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浼] 曾是年少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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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今陽盯著艾佳那張臉。

　　他垂著眼，說得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看著甚至還有點凶。

　　心跳快了那麼一秒，今陽眨眨眼，半晌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哦。」

　　想了想，清清嗓子又補充說道︰「我就是你隔壁鄰居，你打不好比賽人家要罵也是罵你，偶像行為鄰居買單？」

　　「……」

　　「……」

　　「妳不買單，妳別臉紅啊。」艾佳臉上的緊繃稍稍放鬆，轉過頭上下打量了下今陽，然後伸手指指了下她的耳垂，「看，看，紅成這樣。」

　　今陽「嘶」了聲抓住他的手指拽了下，艾佳微微瞇起眼拽了下自己的手指，可能沒怎麼使勁兒拽也沒拽出來，在他唇角的弧度上揚得更明顯之前，今陽放開了他……

　　然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仙在旁邊看得直搖頭，一擰腦袋發現涼生，小暖，容容還有瑞塔都一臉放光地看著這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別看了，知道了，你們都是憑本事單身。」

　　……之後沒過多久就登機了。坐在飛機上，今陽聽小仙給他們講這次的對手情況。

　　韓國ZE戰隊是這次LCK夏季賽的季軍，夏季賽結束的時候原本他們很有實力可以衝擊S3的LCK賽區代表名額，但是因為在最後的資格戰裡發揮沒有那麼出色，以2︰3惜敗了另外一支LCK賽區戰隊，沒能參與以韓國為東道主的S3世界總決賽。

　　到這裡的時候，今陽舉起飛機上的雜誌，小心翼翼地打了第一個呵欠。

　　「這支隊伍是非常傳統外加徹底的韓國隊伍，知道什麼概念嗎？運營，就是殺死敵人於無形──打著打著就發現自己打不過了……他們的隊伍核心就是打野選手hoohi，這個選手我認為他是LCK第一打野也不為過，真的很會抓機會反蹲……講真我覺得這兩年LCK賽區和我們LPL賽區的風格越來越不一樣了，他們那種以退為進的打法其實很克制我們，因為我們一直把這個遊戲當作是打架遊戲在玩的。」小仙皺著眉，「我們隊尤其。」

　　「這叫賽區風格。」涼生補充，「打架是LPL的賽區風格，什麼時候不打架了還叫LPL？」

　　小仙站起來拎住打野選手瑞塔的耳朵︰「瑞塔你這次打ZE戰隊，K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讓線上做好了視野或者對方打野暴露位置的情況下你才來……」

　　此時今陽抓起雜誌，沉默地打了第二個呵欠。

　　然後身子往下滑了點，腦袋不輕不重地靠在身邊艾佳的肩膀上──如果被人知道她人生的第一次離家出走就是現在這個狀態……

　　好了，這件事顯然將會被老娘帶進棺材裡。今陽面無表情地想，死也不會承認現在有點後悔大清早從床上爬起來坐飛機，聽著聽不懂的旁白，急著去看一場看不懂的比賽。

　　今陽有些昏昏欲睡。

　　艾佳轉頭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抽走她手裡的雜誌，今陽伸手想搶回來沒搶到，「嘖」了聲表達自己的不滿。

　　直到坐在她後面一排的容容說︰「說到LCK那邊，陸思誠明年春季賽回來了啊，有消息去哪個戰隊了嗎？」

　　今陽睜開了眼，來了點精神。

　　艾佳把她的行為看在眼裡，皺皺眉。

　　「不知道，我聽說隔壁戰隊特別有興趣，你也曉得了，陸思誠還有個親弟弟這個賽季在他們那打中單替補，」小仙摸摸下巴。「這種明星選手，長得帥實力強又會圈粉，估計挺貴的啊？隔壁砸鍋賣鐵省下來那點錢是有去處了，我們這邊都沒去報價，陸思誠這種電競奢侈品……」

　　小暖︰「喂，隨便提醒一下，本隊AD，我，還沒死。」

　　小仙拍拍他的肩膀︰「不像我們小暖，物美價廉。」

　　小暖︰「……」

　　容容︰「那陸思誠回來的話，豈不是住我們隔壁啊？我靠，蓬蓽生輝，陸思誠住我們隔壁噯！」

　　今陽坐了起來。

　　艾佳把手裡的雜誌拍回她臉上，然後伸手把她摁下去，今陽不服氣地掰他的手︰「怎麼了，我是陸思誠的粉絲，關心一下歐巴回國動態有什麼不對！這是我上飛機到現在聽到的最有趣的話題了！讓我參與下！」

　　艾佳沒說話，持續面癱著臉大手卡著那張異常激動的小臉強行擰回去，順便附贈涼嗖嗖三個字︰「參個屁。」

　　「怎麼了！」

　　「妳少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

　　「我吃著哪個碗了？」

　　「我。」

　　「……」今陽瞪著艾佳，艾佳一臉平靜地回視她，半晌，今陽也不反駁這個「碗不碗」的問題，只是沉默了下後認真地問，「那我現在吐回碗裡，再把鍋端走還來得及不？」

　　艾佳冷笑一聲作為回答，要不是飛機窗戶打不開，顯然現在他已經打開窗戶把今陽塞出去外加附贈一頂象徵著讓她一路順風的降落傘。

　　怪不得小結巴他們把他當魔王看，陰陽怪氣冷笑的時候還真有點嚇人。

　　與此同時，這邊酸味薰天的不止YQCB中單預備軍，涼生在旁邊想了下，也是酸溜溜地說︰「便宜隔壁胖子了。到時候大概是哭嚎著抱著人家的大腿一波上分，而我，只能和物美價廉選手抱著在鑽一和大師瑟瑟發抖。」

　　小暖怒道︰「我也不要你，你和路人雙宿雙飛去。」

　　涼生︰「你看，說你還惱羞成怒，你不心虛你惱羞成怒個屁？」

　　小仙︰「都別吵了，你們倆加起來不如半個陸思誠值錢。」

　　涼生︰「太不會說話了你，被你傷透了心，目測WCG要被人家ZE 3︰0了。」

　　小仙︰「……」

　　晚上七點多。

　　幾經周折到了昆山，今陽一落地剛在等行李，就接到了她爹的電話──今陽的老爸習慣性每天都要在這個時候給她打個電話，哪怕是她人在國外旅遊這習慣也雷打不動。

　　今陽猶豫了下，接了。

　　那邊上來就問她手機怎麼關機。

　　「剛才在飛機上當然關機……為什麼在飛機上，我不是跟奶奶說了離家出走啊？我在昆山。」

　　今陽的一句話把所有在等行李的YQCB俱樂部隊員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而她背著大家，對此渾然不覺──

　　「我是沒刷卡，我這兩天都沒刷卡，我離家出走為什麼還要用你的卡？你見過離家出走還要住希爾頓大酒店的？……不知道今晚睡哪，隨便找個橋洞將就下，跟要飯的擠擠。」

　　眾人︰「……」

　　涼生真的湊過去擠擠艾佳︰「……這是上演的哪齣？」

　　都是離家出走，這邊的爹媽急著打電話問人錢夠不夠用怎麼不刷卡，而他家，別說是電話了，外面下雪呢，他媽棉衣都不給他拿一件……艾佳盯著今陽的背影看來三秒，薄唇一扯︰「公主落難記？」

　　涼生︰「……作為男人，你曉得你這個收破爛的把公主從城堡裡騙出來，就必須要有讓她哪怕是在天涯海角也繼續做公主的覺悟吧？」

　　艾佳︰「曉得。」

　　涼生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我不喜歡渣男當我的隊友，人品很重要。」

　　艾佳︰「……」

　　這時候今陽氣哼哼地掛了電話，轉過身看著艾佳，見他盯著自己挑眉問︰「看什麼？」

　　「今晚希爾頓沒有，但是有快捷酒店，」艾佳說，「誰告訴妳妳要去橋洞底下和要飯的擠擠了？」

　　「……我就隨便嚇唬下我爸，」今陽不耐煩地撩了下頭髮，「他暫時不提瞎雞兒點鴛鴦譜的事了，然後在他還不死心再提出國這件事之前，我搶先把電話給掛了。」

　　「哦，」艾佳點點頭，「我跟我媽說我上完大一才去打職業，想說看在這份兒上，下雪了好歹問她要件棉襖穿穿，然而她只是迅如疾風地給了我一個冷笑之後掛了電話，你們女人對掛電話手速這件事經過專業培訓嗎？」

　　今陽︰「……」

　　今陽上前，踮起腳給了艾佳一個同情的愛的抱抱，一切盡在不言中。

　　……

　　WCG的比賽是從十一月YQCB世界賽歸來之後開始進行的比賽，說是電競奧運會，其實國內的關注度並不是那麼高……CK和ZGDX等LPL賽區傳統強隊因為面臨隊員調整的問題，根本沒有報名，當時情況下，YQCB相對陣容穩定，頂了這個空缺。

　　在十二月一路殺進決賽。

　　WCG這個比賽，神奇就神奇在哪怕是亞軍都沒有一毛錢獎金的──YQCB英雄聯盟分部痛失S3冠軍獎金，原本就是希望來WCG稍微創個收……

　　然而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這個創收，創的好像也不是很輕鬆。

　　根據小仙的說法，其實YQCB隊伍整體的氣勢也很低迷，雖然WCG進了決賽，但是從預選賽一路上來他們就暴露了一些問題，好像突然不會打比賽了，整個隊伍打得像盤散沙，和那些平日裡根本沒怎麼放在眼裡的隊伍打磕磕絆絆，過程並不算特別順利──

　　至少，從比賽展現的實力，他們並不像是一個S3惜敗錯過總決賽冠軍的隊伍。

　　能走到決賽，全靠隊伍的每個隊員線上實力強撐著一口氣……要從整體看，不要說什麼世界頂尖隊伍，最多LPL中流隊水準。

　　以上。

　　這些話是小仙當天晚上入住酒店後，找艾佳閒聊的時候說的。當時兩人靠在酒店窗臺吸煙，他們並不知道，他們說話的時候今陽就在隔壁房間窗臺聽英語資料……

　　順便聽到了這個牆角。

　　至於導致隊伍狀態低迷，具體什麼原因，小仙也沒有說──

　　今陽只聽見隔壁兩台沉默了很久，小仙最後感慨了句︰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說誰……

　　今陽當時猜了半天，卻沒想到第二天，自己親眼見證了謎底。

　　……

　　第二天傍晚，是WCG英雄聯盟項目的總決賽。

　　就像是謝苗說的那樣，這兩年英雄聯盟的電競熱度正飛快飆升中──但是因為在國內的電競行業發展速度並不能跟上它實際的熱度，所以WCG現場的觀賽體驗並不是很好，比賽開始的時候，在那個露天的，由臨時架子搭起來比賽台前，黑壓壓站著、坐著到處都是人……

　　今陽原本是想站在檯子下面看完比賽拉倒的，但是看著那些人群，她又犯了人群恐懼症。

　　乾脆死皮賴臉地跟艾佳在後台蹲著，隨便找個破爛的塑膠板凳，和教練組一起用賽事方提供的電視機一起看比賽的實況轉播。

　　……………………然後就看見YQCB戰隊，連續兩把，40分鐘之內被ZE戰隊吊起來打，YQCB戰隊的中單位置成了人家ZE戰隊的突破口，一言不合就是三人、四人包中越塔大禮包。

　　晚上九點半的時候，YQCB戰隊對戰ZE戰隊的成績是2︰0。

　　──講個笑話，S3亞軍，3︰2制霸韓國的頂尖戰隊TAT戰隊的YQCB戰士，時隔兩個月，像是被鬼上身一樣在WCG被韓國非絕對一線隊伍吊打。

　　沒人接受得了這突如其來的畫風突變。

　　YQCB戰隊官方微博下面，不管是粉絲還是隨便其他什麼成分的人，都快把微博擠爆──

　　【不是我說，殺千現在真的菜。】

　　【看看你們都打的什麼東西？】

　　【YQCB戰隊怎麼了？】

　　【心態都崩了吧，我是殺千粉絲，講真他不想打就退役好了，直播一下樂呵呵的也挺好……真的這麼耗下去也沒意思，哎！】

　　【無腦開團，無腦上──我他媽都不明白你明知道對面肯定要來抓你，還在壓線是怎麼回事，選個蛇女你不慫，菜得我想挖了自己的狗眼……………………】

　　【一人血書，求貴隊中單退役！】

　　【我看出來了，中單本來就不想贏──本來S3遇見這種事，真的不想噴YQCB戰隊任何一個隊員了，說真的很心疼……

　　最後那波團戰殺千走位失誤就失誤吧，我們也知道太累了才這樣──

　　但是現在呢？粉絲給予的寬容和理解好像都浪費了，S3已經過去兩個月了，YQCB卻越打越差，我們的中路殺神殺千像是死在了S3的最後一波團戰裡。】

　　【這不是我認識的YQCB，你們到底怎麼了？】

　　【說什麼明年再來，惹，你們這樣能進S4我頭剁下來好不好？】

　　【混就完事了，一句話放在這，YQCB戰隊早晚保級。】

　　……

　　諸如此類說法，層出不窮。

　　今陽看了下，有些爆髒的，明顯是噴子垃圾噴的言論其實看一下倒也還好──

　　反而是有一些自稱粉絲，看著好像也真的是粉絲的人，在那自稱什麼理智粉，真情實感勸殺千退役。

　　………………這些人好像弱智一樣啊。

　　今陽看得直皺眉︰哪有勸自己喜歡的選手退役去直播混日子的？還一口一個「為你好」。

　　今陽正皺著眉翻微博，這時候休息室外面一陣騷動，打完第二把比賽的YQCB戰隊首發隊員都回來了──

　　此時此刻，和來的路上嘻嘻哈哈不一樣，每個人臉上臉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隊長涼生，走進來先狂灌了大半瓶子水，想說什麼，看了一眼小仙，猶豫了下還是閉上嘴。

　　隊員坐在椅子上，誰也沒說話，也沒人商討下一把該怎麼打，整個休息室就沉浸在一種令人難受的死寂裡。

　　今陽伸手拉扯了下艾佳的袖子，艾佳面無表情轉過頭時，今陽衝著殺千那邊努努嘴──

　　艾佳順著她的指示轉過頭去，這才發現，休息室內上單容容，打野瑞塔、輔助涼生和AD小暖，每個人都各自佔據一個角落沉默，發呆。

　　而中單殺千，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手裡拿著手機──手機螢幕的光芒照在他的臉上，反射在他的眼裡……而他眼中深不見底，沒有一絲情緒，猶如一潭死水。

　　今陽坐在殺千右後方，飛快瞥了眼他手機的螢幕，發現他在看YQCB官方微博下面的評論，一條條的看過去，他一個字都不說。

　　「……」

　　今陽微微蹙眉，抬腳踢了下艾佳。

　　艾佳一臉無奈，抬腳踢了下涼生。

　　涼生反應過來了，站起來，走到殺千面前，一把抽走了他的手機，嘟囔了聲「別看了」……在殺千抬起頭看向他時，涼生勉強地笑了下，然後提高聲音，用盡量放鬆的聲音說︰「沒事啊，老殺！你上兩把被這麼抓，放神仙也躲不過的嘛！他們那麼喜歡抓你就讓他們抓唄，下把你自己慫著點別壓線，我視野多做中路，讓瑞塔也好好照顧一下中路，到時候你肯定不會──」

　　「算了吧，隨便打下行了，反正都是打不過的。」

　　男人低沉的聲音，打斷了涼生的話語。

　　整個休息室裡瞬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小仙原本在本子上寫寫畫畫上兩把的讀復盤，這會兒放下筆直起腰；

　　容容原本正低聲和小暖說剛才最後一波團戰應該怎麼開，這會兒閉上了嘴；

　　站在飲水機旁的工作人員定格在彎腰動作，看似震驚地直起腰；

　　而涼生，唇角掛起來的勉強笑容從他的臉上消失了。

　　手中握著的手機被抽走，殺千拿過手機，放入口袋，站起來，目光平靜地從整個休息室看著自己的人身上一一掃過……

　　他停頓了下，然後，用那種在直播的時候開朗活潑完全相反的冷漠，淡淡道︰「我覺得官方微博下面那些粉絲說得對──我累了，你們也累了吧？趕緊打完三把就行了，反正贏不了的啊，ZE還真的蠻強的，天剋我們。」

　　死寂的空氣之中。

　　今陽嗅到一股喪味迅速在休息室彌漫開來──

　　當剩下的隊友，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在迅速向殺千靠攏……

　　就像是有什麼人撬開了潘朵拉魔盒，放出了可怕的瘟疫，那瘟疫迅速蔓延給整個隊伍。

　　這一秒，今陽忽然明白那晚小仙說的「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是什麼意思……難以想像，有生之年，她居然有幸親眼看著一個人的意志力被徹底摧毀的模樣。

　　以如此形象生動的方式──

　　失去了爭強好勝之心。

　　失去了廉恥。

　　失去了感知。

　　失去了自我。

　　最後，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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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今陽站在那裡，這樣的情況下她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麼，但是視線在周圍掃視一圈，她不太意外地清醒過來她是個完完全全的外人──她不瞭解電競，不瞭解這個圈子，也不瞭解YQCB戰隊，所以此時此刻，她能做到最好的，就是閉上自己的嘴，默默地走開。

　　氣氛令人難受。

　　好在在一切爆發之前，艾佳悄悄把今陽拉出了休息室。

　　到了外面北風吹過，渾渾噩噩的腦袋稍微清醒了一點……奇怪的是剛剛明明還覺得外面北風嗖嗖的，這會兒卻貪婪地呼吸著這冰涼的空氣，像是一條離水太久的魚。

　　艾佳拉著今陽往外走，今陽被他大手拽著，也不反抗，只是略有些跟不上他的腳步，磕磕絆絆，還要冒著咬著自己舌頭的危險提問︰「你怎麼出來啦？」

　　艾佳大步流星往前走，抽空回頭像是看病人似的看了眼今陽︰「妳想留在裡面？」

　　今陽搖搖頭，想了想又道︰「可是你人都在這了，如果殺千不想打了，你不能替他上嗎？不是都和俱樂部簽了合同了？哪怕是臨陣磨槍揣著上，也比早早就扔了槍把白旗掛在腦袋上，還要勸隊友也放下武器不要抵抗的人好啊？」

　　艾佳步伐放慢了些腳步，這一次他再回頭看今陽時，眼神要比剛才的冷冽稍微溫和一些︰「哪那麼容易說上就上，但凡正規比賽，所有的首發、替補隊員大名單都要提前上交的……我不在那個大名單裡，YQCB中單位在此之前也一直沒有替補，因為至少今年夏季賽季後賽之前，殺千的表現都相當不錯且穩定。」

　　哦。

　　今陽沒話說了。

　　此時他們兩人已經到了休息室外面。

　　放眼看去，烏壓壓的一片到處是人，欄杆外面站著的坐著的，擠得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這麼冷的天，所有人都仰著腦袋，眼巴巴地看著正前方的大螢幕，比賽臺上穿著短裙的主持人小姐姐拼了老命想要活躍氣氛，但是台下的人也是喪得猶如一攤死水──

　　今陽抽了抽唇角，心想要是她是這個主持人，拼命在臺上蹦噠得不到一點回應，她非瘋了不可。

　　而此時台下觀眾們那副被北風吹亂了頭髮，卻面無表情地抬著頭看臺上或者低著頭玩手機（可能正忙著加入微博噴子大軍），超級麻木的樣子也很讓人心疼……

　　不不不，這麼說起來，YQCB戰隊隊員也很慘。

　　──大家都很慘。

　　今陽拉扯了下艾佳的袖子︰「沒位置了，擠不進去，第三把不看了啊？」

　　「再爛的電視劇，都看完前面一百集了，最後十集捏著鼻子也要看到結局吧？」艾佳否認了今陽的說法，然後衝某個方向揚了揚下巴，「喏，那邊還有雅座。」

　　今陽順著他下巴指的方向看去，然後啥也沒看到，就看到場外圈停著一輛大卡車，卡車集裝箱上面零散坐了一兩個伸長了脖子的人，正一臉認真地看著賽場內的大螢幕。

　　今陽︰「……」

　　這就有點突破人類認知底限了。

　　今陽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哪？」

　　艾佳︰「卡車上。」

　　今陽︰「……沒有人說因為看了一部爛劇，作為懲罰最後十集要以高空劈叉或者倒掛金鉤的方式看完作為懲罰。」

　　艾佳看了眼她穿的牛仔褲︰「妳今天沒穿裙子真是特別機智的選擇。」

　　「你這誇獎讓我想穿越回去，殺掉出門最後一秒把裙子換成牛仔褲的自己──這車那麼高，怎麼爬？！」

　　艾佳拽著還在喋喋不休，滿臉寫著拒絕的今陽繞到了卡車後面，這時候今陽看到卡車後面居然有一個固定在集裝箱上面的鐵梯子。

　　黑暗之中，彷彿是聽見了今陽和艾佳抗拒之中的拉扯，從卡車上面「嗖」地伸了個腦袋出來︰「哇，大兄弟，帶女朋友來看比賽還不買票啊？」

　　艾佳︰「……」

　　今陽一臉嘲笑地看向艾佳，一時間都忘記反駁「女朋友」這件事──畢竟她聽了一路，現在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似的抗體……此時她只是挺高興地忙著嘲笑艾佳一臉尷尬，用食指不自然地撓撓鼻尖︰「這不是反應遲了，沒買到票嗎？」

　　集裝箱上的那兩個人大概是認識的，嘻嘻哈哈地挪了點位置出來。

　　今陽看著艾佳像是猴兒似的躥了上去──這時候他完美展現了自己天天翻牆翹課去網吧練就的結實功底，一隻手抓著倒數第二格樓梯，腳下一蹬，借著樓梯中間那個格一使勁兒……等今陽眨眨眼時，少年已經身手敏捷地將自己甩上了那個集裝箱。

　　稍微站穩，他轉過身，撅著屁股蹲在集裝箱旁邊，伸手拍拍集裝箱邊緣，對腳下抬頭仰望自己的姑娘說︰「上來。」

　　今陽想搖頭來著。

　　但是此時，當她抬起頭話到了嘴邊，卻發現眼前星空正好，群星璀璨之下，高處蹲在那俯視自己的少年雙眼發亮，他唇角微微翹起，像是催促又像是在微笑的樣子──

　　今陽咬咬唇，認真想了想，似乎就是從那天小巷子偶遇，所謂「狗熊救美」開始，一切似乎都脫離了她原本認定的軌道……

　　反應過來的時候，好像已經幹了太多荒謬的事情。

　　「……」

　　今陽微微瞇起眼，這時候，蹲在集裝箱上的少年還在毫不知情地叨逼叨著什麼「快上來呀」「第三把開始BAN&PICK了哦」……星光之下，他微卷的髮被北風吹得有點亂，大手垂下來在她眼前晃呀晃，像猴子撈月一樣傻。

　　等今陽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順著鐵樓梯往上爬，手掌心摸到了凹凸不平大概是鏽跡的東西，她爬得不是特別靈敏──

　　好在到最後一節時，集裝箱上的少年伸出手，強而有力的力量將她拽上了卡車頂，坐穩在集裝箱上，今陽抬起頭看了看遠處的大螢幕……

　　還真是此處風景獨好。

　　今陽盤腿坐穩了，伸長脖子微微瞇起眼，努力地去看不遠處大螢幕上的情況，此時身邊，艾佳身上熟悉的味道挨著她籠罩下來，少年與她肩並肩坐下……

　　得到了後面同雅座的路人甲與路人乙大兄弟的一陣調侃︰「喔，可以啊兄弟，忽然覺得你們這樣也有點浪漫的。」

　　路人乙︰「爬集裝箱肩並肩看比賽喔。」

　　路人甲︰「……你發現沒有，我們倆也肩並肩坐在集裝箱上看比賽。」

　　路人乙︰「滾你媽喔，噁心誰？信不信踹你下去？」

　　身後兩人嘰嘰喳喳，今陽聽著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只好清清嗓子把緊繃的下巴縮進圍巾裡……看著好像是被凍了下縮脖子似的。

　　「冷嗎？」艾佳問。

　　今陽搖搖頭，半晌轉過頭看了眼艾佳的側臉發現他壓根沒在看自己……於是無聲地將脖子上的圍巾拉高了一點︰「不冷。」

　　「不怕高吧？」艾佳又問。

　　「怕不怕都上來了，剛才在車子下面你怎麼不問？」今陽瞥了他一眼，很是不買他這馬後炮裝好人的帳。

　　「怕冷我給妳擋擋風，怕高一會兒閉眼一跳，我在下面接著妳啊。」艾佳目不轉睛盯著不遠處的大螢幕，停頓了下，又懶洋洋道，「…………哎呀，妳看殺千，首BAN，BAN掉了自己最拿手的皎月女神戴安娜，他是真的一點不想玩了。」

　　今陽抬頭看去，看到內場觀眾席一陣騷動。

　　騷動之中，殺千面無表情坐在那裡，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幹了什麼；

　　在他身後，YQCB隊伍教練氣得好像懵逼了，一甩手中記錄BAN&PICK情況的小本本，伸手直接扯了殺千的耳機衝他大吼大叫起來；

　　旁邊涼生好像嚇了一跳，也摘了耳機跳起來拉住教練；

　　五米開外，韓國ZE戰隊五人齊刷刷擰過腦袋一臉懵逼，顯然沒鬧明白這是什麼操作……

　　臺上頓時亂得一逼──就像是買票看比賽免費附贈看少年青春熱血劇一樣，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在那瞎鬧。

　　今陽頭疼地嘆了口氣。

　　這時候聽見身後那兩個同雅座的大兄弟也是無語至極在那嘆息──

　　路人甲︰「這個殺千，真的有毒，這麼搞一手無聲抗議給誰看啊！」

　　路人乙︰「真的，我都想上去揍他了……YQCB早他媽在夏季賽季後賽就應該搞個自由人來當替補的！」

　　路人甲︰「聽說殺千在建隊那天就在YQCB打了啊，YQCB迷信殺千的carry能力嘛──誰知道他崩得那麼快，嚴格來講也就是S2一年加S3春季賽高光過吧，今年夏季賽時候我就不看好他。」

　　路人乙︰「這次WCG目測3︰0，YQCB戰死回去還鍥而不捨殺千我他媽真的給他們基地寄刀片。」

　　路人甲還沒來得及說話，這時候忽然聽見坐在他們前方男女中，身材高大的少年忽然插嘴說了句︰「殺千應該退役了。」

　　路人甲︰「啊？」

　　艾佳回過頭，看著身後的兩個路人，想了想翹起唇角，露出個含糊的笑容︰「你們不知道YQCB簽了新中單啊？」

　　路人甲︰「真的啊？」

　　艾佳︰「真的啊。」

　　路人甲︰「又沒官宣，你怎麼知道啊？」

　　艾佳又是神秘一笑，充滿了優越感地扔下一句「我就是知道」，把自己的腦袋擰了回去……身後，路人甲來了味道，抓著艾佳一頓狂問︰「兄弟，你YQCB工作人員啊──不對啊工作人員也不用爬車頂了，你怎麼知道YQCB招了新中單啊，新中單誰啊，新人還是別的隊轉過來的，厲害不，啥時候上？」

　　一連奪命發問。

　　艾佳就撿了自己想回答的那個回答，今陽看著他認真點點頭︰「新中單，很強。」

　　今陽︰「……」

　　以後真的打首發了，官方微博照片一掛，到時候人家回想一下今晚卡車頂上的對話，怕不是要笑掉大牙。

　　卡車頂上的一陣八卦交流中，BAN&PICK結束了，殺千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絲毫沒有受到任何粉絲的噓聲影響……

　　2013年，WCG英雄聯盟項目總冠軍最終爭奪戰拉開帷幕。

　　……

　　YQCB戰隊對戰ZE戰隊決勝局。

　　YQCB戰隊的表現基本不負眾望地，瘋狂辣眼睛──

　　殺千就像是上兩把吃過的苦頭沒有一絲一毫往心裡去一樣，拿個卡牌，瘋狂壓線，三級被對方打野抓掉一血。

　　如果不是他補刀還算穩，被抓了一血還基本跟對面的中單補刀持平，今陽懷疑他可能是在用腳打比賽……現在看來，他還是在用手的，基本操作都在甚至叫人挑不出毛病，只不過什麼戰術啊腦子啊什麼的，好像都落在了遙遠的S市基地裡。

　　五分半，整個戰局場面基本持平，YQCB下路根據個人比較強勢的線上能力，稍微有一點小小的優勢──

　　直到中單卡牌6級，第一波開大飛下。

　　此時ZE戰隊打野就在下路草叢伺機而動，而且涼生還在那放了視野，卡牌的大招傳送盤出現在下路的時候──

　　不僅涼生和小暖黑人問號臉，連ZE戰隊的下路組合也是一陣騷動︰他們發現在判斷了一會兒涼生和小暖的走位後，立刻意識到對方的草裡放了眼，正打信號讓打野可以回去補裝備放棄本次K呢……

　　卡牌下來了！

　　彷彿天降大禮，在卡牌落地一瞬間，對方女警的夾子已經擺好，卡牌落下的同時走位踩在夾子上！

　　同時ZE戰隊打野蜘蛛出草叢，人形E結繭暈眩，接上女警夾子硬控，再Q命中傷害，W召喚小蜘蛛，配合AD和輔助的爆發傷害，一波帶走卡牌！

　　此時，哪怕是隔著天那麼遠，坐在卡車集裝箱上的人也能聽見涼生在叫「退退退」「賣我賣我賣我」──

　　很快的，原本想上來救一下殺千的涼生也戰死沙場，對方下路AD拿到雙殺，五分鐘前，涼生和小暖小心翼翼維持的優勢瞬間蕩然無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氣死我了！」

　　「我他媽真的想一拳錘爆殺千的狗頭！你媽不就是三路送？換我上我也會！」

　　卡車集裝箱上面路人甲乙一頓捶胸頓足，連帶著不遠處比賽台下，觀眾們也是噓聲一片……

　　今陽小心翼翼地看向艾佳，發現艾佳盤著腿面無表情地看著不遠處的大螢幕，目光冰冷得比現在十二月的寒風還要凍人刺骨……今陽無聲挪了挪自己的屁股遠離這個大冰塊，低下頭看了眼微博──

　　YQCB官方微博皮下，小仙大概也是萬分無語，只是發了個「QAQ」的表情……

　　下面的粉絲回覆︰【我的YQCB好像病了，病入膏肓，誰來救救它QAQ？】

　　扎心。

　　又是粉絲和官方微博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時間。

　　這場比賽，就像是第二場比賽結束之後休息室裡殺千說的那樣，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想早點回家」的操作，開頭怒送兩顆人頭，完美幫助對手建立中、下兩條路的優勢──

　　而這個版本裡，AP carry（中單）和AD carry（AD）還被稱作是真正的雙C，上單最多就是個鞏固遊戲局面的角色，在被殺千實力帶崩最重要的兩路之後──

　　剩下一個和對面實力五五開的上單容容，也只能笑看隊伍走向滅亡。

　　不是說前期送了兩個人頭，這把比賽就沒得玩了。

　　而是從一開始，就有人不想贏。

　　就像是那個粉絲妹子說的，YQCB病了，病入膏肓。

　　……

　　三十五分鐘，在台下觀眾一片死寂中，ZE戰隊殺上了YQCB戰隊的高地。

　　與此同時，今陽和艾佳身後的路人甲和路人乙開始地動作，爬起來，嘟囔著「不看了不看了」「我打你媽」罵罵咧咧地往卡車下面爬……

　　艾佳坐著沒動。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ZE戰隊摧毀了YQCB一座又一座防禦塔，高地水晶，門牙塔……在背景解說無奈的吶喊聲中，YQCB潰不成軍──

　　輸比賽，也分輸得醜不醜。

　　很顯然，見多識廣如今日解說，好像也沒能見過打得這麼醜的比賽……在比賽接近尾聲，最後的團戰裡，輔助涼生率先被秒，ZE戰隊趁勝追擊開始拆YQCB的門牙塔時──

　　【YQCB。！不要放棄啊！雙C還在，我們還有機會！】

　　解說的聲音咆哮著。

　　然後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見【YQCB、kill1000退出遊戲】提示出現在大螢幕中央──

　　那一秒，解說的吶喊就像是被人突然卡住了脖子一樣失去聲音。

　　大螢幕中，人們只看見YQCB的中單突然就不動了，三秒內被迅速集火，人像灰掉。

　　眾人沉默。

　　ZE戰隊推掉了YQCB這方的主水晶，勝利的背景音樂聲響起，ZE戰隊五人摘掉耳機，跳起來歡呼擁抱──

　　而台下，無語萬分的LPL粉絲、YQCB戰隊粉絲給予無奈的象徵性掌聲……今陽站得高，清楚地看見已經有人開始陸續退場，然後一個粉絲在離開的時候，默默地站在垃圾桶旁邊幾秒，然後彎腰，把寫著【殺神加油！你最棒！】的燈牌放在了垃圾桶的旁邊。

　　今陽看得胃部一陣不適，拽了下艾佳衛衣的帽子，指給他看。

　　艾佳轉過頭看了一眼，「哦」了聲。

　　此時卡車集裝箱上只剩下今陽和艾佳兩個人。

　　今陽背著月光，轉向艾佳，一隻手還揪著他的衛衣帽子，她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響起來︰「想好了嗎？打職業的路好像就是這個樣子，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站在聚光燈下捧起獎杯，受人歡呼膜拜。」

　　艾佳抬起頭看著今陽，發現她抱著膝蓋蹲在自己身邊，歪著腦袋一臉認真地看著自己︰「如果有朝一日你也會變成這樣，那你現在就放棄。」

　　艾佳動了動唇，有那麼一秒，他看上去好像有很多話要說，或者有不得了的誓言要發誓──

　　但是半晌，他只聽見自己略微沙啞的聲音響起，「不會。」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幾乎要被吹散在寒風裡。

　　今陽撇撇嘴，放開了少年的衛衣帽子，嘟囔著「太氣人了」「簡直像瘟疫」之類的話，碎碎念地摸索著要往樓梯下爬……

　　在她縮著腳，掛在集裝箱邊緣，試探性地找樓梯落腳點的時候就，她突然感覺到原本坐在那發呆的少年湊近了些，黑暗之中，他捉住了她的手，穩住她顫顫悠悠往下爬的身形……

　　突然提議︰「要不妳看著我？」

　　掛在集裝箱邊，一隻手被少年握在手中，今陽就露出半拉腦袋一雙眼睛，她抬起頭︰「啊？」

　　艾佳的身形壓低了些許，湊近今陽，今陽幾乎可以嗅到他呼出的冰冷氣息。

　　「看著我，別讓我成那樣的人啊。」

　　「……啊？」

　　「我說，」他停頓了下，「和我交往好不好？」

　　少年輕描淡寫的聲音響起──

　　隨意的提問，非常符合現在這樣隨意到有點不太合適的喪病氣氛。

　　以至於今陽掛在梯子上，見了鬼似的瞪著蹲在集裝箱邊緣的少年，看他面沉如水，一臉淡定………………………………淡定到，她懷疑這時候她要說「不好」，他很有可能會撒手把她扔下去。

　　所以猶豫再三，今陽做了個特別有創意的回答︰「……我們不是早就是這種關係了嗎？都私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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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今陽這麼乾淨俐落毫不反抗的回答反而讓艾佳愣了下。

　　他像個傻子似的趴在集裝箱旁邊拽著今陽的手，盯著她那一臉輕鬆的樣子看了半天，最後眼中閃爍著名為「不信任」的光︰「為謹防妳事後耍賴，我先確認下，我們倆對於『交往』這個詞的理解是一回事吧？」

　　「……你以為我會怎麼解釋？」

　　「『人際交往』，『正常往來』，『鄰居之間的交流與往來關係』。」

　　「我要說我就是這樣理解的，你是不是要像刀疤把穆法沙扔下懸崖一樣把我扔下去？」

　　「那是誰？」

　　「迪士尼動畫《獅子王》男主小獅子的獅子爹和獅子叔叔。」今陽說，「中間有一段就是男主的獅子爹掛在懸崖邊，獅子叔叔抓著牠獅子爹的爪子然後撒手把牠扔下去了──就像你現在，一模一樣。」

　　「……………………妳能不能正經點？」

　　艾佳快被她整瘋了，剛才他還緊張得說話都有點兒哆嗦……現在他是真的想把她扔下去。

　　奈何掛在樓梯上的人一臉面癱，鎮定自若︰「我挺認真的啊，我說『好』你沒聽出來啊，還話那麼多問來問去，是不是這個時候我回答『不好』你才覺得舒坦？」

　　「……」艾佳停頓了下，「真的扔妳下去了啊！」

　　今陽沉默了下，然後問︰「……我覺得表現得挺識時務的，你憑什麼扔我？」

　　「……」

　　最後艾佳一臉無奈地拉著她的手，另外一隻手用手機打著光，小心翼翼地看著今陽爬下集裝箱落在地上……他這才三兩下乾淨俐落地從集裝箱上爬下來，「吧唧」一下穩穩地落在今陽跟前，此時兩人站在集裝箱車的背面，一車之隔，是逐漸往外開始退場的憤怒的觀眾們。

　　艾佳雙手插在衛衣口袋裡，微微彎下腰湊近今陽……當少年的鼻息靠近，今陽也微微轉過臉，而後聽見少年低沉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嗡嗡道︰「喂，難道現在只有我覺得有點緊張嗎？」

　　不。

　　在你問出這個問題之前，我真沒覺得有什麼好緊張的。

　　但是現在我也不確定了。

　　「你能不能少說兩句，這種時候無聲勝有聲，懂嗎？」

　　「……是嗎？」

　　艾佳隨口答道，明顯心不在焉，那樣子彷彿正在做痛苦的糾結想要做點什麼──

　　今陽微微蹙眉看著艾佳，看著他那張富有少年氣息的俊臉無限靠近……今陽挑眉，覺得大概知道他想幹什麼了，猶豫了三秒，她沒有躲開。

　　黑暗之中，她非常慶幸艾佳大概壓根看不清楚她的臉，周圍風很大，很冷……這樣的話他就聽不見她如擂鼓的心跳聲，還有微微有些發燙的面頰。

　　當他的鼻息逐漸靠近到就還差一點點，今陽懷疑他的鼻尖就要碰到她的臉蛋，她正屏住呼吸，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包──

　　「嗚嗚嗚，他怎麼這樣……他為什麼退遊戲，我可以接受他心態崩了不想打職業了，甚至同情他！但是我不能接受的是他搞自己的隊友！提前退遊戲！」

　　帶著抽泣的尖銳女聲傳入耳朵，今陽渾身一哆嗦，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艾佳拉到了更陰暗的地方躲好！

　　兩人緊緊相靠縮在卡車投下的陰影中，今陽背靠著卡車集裝箱面前是艾佳的胸膛，少年微微垂著頭，唇瓣就在她的耳邊……

　　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今陽輕輕拍了艾佳一下，示意他放鬆︰他現在緊繃得像是一塊鋼鐵壓在她身上，她都要喘不上來氣了……感覺那石頭似的堅硬的肌肉在自己的掌心放鬆，今陽這才轉過腦袋，看向聲源方向──

　　定眼一看才發現是剛才把燈牌放在垃圾桶邊的小姑娘──難以置信的是電子競技還真的有真情實感的妹子粉絲，這會兒他們有男有女，三五成群好像是一起來的，中間那個妹子……

　　這會兒哭得泣不成聲。

　　其他同行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勉強拍著她的肩膀在安慰她──

　　氣氛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不過今陽完全能夠輕鬆解讀──

　　根據任何由團體組成的主體擁有的粉絲圈普遍現象，並不是一個隊伍的粉絲總是能融洽相處的，通常情況下，他們只有擁有共通外敵的時候才會一致對外。

　　而在更多的日常活動裡，如果有哪項活動發生了不太好的事情，導致了不太好的結果，並且是因為某些肉眼可見的內部問題導致不好的結果時，如果此時隊伍裡有一個人出現明顯的拖後腿現象，那麼這個粉團體的粉絲們，似乎也不在意先內部大撕一波……

　　他們會立刻翻臉，指著自己喜歡的這個團體裡拖後團的成員以及他的粉絲破口大罵──

　　拖後腿的。

　　不要臉的。

　　不知上進的。

　　死皮賴臉的。

　　……諸如此類，䱇吧䱇吧。

　　以上規則放之四海而皆準，無論是在娛樂圈還是電競圈。

　　比如現在。

　　今陽明顯看到站在那個哭得很傷心的妹子身後，一男一女在翻白眼，其中女生小聲嘟囔︰「其他隊友才想哭呢，提前退遊戲真是聞所未聞，噴子噴是司馬，但是認真對待每一場比賽的隊友還欠他的不成。」

　　「就是，不想贏不如上替補，上次涼生直播的時候不是說隊伍裡新買了個中單嗎，我還以為他會上啊？他人呢，不是也來了WCG了嗎？第三把開局情況挺好的，換個人不三路送，估計也不至於被3︰0。」男生順著她的話說。

　　那個扔燈牌的妹子正忙著因為偶像幻滅行為哭得上不來氣，另外個在安慰她的妹子聽到身後同伴說的話，似乎有些尷尬，匆匆道別後，把她拉開了。

　　不遠處車頭，一夥人分散開，剛才那一男一女還站在那，認真地討論如果換了新中單會不會有讓二追三的可能──

　　這種時候，在他們的眼中，在YQCB連一把比賽都沒打過，也基本沒有什麼資料的艾佳，忽然就好像形象高大的變成了救世主，光芒萬丈的樣子。

　　說到最後，他們成功地給自己洗腦了──彷彿艾佳上了，YQCB一定能讓二追三贏下WCG似的。

　　今陽聽到這，覺得這些人實在是有點搞笑的……於是擰開腦袋，鼻尖頂著就在此處的「救世主」寬闊的肩膀開始悶笑。

　　「……」

　　艾佳知道她在笑什麼，因為他聽那兩個YQCB所謂粉絲在那真情實感地吹自己，自己也覺得很尷尬……今陽埋在他肩頭「噗噗噗」地笑得渾身顫抖，他有些氣急敗壞地伸手攔住她的腰，不讓她笑也不讓她亂動──

　　她掙了下，他的手臂收得更緊。

　　然而這說不準是對誰的折磨，艾佳只感覺到她的腰線貼在自己手臂肌肉，耳邊她用的橘子味香水鑽入鼻中。

　　「噯？」今陽趴在他的肩膀上，說話的時候如蠶吐絲，柔軟輕慢，「……這些人對你真有信心啊，要是你上了以後，他們發現你打得比殺千還爛，那可怎麼辦？」

　　「……」

　　黑暗之中，艾佳無聲地瞪著今陽。

　　此時今陽又驚訝地發現，周圍這麼暗的情況，他的眼睛還能那麼亮呢？

　　於是她又笑起來，笑咪咪地說︰「哦，好啦別瞪我，開玩笑的，至少你不會提前退遊戲。」

　　一邊說著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眼睫毛，睫毛因為她的觸碰輕輕顫抖帶來些許瘙癢，小刷子似的──

　　剛摸了一下，手腕便被大手一把扣住，壓在身後的卡車集裝箱上，艾佳嗓音低壓地警告她︰「別亂動啊妳。」

　　今陽抬著頭望著他，眼中有淡淡笑意。

　　那笑就像是一片羽毛輕飄飄從少年心頭掃過。

　　他睫毛下垂，目光蠢蠢欲動從她唇瓣上掃過，腦海之中萬馬奔騰，叫囂著，還有電閃雷鳴──

　　少年喉結無聲滾動……

　　最後，臨門一腳，他慫了。

　　低下頭，帶著殺氣，像狼似的惡狠狠親了一下懷中人那還帶著笑意的眼睛，黑暗中少年無奈怒道──

　　「妳怎麼不是男的啊，妳要是男的，老子真的非打死妳不可。」

　　……

　　晚上，回酒店的車上，氣氛有點壓抑。

　　剛開始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說話。

　　直到小仙從第一排開始，一個個搶隊員手機，卸載貼吧，卸載QQ以及其附帶的騰訊微博，刪乾淨了才把手機還給隊員，外加附贈一句︰「明早我還要檢查，你們都老實點，別找罵──注意這裡的找罵有雙重意思，被我罵，還有被噴子罵。」

　　沒有人反抗他，因為每個人都喪得像是一條死狗。

　　殺千坐在最後一排低著頭，不說話。今陽發現也沒有人去走上去問他為什麼最後退遊戲啊之類的問題，等小仙走到他面前，看著好像是猶豫了下是不是要管他要手機……想了想好像要不要都一樣，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就伸手拍拍殺千的肩膀，然後調頭走回車子最前面。

　　倒是路過艾佳的時候，小仙腳步停頓了下，然後猛地一個倒退，上下打量了一圈艾佳，陰森森道︰「這位替補同志，請問您浪笑什麼呢，一副春天來了的模樣？」

　　艾佳︰「……」

　　條件反射地摸了下自己的臉，艾佳抬起頭看著小仙一臉無辜︰「我沒有啊，你別亂講話。」

　　小仙︰「開下手機前置攝像頭自己照照，車裡太暗我再給你打個光？………………你朋友都看著比你悲傷！」

　　艾佳立刻轉頭去看今陽，今陽一臉無辜地回望他。

　　艾佳又「嗖」地把腦袋擰回來︰「我媽從小就說，我這人長得喜慶，哪怕悲傷的時候好像都在嘴角瞎幾把上揚……其實我很悲傷了。」

　　小仙一臉「你當我傻子」的模樣︰「第三把比賽開始，眾人虔誠向上帝祈禱的時候，你去哪了？」

　　「休息室裡氣氛過於窒息，我就跑了，」艾佳聳聳肩，「我他媽為了看第三把比賽爬外面卡車上去了，赤子之心，天地可鑒！」

　　小仙「噢」了聲︰「那還好我們結束得快，車頂風得多大啊，著涼怎麼辦？」

　　「……」

　　這是遷怒。

　　而且是類似於撒潑打滾的那種遷怒。

　　艾佳同情地看著小仙，正在認真考慮要不要乾脆認了自己的罪證讓瀕臨瘋狂的戰隊經理撒撒氣，這時候涼生站起來把這位看誰都想跳上去幹一架的戰隊經理拖了回去，充滿愛憐地看了艾佳一眼，說︰「不好意思，惡犬沒栓好。」

　　完了推小仙一把︰「輸了呼吸都是錯的，人家上都沒上一整晚鍵盤都沒摸一下也連帶有罪嗎──你少在這惡意揣測人心，離間隊友情意！」

　　「…………………………我路過時候他媽的他真的在對著前面的椅子靠背美滋滋的傻笑啊！」戰隊經理特委屈道，「一副墜入愛河的模樣！」

　　「你輸比賽，月老廟也該斷了香火？」

　　「我不！」

　　「我也不！」隊長的聲音提高八個音階，「你給我坐下！」

　　車頭處，戰隊經理和隊長還在說三道四地吵架，給原本安靜到有些壓抑的車內帶來一絲絲放鬆和活力。

　　艾佳雙手抱著前排座椅靠背，轉過頭看著旁邊的今陽──她原本坐在那目視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感覺到自己的腳被踢了一下，她轉過頭，然後就看見身邊的少年……

　　滿臉浪笑。

　　今陽︰「………………」

　　前排，小仙還在和涼生為艾佳到底笑沒笑爭得雞飛狗跳，小仙已經明顯落入下風正要被隊長壓著來道歉──

　　真是世界第一冤案。

　　「您隊伍輸比賽了，這位替補同志。」

　　「喔。」

　　「您這滿臉浪笑，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

　　「輸就輸了，下次贏回來啊。」艾佳眨眨眼，忍不住放開了座椅靠背，伸手碰了下今陽的臉，「今天的事，妳一點不開心的嗎？妳怎麼一臉平靜啊？妳應該也很開心啊？說好的少女情懷總是詩呢？」

　　劈哩啪啦一連串的提問。

　　「……你自己就很好地獨自完成唐詩三百首了，不差我這一首少女心之詩，」今陽伸手捏著艾佳的下巴，把他臉擰回去正對前方，「小仙來了，現在，請做一個悲傷的表情。」

　　「……」

　　……

　　到了酒店。

　　小仙因為輸了比賽憂傷得睡不著。

　　涼生因為輸了比賽憂傷得睡不著。

　　……艾佳因為牽手成功女財神高興得睡不著。

　　於是三個人湊到了陽臺上，開始聊天。聊今天的比賽，聊網上的噴子，聊垃圾桶旁被丟棄的應援燈牌，聊殺千何去何從，聊YQCB何去何從。

　　三人手中一人一支煙，把整個陽台弄得烏煙瘴氣好似仙境……原本是正兒八經地聊了下以後乾脆學韓國隊伍搞運營的可能性，聊到後面，扯七扯八，一不小心話題就有點走遠──

　　小仙叼著煙，踢了一腳坐在中間的艾佳︰「你他媽今天到底在傻樂什麼啊，平均三句話沉默十秒浪笑一次，完全超越了首發選手爆炸替補選手選手上位應有的喜悅程度……你要當爸爸了？」

　　涼生摘下煙屁股，「噗」地笑了。

　　艾佳咬著煙屁股，微微瞇起眼，彷彿瞬間陷入美好回憶︰「第三把快要結束，殺神退遊戲的時候，我和她坐在車頂上，她告訴我，如果以後我也會成為這樣的人，就乾脆不要打職業了。」

　　小仙愣了愣，「喔」了聲，沉思。

　　涼生點點頭︰「她說得對啊。」

　　「所以我問她，要不要來看著我，確保我不犯錯，」艾佳想了想，「還有要不要和我交往。」

　　一邊說著，少年唇角開始瘋狂亂幾把上揚──

　　「她答應了，和我交往。」

　　小仙和涼生聽呆了。

　　小仙震驚道︰「什麼情況唷，YQCB輸掉比賽的背景樂特別美妙到你覺得合適當你表白的背景BGM？」

　　艾佳低下頭嘿嘿笑︰「一個衝動，就說出來了……你敢信？爬上那個破卡車之前我還是單身狗，爬下來的時候我就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小仙︰「……」

　　涼生︰「……」

　　涼生︰「不是啊，這位替補同志，我看你那女朋友……姑且算是女朋友，怎麼一臉平靜啊？完全不像是墜入愛河──你確定你這個所謂『交往』，在她眼裡和你眼裡是一個意思不？」

　　「……」

　　不確定。

　　艾佳臉上笑容僵硬。

　　……………………………………這完完全全也是艾佳擔心的。

　　因為今陽好像從頭到尾，也沒有正面回答他這個問題。

　　於是少年臉上浪笑微微收斂，彈了彈煙屁股，他挑了挑眉，像是告訴別人也像是告訴自己，斬釘截鐵︰「但是後來，我親她了！」

　　太過於投入劇情的小仙跟著鬆了口氣︰「哦，親了啊，那還行。」

　　涼生︰「親嘴嗎？」

　　艾佳︰「不是，親眼睛。」

　　小仙︰「……」

　　在小仙的沉默中，涼生也熄滅了手裡頭的香煙，然後忽然彎腰探過身子，在艾佳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艾佳︰「……」

　　小仙︰「……」

　　涼生︰「親臉算個毛啊，放西方國家晚上睡覺之前晚安吻都能比這激烈，現在我也親你了，你有什麼特殊感覺嗎？！」

　　艾佳手裡燃燒的一節香煙灰掉在地上，他慢吞吞地轉過頭看著涼生，突然覺得自己樂觀不起來了，臉上笑容逐漸消失──

　　親臉壓根不算什麼的。

　　比西方晚安吻還含蓄。

　　她甚至沒有對著自己多笑幾分鐘。

　　一臉冷靜。

　　完全不像戀愛中的少女。

　　內心的不安蜂擁而上，淹沒理智。

　　而此時此刻，看著一臉恍然大悟然後瞬間陷入痛苦沉默的艾佳，還有旁邊一臉「哎喲你這純情少年到底懂不懂」的涼生，YQCB戰隊經理目瞪口呆。

　　半晌擠出一句──

　　「涼生你……算了。艾佳你不要──啊啊啊啊啊，我操，今天輸比賽已經很悲傷了，兩位睿智是想把我雷得跳樓才開心？」

　　==========

　　作者有話要說：

　　（二年後）

　　教皇：聽說你以前啵啵過我們中單？

　　涼生：？？？

　　教皇：那我也要。

　　涼生：……要個毛！

　　↑

　　是純潔的隊友情誼

　　本章是患得患失的少年心（哪裡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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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與此同時。

　　當YQCB戰隊的少年們正吞雲吐霧外加進行「擁抱親吻」這類的親密中輔聯動試圖逼瘋戰隊經理時，在隔壁房間裡，今陽已經梳洗完畢爬上床。

　　閨蜜聊天時間。

　　【陳小姑娘︰……………………跟妳港件事。】

　　【鹹魚少女謠大大︰妳港。】

　　【陳小姑娘︰那個，妳覺得《小姐與流浪漢》這個動畫片萌不萌？】

　　【鹹魚少女謠大大︰兩條狗嗦麵條然後親到一起去那個嗎？還行吧，小時候挺喜歡看的，長大以後糾結於犬品種不同牠們相愛生下來的孩子可能不太好看這件事上……怎麼了？】

　　【陳小姑娘︰這動畫片給了妳什麼啟發？】

　　童謠那邊沉默了三十秒，正當陳今陽以為童謠是在認真地思考等待，手機螢幕再次亮起，來電顯示「瓜娃子」。

　　今陽猶豫了下，接通電話，電話那邊響起來的聲音似乎正在極力壓抑自己的興奮，帶著微微的喘息，她「歪」了一聲，然後直奔主題──

　　「妳和艾佳在一起了啊？」

　　「……」

　　一個激動，今陽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電話那邊已經停不下來地像個機關槍似的開始叭叭叭──

　　「早就覺得你倆有貓膩，艾佳是誰啊──小學畢業之後就沒學過英語的人，妳想想從初中到高中得有多少人妄圖勸他從良鎩羽而歸，否則北大清華還不是躺平任他挑？」

　　「……」

　　「上個大學就他媽開竅知道學英語啦？我怎麼不知道大學還管學生思想品德升華嗎，還不就是想談戀愛！」

　　「……」

　　「妳要是德語系的，這會兒他該上躥下跳說德語說得飛起了，理由可能是他愛德國足球愛得深沉──古藤塔克（* Guten Tag，德語︰你好）。」

　　伴隨著一陣像是女瘋子似的癲狂笑，電話那頭的小姑娘被自己逗得樂不可支，聽著那動靜好像是她在床上打滾︰「你們學霸就是喜歡學霸，他套路很正確，三百六十個讚。」

　　今陽一臉嫌棄地把手機拿得離自己遠了點，就好像這份智障會用過電話網絡傳染似的──而現在，她終於在童謠劈哩啪啦一陣嘆息中找到了強勢插嘴的機會︰「從小到大學校裡總是學習好的孩子比較受歡迎，這他媽還用說套路？」

　　「那不一定。我注意到妳高中時代情人節也沒收到過巧克力……情書長什麼樣妳知道嗎，妳猜男生寫情書會不會尊崇書信格式開頭用個『妳好』？」

　　「不用。」

　　「然而他們用，這位仙女。」話那頭童謠用遺憾又得意地噴了噴鼻腔音暗示揚眉吐氣，「順便一問，妳可以選擇不回答──但是今後我會車軲轆這個問題直到它能夠代替到『吃了嗎』這個問題的頻繁程度︰你倆到哪步了？」

　　「……」

　　「說啊。」

　　「我們的交往商議發生在一輛卡車上，達成共識之後，從卡車上爬下來的時候，他親了下我的臉。」

　　對面一陣蜜汁沉默，完了童謠憋了半天擠出一句︰「卡車上？怎麼跑卡車上去了，你倆挺會玩。」

　　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八卦之心總是熱情如火。

　　艾佳可是T大附中名人，而自己的閨蜜和他談戀愛啦──

　　說出去都覺得有面子啊，彷彿有了這層關係，數學成績憑空就猛提三十分，那些個總待在學校門口的隔壁職高小混混也不叫事兒了！

　　童謠可激動了。

　　然而這份激動襯托起今陽，就連今陽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性冷淡──她就想找個人說一聲自己好像是談戀愛了這件事吧……然而被分享八卦的人上躥下跳好像比她還激動？

　　她本人倒是挺平靜的。

　　就好像她剛開始掛在卡車集裝箱上時說的那樣︰一切顯得那麼順理成章，就好像她心裡已經默認了他們倆好像確實早就在一起了一樣。

　　他靠近的時候，她也會心跳加速，面紅耳赤，小心翼翼地嗅著他身上的味道，並且獲得安全感……

　　但是當少年眨巴著他的眼睛，平均十秒一次沉默附贈浪笑；

　　說著很正常的話題望著她的臉，似乎也會不自覺地唇角上揚得像是一條薩摩耶；

　　像是得了肌膚饑渴症，或者是別的什麼，從WCG比賽賽場回酒店的這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腿靠著她的腿，他可能覺得自己做得特別隱蔽，然而今陽只是發現不拆穿；

　　回來的路上有些堵車，路上花費了一個小時三十五分鐘，從第二十五分鐘開始，他握著她的手，掌心在微微發燙出汗……

　　這些事，少年做得如此自然。

　　今陽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說實在的，她自己都有些迷茫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心裡也是挺高興的，但是好像跟他一對比起來，就覺得自己根本不夠高興……」今陽抓著電話，趴在床上鬱悶道，「我這才剛剛談戀愛吧，就這狀態好像哪裡不對──不是說剛戀愛的一個月之內雙方都恨不得變成一個人過日子才開心嗎，我怎麼沒有？」

　　「妳怎麼沒有？」

　　「該不會是我其實不喜歡他吧？」今陽微微蹙眉，「是我誤會了？」

　　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

　　童謠斬釘截鐵道︰「妳喜歡他。」

　　今陽「哦」了聲，爬起來，坐直了身體︰「別光逼逼這些沒用的，給點提示。」

　　「妳真不知道？」

　　「不知道。」

　　「妳不喜歡他妳能隨時盯著他的臉發現他平均十秒一次的面部變化？兩個人肩並肩坐著靠在一起腿碰腿多正常我坐公交車時隔壁大媽天天拿腿蹭我我怎麼沒腦補出一篇小黃文來？回來的路上有點堵車，一共花了一個小時三十五分鐘，他第幾分幾秒牽起妳的手妳都記得清清楚楚，妳告訴我，妳不喜歡他？」

　　「……啊。」

　　「啊個毛？少女，妳不是不喜歡他，妳只是隻身墜入愛河，卻不知道該怎麼游泳──於是只好拼命趴在岸邊，麻痹自己沒有掉下去。」

　　「……」

　　今陽覺得童謠說得有道理。

　　雖然被十七歲的小丫頭片子一頓教育令人不快──

　　但是，她說得，好像確實有一點道理。

　　「那現在我應該怎麼辦來著？」今陽在床上滾了一圈，然後鑽進被子裡。

　　「放手，」電話那頭冷酷地說，「讓自己自由隨波逐流，哪怕真的被淹死。」

　　……

　　今陽不知道所謂的「放手，讓自己淹死」是個什麼狀態。

　　然而她也沒臉再去找第二個人商討這件事，被童謠一陣瘋狂嘲諷掛了電話之後她才反應過來這一晚的女高中生同志好像非常囂張──

　　她們的角色好像調了個位置，而這一次，今陽從高高在上的嘲諷者變成了那個被教育得瑟瑟發抖的小白癡。

　　而對此，她啞口無言，甚至是在表面瘋狂反抗的同時心中不受控制地暗暗贊同︰童謠說得是。

　　……………………著實令人不快。

　　而令人更加不快的是，第二天，艾佳這小崽子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看到她後臉上的笑眼神兒有些微妙以及閃躲──

　　對此，今陽的第一反應是︰我操我今天用錯口紅色號了？

　　第二反應是︰我操昨晚我和童謠打電話的內容難道被他聽見了？

　　不然他幹嘛突然這樣？

　　這他媽就非常莫名其妙了。

　　強行憋著胸腔之中的惡氣，今陽不動聲色從酒店一路憋到了機場……期間艾佳還是坐在她身邊，只是兩人說話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今陽明顯嗅到了不對勁兒，她甚至有點心虛。

　　但是心虛她就會安靜如雞任由艾佳閃躲自己的眼睛了嗎？

　　不。

　　她一向是喜歡惡人先告狀的那個──

　　「你昨晚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坐在回去S市的候機廳，今陽假裝隨口問。

　　當時就感覺到身邊的人沉默了下，今陽心中「咯噔」一下，有些驚訝地轉過頭看著艾佳，難以置信難道兩人在一起的第一天晚上嚴格地說是兩個小時之後他就幹壞事了？

　　就算所謂「男人的劣根」也不能這麼劣吧？！

　　「他沒幹嘛，」艾佳沉默，反而是坐在今陽右手邊的涼生，一邊低頭玩手機，頭也不抬地輕描淡寫道，「就是被我親了一口，然後開始懷疑人生。」

　　今陽︰「？？？？」

　　坐在涼生的右邊，小仙彎下腰一臉嚴肅︰「是真的，親眼所見，並長了針眼。」

　　「……然後這位替補選手發現自己的性取向發生了微妙的曲折？」今陽轉頭看向自己左手邊，艾佳沉默不語，雙眼發直，彷彿陷入冥思苦想，「有人在家嗎？」

　　今陽自己正一臉好奇，就在這時，坐在她左手邊的少年動了──艾佳彎下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

　　今陽一臉懵逼轉過頭看著他，少年垂眼，嗓音微微沙啞︰「大直男，我。」

　　他目光閃爍，看似緊張。

　　今陽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臉，看了艾佳一眼，忍住了沒罵他蛇精病。

　　然後她發現自己的沉默好像成功地取悅到了這小崽子，因為他盯著她幾秒後，又笑了起來，就那種薩摩耶的笑。

　　被笑得渾身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今陽只好莫名地低下頭玩手機去。艾佳坐在他旁邊，安靜如雞，乖巧的像是個聾啞少年……

　　所以今陽並不知道，其實在YQCB的戰隊群裡──

　　過年了。

　　【魔法少女艾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親她了你們看到沒她沒反抗這是不是意味著她想嫁給我和我過一輩子？！！！！】

　　【涼生︰……】

　　【小暖︰……】

　　【容容︰……】

　　【瑞塔︰……】

　　【小仙︰完了，簽回來個瘋子，心疼自己。】

　　……

　　後來。

　　在今陽保持著各種微妙的情緒中，她和艾佳回到了G市，很快又重新投入到了正常且按部就班的生活中──

　　這意味著今陽終於有空認認真真地在【我喜歡他】和【我其實不喜歡他】中間好好顛三倒四地糾結一會兒……

　　另外。

　　今陽在堅持了三天「離家出走」「拒絕一切資金賄賂」套路之後，第四天收到了她老爸日常問候時間之外的額外電話，電話裡陳先生像是終於妥協鬆口出國的事可以遲一些再談，讓她先安心考完該考的英語等級資格之類的東西，並叮囑她，好好吃飯，不許胡鬧。

　　今陽掛了電話去銀行看了眼銀行卡，裡面多了十萬塊錢，她對這結果還算滿意。

　　把這事兒告訴她的小男朋友，她的小男朋友在沉默了一節課的時間後，告訴她，她這是逞愛行兇。

　　今陽想了下，只好回答他︰長這麼大，除了學習，我就擅長這個。

　　艾佳表示無言以對，並且在微信裡膩膩歪歪了一會兒，然後兩人約好了下課之後一起去吃飯。

　　今陽看著他那些「一會妳過來還是我過去」「算了我過去吧怕累著妳」「妳這節課思修啊，要不我現在去妳教室跟妳擠擠」「我也思修，思修在哪上不是上」……句子不要錢似的一句一句往外蹦──

　　微笑了一會兒。

　　然後又皺起眉。

　　她又不知道該回什麼了。

　　最後只好回一個「老實教室待著，我這邊先下課我去你們那找你」，語氣略微嚴肅，小崽子那邊蔫巴巴地回了個「喔」──

　　隔著螢幕好像都能感覺到他狗耳朵耷拉下來的樣子。

　　今陽胃部又是一陣翻滾，開始坐立不安起來……於是在苦苦支撐到第二節課下課還有十分鐘，她乾脆動手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東西，彎腰準備從後門開溜──

　　坐在門口的謝苗莫名其妙︰「妳幹嘛去？」

　　今陽彎著腰往外挪的步伐一頓︰「……吃飯。」

　　謝苗挑眉︰「這麼餓？」

　　今陽︰「………………嗯。」

　　然後抱著書跑路。

　　十分鐘後，她戴著耳機，一邊聽英語資料，站在水裡土木工程學院大門口，轉圈圈，滿腦子都是「他媽的戀愛怎麼這麼難」「老子到底喜不喜歡他」「艾瑪我要是不喜歡他他豈不是太可憐了」……

　　然後下課鈴響了，陸續有學生往外走。

　　今陽暴躁地發現這會兒她煩的聽英語資料都不管用了，認真考慮要不回去乾脆下一段《心經》。

　　此時周圍逐漸熱鬧起來，今陽也不想傻子似的站在門口，於是混入別人系院學生人群逆著人流走。正一邊伸著脖子找人群裡的小崽子，一邊努力回想艾佳的思修在哪個階梯教室上的來著，這時候，聽到她的正前方三百米開外，有個清脆的女聲叫了聲「艾佳」。

　　今陽腳下下意識地一頓，順著那個聲源方向，她抬頭一看，果然在一棟教室的樓梯最上層看見個熟悉的身影──

　　原本少年正拎著書包，小拇指勾著裝著啃了一半的饅頭的塑膠袋，手心抓著手機低著頭在不知道摁什麼一邊往下走，這會兒被叫住，他茫然地回頭。

　　從再上面一層樓梯，一個齊肩髮的女生飛快地跑下來，她跑得很急，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還是別的什麼……那白皙的面頰微微泛紅，她伸手將一袋還熱乎的、不知道買來後小心翼翼捂在包裡捂了多久的包子塞給艾佳︰「這個拿著，豆沙和肉的，你別天天吃饅頭呀！」

　　她的動作有些倉促，看著好像很緊張的樣子……周圍的人開始起哄，那個女生就很可愛地「哎呀」了聲，讓他們不許笑。

　　艾佳一臉茫然加遲鈍地拎著那個包子，直到那個女生滿臉通紅地跑開他也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似的。

　　「……」

　　今陽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她摘下自己的耳機，直接塞回包裡。

　　沉默了三秒後，她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每一步，都像是從海裡爬出來的哥斯拉踩在東京街道……也像是她正穿著釘鞋，而腳下一步步重踏的，是艾佳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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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但是對於艾佳來說，今陽身上就像是裝了某種雷達，而他現在表現得就像是嗅到了雷達信號的狗……別問三百米開外的距離他是怎麼感覺到的，總之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他們看見眼前的少年眼睛一亮，伸長了脖子開始東張西望！

　　然後他的雙眼對準某個方向狠狠地盯了一會兒，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他在看什麼的時候，少年發出歡快的鼻音，三步並兩步跳下了台階，向著那個方向跑去──

　　真的非常像是嗅到了主人氣味開始興奮刨爪子的大狗。

　　「他怎麼了？」剛才強勢圍觀艾佳的人群裡，一個他同班的同學一臉茫然，「收到個豆沙包就那麼高興？」

　　「……你天天吃饅頭，忽然收到豆沙包也會高興的吧？」王磊無語道。

　　小結巴顯然有別的見解，只見他鄙夷地掃視一圈周圍的人，然後鼻孔放大露出個不可一世的表情，這才慢吞吞發表他的看法︰「都、都是傻子！是、是女女財神，來來來了！」

　　眾人︰「……」

　　眾人︰「喔！」

　　眾人齊刷刷地又轉頭目送艾佳，這才發現哪怕是在人群裡也顯得挺扎眼的高大少年已經憑借著自己的腿長優勢趕上了另外一個腰桿挺直甚至有些僵硬的背影，人群之中，他微微彎下腰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像是多動症似的伸手去碰她的頭髮……然後被無情躲開，少年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住，抓了抓，握成拳，然後又隱忍地鬆開。

　　王磊︰「……………………剛才那個握拳的動作，是這傢伙想捶人嗎？」

　　小結巴︰「江、山易改，本，本性難移。」

　　王磊︰「我猜他不敢。」

　　小結巴轉過頭看智障的眼神看了眼王磊︰「他當當然不不敢，不、不服，只、只能憋著！」

　　王磊伸長了脖子，像是老王八︰「我怎麼覺得女財神不怎麼願意搭理咱們老大？」他疑惑地問。

　　小結巴︰「我、我還以為，這是顯而易見見的事。」

　　元旦文藝匯演的學生會海報前兩天就貼在學院佈告欄上了，這是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校園活動……所以陳今陽今天會出現在這裡，除了找艾佳之外也不會有第二個目的。

　　但是現在她明明進來了卻在沒有找到艾佳的情況下轉身要走，這說明在這個尋找等待艾佳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麼讓她不太愉快的事……

　　是什麼呢？

　　小結巴的目光停留在被艾佳下意識捏在手裡的兩個包子和半拉饅頭上，沉默。

　　而此時，完全沒反應過來咋回事的王磊看著漸行漸遠地兩個人，「嘖嘖」兩聲。

　　這時候艾佳和今陽已經快要到校門口了，艾佳看上去有點鬱悶，抓起手中的豆沙包無意識地往嘴裡塞……並開始東張西望，可能是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沉醉在那詭異僵硬的氣氛裡。

　　在艾佳忙著狼吞虎嚥時，站在高處的人們清楚地看見，原本一直正視前方，腦袋沒有發生哪怕1°偏轉的今陽忽然轉過頭，飛快地看了艾佳一眼──

　　然後在他重新把注意力從路邊的一隻野貓身上收回來的時候，今陽恢復了冷漠的表情，不動聲色地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完了，」小結巴斬釘截鐵說，「涼了。」

　　王磊︰「？」

　　在場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不知道「什麼涼了」「哪裡涼了」，只是滿臉問號。

　　……

　　校門口。

　　艾佳正拼命地往嘴巴裡塞手裡的東西，事實上他壓根不知道自己塞進嘴巴裡的是什麼餡兒的……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走神程度，彷彿這個時候給他一瓶鶴頂紅，他也會禮貌地道謝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艱難地咽下喉嚨裡的麵團。

　　「妳怎麼來了又往外走啊？」艾佳問身邊的人，頗有些沒話找話說的意思。

　　只見身邊的人目視前方，目光堅定，沉默了下回答他︰「人太多了，看不到你。」

　　「妳可以就站在樓梯口，」艾佳說，「這樣我走出來的時候肯定可以一眼看見妳。」

　　今陽沒說話。

　　氣氛又有點冷下來。

　　艾佳動了動唇，從追上今陽至他們走到學院大門口的五分鐘裡，他曾經有不下十次地想問「妳怎麼了」並且話題已經到了嘴邊，但是最後還是生硬地咽下去……主要是一擰腦袋看見身邊人那微蹙的眉心，他就慫了。

　　這種慫來自於內心。

　　「……妳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艾佳只能含蓄地問。

　　問完之後，他感覺到身邊的人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在他意料之外的，她忽然伸出食指在他唇角碰了下──那忽然靠近的橘子香水味讓艾佳有點兒恍惚，他隱約想起在哪看過小姑娘噴香水都噴在手腕……

　　他雙目放空地看著今陽低頭拿了濕紙巾擦擦手，對著他勾起唇笑了下︰「豆沙。」

　　…………………………………………這笑容，如三尺寒冰。

　　艾佳不得不夾緊尾巴，目光緊張地盯著今陽，看她把濕紙巾扔進垃圾桶──說實在的，上次的教訓造成的心理陰影實在太大，介於至今今陽也沒說棄考的事兒就這麼算了，所以艾佳對今陽「扔垃圾」這個動作幾乎形成了條件反射的過敏……

　　他看見她扔垃圾就害怕。

　　總覺得被塞進垃圾桶的是自己。

　　今陽扔了垃圾，昂首挺胸繼續抬腳往前走，艾佳看她側顏一臉冷漠，唇角抽搐了下只他媽想叫「救命」，但是介於叫了外賣也白叫不會有人來救自己，所以他只能深深嘆一口氣，雙手塞進外套裡只能乖乖跟在今陽身後。

　　此時兩人已經走出學校的大門，來到學校外面的商業街上。現在是下午六點多，周圍不止有T大的學生，還有隔壁T大附中下課出來吃晚飯的中學生。

　　艾佳嗎，名人，誰都認識──平日裡囂張跋扈的，恨不得在這條街橫著走……今天這樣像是一臉凝重加糾結，像是被誰活生生糊了一臉的模樣，還真少見。

　　於是肉眼可見範圍內，周圍的人開始地交頭接耳──

　　「那不是艾佳嗎？」

　　「幹嘛啊一副霜打茄子的蔫吧模樣……走到前面那個是誰？」

　　「不認識。」

　　「這姐姐看著挺……學霸啊？還背著書包呢？」

　　「……女朋友？他換女朋友啦？」

　　「……………………換？他以前有過女朋友啊？」

　　「不清楚，但是總有女的喜歡在他們那群人周圍晃來晃去，雖然看著也都不是什麼特別正經的。」

　　「喔，艾佳換口味了？」

　　人們忙著七嘴八舌，討論到後面話題有點偏，原本艾佳聽他們編排自己倒是無所謂任由他們說去，直到注意到他們的話題轉向走在他前面的人──

　　而且涉及的領域越來越危險。

　　艾佳腳下一頓，雙手從口袋裡抽出來，轉過頭冷漠地看了眼身後那兩個嘰嘰喳喳得停不下來的小姑娘，那凶殘的眼神嚇得她們呼吸一窒……

　　居然尖叫一聲跑開了。

　　「……」

　　艾佳無語地撇撇嘴，心裡默默評價了一句「沒勁」，正琢磨要不一會兒去隔壁街職高前面轉悠兩圈找人打一架泄下心中那股邪火……

　　一轉頭，就看見今陽已經站在馬路邊。

　　他愣了下，正想問他們今晚去街對面吃飯啊，緊接著就看著今陽邁出步子──與此同時，叫他心臟差點跳停的是，大約二十米開外，一輛垃圾車正保持著不慢的速度駛來……

　　然而目視前方的人像是眼瞎了似的。

　　艾佳發誓這輩子估計也不會有那麼快的反應了，在那輛垃圾車駛來，他幾乎是有些狼狽地往前大跨一跨把站在路邊的人一把拽進自己懷裡！

　　那垃圾車幾乎是擦著今陽的腳尖開過──

　　今陽甚至來不及後怕，鼻尖撞到了身後少年結實的胸膛上，與此同時她聽見一陣急剎車，垃圾車上的司機開了窗戶一陣暴躁咒罵！

　　「你他媽怎麼回事？！走路不看路啊？！」

　　兇悍的聲音在腦袋頂響起，今陽茫然地抬起頭，對視上少年那雙因為緊張瞳孔縮聚的眼──他的手扣在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恨不得想要將她的手擰斷似的……

　　艾佳被嚇得一身冷汗都快把衣服浸濕，這會兒心臟還在呯呯亂跳，他狠狠皺著眉，低頭看著面前這張著嘴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姑娘，一瞬間恨不得想把她掐死一了百了！

　　低頭一看，她還是皺著眉一臉遲鈍又茫然的樣子，於是氣不打一處來，終於撿回了剛才不知道落在哪個哇爪國的勇氣，繼續爆髒──

　　「妳他媽想哪個男人想得那麼入迷，我跟妳說話不理算了，過個馬路車都不看？」

　　今陽就聽見有個聲音在自己耳邊嗡嗡地鬧，然後少年用不怎麼溫柔的力道將她拖到了路邊一顆樹下……好像中間還向周圍的人咆哮︰「看毛看！滾！」

　　相當暴躁的樣子。

　　周圍的人一哄而散，方圓五米之內空無一人。

　　而今陽卻並不害怕……她只是抬起頭，與這會兒正忙著教育她「走路不看路是不是找屎」的少年，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為什麼接過她的包子？」

　　「要不是我反應快，這會兒妳他媽已經在車輪子底下──什麼？」

　　艾佳一愣。

　　然後他看見憤怒一瞬間取代了剛才的茫然和麻木出現在面前的人臉上，他甚至來不及欣喜她豐富的表情變化，就聽見她提高了八度聲音︰「你還把它吃了！」

　　艾佳︰「……」

　　下一秒，艾佳條件反射地張開雙臂，接住迎面砸過來的書包──

　　那書包裡像是放了磚頭似的那麼沉，砸得艾佳踉蹌了一步，他猛地從剛才的憤怒狀態清醒過來，目瞪口呆又有些迷惘地看著他的女朋友瞬間氣得跳腳！

　　「那麼喜歡吃包子你他媽就吃一輩子包子好了！一包子幾毛錢就把你收買了！眾目睽睽之下笑得像朵花似的你要不要臉！老娘改明兒把那一車包子全買了你他媽一個不拉全給我吃了撐死你這個王八！我讓你下輩子都不想看見包子！」

　　一連串語無倫次的尖銳痛斥劈哩啪啦砸下來，刺得艾佳腦仁突突狂跳──

　　包子？

　　什麼包子？

　　哦就剛才那個女的塞過來的包子？

　　就為這個？

　　氣了一路？

　　氣成這樣？

　　有那麼一秒艾佳氣得是想把她抱起來隨便找個地方扔了拉倒，但是一抬頭見她一臉苦大仇深瞪著自己，呼哧呼哧的，胸口起伏，一副氣壞了的樣子……

　　於是最後「把她抱起來扔出去」這個動作只做到了前五個字──

　　艾佳將面前的人一把抱入懷中，想生氣又忍不住笑，伸手摸摸她的腦袋︰「……不就兩個包子嗎，氣成這樣。」

　　「破包子我買不起嗎，你要去吃人家的──不許摸我的頭！不許笑！」

　　「我都不記得那個女生叫什麼名字……」

　　「不記得叫什麼名字你吃她東西就不犯法了嗎？」

　　「犯犯犯……犯！」艾佳轉過頭，順勢在懷中人側臉上親了下，「下次人家遞給我金磚都不敢接了，我剛才真沒反應過來。」

　　「遲了，」今陽用力抹了把臉，冷漠地說，「我剛才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不喜歡你。」

　　說完，她推開艾佳，一把搶過他還抓在手裡的書包就要轉身走──剛走出去兩步，就被身後的一股巨大力道捉著拎回去，她拍了下少年的大手，沒拍掉，反而換來他略帶威脅的聲音︰「妳說什麼？」

　　今陽擰巴了下，推他。

　　隨後只感覺到那壓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加重了力道，少年警告︰「別亂動啊，揍妳了。」

　　今陽︰「……」

　　今陽逃避式地低下頭。

　　隨後下顎被一股大力扳起來──她被迫對視上少年的臉，後者用略微粗糙的手指刮了下她的臉，隨即露出個輕蔑的表情︰「不喜歡我？我吃個別的女人送的吃個包子妳他媽就要把自己往垃圾車輪子底下放，妳不喜歡我？騙鬼啊？」

　　「……」

　　今陽僵住，倒吸一口涼氣︰為眼前人的厚臉皮。

　　但是她也只是見了鬼似的瞪著艾佳，沒有反駁︰少年的話提醒了她，剛才她確確實實那一瞬間是被氣到懵逼……

　　她都不記得上一次這麼氣是什麼時候了，好像是三四年前，她老爸要送走她姐的時候？

　　啊啊，扯遠了。

　　艾佳說得沒錯──

　　如果她不喜歡他，怎麼可能生氣呢？

　　現在看來……

　　反而好像是她比自己想像中更喜歡他啊，媽的！

　　今陽愣怔中，臉一陣白一陣紅，直到臉被沒輕沒重地掐了一把，艾佳放開她︰「下次別亂說話，脾氣好也有底線的，更何況我脾氣還不怎麼好。」

　　今陽瞥了他一眼，看他眉目淡然，說話的時候好像是在笑，其實眼睛裡也有幾分認真。

　　──這副樣子，難得正經，這種眼神，今陽記憶中好像只在他打遊戲的時候見過︰專注又較真的模樣，就好像每一句話每一個指令，都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遵循。

　　於是，心跳沒來由地停跳半拍之後，又開始加速。

　　今陽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嘟囔著抬起手將他的臉擰開，後者碎碎念「跟妳說話呢聽到沒有啊動手動腳的」……一邊身體和語言裡的不耐煩完全相反地伸手將她放在他臉上的手捉住，握在掌心，然後再也沒放開。

　　街邊有幾個穿高中生校服的小姑娘在偷看他們。

　　今陽抬起頭，然後發現她小閨蜜童謠就站在人來人往街對面，笑咪咪地看著她，兩人目光對視，她笑著抬起爪子，興奮地跟她揮揮……在她身後，另外一個少年一臉不耐煩地叼著根冰棒，門神似的站在她身後，替她擋開路過的人群，時不時低下頭用無奈的眼神兒掃一眼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

　　「……妳看，人家高中生談戀愛都比妳溜。」

　　少年懶洋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今陽一點就炸。

　　轉過頭瞪他︰「你會談戀愛？戀愛高手？」

　　………………這時候還逞強說「是」的都是傻子，求生欲讓艾佳立刻搖頭。今陽卻並不準備就這麼放過他︰「高中生都知道有女朋友了不能吃別的小姑娘給的東西──你現在滾過去問問那個小崽子，冰棍是不是別的女生給買的？」

　　「……」艾佳上下打量了下今陽，一臉抓住重點，「誰是我女朋友？」

　　今陽下巴驕傲地一揚，在他又露出那種薩摩耶的笑容時，抬腳踢了他一下。

　　艾佳痛哼哼了聲，卻沒有放開她的手，反而是把人拎過來，歡天喜地地又在她的鼻尖親了一下……

　　彷彿終於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玩具，正愛不釋手。

　　……

　　街對面。

　　「那是艾佳嗎？」叼著冰棍的少年問，「那個艾佳？」

　　「是。」

　　「好好一個鬼見愁怎麼一戀愛像個傻子似的……揮夠了沒有，妳以為演日劇啊，人家都沒理妳。」

　　「你懂什麼！」

　　「妳也像個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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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晚上吃完飯，原本是正常的晚自習時間。

　　只是在折返回校園的路上今陽發現艾佳明顯放慢了步伐，恨不得一步掰碎成兩步走……到了學校門口的，開始平均三秒看一次今陽，就差在臉上寫著︰要不翹了晚自習吧？

　　「怎麼了？」今陽看著他。

　　艾佳捏了下她的手︰「要不翹了晚自習吧？」

　　「………………」

　　果然。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九日，馬上期末考試了，這位同學，拿不出個好看的成績單，你是準備今年在大馬路上過年嗎？」今陽轉過頭問他。

　　艾佳猶豫了下，顯然沒考慮到這茬──大一晚自習一直是點名的，最近被家裡趕出來艾佳也沒地方好去，就坐在教室裡蹭暖氣倒是一節課都沒落下……

　　整個T大教職員工圈子就那麼大，艾佳也不是很確定他如果繼續逃課的話，相關的壞話會不會傳到他媽耳朵裡──這些老師的悠閒程度超乎了他的想像，這一點是在他被趕出家門的當周，專業課老師一臉很有愛心地拿了件自家兒子的棉襖給他時，他才發現的。

　　「……我聽說你們晚自習現在自願上了，」艾佳拉扯了下今陽的衣袖，做賊似的問，「要不妳來我們教室看書？」

　　今陽原本想拒絕的，但是想了下，又答應了……然後把書包往艾佳懷裡一塞，就站在馬路邊，從書包裡掏出一支口紅開始補妝。

　　艾佳是直男但不是色盲，他完全看得出，現在今陽往嘴巴上抹的口紅不是下午下課時候來找他時用的那個色，現在這……和吃了小孩似的，血紅血紅的。

　　就像變魔法，這正紅唇上一抹，今陽整個人瞬間都變得──

　　唇紅齒白，很有攻擊性。

　　化妝什麼的，太他媽神奇了。

　　艾佳挑起眉，盯著今陽的臉看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抓緊了自己手裡的書包︰「……這位同學，妳嘴上的口紅告訴我事情沒那麼簡單。」

　　「下午給你包子那女的你們班的吧？」今陽撩了撩頭髮，對著身邊小店的玻璃櫥窗整理了下讓它變得沒那麼隨意，「我得去會會她，介於你比較遲鈍，為避免下一次再被你氣得心肌梗塞，還是讓敵人知難而退比較科學。」

　　艾佳︰「……」

　　艾佳︰「不必了吧，我都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今陽整理頭髮的動作一頓，直起腰從艾佳手裡搶過自己的書包，瞥了他一眼︰「我爸上山下鄉插隊在正式認識村口村花也就是我媽之前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不妨礙他們現在有了我和我姐，我媽還沒給我爸送過包子呢？」

　　「……能不能忘記包子這件事，求妳了。」

　　「不能，」今陽瞥了身邊少年一眼斬釘截鐵道，「我現在都在想要不要明天把包子攤的包子都買了明天看著你把它們一個個都吃下去吃到你這輩子都不想看見包子。」

　　「……………………妳是魔鬼嗎？」

　　「我是啊，你自己畫的召喚陣，現在想退貨也來不及了，」今陽勾起紅唇，「沒聽過一句話嗎︰請神容易送神難。」

　　艾佳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十分鐘後，他拉著今陽回到了他們天天上晚自習的那個教室。

　　踏入教室的第一秒，小結巴和王磊他們開始興奮地打口哨。很多艾佳他們班的人都回頭看過來，看見被艾佳扯進教室的陌生面孔，先是一愣，然後紛紛露出曖昧的笑──

　　「唷，可以啊，艾佳。」

　　「這不是隔壁英語系大二學姐嘛……」

　　「你又認識？」

　　「喔，前兩天她們校學生會來我們這邊貼跨年文藝匯演的海報，我老鄉想管她要電話，結果人家有男朋友啦──嗨呀我操，男朋友就艾佳啊？」

　　「佳哥，無聲無息幹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啊！」

　　艾佳拉著今陽在教室最後一排的位置坐下來，開始臉上也忍不住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笑，聽到「老鄉的故事」時候他笑容收斂了一點︰「都別看了啊，沒見過別人家的媳婦兒啊？」

　　最後幾個字艾佳加重了語氣。

　　說來也巧，正好這個時候，下午送艾佳包子的那個小姑娘從前門走進來，聽到艾佳的聲音原本還跟幾個女同學推推擠擠一臉羞澀……結果聽到艾佳話語裡最後那幾個字，她明顯一愣抬起頭，看向艾佳身邊的今陽──

　　後者等的就是這個，一隻手托腮，指尖在臉上彈動了下，她衝她友善地嫣然一笑。

　　小姑娘︰「……」

　　那小姑娘，難怪一個包子都能捂一個下午才有勇氣遞出去，看著還帶著高中生的青澀，還不會化妝那種……被今陽這麼婊裡婊氣地一笑，瞬間臉色就白了，隨便找了個教室前排的角落縮進去，然後還用手指戳了戳坐在自己前面那排的人︰「艾佳旁邊那個，是他女朋友嗎？」

　　「是啊，」那個大兄弟同情地說，「今天下午之前，我都以為艾佳是單身狗了，這會兒忽然冒出來個女朋友。」

　　提問的小姑娘安靜了下，然後她再也沒回過頭。

　　今陽心中嘆了口氣，有點爽快地感覺到自己似乎又摧殘了祖國未來的花朵︰也許從今天開始，長卷髮加大紅唇將會成為那個小姑娘今後的噩夢中最討厭的反派女角色固定形象。

　　「看過東野圭吾的《惡意》嗎？」

　　「看過，怎麼了。」

　　「妳臉上寫著這兩個字。」

　　「我沒想殺了你，也沒想殺了她。」今陽輕描淡寫地說。

　　此時艾佳在她旁邊，伸手替她把她的英語書和卷子還有筆袋拿出來──順便用兩根手指捏著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擰回來面向自己︰「所以首長，敵人知難而退了嗎？」

　　「退，」今陽臉上出現了興高采烈的樣子，道，「從南極退到北極，以後再也沒人給你送豆沙包了。」

　　艾佳看她那麼樂呵，放開她的下巴，拍拍她的腦袋……然後自顧自地從書桌了掏了本書開始看，看了兩眼就翻到後面的題目那開始做，今陽瞥了眼他手裡的書，《工程力學》。

　　今陽有朋友進了大學以後學的工程造價，也有這個科目，聽她說的難到死去活來，她從大一年年掛科掛到大四畢業──最後恨不得抱著老師的大腿哭著磕頭才勉強給過。

　　這會兒艾佳下筆好像一點不猶豫，連思考的過程都沒有，今陽幾乎以為他是拿著筆在瞎雞兒寫。

　　「難嗎？」今陽小聲問艾佳。

　　只見他眉頭微微顫動了下，稍稍抬起，然後淡淡道︰「不難。」

　　這一句話，說的理所當然且鎮定自若……略微低沉的聲音，就像是小奶貓用牠的爪子，在人的心臟上輕輕踩了一爪。

　　今陽盯著艾佳的側臉看了半天，心裡差點被帥飛──

　　什麼小混混桀驁不遜，都他媽是騙人的！

　　男生想要撩妹子，就得好好學習！

　　學神光環，比幾條破洞褲子都值錢！

　　內心在咆哮著，今陽眨眨眼，表面假裝淡定地「哦」了聲，然後見艾佳好像做題的時候沒準備理自己，她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今陽還是第一次坐在理科教室裡上自習，有點新鮮。

　　自己縮到一邊，聽了兩段聽力之後，又忍不住伸腦袋去看艾佳在幹嘛──只見他這時候已經解完了第一道題，這會兒已經開始征戰下一道，此時他正他用筆亂七八糟地畫受力分析圖，簡單的一個題目被他畫出八個方向的受力符號。

　　今陽看得有趣，乾脆把腦袋搭在他放在桌面的胳膊肘上……

　　想了想，又問︰「難嗎？」

　　艾佳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這次眼睛裡帶著點兒笑意……下巴擱在自己胳膊肘的少女眨巴著眼看著他，一臉問得認真。

　　艾佳沒把她轟走，就讓她沉甸甸的腦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偏開腦袋繼續做自己的題目。

　　今陽到底不是理科選手，看艾佳認真地算了一會兒，她就認識一點基礎公式，實在不是很看得懂──

　　周圍有艾佳小結巴和王磊在爭論某道題時候，強行壓低嗓門兒說話的聲音。

　　那抑揚頓挫的聲音外加教室裡的溫暖，很給人強力催眠的感覺，所以沒多久今陽就睏了，眼皮子一搭一搭的。

　　等艾佳做完第二道題，抬起頭納悶怎麼身邊的人沒聲音了，擰腦袋一開，這才發現原來她把腦袋放在他的胳膊上……

　　睡著了。

　　艾佳︰「……」

　　這也能睡？

　　艾佳看著今陽，睡夢之中她睫毛伴隨著勻長的呼吸微微顫動，教室的白熾燈下，艾佳甚至能清楚地看見她臉上的細小絨毛……她唇瓣的下邊緣觸碰到了艾佳的胳膊，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點點不起眼的口紅印──

　　艾佳手動了動，她立著的腦袋就倒了下去，無意識地蹭了蹭，睡得更安穩。

　　艾佳湊近了今陽，小聲地「喂」了聲，今陽也只是睫毛顫抖，沒有睜開眼……於是艾佳就固定在了這個彼此可以交換鼻息的近距離，垂眼，看著她。

　　看她鼻尖挺翹，一縷碎髮輕輕搭在面頰上。

　　眼中目光流轉，變得晦暗深沉，少年垂下常而濃密的睫毛，更加低下了頭……直到幾乎要讓自己的鼻尖碰到她的──

　　他聞到她口紅自帶的香。

　　「老大，你看下這道題，小結巴非要說在這個彈性模量的情況下，f（a）等於f（c），形成的夾角30°情況之下桿中受到最大正應力的面為cd面，最大正應力是f──」

　　咋咋呼呼的聲音逼近。

　　在今陽睜開眼迷迷糊糊地把自己的腦袋從艾佳的胳膊上拿起來的時候，正看見少年伸手從王磊和小結巴手裡接過一張紙。

　　「……我睡著啦？」今陽有些驚訝地問。

　　「嗯，」艾佳低著頭，給小結巴他們講題，頭也不抬道，「這妳都睡得著，不怕著涼啊？」

　　「喔。」

　　今陽盯著他不動如山分側臉，慢吞吞地應了聲，實則滿腹狐疑──

　　他幹嘛不看我來著？

　　不知道還以為他又做什麼虧心事了。

　　……

　　晚上。

　　躺在宿舍床上，艾佳那叫個輾轉反側，閉上眼，都是那近在咫尺的唇瓣和她微微顫抖的睫毛；

　　睜開眼……就想殺了小結巴和王磊。

　　發出今晚第五百次嘆息，艾佳在床上烙大餅似的翻過來倒過去，正鬱悶「他媽的就差這一點」……這時候從腦袋頂的床上，幽幽傳來王磊同志的一聲嘆息︰「佳哥，有句話我不曉得當問不當問──今天晚自習，我和小結巴去跟你問題目的時候，當時……你是不是正準備對女財神幹點什麼啊？」

　　小結巴原本捂在被窩裡打遊戲，一聽這話，也掀開被窩冒出頭，手機螢幕照著他的臉閃閃發亮，瞅著艾佳。

　　宿舍裡其他床位的人也跟著坐了起來，一副有八卦可以聽的樣子。

　　「……」艾佳「嘶」了聲，翻身坐起來，恨不得掐死這倆傻逼，「知道我想幹嘛你們還過來？！」

　　王磊在那嘿嘿笑。

　　完了耐心跟他解釋︰「你吃過螃蟹嗎，螃蟹賊能爬牆，所以必須捆得牢牢的牠才不會從桶邊緣翻出去！但是如果把一堆螃蟹放在一起，就不用捆了，因為一隻螃蟹爬上去，另外一隻就會把牠拉下來；一隻螃蟹爬上去，另外一隻又會把牠拉下來；爬啊爬，拉啊拉……」

　　宿舍眾人︰「……」

　　竊笑從宿舍四面八方響起。

　　艾佳︰「………………」

　　去你碼德螃蟹！

　　艾佳轉過身踹了一腳王磊的床，對方的床「嘎吱嘎吱」一陣亂響……少年郁悶地把被子往腦袋上一捂，喪氣地倒回床上，絕望之中掏出手機，像個傻子似的開始百度︰約會什麼情況下可以接吻？

　　百度說──

　　「男生言語最好要幽默一點，壞一點，而不是一開口就︰我們打個啵啵行不那樣多半會被拒絕。建議先從言語上挑逗她接吻的興趣，比如看著她的眼睛，表達對她的喜歡……」

　　艾佳︰「……………………」

　　操！

　　什麼鬼！

　　按照百度的說法，他隨時隨地都可以親她！

　　不是說百度什麼都知道嗎，怎麼隨便一個提問就把它難倒了！

　　小結巴︰「老、老大，你在、在幹嘛！」

　　艾佳陰沉道︰「百度，怎麼樣才能親到她。」

　　小結巴︰「咳！」

　　王磊聽這話又開始笑︰「你們才剛在一起多久，著什麼急？」

　　艾佳︰「關你屁事！我今天差點就成功了！」

　　王磊︰「女財神都睡著了，你偷偷來也算成功啊？」

　　艾佳︰「……算。」

　　王磊︰「……」

　　艾佳捂了捂被窩，把冰涼的手夾在大腿中間暖了暖，然後繼續抓著手機往下滑，認認真真看攻略，然而……好像說的，都是廢話。

　　喪氣地扔了手機，把被窩拉到下巴，少年在被窩裡蜷起身子，打了個抖，閉上眼，鼻息之間，彷彿還能嗅到她口紅的淡淡香味……

　　嚶。

　　好想親她。

teae

第 46 章

　　幾天後元旦放假，一個學期接近了尾聲，三天假期之後回來就是期末考試──一下子周圍平日裡認真、不認真學習的，全部都緊繃了起來。

　　每個學生宿舍裡少了打遊戲大呼小叫的聲音，人們只會為f（c）是否等於f（a），小滑塊a到底受幾個方向的摩擦力爭得雞飛狗跳……一時間，學習氣氛濃烈。

　　這恰巧是艾佳最受不了的氣氛──

　　如果每個人都要表現得像他那個學霸女朋友一樣，那他為什麼不去見見本尊呢？

　　……至少賞心悅目。

　　於是在一宿舍的人為了結構力學拔光頭髮，髮際線都直接上升幾個毫米只求一個結構力學六十分保平安的時候，艾佳把書上的題目都做了一遍，然後就扔下書，跑去隔壁英語系當旁聽生去了──

　　當然，就他這初中英語水準，人家講什麼他也聽不懂，還美其名曰︰明年六月我還考完四級才去打電競的呢。

　　……但是介於他的理由過於冠冕堂皇，今陽也沒心思反駁他「你在我們課上學不到四級那麼簡單的內容」，只好任由他大搖大擺地在自己旁邊坐下來。

　　多數情況下都是艾佳趴在桌子上，看今陽上課，認真看她記筆記，在她閒下來的時候伸手去捉她的手──

　　然後把她的手抓過來握在掌心，看她單手記筆記的側臉……此時少年會面無表情地琢磨如果在上課的時候偷親她，她有沒有勇氣尖叫著一巴掌拍過來，還是逆來順受？

　　後面這種可能性讓艾佳熱血沸騰，躍躍欲試。

　　於是偶爾今陽被老師叫起來念課文，他發現自己還挺喜歡聽她念課文的……看她站得挺直地，雙手捧著厚重的課本，一個詞一個句，就好像最討厭的英語都變得沒那麼討厭了──

　　他滿腦子都是她那張一開一合的嘴……彷彿那是和英語在世上最搭配的東西。

　　艾佳覺得自己簡直走火入魔，淫魔的那個魔。

　　為此，王磊他們嘲笑他說──

　　外語系的學習氣氛濃烈怎麼就沒噁心到你了？

　　這時候艾佳會理直氣壯地回答，因為有空氣清新劑放在身邊。

　　……………………寒磣人程度直逼「因為妳是我的優樂美啊」，眾人表示無fuck說。

　　「你期末考試到底復習好了沒有啊，我今天看閱讀老師都快把你當我們班學生，叫你起來讀課文了。」

　　這天，今陽剛下英語閱讀課，下午後兩節課都沒有，她得去學生會宣傳部辦公室做點兒元旦文藝匯演的道具──外語系有個孟姜女哭長城的英語話劇，偏偏外語系學生會最近有別的任務，所以製作道具的任務，理所當然地落在了校學生會的頭上。

　　他們要的還頗急。

　　今陽對此倒是沒什麼怨言，就是切點兒泡沫用顏料糊幾塊假磚頭而已。

　　艾佳理所當然地跟在她身後，聽到今陽的提問，含糊地應了聲︰「反正課本裡的我都會了。」

　　「我還以為上過高中的人都知道課本上教的是abc，試卷上考的是請列舉十個abc之後的第十五個字母開頭的單詞。」

　　「大學不這樣，大學返璞歸真，課本上abc，考卷就是abc。」艾佳十分堅定。

　　「…………大年三十晚上提醒我給你留口年夜飯，無家可歸就夠慘得了，更別提還得餓著肚子。」

　　「……」

　　「你就不能拿著漂亮的成績單休學，免得人家說你智商不夠讀不下去才休學的──明年你具體幾月去S市？」往樓頂學生會辦公室辦公室爬的路上，今陽抱著書包漫不經心地問，「我爸還不放棄讓我出國的事，正好你去打職業我也出國算了……反正也不能天天見面，G市和S市，還是溫哥華和S市又有什麼區別？」

　　「妳出國啊？」艾佳立刻像是嗅到了兔子的獵犬。

　　「嗯啊。」

　　「那個濱文去嗎？」

　　「……反正去我也不跟他住在一起。」

　　「妳以為說這話我就放心了嗎？」艾佳露出個挑剔的表情。

　　「……你先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明年春季賽我不打，先訓練生身份和他們磨合，夏季賽他們會把我的ID大報上大名單，夏季賽後半段，我考完期末就去S市，徹底全職跟著俱樂部吃喝拉撒的時候，可能再上兩把試試手，正式首發該S5春季賽了。」艾佳掰著手指數得很認真，「當然，除非現在那個替補打得特別好，我也有可能直接被摁在冷板凳上看飲水機。」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艾佳在心裡略微自信地補充了句。

　　而此時，今陽聽得有點迷糊，就勉強聽明白明年一整年艾佳都不打首發，就夏季賽可能會上一兩場練練手──

　　「YQCB找到中單替補了嗎？」她勉強抓到一個重點。

　　「嗯，以前二隊的，跟著首發打過幾次訓練賽……反正以配合度來說現在他倒是比我好一些。」艾佳說，想了想又強調，「而且他心理健康，不會散播瘟疫。」

　　……說到散播瘟疫。

　　今陽有了不太好的回憶。

　　WCG回來之後，在鋪天蓋地的討伐聲中，幾乎是剛到S市的那天，YQCB的瘟疫之源中單殺千就在微博宣布自己的退役。

　　一時間謾罵的、挽留的、與那些謾罵的人據理力爭的人蜂擁而至，但是殺千走的頭也不回，去了直播平臺，成為全職直播。

　　接下來，無論是為了來直播間罵他一句或者別的什麼，總之他的直播間人氣還挺火爆的──每天收直播間小禮物收到收軟，不算簽約費，有時候他兩天就能賺到打職業一個月的錢……

　　這件事是殺千自己在直播的時候說的，此話一說，圈內多少有些震動──

　　一方面是驚訝原來退役選手能賺那麼多，另一方面是擔憂退役選手能賺那麼多的事兒被說出來，怕是很多人都從此無心職業……畢竟直播時間自由，還沒成績壓力，最重要的是，賺的也多。

　　「財不外露，我至今不太明白殺千在直播間說自己的收益幹什麼。」今陽說，最妙的是，「財不外露」這四個字她說得理直氣壯。

　　「他故意的，」對於殺千的行為，艾佳斬釘截鐵道，「當整個職業圈生態簡單且範圍不太大的時候，每個處於頂端的人都能用自己的方式影響一個圈子……殺千選擇了他報復的方式。」

　　他報復的方式就是，他走了，也要以最純粹的利益，打亂一些意志不那麼堅定的選手的初心──

　　電競就這幾年高光期。

　　這遊戲也不知道能火幾年。

　　不趁機賺錢，光是為了夢想，退役之後該何去何從？

　　所以很多人選擇了向現實低頭──

　　殺千退役後，在新的一波轉會期到來時，又陸續有一兩個老選手退役轉去直播……有些隊伍甚至因為他們的離開面臨青黃不接的尷尬局面，而這種事，卻並沒有太多人在意──他們退役了，成群結對，互相拉著雙排或者三排，互蹭人氣，以前在不同戰隊基本一年說不上十句話，這會兒好得稱兄道弟，一口一個「兄弟」。

　　很快地，在他們這些本身自帶大票粉絲為主要核心的退役選手影響下，職業主播也成為電競圈子裡的一個熱門分類。

　　難以置信這大概就是半個月之內發生的事情，有人對此嗤之以鼻地反感加看不起，更多的人選擇了理解──

　　能為「夢想」堅持下來的人都難能可貴，值得尊敬……而「夢想」並不能當飯吃，所以當他們之中有人選擇放棄時，也不該跳出來對他們進行道德綁架。

　　聽到這，今陽想了想突然道︰「你還記得我們正式在一起那天我說過的話不？」

　　「嗯？」

　　「哪怕是知道無可奈何，既然你決定拋棄一切去打電競，說明你愛它，我至今無法認同你的行為，妥協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因為你愛它。」

　　今陽低著頭，用鑰匙打開辦公室的門，她半隻腳踏進小小的學生會辦公室裡，有未乾顏料的味道撲鼻而來……她轉過身，用平靜的眼看著身後的少年──

　　「要做就好好做，不要成為散播瘟疫的那個人。你用了幾乎一切的東西甚至賭上了人生去換來的機會，如果有一天你決定親自毀了它，只會叫人看不起你。」

　　「……」

　　今陽的嗓音平靜，就像是在說再平常不過的陳述句，只是末尾「叫人看不起你」這幾個字，莫名地叫人覺得過於冷酷。

　　艾佳微微愣怔，看上去不知道自己該對今陽說出的哪句話感到震驚──

　　她一直都是一個很認真的人。

　　自己甚至要求周圍的人也認真對待一切……不知道這樣的固執是好是壞，但卻讓她成為了至今為止，第一個認真告訴他，既然決定要打職業，就去好好的人。

　　那一瞬間，好像內心有什麼東西變得柔軟，又有什麼變得更加堅定。

　　一直以來，飽受非議，父母反對，老師不解，無止境的試探與說服，就連朋友也對他的選擇保持著沉默……他幾乎變得疲倦而麻木，直到現在，終於有一個人站出來對他說︰要好好做，否則看不起你。

　　他當然會好好去做的──

　　他想打電競。

　　想在這個舞臺上，證明自己。

　　唇角幾乎是無法抑制地上揚，艾佳看著今陽，伸手將門邊的她抓進懷裡，像是大狗熊抱住了他的蜂蜜罐子，他笑道︰「我知道了，會好好打的。」

　　今陽在他懷裡哼唧了一聲。

　　艾佳看了看四周，沒人……於是做賊似的，趴在她耳邊小聲問──

　　「我能不能親妳啊？」

　　「你不是天天都在動手動腳？」

　　「嘴。」

　　「……不行。」

　　「……………………喔。」

　　「你是弱智嗎，這種問題也問得出口？」

　　「……對不起。」艾佳慫慫地說，「我只是忽然覺得可以這麼一問，萬一妳答應了呢？」

　　「……」

　　……

　　短暫的對話之後，兩人蹲在小小的辦公室裡做道具，今陽調顏料，艾佳就負責把那些大泡沫用美工刀割成磚頭的形狀。

　　兩人背靠背各幹各的。

　　艾佳當然不會錯過這種閒聊時間，百度上說了，想親她，就多誇她，多拍馬屁。

　　「……完美小姐陳今陽，我有個問題想問妳，」艾佳撅著屁股，整整齊齊割下一塊磚，「妳說妳長得好看，家裡有錢，爹疼娘愛奶奶寶貝，學習又好又自覺，做事認真──妳這人還有什麼缺點嗎？這樣會不會覺得人生活著絲毫沒有缺憾啊？」

　　「……瞧你這話說的，我不是有你這麼一個不省心的男朋友嗎？」

　　今陽聲音聽上去漫不經心的。

　　艾佳「嘶」了聲轉過身，看她正拿著個小刷子，在一個已經見底的顏料瓶裡拼命試圖扣點顏料下來……只是紅棕色的顏料瓶都被她的羽毛筆刷成透明的了，而在她的腳邊，還有十幾塊「磚頭」等著上色。

　　「現在再加一條，意外地勤儉節約。」艾佳挑眉，「沒折騰了，去開瓶新的啊。」

　　今陽只好放下顏料瓶，站起來到櫃子裡翻找，找了半天沒有發現對應色號的庫存……

　　「妳可以讓人買上來，」艾佳支招，「問問有沒有人有空。」

　　「學校附近的文具店裡沒有賣顏料的，」今陽掀起眼皮子掃了他一眼，又看了下腳下的「磚頭」，這些破玩意系裡明天要驗收。」

　　艾佳站起來︰「我去買？」

　　今陽想了下，搖搖頭，說︰「不用。」

　　然後轉身去打了個電話，艾佳豎著耳朵聽，聽見今陽「喂」了一聲以後就指揮手機那邊的人「到陳圓的畫室裡拿瓶赭石色顏料送到我辦公室來」，然後就掛了電話。

　　「畫室？妳家有人會畫畫？」艾佳問。

　　「嗯。」

　　今陽抿抿唇，又微微蹙眉，看上去不太想要回答這個問題。

　　直到半個小時後，門外傳來腳步聲，然後略帶喘息的聲音響起時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身穿毛衣，尼子長裙，身上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年輕女生推開了門，她看著臉色有些蒼白，另外一隻手裡還抱著一個紙袋子……

　　從她身後照射的光透過，大概可以看到紙袋子裡面放的是幾瓶顏料。

　　艾佳原本以為這是學生會的哪位幹部，結果這時候卻詫異發現今陽愣在那不動了，她抬著頭，見了鬼似的瞪著站在門口的那個女生──然後她站了起來──頭一次，顯得有些無措地，在自己的牛仔句褲上蹭了蹭，她這才開口問︰「妳怎麼來了？」

　　那個女生跨過門檻而入。

　　艾佳注意到從頭到尾，她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只是徑直走到今陽面前，放下手中的紙袋︰「妳要東西直接跟我說，妳知道我很煩人家隨便進我畫室，何必叫濱文來找罵？」

　　女生的聲音很小，但是帶著難以掩飾的厭煩和不耐。

　　今陽沒搭話，空氣裡變得有些冷。

　　這時候這女生走近了，艾佳驚訝地發現，她的五官……拆開來看，幾乎就和今陽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似的。

　　更令人驚訝的是，這女生放下東西後，也不問今陽要來幹嘛，也不跟她多寒暄兩句，只是顯得有些僵硬地轉身往外走。

　　今陽像是這會兒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緊張地跟在她身後，換上了家鄉話︰「妳跟哪個來的？一會兒怎麼回去？」

　　「濱文開車送我來的。」那女生只是立在門邊，低著頭低聲回答，「回去了，別跟上來。」

　　今陽立刻停住腳步。

　　那一步一指令，看得艾佳都挑起眉。

　　三分鐘後，他看見她伸長了脖子看著有些焦慮地看了看門外，像是確定那個女生走了，這才打了個電話和電話那頭大概是濱文的人說︰「喂，她下去了，你看著點兒。」

　　那一副老母雞護小雞崽子的姿勢。

　　艾佳看得目瞪口呆。

　　今陽掛了電話，有些思緒不定地在辦公室裡轉了一圈──直到她手機微信亮起，顯示來自濱文的短訊息︰接到她了，立刻回去。

　　今陽這才鬆了一口氣，一屁股直接坐在了辦公室的地上，伸手拽過那個紙袋子，裡面放了一大堆顏料，白的紅的紫的，就是沒有她要的赭石色。

　　今陽︰「……」

　　今陽長嘆一口氣，感慨自己白白擔心受怕……與此同時，聽見艾佳在身邊問︰「那是誰啊？一副出現了就把妳嚇得肝腸寸斷的樣子？」

　　今陽沉默了大概有三十秒，然後這才用稍顯冷漠的聲音說︰「她是我姐，陳圓，同父同母，大我三歲，上一次她走出自己的畫室大概是一個月以前，當時她手裡舉著一把……算了，你不會想聽她當時在幹嘛。」

　　「……」

　　「你剛才不是問我人生是不是活得絲毫沒有缺憾？」今陽盯著門，剛才那個女生消失的方向淡淡道，「事實上，是有的，而你剛才親眼見到了她。」

　　「什麼？」

　　「人生的缺憾。」

　　「……」

　　此時，艾佳還完全不知道今陽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只是隱約猜到，自己這波馬屁可能拍到了馬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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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艾佳不敢問今陽太多陳圓的事，因為她看上去也不是很想談，轉眼到了元旦假期，今陽要回家，但是回家之前要接她奶奶──對於這種說法艾佳嚴重懷疑，因為今陽所謂的「接奶奶」那天，把艾佳一起拉了回去。

　　艾佳老大不情願的，開始是雙手插著兜，到了院門口，他拿出了一條胳膊，抱著院子門口的欄杆不撒手。

　　今陽拽了兩下沒轉頭，看著一臉固執加智障地抱著欄杆的少年︰「你家養了兩頭老虎？能吃了你？」

　　「我離開家多久了？從秋天到冬天，他們一個電話沒給我打過，就我爸發了兩條短信，是前兩天降溫，問我冷不冷──這不是廢話？把我趕出來的時候給沒給我棉衣心裡沒點兒13數嗎？」艾佳面無表情道，「……想想都生氣。」

　　今陽︰「……」

　　今陽上前，抱著艾佳的腦袋捧著他的臉「吧唧」親了一口──原本一臉堅決的少年愣了下，耐不住她抱著他的脖子︰「你抱抱我啊？」

　　艾佳剛開始經得住誘惑，只用一條胳膊環著她的腰，後來當今陽用鼻尖蹭他的時候，他的另外一隻手終於忍不住地也纏繞上來──然後在他來得及利用這個恰到好處的姿勢把劇情向著更正確的劇情發展之前，今陽「嗖」地脫離了他的懷抱，順便將他拉進院子大門。

　　艾佳︰「……」

　　艾佳︰「妳怎麼那麼討厭呢？」

　　今陽︰「我就這麼討厭。」

　　十分鐘後，今陽拿出鑰匙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艾佳想跟在她身後，被一把推出來，那扇門「啪」的關上了，乾淨俐落。

　　艾佳在空蕩蕩的站了一會兒，看向身後那扇門，熟悉又陌生的樣子，熟悉是因為他看這扇門看了十九年；陌生，則是因為他上一次被從門裡拖出來時，耳邊的咆哮和怒吼記憶太深刻……以至於，他始終抬不起手去敲。

　　……回宿舍去給小結巴他們講題？

　　艾佳雙手塞進口袋裡面無表情地想。

　　正想要轉身，這時候，隔壁陳奶奶家窗戶打開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探了出來，今陽趴在窗戶上，面無表情地看他，臉上寫著兩個字︰你敢？

　　艾佳「嘖」了聲。今陽微微蹙眉，想了想後輕輕道︰「家裡人始終都是要在一起的，別幼稚。」

　　艾佳無奈地瞥了她一眼，很想頂嘴說「誰說的」，但是見她態度比較堅決，也不好再說什麼……猶豫了下轉過身，正想敲門，門從裡面開了，艾佳保持著開門的姿勢和他爸打了個照面，兩個人都愣住。

　　客廳裡傳來高中女生討論題目嘰嘰喳喳的聲音，艾佳的目光下滑，掃過他爸手上拎著的一堆看著準備扔掉的外賣盒垃圾，想了想說︰「就吃這個？」

　　艾佳率先打破僵局。

　　艾佳聲音不太大，他聽見裡面他媽問了句「誰啊又是我學生嗎」，艾佳他爸猶豫了下，關上門走出來的一瞬間，艾佳聽見身後的窗子也關上了──於是走廊上只剩下他和他爸父子二人。

　　「你又沒說你要回來，我們倆不就隨便對付。」艾佳他爸上下打量艾佳，「我上次給你發短信你怎麼不回？」

　　他語氣很平常，就好像他天天早上都能看見艾佳背著書包從家裡出門，這會兒兩人又在晚上放學上班時間正巧碰面了似的。

　　「得了吧，我回來你們也一樣讓我吃這個。」艾佳輕笑了下，「至於短信，外邊兒都快零下了，你們把我趕走的時候沒給錢也沒給衣裳，你問我冷不冷，我能說什麼啊︰不冷，喝口學校食堂免費熱水就不冷了？」

　　「你簽了打遊戲的合同人家沒給你錢啊？別不是被騙了吧？」艾佳他爸放下垃圾，上下打量艾佳，看他沒缺胳膊少腿，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些，「你媽這次非要給你個教訓，我琢磨著你這是不像話，也不至於一點錢也沒有，就沒管……」

　　「現在快過年了哪個公司不是財務結算，簽約費過完年才能給……我吃了大半個月的饅頭，宿舍舍友給我捐了瓶老乾媽辣醬。」

　　艾佳語氣裡的委屈撲面而來。

　　說完，只聽見他爸嘆了口氣︰「你別怪你媽，她還不是為你好？把你趕走以後她整宿整宿睡不著覺！頭髮都白了！你說你怎麼就那麼不聽話，好好的大學不讀，非要去打什麼遊戲！那是正常人幹的事嗎？」

　　艾佳站在那沒說話，雙手插兜，看著他爸。

　　艾佳他爸又嘆了一口氣，在艾佳目光注視下與他對視上一眼──那一眼，彷彿他也瞬間老了十歲……艾佳盯著他老爸眼鏡片之下遮都遮不住地的眼底的皺紋，恍惚地想到今陽眼底一條細紋都能對著鏡子大呼小叫半天。

　　艾佳心裡擰巴翻滾了下。

　　「有什麼話先進屋，外頭冷。」

　　艾佳他爸大手一揮，要將艾佳轟回屋裡──艾佳往前走了兩步，推開門半隻腳踏進屋子，突然回頭不死心似的問了句︰「那你們同意我去打電競了？」

　　「……」艾佳爸看著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他塞回他媽肚子裡重新來，「別得寸進尺，你想氣死誰？」

　　「……哦。」

　　然後這一天，艾佳一晚上再也沒從那扇門裡走出來。

　　今陽趴在窗戶後面，豎著耳朵聽了半天。直到傍晚，隔壁廚房響起了「滋滋」炒菜的聲音，她才鬆了一口氣，跌坐回沙發上，給自己煮了一包泡麵──

　　她奶奶其實早就被接回她家了，現在奶奶家裡就她一個人。

　　……

　　十二月三十一日這天，給中二病男朋友安頓好了去處，今陽也回到自己家裡──她的家在距離市中心大概二十分鐘車程的地方，是家裡公司作為開發商開發的小區內的別墅。

　　小區路種滿了法國梧桐，到了秋天非常漂亮，是哪怕在G市也非常有名的別墅小區。

　　每一棟別墅的造型都不一樣，今陽記得她爸當初請來了很有名的設計師來做這件事，然後在他們家給自己留的那棟別墅，有個很大的玻璃屋，採光充足，半透明的，裡面掛著白色的窗簾輕紗……遠遠看去，隱約可以看見玻璃屋裡還擺著十幾個畫架，偶爾有人在裡面走動，但是很快那抹身影也消失在窗簾後面。

　　那是今陽的親姐姐，陳圓的畫室。

　　畫室同時也是陳圓的房間，因為畫室裡面有床也有浴室，還有書桌什麼的。

　　陳圓小時候心臟不太好，所以總是被小心翼翼地照顧著，不讓跑不讓跳，後來小朋友之間不知道怎麼流傳出「陳圓是玻璃人，一碰就碎」的說法，這說法看著未免可笑，但是小孩子們卻深信不疑，都不願意跟陳圓玩了──

　　陳圓只好自己和自己玩。

　　然後變得越來越孤僻。

　　等到二十來歲的時候，她好像已經習慣了在家裡足不出戶……

　　有時候在畫室裡，一關就是大半個月，甚至一個月──

　　上一次家裡人試圖叫她出來吃飯，濱文去敲的門，她舉著一把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菜刀，追著濱文衝到了走廊，嚇壞了所有人……

　　然後她又若無其事地回到畫室了。

　　那把菜刀現在都還在她的手裡，沒人敢問她要。

　　那天今陽不在家，只是晚上回家後聽爸媽說起這件事，她整個人都有點懵逼，心裡想的是︰你們他媽別給我編故事吧？

　　只是那之後，今陽家裡來來往往的醫生上門給陳圓看病，證明了今陽她爹媽真的沒在編故事……至於看出的病嗎，無非就是看出一大堆的精神疾病，狂躁症，攻擊性人格障礙什麼的……

　　當時今陽她爸就想把陳圓送到醫院去，今陽屁滾尿流地攔了下來。

　　她並不知道這算不算好事──深受各種和電視劇影響，她總是聽說精神病院裡對病人其實並不是那麼好，她不想讓姐姐到那種地方去，並且為此和父母大吵一架。

　　就好像關在畫室裡的陳圓能聽到今陽和老爸據理力爭這件事似的，從那之後，她基本只能和顏悅色和今陽說話……

　　然後看今陽身邊的所有人都不爽。

　　上一次陳圓突然出現在校學生會辦公室，完完全全嚇壞了今陽，她很怕陳圓撲上來不知道從哪搞出把菜刀照著艾佳的腦袋就砍；

　　也害怕陳圓在回去的路上一個不高興勒死濱文……

　　今陽都不知道陳圓這是出了什麼問題，但是陳圓變成這樣以後，她知道家裡的別的親戚私底下笑話她有個「瘋子姐姐」──

　　但是今陽無所謂，這反而更加堅定了今陽對於「一家人總該是要在一起」的概念，幾乎到了偏執的程度。

　　這會兒今陽回到家，放下行李。

　　跨年這天，她在G市的堂哥堂弟，表姐表妹都到齊了，都聚集在大廳裡聊天看電視，見今陽回來，都給她打招呼……熱鬧非凡。

　　「陳圓還在畫室？」今陽隨口問。

　　當時氣氛有點兒冷，叫人覺得不舒服。

　　「圓圓還在裡面，妳別去打擾她。」今陽她媽端著果盤走出來，她是一位四十來歲，很有氣質也挺開朗的中年女性，「等下她拿菜刀砍妳。」

　　「……媽。」今陽對她媽不怎麼符合氣氛的幽默敬謝不敏，「陳圓好多了啊，她前兩天還去學校給我送了顏料。」

　　……雖然這話她自己都不信。

　　她把這句話吞咽回肚子裡。

　　「我都不知道她出門了。」今陽她媽一下子收起笑容，「她自己去的？」

　　「和濱文。」

　　「濱文還活著嗎？」

　　「媽！」

　　「陽陽，我和妳說了，最好還是讓圓圓到醫院去，」今陽媽把她拉到一邊，「老讓她在家裡憋著也不好，去醫院有病就治……妳不要以為醫院不好，其實醫院挺好的，我和妳爸親自去看過的──」

　　「我還以為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了，陳圓也不願意去醫院，你們總不能因為她一次過激行為就這麼緊張到這地步吧？」今陽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冷，「可以換個話題嗎？」

　　今陽她媽不說話了，嘆了口氣，走到一旁。

　　今陽把行李放回自己的房間，然後是晚飯時間，陳圓沒有出現在桌子旁，保姆替她每樣菜都撿了些端過去的，眾人好像早就習以為常。

　　今陽蹙眉。

　　晚飯過後，大人打牌，其他的要麼在院子放煙花要麼各自抱著手機在沙發上玩……今陽回房間從行李箱裡掏出幾瓶顏料，然後就跑去敲畫室的門──今陽知道她敲畫室門的時候，客廳裡整個兒都安靜了下來，直到畫室門「哢擦」一聲被打開，陳圓冷漠的臉出現在門縫後面。

　　「我可以進去嗎？」今陽眨眨眼，「上次妳送來的顏料沒用完，我又拿回來了……妳看，有些還沒開封。」

　　陳圓讓開讓今陽進去了──陳圓的房間裡充滿了顏料的味道，窗戶邊擺著十幾個畫架，上面有的是白紙，還有的已經畫了作品，可能是花，也可能是幾個蘋果，也可能是幾棵樹……畫架旁邊擺著幾顆蔫掉的蘋果和落了灰的陶瓷茶具，今陽不知道陳圓畫過它們沒有。

　　【小崽子︰幹嘛呢？】

　　【陳小姑娘︰……參觀我姐的畫室。】

　　【小崽子︰……妳那個陰森森的姐？戴鋼盔進畫室的嗎？】

　　【陳小姑娘︰你好好說話。】

　　【小崽子︰('へ'）哼。】

　　【小崽子︰報告聲，我有在家好好吃飯了，小結巴讓我出去跨年啊，能去嗎？】

　　【陳小姑娘︰別折騰到明天早上回就行。】

　　【陳小姑娘︰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人吧，比如KTV公主什麼的，被我知道打斷你的狗腿！】

　　【小崽子︰KTV公主沒有，妳要是來的話，真正的公主倒是會有一個。】

　　今陽看著這小崽子騷話連篇，忍不住笑，笑著笑著，聽見陳圓在她旁邊幽幽道︰「妳跟誰說話啊，笑得那麼開心？」

　　今陽立刻收起手機，說沒事。

　　今晚陳圓還是穿著長裙和一件羊絨毛衣，事實上在有地暖的屋子這樣穿會有點熱……不過今陽也沒有對她指手畫腳，只是隨便坐在陳圓的床上，看著陳圓一個個打開顏料檢查，之後就擺放回她顏料的架子裡，轉身說︰「顏料，都沒用。」

　　「……我要赭石色。」今陽說，「濱文沒跟妳說吧，妳沒拿那個色來，其他的顏色辦公室都有。」

　　陳圓背對著今陽︰「他說了。」

　　今陽︰「？」

　　陳圓︰「故意沒拿。」

　　今陽︰「……」

　　陳圓站起來，用很輕得像是貓的腳步走近今陽，她站在床邊，居高臨下；今陽不自覺屁股往後挪了挪，從床的那頭移到這頭，此時，她聽見陳圓說︰「其實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今陽鬆了一口氣，心想陳圓果然沒什麼大事啊，老爸老媽大驚小怪的……正想搭話，這個時候，陳圓忽然又說︰「爸爸上周在醫院住院單上簽字了，他們要把我送到精神科去，我得趁著最後的機會出去走走，不然以後就被關起來了。」

　　今陽氣息一凝。

　　「怎麼可能，妳又沒什麼事，情緒一直很穩定的──」

　　今陽一邊說著，手往後放了放，這時候她忽然碰到個冰冷鋒利的東西在她的手背刺了下，刺痛讓她條件反射地縮回手……她轉身掀開陳圓床上的枕頭，發現枕頭下面是一把菜刀。

　　今陽倒吸一口涼氣，眼微睜圓。

　　「怎麼可能？他們從來沒放棄這個！妳以為老爸三番兩次強調一定要把妳送出國是為了什麼──他們那麼著急把妳送出國，就是因為妳不願意讓他們把我送去醫院！」陳圓不顧今陽滿臉震驚，她撲上來，抱住她，「我沒病，陽陽，我好的很──妳別讓她們送我去那裡，好不好？」

　　今陽的手背還在嘩嘩流血。

　　她僵硬地被她的姐姐抱著，腦子裡一片混亂，她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嚨，根本問不出一個普普通通的問題──

　　可是哪個正常的女生，會在自己的枕頭底下放一把菜刀？

　　……

　　今陽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陳圓的畫室的。

　　她衝到家裡的院子裡，失魂落魄，手背的血蹭了她裙子到處都是，好在晚上沒人發現，剛才放煙花的那些表弟表妹也回屋子去了。

　　今陽在院子裡坐到接近十二點，等天上又開始下雪，一片雪花融在她的鼻尖，她打了個抖，這才回過神來。

　　這時候手機響了，艾佳那邊聲音聽著有點兒吵，像是在KTV，小崽子歡快的聲音響起來︰「歪？妳在哪呢，家裡嗎？還沒睡吧，要不要出來和我們跨年啊？」

　　今陽想說話，但是發現自己開口就剩下哆嗦，她用略微乾澀的聲音說︰「出不去，你們玩吧。」

　　……艾佳那邊沉默了下。

　　很快的，今陽注意到他那邊開門關門聲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可能是他躲進了廁所或者走出KTV包廂門，這時候今陽聽見電話那頭，少年低沉的聲音響起，他問︰「妳怎麼了？」

　　今陽張了張口，完全不知道從哪說起──

　　我姐可能真的瘋了？

　　我爸媽要把我姐送精神病院？

　　我還以為她就是性格有點兒孤僻沒想到她在枕頭下面放菜刀？

　　今陽覺得自己都快瘋了。

　　她都沒氣兒回答艾佳的話，也不知道到底是冷的哆嗦還是什麼，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她聽見艾佳那邊傳來跑起來的喘息聲，他問她家在哪。

　　今陽這才艱難地報了地址。

　　大約是二十分鐘後，今陽聽見小區院子裡響起摩托車熄火的聲音，她站起來靠近家裡院子的柵欄，一眼就看見少年摘了安全頭盔從車上跳下來──

　　車不是艾佳的。不知道管誰借的。

　　看著路燈下，站在院子裡的少女面色蒼白，艾佳扔了頭盔，二話不說衝了上來──今陽還沒來得及找回自己的智商給他開門，那邊，他已經猴子似的爬過一個半人高的欄杆，穩穩地落在了今陽家院子的草地上。

　　他踩在積雪上發出「沙沙」的聲音，上前不管不顧先解開了衣服拉鏈拉過人一把塞進自己懷裡，艾佳感覺自己像抱著個冰棍似的，他跟著哆嗦了下，下巴放在她頭頂︰「妳他媽怎麼了？問妳又不說！我操，大元旦的，妳電話裡失魂落魄的像家裡房子給燒了似的，妳想嚇死我？」

　　今陽就管搖頭，一掃平日裡那副淡定又冷靜的高傲，這會兒她面色蒼白，像是抓住什麼救命稻草似的抓著他的衣領，拼命往他懷裡擠。

　　艾佳垂下目光，原本只是隨意掃了眼，然後目光一頓，一把抓住她的手︰「妳手怎麼了？這麼大個口子？妳爸打妳了？啊？因為妳和我在一起他不高興？」

　　……分分鐘腦補出了個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劇情。

　　艾佳快急死了，心裡已經腦補到牽著今陽先偷身份證跑路再偷戶口本結婚這個地步──

　　這才聽見懷裡人哆哆嗦嗦地說︰「我姐好像真的瘋了，我爸媽要把她送走。」

　　一個正常人。

　　一個好好的正常人。

　　忽然就瘋了。

　　為什麼？

　　為什麼？

　　陳圓被送走以後，她是不是就沒有姐姐了？

　　亂七八糟的疑問鑽入腦子，讓今陽頭疼欲裂。

　　她只能拼命地往艾佳身上蹭，就像是企圖蹭走他身上的最後一絲溫暖──

　　直到艾佳被她推得壓在自家籬笆上，她靠在他的胸膛之上揚起臉，黑夜之中，路燈之下，雙眼黑白分明地看著他……

　　飛雪之下，她目光閃爍，髮絲凌亂，脆弱得像是一碰就要碎掉。

　　直到艾佳低下頭，咬住她的唇瓣。

　　像是要將她吞噬，也像是要將她的恐懼奪走……他粗重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鼻尖，舌尖撬開她的哆嗦的齒關，於是舌尖小心翼翼糾纏，彷彿要將她拆之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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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艾佳覺得自己還是死了算了，因為他根本沒辦法放開懷裡的人。

　　他含著她的唇瓣，將那略微冰冷的唇瓣變得溫暖，然後不出意外地嘗到了它的柔軟……並沒有多少技巧的纏綿，卻叫人像是膝蓋都軟了，他小心翼翼地纏繞著她的舌尖，心不在焉想的是──

　　……我就是在乘人之危，但是沒有關係，事後哪怕她要我的狗命，我也給她。

　　但是今陽顯然心煩意亂到甚至沒心思去要他的狗命。

　　等兩人稍微分開，今陽微微喘息地抬眼看向艾佳，後者抬起手蹭蹭她的臉，嗓音微微沙啞道︰「臉都凍紅了。」

　　今陽此時氣息還不穩，瞥了眼艾佳，她抿抿還帶著水澤光的唇瓣，被艾佳啃得變成了好看的玫瑰色……她緩緩道︰「我臉紅嗎？不一定是因為冷。」

　　這一次，連艾佳的臉也有點兒發熱，但是他不確定自己臉紅了沒有──他希望沒有，畢竟男生這麼容易就臉紅的話實在是顯得有點兒傻。

　　艾佳拽著今陽躲到了畫室外面的一個角落裡，兩人肩並肩蹲在那裡迎來了十二點，也迎來了二零一四年。

　　當天空遠處有煙花和人們的歡呼聲響起的時候，院子裡雪在靜靜地下著，這份寧靜與外面的喧鬧比起來，就像是兩個世界。

　　「新年快樂。」艾佳說。

　　今陽動了動，低低地「嗯」了聲，說︰「新年快樂。」

　　雖然那聲音聽上去並不怎麼快樂。

　　艾佳的大手放在今陽的腦袋上，摩挲時發出「沙沙」的聲響︰「妳姐到底怎麼回事，把妳嚇成這樣，妳剛才說妳爸媽要把她送走？」

　　「我在她枕頭底下發現一把菜刀，之前他們跟我說她拿菜刀砍過濱文我還不相信……」今陽慢吞吞道，「陳圓告訴我，我爸那麼執著要把我送出國，就因為我攔著他們不讓他們把她送去醫院。」

　　「……我還以為是妳爸不同意咱倆在一起。」艾佳鬆了口氣。

　　今陽轉過頭，說到這個問題，她用特別冷靜的眼神兒瞥了他一眼︰「他都不知道我有男朋友，所以那是你以後才需要考慮的事──你最好在這時候至少拿個聯賽冠軍，我好歹跟他說，我是跟電競運動員在一起了。」

　　「不然呢？」

　　「『臭打遊戲的社會閒散人員』。」

　　「……妳好好說話，俱樂部裡給交五險一金的，我們是正式合同工。」黑暗中，艾佳輕笑一聲，伸手把蹲在自己旁邊的姑娘的腦袋撈過來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妳幹什麼不讓妳姐去醫院啊，有病就治，又不是送去住院就不能出來了，病好了不就出來了嗎？」

　　現在留在外面多危險。

　　菜刀，老子從T大附中學校門口街頭打到街尾，爭霸那條街的時候，也沒至於在書包裡揣把菜刀。

　　艾佳識相地把後面半句話吞咽回了肚子裡，轉過頭看今陽，她一臉迷茫的樣子。似乎有些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生活對於今陽來說就像是一塊塊樂高玩具，按部就班地累起了一座高高的塔……直到有一天，其中的一塊忽然被抽走，高塔搖搖欲墜，站在最頂端的她恐慌極了，開始試圖將這一塊玩具拼命地塞回原位……

　　但是現在她發現自己完全無能為力。

　　這種突如其來的恐慌讓她手足無措。

　　「有時候我很不耐煩我爸媽總想安排好的一切──出國什麼的，讓我以後做翻譯什麼的，或者是把我姐送去醫院什麼的……」

　　艾佳想了想今陽對於出國和以後做翻譯的態度──

　　提起來，就是「我不要」三個字。

　　但是她天天都在練習聽力，別人帶著耳機聽音樂，她聽得奧巴馬就職演講……所以明明其實是喜歡甚至想要做的。

　　……………………也算是相當的行為矛盾。

　　彆扭。

　　「和妳爸媽好好談談，不要覺得他們把妳姐送到醫院就是拋棄，妳也不會因此失去妳的姐姐，」艾佳拍拍今陽的腦袋，「妳幾天前還在勸我理解父母，怎麼到自己身上那勁兒就擰不過來啦？」

　　「……」

　　「出國對妳是好事，別太抗拒這個。」艾佳說，「妳英語那麼好，以後當個翻譯也不算浪費……用不著因為一點固執就拒絕它，妳的人生是妳的。」

　　今陽絞著手指，一瞬間覺得自己很想不開，一瞬間又覺得自己想開了，張張嘴還想反駁，這時候又聽見艾佳幽幽地來了句︰「妳耳機裡聽的什麼時候從《奧巴馬就職演講》變成周傑倫《12新作》，再來反駁我。」

　　今陽︰「……」

　　想了想，她拉了拉艾佳的袖子︰「抱歉，這種時候把你叫過來跟你分享這種負能量。」

　　「說什麼話，我是妳男朋友，妳以為是拿來賣萌擺看的嗎？」艾佳挺了挺胸膛，並拍了拍，「這裡，隨時有妳的位置。」

　　今陽嗤笑一聲，正想說什麼，這個時候，不遠處的豪宅大門被人推開，今陽聽見她媽媽叫了聲「陽陽」，她趕緊應了一聲，從角落裡站起來。

　　「妳在那蹲著幹嘛？」

　　「屋子裡頭開地暖我覺得有點悶，出來走下，」今陽說，「我這就來了。」

　　今陽她媽應了聲，又關上門。

　　今陽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和頭髮，往外走了一步，走到暖光的庭院燈下，她回頭看了一眼──少年還蹲在陰暗的角落裡，一動不動，只是那雙眼睛異常明亮地看著她。

　　「走吧走吧，我看妳進屋再走。」艾佳用輕鬆的語氣說，「現在回去還趕得上他們第二攤，說好去王磊家裡打牌。」

　　艾佳話語剛落。

　　就看到今陽忽然轉身靠近，投下的陰影將他籠罩時，她彎下腰將柔軟的唇落在蹲在角落裡的少年唇瓣上……

　　一觸即離。

　　「新年快樂。」她再一次說，聲音裡稍微夾雜了一點輕鬆。

　　「嗯，」他看著她微笑起來，「新年快樂。」

　　……

　　今陽回到屋子裡，家裡年輕的還在客廳打牌，中年人聚集到地下室唱KTV，上了年紀的都去睡了。

　　燈光晃得她微微瞇起眼，似乎感覺有些刺眼，她抬起手遮了下，然後看見她媽靠在門邊，欲言又止的樣子。

　　今陽想了想說︰「今晚我和陳圓睡吧。」

　　今陽她媽沉默了下，點點頭，然後在今陽轉身的時候說了一句︰「有病就治，治好了隨時回家，妳們姐妹不要覺得這是太大的事，最後傷著自己。」

　　今陽輕輕「嗯」了一聲。

　　「陽陽，還有出國的事……」

　　「陳圓說了，你們想讓我出國以後就把她送去醫院的。」今陽轉身，看著她媽微微蹙眉，一副有點震驚又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樣子，又有些心軟，「其實不用這樣，好好說就行了，我其實也不是那麼反感出國……」

　　「啊？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妳又想通啦？哎喲，妳爸之前擔心得要死──」

　　「……有人告訴我，如果我要說服自己不喜歡英語，以後不想做翻譯，先得把手機裡存的《奧巴馬就職演講》換成周傑倫新專輯。」

　　「……」

　　「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今陽撩了下頭髮，「就這麼著唄，皆大歡喜，有什麼不好？」

　　今陽她媽看上去感動得恨不得給今陽口中的那個人上柱香……想了下又問︰「那圓圓的事，妳也不反對了啊？」

　　今陽腳下停頓了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徑直走向陳圓的畫室，推開門，走了進去。

　　陳圓就抱著膝蓋坐在幾個畫架後面，長髮散落滿肩──當今陽挨著她坐下的時候，她的目光直視前方，淡淡地說︰「男朋友不錯。」

　　今陽嚇了一跳，然後想到剛才她和艾佳縮在畫室角落裡，幹了什麼怕是被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如果隔音不太好的話……

　　呃。

　　「陳圓，妳那天幹嘛舉著菜刀砍濱文？」

　　「看他不爽。」陳圓淡定道，「畫著畫吃個毛飯啊，煩不煩？而且我看著他那張好像能海納百川容忍一切的臉更煩了──脾氣上來了，就這麼幹了……妳手還流血嗎，要不要拿個創可貼包一下？」

　　她聽上去漫不經心。

　　「不流血了。」今陽吸吸鼻子，「妳那天把家裡人嚇壞了。」

　　陳圓沉默。

　　「我也嚇壞了，」今陽說，「妳做什麼把菜刀放在枕頭下面？」

　　「想放就放了，那地方怪順手的。」陳圓聳聳肩，依然用沒多少情緒起伏的聲音道，「如果有人什麼人進來想要加害於我，哪怕是晚上我也可以──」

　　「妳知道在家裡很安全。」今陽站了起來，卻沒有走開。

　　陳圓抱著膝蓋，原本下巴放在膝蓋上，這會兒她臉微微低下來，盯著今陽的腳趾……然後面無表情地聽今陽說︰「可能我們都太敏感了，我爸要送我出國也好，要送妳去醫院也好──我學英語，需要一個純英語環境進行深造；妳心情不穩定，也需要去醫院開點藥吃吃，穩定一下情緒……」

　　陳圓低低笑了聲。

　　今陽的聲音戛然而止。

　　陳圓抬起頭，目光冷漠地看著她︰「一個月前妳還在為了不讓我去醫院和爸爸媽媽據理力爭──現在怎麼啦，換說法啦？」

　　「……」

　　「妳男朋友告訴妳的？」

　　「……」

　　「他們怎麼都見不得我好呢，」陳圓站起來，抬起腳，踢倒了一個畫架，「我好好在這，招誰惹誰了？」

　　畫架倒在地上發出「轟隆」巨響，外面走廊響起腳步聲，今陽聽見她們的媽媽在外面先叫了一聲「圓圓」，然後又叫「陽陽」──

　　今陽看了眼陳圓，她似乎整個人都急躁地緊繃起來，像是炸毛的貓，今陽只好著急地跟外面吼︰「我們沒事！你們別進來！」

　　外面鑰匙亂響著插入鑰匙孔的聲音突然消失。

　　而此時此刻，陳圓的眼珠子在眼眶裡骨碌碌地滾了一圈，呼吸變得急促了一些，她顯得有些焦慮地在屋子裡打轉……目光放空了，她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含糊︰「我坐在那，為什麼要抽走我的椅子？我摔得好疼……我寫完了作業，為什麼要撕壞我的課本？我身上沒有味道，他們為什麼老是在我一靠近的時候就捏著鼻子跑開──老師？媽媽？明明是他們欺負我！為什麼你們要送我去醫院！送他們去呀！」

　　畫架和紗窗糾纏在一起，今陽連續後退，而陳圓伸手，掀翻了一盤顏料──

　　嘩啦一聲，顏料飛濺，弄髒了畫室的白色紗窗，還有陳圓的衣服，窗外瑩雪照耀下，她的面色蒼白得見不到一絲絲血色……

　　「所有人都見不得我好，包括妳那個男朋友，下次見到他，我砍死──」

　　陳圓的話最後被飛奔上來擁抱她的懷抱堵在喉嚨裡。

　　今陽死死地抱著她，眼眶發酸，卻沒有哭，她只是聽見自己用沙啞的聲音說︰「這裡沒有人欺負妳，陳圓，妳畢業好久好久了……現在，妳看看妳周圍，這麼大的畫室，爸爸媽媽很有錢，妳衣食無憂──那些人肯定過得都不如妳。」

　　陳圓掙扎了下。

　　那怒瞪的雙眼忽然放鬆下來，她猶豫了下，抬起手，抱住今陽的腰，隔了很久很久，今陽才聽見她靠在自己耳邊，輕輕道──

　　「……妳知道，其實我過得一點也不好。」

　　「又是新的一年了，陳圓。」今陽收緊了手上的力道，「以前好不好沒有關係，今後我們都要努力變好。」

　　窗外，不知誰家放了煙火，絢爛的煙火照亮了一小部分天空。

　　這一晚今陽就躺在陳圓的床上，腦袋下枕著那把割傷她的菜刀，陳圓就在她大概一分米或者更近的距離陷入難得的安睡。

　　黑暗之中，她抱著手機，和艾佳互道晚安──

　　且好心地沒有在艾佳興高采烈告訴她他打牌贏了二十塊錢夠吃好多天饅頭時，轉告陳圓表示下次見到他準備砍死他這件事。

　　【小崽子︰和妳姐聊天愉快？】

　　【陳小姑娘︰……還成。】

　　【小崽子︰去醫院的事？】

　　【陳小姑娘︰有待商榷。】

　　【小崽子︰至少她沒有一說起這件事就要砍死妳。】

　　【陳小姑娘︰……是的。】

　　因為她覺得該被砍死的人是給我洗腦成功的你，呵呵。

　　【陳小姑娘︰晚安。】

　　【小崽子︰這就晚安啦？】

　　【小崽子︰不對啊，我怎麼覺得妳那麼心虛，妳他媽不會跟妳姐說我壞話以達成共識開啟的話題吧──比如男人都是狗東西之類的！】

　　【陳小姑娘︰沒有的事，你也太看得起自己。】

　　是的沒錯，就是心虛。

　　【小崽子︰哼！】

　　黑暗中，今陽勾起唇角，心中的焦慮稍被撫平……她閉上眼，讓自己墜入夜的黑暗，祈禱在一把菜刀之上，得到一夜安眠。

　　……

　　2014年終於還是來了。

　　幾場大雪之後，整個G市彷彿被銀裝素裹成了另外的樣子，很快人們真的意識到自己已經迎來新的一年，而新年，就是要有新氣象。

　　當今陽雞飛狗跳地為了幾千塊國家獎學金在準備自己的期末考試的時候，電競圈傳來八卦，人們心目中的AD之神，陸思誠歸國，並且與國內運營商贊助的隊伍中國電信戰隊簽約，成為新賽季的首發隊員──

　　實實在在的補強。

　　官宣那天，ZGDX官方微博門檻都被擠爆了，轉發好幾萬都不叫事兒，人們興奮的像是大年三十提前到來！

　　YQCB作為隔壁鄰居，首當其衝成為了ZGDX新陣容的試金石──而相對於本賽季AD位超級補強之後，組成人們口中「豪華戰艦」的ZGDX戰隊，YQCB的中單位置殺千退役後，新的二隊挑上來的人只能用「差強人意」來形容……

　　中規中矩地能用。

　　但是絕對不是補強。

　　再加上隊員狀態也持續低迷，所以被有陸思誠加入的ZGDX戰隊在訓練賽中吊起來打──而在此之前，兩個隊伍實力五五開，訓練賽裡甚至是YQCB更勝一籌。

　　而春季賽開始前，和ZGDX戰隊的訓練賽連敗，也讓戰隊經理小仙在年終總結的時候說出了「新的S4春季賽，YQCB的首要任務就是保級」這種話。

　　當時並沒有太多的人相信，以為這只是YQCB戰隊在照常謙虛──

　　直到S4春季賽開賽，那時候各大高校已經放寒假，英雄聯盟職業聯賽大陸賽區的S4新賽季春季賽也拉開帷幕。

　　揭幕賽，ZGDX戰隊對戰YQCB對戰，開賽之前，人們摩拳擦掌，將這比賽稱作「天王山之戰」「賭狗的末日」，眾人翹首以盼，期待著精彩的對決。

　　艾佳也是這樣。

　　很早地，他就從俱樂部搞到了票，拖著今陽來到S市，比賽開始之前，他們就坐在了最靠前的位置──

　　這是LPL第一次在S市舉辦正式的春季賽，一切彷彿都是嶄新的開始。

　　並不是租用的特別厲害的場地，前方比賽台是那種臨時搭建的架子，周圍用黑色的布圍起來，有一些探照燈……

　　隊員休息室是一個簡陋的小破屋子，連衛生間都不是獨立的，觀眾和選手用一個衛生間──規模看上去和WCG那時候不相上下地爛……相比之下，就連打TGA的網吧好歹選手還有個專用廁所！

　　還有，比賽觀賽票也都免費的，所有的粉絲都被專門的車接到比賽場地，一到地方，由工作人員指引著往自己所支援的戰隊那半區坐下。

　　今陽看著隔壁ZGDX戰隊藍白相間的椅子逐漸坐滿了人──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前排還坐了幾個帶著燈牌、一臉興奮的小姑娘。

　　……電子競技也有女粉絲啦？

　　雖然好像不太多。

　　今陽想了想，拉扯了下艾佳︰「我怎麼覺得我應該坐到那邊去？」

　　艾佳一臉天真地問︰「為什麼啊，那是人家ZGDX粉絲的位置。」

　　「你看那些小姑娘，她們坐在這裡，是為了陸思誠。」今陽指指隔壁的姑娘們，淡定道，「我也是小姑娘。」

　　艾佳︰「……」

　　艾佳︰「妳坐在這裡，是因為妳男人，區區不才在下我，是YQCB飲水機管理員。」

　　今陽︰「……你開心就行。」

　　兩人的對話停止在這裡，艾佳阻止不了比賽開始之後，他每一次產生對話衝動，都不幸地發現自己面對的都是今陽的後腦勺──她翹著二郎腿，一隻手支著腦袋，整個人轉向右邊的方向。

　　YQCB戰隊在左邊。

　　直播比賽的大螢幕在正前方。

　　右邊，只有ZGDX戰隊的AD。

　　這是艾佳的今日第一個不幸。

　　而今日第二個不幸屬於全體現場粉絲觀眾──

　　整個比賽，因為網絡問題，線路問題，外設問題，打得磕磕絆絆，第一把打完之後，已經過去兩個小時，在第二場開場之前，又乾等了一個小時。

　　在ZGDX戰隊先贏一局的情況下，艾佳跑了幾次後台確認情況，都是「設備在調試」「網絡在調整」……當他第五次回到觀眾席時，現場的所有人已經在那乾坐了三個小時──

　　比賽五點開始的，觀眾們基本都是第一次現場觀賽，經驗不足，沒幾個人帶了口糧……所以現在所有的人都只有一個狀態︰饑寒交迫。

　　然後，被稱作LPL發展歷史上，最戲劇性，後來被人們津津樂道地一幕出現了──

　　事情開始於艾佳第六次往返於休息室和觀賽場地之間，回到座位上，艾佳發現自家媳婦兒不見了！

　　艾佳心中一驚，還以為今陽被活生生餓跑了，趕緊伸長了脖子看四周，然後他在比賽台右下側，長長的隊伍裡，看見了正和ZGDX戰隊那幾個小姑娘粉絲相聊甚歡的自家媳婦兒。

　　艾佳︰「……」

　　艾佳湊過去，捉住了今陽︰「妳他娘幹啥呢？」

　　今陽轉過頭看了眼艾佳，面不改色，指了指隊伍最前端︰「ZGDX戰隊給粉絲發飯盒啊，聽說是陸思誠怕粉絲餓著，第一把打一半中間調試時候讓工作人員訂餐。」

　　小姑娘粉絲甲︰「我們誠哥啊！！！！」

　　小姑娘粉絲乙︰「就為了今天這口飯，我愛誠哥一輩子！！！！」

　　今陽伸手拍艾佳的爪子︰「以上，所以現在我是ZGDX粉絲了，你快撒手，咱倆不熟。」

　　艾佳恨不得把她揣起來拖走︰「妳再說一遍！一口飯把妳收買了！」

　　今陽面無表情道︰「因為我快餓死了，人類生來就是為五斗米折腰的，你快放手。」

　　艾佳︰「……」

　　……

　　【YQCB、飲水機管理員艾佳︰@小仙ZGDX給粉絲發飯了！！！！！！我們為什麼沒有！！！】

　　【YQCB、小仙︰什麼！這些骯髒的狗東西！】

　　【YQCB、小仙︰你快去排隊啊，趁著這些人還不怎麼認識你，能蹭一口蹭一口！】

　　【YQCB、小仙︰我也好餓啊，容我去跟隔壁戰隊經理小瑞賣個萌，看在大家隔著一堵牆同居那麼久的份兒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賞我一個盒飯？】

　　【YQCB、飲水機管理員艾佳︰……】

　　今日的第三個不幸屬於YQCB電子競技俱樂部全體，因為他們沒能擁有一個視金錢如糞土的男神級別隊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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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事實上誠哥還是有良心的，盒飯雖然說是分發給ZGDX粉絲，但是其實數量夠在場絕大多數觀眾每人分到一份──是的，當沉甸甸，熱乎乎的盒飯到手的那一刻，今陽嘴裡的「陸思誠」變成了「誠哥」。

　　多麼親切。

　　優質偶像無誤了，電競屆素質標竿。

　　現場氣氛和諧，今陽領著飯盒跟著一堆的YQCB粉絲和黑著臉的艾佳與YQCB戰隊粉絲揮手道別──

　　大家都在有說有笑，雖然現場環境又冷又簡陋，但是並沒有太多的人抱怨，好像每個人都挺開心今晚能坐在一起，體驗這種難得的經歷。

　　這時候大概誰也想不到，幾年之後，當伴隨著電競越發不再小眾，粉絲群體的日益龐大，隊伍粉絲掐得雞飛狗跳，上至比賽時候是否打法過於針對激進虐泉你他媽快點道歉，下至打完比賽隊員握手姿勢敷衍眼神飄忽不夠尊敬……

　　粉絲互槓，隊員被帶著也情緒微妙。

　　於是人們再也沒有機會看到這一日一樣那麼其樂融融的畫面──兩隊的粉絲排著隊，樂呵呵地交流看比賽心得，沒有敵視也沒有爭鋒相對……YQCB的粉絲們發揮了臭不要臉的精神，往發飯盒的小哥哥面前一站，笑咪咪地說：「我是LPL粉絲，我要吃飯。」

　　拿了盒飯，再心安理得地坐回YQCB粉絲區的位置上，從此之後，就為這口飯──哪怕他們不是ZGDX的粉絲，也會是他們的好感路人。

　　就好像大家都是因為喜愛電競才在這裡齊聚一堂，目的單純而美好。

　　以至於今陽捧著盒飯和艾佳往回走時，想了想真情實感地說：「電競粉絲真可愛。」

　　艾佳心不在焉地哼了聲：「是，騙飯吃的妳也很可愛。」

　　今陽：「……」

　　……

　　當前和諧之下。

　　人們都挺開心有飯吃。

　　只有後臺，心胸狹隘的YQCB戰隊經理的手帕都快咬碎：「隔壁戰隊這群狗東西，就這樣偷雞摸狗地勾搭我們戰隊的粉絲──把電競圈當娛樂圈嗎！勾心鬥角！其心可誅！」

　　沒有人理他。

　　因為大家都忙著低頭扒飯。

　　只有涼生大扒兩口飯以後抬起頭冷嘲熱諷了一句：「別逼逼了，這時候你應該坐下來安靜如雞地給我們俱樂部高層寫封信，告訴他們隊員差點活活餓死在比賽場，並且在比賽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就先吃人嘴軟地吃了人家的飯，氣勢上瞬間矮了一大截……」

　　小仙：「這不是你們一會兒被他們2：0的理由，世界亞軍們。」

　　涼生：「你別以為拿這個就可以嘲諷到我們──不存在的。你不知道嗎，亞軍就是最大的輸家，對於這點我們早就看透了。」

　　小仙：「……………我也看透了。」

　　涼生：「看透啥？」

　　小仙「嗖」地把腦袋從休息室門開的那條縫隙裡縮回來，不再試圖用自己灼熱的目光去譴責任何一個坐在YQCB戰隊粉絲區椅子上吃ZGDX家嗟來之食的粉絲，只是苦大仇深地盯著涼生：「上樑不正下樑歪，你們的粉絲果然隨你們：大家都很臭不要臉。」

　　涼生：「粉絲行為，偶像不買單。」

　　小仙冷笑：「呵呵。」

　　而此時，今陽坐在後臺休息室的角落裡，很是新鮮地掀開了盒飯，一股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時，她開始數：「白菜，豆腐，肉圓子──天啊，這是牛肉嗎？」

　　聲音裡透著驚喜。

　　艾佳坐在她對面，抱臂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就好像她才是哪個八百年沒吃過飯只靠饅頭過日子的窮鬼──

　　嘖嘖，就兩片指甲蓋大的牛肉，高興成這樣？

　　眼睛都亮成燈泡了。

　　正在心裡尋死尋活瘋狂逼逼非常不服氣，這時候卻看見今陽掰開筷子，夾起一大片肉伸到艾佳嘴邊：「啊──」

　　艾佳：「……」

　　薄唇倔強地抿了下，少年身體後仰躲了下那片肉，今陽不依不饒地伸長了手臂跟著他的腦袋：「你不餓啊，怎麼可能不餓，不是都過飯點了嗎，今天連饅頭都沒吃──張嘴，不想長高高了是不是？」

　　YQCB戰隊上單容容聽了這話，原本被飯塞得鼓得像是倉鼠似的腮幫子「噗」了下，差點把飯吐出來，艱難地把一口飯咽下去，他指著艾佳：「還長高高，當竄天猴去啊？！」

　　艾佳「哎」了聲想反駁他，結果嘴剛鬆開就被今陽抓住機會把那片肉塞進去了，艾佳含著肉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就瞪大眼譴責地看著今陽──

　　「吞下去。」

　　「……」不吞。

　　「吞下去！」

　　「……」就不吞！

　　「三歲小孩啊，還含飯，丟人不丟人你，」今陽扔了筷子，從包裡拿出濕紙巾給他擦擦嘴，「吃吧吃吧，知道你餓了，倔什麼倔。」

　　艾佳確實是餓了，其實剛開始還可以硬撐著，但是當一片肉被強行塞進嘴裡，就好像身上所有的，剛才被他強行鎮壓陷入冬眠狀態的饑餓神經都在一瞬間被啟動……

　　現在它們在跳老年迪斯可，叫囂著：餓啊餓啊餓啊餓啊！

　　「不能隨便吃嗟來之食。」艾佳說。

　　「有出息！我都想給你加工資！」小仙給艾佳比了個大拇指，同時低頭扒了一口「嗟來之食」。

　　「天天吃饅頭也不是什麼有骨氣的表現啊，何必作踐自己。」今陽捧起盒飯也吃了一口，扒了片青菜，又撿一塊肉丸子塞艾佳嘴巴裡，「張嘴。」

　　「幹嘛吃饅頭？」小仙奇怪地問。

　　今陽轉過頭頗為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這時候她感覺到艾佳在桌子底下緊張地踢了她一腳……今陽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把臉擰回來，看著艾佳一臉不好意思，心中嘆了口氣：「這位小夥子讀名牌大學讀了一半鬧著休學來打電競，不出意料地被他的重點高中重點班數學老師媽媽和市三甲醫院醫生爸爸掃地出門，斷了生活費──看到他腳上的鞋了嗎，我獻愛心捐的……在我把他撿回家之前，他天天就穿著拖鞋零下幾度到處走，頓頓饅頭加老乾媽。」

　　「……哎呀，」艾佳微微瞇起眼，看著今陽危險道，「妳今晚話很多啊。」

　　「暗示你俱樂部快給你發工資，不然開春後他們會發現自己簽回來一具屍體，死因是饑寒交迫。」今陽現在一點兒也不怕艾佳那兇殘的眼神兒，把飯盒往他手裡一塞，撩了下頭髮，「快吃。」

　　艾佳翻了下白眼，捧過盒飯。

　　低頭扒了兩口。

　　然後發現周圍有點安靜，擰頭一看，一個休息室的人都在用複雜的目光看著他，就連小仙都收起剛才臉上的玩笑，目光閃爍，遲疑了半天慢吞吞道：「噯，艾佳，怎麼這樣……你都沒和我說，我以為──」

　　「唔，」艾佳叼著筷子，也跟著不好意思起來，「又沒多大事，你別聽她瞎說，我真要餓死了還不得跟你們說啊……」

　　小仙停頓了下，搓了搓手：「今天打完比賽，我把伙食問題上報的時候順便把你情況跟領導說一下，看下能不能把簽約費提前給你……呃呃呃，小姐姐說得是啊，大學生休學跑來打電競呢！」

　　不可無視的是，目前的環境裡，更多願意來打職業電競的，都是高中就輟學，本身學習不太好，或者家庭條件比較艱難的孩子──

　　他們來打電競，對於他們來說，與其說是夢想支撐著他們踏入這行……更多的人是先為了飽腹而來到這裡，然後，逐漸的，在電競行業找到了自己的夢想。

　　──至少現在YQCB戰隊首發五人，或多或少都是這樣的。

　　拋下原本穩定，可見光明的生活，毅然決然一腳踏入這個圈子的人，實在是屈指可數。

　　他們當然不會為他起立鼓掌，或者是發表一篇煽情的公關文來吹噓一番電競行業的繁榮昌盛，生機勃勃──只是此時此刻他們的沉默，只是因為他們確實被觸動，甚至有一絲絲感動而已。

　　2014年，電競行業剛剛起步。

　　轉會，合約費，隊員掛牌購買與販售，直播，比賽獎金……很多事情剛剛具備雛形。

　　有很多人，在這個時候離開了職業舞臺，成為遊戲主播，賺到了人生中第一桶金；

　　有很多人，因為病痛，或者隊友轉會，隊不成隊，帶著一聲嘆息和不甘，被迫退役；

　　……但也有更多的人，在這個時候懵裡懵懂地一頭撞進這個圈子，他們雙手空空，好像放棄了過往擁有的所有，他們站在這裡，就像是當年三井壽流著眼淚跟安西教練說「教練，我想打籃球」一樣簡單真誠──

　　他們有各自對於電競的夢想，他們只不過是想打職業。

　　所以哪怕這時候，這個圈子看上去還不那麼好，他們依然義無反顧，奮不顧身。

　　「飲水機管理員同志，我覺得我更愛你了，」涼生叼著筷子說，「現在你不止是看上去高大帥氣，彷彿靈魂都英俊了起來呢！」

　　艾佳夾著一塊青菜塞進今陽嘴巴裡，回頭衝涼生苦笑一下：這英俊來得不容易。

　　……

　　吃完飯大概又過了十五分鐘，每個人都心滿意足地打著飽嗝的時候，前面的工作人員來通知，可以繼續打比賽了。

　　眾人站起來，隊員準備比賽，今陽他們回到觀眾席。

　　這是今陽嚴格意義上來說，看的第一場LPL現場比賽。

　　並不像是看TGA那樣，她能看懂哪個選手用哪個英雄釋放了哪個技能，就算看懂了大部分的比賽──因為在TGA，大多數情況下就是打架打架打架，推塔推塔推塔，一把遊戲誰打贏了團戰就能拿到資源就能勝利……

　　而作為國內的頂級職業聯賽，LPL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她聽著坐在右手邊的解說大哥，從BAN&PICK環節就開始說得頭頭是道，比如他們不再單純地說，某個英雄可以克制另外一個英雄，所以在某隊選了A的情況下某隊會選B，他們同時還對選手非常瞭解──

　　【解說A：現在我們可以看到藍色方的YQCB會進行首選，我們可以看到目前打野英雄盲僧是被放出來了的，而我們都知道這個英雄是最近ZGDX戰隊打野選手老K最喜歡使用的英雄……】

　　【解說B：那我覺得YQCB首選肯定是盲僧，這個要麼就得BAN掉，要麼肯定也不會放給老K──特別是YQCB先輸一局的情況下，我相信YQCB的教練組更不會冒險亂放英雄。】

　　然後解說B話語一落，果然在一樓YQCB就秒亮打野英雄盲僧，在現場觀眾譁然，和解說連連嘆息「我就知道」的聲音裡，他們直接鎖定──

　　於是今陽就覺得，哇，LPL就連解說也很厲害啊，預言家一樣！

　　而接下來的比賽，今陽則回歸了看S3時候的狀態，全程聽艾佳在旁邊做友情解說。

　　「其實陸思誠和教皇兩人雖然互為替補位，但是奇怪的是他們兩人的打法都是相似的，比較激進……通常情況下，韓國的賽區風格就是不那麼喜歡打團戰，選手更講究個人線上能力，比如TAT戰隊，全隊都是以退為進的打法，如果前期爆發人頭，那肯定就是下路──」

　　艾佳話語剛落，現場，ZGDX戰隊粉絲那邊爆發出一陣歡呼，而YQCB戰隊粉絲這邊則一陣沮喪的呻吟，就因為在五秒前，ZDGX下路二人組趁著一波兵線推進，成功擊殺YQCB的AD小暖，拿到了一血，而且還讓小暖虧掉了一大波兵的經驗和錢！

　　「烏鴉嘴。」今陽冷靜地評價。

　　艾佳：「我不說話了好吧？」

　　儘管艾佳不說話了，今天註定對於YQCB粉絲來說，觀賽體驗並不是那麼好──

　　他們因為打野拿到了盲僧，擬定了整個陣容都是偏前期的陣容，也就是說，他們的必須要在二十分鐘前確立絕對的勝勢，才有可能拿下比賽。

　　但是除了陸思誠和小胖這下路組合，ZGDX戰隊剩下三人就猶如泥鰍，抓都抓不住，YQCB打野瑞塔幾次去線上試圖抓人都無功而返，他們就好像商量好似的──

　　慫起來，以退為進，一點點拖延時間，穩重求勝。

　　比賽進行到十八分鐘，場上人頭比是3：2，YQCB靠著十五分鐘的一波五人抓下路勉強拿了對方下路二人組和打野的人頭──但是與此同時，YQCB的中路和上路一下子空了下來，給了對方極大偷發育的機會，一波看似成功的擊殺之後，原本的經濟差距卻並沒有縮小多少。

　　今陽看得出現在YQCB戰隊打得非常難受和壓抑。

　　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

　　這種感覺，好像似曾相識。

　　今陽正琢磨，這時候就聽見兩位解說也說起了差不多的話題──

　　【解說A：看得出這一把，YQCB打得非常難受啊……ZGDX好像商量好了似的：我知道你是前期陣容，我就不跟你打團戰！】

　　【解說B：據我所知，以前ZGDX和YQCB的比賽可是見面就剛，剛得腦花四濺……今天這是怎麼啦？】

　　【解說A：哈哈，我注意到，ZGDX現在的指揮是誠哥，你看到沒有看到沒有，他的嘴巴一直在動──】

　　台下觀眾一陣哄笑。

　　【解說A：啊，現在ZGDX轉到中路，推掉了中路二塔，兩隊經濟差距來到了三千塊，現在ZGDX手裡握有四座外塔，和絕大多數野區主控權──想到了什麼沒有？】

　　【解說B：這把遊戲我看過！】

　　是的，眼下ZGDX的打法，完完全全就是S3總決賽時，韓國戰隊TAT戰隊最擅長的打法：苟住前期，決不打架，運營運營，發育發育，後期反打，一波團戰拿下比賽！

　　夢回S3。

　　現場YQCB戰隊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並不是說，TAT戰隊這樣打他們一定打不過，畢竟S3也是差點兒贏了的……

　　他們現在兵敗如山倒，也是因為從二隊提上來的中單選手愛殺的個人實力並不如殺千，配合度上也不如他，所以，還想要用以前那種強抓來打擅長運營的隊伍──

　　很難。

　　最後，比賽到三十七分鐘的時候，YQCB輸了團戰，丟了大龍。

　　比賽到四十二分鐘，YQCB被ZGDX壓進了高地，然後涼生孤注一擲最後一把冒險開團，開團失敗，在輔助的圖示暗下來的那一秒，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比賽這就要結束了。

　　2：0。

　　輸得相當乾淨俐落。

　　現場飄蕩著一絲絲惆悵的氣氛，當今陽被艾佳拉起來的時候，她聽見身後的解說在說──

　　【解說A：S3雖然結束了，但是我們可以看得出YQCB的狀態還並沒有完全調整……】

　　【解說B：不不不，你不能否認的是今天這個揭幕賽，實在是ZGDX戰隊給了我們很大的驚喜──新的隊員加入之後，他所帶來的全新的打法……】

　　【解說A：在S3，我們遺憾失去了得到S系冠軍獎盃的機會，但是今年，作為一個全新的賽季，我覺得我們賽區應該有更多的東西值得去思考──相比起S2的初期，LCK賽區已經在短短的S3一年之內迅速地找到了自己的賽區特色打法，並拿下了S3賽季成為最後的勝利者，這是不是提示著我們，將來在冠軍爭奪的道路上，我們LPL最大的競爭對手可能已經出現了……】

　　【解說B：在別人都在進步的時候，止步不前意味著退步，希望LPL各大戰隊，也能夠通過今天的比賽獲得一些新的思路……怎麼打？怎麼贏？今年才剛剛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

　　「通常情況下，解說很少試圖對賽區做總結然後給個警告什麼的。」

　　「哦，這說明什麼？」

　　「LCK賽區真的在崛起，甚至在超越我們。」

　　這時候今陽和艾佳正站在一旁，等待著一臉疲憊的YQCB隊員收拾外設，然後跟俱樂部的車一起回去。

　　聽了解說的話，今陽依然冷靜評價：「這解說也是烏鴉嘴，不同於你，他們更過分地這一下子烏鴉嘴了整個賽區，和這一個賽季。」

　　「自己打不好就別賴解說了，解說多無辜。」艾佳感同身受地說。

　　YQCB戰隊隊員陸續下臺。

　　今陽正準備跟著艾佳走人，這時候，她看見個身穿短裙（這種天氣），手裡握著張卡片和話筒的長卷髮小姑娘，踩著高跟鞋急急忙忙往臺上走，和他們擦肩而過。

　　「那誰啊？」今陽拉扯了下艾佳的袖子。

　　艾佳像是這才反應過來有女人從自己身邊走過似的，回頭瞥了一眼：「LPL主持人。」

　　「LPL也有主持人啊？」

　　「TGA都有，妳憑什麼看不起LPL──別看了，看腳下。」艾佳擰著今陽的下巴，把她的臉擰回來，「那女的沒妳好看。」

　　「真的啊？」

　　今陽抬頭看艾佳，女人對別人稱讚自己美貌這件事的認真程度是：禮貌奉承是不存在的，他誇老娘好看一定是因為老娘真的好看。

　　「真的，妳貌美如花。」

　　「那貌美如花的我也去面試當LPL主持人好不好？」

　　「不好。」

　　「為什麼啊？」

　　艾佳勾了勾唇，抬手把身邊那個毛茸茸的腦袋往自己懷裡一帶，像個小痞子似的懶洋洋道──

　　「因為妳的貌美如花不給人家看，只給我一個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