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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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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少地瓜】大縣令小仵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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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 11:03: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等臺上的戲告一段落,外面跑進來一個人跟齊遠耳語幾句,齊遠微微點頭,欠身衝晏驕和岳夫人笑道:「老夫人,晏姑娘,戲唱完了,咱們也回吧?大人在衙門裡等著了。」
  
  晏驕愣了下,「這就成了?」
  
  齊遠拍巴掌大笑道:「可不是?大人逮到了一群落單的。」
  
  晏驕:「……」這話怎麼聽著這麼詭異?
  
  廖無言就笑,「區區幾個毛賊,自然沒什麼不成的。」
  
  晏驕點點頭,再看向桌上的東西,「那這些,算是贓物吧?」
  
  也不知什麼來歷,燙手啊!
  
  「什麼贓物!」齊遠大笑道,抬手叫後頭的人幫忙搬著,又正色道,「分明是大人憑本事贏的。」
  
  到手的東西再吐出去?沒可能,這輩子都沒可能!
  
  晏驕:「……」
  
  行吧,反正真要這麼說也沒錯。
  
  縣衙後頭果然燈火通明的,裡頭時不時還傳來幾聲雜亂的人聲,高高低低的,也聽不清在說什麼。
  
  眾人才剛進門,那頭就跑來一個衙役,看見他們便難掩欣喜道:「齊大人,廖主簿,大人正找兩位呢,有急事!」
  
  兩人下意識看向晏驕,後者笑道:「難不成賊人還能跑到衙門來報復?我陪老夫人回去就行了,你們快去忙吧。」
  
  齊遠和廖無言也跟著笑了,四個人當即便分成兩撥。
  
  等齊遠和廖無言進到刑訊房,就見地上歪歪斜斜的跪著一群……啥玩意兒?
  
  打頭的幾個俱都鼻青臉腫、眼斜口歪,臉上翻了醬缸一樣,哼哼唧唧的,話都說不利索,瞧著既滑稽又可憐。
  
  「呦呵,怎麼惹到咱們縣太爺了?」齊遠都給逗樂了。
  
  龐牧坐也不好好坐,直接一條腿踩在桌案上,手裡捧著一把黑漆漆的刀翻來覆去的擦,白慘慘的刀刃越發顯眼。
  
  一旁負責書記的衙役視而不見,只是低著頭下筆如飛。
  
  「大人,嘶,不是,親爹!饒了兒子們吧!」
  
  一群人口齒不清的喊著,涕淚橫流,哪兒還看得出最初的囂張?
  
  龐牧請齊遠和廖無言坐了,聽了這話便一陣噁心,「老子哪兒來你們這群不肖子孫?」
  
  大劉等人一噎,竟隱約有些委屈:
  
  之前是誰逼著我們喊爹來著?這會兒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龐牧冷哼一聲,這些人就都不敢吭聲了。
  
  本也不是什麼傷害人命的大案,且但凡願意掏錢的百姓,多多少少也存了貪小便宜的心思,花上幾十上百文買個教訓也不虧。
  
  他本想從輕發落,叫這些人長個記性便罷了,不曾想這些廝們做的忒絕,只許他們騙人家,不許旁人憑本事贏東西,合著全天下的便宜都給他們佔了。
  
  今兒是碰上自己沒得逞,可若換上平頭百姓,誰能耐得住這麼些莽漢的打砸?
  
  如今看來,叫他們騙子還算玷污了這個稱呼,該叫土匪才對!
  
  龐牧問一旁的衙役,「何年何月何地傷了什麼人,都記下來了嗎?」
  
  那衙役恭敬道:「稟大人,記得清清楚楚。」
  
  龐牧嗯了聲,又用刀敲了敲攤主李壯眼前的地面,「還有隱瞞的不曾?」
  
  李壯吃夠了打,恨不得聽見他的聲音就發抖,當下搖頭道:「沒有了,絕對沒有了!」
  
  龐牧點點頭,想了下,吩咐下去,「遠的我顧不上,但凡平安縣轄下的,都派人送些撫卹銀子過去,順便將傷者情況報給我知曉。另外,將這文書抄送給周邊府州縣,叫他們自己看著辦吧。」
  
  贓銀本就該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衙役應了,又聽龐牧對李壯等人道:「你們屢次傷人,著實可惡,先將方才說的再細細講一回,本官自會酌情處置。」
  
  李壯的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小人說了,算戴罪立功不?」
  
  龐牧彎下腰,用刀尖拍了拍他青腫一片的臉,皮笑肉不笑,「你說呢?」
  
  那明晃晃的刀尖在自己臉上蹭來蹭去,又冷又硬,帶著一股寒意從尾巴尖兒竄到後腦勺,李壯都快嚇尿了,哪兒還敢討價還價,只是哆嗦道:「小人不敢,不敢,這就說,這就說……」
  
  這夥人是慣犯了,這幾年從南到北,再從北到南,一路走一路騙,在一個地方停留不超過五天,基本上是得手就跑。
  
  就在不久前,一行人在平安縣城以北兩百多裡的青町鎮停留,照例以飽滿的熱情積極行騙,第一天就「用辛勤勞動換來豐厚的回報」。
  
  攤主,也就是騙頭子李壯十分高興,帶著他們酒樓去喝酒,叫了姑娘,一氣鬧到夜裡。
  
  他們結賬時,正好看見店中夥計丟出去一個醉漢。
  
  那醉漢酒氣沖天,已經不省人事,穿的卻是讀書人才會穿的長衫,只是皺巴巴髒兮兮,也不知幾天沒換洗了。
  
  他在街角邊吐邊哭,口中翻來覆去的說著什麼「對不住」「殺人」「別來找我了」「鬼啊」之類的話。
  
  李壯抹了把臉,繼續道:「小人們聽了一回,覺得倒不像是胡話,生怕惹了麻煩,就連夜跑了。」
  
  聽完他說的話,齊遠和廖無言同時在心中想起來一樁案子:翠環山舉子案!
  
  「又是書生,又是殺人的,還是這個時候,」齊遠喜道,「天下總不會有這樣巧的事吧?」
  
  「便是巧合,涉及人命,咱們跑一趟也不虧。」話雖如此,可龐牧也覺得那名醉酒舉子只怕就是在翠環山殺害隋坤的兇手。
  
  滇陽距離平安縣千里之遙,派去調查隋坤生前好友的衙役到沒到還不知道呢,若沒有這意外的線索,最快也要幾個月之後才能破案。
  
  事不宜遲,龐牧連夜就點了人馬,命劉捕頭一行人即刻帶李壯去青町鎮抓人。
  
  *********
  
  接下來兩天,秋雨連綿不斷,像個哀怨的女子如泣如訴,中間不時夾雜著滾滾悶雷,一點點的將燥熱的空氣洗刷了個乾淨。
  
  一場秋雨一場寒,不久前還要穿紗衣的,這會兒眾人卻都陸陸續續換了厚實的料子。
  
  晏驕也換了岳夫人給做的那身鴨蛋青厚緞子衣裳,只覺柔軟順滑,無一處不服帖,心裡不免美滋滋的。
  
  這幾天她倒是清閒,便帶阿苗去了香料市場,一口氣將各色香料、大料都配齊了。
  
  天氣濕冷,岳夫人關節疼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有時候晏驕在院子裡都能聽到老太太在屋裡低聲呻吟,可等敲門問候,她卻又一臉若無其事,笑的如往常一樣和藹。
  
  晏驕心疼不已,跟趙嬸子商量過後,去市場買了一副羊大骨,外加幾斤羊肉、羊雜,準備加上防風驅寒的藥材做些個羊肉湯、羊肉麵,也好給衙門裡的人補補。
  
  趙嬸子暗自划算,雖然一口氣買這麼多有些靡費,可細細算來,一副羊大骨能反復熬煮幾日,且還算葷腥,分攤到每頓也很實惠了。
  
  以前她總覺得骨頭這種東西過於雞肋,又沒法吃,還比尋常菜蔬貴,湯水又不管飽,因此從未擺弄過,現在就眼巴巴的等著看晏驕如何處理。
  
  前兩天買的各色大料立刻派上用場,晏驕挑了幾樣出來,用粗紗布綁了個小包裹丟入水中,與肉和骨頭先一起煮。
  
  稍後去了血水,把鍋中浮沫一遍遍撇乾淨,順便將變色的肉撈出,另起一鍋,簡單的調個滷水,也丟了些個白煮蛋、豆干一併進去煮。
  
  時間一點點過去,骨頭鍋裡原本清澈的汁水變成溫柔的白色,空氣中漸漸蕩開骨頭湯那特有的香醇。
  
  這味道並不寡淡,卻又不同於肉香,有種既醇厚又清新的矛盾,多吃些也不會覺得膩味。
  
  晏驕舀了一點湯嘗鹹淡,而趙嬸子和阿苗等人一直在勤奮的打下手,見她動作,便齊齊跟著嚥口水。
  
  娘咧,這是什麼味兒?怎麼這麼香!
  
  「姑娘,我這就去和麵?」趙嬸子問的很積極,恨不得立刻就開飯。
  
  晏驕噗嗤一笑,「好,辛苦您了。」
  
  和麵、擀麵條也是個辛苦活,等她不緊不慢做好,羊湯和滷羊肉、羊雜估計也就好了。
  
  「不辛苦不辛苦!」趙嬸子樂呵呵的去舀麵,一雙眼睛忍不住往滷水鍋裡瞧。
  
  光聞著就這樣,真吃到嘴裡,還不得香煞個人?
  
  「老遠聞著香,猜就是晏姑娘在這兒!」正說著,前兒送了大魚的衙役林平就帶著一身濕氣進來。
  
  他先狠狠吸了吸鼻子,雙眼放光的看著不斷翻滾的兩口大鍋,笑道:「今兒又有口福了。」
  
  「今兒怎麼是你來?還有些早呢。」晏驕笑著叫他坐。
  
  她這麼一問,沉浸在香氣中的林平才想起來自己為啥來的,忙一拍腦袋,「我不是來拿飯的,姑娘,殺隋坤的舉子抓到了,大人請姑娘趕緊過去聽審呢!」
  
  晏驕精神一振,顧不上許多,叫阿苗她們先看著火,匆忙擦了擦手就跟林平往前頭二堂去了。
  
  她還沒進門,就聽一道沙啞的聲音道:「大人,我殺害隋坤,死有餘辜,可那女人言行絕非偶然,只怕也背了數條人命!」
  
  晏驕一愣,什麼情況?
  
  不是說殺人的是個舉人麼,怎麼又冒出來一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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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 11:04:09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晏驕進去時,就見地上跪著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男人,渾身散發出混合著酒臭、汗臭等的濃烈臭味,熏得她都精神了!
  
  那人垮著肩膀,耷拉著腦袋,瞧著精神都崩潰了,可到底是讀過書的,說話還是很有條理。
  
  「……惶惶不可終日,只是後悔也晚了,我已無心科舉,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你們來時,我反而平靜許多……」
  
  原來此人姓張名明,與死者隋坤乃是一個書院的學生,前番幾次趕考也都是同去同回,今年也不例外。
  
  上月,他們在平安縣偶遇另一批趕考舉子。雙方聚在一起做了文會,吃了些酒,隋坤與張明就稀裡糊塗跟著去了青樓「開眼界」,然後就迷上了一個叫嫣紅的妓女,更是一度爭風吃醋。
  
  這幾人數十年寒窗苦讀,哪裡經歷過這個?一旦陷落便不可自拔。
  
  「我自認容貌、學識都不輸給隋坤,」張明失魂落魄道,「可嫣紅偏偏鍾情於他,心中難免怨恨。那日,隋坤吃醉了,嫣紅竟偷偷跑來與我說,隋坤如何如何羞辱要挾與她。」
  
  「我當時便怒不可遏,想那隋坤區區一個駝子,竟也敢如此!」
  
  說到這裡,他慘笑兩聲,「如今想來,這也不過是那賤人的奸計罷了,可當時我已昏了頭,只想替她出氣,便於次日藉口賞景寫詩約隋坤上了翠環山……他自然是不肯承認的,我卻只當他狡辯,一時怒及,便用預先買好的刀子將他殺死……」
  
  這幾日他雖渾渾噩噩,可遠離了是非之後,許多先前迷迷糊糊的東西竟都漸漸想明白。
  
  然而,悔之晚矣。
  
  龐牧點頭,前因後果倒是對上了。
  
  不過保險起見,他還是讓張明詳細描述了殺人經過,好叫晏驕和郭仵作進行對比。
  
  張明擰著眉頭想了許久,不大確定的說:「我當時迷了心智,只是亂紮亂刺,實在記不清刺了多少刀。只是後面漸漸冷靜下來,又覺得害怕,想起來老人說的冤魂索命,便割爛了他的臉……」
  
  晏驕與郭仵作對視一眼,又明知故問:「衣服上可沾血不曾?」
  
  驟然聽到有女聲,張明這才抬起頭,有些驚訝的瞧了她許久,復又收回視線,「是,好多血,我從未想過人身上竟然會有這麼多血!流了我滿手,滿身,我看見的都是血紅一片! 」
  
  「我實在是怕得很,怕死,怕被人發現,就,就脫下來丟了。」
  
  他似乎又回想起那利刃入肉的詭異觸感,以及滾燙的血噴濺在自己頭臉、身上的黏膩和腥氣,還有隋坤從頭到尾那震驚的眼神和表情。
  
  晏驕又問:「刺入可都順利嗎?」
  
  張明突然開始乾嘔,哆嗦著吐了幾口黃水,聲音飄忽,「有,有幾刀似乎紮到了骨頭,刀刃,刀刃都捲了。」
  
  晏驕點點頭,衝龐牧拱手道:「對上了,之前驗屍時就發現有部分傷口皮肉邊緣有撕裂痕跡,正是利器捲刃特有的。」
  
  她的聲音又脆又響,落到張明耳中,便如同地獄魔音。
  
  他開始止不住的發抖,面容慘白,兩排牙齒哢嚓嚓碰在一起,突然抱頭痛哭起來。
  
  「是我對不住你!」
  
  「隋兄,是我鬼迷心竅!」
  
  「是我,是我害了你啊!」
  
  屋子裡迴盪著他的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聽的人百感交集。
  
  不管是死去的隋坤還是張明,在舉子中都算年輕有為的,若沒有這次的事,或許今科便會高中,成為國家棟樑。然後封妻蔭子,榮耀一生。
  
  然而現在,什麼都沒了。
  
  一步錯,步步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張明在酒樓醉生夢死數日,體力早已枯竭,這會兒哭了幾聲便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趴在地上抽噎起來,猶如一灘爛泥。
  
  晏驕想起來剛才自己進門時聽到的話,又問:「方才你說奸計,什麼奸計?」
  
  「對了!」提到這個,張明似乎又有了力氣。
  
  他手腳並用的從地上爬起來,用髒兮兮的袖子胡亂抹一把臉,聲音沙啞道:「害了隋兄之後,我惶恐極了,一時心亂如麻,便偷偷回去找嫣紅,想叫她幫我拿個主意。誰知那賤人!」
  
  一說到嫣紅,張明就恨得咬牙切齒,眼睛都紅了,攥起拳頭一下下捶打著地面,不幾下就打出血來,「她反而平靜的嚇人,又反復同我確認是否真的殺了人,最後竟笑了!」
  
  「分明是她一步步慫恿,最後竟笑了!」
  
  「我當時腦子亂極了,幾句話沒聽清,可確實聽她說什麼,又多了一個,你們都該死之類的!」
  
  龐牧和晏驕對視一眼,都心生警惕。
  
  到了這個地步,張明實在沒有說謊的理由。
  
  可若果然如他所言,那這個嫣紅實在是個可怕的女子。
  
  廖無言與龐牧耳語道:「關乎人命,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且先叫人探一探這個嫣紅。」
  
  龐牧點了頭,又問張明,「你可知隨意汙衊、冤枉他人,依律該如何嗎?」
  
  張明聽了這話,索性翻身爬起,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大人,學生,不,草民做出此等傷天害理有辱斯文的事,實在死不足惜!可那嫣紅實在可惡,若她不除,我也死不瞑目!」
  
  「草民願以性命擔保,所言句句屬實!」
  
  他殺了人,愧對聖人,已經不配自稱讀書人,臨死之前,只求能盡微薄之力,稍稍減輕自己的罪責。
  
  龐牧又問了幾句,奈何張明情緒過分激動,又體力不支,半路就撅了過去,只好先叫了大夫,眾人正好也抓緊時間去用飯。
  
  晏驕一出二堂,就見杏花扒著牆翹首以盼。
  
  一見她出來,杏花真的笑成花,忙扭頭朝廚房那邊喊道:「出來了,趙嬸子,出來了,快下麵吧!」
  
  小丫頭純粹的期盼叫眾人都笑起來,才剛因為審案子帶來的抑鬱心情也驅散了些。
  
  這麼會兒功夫,不僅羊骨湯已經濃稠純白,滷水中的羊肉也變成美麗的紅棕色,原本的羶腥被很好的掩蓋,呈現出另一種複雜的香氣。
  
  晏驕用長筷子翻了下,插進去試了軟爛,又用刀子割下一片嚐味道,滿意的點了頭。
  
  滷味,真是神奇的存在!絕對是居家旅行必備之佳品。
  
  趙嬸子別的不成,擀麵條倒是一絕。
  
  麵和的勁道,切的一般粗細,在空氣中略略一抖,連彈出來的弧度都好看的緊。
  
  臉那麼大的陶碗裡放幾筷子麵條,狠狠舀一勺乳白色的羊湯,中心擺幾片瑩潤的滷羊肉、羊雜,切半個滷蛋,攤兩塊噗嗤流汁兒的豆干,沿著碗沿擱兩條脆生生小青菜。
  
  端起碗來,熱氣氤氳,湯汁微微晃動,帶著裡頭翠綠的芫荽上下起伏,嘖嘖,真跟副畫兒似的!
  
  阿苗和杏花都看呆了,「這真是碗麵?」
  
  龐牧等人都進來自己端碗,然後去大伙房邊吃邊研究案子。
  
  晏驕先喝了兩口微燙的羊湯,覺得從喉管到心肝脾肺都跟著暖融融的,額頭也慢慢滲出來一層薄汗,痛快極了。
  
  「天冷了,餓得也快,」齊遠呼嚕嚕扒麵條,眼睛都綠了,「呦,這雞蛋又鹹又香可真好吃!哈哈,豆干裡頭一泡水,怪燙的,你們吃的時候小心些。」
  
  廖無言也讚歎道:「姑娘這手藝,便是開個館子也使得。」
  
  晏驕笑笑,又道:「嫣紅那幾句話,從犯罪心理的角度來分析,應該是報復。」
  
  龐牧點頭,「滿腔恨意。」
  
  晏驕不緊不慢的吃了片羊肉,「任何心理的形成都是有跡可循的。嫣紅是位青樓女子,據張明所言,她似乎對讀書人情有獨鍾,那麼我們是否可以大膽推斷,她之前受過情傷,對方是個讀書人?」
  
  眾人點頭。
  
  「可就算有張明的口供,口說無憑,也不能證明嫣紅殺過人,或是教唆殺人。」圖罄道,「除非...」
  
  「除非抓個正著,或是她主動坦白!」齊遠嘴裡咬著半個滷蛋,口齒不清的接道。
  
  「但總不能再叫張明回去吧?」圖罄說,「這麼些天都不見蹤影,突然出現,太可疑了。」
  
  大家也都覺得這樣。
  
  而且張明現在明顯對嫣紅恨之入骨,情緒又激動,只怕一見面就要扭打起來,根本不敢指望他做什麼臥底。
  
  龐牧唏哩呼嚕吃完一碗麵,又叫人盛了第二碗,然後一邊攪拌一邊道:「為今之計,還需將計就計,須得一位富有書生氣質的自己人出面,當然,還要有勇有謀臨危不亂,一步步叫那嫣紅露出底細。」
  
  眾人就都點頭。
  
  不過這個人選嘛……
  
  嗯……
  
  一群人突然各自停下手中動作,然後齊刷刷朝某個人看去。
  
  富有書生氣質且有勇有謀臨危不亂的廖無言插著滷蛋的筷子僵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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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 11:04:20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世上最沉重的,莫過於感情。
  
  而世上最沉重的感情之一,莫過於期望。
  
  面對這十數道飽含期望的眼神,饒是素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廖先生,也不禁生出些許落荒而逃的念頭。
  
  他張了張嘴,緩緩將插著滷蛋的筷子放回碗裡,哭笑不得道:「我都這把年紀了,你們竟叫我去勾引妓女?」
  
  誰也沒想到最先開口的竟會是素來寡言的圖罄。
  
  就見他將廖無言上上下下打量幾回,鄭重點頭,「先生仙風道骨,風采依舊,令人見之忘俗。」
  
  眾人齊齊看他:幹得好!
  
  話最少的人說的話,才更有說服力。
  
  龐牧抬手往廖無言肩膀上拍了幾把,爽朗笑道:「先生此言差矣,什麼勾引,引誘,引誘。」
  
  廖無言瞪了他一眼,有分別嗎?
  
  「先生,話不好這麼說,」齊遠樂呵呵道,「那隋坤可比您還大四歲呢!」
  
  他在自己人面前向來不大會,也懶得遮掩情緒,當即擺出一副標準的看戲臉,戲謔道:「瞧瞧這身段,瞧瞧這風采,嘖嘖。」
  
  晏驕瘋狂點頭。
  
  真的,哪怕經歷過後世那麼多明星的美顏洗禮,可這位廖先生還是一等一的美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他身上有種非常獨特的文雅和內斂,猶如一桿翠竹,當真如圖罄所言,令人見之忘俗。
  
  第一次見的時候,晏驕就忍不住想,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儒雅和風骨了吧。
  
  齊遠是個話簍子,一開口就停不住,還笑嘻嘻跟晏驕道:「晏姑娘不知道吧?廖先生年少成名,二十三歲就高中榜眼!乃是世間少有的大才!」
  
  在這個動輒「五十少進士」的年代,二十三歲確實配得上一句「天縱奇才」了。
  
  晏驕很配合的哇了一聲,心道我能追星嗎?
  
  廖無言捏了捏眉心,語氣沉重,「犬子後年就要下場了。」
  
  他老婆都娶了十五年,兒子都那麼大,女兒都快談婚論嫁了,現在這群人竟然叫他去青樓勾引妓女?
  
  晏驕雙眼放光,不假思索道:「這樣才更招人恨啊!」
  
  聽聽,多麼標準的渣男!
  
  撇下髮妻和一雙兒女在家,自己卻打著遊學和科舉的名義四處浪蕩,竟公然出入風月場所,又與妓女眉來眼去!
  
  渣,太渣了!
  
  廖無言幽幽看了她一眼。
  
  文化人幽怨的時候尤其有感染力,晏驕很沒出息的訕笑一聲,本能的往龐牧那邊挪了挪。
  
  龐牧下意識挺直腰桿,乾咳一聲,非常語重心長的說:「先生,有道是救民於水火,先生大義,難道要放任真兇逍遙法外嗎?」
  
  廖無言:「……」
  
  這麼多年了,向來只有廖無言陰別人的,這次卻偏偏被人用大義趕鴨子上架,下手的還是最信任的同僚,這種絕望太過深沉,以至於廖先生離去的背影中都透著濃濃的蕭索。
  
  龐牧一夥人就很興奮,很期待。
  
  不對,是很鄭重,不必任何人催促就都各自準備起來。
  
  嫣紅所在的青樓叫煙雨樓,很美的名字,可放在這裡卻格外諷刺。
  
  煙雨樓所在的青町鎮距離平安縣城大約有將近一日的車程,為方便行動,有關人員直接組了個團,集體挪過去。為防萬一,晏驕作為仵作代表也混了個名額。
  
  這年頭出門不容易,臨行前,晏驕還特意去炒了麻辣和大骨兩種火鍋底料,都裝在瓷壇裡。
  
  天氣冷了,炒出來的火鍋料很快就凝固成固態,不僅好拿,而且也不像夏天那麼容易壞。
  
  有了這個,大家中途休息時只要隨便加點什麼,也可以美美的吃一頓了。
  
  趙嬸子等留守人員就特別捨不得她走,難捨難分的場面像極了被拋棄。
  
  晏驕哭笑不得道:「幾天也就回來了。對了,這鍋滷水你們千萬看好了,每天都燒開了消消毒,用的越久越香,以後不用肉,隨便丟一片菜葉子也好吃呢!」
  
  有她這話撂在這裡,趙嬸子、阿苗和杏花都答應的震天響,表示人在鍋在。
  
  做飯她們已經不行了,難不成如今連一口鍋都照顧不好?
  
  給郭仵作佈置了滿滿的作業,確保他這幾天會過的無比充實之後,晏驕去找岳夫人說出門的事,正好碰上王公公前來辭行,對方見了她尤其熱情。
  
  「哎呦我的晏姑娘了,這就要走了,我可真是捨不得。」
  
  雖然相處短短幾天,但晏驕還挺喜歡這位神秘兮兮的王先生,聽說他要走,還有些惋惜,「這才待了幾天?不多住些日子嗎?」
  
  「嗨,我也想呢!」王公公嘆道,「姑娘手藝這樣好,我真是不捨得。」
  
  雖說來回艱難,吃不好睡不好的,可他能被聖人委以重任,回去必然恩寵更勝往昔。
  
  再者,在這裡待著著實痛快,想做什麼做什麼,想吃什麼吃什麼,半點兒不必委屈自己,若不是急著回去複命,他還真想多留些日子呢。
  
  晏驕就笑了,「往後日子且長著呢,王先生若有空,再來就是了。」
  
  王公公笑得有些勉強,「只怕不能常來呢。」
  
  且不說京城距離平安縣如此遙遠,光是他的身份吧,也不可能經常出門啊。
  
  「倒是姑娘,」他道,「以後常跟國,咳咳,龐大人去京城耍啊。京城匯聚天下奇珍異寶,還有好些個番人呢,可有意思,姑娘一定要去,到時候啊,我做東!」
  
  晏驕點頭,「一言為定。對了,我才剛做了些底料,先生也帶些。出門在外的,難免胃口不佳,這個雖不算什麼精貴東西,可卻很能開胃呢。」
  
  王公公一聽,眼睛都亮了,「瞧瞧,姑娘真是個貼心人,這可是說到我心裡去了!得了,我也不跟你瞎客氣,這就老臉皮厚的受了。那咱們可說定了,你以後可一定得去京城,到了千萬叫龐大人帶你找我去!」
  
  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索性也放開了,當下試探著道:「說起來,昨兒我也吃了羊肉麵,那滋味自然不必說,還有那些個雞蛋啊豆干的……」
  
  羊肉腥羶,又容易上火,在宮中除了貴人們,下頭都不敢吃。
  
  王公公都不記得自己多少年沒吃過羊肉了。
  
  所以他昨天足足吃了兩頓四碗麵條,還腆著臉去額外要了一碟滷羊肉、羊雜,半夜肆無忌憚的在屋子裡打了一串帶著濃烈羊肉香氣的飽嗝兒,在夢中幸福的淚流滿面。
  
  聰明人就是聞弦知意,晏驕笑道:「那是我家鄉特色,我們叫滷味的,本不值什麼,先生若喜歡,我也裝一壇子就是了。只是不耐久放,先生不如弄個木箱子,裡頭放些濕透的棉花和硝石,冰冰涼涼的,倒是能多存些日子。」
  
  這年頭沒有防腐劑,倒是健康安全,就是不大方便。
  
  如今市面上賣的硝石大多不純,並做不出冰,可用來降溫保鮮再好不過。
  
  兩人歡歡喜喜的道別,第二日就兵分兩路,各奔南北。
  
  不知是不是所有的地方秋雨都這麼頻繁,昨兒還好好的天,今兒一早卻又稀稀拉拉下起來。
  
  冰涼的雨點劈裡啪啦的敲打著,憑空帶了一股寒意,呼吸間都帶了白汽。
  
  以往但凡要出門,大家最愁的還是怎麼吃飯。可現在不同啦,他們有晏姑娘呀!
  
  瞧瞧,兩壇子叫什麼火鍋底料的,蓋著蓋子都好像能聞著香!
  
  又有各色滷味塞了一壇子,沉甸甸滿噹噹,收拾行李的時候,大家都爭著搶著替她拿!
  
  眾人都很雀躍,於是廖無言蕭條的背影越發顯眼。
  
  晏驕像上回那樣掀起車簾,果然見穿著蓑衣斗笠的龐牧就在外頭。
  
  雨不緊不慢下了一個多時辰,路上不少坑坑窪窪的地方都匯聚成小水窪,馬蹄踩上去就濺起一片水花。
  
  匯聚的雨滴順著斗笠滑落,在龐牧堅毅的面龐周圍織出一片雨簾。
  
  饒是這樣惡劣的天氣,他的脊背依舊挺直,彷彿天地間無堅不摧的一桿標槍。
  
  她小聲叫了句,「龐大人?」
  
  面容堅毅的龐大人立刻熟練地打馬靠過來,非常體貼,「晏姑娘要解手嗎?」
  
  晏驕的笑僵在臉上:「……不是。」
  
  這一節就過不去了是嗎?我就不能有點別的需求?
  
  她清清嗓子,看著前頭明顯比齊遠他們瘦削一圈的廖無言的背影,主動開啟另一個話題,「廖先生是不是特別厲害?」
  
  龐牧點頭,一臉與有榮焉,「那是,比我厲害多了!」
  
  晏驕的眼睛亮閃閃的,「有多厲害?」
  
  「多厲害?」龐牧抬手摸了摸下巴,想了會兒,呼出一片白汽,「這麼說吧,我能一口氣打死二十個人,那廖先生就能弄死五十個,還不用自己動手。」
  
  廖先生一張嘴就能把人說死好嗎?
  
  晏驕被他簡單粗暴的比喻驚呆了,半晌點頭,「確實很厲害。」
  
  前頭齊遠屁顛兒的跑到廖無言身邊,也不知說了什麼,自己先嘎嘎嘎笑起來,結果就被廖無言一胳膊肘頂在肚子上,悶哼一聲彎下腰去。
  
  這次笑的是圖罄了。
  
  晏驕眨巴著眼想了會兒,又興致勃勃的問:「廖先生這麼好看的人,夫人是不是也特別好看,特別有氣質?」
  
  肯定是傳說中那種郎才女貌珠聯璧合,然後生的小孩子也特別好看,一定是!
  
  「嫂夫人,是很好看,」龐牧眼神古怪,「不過你……」
  
  對於廖先生是不是過於關注?
  
  誰知下一刻,就見晏驕趴在馬車窗口,笑咪咪道:「那大人你呢,是不是也特別厲害?」
  
  黑白分明的眼睛穿透雨幕直直看過來,裡頭滿滿沁著笑意,清晰地映著一個他。
  
  龐牧就覺得自己腦袋瓜子裡轟的一聲,彷彿有煙花炸開。
  
  整個世界瞬間模糊,什麼車馬粼粼,什麼秋雨滴落,全都聽不見了。
  
  良久,他才聽到自己暈暈乎乎的說:「哈哈哈哈哈,我?哈哈哈,還行吧,哈哈哈哈!」
  
  前頭齊遠和圖罄齊齊回頭,滿臉疑惑:「大人怎麼了,笑的跟個大傻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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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發表於 2020-2-2 11:04:34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臨近晌午時,龐牧一行人挑了路邊平坦高地安營紮寨。
  
  雖然下著雨,雖然地方不熟,可一群人還是麻利的不像話,眨眼功夫就起了兩座簡易小帳篷。龐牧甚至還乾脆俐落的安排好了防衛!
  
  晏驕本想幫忙來著,誰知根本插不上手,就打著傘站在旁邊看,半晌幽幽來了句,「這年頭想在衙門任職,都得先學這個嗎?」
  
  這種熟練程度,根本就是無數次實踐才會有的。
  
  那麼問題來了,正常衙門裡的人需要會這個嗎?
  
  龐牧指揮的動作一僵,猶豫了下,「實不相瞞,我是武職轉過來的,想必你也看出來了。」
  
  這是他頭一次不迴避。
  
  晏驕微怔,表情越加複雜,倒有幾分不自在,「算了,我也不過隨口一說。」
  
  她也實在是職業習慣。
  
  其實細想想,人活一世,誰還沒有點兒秘密呢?有時候太激進,反而不美。
  
  不過話說回來,得是什麼樣的武職,才能一舉越過無數寒窗數十年的進士們,直接轉成州級縣的實權縣令?
  
  這麼些日子,龐牧已經習慣了她的觀察入微,驟然聽了這話,倒是有些意外。
  
  他摸摸鼻子,小聲說:「其實沒什麼見不得人,只是……個中緣由有些複雜,我也不知從何說起。」
  
  但凡涉及朝堂局勢,他與聖人又是那般關係,牽一髮而動全身,總不那麼好開口的。
  
  「不好說就別說了,」晏驕忙道,「你不必為難。」
  
  龐牧正在心裡讚歎她的善解人意,突然又聽對方話鋒一轉:
  
  「反正時候久了,我自然瞧得出來。」
  
  晏驕衝他狡黠的眨了眨眼。
  
  龐牧有一瞬間的錯愕,然後突然就笑了起來。
  
  「好。」
  
  其實就這麼你來我往,也挺有趣的。
  
  「那什麼,」兩人氣氛正好,齊遠的粗嗓門不合時宜的插進來,「我不是有意打斷兩位談正經事啊,只是晏姑娘,那鍋裡的水滾了半天了,你再不去瞧瞧可就要乾了啊。」
  
  微妙的氣氛驟然碎裂。
  
  晏驕噗嗤一笑,也沒尋常女子的嬌羞,利利索索就挽著袖子過去了。
  
  齊遠吧嗒吧嗒擠過來,在龐牧耳朵邊上笑道:「晏姑娘這利索勁兒,瞧著真是叫人舒坦。」
  
  龐牧走出去一步,面無表情的看他,「齊遠。」
  
  「在,大人有何吩咐!」聽他聲音嚴肅,齊遠本能的像當初在軍營裡那樣站直抱拳,一整套動作一氣呵成,非常訓練有素。
  
  「滾。」
  
  「……啥?」
  
  「滾蛋!」
  
  「……哦。」
  
  不遠處旁觀的圖罄冷笑,呵呵,活該!
  
  ——
  
  火鍋真的很省事,就是水開後下鍋底料,隨便丟點兒什麼進去,哪怕廚藝再差的人也能掌控。
  
  濕冷的秋雨天裡,捧著微燙的大碗吃些熱乎乎的食物,湯湯水水灌下去,再冷也舒坦。
  
  作為最瞭解嫣紅的人,張明也被帶來協助指認,不過因為殺人犯的身份,隨行人都不大待見他。
  
  尤其是跟著龐牧出來的一眾心腹,看向他的眼神中不乏鄙夷和厭惡:
  
  兄弟那是關鍵時候能交付性命的,割頭不換,你這廝竟因一女子的挑撥就殺人,著實可惡!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晏驕對他的感覺也很複雜,不過考慮到今後還要用他,就主動盛了一碗食物過去。
  
  「吃吧。」
  
  因內心備受煎熬,張明幾乎是以肉眼看見的速度迅速消瘦,雙頰凹陷、兩眼瞘,手腕比她的還細,整個人儼然皮包骨,如同一具移動的骷髏。而且精神也很差,反應也越來越慢了。
  
  再這麼下去,晏驕真擔心他挺不到案子結束。
  
  縮在角落的張明聞聲抬頭,猶豫了下,還是小心接過,又小聲說了句謝謝。
  
  晏驕單手就能端住的飯碗,他卻已經需要兩隻手才顫巍巍拿住了。
  
  人在飯桌上最容易打開話題,眼下雖然沒有飯桌,但氣氛差不多,晏驕就沒馬上走,只是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話。
  
  「嫣紅是個怎樣的女子?」
  
  張明吃東西的動作頓了頓,咬了咬牙,還是老實答道:「她很美,好像念過幾本書,瞧著柔柔弱弱的,一雙眼睛裡總是霧濛濛水汪汪……我就是被她那麼看著,才會只以為是的以為自己是不同的。」
  
  他的眼眶泛了紅,聲音微微發顫,「其實不久之後我就想通了,我對不起隋兄,可是……我對不起他。就算死了,我也沒臉見他。」
  
  自己一念之差,不僅害了一個人,還毀了兩個家。
  
  他胡亂抹一把臉,苦笑道:「有勞姑娘了,也請轉告大人知曉,若有什麼想知道的,只管來問吧。」
  
  「不必轉告了,」廖無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過來,自顧自去張明對面丟了一塊草墊,一撩袍子盤腿坐下,「你把有關嫣紅的一切都細細說來。」
  
  外頭淒風苦雨的,周圍也是荒郊野嶺,實在沒什麼好看,可他這席地而坐的動作還是說不出的瀟灑自如。
  
  「先生來啦。」晏驕忙往後退了退,給他騰開地方。
  
  「畢竟我要去引誘於人,」廖無言面無表情的盯著她,「不做些功課可怎麼好?」
  
  晏驕:「……」
  
  這怨氣,都快實質化了。
  
  廖無言的人設就是進京趕考的舉子。因為科舉這種事其他人瞭解都不多,龐牧對他又絕對信任,索性由他自由發揮,只是暗中撥了兩個人護衛。
  
  他是以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心境進的青樓,背影一度很悲壯。
  
  提前過來探查的劉捕頭回來匯報情況,「煙雨樓的老鴇早年也是名動一時,頗有心計,整座煙雨樓給她守的密不透風,裡頭的姑娘平時根本不讓出門,逢年過節出來放風也有龜公和打手跟著。那個叫嫣紅的,早年就是煙雨樓的頭牌,聽說也頗知書達理,平時除了達官顯貴之外,只接讀書人。」
  
  達官顯貴是無法推脫,可讀書人,就是純粹的個人喜好了。
  
  「對了大人,這幾日兄弟們找本地城門守衛和附近驛站、客棧確認過,這兩年好像確實有不少讀書人行蹤不明。」
  
  劉捕頭對這個結果也有些震驚,又想起來前些年衙門裡的情況,努力回憶道,「也曾有人報案,只是一來沒找到屍體,二來沒有嫌犯,且讀書人四處遊蕩,一聲招呼也不打就去什麼地方遊學,一連數年沒有消息,過後卻又突然出現的事情也多得很,最後都不了了之。」
  
  雖說各地官府都有秀才和舉人名錄,但若是不進行正式交接,有也白搭,根本沒法及時掌握學子們的動向。
  
  有張明、隋坤的前車之鑑在,大家不得不大膽猜測,很可能這些行蹤不明的讀書人中,早已有人遭遇不測也說不定。
  
  龐牧怒道:「上任縣令是誰來著,辦差如此不經心,與貪官汙吏草菅人命有何分別!我非參他一本不可!」
  
  山匪成患,任人失蹤卻不作為,留下這樣的爛攤子,竟還想升遷?滾去西北採石頭去吧!
  
  沒人報案也就罷了,可這都報案了,他竟也能以種種理由推脫,實在可惡。
  
  要是打從一開始就重視起來,或許真兇早被捉拿歸案,隋坤也不會死。
  
  「劉本,你速速命人回去調取檔案文書,務必將之前曾報失蹤的人員名錄原封不動的取來!」
  
  劉捕頭領命而去。
  
  晏驕直皺眉,「若是嫣紅能自由活動就好了,說不定能有些蛛絲馬跡,幫咱們找到之前的受害者,我就能順道驗屍,確定死者身份。」
  
  連環殺人兇手一般都很自負,他們很難擺脫作案成功帶給自己的快感,而這種感覺又會不斷促使她進一步作案。而時候久了,次數多了,總會留下點什麼痕蹟的。
  
  活動範圍越大,嫣紅留下的痕跡就會越多,可現在她的活動範圍卻被基本確定在小小的青樓,那麼他們能找到的東西就很有限,包括其中的關鍵證據。
  
  比如說,屍體。
  
  人都會說謊,但屍體不會,而她的工作,就是讓屍體說話。
  
  只要能確定死者身份和死亡方式、時間,就能順藤摸瓜找出他的活動範圍,然後找到接觸過的人,甚至是目擊者。
  
  圖罄想了下,覺得不太樂觀,「這麼一來,難不成那女子都是挑唆別人?」
  
  她總不至於在青樓接連殺人都沒被察覺吧?
  
  還是說老鴇同流合污?
  
  「難道天下真有那麼多傻子?怎麼可能因為旁人三言兩語就自毀前程!」齊遠嗤笑出聲,可笑著笑著,他就笑不出來了,「可若天下沒有這麼多傻子,整座青樓,只怕都脫不了關係!」
  
  這麼一來,案子調查難度就更大了。
  
  他這麼一說,大家都不自覺跟著頭皮發麻。
  
  一個瘋狂報復的女人已經夠可怕,可如果他們面對的是一整座藏汙納垢的殺人堡壘……
  
  「那個,」晏驕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咱們是不是該先擔心下廖先生?」
  
  深入虎穴啊!
  
  「別怕,」龐牧看過來,主動解釋說,「廖先生非一般文人,經過不知多少大風大浪,我也安排了人接應,不會有事。若咱們輕舉妄動露了馬腳,那才是幫倒忙。」
  
  聽他這麼說,晏驕這才鬆了口氣。
  
  廖先生那麼好看的人,可千萬要全身而退啊!
  
  「大人,」她想了下,覺得還是該主動出擊,「即便廖先生努力嘗試,可且不說嫣紅會不會上鉤,什麼時候上鉤也說不定。甚至退一步想,也許她背後另有其人,難道要這麼乾等下去?」
  
  「自然不是,」龐牧笑道,「我已吩咐下去,一隊人馬照例盯著煙雨樓一舉一動,同時簽了手令,四處張貼告示,說近期有拐子活動猖獗,已有孩童丟失,現有衙役並當地官軍四處搜尋。」
  
  節前後本就是拐子活動高峰,每年也都有不少孩童被拐,百姓們深惡痛絕。此時中秋剛過,以這個名義行動,哪怕被兇手發現有官兵活動,也不會太警惕。
  
  晏驕聽得眼前一亮,「大人英明!」
  
  龐牧給她這一記馬屁拍的通身舒暢,笑的越發溫柔,「放心,屍體不會憑空消失,一定會盡快找出來,到時就要仰仗姑娘啦!」
  
  晏驕抱拳,信心十足,「好說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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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20-2-2 11:04:45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事實證明,晏驕是真的低估了廖無言的執行能力。
  
  他扮演的是一位家境殷實,在外遊學兩年有餘的京城舉子,如今正好回家考試。
  
  安全起見,也為更符合常理,他身邊還帶了衙役林平扮演的健僕。
  
  兩人黃昏去的煙雨樓,一直到了深夜才帶著滿身脂粉酒氣回來,而那個時候,晏驕已經反復抵抗睡魔失敗後精神昏迷了。
  
  她也曾是一位熬夜無數的鐵血女戰士,但來大祿朝之後,沒了一切電子設備和夜間消遣,她被迫跟大家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早已養成空前良好的作息習慣,這會兒竟然熬不住了!
  
  廖無言回客棧後,龐牧親自來敲門喊人,晏驕的腦子尚未清醒,可身體已經本能的從床榻上彈起,暈暈乎乎的開門,然後一腦袋紮在龐牧下巴上。
  
  兩人同時發出一聲悶哼。
  
  伴隨著鼻樑上端傳來的劇烈酸痛,晏驕終於徹底清醒。
  
  從軍多年,龐牧自認長了一副銅皮鐵骨,敵軍刀劍往他身上削下皮肉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可現在,只是一個姑娘輕輕撞了下,他便止不住的渾身發燙,被撞到的地方更是好像有什麼在砰砰砰狂跳不止,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匯聚過去。
  
  「晏姑娘,你沒事吧?」
  
  這細皮嫩肉的,可別磕壞了。
  
  晏驕揉了揉鼻子,甕聲甕氣道:「還好,倒是龐大人,你沒事吧?」
  
  其實這會兒龐牧的下嘴唇確實被牙齒磕破了,口腔內緩緩瀰漫著腥甜,但他的嘴角卻止不住的上揚,然後看著晏驕明顯紅了一塊的鼻樑心疼不已,「都紅了,真是對不住,叫個大夫瞧瞧吧?」
  
  晏驕噗嗤一笑,也不覺得痛了。
  
  兩人前後腳進門,齊遠第一個發現了,才要招呼他們過來坐,卻突然像是發現秘聞一樣拼命推搡圖罄。
  
  「老圖,瞧瞧,瞧瞧啊,大人動作忒快,只是不夠溫柔體貼,都給親紅了!」
  
  圖罄:「……」
  
  他都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跟這麼個傻子搭檔多年竟屢戰屢勝,究竟是我方將士太過勇猛,還是敵軍過於無能?
  
  你家親姑娘往鼻樑上親啊?
  
  廖無言無法忍受青樓裡帶回來的味道,先去沐浴更衣,而不那麼講究的林平已經克制不住激動的心情,與龐牧安排的兩個護衛一唱一和,呱唧呱唧的講起來:
  
  「先生真乃神人也!」林平非常用力的比了個大拇指,佈滿血絲的眼球裡迸發出熾熱的名為崇拜的光,「今日也有不少書生在,都是慕名而來,點名要嫣紅。那嫣紅卻一直半遮半掩,只是端坐高臺彈琵琶,又唱些個什麼酸不拉幾的小曲兒,叫人聽了渾身難受。」
  
  「一眾書生越發狂熱,又有人作詩、題詞的,先生當時便嗤笑一聲,起身便罵!」
  
  正聽得如癡如醉的晏驕:「……啥?」
  
  罵人是什麼神操作?
  
  然而這會兒沒人顧得上她的疑惑和震驚,都在聚精會神聽林平手舞足蹈連筆帶劃的描繪廖先生當時的壯舉:
  
  「先生先把那幾名舉子所作詩詞都拎出來批了一遍,貶的一文不值。我雖不大懂,可瞧他們羞憤欲死的模樣,還有看客們的哄堂大笑,約莫確實不好。」
  
  「那些人惱羞成怒,依仗人多勢眾,便一擁而上,對先生呈圍剿之勢!」
  
  說到這裡,林平激動地臉紅脖子粗,當即狠狠一拍桌子,猶如說書先生在世,口水橫飛道:「可先生如此神勇,哪裡有半點畏懼退縮!當即以一人之力迎敵,舌燦蓮花引經據典,生生叫我知道了何謂舌戰群儒!」
  
  「他罵這些人,書都讀不好,做的文章詩詞狗屁不通,還有臉妄稱學子,日後更無從安邦定國。如今又放著正事不做,反而在青樓戲耍取樂,不僅侮辱了聖人,辜負家鄉父老,更是連自己都騙了!可謂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下流種子!」
  
  「在場好些嫖客都跟著叫好哩,有兩個舉子也不知是羞憤太過氣厥過去,還是下不來台裝昏,直接就給人抬走了……」
  
  晏驕聽得目瞪口呆。
  
  開場就這麼勁爆的嗎?
  
  說話間,廖無言已經煥然一新的過來。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長袍,隨手束起的烏髮還有些濕漉漉的,眉眼間的疲倦難掩從容自若,間或抬眼,淡然的目光中隱約流轉著孤傲,整個人就非常魏晉名士風流。
  
  晏驕特別激動,只覺得全身的睏意都煙消雲散。
  
  她為什麼要是女子?她也想去煙雨樓看現場啊!
  
  「晏姑娘,晏姑娘?」雖然明知晏驕沒什麼不好的心思,可眼睜睜瞧著她這般,心裡難免有些酸溜溜的。
  
  龐牧忍不住微微抬高了聲音,「晏姑娘,雨夜裡涼,且用些熱水吧。」
  
  「啊,多謝大人。」回過神的晏驕接了茶杯,連忙正襟危坐起來,又沒事兒人似的問道,「廖先生,方才林平他們已經將您在煙雨樓的經歷講了,只是後面嫣紅請您去進去,裡頭的事便不得而知。」
  
  她一說「請您進去」四個字,眾人的眼珠子都齊刷刷亮起,其中尤以齊遠最為突出,簡直都要發綠了。
  
  素有賢者之名的軍師上青樓,更與名妓共處一室,多麼稀罕呀!
  
  廖無言沒好氣的剮了這些始作俑者一眼,給自己倒了杯清茶,啜了一口,這才不緊不慢道:「因那嫣紅言明只接讀書人,那些人又被我打發走了,一時倒也無人上前自討沒趣,且不說她究竟作何想法,也只能叫我去了。」
  
  他素來懶得與庸人爭搶,空等又非他所願,索性一勞永逸,且先得了今日的空檔再說。
  
  然而文人恐不會輕易認輸,只怕接下來幾日,他有的忙了。
  
  圖罄到底略謹慎些,「會不會太過刻意?」
  
  「這有什麼?」齊遠渾不在意,「自古文人相輕,莫說妓院這種時時刻刻要在姑娘們面前表現的地方,你且看朝堂上那些文官兒罷,都是成了精的狐狸,可曾收斂?破口大罵甚至公然對立、相互詆毀的時候還少嗎?若非還要些臉面,只怕恨不得跳起來咬死對方哩,我瞧著都累得慌。」
  
  這倒也是。
  
  晏驕輕笑出聲,貌似不經意的問道:「齊大人說的有趣,只是人家好歹也是朝廷大員,真會這樣不堪?難不成你親眼見過?」
  
  「何止見過啊,我還....」齊遠不假思索的回道,才要繼續,就見對面的龐牧、廖無言等人俱都一臉絕望。
  
  他腦袋嗡的一聲,猛地收住話頭,眨巴著眼看向同袍好友圖罄,以眼神詢問:
  
  老圖,我是不是說漏嘴了?
  
  圖罄都懶得搭理他了。
  
  你說漏嘴的時候還少嗎?簡直就是個篩子啊。
  
  屋子裡有那麼一瞬間的死寂。
  
  晏驕歪了歪腦袋,看上去特別純然無辜,「怎的都不說話了?」
  
  龐牧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何心情,只是無奈笑出聲來,主動開口道:「先生可有什麼發現嗎?」
  
  「若說實打實的證據,我確實沒有,」廖無言收回落在晏驕臉上的視線,認真想了下,謹慎道,「可我見到那名女子的第一眼,便已認定她非無辜之人。後面她請我入內,種種言談舉止,更是堅定了我的猜測。」
  
  饒是廖無言素來不看重皮囊,也必須得承認那確實是一個柔弱美麗的女子,如雲似霧。
  
  她也好像確實略通文墨,恰如其分的表現出的崇拜、嚮往和小心翼翼,都是最能激發男人保護本能的。
  
  但廖無言卻分明從她眼底讀出憎惡。
  
  「她口口聲聲說我與眾不同,令人心生嚮往,願意割捨一切侍奉左右。可在她心中,只怕我比那些光明正大的嫖客更加可惡,」廖無言嗤笑道,「至少他們是真小人,我卻是個偽君子。」
  
  為了盡快將疑犯捉拿歸案,廖無言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逼迫兇手行動,所以他也最大可能的偽裝出最不堪的一面:
  
  在大堂義正辭嚴的呵斥了那一眾尋歡作樂的書生之後,嫣紅果然派人下來請他,可廖無言卻一連兩次拒絕,但偏偏不走,只是坐在下頭看。
  
  一直到嫣紅第三次相邀,廖無言這才擺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腳步匆匆的跟著小丫頭上樓,結結實實的演繹了何謂口是心非、欲拒還迎。
  
  打從進門開始,嫣紅的笑容就沒斷過。
  
  她笑的那樣溫柔甜美,好似夏夜裡沾染了清甜荷香的晚風,不帶侵略性,卻更叫人刻骨銘心。
  
  廖無言一開始也裝模作樣的抵擋幾回,不過略吃了半盞茶,便言辭放肆,更即興作了一首淫詞浪曲,遣詞造句極盡露骨之能事,活脫脫一個衣冠禽獸。
  
  饒是這麼著,嫣紅的笑容還是沒變過。
  
  她的屋子裡有一面裝飾華美的大鏡子,廖無言進門之後就對著鏡子坐下了,而稍後嫣紅親自去門口接酒壺時,廖無言卻從鏡子裡看見她眼中難以克制的噁心。
  
  那是一種看豬狗,看腐爛的垃圾一樣的眼神。
  
  文人本就攻心,只是這麼一個眼神,廖無言便能確定,張明所言基本屬實。
  
  這名女子,絕非善類。
  
  「先生把那些書生都攆走了,莫非要逼嫣紅親自動手?」圖罄問道。
  
  廖無言點頭道:「我本意如此。這個女子十分善於揣摩人心,若是果然叫她搭上其他人,到時候很容易撇得一乾二淨,倒叫咱們不好動手了。倒不如我激怒於她,叫她親自下手,然後來個人贓並獲。」
  
  他都做到這一步了,若後面真的功虧一簣,只怕要嘔死了。
  
  「可是先生,這樣不會太危險麼?」晏驕擔心的問。
  
  她好歹也算刑偵部門出身,見慣了種種匪夷所思的陰暗和邪惡,凡事習慣從最壞的角度考慮。
  
  類似這種風月場所總是藏汙納垢,多得是見不得人的手段,令人防不勝防。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廖先生這般光風霽月的文雅人,能不能行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約是最艱難的第一步已經邁出去,廖無言現在倒是很看得開。
  
  見她一張臉擔心的都皺巴了,廖無言終於忍不住笑出來,「晏姑娘過慮了,我雖是個書生,卻非手無縛雞之力,又有林平和大人裡應外合,必然無虞。」
  
  他雖是文職,到底跟著龐牧出入沙場多年,多少次生死邊緣徘徊。就算不能上戰場,可真要論起警惕心、身手和自保能力,不知要高出尋常人多少倍。
  
  見廖無言這樣胸有成竹,晏驕略略放心。
  
  見她還是難掩忐忑,一旁的龐牧也道:「廖先生與我情同手足,乃是過命的交情,便是我拼了這條性命,也必然保他安然無虞。」
  
  圖罄不是白跟著來的。
  
  為防意外發生,他們一行人分三批先後入城,圖罄後面更有副將帶了百十人馬,馬餵飽、弓上弦、刀磨光,俱都偽裝成押貨的鏢局隊伍,此刻就駐紮在這條街斜對過的宅院內。
  
  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響箭為號,眨眼功夫便能將煙雨樓上下團團圍住,保准一隻耗子也逃不脫。
  
  晏驕這才真的放了心。
  
  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就覺得吧,龐大人眼中似乎帶著點兒……期盼和若有似無的失落?
  
  她一時想不大明白,只是極其誠懇地說:
  
  「廖先生要緊,但素聞大人凡事愛身先士卒,便是剿匪也是親自帶兵去的,煙雨樓在此地盤踞多年,必然惡奴成群、打手成患,又佔據地利,大人也需保重自己才是。」
  
  龐牧發誓,自己聽到花開的聲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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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 11:05:03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接下來兩天內發生的事情完全驗證了廖無言的猜測:
  
  雖然頭一日被罵的很慘,但學子們絕不會輕易認輸!
  
  考慮到在煙雨樓對戰稍顯有辱斯文,傳出為妓女爭風吃醋的名聲也不大好聽,他們還特意打聽到了廖無言下榻的客棧,親自上門下戰書。
  
  然後就撞到槍口上了。
  
  本來麼,一個素來耿直清白的人迫於無奈去青樓辦事就叫人非常不愉快,廖先生這幾日當真是有火沒處發,可巧這幾個夯貨撞上來,真是瞌睡遇枕頭。
  
  不能去煙雨樓的晏驕終於如願以償:
  
  她親眼看著廖無言自始至終都端著一張雲淡風輕的臉,兩片好看的薄唇不斷開合,噴出的卻是堪比毒液的鋒利言辭,直將那群上門挑釁的書生戳的千瘡百孔,虐的體無完膚,怎一個痛快了得。
  
  一個個書生躊躇滿志的上前迎戰,又一個個垂頭喪氣慘敗而歸,如潮水般來了一波又一波,但終究沒能在沙灘上留下一點痕跡。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不外如是。
  
  在被罵了「不當人子」之後,那書生面無人色的晃了幾晃,踉蹌著扶住桌子,捂著胸口好一陣大喘氣,最後不甘心的指著廖無言,哆哆嗦嗦的指責道:「你,你好生無禮!」
  
  廖無言沒什麼耐性的拱拱手,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承讓承認。」
  
  那人一口氣沒上來,氣的當場翻了白眼,還是幾個同伴一擁而上,掐人中的掐人中,搧風的搧風,又有人往他臉上噴了口涼水,這才悠悠轉醒。
  
  醒來後的書生坐在原地愣了片刻,稍後回神,突然便捂著臉嚎啕大哭,踉踉蹌蹌的跑了出去。
  
  不消片刻,外頭忽然亂作一團,隱約聽到人失聲尖叫:「有人跳河啦!」
  
  「在那裡在那裡,快撈上來!」
  
  「抓住,抓住了啊!」
  
  晏驕無限崇拜地朝廖無言一揖到地。
  
  這是生生把人罵的跳了河啊!
  
  廖無言冷笑出聲,帶著林平施施然往外走去,路過那剛被救起的落湯雞身邊時,對方的同伴不免又忿忿不平。
  
  「都是讀書人,你又何苦這般咄咄逼人!」
  
  「王兄莫要多言,此等心胸狹隘之輩,我等不屑與之為伍!」
  
  結果就聽廖無言嗤笑道:「諸位雖然沒有才華,幸而滿腹草包,手握顛倒黑白乾坤之能,身兼指鹿為馬之大才。又自視甚高,不知天高地厚,不曉雲高河低,如此理直氣壯,在下實在佩服佩服,著實力有不逮,在此痛快認輸,故而諸位倒也不算一無是處,實在不必妄自菲薄。」
  
  他雖是笑著說,又言辭華麗,可誰能聽不出這是辛辣的諷刺?
  
  別說那個跳水的幾乎又被氣的昏死過去,就是周圍幾個完好無損的同伴,這會兒也快氣炸了。
  
  這還沒完,又見廖無言將臉一拉,兩隻眼睛裡幾乎要沁出冰碴子,「貿然上門挑釁,是為無知;以多卻不能勝少,是為無能;一敗便不能承受,尋死都不得其法,當真是無知又無能!」
  
  「似爾等庸碌之輩,無心無眼無知無能,還考的什麼科舉,做的什麼文章,成的什麼家國棟樑!」
  
  「此等庸才,竟也敢做什麼皇榜登科、御宴瓊林的春秋大夢!說出去真是羞也羞死了!」
  
  「依我看,也不必上京去了,便從此地打道回府,回家去種地去吧!」
  
  說罷,他也不管地上一群搖搖欲墜的書生們,徑直帶著林平往煙雨樓去了,背影真是說不出的俾睨天下。
  
  晏驕還沉浸在震撼中久久不能回神,龐牧就悄無聲息的來到她身邊,笑道:「這回看過癮了吧?」
  
  「過癮了,」晏驕砸吧下嘴,眼神恍惚,帶著無限回味的感慨道,「廖先生,真乃神人也!」
  
  她現在是真的相信龐牧說的話了。
  
  不,廖先生比他說的還厲害,區區五十個根本不夠他幹的!
  
  這拉仇恨的本事絕了。
  
  偏偏他罵完了別人,自己又去了煙雨樓,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嫣紅不恨他恨誰?
  
  外頭已經亂成一鍋粥,看熱鬧者不知凡幾,可在聽了廖無言一番批駁之後,還會主動替那些書生說話的,根本寥寥無幾。
  
  兩人正趴在二樓圍欄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奉命外出查探的劉本匆匆歸來,一進門就四處張望,看見他們後露出驚喜交加的神情,拔腿就往這邊走。
  
  這肯定是有情況了。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不必多發一言,都很默契的迎了上去。
  
  「大人,晏姑娘,」外頭已經有些涼颼颼的,可劉本卻跑的滿身是汗,就連栓在外面的馬兒也跟著喘粗氣,顯然急得狠了,「屬下帶人搜索附近一帶,才剛接連發現了兩具屍體。」
  
  終於有物證了!
  
  兩人精神齊齊為之一振,一個跑回去背了勘察箱,一個折回去取了這兩日整理出來的失蹤人口簿子,留下圖罄帶人看家,協助廖無言,又喊上齊遠,馬不停蹄的跟著劉本去了。
  
  就在去的路上,晏驕也沒閒著,見縫插針的詢問關於屍體的情況。
  
  「前幾日不是接連下雨嗎?好些地方都被泡軟了,又刮風,吹倒了一棵樹,帶下來好大一片泥土,有兄弟眼尖,瞧見下頭隱約有一片衣角,這才挖到了。」
  
  「本以為就這個,誰知屬下才剛騎上馬,那頭也有人在一塊滾落的石頭痕跡下發現了人手!」
  
  「說是屍體,可與平日見的著實不同,說是風乾也不像風乾,又黃又白,油汪汪的,忒也噁心,頭一個挖的兄弟吐慘了!」
  
  這事兒說起來還是心有餘悸的。
  
  「大傢伙不大精通這個,」騎在馬背上的劉本抬高聲音道,「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年頭了,才剛發現時還嚇一跳!咱們也看不出什麼來,只知道應當是男屍,至於年紀身高的,還是要指望姑娘您了!」
  
  他在這個行當做了不少年了,各色屍體也見過不少,可今兒見的這兩具,還是叫他和一干兄弟們結結實實的「喝了一壺」。
  
  就是現在跟晏驕描述,他都覺得有些反胃呢。
  
  如果有的選,他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屍蠟化,晏驕幾乎是瞬間就從劉捕頭那簡單粗暴的描述中得出了最關鍵的結論。
  
  有這個結論打底,很多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大人,」她立刻對龐牧道,「要達到這種程度,死亡時間應該至少在半年以上了。」
  
  「姑娘,您真神了!」龐牧尚未開口,劉本先就吃驚道,「還什麼就沒看呢!」
  
  他雖吃驚,卻並不懷疑,因為早在之前的幾起案件中,這開天闢地頭一位的女仵作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瞭自己的能力。
  
  「人死後的變化都是有跡可循啊,只要掌握規律,做出判斷也很簡單的。」晏驕謙虛道,同時又覺得遺憾。
  
  這麼難得的教學現場,要是郭仵作在就好了!什麼書面作業都比不上親身實踐啊。
  
  下一次遇到,還指不定是什麼時候呢!
  
  「你確實很厲害,」龐牧笑道,頓了頓又意味深長的補充道,「特別厲害。」
  
  只是這麼一句話,便將死亡時間畫了個圈,排除掉一大批失蹤人口,不可謂不厲害。
  
  齊遠也在旁邊滿足道:「晏姑娘一來啊,咱們的擔子可就輕快多了。」
  
  原先曾需要無數衙役辛苦跑動許多天才能找到的線索,現在只需要一句話就成了,而且精準率高的嚇人,讓大傢夥省了多少無用功啊。
  
  一行人剛出城就一路狂奔,幾乎要飛起來,晏驕在馬車上顛的七葷八素滿臉泛白,下車後兩條腿都是軟的,尾椎骨都疼的發麻了。
  
  娘的,這次回去之後,一定要找個時間學騎馬!
  
  古代沒有減震措施的馬車簡直不是人坐的。
  
  她完全不用懷疑,再這麼下去,幾年之後,她可能就要被顛成下肢癱瘓了!
  
  「還成嗎?要不要先歇歇?」龐牧有些自責的問道,「早知還不如帶你騎馬。」
  
  有他在後頭護著,總不至於這麼遭罪。
  
  「沒事兒,」晏驕狠狠喘了幾口氣,又緩緩做了幾次伸展運動,臉色漸漸好轉,只是口中卻發狠道,「大人,回去之後千萬一定務必要給我配匹馬!我要學騎馬!」
  
  她板著小臉兒的樣子可憐又可愛,龐牧強忍住了沒告訴她,其實自己騎馬也不是多麼痛快的事情……
  
  晏驕他們過去時,大老遠就能聽見乾嘔聲了,幾個被留下保護現場的衙役還在此起彼伏的吐,腰都直不起來,瞧著是真慘。
  
  其實吐到現在,胃裡已經沒什麼東西了,一口一口乾嘔出來的只是胃液,可就是停不下來。
  
  空氣中隱約浮動著一股詭異的味道,遠遠望去,地上確實橫著一截泛黃的物件。
  
  晏驕微微鬆了口氣,有心替他們紓解心理壓力,當即道:「得虧著如今天涼了,氣味擴散的不是那麼厲害,這要是夏天啊,嘖嘖,只怕要熏死人了!」
  
  她這麼說,眾人就都本能的跟著想像了下,然後……
  
  「嘔~!」
  
  集體爆發的聲音聽上去特別慘烈,齊齊彎腰的場面也分外壯觀。
  
  晏驕:「……」
  
  我確實是為你們好來著,可誰知你們心理素質這麼不過關!
  
  唉,還是得練啊!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和數次經驗,齊遠還是本能的吞了吞口水,乾笑道:「機會難得,也該叫老圖來的。」
  
  那小子那麼愛乾淨,他要是跟來的話,現在肯定吐的圖老夫人都不認識!
  
  晏驕開了勘察箱,在鼻子下面抹了點郭仵作友情贊助的油膏,忍著心疼再次動用裡面用一回少一回的口罩和一次性手套。
  
  屍蠟化比較特殊,非常難處理,為保萬全,不少法醫都會選擇戴兩層手套,不然……反正後果絕對令人終生難忘。
  
  她先大體將兩具屍體都看了看,然後就讓跟來的文書記下,「根據屍蠟化的程度不同,兩具屍體相差可能在半年左右,這一具大約一年左右,另一具更晚一些。」
  
  時間太過久遠,絕大多數直觀的體表證據都已消失殆盡,這種程度的屍體單純從外表很難發現更多資訊,晏驕又看了遍,抬頭對龐牧道:「大人,我要申請解剖。」
  
  龐牧大手一揮,「準。」
  
  晏驕活動下手腕,禁不住又感慨道:「要是郭仵作在就好了。」
  
  兩具屍體啊!想想就頭大。
  
  她先嘗試著將屍體上的衣服殘片剝離下來,期間不可避免的翻動了。
  
  當屍體挪動而發出的那種詭異的黏膩粘連聲響起時,現場瞬間安靜的嚇人。
  
  然後下一刻,數名衙役同時拔腿狂奔,猛地衝到遠處彎腰乾嘔起來。
  
  「嘔~」
  
  晏驕頭也不抬,如同舌戰群儒的廖無言附體,十分平靜又刻薄的道:「這屆衙役不行啊。」
  
  一個兩個都這樣,我還能指望你們點兒啥?
  
  有好大一塊衣服殘片被壓住,她擔心有什麼關鍵物證隱藏,自己又搬不動,下意識抬頭望去。
  
  被她視線籠罩的齊遠和劉捕頭都本能的瞳孔放大,渾身僵硬,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親娘嘞,可千萬別是他們猜的那樣!
  
  「那什麼,」萬千祈禱也沒能阻擋晏驕開口,「這太沉了,你們誰.....」
  
  劉本的喉頭滾動幾下,終於也沒能忍住,一扭頭,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晏驕:「……齊大人?」
  
  齊遠已經要哭了。
  
  後悔,他現在就是非常後悔,他為什麼要跟來!
  
  老圖!!!
  
  「我來吧。」龐牧既好氣又好笑的往齊遠後腦勺拍了一巴掌,主動上前道,「需要怎麼做?」
  
  「大人,你真是佛祖轉世,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齊遠眼淚汪汪的道。
  
  「滾蛋!」龐牧啼笑皆非的踢了他一腳,順手將名簿冊子丟到他懷裡,「拿好了!」
  
  晏驕懷著既感激又肉痛的複雜心情,分了龐牧兩雙橡膠手套,指導他協助自己,最後乾脆拿著他當半個助手使喚了。
  
  事從權宜……不用白不用嘛!
  
  她還不忘對著先後「陣亡」的劉捕頭和齊遠狠狠誇讚,「看看,到底是咱們大人,就是可靠!」
  
  然後可靠的龐大人工作起來就更加熱情積極了。
  
  齊遠:「……」
  
  大人你醒醒!
  
  這一忙活就是大半天,日頭漸漸升高,又漸漸落下,午飯時間都過了,只是在場眾人誰都沒這個心思。
  
  「死者甲,男性,四十五歲左右,北方人,四肢骨骼發達,右肩明顯增厚,生前從事體力勞動,且常用右肩負重,」晏驕面無表情的指著地上一堆新出爐的骨骼,語速飛快的說,「無明顯外傷,右側第六、第七根肋骨骨折,其中第七肋骨直刺入肺部,造成嚴重內臟損傷,應是失足跌倒後摔傷所致,基本可以定性為意外。」
  
  至於為什麼會被掩埋,可能也跟這附近降水頻繁,而泥土流動性大有關。
  
  努力想要做好後勤文職工作的齊遠根據她的描述瘋狂翻動失蹤人員冊子,不多時就驚喜的喊道:「有了有了,李大板,四十四歲,是個貨郎,去年中秋前外出買賣後一直未歸,妻子報案後一直懸而未決。此地乃是青町鎮與東面城鎮往來的捷徑,只是難走些,想必是李大板急著趕回家過節,不曾想失足跌倒,受了重傷。而這一帶少有人來,也不曾有人發現,就此死去,直到今日。」
  
  雖然之前就曾親眼目睹晏驕的神奇之處,可這種親手翻閱冊子,僅根據她的驗屍結果就在短短數個時辰內確定死者身份的經歷,還是令人振奮不已。
  
  他總算是理解自家大人當時的激動心情了。
  
  不過他馬上就激動不起來了,「這人不是書生,又是自己摔死的,跟咱們這次查的案子不是一回事兒啊!」
  
  那豈不是白費功夫了?
  
  「那又如何?」龐牧示意劉捕頭帶人整理現場,準備稍後聯繫家屬,「能解決一樁懸案,也是好事。」
  
  齊遠點頭,「那倒也是。」
  
  家中頂樑柱不見了,也不知家人多著急。
  
  可如今雖然有了下落,卻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他也實在不知道究竟是讓家屬直面這殘酷的真相好呢,還是始終懷抱僥倖,認為李大板依舊在某個角落健康的活著好。
  
  他們說話的功夫,晏驕已經在整合第二具屍體的線索了,「死者乙,男性,南方人,年齡二十八歲左右,顱骨後側粉碎性骨折,另有當胸一刀正中心臟,都是致命傷。因為屍體曾滾動過,無法確定死亡時是俯臥位還是仰臥位,不好說究竟是哪一下致死的。」
  
  「兩處?」龐牧皺眉。
  
  「是,」晏驕點點頭,「兇手是紮紮實實存了殺心的。」
  
  不管是一刀刺破心臟,還是一擊便將顱骨砸成粉碎性骨折,都堪稱兇殘。便是放到科技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受害人的生存機率也微乎其微,更別提大祿朝。
  
  兇手之所以這麼做,無非是想要確保他死透了。
  
  「我在他身上並沒有發現其他傷口,」晏驕嘆了口氣,「一擊即中,絕對是有預謀的。」
  
  「二十八歲左右的南方人有三個啊,除了讀書人,還有做買賣的呢,」齊遠翻看了幾遍簿子,有點犯愁,「這個難道一時半會定不下身份?」
  
  「剛才晏姑娘不是蒐集了衣裳殘片嗎?好像還有個被弄髒的荷包?拿回去找人認認,看這個樣式和料子會是什麼行當的人用。」龐牧吩咐道,又問劉本,「對了,有德布莊兩位老掌櫃走了嗎?」
  
  「還沒有,」劉捕頭道,「芸娘七七未過。」
  
  眾人不免又唏噓一回。
  
  「此人生前並未從事過體力勞動。」
  
  聽晏驕這麼一說,齊遠眼前一亮,低聲道:「莫非是被嫣紅殺死的書生之一?」
  
  「對,也不全對。」晏驕忽然說了這麼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什麼意思?」龐牧和齊遠齊聲發問。
  
  「他的右手指骨有明顯變形,」晏驕特意將變形的關節指給他們看,「這些位置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死者長年累月的握筆。而且他的這一部分骨骼相對發達,」她又指了指腰胯一帶,「也證明是長時間坐著,生前可能有腰疼的毛病,很符合書生特徵。」
  
  龐牧點點頭,「確實,廖先生的手指也有些變形,而且腰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都是長時間坐著處理文書累的。」
  
  「那晏姑娘,這是對的,」齊遠現在已經麻木了,實在想不出誇讚她的新詞兒,只好暫時放棄,「什麼又是不對的?」
  
  「兇手不對。」晏驕一句話,卻直接將兩人打蒙了。
  
  她指著死者幾乎完全凹陷的顱骨道,「廖先生也證實了,嫣紅是個柔弱女子,連抱琵琶都費勁。而顱骨堪稱人體最堅硬的部分之一,能夠造成如此程度的粉碎性傷....」
  
  她還沒說完,龐牧已經一臉凝重的接上去,「非力氣大者不能為。」
  
  齊遠愣住了,半晌,聲音乾澀,「是個男人。」
  
  還得是個健壯男人。
  
  如此狠辣,如此乾脆,也絕不可能是半路挑撥的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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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20-2-2 11:05:21 |只看該作者
第26章

  在如此簡陋的條件下一個人一口氣驗屍兩具,對任何一位法醫來說都是不小的工作量。
  
  整合完所有結果的那一剎那,遲到的疲憊感猶如海水般襲來,壓得晏驕腦子都要轉不動了。她幾乎一踏進馬車內就整個人面朝下撲在墊子上,瞬間睡死過去。
  
  龐牧被嚇了一跳,本能的伸著手指去探鼻息,確定有氣後才放下心來。
  
  「累狠了,」齊遠下意識放輕了聲音,「要不這樣,我跟劉捕頭先行一步,去各家客棧、驛館等處核對死者行蹤,您和老圖在後面慢慢走。 」
  
  現在死者乙的身份暫時圈定為書生江炳,接下來就要找出他生前的行動軌跡。但因為死亡時間在近七個月之前,時間久遠,線索搜尋起來難度很大,他們實在拖不起。
  
  龐牧點頭,「也好。」
  
  來的路上晏姑娘就已疲憊不堪,這會兒已然脫力,還是好好歇歇吧。
  
  「走!」齊遠一抱拳,往後一招手,幾騎人馬朝著城門方向疾馳而去,迅速消失在視線中。
  
  天色已晚,瞧著西邊格外陰沉沉的,空氣悄然變得濕潤凝滯,眼見著又要下雨了。
  
  涼風起,吹得路邊花草樹木刷刷作響,龐牧眼角的餘光突然發現草叢中一束鵝黃花朵開的正艷,心頭微動,當即翻身下馬,小心翼翼的摘了下來。
  
  他以前從未做過這樣的營生,動作笨拙,可卻認真的很。
  
  圖磬瞧見了,沒做聲。
  
  小花不過指甲蓋大小,薄薄的花瓣在風中顫抖,嬌嫩極了。
  
  龐牧無聲咧了咧嘴,做賊似的把幾朵小花放到車廂裡,然後重新恢復了平時的一本正經。
  
  車簾掀起時有光透進來,晏驕本能的皺起眉頭,不過下一刻,鼻端竟隱約飄來淡淡花香,叫人莫名心安,她再次沉沉睡去。
  
  回去的馬車走的又慢又平穩,晏驕睡得舒服極了,稍後回房結結實實泡了熱水澡,換了乾淨衣裳,疲勞就減輕了大半。
  
  她正梳頭呢,龐牧又在外頭敲門了。
  
  「晏姑娘,一起出去吃飯吧。」
  
  大傢伙兒中午就沒吃,這會兒都餓瘋了,早就三五成群的出去祭五臟廟,只剩他們倆了。
  
  因要低調行事,平安縣衙一眾人都是分批來的,雖然都住在兩家緊挨著的客棧,但彼此間都裝作不認識,連碰頭都是偷偷摸摸的。
  
  晏驕和龐牧對外宣稱是走親戚的堂兄妹,平時基本一起行動,既方便了辦案,又能保障唯一一位女性成員的安全。
  
  「哎,就來!」晏驕應了聲,飛快的將頭髮鬆鬆垮垮的編了個斜斜的麻花辮子。
  
  她剛要起身,又瞧見桌上放的小黃花。
  
  這是她下馬車的時候,在臉頰邊發現的,半睡半醒中嗅到的花香,大約就是源自於它了。
  
  晏驕撚起小黃花,在指尖滴溜溜轉了個圈兒,微微一笑,順手將它們插到髮辮中去,然後便清清爽爽的出了門。
  
  她一出來,龐牧一眼就瞧見她烏黑髮間點綴的幾朵嬌嫩小花,心尖兒都跟著顫了下。
  
  「我不會做太複雜的髮型,」晏驕笑笑,大大方方的問,「這樣好看嗎?」
  
  「好看!」龐大人回答的氣壯山河。
  
  外面華燈初上,街上越發熱鬧了,好些走街串巷的小販都扯著嗓子叫賣,試圖在這一天結束前多掙點銀錢。
  
  忙的時候不覺得,現在忙完了,晏驕只覺得自己連頭髮尖兒都在叫囂要吃飯。
  
  「剛才我問過了,前頭青雲樓是鎮上最好的酒樓,傳到這會兒都三代人了,紅酥手和百菌湯名氣大得很,咱們就去那裡吃。」龐牧指著斜前方飛出來的一角屋簷道。
  
  晏驕順著看過去,就見一座三層高樓十分突出,屋脊上一溜兒小獸,四角懸掛銅鈴,微風拂過,便會響起一陣低沉悠遠的鈴聲,哪怕在人煙鬧市也很清晰。
  
  到了之後才知道,龐牧不僅是問過,甚至還訂過了。
  
  他們只有兩個人,卻硬生生佔了個足以容納十人的包間。
  
  「這未免也太靡費了。」晏驕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這裡的包間也有類似後世的最低消費,越大了越貴。他們就倆人,誰知道能不能吃回本來?
  
  「我來的晚了,只剩下這麼大的,」龐牧笑道,「等會兒咱們要商討案情,難不成還在大堂裡?走漏風聲可不美。」
  
  頓了頓,又摸摸鼻子,「其實我挺有錢。」
  
  且不說之前那些年得的,如今七品縣令的俸祿不提也罷,但是國公的薪俸,以及逢年過節的各路孝敬以及不便送來東西折算的銀子便是個天文數字,又有聖人時不時想起來的賞賜……都夠他養一支私人武裝了!
  
  月俸三兩沒品沒級的晏仵作當機立斷,決定吃大戶。
  
  青雲樓果然沒有愧對它老字號的名頭,紅酥手肥而不膩,入口即化,連皮帶肉一大口下去,嘴巴都被糊住了。而百菌湯中雖然沒有一百種菌菇那麼多,可一二十種還是有的。
  
  也不知怎麼做的,瞧著好似一碗水裡浮著花樣繁多的菌菇,可入口清甜,味道又很濃郁,真是鮮美極了。
  
  這兩道菜品交替著吃,真是一種享受。
  
  晏驕平時是不大愛吃鵝的,總覺得有味兒,可青雲樓的燒鵝用了自家秘製醬料後小火慢烤,鹹香醇厚,骨頭縫兒裡都恨不得吸乾淨,竟是難得的美味。
  
  再來一點兒酸酸甜甜的梅子醬,配著能吃一大碗米飯呢。
  
  兩人話不多說,先是一陣風捲殘雲,轟轟烈烈的吃了個六七分飽,這才慢悠悠討論起案情。
  
  包間裡四面懸掛名家字畫,角落木架上擱著怒放的菊花,甚是雅緻。
  
  一邊喫茶一邊看著外頭熙熙攘攘的街景,就連令人頭大的案情都多了幾分風雅似的。
  
  「現在有兩種假設,」晏驕抱著新寵百菌湯慢慢喝,說出自己的推斷,「這第一麼,就是那名身份未定的書生之死與嫣紅無關,是另一起獨立的案件;另一種可能麼,就是嫣紅有同夥。」
  
  龐牧點點頭,順手給她挖了一勺山楂糕,「瞧你吃了不少肉,且先消化消化。」
  
  晏驕笑了下,接過來慢慢挖著吃,就聽他道:「我個人是比較傾向第二種的。」
  
  倒不是先入為主,而是一般情況下,這種規模的小城鎮內不大可能如此頻繁的出現時間、人群和地點重合度如此之高的命案。
  
  真要那樣的話,前任縣令只怕不僅是個昏官,還正經是個草包了。
  
  山楂糕酸甜可口,晏驕吃的瞇了眼睛,臉上不自覺帶了笑,活像一隻吃飽喝足想伸懶腰的小貓。
  
  龐牧冷眼瞧著,就覺得手心發癢:
  
  想摸頭……
  
  等吃的差不多了,龐牧低聲說了自己的計劃,晏驕聽的頻頻點頭,當即往窗外看了看,「正好對面有些零碎鋪子,我且去逛逛。」
  
  她剛一走,龐牧就叫了小二進來,故意擺出一副解脫的鬆快模樣,又隨手丟給他一小塊碎銀,用一種男人都懂的表情問道:「聽說這鎮上有座煙雨樓,裡頭的嫣紅姑娘是難得的溫柔體貼?」
  
  小二麻利接了銀子,略一掂量,欣喜地發現足有一兩,都趕上他半個月工錢了,不由得心花怒放,一邊熟練地揣起來,一邊點頭,殷勤道:「聽口音,客官外地來的吧?這消息倒是沒錯的,只是最近幾日啊,客官約莫是見不著了。」
  
  「這倒好笑,」龐牧嗤笑一聲,「既然大街上開門做生意的,難不成還由得他們挑剔?」
  
  「話不是這麼說,」小二喜他出手大方,越發賣力,當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嫣紅姑娘酷愛讀書人,每年這個時候啊,連許多達官顯貴都推了的。又聽說前幾日來了個什麼狂書生,頗有本事,壓得一眾天南海北的學子都抬不起頭來,一個個落荒而逃,甚得嫣紅姑娘青睞,連著幾個熟客都不見了……」
  
  說著,他還偷眼去看龐牧,心道就客官您這個架勢,怎麼看也不像個讀書的啊!
  
  龐牧裝著沒發現小二的打量,底氣十足道:「大爺有的是銀子!」
  
  「有銀子也不成吶,」小二笑了,「您若旁的時候來也就罷了,可這幾個月,嘖嘖,銀子也不好使。除非您親自壓過了那書生。」
  
  龐牧心道,老子要能壓過廖先生,當年也不會被他舉著公文攆的滿軍營跑了……
  
  「那嫣紅姑娘果然這般青睞讀書人?放著白花花的銀子也不肯賺?」他故意滿臉疑惑道。
  
  「可不是!」小二點頭笑道,「話本裡不也這麼說麼,才子配佳人,那是一段佳話啊。」
  
  「照你這麼說,那位嫣紅姑娘也著實見過不少才子, 」龐牧笑道,「就不想著贖身,做個官娘子?」
  
  「嗨,哪兒那麼容易!話本終究是話本,做不得真!」小二大笑出聲,將雪白的手巾抖了抖,甩到肩上,微微湊近了,小聲道,「且不說多是些窮書生,出不起那銀子。便是富裕的,口上說的花花好聽,可有幾人願意弄個妓女回家去?名聲臉面還要不要了?」
  
  雖說風流才子,但畢竟是少數,而且個中風流,也多是針對樂妓、舞女之類清倌人,很少有這種真正意義上的妓女。
  
  龐牧微微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小二也知道一兩多銀子不是那麼好拿的,又絞盡腦汁想了半日,突然一拍巴掌,「真要說起來,前些年嫣紅貌似還真跟一個進京趕考的舉子打得火熱,兩人濃情蜜意的,好的蜜裡調油,聽說兩人都約好了,待那舉子來日高中,便要將她娶回家去呢!」
  
  就是這個!
  
  龐牧心頭一跳,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只是流露出適當的好奇,「那嫣紅怎麼還在此處?是那舉子沒中嗎?還是變心了?」
  
  「約莫是中了呢, 」小二煞有其事道,「當時嫣紅姑娘還自己掏腰包,在煙雨樓放了好些鞭炮!誰知竟杳無音信。又或許是沒中,她聽岔了。」
  
  頓了下,他又笑道:「其實這也不奇怪。中與不中,結局也沒什麼分別。中了進士便鯉躍龍門,身份都不同了,那是貴人哩!京城繁華,又那樣大,什麼溫柔小意的絕色女子沒有?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哪裡輪得到這小小縣城的妓子?」
  
  不過區區店小二,可說的話竟這般透徹,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懂不懂。
  
  「這是幾年前的事?你可知當年那名舉子叫什麼?」龐牧追問道。
  
  「就是六年前,」小二道,接著冥思苦想許久,還是記不得,不由得撓頭道,「至於叫什麼嗎,一時半會兒還真記不清。」
  
  龐牧心下焦躁,面露失望。
  
  眼見著這名神秘男子極有可能就是促使嫣紅犯案的罪魁禍首,竟然不知道名字?!
  
  進士聽著稀罕,可每科上榜的都有三百人!再加上是六年前,足足有兩次科舉,還有聖人登基後開的恩科,足足九百人,哪兒找去?
  
  大海撈針也不過如此了。
  
  偏偏這事兒又不好催促,不然反而令人生疑。
  
  誰知那小二急於奉承,見客人聽的不盡興,怕他不悅,當下靈機一動道:「客官且稍等,我去問問旁人。」
  
  說完,也不等龐牧開口,竟一溜煙兒的跑了。
  
  不多時,小二果然氣喘籲籲的跑回來,滿臉喜色,氣還沒喘勻就笑道:「客官,客官,小人打聽到了,那舉子叫魏之安,聽說頗有才名,生的又白淨,嫣紅姑娘對他一見傾心哩!」
  
  龐牧不禁大喜,當下又掏了個足二兩的纏絲銀錠小元寶丟給他,笑罵道:「管他什麼安不安的,大爺稀罕的是姑娘,你偏去打聽這些沒用的。罷了,大爺多得是銀子,若叫你白跑一趟,難免說我刻薄。」
  
  小二隻見一道銀光流星般落到掌心,再低頭一看,登時喜得渾身發癢,「多謝大爺,多謝大爺!大爺這樣豪爽人物,必然是人中之龍,來日保管兒孫滿堂闔家順遂,共用天倫!」
  
  他一直弓著身子,等把人送走了,這才喜滋滋將銀子揣到懷裡,心道還真是個錢多人傻的……
  
  這樣的傻子,若是天天來就好了!
  
  龐牧出去時,晏驕已經在下頭等著了,見他紅光滿面的,便出聲道:「有結果了?」
  
  「哈哈哈,大大的好結果!真是意外之喜,」龐牧狠狠吐了口氣,只覺連日來壓在自己頭頂的烏雲都要散了,「走走走,咱們回去再說。」
  
  再說齊遠和劉捕頭,兩人進城後便直奔各大客棧,詢問去年年前後是否曾有一位叫江炳的舉子投宿。
  
  一連問了五家客棧,俱都落空,直到第六家,那客棧掌櫃瞇著眼睛想了會兒,「江炳,江炳,這名字,著實有幾分耳熟。」
  
  他眼前忽然一亮,反問他們,「你們可是替他來還債的?」
  
  「什麼還債?」齊遠和劉捕頭面面相覷,本能的覺得有門兒。
  
  「嗨!」掌櫃的去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賬簿,翻了幾頁,突然用力點著其中一行道,「便是他了!江炳,一月初三開始,一連住了將近二十天,連賬都沒結!算上吃喝,欠了五兩多銀子呢!你們誰出?」
  
  難怪還記得,感情是欠債沒還啊!
  
  齊遠趕緊搖頭擺手,順口胡謅道:「這可巧了,我們哪兒是來替他還債的啊,那小子也去年賭輸給我們哥兒倆三十多兩,說好了年後就還,結果一去不回。前陣子我們聽說有人在青町鎮瞧見過他,便趕緊來看看。」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中默念阿彌陀佛對不住。
  
  江炳啊江炳,你若在天有靈,可別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一聽江炳欠他們三十多兩,而只欠自己五兩,掌櫃的在感覺同命相連的同時,心中難免也生出一種詭異的平衡:好歹有比自己更倒楣的!
  
  「嗨!」掌櫃的猛地拍了下櫃檯,氣道,「瞧著是個老實人,沒想到竟是個吃喝嫖賭欠債不還的!」
  
  齊遠和劉捕頭對視一眼,問道: 「聽掌櫃的意思,他在本地也幹過旁的?」
  
  「那可不?」掌櫃的把兩隻手往袖子裡一揣,下巴朝煙雨樓所在的方向努了努,「那江炳說自己一直在外遊學,最初幾日倒也安分,也頻頻外出與人做些文會之類。可也不知怎的,有一日突然就帶著一身脂粉氣回來,再往後,就開始見天的往煙雨樓紮,是文章也不讀了,詩也不做了,整個人魔怔了似的。」
  
  說到這裡,掌櫃的竟很有點義憤填膺的道:「我早就說過,這煙雨樓不是什麼好地方,偏偏官府也不管,弄出來這許多烏煙瘴氣!多少年輕人都毀在上頭!我家那小子日後若敢踏進去一步,我保管打斷他的狗腿!」
  
  齊遠和劉捕頭都笑著奉承,「掌櫃的好個嚴父,令郎來日必然有大出息。」
  
  「呵呵,見笑,見笑了,」掌櫃的謙虛幾句,面上笑容卻怎麼都擋不住,「哪裡的話,哈哈哈。」
  
  齊遠是個話癆,又底層出身,很擅長跟各路人馬打交道,才不過說幾句,就已經與那掌櫃十分親近,又順勢套了許多話。
  
  「掌櫃的,不知那江炳的行李可還在?」他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眼見臨近年底,這銀子要不回來,兄弟們吃什麼喝什麼?若果然能有,好點填補些。 」
  
  「這話說的,」掌櫃的道,「若有行李能抵賬,我還用得著跟你們要錢?」
  
  這個還真是。
  
  齊遠嘆了口氣,突然覺得不對勁,「掌櫃的,既然您說他是突然消失不見,走時想必沒帶行李,那?」
  
  那江炳的行李是誰拿走的?
  
  「正是這話!」掌櫃的猛地拍了下巴掌,「說來也是蹊蹺,他十二那日便沒回來,當時我們也沒在意,誰知十三、十四日也不見人影,我便有些急了。可那時上去瞧時,見他一應行李都在,還以為過兩天就會回來,也就罷了。然而不曾想,一直到了二十,還是沒瞧見人影,再打發人去屋子裡瞧,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那行李全都不見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扣了他的行李呢!
  
  「誰拿走的?」劉捕頭追問。
  
  「這實在不好說,」掌櫃的嘆了口氣,指著人來人往的客棧大堂道,「兩位自己瞧,本店每日出入人員頗多,也有客人的友人來探望的,甚至還有醫者出入看病、腳夫幫著搬運、小販買賣吃喝的,又哪裡看得過來!」
  
  線索就在這裡斷了,但收穫已經出乎意料的多,至少齊遠和劉捕頭可以確定,江炳生前最後二十天內確實頻繁出入煙雨樓。
  
  他的死,煙雨樓脫不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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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 11:05:34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兩撥人碰頭後,迅速交換了各自所得資訊,最後等來了深夜歸來的廖無言。
  
  例行梳洗過後才出來的廖無言張口就道:「事情進展很順利,嫣紅越發厭惡我了。」
  
  他今天很自然的說出了自己已有妻兒的事實,並根據嫣紅的反應,適當的表達了對「家有糟糠」的不喜,嫣紅眼底的憎惡果然更深一層。
  
  「廖先生,您一定要注意安全!」晏驕緊張的說,「嫣紅有幫手!那個人,或者是那幾個人很可能就潛藏在煙雨樓內。」
  
  她不是神仙,更不是妖魔,不可能每一次都像操縱張明那樣成功的挑撥別人替她殺人,偏偏自己又體能不佳、活動範圍有限,那麼這個時候,一個幫手就很重要了。
  
  圖罄接道:「莫非這煙雨樓上下果然都藏汙納垢、同流合污?」
  
  「我並不覺得是這樣,」龐牧卻道,「譬如那老鴇,做的是皮肉買賣,雖然可惡,但他們也最怕麻煩。這樣毫無緣由的濫殺,實在是有百害而無一益,不亞於自尋死路。」
  
  老鴇這類人大多愛財如命,即便要殺人,只怕也要挑了富商或是身懷巨富的書生下手,可失蹤名簿上九成九都是一窮二白的書呆子,殺了能有什麼用!過癮嗎?
  
  圖罄點點頭,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你們說的幫手,我已有了懷疑的對象。」廖無言反而對他們這麼快想到這一層有些驚訝。
  
  他認真回憶道:「在這幾天內,我與林平都仔細留心過了,除了貼身伺候的,煙雨樓內的丫頭、龜公都是混用的,誰有空了便使喚誰。可嫣紅這裡卻不是,每每上來送東西、打下手的,都是一個叫大山的,而嫣紅對他的態度似乎也很不一般。」
  
  「特別親暱?」晏驕和齊遠齊聲問道。
  
  眾人都一臉複雜的看著這八卦的兩人。
  
  在某些時候,這倆人還真是出奇的像啊。
  
  廖無言失笑,有些無奈的搖頭,「不,是分外惡劣。」
  
  舔狗!
  
  也不知怎的,晏驕腦海中瞬間蹦出來這個詞兒,而且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你們覺得有沒有可能是這樣,」她斟酌了言辭,充分踐行了大膽設想、小心求證的原則,「這個大山愛慕嫣紅,而嫣紅便利用了他的心意,拉他下水,讓他心甘情願為自己賣命。」
  
  舔狗啊,舔到最後往往一無所有……
  
  眾人紛紛點頭,都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龐牧想起來晏驕的驗屍結果,「大山體格如何?」
  
  廖無言道:「在青樓做龜公,要麼做粗活,要麼賣命,他雖不甚高大,但體格健壯,據林平觀察,很有可能會些粗淺的拳腳。」
  
  龐牧看向林平,後者點頭道:「今兒下午煙雨樓人很多,有幾個客人吃醉了酒,下樓時歪歪斜斜的,一下子就撞到了大山。當時大山手裡還端著一個茶盤,裡頭一把茶壺三個茶杯,若是一般人,只怕要掉在地上摔個粉碎,可他只是踉蹌幾步,略灑了些茶水出來就穩住了。」
  
  「對了,」說到這裡,林平又想起來,興奮道,「那客人似乎很是不滿,後面又出來找大山的麻煩,鬧得動靜不小,還是嫣紅的丫頭出來勸和的哩!」
  
  眾人的精神俱都為之一振:若果然只是普通龜公,普通交情,嫣紅何必主動攬事上身?
  
  可這麼看來,似乎又有些說不通。
  
  廖先生分明說嫣紅對大山的態度惡劣,既然如此,眼睜睜看著他被客人刁難不是正好?做什麼多此一舉呢?
  
  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
  
  正在眾人陷入沉思時,廖無言突然雲淡風輕的丟出來一個炸彈:
  
  「對了,嫣紅這幾日可能就要動手了。」
  
  他把所有潛在的受害者都給罵跑了,嫣紅無人使喚,只能讓幫手或是自己親自動手。
  
  眾人:「……!!!!」
  
  請不要一臉平靜的說出自己隨時可能被謀殺的事實好嗎?
  
  龐牧張了張嘴,挺艱難的說:「萬望先生保重。」
  
  晏驕一時有些啼笑皆非,都不知面對這種情況,是否該繼續崇拜加誇讚。
  
  一方面,廖無言在短短幾天內就達成目標,即將圓滿完成任務,效率高的令人髮指;
  
  而另一方面……這才幾天啊,您就讓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對自己恨之入骨,這究竟是一種何等高深的招恨功力啊!
  
  龐牧又叮囑道:「煙雨樓內外都有咱們的人,不過先生也千萬要自己當心,嫣紅那裡的一應水食能免則免,莫要中招了。」
  
  誰知廖無言語出驚人,「她那裡的東西我從未碰過。」
  
  眾人:「什麼?!」
  
  饒是龐牧指揮過千軍萬馬,聽了這個答案後也不禁愕然,「難道不會太過明顯嗎? 」
  
  「我嫌他們的茶水糕點都過於粗糙,實在難以下嚥。」廖無言慢條斯理道,又慢悠悠端起茶杯吃了口茶。
  
  眾人:「……」
  
  真的好欠打!
  
  晏驕甚至覺得,即便嫣紅真的決定對眼前這個男人動手了,只怕很大程度上真的是被氣的吧?
  
  屋子裡出現了久違的沉默。
  
  良久,龐牧才稍顯僵硬的問道:「魏之安此人,先生可曾聽過?」
  
  這趟出門,他們沒帶歷屆進士名錄,想知道點兒什麼都無從查起,只好仰仗廖無言了。
  
  「魏之安?」廖無言用茶杯蓋刮了刮水面上的茶梗,略一沉吟,果然不負眾望的點頭,「聽過,是上上屆的進士,江西人士,中二甲第三十六名,現下什麼職位就不清楚了。」
  
  晏驕哇了一聲,滿臉崇拜,「這您都記得?」
  
  「那是,」齊遠一臉驕傲的介紹說,「廖先生可是天縱奇才,有過目不忘之能!」
  
  廖無言一擺手,寬大的袍袖在空氣中蕩開一道優美的弧度,非常實事求是的說:「那倒不至於,少說也要看個三兩遍。」
  
  當年被考試折磨的死去活來的晏驕:「……」
  
  真的好欠打啊!
  
  廖無言沒注意到她的神色,只是反問道:「這人怎麼了?」
  
  「據青雲樓店小二講,當年與嫣紅定情之人就是他,兩人好像還私定終身,魏之安說好高中之後就娶她過門,誰知一去便沒了音訊。」龐牧道,「我們懷疑,事情的起因便在這上頭。」
  
  嫣紅一腔熱情落了空,無法承受被情郎欺騙的打擊,又苦於無法報復始作俑者,便將這種怨恨轉移到其他過來尋花問柳的讀書人身上。
  
  廖無言沉默片刻,「倒也合情合理。」
  
  其實這種事並不少見,饒是在他入朝廷之後,也時不時聽身邊人談及當年的風流韻事,其中多有胡亂對女子許諾者,只是大多都不當真。
  
  一朝成名天下知,自有大好前程等著,又有誰會在意當年那小小癡情女子?
  
  有幾回酒宴應酬,同僚也叫了幾名歌姬,不知出於什麼心情,廖無言鬼使神差的問起此事,當時幾名歌姬就嗤笑出聲。
  
  「大人說笑了,這種事不過你情我願玩笑罷了,誰會當真呢?」
  
  「那若果然有人當真呢?」
  
  歌姬的笑容突然就黯淡幾分,漫不經心道:「自然是抱憾終身,含恨而終。」
  
  都雲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可誰又能知道,這世上最狠的一顆心,只怕是長在讀書人身上。
  
  一朝入娼門,終生不得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大家本就不是一路人,又怎麼可能廝守終身?
  
  ——
  
  接下來兩天雖然沒有下雨,但天黑壓壓陰的厲害,空氣也不如以往清爽,滿是令人窒息的沉悶,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悲壯。
  
  劉捕頭他們又發現了第三具屍體,經過驗屍,確定與江炳的死法如出一轍:顱骨粉碎性骨折加胸口一刀致命傷,絕對是同一個人幹的。
  
  到了第三天夜裡,晏驕正百無聊賴的在房間裡整理案情筆記,龐牧突然敲門進來,「成了!」
  
  晏驕嗖的站起身來,「走!」
  
  一直熱鬧的煙雨樓現在死一般沉寂,內外都被圖罄帶兵團團圍住,一應嫖客都老老實實抱頭蹲在一個角落,連個屁也不敢放。
  
  老鴇和其他姑娘們在另一頭,龐牧和晏驕剛一進來,圖罄上前行禮,一群花花綠綠的大小女人們見了,都齊聲喊冤,一時間亂成一鍋粥,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都住口!」圖罄一抬手,眾兵士就齊齊拔刀,百十柄寒光閃閃的刀刃在燈火下折射出慘白的光,比任何銳利的言語都更具威懾力,現場先是一片驚呼,繼而迅速鴉雀無聲。
  
  晏驕衝他遞去一個感激的眼神,提著裙子跟龐牧上了二樓,在衙役的指引下直奔嫣紅的房間。
  
  嫣紅已經被拿下,可表情竟平靜的很,甚至讓晏驕有種「終於等到了」的幻覺。
  
  聽說她今晚親自熬了湯端給廖無言,廖無言還是不為所動,被催了幾次之後,直接拔出銀針紮下去:銀針變黑。
  
  嫣紅都被他出人意料的行動驚到了:哪個嫖客會隨身攜帶試毒銀針啊!她當時還想狡辯,可沒說兩句話,突然就好像放棄了一樣,直接認了。
  
  那罐劇毒湯水還端端正正的擺在桌上,香氣撲鼻,裊裊冒著熱氣,不知道的人看了,或許還會覺得食慾大開呢。但此刻的知情人們卻都覺得有股寒氣從心底冒出來。
  
  見廖無言全須全尾站在一旁,晏驕和龐牧都長長的鬆了口氣。
  
  這可是塊千金不換的大寶貝啊!千萬不能有事!
  
  直到這會兒,晏驕心裡的石頭才算放下來,終於有心情去看這位一直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奇女子了。
  
  桌邊坐著一位約莫二十七、八歲的美人,一身紅衣如火,越發襯得她肌膚晶瑩如玉。
  
  用時下人的標準來看,她或許已經不大年輕了,但偏偏就是這種經歷了歲月的沉澱,叫她身上反而有種獨特的韻味,哪怕只是一個輕輕帶過的眼神,也足以令人欲罷不能。
  
  若說那些十幾歲的小姑娘是青澀的蘋果,清新而甜美,那麼嫣紅就是熟透了的水蜜桃,飽滿豐盈,舉手投足間,處處都是澎湃的誘惑。
  
  「你就是縣令?」嫣紅突然出聲。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龐牧幾回,搖搖頭,「不像。」
  
  龐牧不理她,「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嫣紅輕笑一聲,一派輕鬆從容,「沒有了,殺人償命,我甘願赴死。」
  
  龐牧跟晏驕對視一眼,又問道:「你可還記得隋坤?可還記得張明?」
  
  嫣紅嗤笑一聲,低頭撫摸袖口精緻的描金繡紋,「不過一個傻子罷了,記得或是不記得,有分別嗎?」
  
  分明是一條人命,可她這樣輕描淡寫的模樣,簡直像在說今日的飯菜可口不可口一樣輕飄。
  
  這種態度,不禁叫人毛骨悚然。
  
  「江炳也是你殺的?」
  
  「是。」
  
  「劉啟元也是你殺的?」劉啟元就是剛發現的那具屍體。
  
  「是。」
  
  「怎麼殺的?」晏驕突然出聲。
  
  嫣紅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歪頭看著她,眼中滿是新奇,「你也是捕快?姑娘家也能做這個嗎?」
  
  她的聲音確實像張明形容的那樣,又嬌又軟,甜絲絲的,可晏驕卻一點兒都不想欣賞。
  
  「回答我的問題。」
  
  嫣紅輕笑出聲,如一朵紅蓮綻放,美艷無比,「我先用錘子砸破了他的頭,又用刀子,狠狠紮進他的胸口。」
  
  頓了頓,她又捂著嘴咯咯笑起來,好像在說一個天下最好笑的笑話,「哎呀,別看他活著的時候那樣神氣,可死的時候當真好笑極啦。」
  
  「他還不敢相信哩,又要給我唸詩。哼,我才不稀罕。」
  
  「不光他的詩,就連他這個人,我也從未稀罕過。」
  
  「你說男人是不是都是傻子?自作多情的傻子。他們以為說上幾句酸話,送上點兒好東西,女人就會被迷得暈頭轉向,任由他們擺佈了。」
  
  「結果你瞧,」她忽然站起身來,張開雙臂轉了個圈兒,身上的紅色紗衣像一團紅雲一樣飄了起來,美麗到近乎妖冶,「最後,究竟是誰擺弄了誰?」
  
  話音未落,晏驕就已經邁步上前,斬釘截鐵道:「你說謊!」
  
  嫣紅猛然停住,身上的紗衣順著她玲瓏有致的身體纏了上去,又一層一層滑落,好像在地上灑了薄薄的血。
  
  「你胡說什麼呀?」
  
  「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心裡清楚,」晏驕道,「你只以為知道殺了那些人,知道如何殺的就萬無一失了,可是嫣紅,你卻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嫣紅臉上的笑容微微凝滯,「誰說我做不到?不過是殺人罷了,簡單得很!」
  
  晏驕嗤笑一聲,四下看看,突然彎腰撿起地上的凳子,顛了顛重量,似乎頗為滿意的點點頭,這才伸手遞給她,「既然如此,證明給我看。」
  
  嫣紅看著塞過來的木凳,下意識伸手接住,呆住了,「證明什麼? 」
  
  凳子很沉,晏驕鬆手的瞬間便向下墜去,嫣紅本能的用兩隻手抱住了,這才沒被砸到腳。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木凳能證明什麼?
  
  殺人要什麼證明!
  
  晏驕抱著胳膊退開兩步,朝一旁的梳妝台努了努嘴兒,「也不必你殺人,你且用這張凳子在那桌上砸個坑我瞧瞧。」
  
  嫣紅臉色一變,帶著幾分怒氣將凳子丟在地上,「簡直笑話,我不砸!」
  
  「你心虛!」晏驕道。
  
  「莫名其妙!」嫣紅索性不去看她,直接來到龐牧面前,「是我做的,大人不抓我回去嗎?」
  
  龐牧也學著晏驕那樣,抱著胳膊往後退了一步,朝那梳妝台努嘴兒,「砸一個給我瞧瞧。」
  
  嫣紅整個人都呆住了。
  
  晏驕嗤笑出聲,「嫣紅姑娘,我家鄉有句話,叫一個謊言往往需要一百個謊言去圓,而最終的結果卻大多是圓不上。」
  
  嫣紅的眼睛微微睜大,才要說話,就聽晏驕不容辯駁的繼續道:「你知道人的顱骨有多硬嗎?你知道想要在顱骨上造成那樣的致命傷痕,需要用多重多堅硬的工具,又需要施加多大的力氣嗎?」
  
  她的聲音驟然提高,人也猛地朝嫣紅邁了一大步,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壓迫感,「你現在再來告訴我,你是用什麼殺死他們的!」
  
  嫣紅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在剛才被自己丟下的凳子腿兒上,一下子跌坐在地,仰頭看著晏驕,繼續嘴硬道:「石頭,我用的是石頭。」
  
  晏驕笑笑,「很好,那麼是什麼石頭,多大多重?你又是砸在他的哪裡?」
  
  嫣紅怔了下,心中竟前所未有的慌亂起來。
  
  她從未想過,一個比自己還年輕的姑娘,竟然會造成這樣沉重的壓迫。
  
  她狠狠掐著自己的掌心,猛地別開臉去,「時間太久,我早已記不得了。」
  
  「你不是記不得,」晏驕蹲下來,直視她的眼睛,「而是根本就不知道。」
  
  「你不知道兇器是不是石頭,也不知道他們傷在哪兒,因為根本就不是你動的手!」
  
  嫣紅的身體突然開始發抖,她忍不住抬頭,死死盯著晏驕,卻始終一言不發。
  
  晏驕才要繼續說話,就聽外面一陣喧嘩,下一刻,圖罄就一腳踹進來一個五花大綁的年輕男人。
  
  「大人,此人懷揣利器,意欲行兇,大人看該如何處置?」
  
  那人雙手都被綁在身後,面朝下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可一雙眼睛卻還是拼了命的看向嫣紅。
  
  嫣紅沒有看他,好像從來就沒見過一樣。
  
  那人笑了笑,然後突然從地上躍起,惡狠狠朝著晏驕撲過來!
  
  來不及反應的晏驕腦海中憑空浮現出一個念頭:怎麼又是我?
  
  然而他連晏驕的頭髮絲兒都沒碰到,就被龐牧一腳踢飛,接連撞翻了幾把桌椅,狠狠撞到牆上,哼都沒哼一聲便昏死過去。
  
  直到這個時候,一直負隅頑抗的嫣紅終於變色。
  
  她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撲過去擋在那人身前,「他是無辜的,你們不能動他!」
  
  龐牧一把將她掀到一邊兒去,右手黑刀出鞘,刀尖虛虛點在那人胸前,冷笑道:「阻撓辦案,依律可當場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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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3 11:44:52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龐牧這一把當真沒有半分憐香惜玉的心思,嫣紅半邊身子都要飛起來,落地後摔得眼冒金星。可她還是連滾帶爬的撲過來,硬生生把自己擠到刀尖和被綁縛的男人之間。
  
  她的面頰和下巴一側都被蹭出血,本人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只是對著龐牧苦苦哀求,「大人,真的是我做的。他是個好人!」
  
  「把她拖下去!」龐牧面不改色的對左右道。
  
  兩名衙役上前,輕而易舉的將嫣紅拖到一旁。
  
  她拼命掙扎,瘋狂尖叫,卻不能撼動一分一毫。
  
  晏驕嘆了口氣,「你尚且連掙脫都不能夠,又如何能在短時間內對死者致命兩連擊,對方甚至連反應和反抗的時間都沒有?」
  
  「是我做的,咳咳,」才剛被龐牧一腳踢昏的男人悠悠轉醒,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往自己身上攬罪,「嫣紅是無辜的。」
  
  「不,他才是說謊!」嫣紅終於慌了,兩隻瞪大的眼睛裡滿是驚恐,漸漸地又滾出淚來,「是我做的!」
  
  大山拼命抻著脖子望向她,眼底翻滾著許多複雜的情緒。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也不知是太痛了,還是怎麼的,竟又無聲吞了回去。
  
  都說保命才是人的本能,而這種生死關頭依舊毫不顧忌的往自己身上「栽贓」的場景……晏驕一點兒都不感動。
  
  「兩位,」她冷著臉說,「希望你們明白,衙門上下都不是傻子,不是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真無辜的自然無辜,可但凡參與了的,誰也別想跑。」
  
  不管這兩人背後是否有什麼驚天動地感人至深的情感故事,可是他們確實很可能是背負十數條人命的連環殺人犯,其手段之殘忍、影響之惡劣令人髮指,完全不值得同情。
  
  哪怕嫣紅的轉變事出有因,可冤有頭債有主,她不去找始作俑者,卻來遷怒旁人,那些死去的人們何其無辜?她的悲慘遭遇並不能為其所作所為買單。
  
  真兇已捉拿歸案,事情的前因後果,也便漸漸清晰明朗起來:
  
  嫣紅在遇見魏之安之前就已經艷名遠播,日日都有好些人爭搶著將價值千金的珠寶玉器捧到面前,只為博她一笑。
  
  可她誰都不喜歡。
  
  可就是這麼一個心高氣傲的她呀,偏偏栽在那麼一個突然出現的他身上。
  
  魏之安是被文會上的人半拖半拽硬拉來的,整個人不自在極了,又羞又怕的縮在角落。可饒是這麼著,他的脊背依舊挺直,硬是將這紙醉金迷的青樓坐出一股風骨來。
  
  正要下樓的嫣紅看的有趣,嬌笑道:「那書生,哎,穿青衫的書生!」
  
  魏之安愣了下,下意識抬頭,便是一眼萬年。
  
  嫣紅真是愛慘了他,每每都愛逗弄,看著他面紅耳赤卻又不捨得躲閃;
  
  魏之安對她也珍視萬分,每次過來,都要買些小玩意兒,或是帶幾塊點心。
  
  其實這些東西都很便宜,但嫣紅就是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哪怕只是一支粗糙的桃木簪子,也歡喜無限。
  
  她忽然就覺得這日復一日麻木的日子有了盼頭,她開始真正的用心打扮,然後每天一睜眼呀,那一雙含情美目便盯著門口,癡癡地盼著。
  
  有人可盼的日子裡,嫣紅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運的女子。
  
  魏之安為她畫眉,教她唸書,當嫣紅唸到那一句「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突然覺得這說的正是自己,可又覺得還不夠。
  
  哪裡要得了一日呢?只要幾個時辰不見魏郎呀,她這顆心就飄飄忽忽,沒個著落。
  
  有生以來頭一次,嫣紅真心地想跟一個男人走。
  
  哪怕是吃糠咽菜,她也歡喜。
  
  魏之安將母親留下的玉佩給了嫣紅,鄭重道:「待我來日高中,必娶你為妻。」
  
  嫣紅依偎在他懷中,仰著臉癡癡的看著他,眼睛裡的情誼濃的像要淌出來一樣,「我現在就能跟你走呀。」
  
  魏之安幾乎要說好,卻還是忍痛搖頭,「我只是窮小子,你媽媽不會同意的。」
  
  「她會的,」嫣紅天真的笑道,「她那樣疼我,也曾親口許諾,若我來日覓得如意郎君,她還要將我風風光光八抬大轎嫁出去哩!」
  
  媽媽一定也會真心替我高興呀。
  
  魏之安終究還是隻身一人赴京趕考去了,嫣紅日日都立在視窗,朝著京城方向翹首以盼。
  
  她等呀,盼呀,天氣冷了又暖,暖了又冷,最後滿腔的歡喜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老鴇來勸過幾回,搖頭嘆氣,「我早說過,負心最是讀書人,他不過把你當個玩意兒罷了,一離開青町鎮啊,眨眼便把你忘啦。」
  
  嫣紅不信,整個人都失了魂魄,不吃不喝,又鬧著去京城找他。
  
  老鴇忍了大半個月,到底忍不下去,逼著她接客,誰知嫣紅轉眼就抓傷了嫖客,叫老鴇很是下不來台。
  
  她被打了一頓關在屋子裡,結果當天夜裡,白日被抓傷的那個書生竟瞞過所有人,偷偷從窗子裡爬了進來!
  
  「臭女錶子,給臉不要臉,旁人捧幾句,真當自己是個仙女兒了?什麼阿物,便是茅房都比你這千人踩萬人騎的婊子乾淨些!」
  
  嫣紅本就是個女子,挨了打,又挨了餓,哪裡是他的對手?
  
  正絕望間,那個一直影子一樣跟著自己的大山卻突然闖進來,舉起香爐狠狠砸在書生腦後。
  
  大山力大如牛,這一擊下去,銅香爐都裂了,那書生腦袋塌下去半邊,口鼻冒血,登時就沒了氣息。
  
  嫣紅嚇壞了,好似木塑泥胎一樣僵在原地,叫都叫不出聲。等回過神來,屍體已經被大山丟到不知哪裡去了。
  
  她怕極了,可心底卻又隱隱覺得痛快:
  
  瞧啊,欺負我的人,死了!
  
  那書生是偷著來的,誰也沒瞧見,便是死了,也沒人知道是誰做的。
  
  嫣紅惶恐了幾日,衙門裡也有人來例行公事的問過,最後都不了了之。
  
  後來她突然就想開了:左右那個曾經的嫣紅已經死了,剩下的自己還怕什麼呢?
  
  只是……她總覺得對不起大山。
  
  這個傻小子,只因自己隨手丟給他幾塊不愛吃的點心,便認準了她。
  
  她不過賤命一條,死就死了吧,可大山……他本不該這樣的。
  
  他還年青呀,又有一把子力氣,等略攢幾個錢,離了這個醃舎地兒,照樣娶個賢惠的媳婦,生幾個娃娃。
  
  他還能離開呀。
  
  對大山,嫣紅勸過,罵過,打過,可根本不管用,大山還是像以前那樣,沉默寡言,同時在暗中默默地幫她。
  
  幫她善後,幫她趕客,幫她殺人……
  
  嫣紅既氣他不聽話,可卻也知道,自己離不開他。
  
  留下吧,就當是兩個可憐的人做個伴兒,日後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事到臨頭,嫣紅把什麼都交代了,只還是試圖將大山摘出去;可同樣的,大山也什麼都交代了,卻始終梗著脖子,硬說都是自己做的。
  
  晏驕看著她美麗的面龐,長長地嘆了口氣。
  
  何苦來哉?
  
  藉著這個機會,龐牧索性將煙雨樓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仔細清理了一遍,不僅查出老鴇做假賬,竟還有許多私藏的違禁兵器和藥物,都一發收繳了。
  
  那老鴇人稱蓮姨,今年四十多歲了,可因保養得當,仍是半老徐娘風姿猶存。
  
  一開始,她還魅笑著,將那撲了香粉的手帕子往龐牧臉上掃,又把嗓音掐的嬌滴滴的,沒骨蛇似的扭著,東拉西扯說些閒話。
  
  誰知龐牧狠狠打了幾個噴嚏,直接拍了桌子,喝道:「沒骨頭嗎?老實坐好了!」
  
  一旁晏驕忍不住撲哧笑出聲,蓮姨一張臉臊的通紅,雖有些不甘心,到底不敢再發浪,老老實實的認了錯、畫了押,規規矩矩的站著聽訓。
  
  龐牧叫人記下來,又指揮著人貼了封條,把那蓮姨心疼的要嘔出血來。
  
  「這,這.....」
  
  「什麼這那的!」龐牧對這種人素來沒什麼好脾氣,「有鬼沒鬼你自己心裡清楚,待本官命人細細查了再說!」
  
  青樓這種地方素來不清淨,哪裡禁得住細細的查!
  
  蓮姨心中好一陣火燒火燎,可轉念一想,哼,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廝不過區區七品芝麻小官兒,哪裡能與自己背後靠山相抗衡?且叫你得意這一回,來日你這莽漢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這裡,她心頭忽然又鬆快了似的,重新沒話找話說:「大人,嫣紅?」
  
  龐牧微微瞇起眼睛,似笑非笑,「怎的,你尚且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難不成還要替她求情?」
  
  「不敢不敢,」蓮姨忙賠笑道,只是又忍不住嘆氣,「好好的姑娘,可惜了。」
  
  晏驕突然一陣噁心,忍不住諷刺道:「您可真是慈善。」
  
  「她們喊我一聲媽媽,也不是白叫的,」也不知蓮姨是沒聽出她的畫外音,還是早已練就城牆般厚實的臉皮,竟還有些得意的道,「嫣紅這孩子爭氣,多少老爺們都愛的什麼似的,我素日也最疼她!如今看她落得這般田地,我這心裡啊,便好似刀割一般的疼吶!」
  
  說著,她又抬手扶了扶微微有些歪斜的髮釵,「早年我就說過,這男人啊,信不得,哪裡比得上銀子可靠?我還指望她來日幫我一把,繼承我的衣缽,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若她老實聽我的話,哪裡會有今日?」
  
  說罷,又嘆了口氣,「那魏之安一朝鯉躍龍門,哪裡還能記得起她?偏她是個死心眼兒,還想學人寫信哩!」
  
  晏驕已經快要嘔出來,龐牧的臉色也不好,才要說話,就見劉捕頭腳步匆匆的跑來,上前行禮後低聲耳語道:
  
  「搜出來幾本冊子,上頭不少要緊的人名和數額,前任縣令、現任都昌府知府大人的名諱都赫然在冊。」
  
  都昌府,便是平安縣所在省府。
  
  「幹得好!」龐牧雙眼一亮,才要說話,見蓮姨還木頭樁子似的立在原地,當即黑著臉一揮手,「來人,將她押到角落候著!」
  
  官場複雜,多有財色交易,而青樓更是重災區,搜出這種東西非但一點兒不奇怪,而且一般情況下都十分可信。
  
  他們來得突然,打了煙雨樓一個措手不及,此刻又翻了個底兒朝天,還不知要牽扯出多少人呢。
  
  被衙役帶走前,蓮姨還飽含深意的看了龐牧一眼,十分拿腔捏調的說:「大人,您這初來乍到的,年紀又輕,或許不知道,這好些東西啊,不是你想看就能....」
  
  她話還沒說完,龐牧已經徹底沒了耐性,乾脆俐落道:「掌嘴!」
  
  話音剛落,那衙役就抬手給了蓮姨一個巴掌。
  
  蓮姨都懵了!
  
  她掛著半邊迅速紅腫起來的臉,目瞪口呆,話都不會說了。
  
  你,你這夯貨,聽不出老娘話中威脅嗎?!
  
  蓮姨被帶過去的時候,嫣紅和大山已經並排跪在那裡了,兩撥三個人對視一眼,兩個女人齊齊發出一聲冷哼。
  
  方才蓮姨挨打的情景,原原本本的落入嫣紅眼中,她回想起這幾年來在對方手下受過的屈辱,只覺得痛快極了!
  
  「如今,你也算知道耳刮子什麼滋味了。」
  
  蓮姨面上有怒色稍縱即逝,不過馬上就冷笑起來,「小娼婦,老娘如今的這個耳刮子,來日必能換回他的狗頭。可你就不同了。」
  
  她滿是譏諷的打量著嫣紅沾了血卻越發嫵媚動人的臉,嘖嘖幾聲,「瞧瞧,可惜了這如花似玉的小臉蛋兒了,這身條兒,嘖嘖。你放心,到底母女一場,我且會給你燒點兒紙呢!」
  
  一個耳刮子算什麼?年輕時她就沒過過人過的日子!可她到底活了下來!
  
  今日之辱,也不過一次再平常不過的小風波罷了。
  
  嫣紅卻渾然不在意,淡淡道:「這世道,活著有什麼好?狗都比你乾淨。」
  
  蓮姨嗤笑一聲,不再多言。
  
  只要能活著,做人做狗或是做豬,又有什麼要緊?
  
  嫣紅盯著自己雙手看了會兒,又對一邊的大山嘆道:「好歹你我還算有個伴兒。」
  
  大山瞧了她一眼,喉頭聳動幾下,突然語出驚人道:「其實魏公子高中後,來過信。」
  
  蓮姨瞥了他一眼,冷笑連連,卻也沒阻止。
  
  嫣紅愣了下,一雙眼睛慢慢睜大,聲音發顫的問道:「你說什麼?」
  
  大山道:「魏公子來過信,是我拿給蓮姨的,裡頭寫了什麼我不曉得,只知道蓮姨看完之後就燒了。」
  
  都是要死的人了,也該死個明白。
  
  嫣紅覺得自己腦袋裡彷彿有什麼轟然炸裂,嗡嗡作響,眼前一陣陣發黑,恨不得連魂魄都碎了。
  
  大山的聲音分明就在耳邊,可此刻聽上去卻好像隔著什麼,模模糊糊的。
  
  「蓮姨找人偽造的那信,也是我送出去的。」
  
  「你混賬!」嫣紅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旁邊的衙役瞧見了,當即喝道:「老實些!」
  
  見嫣紅打了一下便沒再動彈,幾個衙役也就沒再管。
  
  犯人之間狗咬狗的情形屢見不鮮,而且往往還能由此冒出新的線索,衙役們早就習以為常,只要瞧著鬧不出人命,也就由他們去。
  
  大山被打的歪倒在地,吐了口血水,又一聲不吭的爬起來,固執的盯著她的眼睛,臉紅脖子粗的喊道:「是,我混賬,我喜歡你,我不想你走!」
  
  「那姓魏的一介書生,有什麼好?我不准你走!」
  
  「我能為你殺人,他敢嗎?」
  
  「嫣紅,嫣紅你別傻了,我才是真正對你好的,你瞧,我離不開你,你也離不開我,咱倆....」
  
  他還沒說完,嫣紅就抱著頭尖叫出聲,「別說了,別說了!」
  
  若果然如此,她這些年算什麼?!
  
  大山果然不說了,可蓮姨卻見縫插針的刻薄道:
  
  「多少年了,還做春夢吶?不過一封信罷了,你真當自己過去了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你這畜生!」嫣紅血紅著一雙眼,如同厲鬼,滿是怨毒的瞪著她,「你害苦了我!」
  
  蓮姨習慣性的扶了扶鬢邊髮釵,冷笑一聲,「當年是誰從死人堆兒裡把你撿出來?若不是老娘,你早就投胎不知多少回了!」
  
  「怎麼,扒上男人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人上人?我呸!沒那麼容易!」
  
  「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吶?若那姓魏的果然有心娶你,一封信真就一筆勾銷?便是爬也該爬了來!只怕是巴不得呢!」
  
  「老娘告訴你,你生是我煙雨樓的人,死了,也是這煙雨樓的鬼!」
  
  「你活該生生世世為娼妓,日日夜夜給人騎,當牛做馬給我掙銀子!這就是命,你這樣的人,且認命吧!」
  
  她罵一句,嫣紅就哆嗦一下,渾身顫抖,臉都因這空前的衝擊扭曲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
  
  等到最後,嫣紅突然尖叫著拔下頭上髮簪,直直朝著蓮姨撲去。
  
  她本是個嬌弱女子,可這會兒卻不知哪來的力氣,兩名衙役上前竟都沒拉住,衣裳扯破了,胳膊流血了,她全然不在意!
  
  聽見騷亂的晏驕回頭的瞬間,便看見嫣紅手中的髮簪盡根沒入蓮姨脖頸,又從另一頭戳出,突的濺出一篷血花!
  
  晏驕的呼吸都停住了,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個傷,已經是沒救了。
  
  嫣紅徹底發了瘋,舉著長簪,一下又一下,幾乎將蓮姨的脖子戳爛。幾個試圖拉開她們的衙役也挨了幾下,胳膊、手上噗嗤噗嗤直冒血,下意識鬆了手。
  
  蓮姨面上尤帶著尚未散去的恨意和倡狂,可眼中卻已滿是恐懼。
  
  對於死亡的恐懼。
  
  她本能的摀住自己的脖子,卻阻擋不了鮮血從指縫中洶湧奔出,瞬間染紅了她的手臂和衣服,在地上匯聚成一汪小小的血泊。
  
  她從喉間發出咯咯幾聲,突然伸出一隻手,死死抓住嫣紅的衣服,然後不情不願的滑了下去。
  
  蓮姨死了,嫣紅瘋了。
  
  她跌坐在蓮姨身邊,手裡還握著被血染紅的長簪,淚如雨下,哭的撕心裂肺。
  
  「啊~!」
  
  眾人這才先後回神,目睹這一幕的妓女們再次尖叫出聲,尖銳的聲音徹底將眾人拉回現實。
  
  人犯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殺了人,那幾名衙役頭都大了,顧不得身上的傷,剛要一擁而上,卻見嫣紅已再一次舉起簪子,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刺入了自己的喉管,然後猛地拔了出來!
  
  鮮紅的血水噴泉一樣從傷口處噴出,澆了離她最近的衙役滿頭滿臉!
  
  「嫣紅姑娘!」晏驕上前一步,卻被聞聲從後面趕來的龐牧攔住了。
  
  「來不及了。」
  
  這樣的傷,即便華佗在世也無濟於事,龐牧的臉黑的嚇人。
  
  若有蓮姨在,只怕能替聖人揪出不少朝中蛀蟲,可現在……
  
  是他大意了。
  
  沒想到其中竟還有這諸多隱情,更沒想到嫣紅竟狠辣至此,不過短短一瞬……
  
  嫣紅半趴在地上,隨著她的呼吸,喉嚨上的大血洞裡一股一股的湧出血來,混著臉上的淚,都匯成一片觸目驚心的痕跡。
  
  她哭一陣,笑一陣,口中尤含糊不清的喊道:「魏郎,魏郎……」
  
  魏郎,魏郎啊!原是我錯怪了你,也是我看錯了你……
  
  我這一輩子,本就是個笑話!
  
  嫣紅死了,臨死前,手裡還攥著那支髮簪。
  
  誰也沒想到,僅僅一眨眼的功夫,三名人犯就死了兩個。
  
  而大山見嫣紅死了,竟也跟著發瘋,喉間吼出野獸般淒厲的叫聲,掙扎著往前爬。
  
  回過神來的眾衙役生怕他也跟著死了,忙一擁而上,將本就被捆得結結實實的人又裹了一層,末了還專門弄了枷鎖套上。
  
  ——
  
  橫跨多年的多起失蹤案終於塵埃落定,結果既在意料之內,卻也在意料之外,堪稱千頭萬緒。
  
  龐牧率人從晚上忙到白天,又從旭日初升忙活到金烏西墜,總算勉強收尾。
  
  考慮到搜出來的那人員名冊上還有本地知府,為防夜長夢多,龐牧當機立斷,命眾人連夜趕路。
  
  啟程時城門都關了,圖罄親自上前叫門。
  
  也就是直到這會兒,青町鎮的守城兵士們才知道,眼前這位看上去比他們上官還要威風凜凜的男人,竟就是新上任的縣令!
  
  此一行俱都人馬精幹,饒是連日來的疲憊也掩藏不住強悍。圖罄雖然生的略俊秀斯文些,可他素來好冷著臉,這會兒又著急趕路,眉宇間更多幾分堅硬肅殺,令人不敢逼視。
  
  打頭的兵士戰戰兢兢驗了文書,再偷眼去看後頭那位格外高大挺拔的縣太爺,但見對方騎著高頭大馬,身披月色,面容冷峻,宛如殺神在世,不由得兩股戰戰,連忙低下頭去。
  
  一直等到大部隊走遠,只剩下月色下若隱若現的滾滾揚塵,這才聽不知誰小聲嘟囔了句:
  
  「娘咧,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打仗回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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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3 11:45:07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夜色蒼茫,高高的天上掛著半截月亮,慢吞吞的灑下一片銀輝,與萬千星子一併照耀著下面廣袤的大地。
  
  天涼了,連蟲鳴也少了,只偶然有一兩聲粗糲沙啞的鳥鳴,合著被夜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樹影,越發叫人毛骨悚然。
  
  便在此時,遠處駛來一支馬隊,月色下猶如一條蜿蜒游動的黑龍,速度頗快的往平安縣城所在的方向駛去。
  
  晏驕掀開窗簾,不出意外地又對上龐牧的眼,後者面露關切,「晏姑娘,還不睡嗎?」
  
  晏驕嘆了口氣,搖搖頭,「大家都在趕路,我也實在過於安逸了。」
  
  車隊裡如今一共三輛馬車,一輛就是她現在坐的,剩下兩輛分別裝著張明、大山和重要物證。
  
  騎馬自然無法入睡,可大家都連軸轉了兩天了,都是血肉之軀,誰不累?反而她後面沒出什麼力,這會兒卻蒙頭大睡去,總有些不好意思。
  
  龐牧眼神柔和,「此案你厥功至偉,睡一覺又有何妨?」
  
  晏驕笑了,才要謙虛,就聽他又道:「再說,你便是醒著也沒什麼用。」
  
  厥功至偉的晏仵作:「……好吧。」
  
  這是實話,不過……她努力睜著兩隻乾澀的眼睛,滿臉誠懇道:「大人,睡不著。」
  
  她驗過無數具屍體,可還是頭一回眼睜睜看著兩條鮮活的生命在眼前流逝。
  
  不管死者生前究竟做了多少惡事,這種生命逝去所帶來的衝擊都久久無法散去,以至於她現在一閉上眼睛,就是血紅色的噴泉從嫣紅脖頸中洶湧而出的畫面。
  
  晏驕扒著窗口,下巴墊在手背上,「龐大人,你頭一回見到有人死去,是什麼感覺?」
  
  龐牧沉默片刻,搖了搖頭,「記不清了。」
  
  戰場上,哪天不死人?他早已麻木了。
  
  晏驕也想起來這一茬,扯了扯嘴角,「倒是我說傻話了。」
  
  「人固有一死,本也沒什麼,」龐牧單手控馬,往馬車這邊挪了挪,平靜道,「習慣就好。」
  
  他知道這個姑娘不是怕鬼,只是單純過不去這個坎兒。
  
  龐牧忍不住回想起在邊關的那些日子。
  
  那綿延的戰火肆虐,燒遍了幾國邊境的每一寸土地,搗碎了能看到的每一間屋子,毀掉了所有原本寧靜的生活。
  
  餓殍遍野,屍橫滿地,每個人都陸續送走了他們熟悉的親人朋友,然後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誰又能送走自己?
  
  曾經有一段時間,死人比活人還多。
  
  想要活下來,就必須習慣。
  
  「都過去啦。」耳邊忽然響起姑娘溫柔的嗓音,像一隻溫暖的手,瞬間將他拉回現實。
  
  龐牧下意識看過去,就見晏驕正微笑著看著自己,「都過去啦。」
  
  她又極輕極柔的說了一遍,如同寒冬過後,春暖花開,冒著嫩芽的草叢上方吹來的熏風。
  
  「我只是覺得你很難過。」她這樣說,眼神專注。
  
  龐牧愣了下,然後就也跟著笑了,「是啊,都過去了。」
  
  晏驕決定就地終結這個話題,便跟他說起閒話,又問這裡的冬天究竟有多冷,過年的時候大家都吃些什麼好吃的。
  
  她問的事情東一句西一句的,有時跳躍性特別大,可龐牧都耐心回答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說到有一回齊遠非要訓野馬,結果被踢腫了臉,一連半月只能喝粥的事兒,龐牧自己笑的歡,卻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晏驕似乎從剛才起就沒有再回應過。
  
  他扭頭一看,就見這個不久前還嚷嚷著死活睡不著的姑娘,已經安安靜靜的伏在窗口睡著了。
  
  她本就生的好看,哪怕就這麼胡亂歪著,也有種獨特的氣質,好似悄然生長的竹子,既堅硬又柔韌。
  
  龐牧飛快的看了幾眼,不禁唏噓,「都瘦了。」
  
  瞧瞧那下巴尖兒。
  
  不過現在他更擔心的卻是:道路顛簸,晏姑娘你這麼趴在窗框上……
  
  龐牧還沒想完呢,前頭馬車的車輪就碾過一個小坑,整個車廂都跟著震了下。龐牧倒吸一口涼氣,兩隻手在空中慌亂而無措的揮舞了幾下,著急上火卻不知該從哪兒下手。
  
  他曾以五千部眾抵禦敵軍四萬人馬,絕境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哪怕是在那樣嚴苛的環境,他也從未有過任何慌亂,可現在……
  
  然後就聽「咚」的一聲,堅硬又柔韌的晏姑娘整個人都從窗子裡消失了。
  
  龐牧的動作戛然而止:「……」
  
  稍後,晏驕再次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捂著半邊紅彤彤的臉,睡眼惺忪,潸然欲泣:「疼!」
  
  啊啊啊啊臉朝下扣在硬邦邦的車廂裡真的疼死了!
  
  龐牧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哈哈哈哈!」
  
  後頭齊遠也跟著嘎嘎傻笑,又拉著圖罄道:「老圖,瞧案子破了把大人高興的,都跳起舞來了。」
  
  圖罄額角青筋抽了抽,甩開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默默打馬上前,與憋笑憋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廖無言並駕齊驅起來。
  
  龐牧:「……」
  
  他開始認真思考,當年到底是出於怎樣的腦子不好使,才把這個蠢貨留在身邊的?
  
  好一頓快馬加鞭,平安縣衙一行人次日下午順利抵達,眾人受到了來自衙門留守人員迎接英雄凱旋般的熱烈歡迎。
  
  「晏姑娘回來了!」
  
  「晏姑娘辛苦了,瞧瞧,都瘦了!」
  
  「來來來,小心台階!」
  
  「這箱子忒沉,我來幫姑娘提吧!」
  
  「姑娘吃飯了嗎?怎麼這個時候回來?夜裡沒睡好吧?」
  
  龐牧、廖無言、齊遠、圖罄:「……」
  
  你們是不是忘了誰?
  
  被馬車顛的渾身酸痛的晏驕稀裡糊塗就被眾人簇擁著回了屋,驀然回首,發現房門緊閉,眼前已經整整齊齊的放好了熱騰騰的洗澡水、銅盆、換洗衣裳,甚至還有一碗噴香的雞絲湯麵!
  
  誰幹的?!
  
  晏驕用力捏著眉心,良久,頹然發現目標太多,以至於完全想不起來。
  
  她盯著這些東西看了許久,突然就笑了。
  
  回家了,真好。
  
  寧靜,舒適,從容,自在,她從未像此刻這樣,覺得這裡就是她的家。
  
  趕了一天路,中間幾乎沒有歇息,睡又睡不好,晏驕現在真是又餓又睏。
  
  考慮到她曾有過空腹狀態下泡澡昏過去的經驗,還是先吃麵吧。
  
  不必說,這樣粗細幾乎沒有差別的好麵必然是趙嬸子做出來的。
  
  那麵裡頭摻了菠菜汁兒,瞧著碧瑩瑩的,清爽極了,正適合旅途疲憊後脆弱的腸胃。上頭也學著她當初做羊肉麵時的擺盤,交錯著碼了香噴噴的雞絲、嫩生生的青菜,還有一個金燦燦的豬油香煎荷包蛋和幾塊滷豆干。
  
  想不到自己出去這幾日,她竟也沒閒著,連彩色麵條都琢磨出來了。
  
  剛才只是微微有些肚餓,這會兒一大碗色香味俱全的麵條擺在眼前,晏驕肚子裡的五臟廟都造起了反,嘰裡呱啦喊個不停。
  
  她匆匆洗了手臉,才要坐下,就聽門外傳來岳夫人的聲音,「晏丫頭,我給你拿了兩身新衣裳。」
  
  「老夫人,」晏驕過去開了門,見她手中果然捧著兩套簇新衣裙,都是斯文雅緻顏色,衣料厚實,針腳細密,領口、袖口處隱約還繡著精巧的花紋,忙道,「前頭幾套我還沒穿幾天吶,白累著您了。」
  
  「往後我就累不著啦!」老夫人笑咪咪的把衣裳塞到她懷裡,高興道,「天闊給我找的針線娘子前幾日就到了,飛針走線果然能耐非常,花兒繡的活靈活現,我竟插不上手!」
  
  「那敢情好,只是又費了您的料子。」晏驕這才略自在了些,又細細去看衣服花紋,愕然發現有幾處自己以為是印染的地方,竟然也是繡上去的,不由得嘖嘖稱奇。
  
  擁有這樣精巧繡工的衣服,若放在後世,只怕沒有五位數拿不下來!
  
  「這算什麼!你這孩子只管同我見外,」老夫人佯怒道,又一臉肉痛的說,「你不知道,前兒我翻開箱子找料子,發現有幾匹因為許久不動,竟招了蟲子,鑽了許多小窟窿眼兒,眼見著是做不得大件了,嗨,真是可惜!若你早來幾日,做了穿了就好了!」
  
  現下根本沒有化纖的概念,都是棉麻絲毛等純天然材質的,本質上就是蛋白質,所以非常容易壞。
  
  晏驕一聽,也跟著唏噓一回。
  
  「嗨,瞧我這老糊塗的囉嗦勁兒,」老夫人抬手拍了自己一把,笑著把她重新推進去,「你才回來,必然忙亂,偏我又在這裡耽擱。這裡頭外衣、中衣、裡衣都是齊備的,好孩子,你趕緊吃些東西墊墊,再好生泡一泡,結結實實的睡一覺,咱們回頭再說話。」
  
  晏驕現在也確實疲憊,便不跟她瞎客氣,又道了一回謝,就趕緊回去吃麵,又泡澡。
  
  老夫人送下衣裳,想了一回,到底不放心,又轉道去了自己庫房,翻了些個燕窩泡上。
  
  這孩子可憐見的,出去一趟人都乾瘦了,回頭叫廚房弄些個燕窩粥與她補補。
  
  正好杏花過來送點心,老夫人又如此這般的說了一回,杏花都牢牢記下。
  
  稍後要離開時,杏花就笑道:「老夫人待晏姑娘真好。」
  
  老夫人也笑,「難得有這麼個實誠孩子不嫌我煩,又大大方方,說得上話兒,叫我如何不愛?這幾日她不在,我這心裡啊,就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塊似的。」
  
  「晏姑娘是好哩!」杏花點頭同意,又道,「對了,方才大人還派人問起您的情況,只說公務繁忙,要等晚飯時才能過來請安。」
  
  本以為老夫人會順勢說些寬慰的話,噓寒問暖一番,誰知她竟愣了下,然後才哦了聲。
  
  啊,差點忘了,那是我兒子啊!
  
  這麼些年,習慣了他們爺們兒一出門就成年累月不見人影,如今才不過三五天就回來,還真有些不適應。
  
  ——
  
  這一趟出差讓人身心俱疲,晏驕非常堅定地認為物理傷害輸出最高的就是馬車,這無疑更加堅定了她要學騎馬的心。
  
  如果她會騎馬,就可以跟大部隊一起提速,哪怕也不舒服呢,至少能縮短折磨時間。
  
  而且……騎馬也太帥了吧?誰小時候心裡還沒有個女俠夢呢?策馬揚鞭縱情馳騁、懲惡揚善什麼的。
  
  不過在這之前,她要先想想工資怎麼花!
  
  是的,衙門發工資了!
  
  錢真是好東西,雖然勞累,可上上下下都發自內心的多了幾分喜悅,臉上洋溢著名為希望的光彩。
  
  晏驕足足拿了六兩!
  
  她當時就被震驚了,忙攔住過來送銀子的小廝,「我月俸三兩啊,你是不是把旁人的也送到我這兒來了?」
  
  「錯不了,」那人笑道,「大人說了,晏姑娘你勞苦功高,且又時常做東西給大家吃,哪怕不算花的心血和工夫呢,光是自己搭進去的就不少,那難道不要錢?沒道理叫您勞心受累的還倒貼銀子。」
  
  龐大人真是個好人!
  
  足足六兩,買不起馬……
  
  唉。
  
  垂頭喪氣之餘,晏驕想起來腳上的新鞋正是趙嬸子才給自己做的,她還沒來得及去道謝,便略收拾了下,抬腳往廚房去了。
  
  「姑娘怎麼來了?」趙嬸子等人看見她分外歡喜,「這回您又立功了吧?我們這笨嘴啊,都不知道該怎麼誇好了,不過您才回來,還是好好歇歇吧。」
  
  「我是特地來道謝的,」晏驕笑道,又抬起腳給她瞧,「嬸子的手藝忒好了,我當真從未穿過如此合腳的鞋,又舒坦又透氣,不當面誇獎一回怎麼成?」
  
  眾人就都笑了,阿苗脆生生道:「姑娘這樣喜歡,趙嬸子說不得要常做啦!」
  
  「這有什麼?」趙嬸子心花怒放道,「我統共便這麼一個喜好,每每閒來無事,總要紮幾針,天長日久的,不知多出來多少。我也懶得去賣,便隨手給了人。我那個小姑子啊,隔三差五就收到一雙,如今都不惜的要了!難為晏姑娘這樣喜歡,左右都是做,我便多多的做些你的尺寸又有何難?」
  
  鞋子不同於衣服,她紮的千層底又格外厚實緊緻,尋常外頭賣的鞋能穿半年,她做的鞋少說也得一年。
  
  就這個速度,哪兒耗費的完呢!
  
  大家又笑了一回,外頭賣菜的就送進來一大筐新鮮的蓮藕並一扇豬肋排,另有一堆紫紅發亮的茄子。
  
  這可是好東西,尤其是那豬肋排,肥瘦相間十分厚實,色澤又很美麗,乃是後世難得一見的純天然好肉。
  
  現在不像後世,沒有任何諸如飼料、瘦肉精之類的影響,也不必擔心有註水肉,一頭豬要長足一年,才有後世前兩個月那麼大,所以肉的紋路格外好看。
  
  晏驕忙問:「嬸子,今兒晌午吃什麼?」
  
  「就照之前姑娘做的,一個燜茄子,一個燉排骨,一個燒蓮藕。」趙嬸子信心十足道。
  
  她雖笨,卻肯吃苦,之前看了晏驕做過一次茄子之後便有心研究,又虛心求教,如今練過幾回,已經取得較大進步,就連眾衙役們也都誇她最近做飯比以前好吃多了。
  
  晏驕才要誇讚,卻見旁邊杏花和阿苗對視一眼,要哭不哭的說:「嬸子,咱們已經中午燜茄子,晚上麵條的吃了六天了!」
  
  最近茄子便宜,廚房用的最多的菜就是它,阿苗都快吃吐了。她現在都覺得自己隨便往地裡一紮,趕明兒腦袋上就能發芽結出茄子來!
  
  趙嬸子微微有些赧然,眨巴著眼思索片刻,試探著道:「那要不換個花樣?」
  
  杏花和阿苗臉上都流露出期待和興奮的光芒,「什麼花樣?」
  
  趙嬸子摸摸鼻子,「煮茄子?」
  
  這個「煮」字真的太形象太有殺傷力了,大家腦海中幾乎瞬間浮現出清湯寡水上浮著一片白生生的茄子,好似一艘艘冷硬的戰船,直接將他們轟的體無完膚,毫無反抗之力。
  
  杏花和阿苗的肩膀都垮了,看上去隨時都會哭出來。
  
  晏驕噗嗤一笑,「得了,今兒我有空,咱們吃新鮮花樣。」
  
  「哦~!」
  
  「姑娘,您真是仙女!」
  
  兩個小丫頭髮自肺腑的讚頌道。
  
  趙嬸子不免有些赧然。
  
  不過她是個極看得開的敞亮婦人,這樣的心思也只是轉眼即逝,旋即便歡喜起來:
  
  自己又能學做菜啦!
  
  等到她學會了,衙門上下和她家裡人吃的更好不說,晏姑娘也能輕快些不是?
  
  晏驕請趙嬸子她們將清洗過後的排骨切成合適的小段,前半段肉厚骨小,分外肥嫩的,便做糖醋排骨;後半段骨骼更大些的,便跟剁成大塊的蓮藕同煮,弄個蓮藕排骨湯,十分清淡。
  
  如今天氣漸冷,疲憊的時候吃一碗熱乎乎的排骨湯,會是多麼痛快的事情呀。
  
  前頭一應準備和清理工作都不用晏驕親自下手,待一切準備妥當,她將準備好的豬肋排一部分下鍋煮,另一部分先空炒,漸漸煸出油來,表面泛起美麗的金光色澤,再單獨盛出。
  
  糖醋排骨色澤艷麗,酸甜可口,人氣一直居高不下,只是做起來有些麻煩。
  
  不過只要排骨肥嫩,糖醋汁兒調的好,再把火候把控得當,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她這麼說的時候,趙嬸子聽得頭都大了,「哎呦我的好姑娘,這還不難?瞧瞧,我這手心裡都急出汗來了!」
  
  「多做幾回就好啦。」晏驕笑道,「我頭幾回做的時候,也總是這兒不好,那兒不對的。」
  
  單純排骨已經足夠香了,可等後頭她澆進去糖醋汁兒,鍋底發出嗤啦一聲響,那竄出來的滾燙的白色水汽中就又多了一分酸甜,迅速沖淡了長期肉味兒的膩味。
  
  等排骨入味,再大火收汁兒,一塊塊圓滾滾肉嘟嘟的排骨外層便均勻覆蓋上一層紅褐色的外衣,水汪汪亮晶晶,好看極了。
  
  晏驕往排骨上撒芝麻的時候,齊遠溜溜達達進來,非常大方的問:「做什麼呢?這味兒正經好聞啊!」
  
  「齊大人,」晏驕笑笑,突然想起一件事兒,忙道,「正好,你先別走,我有事兒要麻煩你。」
  
  齊遠點頭,「行。我去外頭等你。」
  
  不多會兒,晏驕就端著一小碗糖醋排骨去齊遠對面坐下,笑咪咪道:「齊大人,你嚐嚐好吃不好吃。」
  
  她這麼殷勤,齊遠反而心生警惕,也不忙著動筷子,只是身體後撤,雙手環胸,「你想幹嘛?」
  
  事反常理必有妖,這笑的過於熱情,反而有些嚇人了!
  
  熱情的晏姑娘直接將筷子塞過來,乾脆把排骨舉到他鼻子下麵,「嚐嚐嘛,你聞聞,多香啊!」
  
  酸甜鹹香順著風鑽入鼻腔,好像有生命似的,勾魂奪魄,別說正是飯點,哪怕吃飽了呢,也能再給你勾出饞蟲來。
  
  下一刻,警惕的齊大人就兵敗如山倒,橫掃千軍如捲席,眨眼功夫就吃的只剩碗底醬汁。
  
  他意猶未盡的砸吧著嘴兒,心道這味兒也忒好了,尤其醬汁,跟之前醬爆蟹的道理是一樣一樣的,要是有個餑餑蘸一蘸……
  
  「你想學騎馬?」齊遠問道。
  
  「嗯嗯!」晏驕拼命點頭。
  
  她都想明白了,自己比較熟又比較放得開的人當數龐牧和齊遠,可最近龐牧要給煙雨樓一系列案件收尾,陀螺都比他清閒幾分,她哪裡好意思去打擾?
  
  反倒是齊遠,只要外頭不發案子,龐牧又不出門,他還真就能抽出時間來。
  
  顯然她的推斷沒有錯,齊遠很痛快點了頭,不過馬上就義正辭嚴的道:「區區一碗糖醋排骨就想使喚我?」
  
  好歹他也曾拜官平遠將軍,威風八面,令敵軍聞風喪膽,如今身上還掛著爵位呢!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去教人騎馬?
  
  晏驕皺巴著臉問:「您說。」
  
  齊遠冷哼一聲,非常高傲的揚起下巴,用力比出兩根手指,「起碼要兩碗!」
  
  正忐忑給不起學費的晏驕: 「……」
  
  我踏馬信了你的邪!
  
  保障了自己排骨自由的齊大人心情頓時愉悅起來,立刻給她指出當下面臨的最大困難:
  
  想學騎馬,得有馬啊!
  
  現在衙門裡倒是有不少馬匹,可要麼是上過戰場的烈馬,鐵蹄下不知踩死過多少敵軍,脾氣那叫一個暴躁;
  
  要麼就是下頭衙役們騎乘,為保快捷高速,俱都身材高大,顯然也不適合用來教學。
  
  「最好是小馬駒,」齊遠道,「你一個姑娘家,又沒有經驗,馬駒子體力差些,我在一旁也好把控。」
  
  晏驕下意識問道:「小馬駒要多少錢?」
  
  「這可不好說,」齊遠笑道,「名種馬千金難求,別說活的馬駒子,便是一副馬骨也多有人趨之若鶩。次一些的也要數百兩,哪怕民間所用雜種劣馬,少說也要數十兩。」
  
  牲口本就是重要勞力,如今又才經過數年戰火洗禮,越加寶貴,價格更要比打仗前貴些。
  
  數十兩……
  
  全部身家加起來還不夠兩位數的晏仵作只覺一股涼風吹過,明智的選擇閉嘴。
  
  看她瞬間耷拉下去的眉眼,齊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抱著胳膊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嘿嘿笑道:「我倒想起來一個地方,名種好馬,還不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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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8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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