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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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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少地瓜】大縣令小仵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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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1-31 21:21:04
第十章

  晏驕忙活了大半宿,實在是筋疲力盡,以至於回去的路上睡得昏天黑地。
  
  鑒於她的表現,衙門眾人現在恨不得將她供起來,自然十分遷就,特意留下幾個人護衛馬車慢行,其餘人等按計劃分頭行動。
  
  一直到了衙門口,負責護衛的人才小心翼翼的將她叫醒,「晏姑娘,到了,外面日頭毒,要不咱進去再睡?」
  
  晏驕迷迷糊糊的爬起來,一睜眼就看見一張黑黢黢的大臉不怎麼熟練地憨笑著,效果極其出眾,讓她瞬間睡意全無。
  
  她才要開口,就聞到自己身上那股難以形容的臭味,當即改口,「我想洗澡。」
  
  那人立刻跟得了聖旨似的,麻溜兒衝進門去,一邊跑一邊大喊︰「燒水,燒水,快燒水!」
  
  晏驕︰「……」
  
  你們至於嗎?
  
  至於不至於的暫且不說,不過她確實是以超常的速度得到了熱水,連帶著郭仵作也沾了光。
  
  阿苗親自給她送了搓洗的絲瓜瓤和香胰子,又在屏風後頭當場搓衣裳,嘴巴也跟上了發條似的停不住,滿滿的雀躍。
  
  「姑娘,我瞧著趙大哥他們都紅光滿面的,案子是不是又破了?」
  
  經過上回的事,阿苗對晏驕簡直有了盲目的信心。
  
  泡在熱水中的晏驕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氣,聞言卻又嘆了口氣,「確實有了進展,不過哪兒那麼容易?估計有的等了。」
  
  要說最不方便的,還數落後的交通和通訊手段。
  
  這要是放在現代社會,從平安縣到滇陽,坐飛機、高鐵也就幾個小時,上午去,下午就能回來吃晚飯了。
  
  至於互通消息,那就更簡單,手機聯絡分分鐘的事兒。
  
  可現在,都要靠捕快和快馬的二加四的六條腿了。
  
  滇陽距離平安縣還不算太遠,饒是這麼著,即便中間不做停留的走官道,快馬往返也要一個多月了。
  
  阿苗似懂非懂的哦了聲,不過馬上又開心道︰「趙嬸子也高興著呢,特意給您留了條大雞腿兒,油汪汪的,等會兒我給您拿過來!」
  
  「你跟趙嬸子分了吧,」晏驕蔫兒蔫兒的說,「折騰了一天,我就想吃點兒清爽可口的。」
  
  被腐屍燻了將近一天一夜,天氣又熱又悶,她也實在沒有什麼胃口吃油汪汪的大雞腿兒了。
  
  不過說到這個清爽可口……
  
  她忽然來了精神,「阿苗,現在還有黃瓜嗎?就是你們說的胡瓜!」
  
  現代社會反季節蔬菜泛濫,弄的她完全不知道正常自然條件下啥時候應該有什麼了。
  
  「啊?胡瓜?」阿苗搓洗的動作都停了片刻,然後就笑著點頭,「有的。」
  
  晏驕立即來了精神,嘩啦從木桶裡站起來,飛快的擦乾,「走走走,咱們去買胡瓜,我給你做好吃的!」
  
  夏天麼,可不就是涼皮涼麵的季節?
  
  什麼涼皮涼麵的,阿苗確實不知道,不過還是本能的跟著咽口水。
  
  她想了下,忽然靈光一閃,「對了,趙嬸子常去採買的那家掌櫃的表侄兒好像今年也種了不少胡瓜來著,天兒這麼熱,姑娘您又剛回來,快別到處跑,不然才洗了,又是一身汗。我這就去後頭跟門子說一聲兒,讓他遞個話兒,讓人直接把胡瓜送過來就是了。」
  
  誰不愛偷懶啊?晏驕一聽,立即從善如流的答應了,想了下,又道︰「咱們衙門人多呢,我多要些。方便的話,再幫我問問,有沒有那種長的不好看的,小小的黃瓜牛兒,那個也多來些。」
  
  阿苗脆生生應了,卻又疑惑道︰「姑娘要那些做什麼?左右如今胡瓜也才兩文錢一斤,何不挑些好的。」
  
  「那個做小鹹菜最是清脆爽口,」晏驕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夏日食慾不振,用那個配粥、下飯都好著呢!」
  
  那種造型天馬行空的小黃瓜皮多肉少,其實最適合做醬菜了,又脆又香。
  
  再熬一些花椒、麻椒做的汁兒,澆上泡一會兒,娘咧,保準是又香又脆又辣又過癮,咬一口汁水四濺,簡直是開胃下飯之必備佳品。她幾乎每個月都會做很多,然後放在冰箱裡慢慢吃。
  
  現在只是這麼一想啊,口水就要流出來了。
  
  阿苗聽得心馳神往,傻乎乎的吞了吞口水,樂呵呵跑走了。
  
  如今衙門上下對晏驕這位新來的女仵作十分推崇,聽見是她要,又想起上回的醬爆蟹,幾個看門的都爭著搶著要去,推推搡搡差點鬧起來。
  
  趙嬸子常去的那掌櫃的表侄兒大山就在隔壁街上擺攤賣菜,聽說是衙門裡要,當即請人幫忙看攤兒,背著一大簍子就來了。
  
  「姑娘,」大山是個本分人,常年在菜園子裡勞作,平時本不大常見年輕貌美女子,這會兒突然跟晏驕近距離接觸,一張憨厚的臉漲的通紅,搓著手侷促道,「不知您要多少,且一樣的弄了半簍子。」
  
  他先將手上汗水擦了擦,這才把蓋在筐上的濕布掀開,又道︰「瓜牛兒有是有,實在不大好看。」
  
  人還有美醜之分呢,種瓜果蔬菜肯定也有長得好的,長得不好的,黃瓜自然也不例外。
  
  大山與家中婆娘、兒女每日清晨都會將摘下來的瓜菜根據賣相分成幾類,好看的自然價高,不好看的,嗨,胡亂給幾個錢也就拿走吧!
  
  晏驕伸頭一看,一時間竟組織不出合適的語言了。
  
  好傢伙,真是醜的隨心所欲啊。
  
  大概是還沒經過基因優選,古時候的蔬菜瓜果本就不如現代社會的美麗動人。
  
  眼前的瓜牛兒,盤成圈兒的,扭麻花兒的,一根上結出兩茬兒的……
  
  晏驕又看了那些長得好的,也是瘦瘦小小,跟現代超市裡賣的沒法比。
  
  不過好在都很挺直,也新鮮飽滿,剛湊近,鼻腔中就充滿了蔬菜特有的清新。
  
  「這一簍子,你賣多少錢?」
  
  大山笑道︰「這些好的算您三文錢兩斤,瓜牛兒,本也不值什麼,不要錢。」
  
  這是他頭一回自己跟衙門做買賣,心中既敬畏又高興,又見晏驕仙女似的模樣,自然更不好意思開口要價。
  
  晏驕失笑,「哪兒有你這麼做買賣的?種菜不容易,起早貪黑的,該多少是多少吧。以後每隔兩天你就往這邊送一回,也是一筐。」
  
  大山撓撓頭,「今年結了不少,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這都第三、四茬兒了,家裡人吃不了,雞啊豬啊也都不愛吃了,也不差什麼。」
  
  晏驕︰「……」
  
  我是該說你憨厚呢,還是不會說話?
  
  最終,大山到底只要了好黃瓜的錢,還是照三文錢兩斤。不過從明天開始,就是按晏驕的意思,照市價兩文一斤了。
  
  半簍子好黃瓜不到十斤,酷似搞行為藝術的瓜牛兒不要錢,統共花了晏驕十三個大錢。
  
  有了黃瓜之後,晏驕看著整個人都神采飛揚,哼著小曲兒就去了廚房。
  
  趙嬸子一看她這個樣兒就笑了,「晏姑娘,這是又想做什麼稀罕吃食?」
  
  晏驕抿嘴兒一笑,「這個啊,還真是應景兒,且空出肚子等著吧!」
  
  還不到飯點,趙嬸子也沒什麼要忙的,就先問她需要什麼。
  
  晏驕笑道︰「還真有點兒,不過這會兒先不忙。等回頭吃完飯,勞煩您和阿苗幫我多多的剝蒜,搗成蒜泥。」
  
  安排好了之後,她就去和麵,又在清水中反復揉洗。
  
  隨著水越來越白,她手中的麵團越來越小,漸漸呈現出小麥原有的淡黃色,也更加柔韌。
  
  天氣太熱,東西隨便放在外面恐怕要餿,晏驕想了下,索性將洗出來的水倒入小瓷壇中,然後壇口捆繩兒,跟後廚剛採買的西瓜一並吊到井裡。
  
  澱粉水需要沉澱好幾個小時,等吃完了午飯,再睡個午覺,估計也就差不多了。
  
  做完這些之後,晏驕又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小黃瓜洗乾淨,全都剖開後掰成小段。
  
  瓜牛兒太小,拍不著,而掰開的斷面粗糙,更利於吸收湯汁,口感也比切開的光滑斷面要好。
  
  將那八角、花椒、麻椒、大蒜什麼的加油爆香,然後趁鍋熱,加上醬油熬湯,放涼之後舀到乾淨的小口大肚粗陶壇子裡,把黃瓜塊都丟進去泡著,也吊到井裡放涼。
  
  這就等著吧。
  
  中午照例是趙嬸子的拿手好菜︰
  
  水煮茄子、大塊白肉、清炒野菜。
  
  只這麼一聽就很驚心動魄。
  
  別說晏驕這被養刁了的胃口吃不下,瞧著岳夫人也沒怎麼動筷子。
  
  見晏驕面露擔憂,老太太挺灑脫的擦了擦嘴角,和和氣氣的一笑,「人老了,胃口就不好,正好也苦夏。」
  
  話音未落,晏驕就清晰地聽到了對方腹中傳來的「咕嚕~」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老太太臉上笑容一僵,微微有點不好意思。
  
  晏驕忍笑,往前湊了湊,小聲說︰「我也沒怎麼吃。」
  
  老太太一把握住她的手,半天說不出話,竟有點委屈。
  
  誰能想到她苦了一輩子了,當年隨軍征戰南北也就罷了,將士們吃糠咽菜,她沒道理錦衣玉食。
  
  可這臨了老了了,吃的還不如軍營呢!
  
  本來到了新地方就有些水土不服,飲食也很不習慣,更要命的是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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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31 21:21: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稍後情緒漸漸平復,老太太又很善解人意的說︰「其實也沒什麼,唉,大概是人老了,這張老嘴啊,越發刁鑽了!我都沒臉外頭說去!」
  
  晏驕趕緊道︰「話不好這麼說,這閒著沒事兒,誰不想吃幾口可口的?這不怪您。」
  
  頓了頓,又忍不住替趙嬸子說話,「其實,也不好怪趙嬸子……」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我懂。」
  
  趙嬸子還是上一屆平安縣令招來的。上屆縣令自己養著兩個廚娘,對公家的自然不上心,只要健壯能幹就好。
  
  龐牧本就是個念舊的人,也不愛擺什麼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譜兒,除了幾個緊要職位,衙門上下基本還維持了原本配置。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龐牧深知伙食的必要性,還特意增加了伙食開銷,而趙嬸子也確實兢兢業業的改善伙食質量,比如說︰隔三差五就會燉肉。
  
  奈何她的技術實在有限,勤快和能吃苦對改善口味完全沒有任何作用,即便是買了肉,她也只會清水燉,燉的稀爛……
  
  這菜是菜,肉是肉的,真的十分涇渭分明了。
  
  這也確實是時下普通人家最推崇的做法︰
  
  燉畢竟體積大,一家人都能多吃幾口。
  
  青壯男人們倒罷了,正是能吃的時候,也不計較什麼口味,能填飽肚皮,還有肉吃,沒什麼不滿足的。
  
  唯獨就是可憐老太太了……
  
  偏她又是個識大體的,不肯為這點小事打擾兒子,只是忍耐,偶爾實在忍不住了,才會偷偷挑個由頭,買點吃食打打牙祭。
  
  晏驕不知道各中隱情,只是覺得岳夫人太過自律了些,「龐大人是個孝順的,如今也不差這一星半點兒的,您這樣的身份,院兒裡單獨開個小廚房也就是了,何苦來著?」
  
  可老太太苦了一輩子的人了,一切都成了習慣,哪兒說得出口?
  
  晏驕也知道習慣難改,當下笑道︰「也不差什麼,我嘴饞呢,又愛折騰著吃,您老若不嫌棄,日後也嘗嘗。對了,今兒就有一份兒呢,就當晚飯了。」
  
  「瞧瞧這事兒鬧得!」岳夫人十分感慨,到底覺得自己給小輩們添麻煩了。
  
  哎,真是個好姑娘,難得又展樣大方,還這般體貼人。
  
  她是個不愛欠人情的,想了下,就說︰「我記得前兒,有德布莊的人不是送了你許多料子?你還說不知怎麼弄。正好,我是個慣會做衣裳的,你若信得過,我幫你裁兩身秋裝?」
  
  老太太不說,晏驕這幾天都把這事兒忙活忘了,當即很高興的道︰「那您老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不瞞您說,我呀,真是不會做針線。」
  
  「你有正經本事,何苦非做針線?」岳夫人是見過世面的,思想也活泛,並不在意,「天闊還說,過幾天要給我請個針線娘子。我這年紀大了,許也做不了幾年了,我們娘兒倆總不好見天外頭訂去,也不方便,這倒也罷了。」
  
  見晏驕微微有些茫然,她又笑著解釋說︰「你們家大人,字天闊。」
  
  「哦,」晏驕笑了,「這可真不錯,正合他為人呢。」
  
  天闊,天高海闊,還真就像龐牧這個人,高高大大,敞亮的很。
  
  「是吧?」見她這麼說,老太太就更高興了,當即站起身來,興致勃勃的說,「走,挑布去,若你那兒沒合適的,我這兒多得很呢,幾輩子穿不完!別看現下還熱,轉眼就是中秋,緊接著就涼了。夏衫緊趕著做一身,餘下的都是秋冬……」
  
  龐牧屢立戰功,老太太又是誥命夫人,逢年過節宮裡的賞賜就沒少過,如今私庫裡堆得滿滿當當,只是不知傳給誰。
  
  岳夫人的審美很是不錯,配色大膽,偏偏效果還不錯。
  
  她在邊關待了許多年,又常跟著東跑西顛,對利索的騎馬裝和褲裙一類很有好感。尤其看晏驕也是個爽利人,便著力推薦了幾個樣子。
  
  晏驕自己對穿著打扮沒什麼特別的要求,而且對時下流行一點兒頭緒也沒有,索性全有老太太做主了。
  
  她挺不好意思的,覺得麻煩人家,可也不知為什麼,老太太瞧著格外高興。
  
  一老一少這麼說說笑笑,睏勁兒也就過去了。
  
  晏驕見時候差不多,跟岳夫人說了聲,徑直去了廚房。
  
  這會兒澱粉水已經沉澱好了,她又將洗出來的麵筋上鍋蒸熟,順便熬了辣椒油,調了麻汁、砸了花生碎,又燙了一點綠豆芽,最後將趙嬸子她們搗的蒜泥跟香醋一並攪拌。
  
  阿苗小尾巴似的跟在後頭,幫著端盤子端碗,看的直咋舌,「娘咧,一道吃食竟這樣繁瑣。」
  
  平時看趙嬸子做飯可簡單了,洗洗剁碎丟到鍋裡煮熟就是,哪兒有這許多講究?
  
  晏驕笑道︰「還沒完呢。」
  
  她這才發現沒有平底鍋,想了下,就找了個過節裝餃子的大托盤,在盤底刷了一點香油,倒一層澱粉水,上熱鍋蒸熟了。
  
  因為最初就考慮到見者有份,她弄的分量也大,反復多次之後,就得到了一大摞半透明的面皮。
  
  見晏驕也跟切麵條似的擺弄,看了半天卻插不上手的趙嬸子主動請纓道︰「好姑娘,這個我會,你且歇著吧!」
  
  忙活半天,晏驕也確實累得慌,肩膀脖子酸痛得很,便順勢交班,「那就有勞了。」
  
  「姑娘也忒客氣,」趙嬸子幹勁十足的挽著袖子,朗聲笑道,「我也知道自己本事不濟呢,您又大方,不擋著我偷師,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再說了,您做了,少不得我也吃兩口,哪兒能一點兒活兒不幹!」
  
  做飯口味暫且不提,趙嬸子畢竟是打小廚房裡做慣了的,一應基本功比晏驕這半吊子強了不知多少倍。
  
  那麵皮又軟又滑,也不敢使勁,才剛她切的時候就跟耍馬戲似的。
  
  可這會兒到了趙嬸子手下,瞬間聽話,都乖乖疊好了,刷刷刷挨切。
  
  「您可真厲害!」晏驕由衷的誇讚道。
  
  趙嬸子不覺挺胸抬頭,兀自謙虛,「也就這點兒本事了。」
  
  說著,幾個人就都笑了。
  
  沒多大功夫,一大盤子多少斤麵皮都給趙嬸子刷刷切完了。
  
  偏她還跟沒過癮似的,又順道切完了黃瓜絲,提著大刀,中氣十足的問道︰「晏姑娘,咱們還切什麼?」
  
  晏驕笑個不停,「暫時沒了,回頭再有什麼想切的,保證頭一個找您這女將軍。」
  
  她邊說邊將切成寬條的麵皮放到大盆裡抖開,又把提前準備好的麵筋塊、花生碎、黃瓜絲、豆芽什麼的撒上,最後痛快的倒入麻汁、香醋、蒜泥等。
  
  考慮到可能有人不能吃辣,她只放了一點調味,剩下的辣椒油全都單獨盛著。回頭誰覺得不過癮,可以自己再加。
  
  阿苗幫著攪拌,才幾下就口水泛濫,「這味兒可真好聞。」
  
  潔白的麵皮又彈又滑,上面均勻的沾滿了香噴噴的麻汁,酸溜溜的香醋,紅彤彤的辣油,味兒越拌越大,酸酸甜甜辣辣,好開胃呀。
  
  分明才吃了飯不久,她忽然覺得又餓了似的!
  
  「愛吃呢,當飯吃也成,」晏驕先自己嘗了味兒,馬上就給阿苗和趙嬸子盛了兩份出來,「不愛吃的,權當開胃點心了,來,嘗嘗吧。」
  
  麵皮和大部分原料都一直在井水裡鎮著,涼絲絲的,在這秋老虎盛行的午後尤其突出。
  
  一口下去,順著喉管兒一路涼絲絲,整個人都清爽了似的。
  
  晏驕單獨分出來幾份,剩下的全都是大盆裝著,又盛了些飯前做好的小黃瓜鹹菜。
  
  「這幾份給前頭大人們送去,大盆的給當值的衙役、門子送去,天熱,又有案子,瞧著大家都累得狠了,權當調節了。」
  
  小鹹菜脆生生的,一口下去汁水四溢,口舌生津,越發胃口大開了。
  
  趙嬸子吃的舔嘴抹舌的,「晏姑娘,您這為人真是沒得說。前頭我幹了這麼些年了,也沒誰跟您似的這麼體貼大家。這才幾天吶,我們真是跟著享福了。」
  
  「別說那些見外的話,」晏驕笑笑,將涼皮裝了兩個大碗,配著小鹹菜和辣椒油一並放到大食盒裡,「不過是些尋常東西,沒幾個錢。」
  
  小黃瓜是白得的,剩下的十三文,麵皮、麵筋統共才幾文錢?算上零零碎碎的作料,頂了天幾十文罷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阿苗抽空回了句,正色道,「是好是歹的,大傢伙兒心裡都有一桿秤呢!」
  
  東西是一回事,難為這份情誼,簡直就叫人跟盛夏三伏天喝了冰泉水似的,忒舒坦。
  
  晏驕給她們誇得不好意思,轉身提著食盒走了。
  
  一出院門又踫上龐牧,兩人一愣,都笑了。
  
  貌似在縣衙裡他們統共就踫到兩回,每一次都是在廚房!
  
  「什麼味兒?怪好聞的。」龐牧下意識的看向食盒,「對了,還沒謝過你上回做的醬爆蟹,真是好吃的緊。到底叫你破費了,回頭叫賬房把錢算了,不能叫你吃虧。」
  
  上下幾十號人呢,積少成多,都算到一個人頭上著實不輕快。
  
  「本就是我請大家的,哪兒能再要錢?」晏驕不肯收,又笑的狡黠,「今兒我又做了,別人也幫忙了,這你可不好算。」
  
  她是狹長的眼型,這麼一笑,就好似兩道月牙,眉眼彎彎,好看極了。
  
  龐牧怔怔的看了會兒,突然又覺得太過冒昧,忙道︰「那也罷了。對了,我聽說你最近練字?那就叫庫房那頭送些文房過去吧,本就是你該得的,你沒提前說,我竟也知道的晚了。」
  
  「什麼?」晏驕回過味兒來,又刷的睜圓了眼睛,「你是說,衙門裡頭還供應紙筆?!」
  
  好麼,眼睛圓了,又像記憶中的小野驢了。
  
  龐牧笑著點頭,「可不是麼,你好歹也算文職,辦的是公務,自然沒有叫你們自掏腰包的道理。」
  
  晏驕整個人都傻了。
  
  早知如此,她還多花那大半兩銀子幹嘛!
  
  她的表情實在太逗了,龐牧沒忍住笑了起來。
  
  笑完之後,他又安慰說︰「以後知道就好了,但凡有需要的,只管跟後頭庫房提。或者跟我說一聲也成。」
  
  晏驕點了頭,說︰「對了,你快吃去吧,等會兒涼氣兒沒了就不好吃了。」
  
  「你先別急著走,」不想龐牧卻說,「正好我要找我娘說說過節的事兒,一道過去吧。」
  
  她這麼纖細,提著個大食盒看著就累,倒不如都給他拎了。
  
  稍後,岳夫人看著並肩過來的兩個人,真是笑開了花。
  
  嘖嘖,這場景,咋就這麼賞心悅目?
  
  「好孩子,大熱天的又勞你跑一趟,熱壞了吧?」岳夫人迎出去幾步,親熱的拉著晏驕的手,又親自給她倒茶,「喝杯涼茶靜一靜。我自己配的,清熱解暑。」
  
  那頭的龐牧無人問津,自己把食盒裡的東西拿出來擺開,「娘,我也熱,又渴。」
  
  岳夫人頭也不抬,「自己沒長手嗎?」
  
  龐牧︰「……」
  
  我大概不是您親生的吧?
  
  稍後,胃口不佳的岳夫人結結實實扒了一大碗涼皮,還要多放辣,額頭細細密密出了一層汗,吃的心滿意足。
  
  許久沒吃的這麼順口,都有些撐了。
  
  龐牧吃了兩碗,汁水都喝乾淨了。
  
  有這兩位的帶動,一直奉行少食多餐原則的晏驕也有點漲。
  
  然後三個人就圍在桌邊喝消食茶。
  
  岳夫人這會兒才有工夫細看自己的兒子,見他似乎消瘦不少,不覺有些心疼,「大熱天的,你也要保重自己,瞧瞧,這衣裳都有些大了。」
  
  龐牧面無表情。
  
  我都來了大半個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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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晏驕覺得這對母子的相處方式挺有趣的,就跟著笑,笑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對了大人,中秋的話,縣裡是不是會有廟會什麼的?您是縣令,是不是得出席什麼場合的?」
  
  她還沒逛過廟會呢。
  
  誰知龐牧一聽就捂著腦袋道︰「快別提這個。」
  
  他是軍功起家,哪兒知道管理百姓瑣事這麼麻煩?
  
  這家少了雞,那家沒了鴨,他家的婆娘割了鄰居韭菜,這樣雞毛蒜皮的事兒也有人哭著求大老爺做主……
  
  偏平安縣轄下鄉鎮眾多,面積又大,實際是個直屬省府的州級縣。
  
  這也就意味著,事兒格外多,人員格外亂。
  
  饒是他已經把許多書案工作扔給廖無言和那些文職人員,可還是有許多事情不得不親自做。
  
  這身上的肉,硬是被這些瑣事耗費去了。
  
  兩相對比之下,他都覺得查案子特別輕快特別有趣了。
  
  晏驕抿嘴兒笑,「大人如此能幹,這點瑣事又算的了什麼?」
  
  龐牧砸吧下嘴兒,脊背不自覺挺直了點兒。
  
  別說,還挺受用。
  
  仨人輕輕鬆鬆說了會兒話,正享受著難得的閒暇,前頭就過來人了。
  
  「老爺,老夫人,京裡來人了。」
  
  龐牧和岳夫人對視一眼,都是了然。
  
  晏驕順勢站起身來,笑道︰「正好我也有些累了,就不打擾你們了。」
  
  龐牧也沒多挽留,只是說等會兒叫人給她送些文房四寶去,晏驕笑著應了。
  
  龐家如今就他們這一支,自然不會是什麼親戚,來的怕不僅是京裡,還是宮裡的。
  
  果不其然,等晏驕剛回屋,那心腹就小聲道︰「王公公帶著儀仗來了,七、八輛車,雖說是送中秋節禮和宮中賞賜,但屬下瞧著像是有旨意的樣子。屬下不敢怠慢,先叫人奉茶了。」
  
  王公公乃是當今的心腹近侍,尋常皇親國戚都未必能請得動他走一遭,如今卻從千里之外的京城巴巴兒來了,實在不好怠慢。
  
  龐牧點了點頭,又跟岳夫人換了正裝,這便過去了。
  
  母子倆到的時候,二堂裡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正在吃茶。
  
  他穿了身靛藍色蟬翼紗外袍,裡頭是青雲絹褂子,頭上戴著翠玉八角,面白無鬚,瞧著很是清瘦。
  
  「我的國公爺,老夫人,一別數月,還真是怪想兩位的。」聽見動靜後,王公公笑著站起身來問好,態度十分客氣。
  
  國公爺?
  
  龐牧眉頭一挑,才要說話,卻見王公公忽然就清了清嗓子,陡然嚴肅起來,「平安縣令龐牧接旨!」
  
  這一句話在前頭,什麼事兒也得壓著等會兒說了。
  
  等他念完旨意,龐牧才知道方才那句國公爺出自何處︰
  
  聖人將他晉為定國公,連帶著去世的父親、兄長和在世的母親也得了恩典。
  
  龐牧接了旨意,嘆了口氣,「如今我不過區區縣令,哪裡就受得住此等大恩?」
  
  如今旨意約莫早已通告各處,他就算想拒絕都來不及。
  
  王公公笑著說了恭喜,「不僅如此,月前聖人將國公爺的畫像入了功臣閣,您是裡頭頂年輕的一位!」
  
  龐牧無話可說,只是朝都城所在方向拱了拱手,「愧不敢當。」
  
  他與聖人相識至今已有十多年了,初次見面時龐牧是邊將之子,聖人也不過是隨先皇御駕親征的皇子之一。
  
  後來中間經歷無數風波,龐牧更是立下從龍之功,情分非比尋常。作為聖人身邊最老資格、最可靠的心腹之一,王太監對龐牧也一直敬重有加。
  
  三年前聖人歷盡千辛萬苦登基,卻一直根基不穩,龐牧就繼續帶人為他保駕護航。
  
  而待到塵埃落定,他卻不等封賞就直接自請離京,以剿匪的名義來到這小小平安縣做了縣令。
  
  「您當得起!」王公公跟他謙讓著坐了,又道,「自打您走後,聖人就見天的念叨,說猶如失了一臂,大半個月睡不著吃不香,失魂落魄的。這會兒已經在京裡修繕國公府,就等您什麼時候回去呢。」
  
  說完,這才細細打量了龐牧一回,「許久不見,國公爺風采依舊,還是這麼龍精虎猛的,只是似乎略清瘦了些,聖人知道必然心疼的。」
  
  「何苦這般?」龐牧擺擺手,「倒是浪費錢財,虛耗財力。」
  
  「聖人知道您喜歡清靜,未必請的回去,」王公公一臉了然的說,「不過官員也得三年一述職不是?總要回京看看的,便是當個臨時住處也好啊。」
  
  頓了頓,他又笑道︰「聖人還說,眼瞧著您也這個年紀了,前些年替大祿出生入死,耽擱了大事,這幾年保不齊就找了國公夫人,到時候小世子、小郡主的,總得上個太學、女學院的吧?難不成大人您還真想叫子孫後代也在這兒過一輩子?」
  
  這窮鄉僻壤的,能有什麼門道?孩子們想成才,想有個好前程,那肯定得往京城靠靠。
  
  龐牧不管他話裡話外的意思,只是挑了一句道︰「郡主什麼的,實在是過了。」
  
  親王之嫡女得了聖人恩準才能被封為郡主呢,他不過外姓,現在媳婦連個影子都沒有,怎麼聽聖人的意思,就先給定下了?
  
  「聖人的意思,奴才哪兒敢置喙!」王公公一推六二五,瞧著真是什麼也不知道。
  
  龐牧也知道跟他說不出什麼來,當即一笑了之,又問了聖人的近況,順便請他多住些日子。
  
  「就算您不說,老奴說不得也得厚著臉皮多賴些時日,」王公公笑道,「聖人記掛得緊,不僅托老奴給您帶了親筆書信,還叫老奴使勁兒瞧瞧您,回去說給他聽呢。」
  
  稍後三人又說了會兒話,龐牧見王太監面露疲色,也不再多言,只是請他去驛站客房休息,又說希望不要將自己晉封國公一事宣揚出去。
  
  王公公沉吟片刻,點了頭,「也罷,聖人也說由著您,不過各路大小衙門、官府驛站自然是早就接了聖旨的,這個奴才可管不住。」
  
  龐牧就笑,「這倒罷了。」
  
  只要別鬧得這平安縣城內人盡皆知,叫他不得安寧就謝天謝地。
  
  安置好了王太監,新出爐的國公爺母子又去裡間說話。
  
  娘兒倆的意思都很明確︰不回京,至少現在不回京。
  
  說句不好聽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龐牧的功勞實在是太大了點兒,如今聖人固然信任他,可日子久了,誰說的準呢?
  
  越親近的人,一旦翻臉,捅的刀子越深越狠。
  
  史書上那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比比皆是,實在不必親自去考驗一位君王的忍耐力。
  
  王太監說聖人思念他,捨不得他,應該是實話,但這都是發生在龐牧主動上交兵權並離京的前提下,如果現在他還在,天長日久,誰知道會怎麼樣?
  
  岳夫人拍了拍大腿,笑呵呵道︰「我也老了,實在折騰不起,且覺得這平安縣有山有水民風淳樸,實在是個好地方。」
  
  說著又拉過龐牧的手拍了拍,「如今啊,我就想看看花,看看草,餓了吃碗涼皮子。」
  
  本來挺嚴肅的事兒,可老太太三言兩語就扯到涼皮子上頭去,原本還有些凝滯的氣氛便瞬間消散。
  
  龐牧哈哈大笑,「娘說的是。」
  
  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吧。
  
  中秋在即,闔家團圓,本是最美好不過的事。然而就在這個大家都熱烈討論著吃什麼餡兒的月餅,去哪裡賞月的美麗時節,郭仵作卻要補作業。
  
  是的,就是補作業。
  
  上回他一時衝動向晏驕詢問了解剖知識之後還後悔不已,誰知對方竟真的記在心上,回來第二天就給他畫了一張人體解剖圖,說讓他先背熟。
  
  郭仵作如獲至寶,又是惶恐又是感激,激動得都不知說什麼好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拜這個小了自己許多的姑娘為師!
  
  可惜他之前已經有位正經師父了,再拜師不合規矩,也只好罷了。
  
  不過雖然名分上是友好切磋,相互交流,可實際上,郭仵作對待晏驕的態度跟半個師父也沒什麼分別了。
  
  他甚至親自將畫有解剖圖的竹青紙認真裱糊起來!然後掛在書桌前,頭懸梁錐刺股,每日學的廢寢忘食。
  
  奈何到底年紀大了,之前又沒接受過系統的教育,更沒有現成的屍體和模型對照,郭同學的進展很慢。
  
  晏驕沒當過老師,以前真不知道教學生這麼費勁。
  
  檢查了幾次作業,郭仵作的進度都非常不盡如人意。
  
  她有點兒想敲黑板,但是又怕這位淳樸的大齡學生鑽牛角尖,萬一鑽研精神太過,真去以非法手段弄具屍體來可怎麼辦……
  
  「咳咳,這個急也急不來,」她強壓耐性道,「咱們合作的機會多著呢,回頭遇到實物,現場講解印象更深刻。」
  
  話雖如此,可郭同學偷偷瞟了眼她額角若隱若現的青筋,再看看陽光下越發白嫩纖細的手指,忽然回想起來,當日就是這雙玉手,輕而易舉的,猶如庖丁解牛的拆了一具屍體……
  
  他再次飛快的低下頭去,慚愧非常的說︰「都是我腦子不好使,姑娘受累了。我這就回去把圖畫上三十遍。」
  
  說完,就用力做了個揖,很有幹勁的回去了。
  
  面對如此有上進心,又如此知道自我檢討的學生,晏驕實在說不出什麼抱怨的話,只好乾巴巴的鼓勵道,「那,那你加油啊。」
  
  郭仵作的背影似乎抖了下,然後跑得更快了。
  
  晏驕︰「……」
  
  她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吧?
  
  晏驕正愣神,一抬頭就看見才從旁邊院兒裡出來的圖磬。
  
  「圖大人。」晏驕笑咪咪的打招呼。
  
  「晏姑娘。」圖磬這會兒見她還有點兒尷尬,既對她的來歷依舊心懷警惕,卻又為自己之前的輕視感到羞愧。
  
  晏驕才要開口,忽然就聽到前方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通過頻率可以推斷,來人必定是行色匆匆。
  
  她不由得小聲嘀咕道︰「總感覺……」
  
  青天白日的,在自家衙門裡有這個腳步,感覺不太妙啊。
  
  她自認說的聲音夠小了,誰知圖磬竟還是高高揚起眉毛,表情復雜。
  
  「呀,晏姑娘,圖巡檢,你們都在啊,正好!」一個捕快滿頭大汗的跑來,看見他們就鬆了口氣,火急火燎道,「青山村上燒死了兩個人,大人讓兩位連同郭先生都趕緊的。」
  
  話音剛落,圖磬就意義不明的呵了聲。
  
  晏驕眨巴眼,「這事兒真不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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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31 21:21: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龐牧大概是被廖無言逼著做了不少書面工作,整個人逃似的往外跑,騎在馬背上就顯得別特天高海闊,連背影都透著幾分愉快。
  
  饒是坐在馬車裡,晏驕彷彿還能感覺到來自圖磬那火辣辣的視線。這讓她有些坐立不安,以至於勤奮好學的郭仵作拿著卷子過來問問題都心不在焉的。
  
  「大人,」打發走了郭仵作之後,晏驕偷偷從窗縫裡掃了圖磬一眼,然後小心翼翼的衝龐牧招手,「大人。」
  
  見她探頭探腦的,好像草原上的土撥鼠,兩隻眼睛裡都透著憋不住的機警,龐牧不由得笑出聲,「什麼事?」
  
  晏驕示意他低頭,龐牧便很配合的彎下腰去,也學著她的樣子,神神秘秘的問道︰「什麼事?」
  
  「圖大人耳朵是不是特別好使?」晏驕小聲問。
  
  「這你也知道了?」龐牧倒有些意外了。
  
  「原來是真的啊!」晏驕瞪圓了眼睛。
  
  她本是隨口一說,順口一問,哪兒知竟然還真問出點兒什麼來。
  
  「自然是真的,」龐牧點頭,挺驕傲的說,「我們都說那小子長了雙順風耳,夜裡但凡有點風吹草動的,頭一個聽見的保準是他。」
  
  早年打仗的時候,圖磬和齊遠是雙先鋒。
  
  兩人一個擅長聽聲辨位,趴在地上一聽就能一口氣能叫出幾十里外來了多少人馬,是何兵種;一個擅長沒路找路,茫茫戈壁他也能給你劃出四通八達好幾條路,到了之後又變著法兒的罵陣,曾經直接把一個敵軍大將在陣前氣厥過去……
  
  所以哪怕如今退居小小平安縣,圖磬還是做了巡檢,齊遠就管著縣衙內外,兩人裡應外合,只將這縣城守得水潑不進。
  
  見晏驕若有所思,龐牧就跟她開玩笑,「你該不是說他壞話了吧?那小子可記仇。」
  
  「我沒有!」晏驕使勁搖頭,又緊張的看了圖磬一眼,「大人你別污蔑我!」
  
  她跟圖磬的關係好不容易有點緩和,哪兒容得旁人再潑髒水?還能不能培養融洽的同僚戰友情誼了?
  
  「不過大人,」晏驕趕緊搶話題,「不是說意外燒死的嗎?按理說仵作過去驗驗就完了,您又跟來幹嘛?」
  
  「青天白日的失火,還燒死了兩個人,左鄰右舍事先都一點動靜沒聽見,」龐牧微微蹙眉,「怎麼想都覺得破綻百出。」
  
  「這種事兒最怕先入為主了。再說了,最近幾天又乾又熱,偶然失火也不奇怪吧?」晏驕說著,就一臉狐疑的打量他,「您別是被廖主簿嚇走的吧?」
  
  龐牧︰「……哈哈哈哈,說什麼胡話!他區區一介書生,衙門裡自然是本官說了算,哈哈哈哈!」
  
  晏驕︰「……」
  
  呵呵,說了算你心虛什麼!
  
  龐牧自己不肯承認,晏驕也不好繼續窮追猛打,轉而問起死者和所在家庭的基本狀況,等問的差不多了,目的地也就到了。
  
  平安縣城距離青山村本就不遠,更兼中間道路平坦通暢,一行人也才走了不過一個時辰。
  
  村中突然死了兩個人,算是大事,村長早已等候多時,猛然見呼啦啦來了這許多人馬,不禁有些惶恐。
  
  「大人,這是?」
  
  律法規定,每每有新增或遷出、死去的人口都要報到衙門,可不是說是失火嗎?按例只需要仵作過來驗明正身,寫一紙證明文書就行了,這,這怎麼連官兵、衙役都帶來了?
  
  龐牧先不說自己的懷疑,只是擺手,「不必多言,且先去現場瞧瞧。」
  
  這個村子不算大,統共也不過幾十戶人家,一二百人口,這會兒除了在田間勞作的,還剩下三二十老弱婦孺,差不多都圍在現場外頭探頭探腦。
  
  晏驕下了車,一邊走一邊觀察地形地勢和房屋佈局,然後越走越覺得可疑。
  
  這裡雖然是個村子,但規劃的不錯,道路都是夯實過的,房屋多以整齊的石塊和泥坯搭建而成,既好看又板正,而且也吃得住風吹雨淋。
  
  按理說,這樣的房屋就算一時崩了火星,也不可能燒成案發現場這種滿目漆黑的斷壁殘垣狀。
  
  難不成……
  
  屋子外面站著一對中年夫婦,還有一大兩小三個孩子,最大的那個看上去十四、五歲,在鄉下已經可以議親了。倒是其餘一男一女,都不過五六歲年紀,尚且懵懂。
  
  「這是縣太爺,」村長對這一家人道,「還不快快行禮!」
  
  一家五口都吃了一驚,連帶著附近看熱鬧的村民,都稀稀拉拉跪了一地,七嘴八舌的說著問候的話。
  
  龐牧叫他們起來,又命人遣散了看熱鬧的無關人等,只留下四鄰,這便開始問話。
  
  「這是王大勇和他媳婦王氏,三個孩子,」村長幫忙介紹說,「兩口子為人很是勤勉本分,出事的家中兩位老人,俱已癱瘓多年,想必也是因為這個沒能跑成……」
  
  龐牧抬手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直接問夫妻二人,「失火時有人在現場嗎?」
  
  王氏飛快的看了自家男人一眼,有些膽怯的說︰「是,是民婦,民婦在。」
  
  晏驕略聽了兩句,就跟穿戴好的郭仵作一並進去驗屍去了。
  
  村民們或貧或富,都有自己的院子,起火的是靠著廚房的一排正屋,十分敞闊,是專門給兩位老人住的,夫婦二人和三個孩子都擠在東西廂房。
  
  郭仵作就嘆了口氣,「也是一片孝心。」
  
  聽說兩位老人癱了十多年了,那夫妻二人一直都盡心竭力的照顧,但凡有好吃的好穿的好住的,都是先孝敬老人,連幾個孩子都靠了後,乃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孝子和孝順媳婦。
  
  這家裡也有幾十畝地,平時都是王大勇一人侍弄,每日早出晚歸,十分辛勞。妻子王氏就在家照顧老小、養雞餵鴨,也是累的不成人樣。
  
  可即便這麼著,左鄰右舍沒有一個聽他們抱怨過一句。
  
  照王氏的說法,今兒王大勇也像往常一樣,天不亮就去了地裡幹活,她也是先為老人擦洗了,又打發長子大牛帶著弟弟妹妹去外頭放牛割草、撿柴火,自己依舊留在家中洗衣做飯。
  
  可是她實在太累了,做飯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爐灶裡的火苗順著她睡著時搭在灶口的柴火燒出來,一路蔓延出去……還是鄰居發現著火了。
  
  可等到這會兒,想救人已經來不及了。
  
  晏驕先順著廚房往外看了一圈,見這裡和正屋之間的角落裡散落著許多木炭,想必起火前堆著柴火,不由得有些生疑,「好端端的,怎麼放這許多柴火在這裡?」
  
  而且鍋灶和柴火堆之間還是有一段距離的,這麼「順著燒過去」,怎麼看怎麼有難度!
  
  郭仵作卻不以為意,抬手指了指上空幾乎踫在一起的屋簷,「這裡乃是兩處屋簷交匯處,天然遮雨,隔著廚房又近,用起來也方便,許多人家都是這麼放的。」
  
  這幾天接觸下來,他也知道這位亦師亦友的晏姑娘別看業務能力突出,但對許多生活常識卻極其匱乏,便指著地上散落的灰燼道︰「生火時要先以麥稈兒、枯草等細碎易燃的東西引火,然後再按照由細到粗的順序挨著往上放。王氏只有一個人,必然忙亂,搬動柴火時極容易散落一路。天氣高溫乾燥,極易引燃,像這樣順著鍋灶燒出去的案例,雖不敢說常見,但鄉間也不是沒有。」
  
  晏驕恍然大悟,暗暗記在心中,這才跟郭仵作走進去。
  
  屋子裡基本上已經燒沒了,到處漆黑一片,唯有炕上兩具焦屍十分顯眼。
  
  郭仵作搖頭皺眉,「兩位老人,青天白日的,都睡著了不成?便是一個醒著,也該叫喊幾聲的。」
  
  頓了頓又道︰「許是身體虛弱,喊的聲音不夠大,很快被燻死?」
  
  晏驕沒做聲,只是細細查看火燒痕跡,看了會兒就皺眉搖頭。
  
  這個年代的傢俱都是實木的,根本不像現代社會的合成木粉板傢俱那麼好點燃,想要達到眼前這樣桌椅板凳櫃子齊齊燃燒的程度,必須有相當的時間積累。
  
  如果真的是鄰居看見濃煙就喝止,完全不可能燒成這樣。
  
  另外,假如情況真如王氏所言,那麼應該是靠近廚房的方向燒的最厲害。可如今……怎麼看都覺得室內才是第一起火點。
  
  「肢體蜷縮,成鬥拳狀,」晏驕簡單看了情況,心中大致有數,麻利的戴上手套,開了勘察箱,對郭仵作說,「一人一具,同時進行吧。」
  
  郭仵作點了頭,先細細的看了一回,然後從木箱中取出一支乾淨的棉籤,小心的探入死者鼻腔內。
  
  「咦?!」
  
  除了往裡放時不小心蹭上的一點灰燼,棉籤……竟十分乾淨!
  
  兩人對視一眼,俱是心頭一跳。
  
  如果真的是死於火災,那麼鼻腔和口腔內肯定會有大量煙塵,甚至是血沫。
  
  看來,還真被龐牧說中了,這根本不是意外。
  
  晏驕皺了皺眉,轉身取出手術刀,「郭先生,你先幫我掰著,咱們得剖開看看了。」
  
  屍體燒成這樣,留在外面的證據少之又少,想查明真正死亡原因,只有解剖一條路。
  
  郭仵作點頭,才要伸手,卻聽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大喝。
  
  「你,你們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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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你,你們要幹什麼!」
  
  晏驕和郭仵作齊齊扭頭,「驗屍啊。」
  
  「不成!」剛問完話趕來的王大勇似乎十分憤怒,一張臉漲的黑紅,兩片略厚的嘴唇不斷顫抖,「我爹娘已經遭了這麼些年罪,走的也不痛快,我不許你們再這麼糟踐他們!」
  
  晏驕在心裡呵呵幾聲。
  
  出現了,阻攔辦案的家屬!這種最麻煩了。
  
  郭仵作耐心道︰「我們知你心中難過,只是如今多有蹊蹺,還是得細細看過了才好,也能叫二老瞑目。」
  
  「你什麼意思,怎麼就不能瞑目了?」王大勇刷的瞪起眼睛,鼻孔裡呼哧呼哧噴著粗氣,顯然十分憤怒,「是我們撒謊不成?」
  
  郭仵作本就不善言辭,給他這麼氣勢洶洶的一逼,更是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乾巴巴的勸道︰「話不好這麼說,之前....」
  
  話音未落,王氏也跟著往地上一坐,兩條腿兒一蹬,一雙手不住地拍打著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嚎哭起來,口齒不清的喊什麼「這日子沒法兒過了」,瞧著很是可憐。
  
  郭仵作被她嚇得連連後退。
  
  他對女子尤其無可奈何,紮著兩隻手吶吶無言,瞧著頗有幾分滑稽的可憐。
  
  晏驕瞧的是又好氣又好笑,上前拉了他一把,輕輕搖頭,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左右現在他們說什麼也是火上澆油。
  
  時人講究入土為安,別說家屬,就連幾個留下作證的鄰居聽了,也紛紛露出不贊同的表情。
  
  「咋能這樣?」
  
  「就是,人都沒了,連個囫圇身子都不給剩?」
  
  「殺頭的還知道給留個全屍哩,這也忒狠了……」
  
  「燒死就夠遭罪了,這會兒還給人家開膛破肚,回頭到了地下,豈不是閻王爺都認不出來?」
  
  「那個小姑娘也是仵作?瞧著挺好看的,咋手這麼黑?」
  
  「是哩,傳出去名聲還要不要了?我看她這輩子嫁不出去……」
  
  「哼,誰敢要這樣的惡婆娘?」
  
  這些婆娘的耳語旁人聽不見,圖磬卻聽了個清清楚楚,當即猛地一拔刀,「公門中人豈容爾等滿口亂嚼?」
  
  那些人被明晃晃的刀刃嚇得直哆嗦,膽子小的差點當場尿出來,哪兒還敢再多嘴?只是鵪鶉似的縮在後頭。
  
  「胡鬧!」龐牧慢一步進來,看著亂作一團的現場,當即喝道,「都給本官收了這地痞無賴的樣子!」
  
  晏驕和郭仵作只覺得這聲猶如天籟,兩個人四隻眼睛齊刷刷看過去,如同失散已久的小雞仔兒終於找到了老母雞,情深意切的喚了聲︰
  
  「大人!」
  
  若不是場景不合適,龐牧簡直要笑出聲。
  
  晏驕繞開還在地上打挺兒的王氏,提著裙子跑過去跟龐牧耳語幾句,對方的眼睛刷的亮起來,活像發現獵物的野狼,等不及要亮出爪子。
  
  「來人,將人拿下,押到一旁看住了!」龐牧黑著臉的樣子格外有威懾力,嚇得王氏抖了抖,連宛如行雲流水般熟練的撒潑都停了。
  
  「大人,這?」村長急了,上前詢問道,「這是為何啊?」
  
  「方才仵作已經簡單看過情況,兩位老人根本不是燻燒致死!」龐牧抱著胳膊,冷冷的看著王大勇夫婦,「案件存疑,人命關天,本官有權命仵作就地驗屍,若有阻撓者,以同謀罪論處!」
  
  說完,他一抬手,圖磬手下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立刻呼啦啦圍過來,將案發現場護了個水洩不通。
  
  剛還作勢幫忙抱打不平的鄰居們接連吃了驚嚇,如今好似被掐住脖子的野雞,一個個臉漲的通紅,潮水般往外圍退去,生怕被當成同夥抓了。
  
  正式官兵哪裡是普通農戶可比的?方才還暴跳如雷的王大勇瞬間白了臉,跟王氏兩人瑟瑟抖成一團,三個孩子也緊緊抓著他們的胳膊,看向龐牧的眼中明晃晃透出恐懼。
  
  齊遠嘖嘖出聲,皮笑肉不笑的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咱們大人最是秉公執法、公正嚴明,不冤枉好人,但也絕不會放過惡人,莫怕,莫怕啊。」
  
  他不笑還好,一笑,王氏等人抖得就更厲害了。
  
  屍體外部看上去燒的很嚴重,但約莫著火時間不算特別久,皮下組織還算新鮮。
  
  晏驕劃開死者頸部,當即嘆了口氣,對郭仵作和旁邊負責記錄的人道︰「頸部皮下、肌肉有明顯出血,喉頭軟骨及舌骨骨折,明顯是被人掐死的。」
  
  郭仵作和負責記錄的人對她口中的固有名詞還不是特別熟悉,就都湊過去仔細看,又將不懂的地方一一提問,晏驕也本著現場教學的態度,耐心回答。
  
  有實物和沒實物的效果真的差很多,郭仵作用心聽著,只覺得之前一些不懂的難題都迎刃而解,慢慢在腦海中化為詳細的立體圖像。
  
  稍後,晏驕又開了死者胸腔,「女性死者左胸曾遭受過重擊,皮下出血嚴重,一根肋骨輕微骨裂,一根骨折,但沒有形成致命傷。」
  
  「莫非孝子賢孫都是裝出來的?」郭仵作驚道,「兩位老人家一直遭受虐待?」
  
  想要打斷肋骨,那可不是一般的手勁兒。
  
  多狠的心吶!
  
  「不像,」晏驕搖頭,「痕跡很新,應該是剛剛形成的,我並沒有在他們身上找到舊傷的痕跡。」
  
  說完,她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也不排除有舊的皮外傷,但現在都看不出來了。」
  
  可是,現在雖然能夠確認是掐死的,但到底是誰幹的呢?
  
  在這個既沒有監控,又不能進行一切高科技檢驗的年代,真是令人頭禿。
  
  沒了干擾之後,驗屍進行的很順利,不到一個時辰就結束了。
  
  晏驕三人出了門,狠狠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對龐牧點點頭,又將報告文書遞給他看。
  
  郭仵作頭一回見晏驕摘臟器,從舌頭開始,到下面的心肝肺脾,完完整整。
  
  那樣乾脆俐落行雲流水的幹練,顯然是經過千百次實踐才會有的,他既欽佩,卻又本能的覺得恐懼,這會兒還覺得手腳發軟,顫巍巍蹲在路邊石頭上大喘氣。
  
  再一回想起剛才晏驕說的「好好看我怎麼操作的」,郭仵作就忍不住喉頭發癢。
  
  聽這個意思,以後自己的課程裡……也有這一項?
  
  他突然感受到一絲絕望,眼神越加渙散了。
  
  人的視角不同,看到的也大不相同,郭仵作這麼坐著,便能很輕易的看到成年人彎下腰也看不大著的角度。
  
  他一邊平復呼吸,一邊下意識四處撒麼的功夫,竟又有了發現。
  
  「你的耳朵是誰咬的?」郭仵作指著王大勇與王氏的長子大牛,疑惑道。
  
  原本好好的耳朵被咬的皮肉翻捲,傷口還不斷滲出血絲,顯然是剛咬不久。只是大牛帶著頭巾,四周又有翻落下來的碎髮,遮住了,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在哪裡?」晏驕聞言立刻跑過來,想近前查看,誰知剛還死氣沉沉的女人突然像是被戳了逆鱗的野獸,猛地從地上蹦起來,炮彈似的狠狠撞在她身上。
  
  晏驕滿心滿眼只想找證據,根本沒料到王氏竟會突然攻擊,被打了個正著,整個人都斜飛出去,眼見著就要摔倒在地。
  
  龐牧眼疾手快,早在王氏動作的瞬間就一個健步上前,堪堪把人撈住,另一隻手狠狠撐住地面。
  
  他當即怒不可遏道︰「左右,將這瘋婦拿下!」
  
  晏驕趕緊爬起來,又抓起他撐地的手來看,就見掌心已經見血,還嵌進去許多碎石渣滓和泥土,很是可怖。
  
  「真是對不起,」她趕忙叫人將自己的勘察箱拿來,取出裡頭的醫用酒精和膠布,細細擦拭,「是我自己沒留心,反而累得你也受了傷。」
  
  「這哪兒算傷?」龐牧久經沙場,什麼要命的傷勢沒經歷過?這種只是蹭破油皮的壓根兒不叫事兒,見她這樣鄭重,還有點不好意思,想把手抽回來,「你沒事兒吧?」
  
  他自己皮糙肉厚的,身上拉到血口子都能活蹦亂跳,倒是這位晏姑娘白白嫩嫩嬌嬌細細的,傷了還不疼哭了?
  
  小臉兒嵌著那雙古靈精怪的眼睛怪好看的,笑起來小太陽似的,他只是看著就覺得舒坦,還是不要哭的好。
  
  「我能有什麼事兒?你別亂動!」晏驕虎著臉道,「案發現場呢,天氣又熱,本來就容易繁殖細菌,要是不小心感染了,截肢事小,死人就完了!」
  
  龐牧頭一回見她這麼認真,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啥繁殖細菌啊,感染啊,聽不大懂,反正……他撓了撓頭,索性任她擺弄,還笑,「這不是處置屍體用的嗎?怎麼還用來處置我了?」
  
  晏驕白他一眼,「我有說過,都是給死人用的嗎?」
  
  法醫長期奮戰在勘察現場第一線,難免磕磕踫踫的,其中一個曾經被齊遠誤當做飯盒的,裡面放的就是各種醫護用品,可以有效防止細菌感染。
  
  龐牧看著那醫用膠布還挺稀罕,「這個倒是有趣,也不用纏紗布似的打個大疙瘩。」
  
  若是能用到軍中,得省多少事,節省多少紗布啊。
  
  「別想啦,」晏驕啪的合上小藥箱,十分唏噓道,「這是我們那兒特有的,我也統共就這麼幾卷,用完就沒啦。」
  
  龐牧滿臉可惜,又摸摸下巴。
  
  就這麼幾卷,你還捨得大材小用給我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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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31 21:22: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給龐牧處理好了傷口,晏驕這才轉身,瞬間變臉,冷冰冰的對王氏道:「你知道齒痕是可以比對的嗎?」
  
  「什,什麼對?」王氏滿臉茫然,手上卻還是緊緊抓著長子。
  
  晏驕面無表情的重新戴好手套,活動下十指,對齊遠道:「齊大人,勞煩搭把手,將這小子按住,我取個痕跡。」
  
  齊遠早就看的滿肚子火,聽了這話也不含糊,當即爽快應聲,「得嘞!老圖!」
  
  王氏立刻殺豬似的尖叫起來,王大勇也想上前阻攔,長子見勢不妙扭頭就跑,結果都被訓練有素的衙役和官兵乾脆俐落的按倒在地。
  
  晏驕無視那小子彷彿吃人一樣惡毒的視線,冷靜的在他耳朵上抹了顏料,穩穩的拓印了痕跡。
  
  她將紙張交給郭仵作保管,又用濕泥巴做印版,給兩位死者的牙齒壓印,然後對著陽光仔細比對起來。
  
  唉,要是有相機和電腦就好了,現在這樣真是費眼睛。
  
  良久,她衝龐牧點點頭,「對上了,是這位男性死者的牙印無疑。」
  
  龐牧蹲下去,抬手往那小子臉上拍了拍,啪啪作響,「小子,告訴本官,既然你家如此和睦,你爺爺又為什麼要咬你?他一個癱瘓多年的老人,又是怎麼樣才能咬到你的耳朵,嗯?」
  
  說完,他便站起身,朗聲道:「將疑犯帶回縣衙,即刻開堂!」
  
  衙門的人呼啦啦來了,又呼啦啦走了,還帶上了原本應該是報案人的王大勇一家五口,以及村長和幾名可以作證的鄰居。
  
  這顯然給青山村村民們造成不小的衝擊。
  
  「這,這咋回事兒啊?!」
  
  「娘咧,我才剛聽了幾耳朵,那老王頭和他婆娘是給人殺的!」
  
  「老天爺,誰這麼狠的心?」
  
  「人都帶走了,這還有跑?真是沒看出來啊!」
  
  「嗨,俺早就覺得王氏不是什麼正經人,最毒婦人心,肯定是她幹的……」
  
  「呸,少胡說八道,以前你咋不說?」
  
  這還是晏驕第一次踏上古代「法庭」。
  
  現場跟她在許多文物遺跡中看到的也差不多,左右兩排衙役,手持水火棍,齊聲低喝時非常具有威懾力。但凡有一點兒心虛的,只怕都撐不到幾個回合。
  
  龐牧換了官服,坐在案後,晏驕與郭仵作、廖無言幾人分列左右,堂下跪著王大勇一家。
  
  因那兩個最小的孩子不具備作案能力,暫時排除嫌疑,被帶到堂下,倒也算人性化。
  
  兩位老人被謀殺的證據確鑿,且周圍鄰居們又證明這幾日根本無外人去王家院子,眾衙役的水火棍齊齊敲打起來,壓力便如海水般從四面八方滾滾而來,沒一會兒功夫,王氏就招了。
  
  她對晏驕這個親自上手取證的仵作似乎恨到了骨子裡,一張嘴就衝著她去了:
  
  「你這樣的千金萬金小姐,吃喝不愁養尊處優,養的細皮嫩肉,哪裡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別人的公公婆婆身強體健,男人能幫著下地幹重活,女人也能幫著看孩子,做家務,可為什麼就我們這麼倒楣?」
  
  「本來就沒留下一文錢,光每天吃的藥就夠我們一家人嚼用了!」
  
  「我們兩個人要養整整七張嘴!」
  
  「我跟大勇一天睡不到兩三個時辰,這日子過的,還不如街上的狗!十多年了,那兩個老不死的,還沒嚥氣,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如今,大牛都十七了,可因平時缺吃少穿,長得還不如人家十四、五歲的孩子健壯!家裡這樣窮,又有兩個累贅,哪裡有姑娘願意嫁過來?一連說了三個都不成,連媒人老遠一看見我掉頭就走……」
  
  「還有兩個小的沒長起來,這日子,我實在是過不下去了!」
  
  王氏一邊說一邊哭,眼眶裡的淚直接往外滾,順著臉頰脖子嘩啦啦的往下淌,把衣服前襟都打濕了。
  
  可等說到最後,她好像已經把眼淚都流完,反而變得麻木。
  
  「大牛是個好孩子,每日都幫我替他們翻動、擦洗,今兒我不過抱怨兩句,那死老頭子竟然就咬了大牛!」
  
  「我氣不過,覺得一片真心餵了狗,索性殺了利索!」
  
  「我殺的時候痛快,可到底捨不下孩子們,不想坐牢,就,就一把火都燒了!」
  
  王大勇如遭雷擊,整個人都驚呆了,「香秀,你,你說啥啊?你當著大人的面兒別胡說!」
  
  說著,就哆哆嗦嗦的伸手去拽她,幾乎是帶著幾分哭腔的道:「快跟大老爺說,你是胡說的,啊?胡說的!」
  
  王氏咬了咬牙,抬手往他臉上扇了一巴掌,一邊哭一邊罵,「你才胡說!就是老娘殺了你爹娘!那兩個老不死的……」
  
  可越說,她哭的卻越厲害,渾身都跟著發了抖。
  
  王大勇給她打蒙了,也跟著掉了淚,卻還是不肯鬆手,只是一遍遍機械的重複著,「不能,不能啊,你多好的人吶,不能啊……」
  
  乍一聽,似乎什麼都對上了,可晏驕卻明白,人絕對不是王氏自己殺的。
  
  至少,先動手的絕對不是她口中那位老人。
  
  龐牧不說對,也不說不對,只是將這家人晾在一旁,轉頭去問幾個鄰居。
  
  那幾位鄰居見事情反轉,王氏自己都認了,哪裡還敢胡亂說話?
  
  只到底多年鄰居,關係素來也不錯,還是忍不住替她分辨。
  
  「大人,王氏殺人,確實不該,可,可她嫁過來這些年一直盡心盡力的伺候,平時我們串門兒,兩位老人也都誇呢!」
  
  「是呢,大人,久病床前無孝子,王氏這樣的媳婦實在難找了,求您發發慈悲,輕判些吧。」
  
  「兩位老人家病了十多年,可還是面色紅潤,身上一點兒褥瘡都沒有,可見王氏是真的盡了心的……他們夫妻二人平時老實本分,若非走投無路,又怎麼會……」
  
  鄉間人家,日子本就艱難,往往家裡有一位病人就揭不開鍋的。
  
  可這王家兩位老人都癱瘓多年不說,下頭還有三個沒長成的孩子,這鄉裡鄉親的,誰說起來不唏噓?
  
  大祿朝律法嚴明,卻也非不近人情,若果然事出有因,官員確實有權利從輕處罰。
  
  就好比王氏,照她的說辭,殺死兩人合該問斬,可考慮到她多年的付出和艱難實情,改成流放也是可以的。
  
  雖然依舊辛苦,要與親人天南海北,可到底活著,總是有指望的。
  
  龐牧長長地嘆了口氣,似乎十分動容,「既然已經決定殺人,你又何苦毆打公公?」
  
  話音剛落,王氏面上有一瞬間茫然,一直垂著腦袋躲閃的大牛卻猛地抖了起來。
  
  他偷偷抬眼去看龐牧,見對方猛地看過來,平靜的雙眼如同帶了能將自己戳透的利刃,便又飛快的垂下頭去。
  
  只是,抖得更厲害了。
  
  短暫的茫然過後,王氏一咬牙,滿面淚痕的道:「我實在恨極了他,人家的公公尚且雄壯,是個頂樑柱,可他....」
  
  還沒說完,龐牧就狠狠拍了驚堂木,表情陡然一變,「你說謊!」
  
  驚堂木的特點就是拍起來特別響,在這空曠的大堂內甚至還帶出回音,針紮似的往耳朵裡鑽,好像直接拍在人的心尖上。
  
  王氏整個人都哆嗦了下,本能的跌坐在地,口中卻還是結巴道:「民婦,民婦都招了,我....」
  
  「帶傷的分明是你婆婆,若果真是你做的,又如何會記混?」龐牧冷笑道,又指著大牛高聲喝道,「王大牛,你不說,本官替你說!」
  
  「你心中怨恨,趁母親不備,本試圖毆打奶奶洩憤,誰知卻被爺爺咬傷,一時怒急,便將二人都掐死!」
  
  「你母親聽見動靜,趕來時為時已晚,卻不想你坐牢,便偽裝成起火,又將你攆出去,謊稱你一大早便帶著弟妹出去,對此一無所知……」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語速越來越快,好似一陣陣密集如雨點的鼓聲,狠狠砸在在場眾人心上。
  
  還沒說完,王大牛已經抖若篩糠,跪都跪不穩當了。
  
  王氏更是哭倒在地,膝行向前,一聲高過一聲的哭嚎起來。
  
  「大人,不是啊大人,是民婦殺的,真的是民婦殺的啊!」
  
  「民婦愚鈍,才剛被嚇壞了,所以記差了啊!」
  
  「求大人饒過大牛,砍了民婦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砰砰砰磕起頭來,才幾下額上便流下血來。
  
  鮮血與淚水混在一起,順著臉頰流到脖子裡,留下蜿蜒的紅色痕跡,看上去既可怕又可憐。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王大勇早已是呆了。
  
  他張了張嘴,看看髮妻,再看看任憑母親給自己背黑鍋都不曾掙扎過一下的長子,忽然頹然跌坐在地,淚流滿面,「何苦,這又是何苦!」
  
  接下來就沒仵作什麼事兒了,晏驕和郭仵作先後退了出來。
  
  她走了兩步,看著秋日裡格外高爽的藍天,重重嘆了口氣。
  
  天氣分明這樣好,可她心裡卻依舊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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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 11:02: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最後的審理結果跟龐牧推測的沒有太大差別:
  
  前幾日,王氏好容易託了媒婆說合,奈何那家姑娘也不願意,又話裡話外的說王大牛本人也不大勤勉本分,寧肯做個老姑娘也不會跟他。一直將兩位老人視作累贅的王大牛聽後,越發怒火中燒,便跑去肆意辱罵、毆打。
  
  老太太無力還手,老爺子卻硬是用兩條胳膊撐起上半身,狠狠咬上他的耳朵。王大牛惱羞成怒,等回過神來,就發現兩位老人已經被自己掐死了……
  
  聽到動靜趕來的王氏自然震驚萬分,可事已至此,她又不忍心再眼睜睜看著兒子被抓,情急之下,便放了一把火,試圖瞞天過海。不料,破綻百出……
  
  王大牛自然該死,可惜王氏,辛苦了大半輩子,一天好日子沒過上,如今卻因為包庇兒子並做偽證,也被酌情判了一年監獄。
  
  倒是王大勇有些令晏驕刮目相看:他並不曾像許多村民揣測的那樣寫休書,反而隔三差五就過來給王氏送飯,只說是自己對不住她。
  
  「前些年她伺候我爹娘,沒半句怨言,每日再晚也要等我回家去。如今,也輪到我等她了……」
  
  *****
  
  這案子完結之後,衙門裡正經清閒了幾日。
  
  轉眼就是中秋,翠環山舉子被害一案也漸漸有了眉目。
  
  派出去查案的人已經送回來幾波消息,說已經在南面幾個州縣發現了死者生前行蹤,並確定有數名同行者,他們已在加派人手往北追趕。
  
  「數人?」乍聽到這個消息,圖磬還有些驚訝,「難不成是團夥作案?」
  
  「也未必,」龐牧搖頭,「滇陽那邊還沒傳來消息,這幾個人也未必就相熟。退一萬步說,即便熟悉,也不一定都動手了。」
  
  「春闈在即,路上肯定少不了趕考的舉子,大家遇見了便做一局文會,談的投機了便一併趕路,然後過幾個地方再散了也是有的,關鍵還在那個老鄉身上。 」四個人裡頭也只有廖無言是正經科舉出身,對其中一系列流程熟悉的很,當即解惑道。
  
  「就是,」齊遠附和道,「人心隔肚皮,是不是朋友還兩說呢!再說了,晏姑娘他們驗屍的時候不也說了麼,基本可以確定是一個人動手的。」
  
  兇手若有兩人及以上,只怕死者壓根兒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現場也不會那麼慘烈。
  
  「先等等看吧,這還是咱們來這邊後的頭一個節呢。」說起中秋,圖磬也不像平時那樣嚴肅,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你小子今兒頭晌是不是弄了一大簍子螃蟹去後廚?」說起這個,龐牧抬手就拍了齊遠一巴掌,笑罵道,「好好的中秋,也不叫人家歇歇。」
  
  趙嬸子不會料理螃蟹,具體是誰做,還不是一清二楚的事兒?
  
  「呦,眼下八字沒一撇的,」齊遠捂著肩膀直咧嘴,疼的嘶溜嘶溜的,「大人,元帥,國公爺,您這就心疼上了?」
  
  「你小子皮癢了是不是?」龐牧給他氣笑了,乾脆又來了一巴掌,又作勢抓著他往外走,「也有幾日沒練練了,走走走,去後頭演武場給你鬆鬆皮! 」
  
  齊遠一聽就告饒,「您老行行好吧,大過節的!」
  
  他哪兒打得過龐牧的,說是對練,到時候還不是挨揍?
  
  龐牧充耳不聞,廖無言和圖磬不勸和不說,反而在旁邊瞎起哄,生怕火燒的不夠大,非得在上面再潑一瓢油。
  
  「說的是呢,最近天氣熱,大家難免懶怠,功夫都撂下了。」
  
  「大人公務繁忙,還不忘指點武藝,小齊,瞧瞧,你多大的福分!」
  
  齊遠氣的臉紅脖子粗,扯著嗓子喊道:「屁話!這福分老子送你們,白給要不要?」
  
  廖無言和圖磬齊齊搖頭,非常謙遜的說:「不敢不敢。」
  
  齊遠氣急,「這些年兄弟都白做了!」
  
  後頭晏驕正帶著趙嬸子、阿苗和另一個小丫頭處理螃蟹,聽見前頭演武場忽然熱鬧起來,還有些好奇。
  
  「這是怎麼了?」
  
  趙嬸子笑道:「肯定是幾位大人又練上了。」
  
  「是呢,」這幾天才來廚房幫忙的小丫頭杏花也道,「隔三差五就這樣,姑娘習慣就好了。」
  
  「姑娘,左右這些我們都會做了,您不如去前頭瞧瞧熱鬧,也鬆快鬆快。」阿苗道。
  
  晏驕沒見過比武的,不免有些意動,忍不住扭頭往發聲處多瞧了幾眼。
  
  趙嬸子和杏花一看,也都跟著勸,索性擦乾淨手,直接把人往外推。
  
  「收拾點兒螃蟹算什麼?」趙嬸子膀大腰圓的,手勁兒沒的說,三下兩下就把晏驕給推到外頭走廊上,「之前看你弄的,切開兩半蘸麵粉我也會呢!等會兒都準備好了,我們再去喊你就是了!」
  
  晏驕哭笑不得,只好去隔壁取皂角洗乾淨手,一邊擦著一邊往前頭去了。
  
  前頭一色青色大石板鋪成的演武場果然已經擠滿了人,時不時迸發出叫好聲。
  
  外圍幾個人眼尖,看見晏驕過去,都熱情的招呼起來。
  
  「晏姑娘來了!」
  
  「姑娘來這邊瞧,這裡有陰涼地兒!」
  
  有手快的,乾脆就用自己的袖子把本就乾乾淨淨的石凳又狠狠擦了幾回,「晏姑娘坐這兒!」
  
  本想偷偷瞧幾眼的晏驕給他們這麼一弄,反而不好意思馬上走了,連連道謝,到底是過去坐了。
  
  圖磬和廖無言就在旁邊,三個人簡單打了招呼。
  
  別說,這視野也忒好了,簡直就是超級VIP席位!
  
  場上的龐牧和齊遠都只穿一身單衣,好些地方已經被汗水打濕了。兩人拳腳飛揚、你來我往,打的不亦樂乎。
  
  圖磬和廖無言在旁邊帶頭喝彩,又有人七嘴八舌的討論,場面十分熱烈。
  
  自古以來,縣太爺都是文官,別說習武了,馬術好的也沒幾個,上下一眾衙役們哪兒見過這個?瞧的都入了迷!
  
  演武場兩側都擺著架子,上面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器都是齊備的,兩人赤手空拳打了一會兒,又隨手從架子上抽出兵器來鬥,一時間,場上劈劈啪啪響成一片,又有冒出來的火星子,看的晏驕心驚肉跳。
  
  「晏姑娘不必擔心,」廖無言笑呵呵道,「都是耍慣了的,自有分寸。」
  
  頓了頓又道:「習武之人嘛,略有些磕磕碰碰也實屬尋常,只要不傷筋動骨就無妨。」
  
  晏驕:「……」
  
  你這麼一解釋更嚇人了好嗎?
  
  說話間,勝負已分。
  
  齊遠給龐牧一腳掀翻在地,哼哼幾聲後乾脆認輸。
  
  「大人威武!」
  
  「大人好身手!」
  
  「縣太爺真厲害!」
  
  一眾衙役拼命拍巴掌,只覺得這比逢年過節街頭賣藝耍把式的好看多了。
  
  「痛快!」龐牧哈哈大笑,結果一抬頭就看見一窩糙老爺們兒裡安安靜靜坐著一個晏驕,宛如雞窩裡的鳳凰。
  
  他撓撓頭,這人啥時候來的?
  
  晏驕仰著腦袋,笑咪咪看他,兩隻眼睛月牙似的,「大人真是文武全才呀。」
  
  龐牧乾笑幾聲打哈哈,才要說話,忽聽一個人走近了問,「不知這位姑娘是?」
  
  他扭頭一看,正是前兒剛來的王公公,略一沉吟,便幫忙介紹道:「這是本月衙門裡剛聘的仵作,晏姑娘著實大才,當日便幫我們破了一樁命案,這幾日又屢立奇功。」
  
  晏驕給他說的臉紅,連連擺手,「分內之事罷了,也沒您說的這麼神奇。」
  
  「你當得起,」龐牧斬釘截鐵道,又反過來介紹,「這位是我京中故人,姓王,替朋友過來問候的。」
  
  晏驕點頭,就知道正是之前自己聽過的「京裡來人」,當即跟他問了好。
  
  「好,好好,原來姑娘就是近幾日名聲如日中天的新仵作,久仰久仰。」王公公一雙眼睛不住地在龐牧和晏驕之間打來回,笑的跟偷了雞的狐狸似的,越發和顏悅色了,「龐大人為國為民,那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官,如今得了晏姑娘這樣的人才,越發如虎添翼了。」
  
  女仵作啊,這可稀罕。
  
  不過,真的是仵作嗎?
  
  晏驕抿嘴兒笑的靦腆,瞧著特別人畜無害,「王先生過獎了,只是我也沒想到龐大人還有京中舊友哩,約莫以前是位厲害人物,倒叫我惶恐。」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反正總覺得這位王先生……莫名gay氣十足。
  
  再配合他的來歷……
  
  晏驕眉頭一挑,呵呵,或許自己真的無意中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也說不定。
  
  她這麼一開口,廖無言、圖磬和齊遠就飛快的交換了眼神,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
  
  龐牧也暗道不好,趕緊搶在王公公開口前笑道:「都不是外人,你們也不必這樣客氣,來來來,都坐,都坐。」
  
  王公公愣了下,然後了然一笑。
  
  好麼,合著國公爺還什麼底細都沒漏啊。
  
  看完了比武,心滿意足的晏驕也不跟王公公套近乎,略客套幾句,就回後頭去了。
  
  誰知剛進廚房門,就見一個衙役手裡拎著一條足有半人高的大魚,趙嬸子幾人都手忙腳亂的,正翻箱倒櫃的想找東西盛。
  
  「呦,好大的魚!」晏驕笑道,「哪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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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 11:02: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晏姑娘回來了,」那衙役轉過頭來,瞧著很是年輕,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聞言笑道,「我叔父是城外打漁的漁夫,今兒一大清早就撈上來這個,都唬的了不得。自己不敢吃,也吃不了,索性就叫我帶來了。晏姑娘,您手藝好,看看能拾掇拾掇做了吃不?」
  
  「這得有二十多斤吧!」除了當年去東北,晏驕還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魚,也很是稀罕,「能賣不少錢吧?倒是叫你叔父破費了。」
  
  「二十四斤半呢!」趙嬸子好歹從櫃子最底層拖出來一個過年醃大缸鹹菜才會用到的大鐵盆,「正值中秋,這樣好的魚,最好給大戶人家做席面,外頭少不得得花個三、四兩銀子!」
  
  小衙役不是能說會道的人,聽了這個就有點急了,頭臉脖子一併漲紅,「我叔父和爹娘都說了,大老爺他們帶兵剿匪,還了百姓們一個太平,晏姑娘您又幫忙破案,大傢伙兒感激不盡。這魚也是河裡撈的,不花錢,還不許他們做個心意了?我若拿了銀子回去,可少不了一頓好打!」
  
  這裡的百姓,也忒淳樸。
  
  晏驕聽得心裡暖暖的,「也是我們的本分,想必大人也是這麼想的。好了,你別急,不跟你提錢還不成?只是這事兒可得跟大人說說,也好叫他知道百姓們的心意。」
  
  那小衙役聽了這話,才算和緩了,當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來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和白白的牙齒。
  
  那魚太大,光靠幾個女人收拾起來著實費勁,這叫林平的小夥子便幫著打了下手,最後被趙嬸子塞了一勺蜂蜜送走了,瞧著背影很是雀躍。
  
  晏驕看著就笑,心情忽然好得很。
  
  「好傢伙,這樣大,」趙嬸子直起腰來狠狠喘了口氣,又擦一把汗,笑道,「還有齊大人送來的那麼些螃蟹,一頓未必吃的完,忒豐盛了些。」
  
  今兒過節,她本來還在愁這十個八個菜如何湊的出來,如今有了大魚和螃蟹,可不省事了?
  
  「水產不耐放,」晏驕想了下,「咱們燉了這魚,再弄個醬爆螃蟹,額外再要兩個略清淡些的菜和一個湯,並各色瓜果點心月餅的,也是一頓好飯。」
  
  「我也是這個意思,」趙嬸子點頭,只是不好意思,「可我這手藝……」
  
  螃蟹自不必說,就是這魚,她也怕做壞了啊。
  
  「有我呢!」晏驕抬了抬下巴。
  
  趙嬸子這才鬆了口氣,又直念阿彌陀佛,「不瞞姑娘說,平時小魚小蝦倒也罷了,難得碰見這樣出色的大魚,做壞了豈不可惜?只是這樣一來,倒是勞累你做了我的活兒,叫我這心裡如何過得去?」
  
  「瞧您這話說的,」晏驕就笑,「左右閒來無事,我憋著也難受,又不是天天做,怕什麼?您有這不好意思的功夫,倒是去弄幾塊豆腐來是正經。」
  
  說的幾個人都笑了。
  
  許是時代和地域差異,這魚的品種晏驕也沒見過,不過瞧著刺多肉細,想來燉著吃基本錯不了。
  
  「對了,咱們廚房可有酸菜?」晏驕突然問道。
  
  這魚這樣大,只做一種著實可惜了。
  
  誰知被問到的趙嬸子和阿苗等人都滿臉茫然,「什麼菜?」
  
  聽說過白菜、青菜的,這酸菜是什麼玩意兒?菜都酸了,還能吃嗎?
  
  晏驕這才久違的感受到時代不同所帶來的鴻溝:就算別的地方有,在這個流通極度不發達的時代,只怕泡菜、酸菜、辣白菜啥的也傳不到這邊。
  
  她又不抱什麼希望的問了句,「那花椒?麻椒?味道辛辣刺激,麻嗖嗖的。」
  
  壞了,本想上次做了黃瓜鹹菜之後就出去買的,結果一忙起來就忘了……
  
  趙嬸子等人面面相覷,試探著道:「姑娘說的可是西邊胡人販來的香料?聽說他們那裡多有味道稀奇古怪的,只是咱們一直沒用過,不大清楚呢。」
  
  作為平時做飯甚至連蔥薑都少用的大廚,如今被問及稀罕玩意兒……真是太難為她了。
  
  饒是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晏驕也不禁有些失望。
  
  她暗自在心中緬懷了下連露面機會都沒有就被提前槍斃的酸菜魚、麻辣烤魚等,當即果斷道:「回頭有空,咱們逛胡人市場去!」
  
  等白菜、蘿蔔大批的下來,必須得醃製些。
  
  什麼酸菜魚、泡菜餃子甚至單純的泡菜鹹菜的,酸酸辣辣,可都經濟實惠,開胃的很吶!
  
  雖不知晏驕到底要去胡人市場買什麼,不過如今大家都對她盲目信任,只是本能的跟著點頭,又來幫著打下手。
  
  河魚難免腥氣,晏驕便多多的加了酒醃製,又細細的抹了蔥薑蒜,先在鍋裡微微煎過,這才下水燉。
  
  其實這麼多人吃魚丸火鍋也是很好的,只是熬製高湯和做魚丸都很費時間,眼下根本來不及,只好等下回。
  
  左右紅燒大魚,也很美味。
  
  得虧著是衙門裡做大鍋飯的,管著上上下下幾十號壯小夥子的伙食,不然去哪裡弄能裝得下二十四斤半大魚的巨鍋?
  
  大火燒開,轉中火燉煮,再加大塊煎到兩面金黃的豆腐塊,不多會兒,湯汁就泛白了。
  
  水泡一個接一個的咕嘟,帶的煎豆腐也撲簌簌地哆嗦,偶爾一個兩個爆開,香氣就更濃郁了。
  
  晏驕忽然想起來網上看過的「話癆豆腐」,自己兜不住笑了,又順手取了菜刀,在一塊豆腐上劃了道小口子,果然就見口子裡咕嘟嘟冒出來水泡,嘟嘟囔囔,整塊豆腐都暴躁了似的。
  
  她越發笑的厲害,又叫其他人看,「你們瞧瞧,這豆腐像不像在說話?」
  
  趙嬸子她們原本沒往這上頭想,這會兒給她一點,也越看越像,都撐不住笑了。
  
  「姑娘心思怪活泛的,」趙嬸子笑的眼淚都出來,「換了旁人,再想不到這上頭。」
  
  大家又笑了一回,阿苗吸著鼻子道:「咱們平安縣吃水產不多,也就是姑娘您來了,我才知道這河裡的東西竟也這樣美味。」
  
  杏花這幾天剛到後廚,還是頭一回見晏驕下手,看的目不轉睛,「姑娘可真厲害。」
  
  晏驕彎腰看了看火,聽了這話就笑,「燉條魚罷了,有什麼厲害不厲害的?」
  
  「可我就是覺得您厲害,」杏花跟阿苗一個燒火,一個拉風箱,配合倒是很默契,「您長得俊,又有本事,聽阿苗說還會讀書寫字,如今連飯也做得好了,別是個仙女吧!」
  
  眾人就都笑了。
  
  晏驕臉紅紅,抬手敲了敲她的小腦瓜,「整天想些有的沒的,仙女才不做這個。」
  
  「那仙女做什麼?」這麼一說,阿苗倒是好奇了,不由得追問道。
  
  晏驕一噎,想了一回,自己也笑了,「我也沒見過仙女。」
  
  「那就是了,」杏花咯咯笑道,「沒準兒您就是仙女,只是自己下凡之後忘了罷了。」
  
  趙嬸子帶頭笑的前仰後合,一時間,廚房裡的笑聲傳出去老遠。
  
  魚燉到半截,晏驕又用棒子麵和麵,也不用擀麵杖,直接用手捏成一個個軟趴趴的濕麵餅子,從剛剛能夠到魚湯的位置,沿著鍋內壁滿滿的貼了,又倒進去不少大粉條和菜乾兒,結結實實燉了一大鍋。
  
  趙嬸子看的稀罕,「這個法子好,也不用特意再去蒸乾糧了。且這湯汁這樣鮮濃味美,下頭沾了湯的棒子麵餅得多好吃啊。」
  
  魚太大,不好裝盤,晏驕就又請了兩個衙役來幫忙,整個裝到大盆裡抬上桌,跟兩大托盤醬爆蟹一起堆了個滿滿噹噹,壓得那結實的榆木大桌子都吱嘎叫了幾聲。
  
  「正好過節,大家湊在一處吃熱鬧些。」她笑道。
  
  趙嬸子也跟著點頭,又去分派碗筷。
  
  「姑娘!」杏花跑過來,扒著門框喊道,「那個鍋裡叫什麼油燜茄子的,我瞧著汁水差不多熬乾啦!」
  
  「姑娘,」阿苗也跑過來,跟杏花腦袋靠腦袋,興沖沖道,「五花肉燉乾豆角子也快好啦,您讓準備的菠菜條兒、豆腐片並雞蛋也都攪勻啦!」
  
  「哎,來啦!」晏驕麻利的應了一嗓子,總算覺得有了過節的氣氛。
  
  今兒過節,衙門裡留下一半人輪值,粗粗算來也有二三十號,多以青壯小夥子為主,胃口大得很,食量驚人。
  
  主菜是燉魚、醬爆蟹,輔菜是油燜茄子和五花肉燉豆角,再來一個菠菜豆腐蛋花湯,熱騰騰香噴噴,都用大盆盛的。
  
  還有趙嬸子提前採購的蒸雞、蒸鵝,如今都用手撕成細絲,用香油涼拌了,再細細的撒上些芝麻,額外配些醬瓜等小鹹菜,滿滿一大桌子菜,已經十分豐盛好看了。
  
  幾個人忙出一身汗,很有成就感。
  
  趙嬸子看的直唸佛,望向晏驕的眼睛裡充滿感激,「真是多虧了姑娘您了,今年我真是躲了清閒!我這臉上啊,真是怪臊得慌。」
  
  「嬸子不必過謙, 」晏驕拉著她的手笑道,「我可知道您做鞋的手藝是遠近聞名的,您若實在過意不去,我就腆著臉跟您要兩雙鞋穿!」
  
  幾句話搔到趙嬸子的癢處,叫她整個人都挺胸抬頭,容光煥發了。
  
  「姑娘,不是我吹,旁的不敢亂說,可這做鞋,嗨,十里八鄉的,誰不知道我針腳細密?又合腳又舒坦!外頭賣的,沒一家比得上!」趙嬸子喜得眉飛色舞的,有種得到肯定的滿足和愉快,當即拍胸脯道,「難為姑娘看得上,別說兩雙,往後你的鞋我都包了也成啊!」
  
  晏姑娘總這麼幫忙,弄得她十分惶恐,可若是果然能回幾雙鞋,到底踏實了。
  
  晏驕還要與她說笑幾句,龐牧等人已經聞著味兒自己摸過來了,滿臉寫著「急待投餵」。
  
  「呀,今兒可真不錯呀!」
  
  「我的個娘啊,這是要香煞人了!」
  
  「啥時候開飯?聞了味兒真是餓得受不了。」
  
  「趙嬸子,您今兒是被佛祖點化了不成?怎的手藝這樣了得?光聞著這個味兒,我肚裡的饞蟲就要翻天了!」
  
  「快別提這話,都是晏姑娘的功勞,」趙嬸子連連擺手,「今兒我們幾個可都成了打下手的,你們要謝,只管謝晏姑娘。」
  
  一群人又七嘴八舌的跟晏驕道謝,誇她勞苦功高,起哄讓她坐主席,嚇得晏驕繞院子的跑,一群人嘻嘻哈哈鬧成一團。
  
  「龐大人,」王公公已經看呆了,愣了半晌才聲音乾澀的道,「你們平時,都這麼吃飯?」
  
  這桌上放的是盆吧?略委屈下,是不是人都能進去泡澡了?
  
  就連菜品賣相也稍顯粗糙。
  
  龐牧哈哈大笑,「粗野慣了,叫公公見笑了。」
  
  王公公張了張嘴,心道,這確實夠粗野的。
  
  他家主子,也就是當今聖上,繼位前曾著實有過幾年不得寵的日子。可即便那會兒,也是飲食精細,講究得很……
  
  想到這裡,他又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對龐牧拱拱手,百感交集道:「國公爺受苦了。」
  
  對著明亮的月光,他雙目中竟隱約泛起點點星光,顯然十分動容。
  
  龐牧:「……嗯?」
  
  這有魚有肉的,都是精細菜,哪兒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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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 11:03: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岳夫人看的歡喜無限,拉著晏驕的手直道辛苦。
  
  晏驕的眼睛亮閃閃的,雖有些累,可更多的卻是歡快,「我喜歡做這個。」
  
  做出好吃的飯菜,她吃的高興;
  
  看別人吃她做的飯菜而流露出滿足的表情,她更高興。
  
  「好孩子,」岳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又道,「等會兒吃了飯,咱們街上逛去!聽聽外頭劈裡啪啦的,都熱鬧起來啦。你的衣裳我做好了,咱們換上,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上回這麼高興,這麼放鬆是什麼時候來著?人老了,都記不清了。
  
  算了,先吃飯:
  
  大鍋燉魚肉質細嫩,湯汁鮮美,一口魚肉一口豆腐,再狠狠吸一筷子瑩潤的粉條兒,美!
  
  醬爆蟹鹹香誘人,先舔蓋子再啃肉,蟹黃蟹膏堆了滿滿一蓋子,倒些薑醋,嘶溜嘶溜滿口香。
  
  油燜茄子油汪汪,也不知怎的還有股甜絲絲的味道,大口大口格外滿足,跟吃肉比起來也不差什麼了。
  
  豆角乾兒比鮮豆角更多幾分勁道和醇香,偶爾吃到一片五花肉,肥的部分晶瑩透亮,紅棕色看上去格外誘人,那叫一個鮮!
  
  肉吃多了難免有點膩,這時候正需要一碗清淡爽口的菠菜豆腐蛋花湯,白白的湯汁上面浮動著翠綠的菠菜和嫩黃色的雞蛋絮子,光看著就是一種享受了。一口下去,好像把嘴裡的油花全都帶走,嗯,揉揉肚子,還能再戰一個回合!
  
  剛還覺得二十多號人就吃這幾個菜,不免過分寒酸的王公公此刻也端著大飯碗,埋頭扒飯,時不時還矜持卻速度飛快的搶幾塊魚肉吃。
  
  雪白的魚肉又嫩又滑,一定要往濃濃的紅褐色湯汁中狠狠蘸一蘸……除了刺多沒毛病。
  
  嗯,真香!
  
  一時飯畢,意猶未盡的王公公跟著眾人撂下筷子,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吃的有些撐了。
  
  他四下瞧瞧,索性也學著其他人那樣,沒什麼儀態的斜靠在椅背上,拿著竹籤子剔牙,只覺得說不出的愜意。
  
  嘿,這小日子過得,舒坦!
  
  他好像忽然就明白,為啥龐牧寧肯不要國公的超然地位,也想縮在這小小縣城了。
  
  宮中雖然精細講究,可主子們尚且要謹言慎行,更何況他們?
  
  因要伺候人,隨時聽候差遣,宮女太監們早就不記得吃飽是什麼感覺了。
  
  吃飽容易懈怠,所以只能半飽;
  
  瓜果生冷容易腹瀉,所以只好忍痛割捨;
  
  食肉容易口臭,所以只能隔三差五見一回;
  
  湯湯水水吃了愛出恭,所以奴才們寧肯渴著也不敢多喝;
  
  蔥薑蒜之流有氣味的,更是連影子都見不著。
  
  林林總總算下來,饒是他王公公有無數人巴結,坐擁田產、金銀萬千,這麼多年了,竟都沒像今兒這樣痛痛快快的吃過一回!
  
  這麼多人說說笑笑,沒有勾心鬥角,沒有弦外之音,感覺喘氣都輕快了,喝口水都是甜的。
  
  這些飯菜雖然稍顯粗糙,可難得夠味兒啊,那叫一個帶勁!
  
  就那泡了魚湯的棒子麵兒餅,王公公都覺得自己能再就著燜豆角子再來兩個!
  
  嗝~!
  
  消化的差不多了,王公公這才捧著肚子,一步三搖的往回走,嘴裡還歡歡喜喜的哼著小曲兒。
  
  今兒也該給聖人回個信兒了。
  
  「……定國公府上有一女仵作,容顏嬌美,肆意灑脫,更兼廚藝驚人……」
  
  規規矩矩寫了兩行之後,王公公又在燈下打了個嗝,想了下,忽然嘿嘿一笑,繼續寫道:
  
  「……老夫人與定國公皆甚愛之……」
  
  【王公公:雜家銳利的雙眼早已看破一切……】
  
  吃過飯,岳夫人迫不及待的拉著晏驕回去換衣裳。
  
  她興沖沖的將三套衣服都在炕上擺開,一一指給她看,「這套精細棉布的給你做了縮口,正好不耽擱你寫字、做事,壞了也不心疼。這套緞子的略厚些,預備這幾日早晚降溫,省的著涼,那苦藥湯子可不好喝。」
  
  晏驕深以為然的點頭,記憶中苦到舌頭發麻的那種滋味再次湧上心頭。
  
  她指著最後一套,「這?」
  
  「來,今兒是中秋,」岳夫人拿起最後一套石榴紅的,笑著塞給她,「這個正好外頭是石榴花,很是應景兒。 」
  
  這套衣服是上襦下裙的樣式,裡頭鵝黃薄綢,外頭石榴紅輕紗罩衣,遠遠看去便呈現出一種淡淡的金紅色,走起來飄逸無比,如同夕陽下一團動人的火燒雲。
  
  晏驕清晰地記得有德布莊兩位老掌櫃給自己的料子中並沒有這樣出色的,「叫您破費了。」
  
  這石榴紗輕軟細膩,手感順滑,還有精美的秋日石榴暗花,饒是她對布料知之甚少,也能猜到這料子必然價值不菲。
  
  岳夫人並不在意,笑道:「我年紀大了,用不得這顏色,又沒什麼女孩兒小輩的,收著白白餵了蟲子,正好拿來給你。」
  
  說完,也不等她再開口,直接把人推到裡頭,「來來來,時候不早了,且趕緊換了衣裳,咱們娘兒倆出去耍是正經。」
  
  毫無反抗之力的晏驕:「……」
  
  怎麼覺得誰都比我有勁兒呢?
  
  活了這麼多年,草根出身的晏驕還是頭一次穿這麼講究的衣服,微微有點不好意思。
  
  倒是岳夫人拉著她止不住的點頭,「瞧瞧,多俊!我就說呢,正配你!今兒咱們就穿這個。」
  
  誰不喜歡新衣服呢?晏驕很開心的點頭,「哎!」
  
  岳夫人也換了一套寶藍纏枝蓮花的的,自己對著鏡子照了又照,有些遲疑,「到底是年紀大了,老婆子一個。這個顏色,還是太艷了些。」
  
  「老人?哪兒呢,我怎麼沒瞧見?」晏驕裝模作樣的四處看。
  
  老太太一愣,馬上明白過來對方在變著法的說自己年輕,笑道:「你這丫頭,真是個鬼靈精。」
  
  「我是說真的,」晏驕正色道,「要在我們那兒,您這個年紀可還要工作呢,那是壯勞力!那些退了休的,60、70、80多歲的人,沒一個閒的住的,都湊在一起說笑,還整天出去跳舞呢!」
  
  「還能跳的動?」老太太顯然不是常人,並不說什麼傷風敗俗的話,關注點反而在後面。
  
  如今八十歲的都算高壽,哪一個不是行將就木、顫顫巍巍,這還能跳?不得散架?
  
  「怎麼跳不動?」晏驕眉飛色舞道,「我每天下了班,路過廣場上都看呢。您不知道,那舞都可難啦,老頭兒老太太們都穿的花枝招展,跳起來眼花繚亂的,像我這整天不大活動的都跟不上!」
  
  這一點都不誇張,像他們這些工薪階層的年輕人們,每次看到網上的廣場舞視頻都會感慨自己不配擁有老年生活。
  
  廣場舞都跟不上,這日子真是沒法混了。
  
  「呦,」老太太聽住了,臉上忍不住有點嚮往,「那可真不錯。」
  
  「可不是嘛!」晏驕笑道,「您比他們可年輕多啦,也輕快多啦! 」
  
  說完,她又湊到老太太耳邊,用一種女性才懂的分享語氣比劃道:「有的人可大膽啦,領口和後背開到這兒!」
  
  老太太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想了下,唬了一跳,眼睛都睜大了,又跟著摀嘴笑,「這樣大膽?我可不敢,怪羞人的!」
  
  正說著呢,龐牧就進來了,一抬頭就看見自家老娘笑得跟朵迎風綻放的大菊花似的,心中納罕,「這是遇見什麼喜事兒了?」
  
  老太太緊緊抓著晏驕的手,活像得了塊寶貝,語氣中都透著鮮活愉悅,「不必特意去遇見什麼喜事兒,只要晏姑娘跟我說說話呀,我就覺得天天是好日子,時時刻刻都有喜事兒!」
  
  龐牧:「……」
  
  感情過去那些年,我淨讓您老難受了是不是?
  
  見他進來,晏驕愣了下,旋即笑道:「老夫人,多謝您的衣裳,既然大人來了,我就....」
  
  「哎你這孩子,你上哪兒啊?」到底是軍人家屬,老夫人的反應不是一般的快,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表情十分急切。
  
  晏驕眨眨眼,「中秋佳節,本該是一家人團圓的日子,您跟大人出去逛啊。」
  
  我夾在裡面算什麼事兒?
  
  她這麼一說,龐牧就本能的回想起來當初她說過的「我能去哪兒啊」,再看昏黃燈光下她的身影,似乎越發形單影只,胸腔裡頭莫名其妙悶悶的,心尖尖兒都跟著緊了緊。
  
  「衙門裡都放假了,你找誰去?」龐牧忽然開口道,「大晚上的,你一個年輕姑娘出門到底不安全。」
  
  他這麼一說,晏驕才想起來,自己相熟的女性,不管是杏花、阿苗還是趙嬸子都是本地人,才剛吃完晚飯,就陸陸續續回家團圓去了。
  
  偌大個衙門,竟只有她一個孤魂野鬼,無處可去。
  
  實際上,她不僅有家不能回,甚至這遼闊的時空,也並不曾有一角真正屬於她的棲身之所。
  
  想到這裡,一貫神采飛揚的小臉兒也不禁多了幾分暗淡。
  
  「好孩子,」岳夫人溫暖的大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一個屋簷下,都是自家人,咱們娘兒倆逛去!」
  
  晏驕心頭猛地一顫,眼眶發漲,鼻腔發堵,「哎!」
  
  「這就對了!」岳夫人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又指著龐牧道,「正好叫他跟著,什麼不開眼的,也就不敢往上來了。若是買了東西,也給他提著,咱們娘兒倆只管樂去!」
  
  咱們娘兒倆……
  
  真兒子龐牧:「……你們確定沒漏了誰?」
  
  行吧,你們只管樂你們的,不用管我死活。
  
  ***********

  作者有話要說:

  聖人搓手期盼:「……好想知道愛卿最近過的怎樣。」

  王公公:「趕緊小本本記下來!」

  龐牧:「樂,樂,樂極生啥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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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 11:03: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外頭大街上果然已經熱鬧起來了,往日明亮閃爍的星星早就被地上流火一般璀璨的彩燈襯的黯然失色,哪兒還瞧得見?舉目四望,到處都是歡笑嬉鬧的人群,只是這麼看著,就不自覺被感染。
  
  空氣中浮動著豐富的香氣,時不時還有爆竹聲混著歡聲笑語遠遠近近的傳來,越發將節日的氣氛熏的濃厚了。
  
  晏驕光在大都市承受現代污染了,哪兒經歷過這個?一出門就看呆了,眼睛都捨不得眨。
  
  「這可,真有意思。」
  
  岳夫人就笑,「是吧?你年紀輕輕的,沒事兒的時候別整日家憋在衙門裡頭,得空也出來逛逛。」
  
  龐牧一聲不吭的從路邊攤子上買了兩盞花燈,分別遞給自家老娘和晏驕。
  
  見後者有些驚訝,他搔了搔下巴,忽然覺得臉上熱辣辣的,「我看別人家的女眷都提著。」
  
  晏驕略一遲疑,也就大大方方接過,「多謝。」
  
  燈柄不長,交接時兩人的指尖不小心蹭了下,都是一頓,莫名發燙。
  
  一個趕緊撒手,看左看右;一個連忙接過,然後……「哈哈哈!」
  
  龐牧和岳夫人:「……嗯?」
  
  晏驕自己卻在想:一對青年男女相互之間遞什麼東西的時候必然手指碰觸,然後齊齊嬌羞什麼的……如此狗血。
  
  龐牧都給她笑懵了,「晏姑娘?」
  
  晏驕趕緊擦擦眼角,笑容燦爛,「沒什麼,只是想起一點家鄉趣聞,謝謝你啦,燈很漂亮。」
  
  她的眼眶中還有沒擦乾的淚水,越發浸的一雙眸子水潤晶亮,猶如夏日雨後荷葉上的晶瑩露珠,好看極了。
  
  龐牧乾咳幾聲,忙挪開視線,眼角卻又忍不住偷偷往一側亂飄,見晏驕還在笑盈盈看著自己,眉眼彎彎,他突然就覺得這腔子裡啊,一顆心又熱又軟。
  
  岳夫人笑咪咪的看,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胳膊,欣慰道:「長大了,懂事了。」
  
  龐牧無聲傻樂,胸膛又往上挺了挺。
  
  三個人順著人流往前走,中途還看見好幾個熟悉的值班衙役,正滿頭大汗的維持秩序。
  
  晏驕感慨道:「越到這個時候反倒越忙了。」
  
  瞧瞧這街上吧:
  
  開店的自不必說,但凡有些財力的,必要在自家門口紮門樓、掛紅綢,敲鑼打鼓的攬客,便是街邊擺攤的也比平時多了十倍不止!生生把一條大道擠成羊腸。
  
  更有在街角,甚至路中央搭戲台、拉攤子的,各種打把式、鬧雜耍的,什麼仰頭噴火、桿上倒掛,敲梆子拉弦、開檯子唱戲,踢盤頂缸、大變活人,無所不包。
  
  就連那平時明令禁止的關撲、彩戲也都露了苗頭,因是節日,普天同慶,便是聖人也都睜隻眼閉隻眼。只要不鬧的過了火,龐牧自然也只當沒瞧見的,不去給自己平白找活兒幹。
  
  熱鬧歸熱鬧,這人一多了,難免有些個推搡、口角的,更別提那些渾水摸魚,也想趁著大好日子撈一筆的三教九流。
  
  聽晏驕出聲,龐牧也笑道:「他們還算好的了,老圖從兩天前就開始暴躁,誰都不敢搭腔了。」
  
  這麼大的人流量,平時的那點兒官軍、衙役根本不夠使的,必須得本地巡檢調動軍防,這就該圖磬出馬了。
  
  偏這又是頭一年,格外忙亂,一連三天,圖磬的臉色就沒好看過。
  
  說曹操,曹操到,龐牧的尾音還沒收,就見前頭圖磬不知從哪兒冒出來,雷厲風行的帶著一隊人馬收繳了一個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郎中的攤子。
  
  本來話就不多的圖磬滿臉寫著「高興」,此刻已經懶得開口了,直接讓副將例行公事嘰裡呱啦念了幾句,然後一抬手,把那江湖騙子跟後頭一串兒才剛抓到的,還新鮮熱乎的地痞、扒手、人販子綁在一串,又馬不停蹄呼啦啦走了。
  
  見龐牧笑得有些幸災樂禍,晏驕歪頭看他,「大人怎麼這麼清閒?」
  
  按理說,到了年節,大領導不該忙的腳不沾地?偏他還有閒情逸致來陪老娘逛街。
  
  龐牧也不遮掩,「往年地方官必要召見下頭官員,又有些個富商、鄉紳之流,我不耐煩應付這些,都提前取消了。」
  
  有什麼好見的?不過是些席面機關,誰不知道誰心裡的算盤?
  
  奉承的再天花亂墜有什麼用,能當吃還是當喝?他也不是沒見過只會紙上談兵的文官之流把好好的戰局攪得一塌糊塗。歸根結底,什麼都不如真抓實幹。
  
  晏驕全程笑吟吟聽著,一雙眼睛被燈火映的亮閃閃,好像天上的星星都溜下來落進去,晃得龐牧頭都要暈了。
  
  備受鼓舞的他才要進一步大說特說,卻被斜前方一陣巨大的,宛如潮水般洶湧的失望嘆息淹沒了。
  
  岳夫人懶得聽他說這些,興沖沖拉著晏驕往前走,「好孩子,咱們也瞧瞧熱鬧去。」
  
  龐牧:「……」
  
  團圓節,關心下兒子不行嗎?
  
  娘,我不是你的好兒子了嗎?
  
  說歸說,龐牧還是認命的在前頭開路,順順噹噹的幫兩位女眷擠了個前排。
  
  裡頭是射箭的,真要論起來,也勉強能算賭錢的一種行當。
  
  現場簡單立了個箭靶,約莫六、七步遠近,上頭畫著幾個圈兒,然後慫恿看客出錢射箭,根據射得環數來決定獎品。
  
  那紮著大紅花的頭獎是一匹光華璀璨的錦緞,大紅的底色,上頭用金線銀線繡了好些精美的紋樣,燈光下熠熠生輝,越發美麗奪目。
  
  岳夫人嘖嘖稱奇,「這樣的緞子若要外頭買去,少說也得七、八兩銀子,他竟捨得?」
  
  普通壯年男子三、四個月也未必能掙得來。
  
  且不說尋常縣城女子都沒見過這麼好的料子,便是男子也不免心動:若是在外面賣了,不也能貼補家用?
  
  攤主叫兩個壯漢將銅鑼敲得震天響,唾沫橫飛的喊道:「來啊,十文錢射一回,只要十文錢,諸位鄉親父老,只要十文錢,這匹舉世無雙的錦緞就能抱回家了!足足十兩銀子呢!」
  
  「十文錢換十兩,天下還有比這更划算的買賣嗎?」
  
  他故意將價格又抬了抬,話音未落,周圍便此起彼伏的響起一片驚嘆之聲。
  
  是人就喜歡好東西,只是十文錢一回……
  
  須知尋常百姓家,一日嚼用也不過幾十文罷了。
  
  見依舊有許多人面露遲疑,攤主又將兩盞燈往緞子附近晃了晃,布匹表面立刻隨著燈光挪動浮現出一層美麗的光芒,流光溢彩,煞是動人。
  
  「瞧瞧,這可是我從京城帶來的上等好貨,京中貴人們也多有穿著!」
  
  攤主得意洋洋的抱著胳膊環視四周,大聲道:「這樣好貨,莫說十文,便是花上一兩二兩,也是大大的賺了!我不過偶然途經貴寶地,見本地人傑地靈,這才決意做個善事!」
  
  「京中」「貴人」「賺了」
  
  這幾個被刻意強調的字眼進一步刺激著百姓們蠢蠢欲動的心。
  
  等攤主的話告一段落,立刻就跳出來一個年輕人,「我來五回!」
  
  後頭一個穿著水紅襦裙的年輕姑娘含羞帶怯的看著他,一雙眼睛裡都帶了情意。
  
  晏驕正看得有趣,耳邊忽然響起龐牧的聲音:「這弓有問題。」
  
  「嗯?」她本能的轉過臉去。
  
  燈火下,龐牧的面龐依舊英俊威武,只是上面的愉悅已全然被冷硬取代。
  
  他朝已經兩箭落空的年輕人手中抬了抬下巴,低聲道:「那弓是特製的,弓身和絃都預先調過,第一次摸的人莫說五回,五十回、五百回他都射不中。」
  
  果不其然,轉眼間那年輕人五箭都射完,盡數脫靶,不覺十分懊惱。
  
  岳夫人也皺眉道:「這人心也忒壞了。」
  
  若是單純戲耍也就罷了,花錢圖個樂子,攤主做到這種地步,已經是明晃晃的騙錢了。
  
  就他們說話的功夫,已經又陸陸續續有好幾人上場射箭,少說也有三四十箭射出。可別說射中了,竟無一箭能中靶!
  
  不光他們,不少百姓也漸漸起了疑心,可就在這個時候,竟有一個漢子三箭射中了乙等,歡歡喜喜的抱著另一匹略次一等,標價四兩銀子的綢子走了,眾看客又羨又愧,也都主動打消疑慮。
  
  龐牧冷笑一聲,「是個托兒。」
  
  他早就習慣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等閒風吹草動根本逃不過。才剛他們進來的時候,就瞥見這人與攤主眼神交流。
  
  因托兒的帶動,百姓們越發踴躍,紛紛交錢,攤主準備的六張弓竟不夠使的,好些人在後面排起了隊。
  
  「尋常百姓賺點血汗錢何其艱難,」晏驕又急又氣,直跺腳,「這才多會兒啊,他就空手套白狼的賺了好幾兩銀子了!」
  
  廟會前後三天,這麼算下來少說上百兩入賬,這夥人可夠發個大財了!
  
  「他敢!」龐牧冷哼一聲,忽然朗聲道,「我也來試試!」
  
  攤主忙著收銀子,壓根兒沒法分神,倒是一個打下手的小夥計過來麻利的收了錢。
  
  排隊的人雖多,但架不住速度快,不多會兒龐牧手裡就拿了把弓。
  
  他上手掂了下,嗤笑一聲,抬手便射。
  
  第一箭毫不意外的落了空。
  
  不過等到第二箭,就穩穩紮在箭靶外緣。
  
  晏驕和岳夫人齊聲叫好,好些圍觀的看客也都跟著喝彩,跟著看過來的攤主臉色瞬間難看了。
  
  龐牧哈哈笑了幾聲,「還有八箭!」
  
  說話間,他已經嗖嗖嗖幾箭射出,瞧著漫不經心,可一箭比一箭更靠近靶心。
  
  等到了後頭五箭,已經都密密麻麻紮在靶心了。
  
  跟他玩兒弓箭?想什麼呢!
  
  周圍叫好聲如潮水般響起,而那攤主的臉卻好似無邊黑夜,陰沉的彷彿能滴下水來。
  
  他飛快的跟幾個手下交換了眼神,又朝人群中瞧了幾眼,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這位客官好俊的身手,不知哪裡高就?」
  
  龐牧隨手將弓箭丟回去,不答反問,「你只說射中靶心便是頭獎,可如今我足有五箭,又該如何評判?罷了,我也不挑,就隨便拿些吧。」
  
  他還真就自顧自推開眾夥計上前,將臺上最好的幾件獎品全都搬走了,其中就包括最引人垂涎的那匹錦繡緞子!林林總總加起來,少說也得二三十兩銀子。
  
  那幾個夥計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分明是個戲耍,可來人卻有種千軍萬馬的氣勢,叫他們本能畏懼,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一個個傻雞子似的呆在原地,本能的看向攤主。
  
  錢沒掙來倒先折了血本兒,攤主氣的兩手發抖,偏偏又不好當場發作,兩隻眼睛都紅了。
  
  獎品都沒了,還拿個屁來引人上當?
  
  許多圍觀的看客自己沒射中,卻也不想便宜了攤主,如今見總算有人得手,竟也跟著歡喜起來,當即七嘴八舌的大笑道:
  
  「真是好樣的!」
  
  「旁邊的是媳婦和老娘吧?正好年底一人做身好襖子穿!」
  
  「正是這個理兒,哈哈哈,只是……我怎的瞧著這位壯士好生面善,似乎哪裡見過似的……」
  
  「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到底在哪兒見過?」
  
  龐壯士抱著獎品頭也不回的離去,只壓低聲音對晏驕和岳夫人道:「這會兒廖先生和老齊他們必然在前頭梨花戲院看戲,我送你們去那裡。」
  
  晏驕問道:「那你呢?這種行騙的多是團夥作案……」
  
  她已經大約猜到龐牧的打算,不免有些擔心。
  
  「不必擔心。」龐牧咧嘴一笑,簡簡單單四個字卻有著定海神針般的奇效。
  
  也不知怎的,晏驕忽然就不擔心了。
  
  這樣的人物,誰能奈他何?
  
  梨花戲院距離射箭的地方不過幾百步,三人說了幾句話也就到了。
  
  本縣最大的戲園子,梨花戲院坐落在十字街以南,距離有德布莊不遠,門口也如其他店舖一般紮著高高樓牌,上面張燈結彩煞是顯眼。
  
  裡頭分了三層,正中一座戲台,四面井字結構,中間穿插著許多賣茶水點心並花卉玩意兒的小販,很是熱鬧。
  
  廖無言和齊遠就在大堂正中視野最好的桌子旁看戲,見他們進來,本想起身招呼,誰知就見龐牧衝他們使眼色。
  
  幾個人都是多年戰場上拼殺出來的,默契驚人,已經抬起胳膊的齊遠也不慌亂,只是裝著叫果子吃,又順勢往門口瞄了眼,果然見幾個渾身上下都寫著「我不是好人」的男子形跡可疑。
  
  他跟廖無言低語幾句,又衝左右飛快的比了幾個手勢,當下就有人笑嘻嘻鑽出去,一點兒痕跡沒露。
  
  龐牧把晏驕和岳夫人安排在緊挨著廖無言和齊遠位置,贏來的東西也滿滿噹噹堆了一桌子,然後大聲道:「這裡頭的果子都不大新鮮,我去給你們買些好的。」
  
  見晏驕還在瞧著自己,他不覺一笑,低聲道:「別怕。」
  
  晏驕抿嘴兒一笑,搖頭,「我不怕。」
  
  那幾個尾隨的正愁戲院人多眼雜,不好光明正大的下手,琢磨是不是在外面找個地方守株待兔,此刻見龐牧一個人出來,心頭一喜,忙一言不發的跟了上去。
  
  好小子,可讓我們逮到落單的了!
  
  龐牧人高腿長,眨眼功夫就出了鬧市,後頭幾個人一路小跑,硬是給急出一身汗。
  
  平安縣城雖大,可絕大部分店鋪、攤販都集中在縱橫十字街,更兼今日佳節,大部分百姓都跑去那邊瞧熱鬧,因此外頭的小街小巷也頗清淨。
  
  幾個人跟了一路,發現周圍越來越荒涼,隱約覺得不對。
  
  「這小子說出來買果子,怎麼到這兒來了?」
  
  「別是有詐吧?」
  
  「大劉哥,前兒聽說這裡的縣令不是等閒,土匪說剿就剿,咱們別給衙役瞧見了。」
  
  被稱作大劉的長了一身彪子肉,臉上還有一道橫疤,滿是匪氣,聽了這話抬手就給了那人一個嘴巴子。
  
  「混賬,前怕狼後怕虎,能成什麼氣候!」
  
  那人挨了一下也不敢出聲,只是原地暈頭轉向半天,這才小聲哼哼道:「大劉哥,那人不見了。」
  
  大劉一愣,又破口大罵起來,「他娘的,還不趕緊去找!」
  
  眾人才要動作,卻忽然聽到後頭傳來一陣放肆的笑聲,「在找你爹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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