏出神時,侍女在外猶豫著輕聲:「女君,郎君先前吩咐我們說準備洗浴。如今熱水已備下。」

  羅令妤:「他都睡了,怎麼洗?明日再說吧。」

  侍女:「……可是不是還有女君在麼?郎君喝了酒,這樣子睡,不太好吧?」

  羅令妤:「……」

  她還尋思著追問陸昀「越子寒」是誰呢,侍女的意思莫不是還讓她幫陸昀洗浴?這這這……不太好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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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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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9 00:08:03 |只看該作者
第144章

  浩雨籠罩天地,夜黑魖魖的。房檐下那溪流一樣潺潺沙沙聲,清脆悅耳,讓人生起滿心怠意。空寂無人的街巷上,屬於陳王府的馬車悠悠行著。車頭懸掛的紅燈籠子風雨中輕晃,紅彤彤的光,照著地面上燦燦的水窪。

  車中,年輕而秀麗的陳王閉目,他坐得筆直,心中卻在謀算著眼前一切事情發生的誘因與結果。例如——

  他父皇是否一定會尋一個替罪羊。

  逼死的不是劉慕,他依然落不了好處。

  政治理念的不同,對南國未來局勢的期許不同,他與自己的父皇、諸位兄弟,矛盾是會蟄伏,還是會爆發。

  皇權未曾鼎盛,然世家同樣未曾鼎盛。兩者相爭間,若放入一個寒門勢力,三足鼎立,三方才足以穩妥。

  劉俶捫心自問:是否我不爭那個位置,我一定會死?是否我不爭那個位置,我的政治抱負便永不可能實現?陸三郎對我的期盼,是否是必然結果?

  南國如此富裕,然而又如此腐敗。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短短一年,南國已經歷過北國是如何虎視眈眈,甚至眼前因趙王的叛變,這個問題依然沒有得到解決。

  如果沒有一個力挽狂瀾的皇位繼承者出現,南國未來恐更加岌岌可危。國家無法保全,私人恩怨又何訴?而他的兄弟中……又有哪個有此之能呢?

  大都只願享受帝王之特權,不願行帝王之艱苦。

  劉俶閉著的眼上,睫毛輕輕顫動。他不斷地詢問——我呢?之前不願爭位,是為自保,也不願牽扯那麼多的精力。那麼現在,佔據了優處,我可否站出來?

  煎熬一般,陳王劉俶在雨夜車中自問不絕,一個個問題問出,一個個答案了然於心。本是極其果斷之人,越是了然,心便愈堅定了。

  也愈能理解陸昀所為的必然。

  ……

  茫茫雨夜,陳王驅車前往陸府,尋找陸三郎夜話。陸三郎的「清院」中,三少夫人在侍女、小廝的共同相助下,將陸昀折騰去了耳房木桶中洗浴。弄出了一身大汗,陸三郎倒因為喝了酒而一直沒醒。

  夫君美色冠建業,醉酒後更是如是。自不願自己的夫君被人佔便宜,放了熱水後,郎君衣裳未脫,羅令妤就迫不及待地將侍女小廝一道趕出。一身香汗,嬌喘微微,女郎自己挽起袖子,幫浴桶中靠緣而睡的郎君脫衣服。

  將郎君的頭挪到自己肩上靠著,費心地剝開他的衣衫。摘了籠冠,朱色大袖衫扔地,大帶、書刀、玉佩、紅纓一個個丟掉,便露出白色的內衫、裡衣。再脫下,就赤身了。羅令妤面染桃紅,睫毛飛顫,將自己的夫君剝得如此乾淨,她仍有幾分赧然,羞於觀望。

  羞於觀望,卻忍不住睫毛揚如蛾翼,悄悄觀望,繼而大膽觀望。

  陸昀本性放蕩輕浮,作為他最喜歡的妻子,羅令妤經常被他勾著白日宣淫。然雖然白日胡鬧的次數多,實則因為陸昀每次脫衣都是為了那檔子事,她往往沉浸他的手段中,沒有心思看。眼下陸昀洗浴,羅令妤才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身體——

  寬闊的肩,窄瘦的腰,水滴蜿蜒盤旋在他修長的手腳上,如沉睡的蟄龍一般。郎君長發散如墨,鋪在水上,烏黑絲絲縷縷,水滴順著他的睫毛,一徑落過他高挺的鼻樑,嫣紅的唇,再順著下巴,喉結,落到線條流暢細膩的胸膛上。水滴聚大,水覆蓋他的身體,再向下,隔著水,便影影綽綽,只看到腰腹,那英勃偉岸,那往日總是要她半死不活的壞傢伙……羅令妤低吟一聲,手臂撐著趴在木桶邊,用手蓋住了自己羞得緋紅的臉。

  暗自唾棄一陣,羅令妤偏過臉,暗示自己不要多想,她正兒八經地將目光對上陸昀的臉。他仍然沒醒來,面色清而白,容顏俊俏多秀。眉眼烏黑,溫潤如畫。睫毛上的水滴滴答答,打濕他的眼。

  那樣好看。

  平時少見他這樣安然無害的模樣,羅令妤看著看著,怦然心動,湊上前,輕輕吻上他柔軟的唇。平時溫存皆是他主動,他掌握話語權,他要溫柔便溫柔,便熱烈便熱烈,難得的,羅令妤自己想嘗嘗他的唇,到底是什麼味道。

  慢條斯理,反復碾磨,他的唇那樣軟,嘗起來還有股醇醇酒香……羅令妤如尋到好玩玩具般,並且漸漸沉迷。她耐不住心中酥癢,伸手勾住他的脖頸,從各個角度親他,還想打開他的牙齒。

  熱氣熏面,流連不舍。

  忽感到靠著的身體胸膛震動,頭頂傳來戲弄一樣的笑聲:「不知我平日是如何曠著妹妹,妹妹竟這樣饑渴,連我睡著時也不放過。」

  羅令妤:「……!」

  她一下子僵硬,一下子向後退站起,然扔在地上的衣物拌了她一下,她趔趄欲摔倒時,陸昀起身來抓她……羅令妤眼睛發直,看他就這麼赤身裸體地站起來,慘叫道:「不要站起來!」

  但是已經晚了。陸昀不光自己起身,還拉了她一把。他似笑非笑地乜她,直接摟抱住她纖細的腰身,將羅令妤抱入了浴桶中,坐在了他懷中。

  水聲「嘩」一下,浴桶中多了一人,自然湧出更多水,地面全被濺濕了,扔在地上的衣物不能倖免。羅令妤瞥一眼,便拍陸昀的肩,惱道:「看你!弄得到處都是水,侍女們一會兒來收拾,還以為我們怎麼了呢!」

  陸昀也瞥了一眼,深以為然,便歎道:「這真是不好。改日當邀妤兒妹妹一道泡湯泉去,那便不怕灑水了。」

  湯泉露天,溫度可熟米,又有治百病之功效,人不移卻獲千益,尋常人可是見都沒見過。

  羅令妤聞言好奇:「我只聽過魯山皇女湯,其太珍貴,被幾大世家包了,不曾親去過。陸家也有湯泉麼?」

  陸昀俯眼,看懷中美人坐于水中,身上薄衫濕透,胸前更是淋漓多嬌,看得分明。他看得口乾舌燥,目色已變,卻仍不動聲色。陸昀伸手捏了捏她鼻尖,口上還含笑:「可憐的妤兒妹妹,竟從未見過湯泉。可算嫁了個好夫郎,不知讓你長了多少見識。」

  羅令妤美目挑起而嗔:「厚顏無恥!盡是你的好,沒有我的好?」

  「自然也有妹妹長得好的緣故,」陸昀鼻樑與她相蹭,唇若有若無地撩過她的額頭、臉頰、唇瓣,他眼中含情,脈脈而訴,「妹妹怎麼生的這麼好呢?眼睛、鼻子、嘴巴,哪哪兒都好。前人那賦如何說的?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 ;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

  陸三郎聲音低涼好聽,不毒舌時說話內容這麼動聽。他貼著羅令妤的耳誇她美,羅令妤被誇得心花怒放。她努力咬著唇,強忍開懷笑意,仰目望他。

  陸昀邊說,邊撩開她已經濕透的衣衫。輕車駕熟,那團蓬勃融雪,發著微弱的柔光。羅令妤低低「嗯」了一身,隔衣握住他的手,不讓他亂來。羅令妤嬌聲:「你不累麼?方才還困得直接睡著了呢。」

  「倒是不牢妹妹費心,哥哥不會在這時候睡著的。你我還從未嘗試過『鴛鴦浴』,」陸昀唇貼著羅令妤血紅一樣的耳珠,輕笑著揉,「妹妹就不想試試麼?」

  頂了她一下。

  羅令妤臉色微變,知道此劫難逃,她腦中混沌,努力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麼。水氣升騰,二人交頸而吻,她的衣衫如蓮般被一層層剝落。他低頭親吻她圓潤的肩,手放在她因顫抖而凹下的肩窩上,陸昀歎:「妹妹這肩窩真好,若是放一彎錦魚戲於其中,何等生趣。」

  羅令妤大驚,摟住他的頸埋臉其中:「我才不要這種情趣呢。怪嚇人的。」

  陸昀微遺憾,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他的念頭有沒有被打消。總是羅令妤仰著頸,水珠與唇競逐,她忽然想起一事,指甲掐住陸昀肩膀。陸昀嘶一聲,停了下來,挑眉看她:「怎麼,弄得你不舒爽?」

  羅令妤:「討厭,你就知道這樁事!我是忽然想起我為什麼來找你……嫿兒病了你知道麼?」

  陸昀皺了下眉。他對羅雲嫿沒有意見,甚至很有好感。但是在他情動時分,羅令妤非要提她的妹妹,陸昀心情就不甚好了。

  他未置可否地「唔」一聲,羅令妤觀察他的臉色:「好似和一個叫『越子寒』的人有關。雪臣哥哥知道這個人麼?」

  陸昀頓了一下:「不知道。」

  羅令妤越來越瞭解他的微妙眼神變化了,又好氣又好笑,白他:「又騙我。你肯定知道!雪臣哥哥,告訴我嘛。」

  陸昀俯眼看了看下處,他眼神變了幾下,還是選擇不發火這樣更穩妥些的法子。陸昀問:「……那是誰,你的姘頭麼?」

  羅令妤:「陸昀!」

  陸昀面色冷淡:「你確定要在哥哥懷裡,和哥哥討論別的男人?」

  羅令妤眼珠一轉,作出無辜狀。她欲再說話,張開的唇就被陸昀堵住。貼著唇親吻,陸昀聲音含糊:「好妹妹閉嘴,別故意激我發火……哥哥累了好幾日了,好幾日只與公文打交道,沒有見過妹妹,和妹妹說話。妹妹再氣我的話,未免太殘酷……」

  羅令妤一怔,餘光看到他眼底的烏青色,那是即便假寐了一會兒也沒有消掉的。她一下子心疼陸昀,不想再讓他不痛快。她儘量放軟身子,讓身子如花瓣一樣被他打開,放他進來。

  ……

  熱水變涼,地上濕漉漉一片。帷帳紛飛,帳中之風情,比窗外雨打之聲更細碎,撩人心弦。

  水氣濛濛中,女郎嬌聲:「哥哥,這樣子你可舒爽?」

  良久,郎君喘息聲加劇,顫抖著,沙啞著:「好、好……妹妹今日可真懂事。」

  羅令妤便笑。她學他說話,千嬌百媚,勾他心魂:「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

  翻來覆去,風雨如掀。

  初時女郎在浴桶中被壓著腰,後來空間狹小,女郎又難得這麼乖巧,陸昀興致漸濃,抱她出了浴桶,往床榻間折騰去了。

  大汗淋漓,暢快連連之際,侍女在外報:「郎君,陳王殿下求見。」

  舍中床榻上,被褥被扔砸在地,覆于女郎身上的陸三郎停頓一下,便要起身。他身下的羅令妤原本臉枕在枕上,他一起身,她轉身就摟住他的脖頸不讓他走。羅令妤恨惱:「不許去!每次他找你你就走,他比我還重要麼?讓他等一等又何妨?」

  陸昀:「……妹妹不是在醋吧?」

  羅令妤哼道:「改日我也尋一好友,隨叫隨到,看你是什麼感受。」

  陸昀笑起來:「那倒不必了。醋大傷身,哥哥現在已經很難受了,不過苦中作樂而已……既是妹妹不願哥哥走,那哥哥就再陪你一會兒吧。左右機會難得,哥哥今日一定要爽到了。」

  羅令妤:「……!」

  再次被壓下,她大驚:「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啊……」她只是想氣氣陳王,和陸昀多說兩句話而已啊。

  ……

  陸昀終於穿戴妥當,出現在劉俶面前時,劉俶坐在窗邊,百無聊賴,已經下完了一盤棋。劉俶低頭盯著眼下這盤棋思忖時,對面袍袖一撩,陸三郎入座。

  劉俶抬頭,冷不丁看到陸昀唇上的一點血跡,不覺愣一下後,默然——他已經不會看到陸昀摸唇,就以為陸昀哪裡受傷了。

  陸昀摸了下自己的唇,輕笑:「見笑了。我家小貓兒實在兇悍,躲不過被抓了兩下。」

  劉俶無言,只好點下頭:「……你就喜歡這樣,凶的。」

  太簡單的,太容易控制的,陸三郎反而懶洋洋,不感興趣。想與他旗鼓相當,羅令妤自然不是一般女子了。

  陸昀眉眼含笑,忍不住與劉俶分享自己的情場得意。劉俶原本冷然的臉色,漸漸的,神色也放鬆下來,目中隱帶了笑意。陳王慢吞吞:「你這樣,很好。」

  陸三郎低頭為對面人烹茶,漫不經心:「就不知道阿蠻做如何打算呢?是否要因為建業流民之亂那晚發生的事,尋我要說法?」

  劉俶搖頭。

  他沒法多說話,想的就極多。想通了,口上就不願多說了。劉俶手指沾上杯中一點清水,寫字給對面的陸昀看:「眼下更重要的,該是,如何救衡陽王?」

  「我被父皇和趙王盯著,無法監守自盜。然衡陽王不該被父皇的私心所坑殺。司馬寺戒備森嚴,一般人進出不得,我需尋一個明面上無關的理由。」

  「三郎覺得……尋人劫獄,如何?」

  陸昀神色一正,眉心猛跳。他突然看向對面那文秀的青年公子:「劉俶,劫獄!你做好與你父皇為敵的準備了?」

  劉俶平靜的:「是。」

  既是遲早會走到這一步,不如一開始就做好準備。他從不是猶豫之人,陸昀幫他看清真相,他的決定自然也下得快。

  劉俶拂開棋盤上的棋子,起身轉看窗外黑寂雨簾。他淡聲:「南國,需一個,守成繼任者。」

  ……

  當夜,陸昀和劉俶夜談。

  陸府卻還多迎來了一個客人。陸二郎那裡,迎來了一位老人家。

  公主劉棠躲了出去,孔先生跪在陸二郎腳邊,哀求:「二郎,你素來與我家公子交好。如今我家公子被關押在大司馬寺中,分明是死局。二郎,你能救救我們公子麼?」

  其實陸顯從來沒和劉慕交好過。孔先生不過是病急亂投醫,滿建業城中,還敢沾手劉慕事情的,大約只有和陳王殿下沾親帶故的陸二郎陸顯了。

  陸顯起身讓孔先生起來,輕聲:「此事因我而起,是我讓他回來,卻不想……我自會救他。」

  哪怕劫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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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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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發表於 2019-12-29 00:08:16 |只看該作者
第145章

  雨滴滴答答,落在窗臺,落落簌簌,如蓮花之瞬開瞬敗。一陣涼風吹來,夾著樹上沉甸甸、濕漉漉的花骨朵,鋪在窗口簷下,花香如醉。

  燈火微光照著窗邊跪坐的兩位青年。

  陸三郎問:「你尋何人劫獄?」

  陳王劉俶沉思後:「也許,不需我尋。我,等一個,消息。」

  談話不過一個時辰,門砰地在外敲了一下,劉俶扭頭,霧裡看花一般,見女郎抱花入舍。她系一條紫碧紗紋雙裙,外束腰彩,長髮簡單梳了個髻,在門口露出面容,驚鴻一瞥下,便見其何等沉魚落雁般美貌。

  陸昀挑眉:「你怎麼來了?」

  羅令妤於門外脫屐入舍,娉嫋行來。她眼眸掃過兩位郎君,笑盈盈道:「我看到院中花被雨打濕,盡數落了,實在可惜,便和侍女們一起去收了花。我特意擺弄了插花,想到夫君和公子夜談甚晚,難免疲憊,便插花來擺給兩位。聞著夜裡花香,兩位郎君或許多些精神?」

  陳王聞言,不禁看她懷裡抱著的花盤中所插的花。花器是烏木蓮瓣三足盤,中插幾種叫不出名的不同花品,紅的粉的黃的白的,高矮不一,繁稀不同。杆杆細節,綠枝碧葉如繁茂大樹一樣,撐著花開花落。

  這樣的巧思……陳王多看了羅令妤一眼,羅令妤當即聞弦知雅意,親自跪下擺花,並噙笑介紹:「這幾種,是火焰蘭,天目瓊花,紫藤,芍藥,早園竹,小葉黃楊。」

  陳王詫異:「這樣多?!」能將這麼多種不同花統一到同一盤,搭配鮮妍有序而不亂,尋常女郎可做不到。

  羅令妤聞言開心,心底洋洋得意。蓋因陳王對她態度一直偏冷,頗多微詞。既是多年好友,自然脾性性情相和,陸昀能看到的羅令妤身上的缺點,劉俶同樣能看到。只是陸昀可以接受,學著去欣賞;劉俶也許是為了避嫌,也許是真不喜歡,他對羅令妤表現出來的一直是反應淡淡。

  羅令妤心中不服。她並不是要陸昀的好友折腰于自己,而是起碼欣賞自己吧?

  是以哪怕腰酸背痛腿麻,她也要梳妝得體精緻,步伐輕盈婀娜,過來為陸昀和陳王插花。陳王欣賞後,羅令妤大受鼓勵,介紹得更為誠懇全面,笑容愈發美麗。

  陸昀在旁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我和阿蠻疲乏不疲乏另說,你倒是精力真旺盛。」

  他語氣曖昧,若有所指。羅令妤耳根微紅,聽出他是暗示之前明明是她不喜陳王來打擾,明明是她嚷著不要了她要休息了,眨眼間,她一恢復過來,就來積極表現了。

  羅令妤當作聽不懂,繼續鎮定含笑。侍女端茶進來,她更是直接坐了下來,為兩位郎君烹茶。陳王劉俶眼皮輕跳,多看了她好幾眼。女郎纖纖素手端茶給他時,他略微晃了下神。

  燈下看美人,美人多嬌。劉俶不覺想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另一位美人……他目中稍暗,心想夏日酷暑,她不知有沒有病了,何時自己才能忙完,再次見到她。

  羅令妤再端茶給陸昀,恭敬認真的:「夫君請用茶。」

  陸昀一手接過茶,一手伸指點向她額心,似嗔似歎:「令妤啊令妤。」

  這樣的親呢,又怪她多事,又喜她多事,陸三郎眼眸落在她皎白麵上,他眼波似華光,悠悠間,讓女郎面紅無比。羅令妤心臟砰砰砰,別過臉,手捂住自己額頭,輕嗔:「夫君別這樣,有客人在呢。」

  劉俶只好道:「紅袖添香,三郎雅致。」

  陸昀笑了笑,搖搖頭。個中滋味,自己知道罷了。

  羅令妤這樣一摻和,哪怕她不插話,只是專注地烹著茶,劉俶和陸昀也無法不顧忌她,夜談得太過忘情。再堅持了半個時辰,待雨小了,劉俶就態度堅定地起身告別了。

  他心中暗暗遺憾,陸三郎成親後,他再無法和三郎一起夜談至天亮,同吃同住的日子,已經結束。是否三郎娶了羅令妤,羅令妤不喜自己,日後自己和三郎的關係會受其影響,越來越淡?

  劉俶起身告別,陸昀才一動,羅令妤就積極:「我來送公子出門!」

  羅令妤撐傘,在侍女小廝的陪同下,將陳王劉俶一徑送出了院子。期間劉俶幾次表示不用送了,羅令妤不為所動。劉俶也沒多說,實話說,他有些怵陸昀這位新婚夫人。

  送人到院門口,羅令妤與人告別時,才說道:「公子見諒,非我強行插入你與夫君之間,不許你們多談。是我夫君已經連續熬夜了幾日,為了政務,他好幾日沒回家,沒沾過枕。下午我見到他時,他困得靠榻看書都睡著了。」

  「若是尋常時候我不阻公子與我夫君夜談到天亮,但今夜不可。我夫君需要休息,我知公子是男子,對此小節不以為然,然於我來說,我見不得夫君受苦。是以能阻攔,便會阻攔。哪怕夫君與公子不悅。」

  說完,她微微俯身,對著陳王一拜。陳王怔忡,連忙避讓。這才知道原來不是自己的錯覺,羅令妤是真的在讓自己不自在,沒法多待。

  陳王低聲:「無妨。是我欠思。」

  他撐傘,在寒夜中看女郎柔柔一笑後轉身,在僕從環繞下回房。陳王忍不住喊住她,在女郎回眸疑問看來時,陳王輕聲:「羅妹妹,三郎,自來孤獨,能娶到你,是他福分。」

  「你要好好,照顧他。」

  「你,很好。你與三郎,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世間再無你們這樣要好的。你們,要恩愛,莫辜負彼此。」

  羅令妤詫異,隔著雨簾,望著郎君那秀麗眉目,她心神微動。陳王和陸昀多年至交,但陳王不愛說話,羅令妤和陸昀成婚已幾個月,羅令妤這才是第一次聽到陳王承認她和陸昀很般配。羅令妤開懷——她終於得到了陸昀好友的承認。

  當下決定既然陳王愛花,明日天晴了就多送一些。

  羅令妤心情愉快地回房,進屋時,看到陸昀仍坐在方才的位置上,茶盤不收,他意態風流,正襟危坐一樣垂眼盯著案上的茶,自然上等著她。女郎一頓,不等陸昀訓斥,她就眨巴眼睛,默默地坐過去,摟住他脖頸,飲淚而涕。

  陸昀冷冰冰:「掉眼淚對我沒用。」

  一會兒,脖頸潮濕,他忍不住動了動,伸手攬住她肩頭,聲音比方才的冷淡軟了些:「哭什麼?誰惹你了?」

  羅令妤仰目,眼中含淚,哽咽道:「沒人惹我。嚶,只是看到夫君滿眼疲色,還要硬撐著,我心好痛。」

  陸昀:「……」

  他挑眉,意識到自己又心軟被她耍了。

  但做戲做全套,陸昀伸手摸她胸口,戲謔道:「心好痛?嚶嚶讓哥哥摸摸,這心是有多痛?能消你趕走我好友的過失麼?」

  羅令妤一顫,通紅著臉,心裡罵流氓,面上還要任由他亂摸。他輕挑慢撚,手指溫柔,摸得她腰肢發軟,酥酥欲倒。羅令妤咬唇忍住到口腔處的吟哦聲,臉埋於他頸窩間,努力哭泣:「真的,沒騙你。雪臣哥哥不注意自己的身體,我心中甚愛哥哥,自然要為哥哥上心。哥哥已經好幾夜沒閉眼了,今夜該睡了。」

  她說許多話,何等機靈,將自己的關心和理由藏於其中,反反復複地提醒陸昀,又輕言細語,不至於惹他反感。樁樁件件皆是順著他的毛向下撫,讓陸昀舒心無比。他歎氣,知道為何羅令妤的私心重,很多人能看出,卻仍喜歡和她在一起了。

  這樣的手段,她想討好一個人,太容易。連他這麼冷靜,明明知道她的手段,但確實被她安撫得舒心。

  這樣的女郎,誰娶到她都是福分。陸昀和她這樣要好,也不過是仗著她喜歡他罷了。

  陸昀將羅令妤抱到懷裡,親一親:「好妹妹,天色已晚,你莫要聒噪,陪夫君一起歇了吧?」

  羅令妤擔憂的:「色令智昏啊夫君。」

  陸昀輕笑:「想什麼呢?好色之徒。」

  羅令妤白他一眼,卻甜蜜地摟住他脖頸,任他抱著她入了帳中床上,就此熄燈入睡。

  一夜雨聲潺潺。

  陸三郎與羅令妤交頸而眠,一夜好夢。

  ……

  衡陽王劉慕的昔日門客孔先生悄悄潛入建業城,四處尋舊日關係,想要搭救劉慕。多次無果後,孔先生在舊友的暗示下,意識到劉慕如今陷入死局,尋常人都不敢救,不願惹禍上身。

  孔先生偷偷給自己的舊主,太后,遞信。信如泥牛入海,連太后都不管她幼子的死活了。

  孔先生惶恐,這才知道劉慕恐招了大禍。他病急亂投醫,求到建業豪門陸家,求到陸二郎門前。沒想到建業的郎君們現今都對衡陽王的事避之唯恐不及,陸二郎卻答應了下來。

  孔先生半信半疑。

  並不知,孔先生在建業城中的活動都被人監視。他才在陸二郎府上見了郎君,次日就有人將這次會談報于陳王劉俶。劉俶心中若有所思:竟是陸二郎麼?

  陸二郎的關係實在好探察。陸顯的妻子甯平公主劉棠,是劉俶的親妹妹。劉俶在劉棠那裡隨意問了幾句話,想要為自己夫君遮掩的小公主支支吾吾,劉俶瞬間懂了。

  劉棠著急:「哥哥,你別這樣!我什麼都沒說,我夫君什麼都沒做啊!」

  劉俶平靜的:「我亦然。」

  劉棠沒聽懂他的話,只好焦急的,在陸顯回來後,將自己兄長來過的消息告知,唯恐誤了陸顯的事。陸顯腦子有點懵,以往陳王登門,都是直接找三弟,現在怎麼就開始直接登自己的門了?

  陸顯心中忐忑,雖然怕陸三郎嫌麻煩不肯相助,但怕劉俶借此生事,他只好去登「清院」門,求助陸昀相助。

  陸昀雖然意外竟是二哥想救衡陽王,但是聽到劉俶的反應後,他扯嘴角,安撫兄長安撫得非常敷衍:「無妨。他正盼著你呢。」

  陸二郎更加糊塗了,但尋思許久,還是硬著頭皮,想既然三弟也沒阻止,那應當是無妨。

  ……

  皇帝陛下希望衡陽王死,然衡陽王本無罪,被關押在大司馬寺中,獄官們都不知該審些什麼,如何給這位郡王定罪。

  他們的長官,陳王劉俶,態度更是曖昧。幾日之後,不管衡陽王如何,劉俶都不置一詞。下屬們漸意識到此間微妙,紛紛繞開衡陽王這個大麻煩。

  而既然是無法調解的矛盾,陸二郎自覺做別的也沒用。皇帝不可能鬆口,如他夢中那樣,大部分人都希望衡陽王死了乾淨。衡陽王便是死了,礙于皇帝陛下的態度,連為少年郡王弔唁的人都寥寥無幾。

  陸顯想救劉慕,不願劉慕無辜致死。既是皇帝無用,他只好走劫獄這條路。

  調動陸家私兵,臨時訓練換上夜行衣,讓人無法將此事和陸家聯繫到一起。再是打探大司馬寺的輪班制,軍士官兵何時換崗。畫下建業的地形圖,背誦完畢,牢記於心。思慮路上會遭遇的追兵問題,夜間巡城人員,以及種種可能遭遇的意外。

  這幾日,陸顯殫精竭慮,忙碌此事。

  到六月中旬,老皇帝病重,朝中大臣皆去看望。老皇帝做噩夢,夢到人都要殺自己,他惶恐不安,要軍隊來御前保護。陳王未等諸人反應過來,就接旨讓司馬寺中大軍去駐紮太初宮。由此,大司馬寺的戒備也不像往日那樣森嚴。

  殿上說起此事,陸二郎心裡一驚,不禁望向陳王殿下。那位公子眼睛漆黑,默然沉靜。陸顯暗中猜忌,老皇帝夢魘之事如此巧合,聽聞陳王有送美人給老皇帝……其中莫不是有什麼緣由?

  但他很快放棄這個猜想,想不會的。陳王殿下素來兢兢業業忙碌公務,只見旁人用那等心機坑害他,不曾見他用過這類手段。陳王沉默做實事的形象,多年來,已經深入他的心底。

  其它公子也這麼覺得。

  士大夫們同樣覺得陳王實在。

  下朝後,諸人各自退散,沒人再聊起陳王如何。只有最近焦頭爛額的趙王劉槐覺得不安,和陳王打過幾次交道,他沒在劉俶那裡占到什麼好處,雖有陰錯陽差之過,但思來想去,總覺得陳王未必不知陸三郎的手段。

  可惜就連趙王現在也沒心思找陳王的麻煩——他被彈劾說和北人勾結,如今北人被關在陳王的大司馬寺中。一旦北人鬆口,有了人證,皇帝陛下都不會保他。

  趙王在府上徘徊,又低聲下氣讓人尋陳王求情。陳王剛正不阿,次日上朝就將此事告發,趙王臉色青青白白。原本他還想去皇帝陛下面前詆毀陳王,沒想到老皇帝病了,誰也不見。

  而老皇帝信任陳王的處事能力,竟將朝上事務交給陳王去辦。因尋常這些瑣事,很多都是陳王經手。朝上諸人微妙地意識到了些許不同——這莫非是儲君之兆?

  陳王劉俶面容平淡,不管人如何猜疑。他自知道自己的父皇從不信自己,說不定還對自己有殺心。但是人一旦病了,許多事就做不了主了。

  別人猜是不是他送往宮中的美人對老皇帝做了什麼,陳王也不置可否。女人而已,能用的不過是「色」。老皇帝身體虧空,還留戀不舍,豈能怪他心狠?

  陳王之籌謀,多年之隱忍,在他下定某個決心後,一切都成為了可利用的因素。

  ……

  而中旬這晚,大司馬寺中戒備鬆弛時,陸二郎陸顯特意換了夜行衣,走了關係,來獄中看望劉慕。

  隔著欄杆,陸二郎匆匆:「公子、公子……」

  盤腿閉目、只著中衣,坐在枯萎草上的少年郡王身上衣染了許多血,他消瘦很多,鬍子拉碴,沉默坐著,多了許多平時沒有的沉穩氣質。

  陸顯:「劉慕!」

  劉慕眼皮輕跳,抬起了眼。他好像不認識一樣,盯著牢獄外的青年。那青年山水郎君一般,溫潤如玉,對他含笑,竟有隔世之惑。

  劉慕恍惚著看他,半晌啞聲:「你……你來看我笑話?」

  陸二郎:「快!換衣,跟我走!」

  他使眼色,讓身邊隨從開鎖,他直接踏步進牢,一把拽起懵然的少年。陸二郎回頭責怪:「發什麼呆,快跟我走。我是來救你的。」

  劉慕一震:「什麼……劫獄?!」

  何至於此?

  他和陸顯,有這麼好的交情麼?

  ……

  同一晚,前後腳相差,趙王劉槐也買通了關係,前來司馬寺提人。老皇帝病了,沒法理事,劉槐為洗清自己的罪,直接來司馬寺,想弄死那個被陳王關著的關鍵人物。只要那個北人不攀咬出自己,哪怕朝廷那些人再懷疑自己,也尋不到理由。

  趙王就還是風光的趙王!

  趙王帶私兵奔來司馬寺,翻牆而入,陰聲:「那個首領已經死了,北國公主大概也死了……只要弄死了那個越子寒,就沒人知道孤做過什麼了!」

  ……

  陸昀和羅令妤這時在建業寺中求見比丘尼。羅令妤滿心不解,不知大晚上的不睡覺,她為什麼要和夫君見什麼比丘尼,還要清談。

  大批侍從跟隨,女郎坐在舍中陸昀的坐下,幫陸昀看棋。羅令妤時而看窗外一眼,再看陸昀。陸昀低頭,慢笑:「今夜夫君帶你看出好戲,如何?」

  ……

  而同一時刻,本該回到陳王府上的陳王劉俶,讓諸人意外的,是他身在司馬寺中。坐在漆黑舍中,摸黑著自己和自己下棋。

  聽到陸二郎、趙王紛紛登場,劉俶嘴角微揚。

  戲終於開始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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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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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發表於 2019-12-29 00:08:32 |只看該作者
第146章

  何為世家?

  「重家族,輕君臣。」

  南國上流兩大勢力,一為皇室,二為世家。兩者權勢皆未至巔峰,然世家已穩穩壓皇室一頭。世家一定是阻礙皇權發展的毒瘤,它有土地、私兵、莊園、商鋪、奴僕成千上萬,它享受天下百姓的供養,名下郎君掌著全國九成九的官吏任命權。好奢的世家郎君整日遊山玩水,鬥富鬥權;上進的世家兢兢業業,培養自家郎君,發展家族勢力。無論是哪一類世家,共同點是都不重視皇權。

  劉慕身為南國皇族成員,對於能分皇室權勢的世家向來沒好感。他曾經發誓,若他掌權,他定削世家之勢。但是今日他被皇帝親口賜死,陳王劉俶執行此令,皇室無一人為他求情。在這個時候,還敢劫獄救他的,只有世家了。

  只有世家郎君有這樣的大手筆——救了他,不懼被牽連;哪怕被牽連,號為建業世家之首的陸家,也可抵擋一二。

  「快,這邊!」陸二郎陸顯將一玄色貂毛氅衣扔到從獄中出來的少年身上。周圍黑漆漆的,怕驚動司馬寺中巡察兵,一行侍從連火也不敢點。全靠陸二郎記著大司馬寺中的地形,來出逃。陸二郎暗自鎮定,多虧他妻子劉棠的親兄長是如今的大司馬,陸二郎才得以拐彎抹角拿到司馬寺中的地形圖。此夜行動他頗覺對不起陳王劉俶,但陳王劉俶的損失日後可補,衡陽王劉慕若是再待下去,死期即至。

  陸二郎顯然不知他能從妻子那裡拿到司馬寺的地形圖,乃是陳王暗自授意。

  略有些迷茫的、跟著陸二郎和隨從向外走的劉慕聽了陸顯的解說,卻是腳步一頓,感覺奇怪。劉慕幼時和陳王劉俶一同讀書,在他眼中,劉俶雖不說話,心中主張甚大,和陸三郎一丘之貉,可謂「蔫壞」。這種人,怎麼可能隨意洩露司馬寺的地形圖?

  劉慕:「不對勁……」

  他暗自警惕,莫非陸顯是故意來詐自己的?因現在陳王實在找不到殺他的罪證,陸二郎騙他出去,給他一個「越獄」之罪,好直接殺他?

  現今衡陽王,對身邊的每個人都產生懷疑。他越來越不能相信這些人了……察覺劉慕的抗議,陸顯回頭,對上劉慕冷銳的目光。陸顯一愣,以為劉慕還在猶豫,便努力寬慰他:「你還在多想什麼?我親口聽我三弟說,陛下就是要殺你。你也知道我三弟和陳王交好,他的話自然極為可信。如今人為刀俎,爾為魚肉,何以顧忌?不如破釜沉舟,逃出建業。你可一路逃回衡陽,那裡有你經營多年的勢力。回到衡陽,只要陛下詔令你不聽從,大可安全。若是不願回衡陽,你也可去別的地方……莫要回邊關,我覺那裡有些南北之戰遺留問題尚未解決,你不該回那裡。」

  陸顯怕劉慕直接回邊關,因他夢中曾夢到這個少年郡王死在那裡,是以殷殷囑咐,怕劉慕想不開。

  一道月光打開天窗照下,轉彎時,月光拂過陸二郎揚起的衣袍,落在劉慕的眼中。

  陸顯再次回頭說他時,見劉慕看著自己。總是不屑與他為伍的少年盯著陸顯,忽然笑了一下。陸顯疑問看去,見劉慕勾了下唇:「我想多了,你怎麼可能騙我。」

  婆婆媽媽至此,想來也沒有那種騙他去死的智商。

  陸顯聽明白後,無奈地笑了下:「……公子啊,無緣無故,我何必害你?」

  劉慕垂下眼皮,喃聲:「是啊。無緣無故,何必害我。」

  無緣無故,他皇兄要殺他;無緣無故,陸顯卻救他。都沒什麼理由,劉慕卻在忽然間,心中一道枷鎖脫落,心靈塵埃被那清冷的月光、與身前的青年拂去。他想哪怕大如親情,該無情時一樣無情。哪怕是和皇權衝突的世家權貴,重要的是掌權的人是何人,而不是權力本身的可怕。

  ……

  司馬寺此夜幽靜無比,陳王坐在幽室中自己下棋。寺中的巡邏兵力正好與來闖寺中的兩撥人馬岔開。陸二郎先到,趙王后到。趙王劉槐一心要殺了那些礙事的北國細作,他的私心,讓那些北國人成為一個強大的誘餌,誘著他鑽入陳王所設的圈套。

  陸二郎和劉慕等人悄悄躲開巡邏小兵逃出司馬寺,他們在寺中左拐右拐,頭頂月色在雲翳間穿梭,面前樹林人影重重。冷不丁,雲翳散開,兩班人馬打了照面。趙王與隨從剛躲開司馬寺中的人,便見眼前人影一晃。對方反應極快,見到他,掉頭就走。

  同樣的夜行衣裝束,略微熟悉。

  劉槐:「……!」

  同樣是夜闖司馬寺,立即去追,好似有些奇怪。

  然劉槐猛地意識到不對,他沒有立刻去追劉慕一行人,而是領著私兵先奔至押逃犯的牢獄之處。牢獄大門緊閉,看著與尋常無異。劉槐先奔到關押北人細作的地方,對方一眾人被分開關押,看到郡王出現,當即撲向圍欄。但劉槐不敢停留,一一對著人數——

  除了那個北國人的首領在最開始就服毒自盡,其他人數都能對上。那麼剛才逃走的那一隊,為什麼行動匆匆?

  劉槐心臟疾跳,隱約意識到前方有一個大坑在等著自己,可他半天大腦空白,想不到哪裡出了問題。兩邊的北國細作還在大聲:「公子,你是來救我們的麼?」

  「公子,你若是不救我們,別怪我們攀咬出你。就算你一個郡王,沒有性命之憂,私通敵國,你的前途也到頭了!」

  劉槐怒吼:「閉嘴!」

  他僵立在牢門外,額頭滲汗,絞盡腦汁:那一行人,目的何為。今夜殺人,是否該提前結束……

  身後隨從突然有一人想起一事,湊上前低聲提醒:「公子,這裡關押的,不止北國細作,還有衡陽王殿下!」

  衡陽王劉慕!

  劉槐:「糟了!」

  他顧不上殺這些北國細作,他直奔關押衡陽王的地方。怪他平時和衡陽王沒交情,他也不關心劉慕死不死,左右他沒有參與劉慕的事。但是今夜……劉槐也拿到了司馬寺的地形圖,他闖錯了幾個地方後,終於找到了關押衡陽王的地方。牢門大開,人去樓空……

  怔然之時,外頭突然信號箭飛上空,乃是敵襲的信號。外頭兵馬移動,大批人趕來,大喊著:「來人,有人夜闖大司馬寺!」當即,火把紛紛點亮,整個大司馬寺,亮如白晝,火光向衡陽王所關押的地方圍來。

  牢獄內,聽到了外頭動靜,劉槐咬牙切齒:「原來如此!」

  身後隨從臉色瞬白:「公子,怎麼辦?」

  劉槐怒吼:「追!把衡陽王追回來!」

  原來在這裡等著他!

  劉俶,劉俶!

  趙王劉槐本想殺人,無奈卻做了劫獄者。他分明沒見過衡陽王之面,卻被大司馬寺中軍隊追殺。大司馬,乃南國最高軍隊指揮官,掌全國軍機要事。趙王只有私兵,如何打得過對方?趙王一行人狼狽逃出司馬寺,去追殺衡陽王。

  他必須要追到衡陽王,不然他就是今夜的替罪羊。他連在父皇那裡的少許信任都要沒了!

  穿街過巷,黃雀在後。趙王忽然想起來:「京兆尹呢!京兆尹在哪裡?建業城有逃犯逃走,巡夜的京兆尹為何不在?快,兵分兩路,去找京兆尹來。讓京兆尹幫我們追人!」

  ……

  京兆尹,在忙著撲火。

  陸三郎攜新婚夫人夜遊建初寺,與寺中比丘尼夜談甚歡。建初寺乃江南第一座佛寺,名望比鐘山的開善寺還要高些。陸三郎與比丘尼夜談時,對方仰慕尋梅居士的學識,親自帶陸三郎夫妻二人參觀寺中壁畫,並介紹寺中一座石碑:「我寺正在建一座石刻舍利塔,建成之後,可奉禮迎西域名僧入寺講佛,恩惠天下。」

  陸三郎手持一青瓷點彩牛形燈,燈上火光迎風飄搖。另一手拉著羅令妤的手,火照著陸昀的臉。他微微一笑:「為天下人講佛,乃是善功一件。我與夫人雖不奉佛,但我二哥乃是在室居士,他極為好佛。便是為二哥積善,我和夫人也打算在寺中供一尊佛,為大師建舍利塔、迎西域名僧入駐一事做些貢獻。」

  一眾僧侶跟隨,那為首比丘尼一晚上與陸三郎夜談,為的正是對方乃豪門世家出身,香火錢可期。原本聽陸昀和羅令妤不禮佛時略微失望,待聽到陸昀仍願意供佛,比丘尼大喜過望,連連稱謝。

  是以領陸三郎夫妻去拜見佛祖。

  途徑寺中一空舍,陸昀目光一閃,隨口問及,原是此舍漏水,和尚們搬了出去,還沒來得及修繕。陸昀點頭:「真遺憾。」

  羅令妤一路聽得迷茫,不知自己和陸昀在做什麼。忽然,陸昀伸手過來,拔掉她發間一根簪子,向那空舍中擲去。羅令妤驚愕下,見陸三郎手一揚,他手中的牛形燈也扔了出去,火焰卷上空舍中的帷帳。大火轟然燒起!

  陸昀:「請京兆尹來,說我夫人最心愛的一根簪子丟入了火宅中,那是我與夫人的定情之物,請京兆尹一定要撲滅大火,拿回簪子。」

  羅令妤:「……」

  隨從應是離去,領路比丘尼不可置信看來。羅令妤愕然片刻,乖乖低頭,捂臉別目:「我心愛的簪子,嗚嗚嗚……」

  比丘與比丘尼:「……」

  比丘厲聲:「陸三郎,三少夫人,你們這是欺我寺中無人……」

  陸昀瞥目:「我與夫人願供兩尊佛祖。」

  寺中僧尼們:「……」

  怒火頓散,寺中僧尼們垂下了眼,無視大火越燒越旺。

  ……

  趙王劉槐曾用救火這樣的招數騙走京兆尹,今夜陸昀用同樣的招數回敬。一路奔出城,還與京兆尹的人打了照面,雙方皆急匆匆。京兆尹分外無奈,陸三郎夫人的簪子是小事,陸家的聲望卻逼得他們不得不過去……

  同是權貴,誰又比誰差呢?

  「轟——」

  耽誤一瞬,前面城門已關,前方逃亡人出了城,身後司馬寺的人包圍了上來:「趙王殿下,請束手就擒。」

  趙王發著抖,看周圍火光躥燒,高頭大馬包圍。火光獵獵映照他的面容,他和隨從們被圍在中間,司馬寺來人甚多,裡三層外三層。趙王歇斯底里,手指城門:「他們都逃出城了!你們不追,追我做什麼?」

  追兵垂目:「公子,我等只看到你夜闖大司馬寺,救走了衡陽王。衡陽王何在?」

  趙王:「……!」

  「我懂了,你們是故意的……你們都是有預謀的!什麼陸三少夫人丟了簪子,什麼撲火……劉俶,劉俶呢!讓他出來,孤與他對峙!」

  ……

  城中燈火被丟在城牆後,城門緊閉,駐兵皆入城中。劉慕在城郊樹林中找到孔先生,孔先生早備好馬與糧食,聽從陸二郎的話等候在此。深更半夜,見到少年,老人家激動無比,趔趄相迎時,幾近摔倒。

  劉慕扶住他,目中暖意融融,眨去眼底濕潤,他用力握了孔先生的手。時至今日,孔先生照顧他多年,兩人間的情誼已不必多言。跨上馬背,將行數裡,劉慕與孔先生各騎一馬,某一瞬,他驀然回頭。背後煙霧蒼茫,建業城中燈火通明。

  那城中兵圍街巷,陳王殿下曼然登場。青年邁著沉穩的步伐,在燈火搖落下,一步步走向臉色猛變的趙王劉槐。這些,都離劉慕越來越遠。

  孔先生催促:「殿下,我們快走吧,再拖便來不及了。」

  劉慕握緊韁繩:「……嗯。」

  孔先生:「公子,這次是陸二郎救了你。日後你定要回報啊。」

  劉慕:「先生,不止陸二郎一人。他背後,還站著陳王、陸三郎,大司馬之威,世家之強勢,寒門之站隊……甚至羅、羅、羅妹妹。放走我一人,單陸二郎一人,是做不到的。」

  「我感激陸二郎……但我知道,還有其他人在幫我。先生,這些都是恩人。」

  寒月白馬,清野無盡。塵土飛揚,再不看身後那座遠去的城池,騎在馬上,少年似哭似笑:「我至親之人將我視作仇人,然我也有恩人。」

  孔先生問:「公子,我們去何處?回邊關麼?「劉慕冷聲:「不,回衡陽,招兵買馬……那才是我的地盤!」

  「再見了,建業。」

  劉慕頭也不回,與孔先生一路南下奔逃,逃離建業。孔先生看去,月光清寒下,少年臉部的輪廓變得深邃,幽靜。少年稚氣脫去,他在一次次生死間,長大成人了。時間成一條無形的線,將命運一次次切割。劉慕離建業城越遠,便離那曾經距他很近的命運越遠——

  在陸顯夢中時,劉慕曾有登帝之時。那時剛愎自用,魯莽強勢,因妒因恨,他非要殺陸三郎陸昀,將整個世家置於自己的對立面。他被逼入滿朝皆是敵人的境界,回到後宮,連皇后都虛偽對他。南國國滅城破,他與皇后殉國而死。

  命運牽著一條朦朧的線,借陸二郎的手,將一切調至最好的方向——

  劉慕不必在不適合的時候去做什麼皇帝。

  羅令妤不必嫁給他,陸昀不必身死邊關。

  然劉慕也不必死。有陸二郎救他。

  人生一場大夢,過多的生死經歷讓少年長大,讓他明白,世家從不是敵人。平衡比直接削弱,也許更好……然而,這些又和他什麼關係。

  少年郡王淡下了臉色,握緊拳頭:我絕不放過要殺我的人!但我也要回報今夜救我的人!

  ……

  救衡陽王,是舉手之勞。

  只因陳王不願因為一個老頭子的胡言亂語損失一國之能將,陸二郎不甘自己無法讓劉慕活下去的命運。

  陸昀旁觀之下,猜了七。八分,便配合那兩人行事。而劉慕已走,事情卻還未結束。與夫人羅令妤一起回府,兩人在月色下漫步,陸昀想起了一人,與羅令妤含笑說:「明日,讓嫿兒去司馬寺探望越子寒吧。或許能收到意想不到的驚喜。」

  羅令妤:「啊?」

  她已經忘了「越子寒」是誰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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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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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夜裡衡陽王出逃,城中趙王和陳王相撞,建初寺中走水……各相巧合,皆是人為。

  建初寺事了,留下隨從與京兆尹的人善後,自覺今夜之事已了,陸昀便邀夫人一道離去。因跟著的幾個隨從去協助京兆尹的官吏記錄今晚寺中失火之事,離開這座著名珈藍回去時,陸三郎與三少夫人便只能先走路。

  一路沿秦淮河而行,陸昀這才娓娓道出晚上自己行事的緣由,解釋給羅令妤。

  明月相照,六月飛花,雋逸郎君行在靠秦淮河一邊,羅令妤走在他旁邊。聽他先解釋了越子寒之事,再解釋衡陽王之事。羅令妤先驚于羅雲嫿沒告訴自己的事被陸昀先知道,後佩服陸昀運籌帷幄的能力。既有夫君把關,些許不甘後,羅令妤只好打了他幾下洩憤。只陸昀提起衡陽王語氣微怪異,女郎側頭觀他容色,風流婉轉美目漾波下,她若有所思。

  羅令妤:「好似你和二哥提起衡陽王,都有些怪怪的。」

  陸昀目色陡僵一瞬,但他故作無事:「哪有?」

  羅令妤看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反而更確定了。他這人自大驕傲,若真無事,陸三郎會不屑一笑,或嘲諷她自作多情。他說「哪有」,分明就是「有」了。羅令妤奇怪極了:「我想起來了,以前我未嫁你時,每與衡陽王說話,二哥就來打斷。有一次公子因我而受傷,我要去看他,二表哥都要代我去。以前只覺得他是故意撮合我與你,現在想來確實古怪。」

  羅令妤斜乜陸昀,嗔道:「你就更明顯了!每次我提衡陽王,你都不高興,都暗自跟我置氣。實則我也沒說什麼做什麼,我身邊追慕者甚多,你對其他人氣性也沒這樣長久。何以獨獨對衡陽王這樣反應大?今夜你明明救了他,然你除了跟我解釋緣故,根本不提其他的。再往前,衡陽王入獄前後,你連看都不曾去看一眼。不問故事,全靠旁人告訴你的隻言片語去猜。片面至此,哪裡是要救人的樣子?」

  陸昀瞥她,聲音微涼:「你想說什麼?」

  羅令妤微微一笑。

  她先是不言,向前快走兩步。隔岸燈火重重,秦淮河上停著船隻畫舫,歌聲曲聲婉婉縈繞,那火光連著水光,一疊疊拂在女郎美麗的面容上。她的廣袖如雲,拂過身後陸三郎的手臂,香氣撩人。而她驀然回頭,頰畔髮絲掠唇,看她眼底神色靈動而狡黠。

  羅令妤笑盈盈:「我猜,莫非在二表哥那夢中,我嫁的人是衡陽王,不是你。是以你和二表哥才處處提防衡陽王殿下,不願我與他哪怕多說一句話?」

  陸昀嗤笑。

  羅令妤哼他道:「你少甩臉子給我。你這架勢,分明是承認了。雪臣哥哥,沒有發生過的事,你連這種醋都吃呀?」

  陸昀心中生惱,心想何以叫做「沒有發生過」?若非二哥偏向他,那衡陽王難說就搶走了羅令妤。羅令妤貌美,看著愛錢愛名,甚為俗氣,然為了托起這俗氣,她學了多少雅趣。那是何等有趣的美人兒……陸昀不計較她身邊總是圍著愛慕者,但想到她原本可能嫁衡陽王,他心中之妒之恨,難以言說。

  羅令妤走到他身邊,觀察他那清冷面皮下的冷淡神色。她伸手去握他的手,被他甩袖躲開。知道他放不下面子,羅令妤也不氣,而是又伸手去試探地碰一碰他的手。羅令妤調皮的:「雪臣哥哥,幹嘛不理我呀?」

  如是幾次,她終於得逞,被陸昀握住了手。

  心中笑得想要捂肚打滾,羅女郎面上討好陸昀:「雪臣哥哥,你想什麼呢?我心中最為喜愛你,哪怕我嫁於旁人,我也是最為愛你的。」她怔了一下,似想到什麼,慢慢說道,「我無法想像不能嫁給你的日子。沒有你陪我夏日采荷,秋日煮楓,沒有我仰慕的尋梅居士作畫,沒有與我生氣吵架的你……那樣的日子,一定很苦的。我真是想不到我若嫁于衡陽王,會是什麼樣子。」

  羅令妤:「誰能像雪臣哥哥這樣與我般配呢?我所思所想,對方皆知;我夫君在想什麼,有什麼樣的喜好,我都正好與他一樣。除了雪臣哥哥,我會喜歡別的人麼?我想像不出哇。」

  陸昀心裡頓住。

  但他硬著心腸,涼涼道:「有何難以想像?如妹妹這樣機靈賢慧的女郎,嫁與衡陽王,他定愛你至深。妹妹這樣功于心計,怎麼可能籠絡不住夫郎的心?哪怕沒有我,妹妹的婚姻也美滿幸福。」

  羅令妤道:「怎麼會呢?表面上的好,就是好了麼?你怎麼知道我嫁給旁人時,心裡不是在想你,恨你呢?我心甚小,你招惹了我,陸昀,我記你一輩子呀。」

  陸昀握著她的手驀地一緊。

  他眸子縮了下,恍惚地想到自己在雪山那日後做過的夢。他好似做過一個很長的夢,夢中他已身死,羅令妤並無開心。她鬱鬱寡歡,強顏歡笑,然她那樣安靜,再無往日充滿生機的模樣。一直到她死,她都未曾展顏。

  而他心裡也有她。失去她,他如行屍走肉般痛不欲生。他還不肯承認。

  心中分明有她,何以在陸二郎未曾干涉過的夢中,兩人無法在一處呢?

  陸昀輕聲:「和誰在一起,什麼樣的結局,固然有愛不愛的原因,但也有緣分和時機選擇的原因。愛情中若沒有一點巧合,太難讓人堅持,讓人相信是不是命中註定了。」

  羅令妤怔愣,覺他有感而發。他說得那樣寂寥難過,好似她真的嫁給衡陽王似的。

  兩人竟一起情緒低落,一起惆悵起來。恰時秦淮河水燈火搖落在水,畫舫中年輕女郎們與恩客們的說笑聲若遠若近。遙遙的,聽到她們的歌聲。而明月清輝相照,女孩兒們的歌聲悵然若失,被陸昀和羅令妤一起掛念的衡陽王早已遠走。

  心中失落,羅令妤不覺低吟道:「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臨風歎兮將焉歇,川路長兮不可越。」

  現實與夢境界線何其模糊,是那未知的未來,或是已知的前世。千里明月萬里同,誰又知相思?而命運徘徊其中,到底是怎樣強大又神秘的過客啊?

  身邊女郎幽聲吟歌,陸昀側耳傾聽,心情也更加沉重。他與羅令妤一起並肩,隔水望著秦淮河水飄蕩的船隻,再聽船上女子們的歌聲。一陣清風吹拂,陸昀頭腦一涼,回過神,便不覺失笑,想他和妤兒妹妹這樣傻——沒有發生的事,兩人愁苦什麼啊?

  羅令妤惆悵間,忽聽旁側郎君吟道:「月既沒兮露欲晞,歲方晏兮無與歸。佳期可以還,微霜沾人衣。」

  ——那月亮下山了,清晨的露珠會帶來新的一天。歲月過去了又何妨,霜露沾人衣,佳人總會歸來。

  羅令妤聆聽間,笑起來:「好詩。」

  她頓了一下,再道:「雪臣哥哥是不是也曾夢過二表哥那個夢?獨有我不曾麼?我也想做夢……」

  陸昀笑道:「不要了。夢魘後妹妹哭得厲害,不還要哥哥哄麼?哥哥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羅令妤噗嗤笑,美目撩他,打他手臂:「你真討厭!」

  說笑間,心情複又重新好了起來。陸昀心神飄忽,再次聽那水上畫舫中的女孩兒們都在唱些什麼。他心事重重,一時想著那個夢,一時憂心著日後的事,思慮深重,是以氣質冷清,斥人於千裡外。羅令妤也隨他一起聽了一會兒,曲聲婉婉,透著異族風情,當是傳自北國的胡樂。她隨著拍子哼了幾句,突然道:「雪臣哥哥,會跳胡旋舞麼?」

  陸昀回神:「嗯?」

  羅令妤仰目:「我猜,沒有女郎能邀得動雪臣哥哥跳舞吧?」

  陸昀眉目穠秀,他神色不動,唇角卻輕微地扯了下。何等聞弦知雅意,羅令妤只這麼一說,陸昀就伸出了手,修長有力的手向上微抬,他那情意繾綣的桃花眼略微一揚,示意對面的女郎。羅令妤矜持而嬌貴地向前一邁,纖纖素手搭在了他手上。

  手牽著手,繞著對方轉走一圈,女郎腰肢婀娜步來如花開之瞬,郎君秀頎清朗衣袖飛起似山水之潤。一嫵媚多嬌,一灑然明秀。

  羅令妤哼著那個小曲兒,笑嘻嘻地與陸昀在月下秦淮河畔跳著胡旋舞。月下飛霜,水上飄著花瓣,風搖搖間,樹杈間簇簇沉甸甸的花也飛落而下,灑向兩人。月下花瓣飛向二人,男雋女俏,流光於兩人逶迤緩行的步伐下徘徊。

  手被郎君悠悠搭著,被他托著腰肢起舞。歌聲婉婉,流水淙淙,此夜何等清雅無雙。

  忽聽人拍案笑聲:「好哇,陸三郎與三少夫人這樣多才多情,看得我等欣羨無比。「不妨聲音突至,羅令妤驚一下,拽住陸昀的衣袖,往他身後躲了下,才羞紅著臉向前方看去。原來是水上石橋下,悠悠行來一二層樓閣的大船。船頭燈燭水光交映下,站著數位男女。他們衣帶蹁躚,水汽拂面,皆是兩人相熟的建業士族郎君女郎們。女郎中有悵然若失盯著陸昀的陳娘子陳繡,男郎中亦有齊三郎齊安這樣的羅令妤的追慕者。情意自許,旁人失落。卻又強打起精神邀請二人:「羅娘子嫁了陸三郎,就不曾出門玩過了。陸三郎,何以如此苛待你夫人?我等今夜秉燭長遊建業,二位新婚燕爾,不知可否賞臉夜遊?」

  陸昀眉目揚了下。

  同樣一夜,有趙王之抵死掙扎,衡陽王之越獄逃亡,也有這樣意態風流的建業男女們秉燭夜遊。人間百態,皆是建業。

  陸昀與羅令妤交換了個眼神,女郎眼睛亮晶晶的,想來便是愛玩。陸昀原本已許久不和這些郎君女郎們廝混一處,但今夜心情甚佳,又有羅令妤相伴,他便笑著答應了:「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眾人笑:「甚好。」

  於是停船靠岸,水波蕩漾,請陸三郎和三少夫人上船。夜間行船,船中諸位男女彈琴賦詩,作畫吟曲,不一而論。

  青年男女們這樣風流,待鬧聲漸歇了,陸昀被郎君女郎們圍著討論什麼,羅令妤喝了酒有點兒頭暈,笑眯眯地欣賞了一會兒夫君的風采,她便出去吹會兒風。立在船頭扶攔,望著船下碧波粼粼,晚風吹拂,月色如水,羅令妤眯起了眼。

  「羅妹妹。」身後有女聲叫她。

  羅令妤回頭,燈火搖了兩下,船隻微晃,她認出從燈火通明的船艙中走出的女郎,乃是陳娘子陳繡。羅令妤訝了一下,平日陳繡叫她時,要麼趾高氣揚地不屑喊一聲「妹妹」,要麼客氣疏離地叫她「羅娘子」。何時她也與其他人一樣叫她「羅妹妹」了?

  陳繡走到羅令妤旁邊,與羅令妤一道迎風望水。良久,陳繡道:「我父親寫信催我,建業已無我牽掛之人,有關流民的事我已與朝廷交代清楚。今夜夜遊,本是為我送行……羅妹妹,我明日就要離開建業了。我父兄好似愛上姑蘇,要將我家遷去那裡。也許我再不會回建業來了。」

  羅令妤怔了下,道:「啊,無人說起……我竟不知這些,忘了帶禮物給姐姐踐行了。」

  陳繡:「……」

  她怔愣:「……你就想說這個麼?你不高興我終於不再、不再……覬覦你夫君了麼?」

  羅令妤抿唇笑:「覬覦我夫君這事嘛,我從來沒有不高興過啊。喜歡雪臣哥哥的女郎太多了……這證明我眼光好,魅力大,不是麼?我為什麼要不高興啊?」

  陳繡:「……」

  她失落地自嘲:「你倒真是有信心。不過你這樣漂亮……我看到你和他一起跳胡旋舞,你們真是般配。我常想陸三郎那樣的人會娶什麼樣的女郎……我不得不承認,哪一種猜測,都沒有你與他在一起時那般令人賞心悅目。我從未見他用看你那樣的眼神看過旁人,從未見過他對一個女郎笑得那樣多情。他看你時,就似在勾引你一般……可對我,他就嫌惡甚多,不肯多放一絲感情。」

  羅令妤略微想了下,還是選擇安慰情敵的失敗:「可能是我太好看了,他這人好色吧。他這人假清高,陳姐姐將他想的太高尚了。」

  陳繡勉強笑了下,不再說話了。

  黑夜中,羅令妤忽聽到旁邊女子的哽咽聲。她餘光看到淚落如珠,但羅令妤面色不改,甚至也不回頭,當做沒看見沒聽見。陳繡在黑夜中默默落了一會兒淚,最後道:「我喜歡了他快十年,現在終於要放下了。我還是很喜歡他,可是我知道……明日我就走了,再不打擾你們夫妻了。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羅令妤低聲道謝,說:「祝陳姐姐能在姑蘇嫁得良婿啊。」

  陳繡悵然一笑。

  突聽到陸三郎從遠而近的聲音:「令妤,令妤……」

  站在船頭,陳繡身邊的羅令妤立即抬高聲音應了一聲,羅令妤和陳繡一起轉頭,看到了船艙中步出的清雋郎君。船隻一晃,他身子跟著一晃。靠著船艙,陸昀手撐額頭,聲音含糊:「令妤,我頭痛……」

  陳繡聽到身邊的羅令妤哼了一聲,罵道:「什麼頭痛,一定是又偷喝多了酒。明明不能喝,還要逞強。」

  羅令妤口上這樣說,心中卻顯然擔心陸昀。尤其是坐船,她怕他難受得吐了,當即顧不上和陳繡敘舊,匆匆告別,羅令妤奔向燈火下,扶住靠著艙門的閉目郎君。在陳繡看來,那腰肢纖細的女郎才挨到郎君的身畔,陸昀就伸手,閉著眼將她抱入了懷裡。

  陸昀頭埋于女郎的頸窩間,說話聲含糊,聲音極低,陳繡已聽不清楚。

  之後便見陸昀忘情一般,去親羅令妤的唇,唇才一挨,就被羅令妤伸手捂住了。羅令妤嗔:「你又胡來……別……你再這樣,我不管你了……」

  跌跌撞撞,在侍女的相助下,羅令妤扶著陸三郎離開,去尋了一船艙休息。從始至終,陸昀都格外相信羅令妤,格外依靠羅令妤。他被羅令妤帶著走,被羅令妤嗔罵,也沒如何反抗,如何甩臉子,想來平時被罵的次數也多了……

  至此,陳繡終於看明白,並非羅令妤離不開陸昀,陸三郎同樣離不開羅令妤。

  陳繡輕輕吐了口氣,喃聲:「就這樣吧……再見了,三郎。」

  少年愛戀,無疾而終,本就是人間常態,也沒什麼。

  ……

  當夜建業男女夜遊,高談闊論,暢意無比。

  第二日上朝,則是另一派氣象。趙王劉槐被押上殿,老皇帝高座寶座,震驚地看自己的另一個兒子,陳王劉俶指認趙王夜闖大司馬寺,救走了衡陽王劉慕。劉慕如今失蹤,乃趙王之過。

  劉槐厲聲:「胡說八道!我為什麼要救衡陽王?父皇,這是個圈套,劉俶陷害我!他狼子野心,早已不是以前的劉俶了!父皇,兄弟們,各位卿相,你們不要被他騙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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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太初大殿,面對趙王歇斯底里的掙扎和控訴,陳王劉俶只問一句:「那你夜闖大司馬寺,是何緣故?」

  劉槐:「……」

  面色灰白,他僵硬著——他說不出那個理由。若他不是要救走衡陽王,難道他能親口與人承認,說自己是想殺了北國那些細作?案子明明不歸他審,他急著殺人滅口是為何?

  朝殿上,陸二郎陸顯站在士大夫中,與眾人一起看著趙王和陳王的對峙。昨夜忙了一夜,放走了衡陽王,陸顯早朝本該疲憊與後怕。但他看著兄弟二人的對峙,精神恍惚,想到了自己昨夜夢到的——

  夢到原本的軌跡中,最先在那夜趕到皇帝身邊的是趙王。

  老皇帝同樣因為受到驚嚇生了大病,現實中接手朝堂事務的人是陳王,夢裡卻是那最先趕去救皇帝的趙王。老皇帝同樣有猜忌之心,然而對大局影響微弱。夢中衡陽王死在邊關,沒有他的攪局,北國細作盡被趙王所除。

  趙王還陷害負責大司馬寺防衛的陳王殿下,讓陳王入了獄。由此才激怒了自己的三弟陸昀。

  造反皆有緣由。

  現實中,陸昀好似將這種緣由……已經斬斷。

  一個預知未來的夢,有人努力適應去借助夢而避開危機,有人卻大手筆,將一切格局推翻,按照他的想法來。陸二郎目光向同樣位列群臣中的那位清貴雍容的陸三郎看去,對方面容似雪玉,眼眸黑邃如曜石,巍然不動。

  趙王近乎崩潰,口不擇言:「是你陷害我!對,你和陸三郎……人是你們放走的!不然京兆尹的人為何……」

  劉俶慢慢說:「朝中大臣皆知,我與小皇叔,不睦已久。」

  趙王劉槐:「……!」

  他看諸臣紛紛點頭,心中更覺絕望。是,建業朝臣都知,陳王和衡陽王性情不和,兩人政見也不同,去年衡陽王遭遇刺殺,還一度懷疑是陳王所為,與陳王針鋒相對許久。劉俶和劉慕私下裡絕無交情,甚至有些敵視。陸三郎是劉俶這一邊的,他自然和衡陽王也無私交。陸家只有陸二郎和衡陽王能說的上幾句話,但同樣交情不深。

  趙王想說劉俶故意放走衡陽王,實在不可信。

  趙王面向高座上已經糊塗的老皇帝,急切申冤:「父皇,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老皇帝神色閃爍,懷疑的目光在兩個兒子之間徘徊。左邊是一臉惶然的趙王,右邊是他那個沉穩少言的五子陳王。理智上,老皇帝更信任從來不讓自己失望的劉俶。但自從劉俶上次和陸家勾結偽造聖旨,老皇帝對自己兒子已經失望。然而再看趙王……

  老皇帝猶豫間,聽陳王說:「既無法定罪,此事,再議。現今另有一事,北國公主,作證,稱趙王與北國細作,勾結……」

  趙王大怒,厲聲打斷:「你胡說!胡說八道——」

  老皇帝猛地站起:「那個賤人沒死?!」

  趙王微頷首,向後示意人帶北國公主入殿。他眸色幽深,靜靜看大殿門開,神色憔悴疲憊、早失了公主雍容氣度的女子一瘸一拐地走上來,北國公主目光觸及他時,眼底神色變得幾多驚懼,身子輕微發抖。

  這個人!這個陳王!

  表裡之不一……他相貌如此文秀,她初被陸昀扔到這個公子手中時,哪裡知道這人的心冷酷狠毒,對一個美貌弱女子絲毫無同情心……建業人,南國人,天下人,都被這個人無害的樣子騙了。

  北國公主撲跪在地,不敢看向這位陳王。死是解脫,她不願再回去遭受陳王手下的那些殘酷刑罰。北國公主啞聲:「我說,我全都說。我知道的不多,這位趙王……」

  趙王縱身撲去想掐死她:「閉嘴你這個賤人——」

  陳王:「攔下。」

  老皇帝:「讓她說!讓她說!」

  場中一派混亂,趙王怒吼著要掐死北國公主,北國公主發抖著話在口中顛三倒四,還不時驚恐地瞥陳王一眼。老皇帝目中含血絲,渾濁的眼珠暴突,在北國公主的講述中,他一時氣趙王的混帳,一時氣這個女人的狼子野心。老皇帝被氣得一陣哆嗦,他哇地吐出一口混著血絲的濃痰,忽然向後倒去。老皇帝突然氣暈,眾臣又一陣焦急,連聲呼喚「陛下、陛下」,連召侍醫入殿。

  亂糟糟中,診得老皇帝是「中風」。

  趙王跪在地上,看著眾人忙碌,再看到人群中,陳王劉俶平靜的側容。陳王靜靜地吩咐人帶老皇帝下去,他慢條斯理,不急不緩,贏得大臣們的信賴。原本亂糟糟的朝堂,現在好像變成了陳王的「一言堂」,只能聽到這位青年郎君低而慢的發號施令。

  趙王忽然背脊升起一陣寒意,盯著陳王文質彬彬的面容,他覺得恐慌——

  為何父皇突然就中風了?是不是陳王故意氣的?

  父皇在那夜之後身體就不好,父皇猜忌心重,想殺了衡陽王,之後也會想解決陳王。然後在父皇下決心之前,衡陽王突然不見了,父皇坐立難安,何等恐慌。之後陳王突然將北國公主帶出來,與他對峙。父皇本就身體差,這一氣,直接就倒了……

  中風之症!

  老皇帝無法理事,按照現在朝廷上的局勢,背靠陸家,朝堂豈不是陳王說什麼就是什麼?老皇帝這時候想追究衡陽王出逃,可是如何追究?老皇帝想殺了陳王,可他中風臥床,他如何殺?

  趙王臉色蒼白——這個五弟,心機之深之重,佈局之詳細,一碼又一碼。

  原來之前陳王是真的不在乎和他們爭鬥……此人真的計較起來,實在可怕。

  陳王劉俶並不在意趙王個人情緒,殺人殺死,他絕不留下後患無窮。送老皇帝回內宮休息,老皇帝抓著他的手嘴裡咕噥著要說話,聲音模糊,努力地想作出「衡陽王」的口型,劉俶淡聲:「父皇安心養病,其餘事不必擔心。」

  而趙王劉槐奮力掙扎,撲去趴在龍榻上,抓著自己父皇的手大哭。旁邊其他公子都被劉槐的悲戚嚇了一跳,平時也沒見趙王這般孝順。趙王兀自掙扎,口口聲聲要在龍榻前照顧陛下。他將老皇帝當護身符,努力反抗著陳王……

  劉俶瞥了他一眼,他面上做著「孝子」,自然也沒有非拉著趙王,因北國公主一人之言就要殺趙王。

  公子們略微放下心:五公子性情溫和平順,現在朝廷聽他的,好似也沒錯?

  而趙王發著抖,努力和其他公子們暗示:你們這些笨蛋!你們都被他騙了!救我啊,快救我!他一定會殺了我的!

  劉俶外表之清秀文弱,性情之沉穩端正,給人以錯覺。他從不發怒,從不感情用事,他多年在建業經營出的無害形象,在這時麻痹了所有人。諸人都知道老皇帝是被氣病了,但無人覺得這和陳王有什麼關係。

  無人知道,陳王在一步步殺自己的父皇。

  他和劉慕不一樣。

  衡陽王知道皇兄要殺自己,反抗激烈,暴躁易怒,他不敢相信,對感情始終抱有幻想。直到那幻想最後被老皇帝打破。劉俶不一樣,劉俶從沒得到過什麼父愛,他想得到的,從來靠的是自己的謀算。既和陸三郎心照不宣,這條路走下去,劉俶就不會猶豫。

  出了宮城,劉俶遇到等候他的陸三郎陸昀。陸昀向他揚眉,目有疑問之色。劉俶頷首,示意一切按照計畫而來。

  陸昀歎:「我便知,只要你下定決心,這些事就不必我操勞了。」

  劉俶沒多說什麼。兩位郎君不上車馬,而是繞著宮牆緩緩行走。劉俶問起另一事:「你,真要保下,越子寒?非我族類,你不怕他生異心?」

  陸昀淡聲:「給嫿兒一個玩伴而已。小嫿兒現在難過得厲害,還不敢跟我和她姐說……小孩子嘛,非必要的,自然要寵著她一些。她高興了,某人不也會高興?若越子寒真不聽話,我有一萬種方式讓他消失。」

  他素來有此手段,劉俶也不多為他擔心。劉俶只問:「你確定,羅,小妹妹,能讓越子寒開口,指認趙王?」

  陸昀勾唇,似笑非笑:「試一下嘛。還能從中看出他品性,看此人可留不可留。難道我要帶走他,阿蠻還要惱我不成?」

  劉俶瞪了他那副頑劣模樣一眼,搖了搖頭。劉俶低聲:「我豈會惱你……三郎,雪臣,我永不會惱你。我,沒有旁的朋友,我只和你要好……日後,不管什麼時候,你我之交,永不相負。」

  陸昀淡聲:「那也不一定。坐上那個位置,很多東西都會改變。若真有你我為敵那一日……」

  劉俶:「我對你,退避三舍。」

  陸昀:「……!」

  熱風從身後拂來,他突得停步,扭頭,眸子驟縮,看向旁邊那秀麗青年。

  兩人已遠離宮城,走到街巷間。站在石橋上,橋下湖水碧波金光燦燦,水光拂在二人面前。夏風乾冷,兩人衣衫被風吹皺,袖子拂在一起。劉俶緩緩看向陸昀,二人視線對上,劉俶露出一個笑。

  侍從們隔斷人群,橋上只站著他們兩個。劉俶伸手握住陸三郎的手,輕聲:「我若是帝王,你就是侍中。」

  「你會是我唯一的侍中。」

  「若真有,你我,執戈相向的那一日……我效古禮,對你退避三舍。」

  「三郎,我不負你……你也不要負我。」

  碧天如水,金陽青石。陸昀望他許久,浮起一個笑。他淡淡說了一聲「好」,抬手,與陳王劉俶連擊三掌,共立盟約。

  二人相視一笑。

  ……

  當日晚,老皇帝在宮中備受病魔所擾,大司馬寺外,停下一長簷車,年少的小娘子羅雲嫿,穿戴紅色兜帽,走進府衙。

  因陳王提前交代過,羅雲嫿一路前行,未受到阻攔。大司馬寺森嚴威壓,小女郎纖細而瘦弱,行在黑夜中,似隨時會被府衙吞沒掉。羅雲嫿蹙著眉,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心中則想著姐夫說的話——

  「越子寒是你故交?那去給他道個別吧。」

  羅雲嫿沒有求陸三郎,羅令妤知道了她認識越子寒,羅雲嫿也知道了越子寒是一個重要人物。竟擄走皇帝……這樣的大罪,她如何能讓姐夫為難呢?何況大司馬寺剛弄丟了衡陽王,老皇帝病重不起……站在牢門外,看著裡面盤腿靜坐的少年,女孩兒也僅是目中噙淚,哽咽難言。

  他衣衫襤褸,身上全是傷口,閉著眼,顏色蒼白。她卻想到那一日,自己和陸四郎被流民所圍,越子寒是如何從天而降。

  羅雲嫿啜泣:「子寒哥哥。」

  牢獄中閉目的少年刷地睜開了眼,眼中亮色一起,淩厲明亮,看向那牢外哭泣的少女。羅雲嫿淚眼濛濛,輕聲:「我不能救你,你是敵人……」

  越子寒喉中微梗,輕聲:「……我知道。」

  羅雲嫿:「所以我給你備了些好吃的……子寒哥哥,你別怪我……我只能做到這一步……」

  少年少女隔欄而望,沉默下去。

  羅雲嫿並沒有怪越子寒隱瞞身份,事已至此,不必多說。但她態度也很堅決,她可以為他去求情,但她不會去那樣做。自來姐姐羅令妤對她的教導,讓她成為一個品性高潔的人。善良,但在大是非面前,絕不為難別人。她心中對越子寒有好感,她有機會來見他,送吃送喝,可也只是默默掉眼淚,不肯多說一字。

  越子寒心臟驟痛。

  小女孩兒在他眼前掉淚,臉色蒼白。他突然想到他第一次見到她,她那樣天真純澈,對他笑得那樣好看……

  而他到底有什麼,是必須沉默的,反抗的?

  越子寒身子顫抖,閉上了眼。

  以為少年閉眼是厭惡自己,羅雲嫿目中黯黯,強顏歡笑。

  ……

  當晚羅雲嫿走後,人在大司馬寺中,陸三郎和陳王對坐下棋。

  二人收到消息:「越子寒願意開口,說出北國的計畫陰謀,同時指認趙王。」

  上峰死後,越子寒是這批北國細作中地位最高的。他知道的內幕,遠比一個北國公主多得多。他若願意開口,趙王定再無翻盤機會。

  陳王歎道:「竟讓你說對了。」

  陸昀將手中黑子一撒,身子後傾,戲謔道:「自然。自古以來,英雄難過美人關。他本就對北國歸屬感不強,只要有誘因,自然……」

  英雄難過美人關。

  劉俶晃了下神。

  陸昀:「想什麼呢?」

  劉俶睫毛輕微顫揚,突然問:「名士周潭……快到建業了吧?」

  陸昀挑眉。

  一下子便知劉俶在問的,其實是——

  他心中愛慕的那女郎,周揚靈,是否快要到了?

  不知,當日周潭定下的,陳王與周揚靈的婚約,那位女郎,是否、是否……願意踐約?

  ……

  恰時周揚靈隨父入建業,離建業城,也不過剩下兩日距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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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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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9 00:09:08 |只看該作者
第149章

  陸昀略微頭痛。

  六月十九,是羅令妤生辰,到此一日,她便滿十六了。

  去年羅女郎在十五及笄生辰上的飲淚啜泣讓陸三郎印象深刻,無論如何,陸三郎深深記住了羅表妹的生辰。為她在這一日盡興,陸昀花了許多力氣。不只陸家人和建業士族男女們都來為三少夫人慶生,晚上陸昀還為她在秦淮河上放了整整半個時辰的煙火。

  再送了她大禮。

  夫君這樣討好她,羅令妤面容緋紅,滿心激蕩。到晚上煙火在秦淮河上放完,整個建業的人估計都知道今日是陸三少夫人的生辰了。哪怕厚顏愛奢、虛榮好顯擺如羅令妤,都禁不住慚愧,在陸昀懷裡羞紅了臉——想她不過十六歲,陸昀這生辰辦的,好像她大壽一樣。

  夫君這樣上道,對她這麼好,夜裡服侍陸三郎時,羅令妤自是使勁手段討好陸昀。妖精一樣的美人在懷中吟哦,一身香汗,隨他擺弄,陸昀盡興無比。事後懷抱著妻子洗浴後,夏夜有些熱,兩人一時睡不著,陸昀便乾脆鋪了竹簟席子,和羅令妤在庭中竹林外賞月。

  氣氛甚好,羅令妤非要表示一下自己並非那般功利之人。明月冷竹,煙攏重茵。女郎窩在郎君懷裡,晃著手臂,給陸昀看自己手上的琉璃臂釧。陸昀眸中含笑,聽羅令妤笑盈盈:「夫君其實不必為我置辦這麼大的生辰宴啊。惹得人笑話,說我小小年紀,不知分寸呢。雪臣哥哥送我這麼好的禮,我記得最深的,還是你去年送我的琉璃臂釧。再好的禮物,也比不上那個了。」

  陸昀目中笑意加深,手懶懶地撫著她披散在自己手臂上的墨濃秀髮。

  琉璃臂釧呀……在那之前他和羅令妤真真假假地試探,心中略有略無地含情,卻誰也不挑明。那時他第一次和羅令妤吵得厲害,兩人感情挑明,大約便是那時候了。

  羅令妤感慨:「我與周郎同一日生辰呢。去年陳王殿下還為他慶生,今年不知周郎的生辰是如何過的。」

  陸昀表情便淡了:「在我懷裡,莫說其他男人。」

  羅令妤臉紅一瞬,自忖失言。她在陸昀面前百無禁忌,竟一時忘情,忘了他不喜歡她跟他提別的郎君……這個人善妒至極。羅令妤不願在此夜惹他不悅,便乖乖說了聲「是」,又親了他一下以示好。

  但陸昀的心情卻開始糟糕起來。因時入六月,二哥大婚後,陸昀的心思一直放在建業流民上。如今事情差不多解決了,先有陳王感歎周揚靈何時回來,今夜又有羅令妤提醒……陸三郎想起了一件事,羅令妤還不知道周揚靈是女子。

  換言之,他一直知情,卻冷眼看羅令妤如何對周揚靈動心。雖他自負,自詡自己絕不會輸給一個女子。但他隱瞞羅令妤至此……一旦羅令妤知道實情,便是他倒楣之日。

  陸昀暗自後悔,當日答應周揚靈隱瞞身份時,他並未那般喜歡羅令妤。那時更沒想過自己真的會娶羅令妤。可惜錯已鑄成,以羅令妤的好面子和小性子來說,越晚清算,他越是要糟。

  陸三郎頭實在是痛。

  陸三郎思來想去,決定彌補一二。

  六月下旬一日晚,羅令妤去了伯母陸英那邊。伯母向她問起自己的堂哥羅衍的事,羅令妤這才知道原來當日羅衍去南陽時,根本沒和伯母說。過了幾個月了,陸英才剛剛知道兒子曾經回過南國。羅衍在南陽短暫現身,陸昀解決完名士之事後,羅衍便又走了。在南陽重重艱難,陸英很久後才從旁人口中聽到隻言片語,頓時心驚無比。陸英為人豪爽,不拘小節,但遇到自己兒子和自己一樣不拘小節的時候,她也忍不住拉著侄女羅令妤,一通抱怨。

  羅令妤自是溫聲細語地安撫,最後還找了木偶來逗伯母笑,總算讓伯母展了歡顏,讓羅令妤給羅衍寫書,要求羅衍回建業看看親人。

  與她同行的陸二少夫人劉棠咂舌不已,在她看來陸夫人和姑母陸英,是兩種類型的「難討好」。陸夫人嚴肅刻板,姑母喜愛玩鬧,兩種相反性格的人,羅令妤竟然都能安撫好。太厲害了。

  羅令妤謙虛一笑。

  掌中饋便是這樣,陸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會知道一些。羅令妤和劉棠一起跟著陸夫人學習,羅令妤將小公主劉棠甩得快看不到影子了。偏小公主極為敬佩羅令妤,非但不嫌羅令妤搶自己風頭,還恨不得自己的婆婆不要拿這麼麻煩的事找自己。既然羅姐姐做得好,就讓羅姐姐做嘛。

  劉棠羞紅著臉,她小女兒情懷,剛剛新婚,正是與夫君焦不離孟之時,哪裡有心思操心什麼中饋。

  陸夫人對不上進的兒媳怨念無比。

  這般到處奔波,羅令妤回到「清院」時,夜色已經濃了。本以為回來會一室冷清,羅令妤還要問起陸昀何時回來。卻不想踏進院門,就聞到了香氣。她暗自驚訝時,看到院中踮腳站了滿院子的僕從,都好奇地伸長脖子觀望。

  羅令妤奇怪地隨他們一起望向灶房方向:「換了新廚麼?你們在看什麼?」

  眾人:「三少夫人!」

  連忙請安,之後錦月才神色怪異地告訴羅令妤:「是三郎在灶房忙碌哇……少夫人,我自幼伺候郎君,我們郎君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從未見過郎君靠近庖廚。」

  眾人激動的:「郎君是為三少夫人準備的驚喜吧?」

  羅令妤被他們說的也高興起來,面上訓他們「不要胡說」,她心中暗暗得意。然而她也奇怪,她的生辰已經過了,陸昀何以這樣討好她?

  之後的事更是讓羅令妤受寵若驚。

  她的夫君,風華絕代的陸三郎不止親自挽袖下廚,為她做了滿桌菜。飯後消食,他親手教她煮他之前根本不動手去煮的「琴魚茶」。不光如此,陸昀還送了羅令妤一副流光溢彩般奪目好看的珠簾。

  珠玉撞擊聲清脆,每顆珠子都一般大小,打磨得圓潤清澈。羅令妤果然愛不釋手。

  此年代琉璃珍貴,珠簾便更加珍貴。哪怕南國好奢,想尋到這麼一副材質好極的珠簾,都不容易。羅令妤特意問陸昀,得知連宮中都只有兩副時,她的虛榮心被滿足至極。她好炫耀,這樣好的珠簾不會讓人放到匣中收起,而是當即點著燈,著人將珠簾掛起。

  清風生漪,珠玉如水,如住東海玉晶宮一般。

  羅令妤心中卻微微不安:陸昀非那般無緣無故之人,非年非節,他對她這麼好,讓她害怕。

  尤其時羅令妤夜裡看帳目,陸昀沒有躺在榻上要她陪伴,她看他時,他竟臥於床上,含笑道:「為夫為你先暖下床。」

  羅令妤:「……」

  她的帳本看不下去了。

  女郎面容嚴肅,放下書本,走到床帳邊。陸昀挑高眉,女郎坐下,她眼眸一轉,目中生好奇。羅令妤去摟他脖頸,嬌滴滴地說:「夫君,為何突然待我這麼好呢?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陸昀:「無事。」

  他溫柔無比地執女郎的手,在她手上輕吻一下。他含情脈脈地看她,嗔她道:「小女子就是多心。哥哥寵你,難道需要理由麼?」

  羅令妤害羞一笑,順著他的力道歪入他懷中,被他摟抱到了床上壓下。陸昀親她一會兒,親得女郎雲鬢散亂,嬌喘微微,他也目中生斥,漸動了情。陸昀手伸入她衣領,要撫摸時,羅令妤嚶一聲,按住他的手。羅令妤媚眼如絲,撩撥他道:「雪臣哥哥真的無條件寵我麼?」

  陸昀盯著她隨呼吸起伏的雪峰,目中溫度滾燙至極。他喉結滾一下,低頭要吮時,再次被她搖頭抗拒。他心中急躁,覺她矯情,卻不願惹了她,便克制著欲,聲音沙啞地笑道:「自然。」

  羅令妤無辜一般:「哪怕我想要陳雪姐姐出來,與我見面,你也答應麼?」

  陸昀一頓:「……」

  他眼神微僵,看她。默了片刻,他竟然沒有翻臉,而是試探道:「何以非要見她?我們不是說好不提她麼?」

  羅令妤手指戳他肩,小貓一樣哼道:「你就說願意不願意嘛。你不是說你寵我麼?我就是喜歡陳雪姐姐,想見她啊。雪臣哥哥答應麼?」

  陸昀停頓的時間稍微長了些。

  他暗自猶豫一會兒,微微頷首:「今日不行……過兩日哥哥再讓你見她。」

  羅令妤:「……」

  他答應了!他竟然答應了!

  他怎麼可能答應?!

  陸昀有多排斥陳雪,羅令妤心知肚明。她雖然常用陳雪逗陸昀,但都是為了嘲笑陸昀。她從沒奢望過陸昀會再扮女裝。然而今日,他竟然答應了……陸昀扯下羅令妤胸前衣襟,俯身親吮時,忽覺臉上一熱。

  他抬頭,看到羅令妤淚落如珠。

  陸昀:「……我不是已經答應了麼,你又怎麼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羅令妤哭得更厲害了,連肩膀都開始顫抖。

  這場歡愛,看來是進行不下去了……陸昀茫然之時,那女郎哭啼著一把推開他,還將枕頭扔到他臉上砸他。羅令妤哭得要斷氣了:「你、你雖然答應了我,可你還不如不答應我……你那麼討厭陳雪,你都讓她出來。你一晚上送了我這麼多禮,嗚嗚嗚……你一定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提前來安撫我了。」

  陸昀僵了一下。

  他沒說話,羅令妤看他一眼,淚眼婆娑。與她一起坐在床帳內的青年,長發散肩,玉冠微斜,身上的衣袍也扯得亂糟糟,然他面容清雋,眉目穠秀,衣衫再亂,披在他身上也呈一種淩亂美。他這樣好看……羅令妤越想越多,趴在床上哆嗦:「你說,你是不是與旁的女郎發生什麼了,東窗事發,怕我生氣?你是、是摸人家的手了,還是、還是睡了人家……」

  陸昀:「什麼睡,話怎麼說得這樣粗俗……」

  他好氣又好笑,將她拉入懷中:「沒有,哥哥可沒有做那些……哥哥只喜歡你的。」

  羅令妤哭倒在他懷裡:「嚶,你承認了!」

  陸昀道:「我承認什麼了?!」

  羅令妤仰頭,淚眼汪汪:「你只否了你和旁的女郎如何,卻沒否其他的。你承認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陸昀你這個混蛋啊……」

  陸昀生惱,被她哭得頭疼。但他又確實心虛,不想許諾說自己沒有對不起她。一個周揚靈,讓陸昀焦頭爛額。羅令妤心生猜忌,想他是不是變了心。未知何等恐懼,羅令妤真要傷心了,卻見陸昀揉了下額頭,俯眼瞥來。

  陸昀:「我有沒有變心,妹妹一做便知。」

  羅令妤哽咽:「什麼……你說什麼……唔!」

  當即被他推倒在床,他不與她說別的,直接頂了進來,羅令妤一聲慘叫,唇卻被他堵住。

  ……

  當夜情況甚烈,三少夫人幾次求饒。初時還顧著哭,後來便是哼哼唧唧,「好哥哥」叫得嘴甜,到最後又是氣息奄奄「饒了我吧哥哥」。

  一夜酣暢,熱汗淋漓。

  羅令妤確認,陸昀在床上如此,他依然非常喜愛她。她的乳前小櫻桃,次日起來紅腫無比……他夜裡那般動情,絕非與他人偷情後心虛之狀。

  那麼,他到底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羅令妤百思不得其解,問陸昀,他又不肯說,只弄得羅令妤滿頭疑問。

  而這時,趙王與敵私通之事終於落下了帷幕。

  越子寒交代了所有,哪怕趙王劉槐躲去了自己父皇的寢宮中,還是被叛了罪。陳王仁慈,沒有殺趙王,只是將自己這位兄長貶為庶民,永生不得入建業。趙王最後在自己父皇的寢宮中大哭,但老皇帝現在終日躺在床上,哪怕心急無比,卻沒法替趙王說情。

  趙王又與其他公子一一哭過,心灰意懶,共罵陳王:「我今日下場,就是你們的明日!他不殺我,不過是為了好名。他也會用同樣手段對付你們。」

  公子們警惕,趙王之事,讓他們覺得陳王不簡單。竟在不知不覺間,陳王控制了建業的軍機。幾個公子生起危機感,想要陳王還政于老皇帝,老皇帝的身體卻不允許。單個公子無法和陳王對抗,公子們便聯手,糾集自己身後勢力,想先解決陳王。

  建業的大世家被皇子間水深火熱的白熱化爭鬥拉扯,左右搖擺,紛紛閉門不出。

  也就和陳王關係匪淺的陸家,現在算是全力支援陳王,成為陳王背後的中堅力量。但只憑陸家一個,也無法和建業的所有世家為敵。陳王的處境,一時也變得不那麼順遂。

  陳王不動聲色,緩緩地與他們拉鋸戰著。

  七月上旬,鐘山開善寺和建業建初寺等幾家大寺廟聯合,邀請陳王主持今年的盂蘭盆節法會,委婉地表示佛教對下一代帝王的支持。如此一來,幾位公子更怒。建業迎來十數年難得一見的繁盛無比的盂蘭盆節,幾個公子與其背後勢力卻都拒絕參與,不肯賣陳王面子。沒有大動干戈,但是這場法會的成功與否,關係到陳王能否在建業穩定自己的勢力。

  被人如此落面子,陳王依然沒有震怒。

  盂蘭盆節前夕,羅令妤跟隨自己的夫君陸昀上了鐘山,住到開善寺中,代表陸家來支持陳王主持的法會。過節前一日,羅令妤費盡心機,才邀請了平日玩得好的一些女郎來玩耍。但就是如此,稀稀拉拉,士族男女人數仍不多。

  山中涼亭下,郎君和女郎們圍水而坐,玩「曲水流觴」。陳王劉俶也在座。幾位公子突然相攜上山,來看他們玩「曲水流觴」,同時看陳王笑話,看這樣少的人,他這場法會如何主持。

  陳王依然面色沉靜。

  羅令妤看著滿山間沒幾個人,都不禁與陸昀咬耳朵:「真的沒事麼?萬一晚上沒人來,陳王怎麼收場?」

  陸昀神秘一笑:「不會沒人來的。你且看著。」

  看笑話的看笑話,玩遊戲的玩遊戲,山中泉水淙淙,幾個公子漸漸失去了耐性。一位公子站出來,要代表兄弟一起假惺惺地嘲笑陳王:「老五,沒有人來,晚上這法會定是不成了。不如你現在去跟幾位主持道歉,還來得及。我們都是兄弟,我們也不忍見你丟面子啊。那不也是丟皇室的面子麼?」

  陳王巍然不動。

  公子們不悅:「五弟(五哥),不要讓大家為難。」

  突然,一侍從急急趕來,在靠水而坐的陳王耳邊說了幾個字。陳王眉目一揚,被人嘲笑半天後,他站了起來,在眾公子茫然中,親自迎出:「快請先生來——」

  亭下水邊諸人都跟著站了起來,看陳王快步下階,向一個方向迎去。立在陸昀身邊的羅令妤好奇看去,見綠樹叢蔭,一眾白衣郎君魚貫而來。從山坡上走下,綠樹葉子拂頂,花葉落地,灌木叢映著他們的身影。看一眾人浩浩蕩蕩,落落肅肅,風過衣袍,盡是名士之風。

  陳王語氣難見得激動,迎向為首之人:「周潭先生!」

  周潭!

  名士周潭!寒門之首周潭!

  羅令妤怔忡,手腳冰涼,站了起來。見那為首中年男人伸手,扶起要向他行拜禮的劉俶。中年男人爽朗笑兩聲,高聲:「殿下多禮!聽聞殿下大義,老夫不才,帶領天下寒門,特來投靠殿下。」

  郎君一一而來,白衣若雲,綠蔭相襯。天下寒士盡歸複。

  聲勢何等浩大!

  一眾嘲笑陳王的年輕公子們蒼白著臉:「……」

  他們看著白衣勝雪的寒門人士,心中生惱。但不可控制的,他們又不禁看向周潭身後的一人——那在眾男子中,唯一的女郎。

  衣衫揚飛,鐘靈毓秀,山川神秀之韻,皆在她一身。何等清瑩溫潤的女郎,美得溫柔婉約,她微微而笑,隨父親向眾人行禮。一顰一笑,纖瘦病弱。那西子之美,使羅令妤失態一樣盯著她,一目不錯。耳邊聽到眾人的討論,羅令妤臉色青青白白,精彩十分。她聽這位女郎的名字,傳遍曲水——

  「周揚靈,原來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周揚靈。」

  「聽說她早就可入天下仕女圖。但她身子骨弱,名士周潭為保護女兒,不肯讓天下人看到他女兒的樣貌。」

  「你們沒覺得周女郎好似有些眼熟麼?」

  「眼熟倒沒有……我就覺得,她似把、把羅……比下去了。」

  「哪有。羅妹妹風流綽約,驚鴻之美;周女郎骨秀肉俊,氣質如蘭。皆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各有各的美,我心中羅妹妹最美。」

  大人物們交流歸順,公子們臉色難看,看戲的人小聲比美。陸昀立著,腰上一痛,如他所料。

  羅令妤失魂落魄地看著周揚靈:周子波,周揚靈……原來是這樣。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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