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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章
經過這麼一齣,一點紅也不便再留在客棧。
加之海藍暈了,就更不用投宿了。
他連夜趕路,本以為海藍至少會睡到第二天早上,豈料山路顛簸,海藍暈了不過兩個時辰,便迷迷糊糊的捂著頭醒了。
海藍撩開車簾,揚聲問道:“你這是準備去何處?”
一點紅頓了一下,答道:“蘇州。”
海藍聞言連忙鑽出來,扶著一點紅手臂,分外自責道:“娘子,你有孕在身,我實在不宜讓你長途跋涉,都是我的不好。”
饒是一點紅定力過人,聽見這句話也差點從車上摔下去。
海藍歎了口氣,繼續自責:“唉,娘子,自從我們成親以後,俗務纏身,一直沒有時間帶你到處去走走,真是抱歉。”
一點紅不理她。
海藍看著他驚叫道:“娘子?娘子?你怎麼不說話?”
“我知道了,你定是在擔心小青。待盜寶案的官司一了,小青的傷痊癒以後,我們再帶著小青到處去走走,也讓她散散心可好?”
“你說話嘛~娘子!娘子!你說說話嘛~”
一點紅默然半晌,終於從鼻子裡“嗯”了聲。
海藍笑了起來,說:“就這麼決定好了!”
一點紅看她一眼,實在想不通海藍的腦子裡都裝的什麼。
海藍問道:“娘子,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一點紅撇過頭,不看了。
海藍又笑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不等一點紅表示,海藍便看著一點紅無比認真的道:“娘子,我對天發誓!這一輩子都像現在這樣愛你,憐你,如果有來生,也願意跟你結為連理!”
海藍的神情無比認真,如果不是知道她精神有問題,任誰也會被這樣的情話打動。
即便如此,一點紅心下也不由微微動容,他忍不住道:“人沒有來世。”
海藍怔然的看著他,半晌才道:“親,你背錯臺詞了。”
於是這一夜海藍和一點紅都沒睡。
一點紅駕著車,海藍在他耳邊喋喋不休的說,什麼小青偷了金元寶啊娘子你要多休息啊法海是個老禿瓢啊巴拉巴拉巴拉……
直到一點紅再也聽不下去,伸手點了她睡穴。
海藍再醒過來,便是第二日的黃昏。
一點紅的臉色更慘白了,不知道是不是太長時間沒有休息的緣故。海藍看了他半晌,方皺眉道:“我要洗澡。”
所幸的是,在太陽落山以前,他們來到一個小鎮。
一點紅找了家客棧,又花錢請了一位大娘照顧海藍換洗。
海藍坐在浴桶裡,那大娘正在給她搓背。
筆直的脊骨,光滑優美的背,像是一匹上好的錦緞。但順著頸脖看見海藍滿布疤痕的臉,又覺得惋惜。作為中年婦女,本質就是八卦,即使一點紅告訴她不許多言,大娘還是忍不住問:“小泵娘,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她一出口,說的還是官話。
海藍本來昏昏欲睡,聽見此話茫然道:“什麼?什麼傷?”
“你的臉啊!那些傷疤哪兒來的?可惜了你這麼一張標緻的臉!”
海藍還是不明白,伸手摸了摸,才感到皮膚有的光滑有的硬,像是一張餅上糊了石子兒。
“快……給我拿鏡子來!”海藍心慌了,什麼時候受的傷,自己怎麼不知道?!那大娘被她樣子嚇住了,忙將鏡子遞給她。
粗糙昏黃的銅鏡,映出海藍的臉。原本白皙的臉蛋,現在分佈著八處的傷,還有極小的印子已經消退了。即使如此,這臉怎麼看都是難看之極。
海藍愣住了,睜大了眼,可是她並不是因為臉上的傷疤,而是因為這張臉。
這張臉是誰?很熟悉,卻不認識。
她忘了自己的長什麼樣子,這實在太詭異了……手一滑,那鏡子“啪”的摔在地上。
一點紅破門而入,但隨即閉眼轉身,沉聲問:“出了何事?!”
海藍捂著自己的臉,失魂落魄道:“我的臉……我的臉又是怎麼回事?”一點紅聞言一震,竟不知如何解釋。海藍見他不說話,更激動了:“你是不是知道?!”
一點紅默然半晌,方道:“你隨後再來找我罷,我告訴你。”旋即離開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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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紅就是這樣,他明知海藍睡一覺起來第二天會全部遺忘,還是不會騙她。
他的語速不快也不慢,嗓音微微暗沉嘶啞,像他手中窄而薄的劍,隱忍、堅定。
海藍靜靜的聽他說完,也沒皺眉也沒說話。
一點紅將劍送在她面前,說:“你也可以毀了我的臉,我不動手。”
海藍驀然一驚,退後兩步,瞪眼道:“這與你何干?你不是說已經在帶我去找神醫了麼?我不會毀了你的臉,你也不要自責。”
一點紅不知是不是被海藍說中心思,立刻否認說:“我沒有自責。”回答的太快,反而有不打自招的嫌疑,掩飾般說:“萬一你的臉治不好……”
“那就等治不好再說,反正我是不會毀了你臉的。這種事情,有我一個就夠了。”海藍說著蹙了蹙眉:“可我根本不記得那天的事。”
一點紅聽她什麼都不計較,心下難言,只說:“到了明天,今天的事你也不會記得。”
海藍這倒是吃驚不小,呆呆的問為什麼。
“你在生病。”一點紅頓了頓,又說:“是腦子裡的病。”
這次海藍的性格是他見過最好的一次,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和海藍說話,即使這是很傻的舉動。海藍卻好像明白,了然所悟:“看來是精神病,還帶有嚴重的健忘症。”
“你的臉……”一點紅還是對此事不能介懷,海藍雖不及石觀音、琵琶公主豔麗,但實則也是個標緻清秀的姑娘。
海藍卻無所謂一笑:“方才突然看見鏡子裡的臉,才那般心神激蕩。待現在定了情緒,想想也沒那麼可怕。”
一點紅沒想到海藍會釋懷,或者說現在的海藍。
“我每天都會發瘋對麼?”海藍問。
“是,這是你最正常的一次。”一點紅抬眼看了看海藍,遲疑道“……但也許還是在發瘋。”
海藍被他這樣子逗樂了,笑了起來:“你明知我在發瘋還跟我說話?我是個精神病,你可不是!”
一點紅默然。
海藍隨即正色道:“我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
一點紅說:“但講無妨。”
“不論以後我變成誰,是哪種性格,你一定要將我是病人的事情告訴我。”
蠟燭劈啪的響了一聲,卻是忘了剪燈花。海藍看著火苗說:“我之所以會分裂成奇奇怪怪的人,是因為心底有他們的影子,刻意去模仿。就像現在,我本以為我是‘又一村’,可你告訴我我是發病,那現在的‘又一村’就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真正‘又一村’的性格就像你如今所看到的,聰明、鎮定、冷靜、樂觀。”
一點紅仔仔細細想了想,才明白海藍的意思。
“這倒是你臆想的最有用的一次,‘又一村’是什麼人?”
海藍搖頭道:“我不記得。我只知道這個人,並且去模仿,但因為本身還是沒有記憶,現在這個‘又一村’也是同樣沒有記憶。”海藍說完打了個哈欠,起身道:“記得每天提醒,我困了,去睡覺。”
一點紅目送著海藍離去,回想今夜談話,他越發覺得匪夷所思。
二十一章
次日,海藍醒來果然忘了昨晚的事。
而一點紅也發現了規律,海藍每次睡一覺後性格就會改變。不管是正常睡眠還是點昏睡穴。
例如一天點她三次,她一天就會變成三個人的性格。
“我要吃飯!”海藍趴在客棧欄杆上,拿著個空碗不停敲,一邊敲還一邊特有節奏的喊:“我要吃飯!我要吃飯!”
一點紅在樓下朝她招了招手,示意桌上的飯菜都是她的。
海藍歡呼一聲,連忙跑過去,一把將桌上的飯桶抱在懷裡,撇嘴道:“這都是我的,你不許跟我搶!”
一點紅頷首:“都是你的。”
海藍於是抱著飯桶開始狂吃,像是幾百年沒吃飯的餓鬼,就差把頭埋進飯裡了。
“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一點紅皺著眉頭說完,又想起昨晚那個冷靜的海藍拜託他的事。他看著海藍問:“你知道我是誰麼?”
海藍頭也不抬:“管你是誰,你總要給我吃飯!”
一點紅不禁失笑,當他感覺到自己在笑的時候心一沉,便立即不笑了。隨即肅容道:“你是個病人。”
海藍這回理都不理他。
“你叫什麼?”
海藍用勺子在桶裡舀了飯,像是根本沒聽見。
“你可記得昨天發生的事?”
海藍正要往嘴裡塞,聽見這話卻頓住了。她只知道她叫吳省欽,喜歡吃飯,昨天?昨天和她有什麼關係嗎?
一點紅見海藍茫然,不知怎的心下覺得悵然。如果海藍的病無法治好,她就要一輩子活在別人的的思想裡,卻只擁有一天的記憶。
一點紅將海藍的病說了出來,告訴她不是“他”,而是她自己的幻想。
海藍愣住了,她覺得面前的又白又軟的米飯都不可愛了。
“我吃不下了。”海藍瞪著一點紅:“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一點紅說:“是你自己要我告訴你的。”
海藍說:“那好,從今以後你都不用告訴我了!”
“不行。”一點紅眼睛都不眨就否決。
“憑什麼?!你昨天聽我的,今天就不聽嗎?”
一點紅說:“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願不願意告訴你那也是我的事。”
海藍氣結,將飯桶重重一擱,不說話了。
接下來的一天海藍都在冥思苦想,自己不是吳省欽,那自己是誰?一點紅說她叫海藍,可她又覺得那不是自己的名字。
可能吳省欽的性格除了愛吃飯就是鑽牛角尖,加上對一點紅抱有成見,接下來整天,海藍都無精打采,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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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幾天一點紅總是不厭其煩的提醒海藍,而海藍每次在知道真相後,表情比五顏六色的染料還精彩。
這日,一點紅在外買了饅頭帶回馬車,他們距離蘇州城已經很近了。
海藍窩在馬車裡,朝一點紅怒目而視。
“你就給本宮吃這種東西?”
一點紅拿起鞭子一揮:“駕!”車輪粼粼,哪裡管海藍說些什麼。
“……你這刁民!本宮定要誅你九族!!”
一點紅聞言怔怔,海藍正欲再說,卻聽他道:“我沒有九族可滅。”
海藍怒道:“那就十族!”
除了親戚之外的朋友便被稱為十族。
一點紅說:“那你自己也要株連在內。”
海藍愣愣,皺眉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你這刁民難道還和本宮是朋友?笑話!”嘴上這般凶,眼睛卻不住打量一點紅。心下嘀咕這刁民好像還挺像那麼一回事……
這些日子和海藍相處,一點紅不知不覺同以往變了許多。雖然對人還是一副冷冰冰不愛多言,心頭陰霾卻少了。
但這也只是暫時的。
待將海藍送到蘇蓉蓉手上,他就離開。他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像是一座山緊緊壓在心上,就算得以片刻喘息,終歸還是要壓住,所以這就註定他不能像胡鐵花一般大笑,像楚留香一般瀟灑,像海藍這般無憂無慮不知愁苦,更是天方夜譚。
海藍罵了幾句刁民沒反應,她坐在馬車裡,只能看見一點紅背影,卻覺得那人連背影都是孤寂蕭索的。
海藍頓時不做聲了。
一點紅半晌才將海藍是個病人的事重複給她,海藍知道後,不出所料的又開始發飆。將一點紅給她買的饅頭扔的滿車廂都是,一邊扔一邊罵:“刁民!欺上瞞下!滿口胡言!本宮有病?你這個刁民才有病!!”
此時正是晌午,這條小道上一個人也沒有。
除了海藍的謾駡聲,車輪軋軋聲,馬兒噴鼻聲,什麼也沒有。
四周安靜的像沉睡一般。
一點紅當然不會以為這樣的寂靜是正常的,他是頂尖殺手,當然知道這裡也有同樣的殺手。但這裡除了他和海藍,再無旁人。
他不相信海藍會有仇人,但自己一身血債,怕是數也數不清。
一點紅勒住馬,對海藍沉聲道:“躲在馬車裡,不要出來。”
海藍見他神色嚴肅,臉上好似籠著一層寒霜。動了動嘴皮子,終是沒說出一個字來。
小道中央憑空多出兩個人來,穿著黑色的衣服,蒙著黑色的布,手上拿著極薄極窄的劍。
那劍和一點紅的一樣。
一點紅愣住了,他想到了所有仇人,卻沒想到會是他們。
“六寸心,七重血。”
兩人見一點紅道出他們名字,索性也扯下蒙面,那張臉五官雖然不同,但皆是慘白的臉色。
七重血噶聲道:“當你不再為他賣命的時候,就應該能想到今天。”
海藍從簾縫偷望去,只能看見一點紅緊握劍柄的手,幾乎要將其捏碎。
“沒想到他會真的派你們來殺我。”一點紅這句話卻像是歎出來的,他接著道:“我辦完事就回去找他以死謝罪。”
六寸心冷嗤:“你說的好聽,倒不如現在就謝罪吧!念在共事一場,我二人也就不出手了。”
一點紅側頭看了看海藍,斬釘截鐵的道:“現在不能。”
“為什麼不能?因為馬車裡的那個女人?”七重血笑了:“一點紅,你莫要告訴我你喜歡她。因為天下沒有什麼比殺手愛上人更滑稽、更可笑了。”
一點紅漠然道:“她是我朋友。”
七重血本想說這也是很可笑的,誰知六寸心冷聲截口:“你還和他廢話什麼?”
此話一出,七重血不說話了,他們都不說話了。
恰好一陣涼風吹過,吹落了秋天的第一片葉子。
霎那間,六寸心和七重血的劍便刺到一點紅身前,輕巧的劍身卻好似有萬鈞力量,招招都是直取要害。一點紅縱身拔劍迎上,他的劍卻比他們都要快,招式也更刁鑽。他們三個人相鬥,那兩人手上拿的是劍,而一點紅的手上拿著的是劍影。
三人雖然武功路數皆是一個人傳授,可多年下來於劍道都是自己參悟,一點紅之所以能叫一點紅,不僅僅是因為每次殺人只取咽喉一血,更因為他在十三人的刺客集團名列榜首。
那兩人交手之後,發現想取一點紅性命有些困難。
可不取不行。
他們是殺手,殺手卻也會使陰招。
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便各自心領神會。六寸心的劍突然一招比一招猛,一招比一招狠,一點紅心下疑惑卻也只是皺眉,他們的劍法走的乃是輕靈簡潔的路子,六寸心這種打法明顯是有原因的。
一點紅雖是殺手,卻是直腸子,他尚未來得及細想,便聽得馬匹一聲嘶鳴。卻是七重血乘虛甩了袖箭刺入馬股,那馬受了驚,瘋一般的撒蹄子狂奔。一點紅想上前追救,身前呼的刺來兩劍,眼看要沒入身體,他足下一頓,比劍還快的倒退三步遠。
但被此一阻,那馬車跑的連蹄聲都聽不見了。
“你們非得要我性命不可?!”一點紅一劍隔開,開口問的淒涼不忍。
七重血道:“我不想殺你,可這是他的意思。”
“他是我師父!”
“可你只是他的棋子。”
一點紅心痛莫名,被這句話擾亂了心神,臂上一涼,卻是被七重血一劍刺穿了手臂。七重血拔出劍,而不是順勢削去一點紅的手。因為說出那句話的同時,他心底也有兔死狐悲的感受。
七重血擋住六寸心的劍,看著一點紅道:“你不要讓我為難,自我了斷吧!”
六寸心冷哼了一聲。
一點紅難得笑,即使是苦笑。他說:“若是平時,我絕不會猶豫。但現在,不行!”他話音未落,身子忽然如靈燕般竄起,手上那把烏沉沉的劍已經刺向了六寸心的胸口,六寸心反應極快,他慌忙提劍格擋,可血已經濺了他滿臉都是。
他倒下去的時候,還不敢相信。
一點紅歎了口氣說:“我從未殺人流過這麼多血。”
七重血見同伴倒下,也沒有後退,只是笑:“不錯,你殺人是藝術。”
一點紅看著他說:“你走吧。”
七重血嘴巴越笑越大,到後來竟笑彎了腰。可一點紅不認為他是真的在笑,因為沒有人邊笑邊哭邊吐血。
七重血倒在地上,朝一點紅道:“我們殺不了你,回去一樣被他殺死。倒不如自己死了舒服……”
一點紅定定的看著他,心裡卻如翻江倒海般的難受苦悶。
七重血奄奄一息說:“這條道一直走、一直走……是個懸崖……”他就看著一點紅狂奔而去,然後闔上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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