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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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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藥娘掌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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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39: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買地種草藥(2)

  飯後孟殊搶著洗碗,瞳瞳領著晚兒消食過後,准備哄他上床睡覺。

  孟殊抱走兒子,說“熱水備好,你先去洗洗。”講完對兒子說:“想不想知道爹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想。”

  “上床說去。”

  父子的相處與過去大相徑庭,晚兒對老子不再帶著防備,孟殊對兒子不再手足無措樣的他們像對真正的父子。

  她不知道以前兩人干什麼去了。

  待回房時,孟殊已經躺在床上看書,瞳瞳坐到鏡前。

  見她進屋,他放下書,拿起干淨帕子走到她身後為她擦干。“這些天,你做不少事。”

  “嗯,草藥已經種下,先看長勢如何,明年再決定要不要繼續種。”

  “十幾畝地,一百兩,你買貴了。”

  他連這個都知道?見她蹙眉,他微曬,為她解惑。“有人進城,村長就會順道讓人送信。”

  所以村裡發生的大小事,他都了如指掌。

  “你一直待在城裡?”

  “沒有。”

  “所以城裡有熟人?”

  “對,很多。”

  孟殊的人際關系和領導力,她親眼見識了。

  他有好幾面,在她面前的痞,在村人面前的威嚴,在外人面前的斯文親切。

  他要是行商,肯定會把人給吃得死死的,要是當官,連皇帝都要被他哄了。

  他是個相當高明的戲子,讓人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桑葚酒什麼時候可以喝?”

  “酒至少得釀上一年,能不能成功還不好說。桑葚醬倒是做不少,我打算明天進城賣賣看。”

  “蘇記酒樓的老板為人實誠,你可以去那裡試試。”

  “酒樓會想要我的果醬嗎?我應該到雑貨鋪、點心鋪子試試吧。”

  “蘇記酒樓的生意大,不只在嶺南,全國各地都有,旗下也有雑貨館、點心鋪,嶺南這邊的生意,都是由孫掌櫃在打理,我和他有交情,對他的性情有幾分了解。”

  “好啊,明天過去問問看。”

  “家裡錢夠不夠用?”買田種地、建地窖……她再省吃儉用,也剩下不多了吧。

  “明天再看看,賣掉果醬後,或許會有進帳。”

  “光靠果醬?那些掙不了太多。”

  “看看啰,說不定我有能耐。”做生意她有經驗,光是幾味簡單的藥丸買賣,她都可以撐起兩個家,她對自己有信心。

  他呵呵笑開,沒反駁她。

  “用掉的錢我會還你,地登記在你名下,我以租賃方式,年底將租金算進賬本裡,至於雇工的錢,我也會在年底還清。”

  笑凝在他嘴角,瞬間臉色變幻。

  就這麼想同他涇渭分明?就算他們已經成了夫妻,就算他對她表現出無比親昵,她還是沒打算和他水乳交融、永世不分?

  眉頭緊皺,他想自己還不夠努力,還排擠不掉她心底的男人,既然如此……

  孟殊打橫抱起她,就不相信等她懷上孩子後,她心裡還能存著那個男人。

  就算存著……存著就存著吧,他不信十年、二十年,他還焐熱不了她的心。

  他眼底的慾望濃厚,她知道他想做什麼,似乎每次兩人靠近,他就會出現這號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哪裡吸引了他,怎麼總讓他迫不及待?但她曉得,在他的攻擊下,自己節節落敗。

  對於他的熱情,她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她的“不拒絕”讓他彎了眉,撲上她的身,他尋找思念已久的嘴唇。

  才十幾天啊,他學會日夜思念,他想早點回家,想著有她香氣的被窩,想與她共赴雲雨,想把她緊抱在胸前。

  好像抱著,心就滿了,那些曾經失去的就回來了,好像她在,心就定了,哀傷就遠離。

  他喜歡她,一天比一天更喜歡,他從沒想過會這樣喜歡、在乎一個女子,她打破了他的認定。

  唇貼上她的,帶點迫切的汲取,她的手從他的背滑到他手臂,這時……她使勁全力推開他。

  他竟被推開了?

  她看著他,寒聲道:“把衣服脫掉。”

  她……知道了?

  他本想痞痞回上一句“娘子如此狂野,為夫甚喜”,但她的表情讓他說不出痞話,她在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她當然生氣,過去幾年她總在惡夢中驚醒,她夢見大哥,裴哥哥傷重不治,留下她一個人面對這世間。

  所以她對傷科特別下了功夫,師父不在,她仍然勤練開刀、縫合技術,她不確定能不能派上用場,但至少安慰了自己的夢。

  手藝越發精進後,夢中他們再受重傷,自己便能俐落上前,親手醫治,像編劇似的,夢中的自己為他們治好傷口,領著他們返回家門。

  親人團聚,是她一生最大夢想。而現在……是的,他受傷了。

  在她緊迫盯人的眼神中,他脫掉衣裳,一面脫還一面解釋,“傷不重,真的!只是皮肉傷。”

  她沒理會他的解釋,坐直身子,冷眼看他。

  低下頭,看著那麼大一包……他笑得更卡了。“不嚴重,只是包得很大包,看起來嚇人,是我自己包的,包的不好。”

  她還是沒說話,她生氣,不曉得在氣夢中的親人還是氣他,氣自己?她找不出因由,只覺得念念不平。

  她動手拆掉棉布,手臂上一道五寸長的傷口,雖沒有出血,但皮肉翻開、猙獰不已。

  傷成這樣還和晚兒泡澡,他要命不要?

  她越生氣,孟殊越覺得該解釋些什麼,於是說道:“沒事的,只是被樹枝劃傷,過幾天就會好。”

  她冷冷開口,“你知道什麼事會教人憎恨?”

  “什麼事?”他吶吶的問。

  “被人騙了,對方還覺得你是傻子,好騙得緊。”

  垂下頭,他暗恨自己。

  怎會忘記她不是普通婦人,她是個大夫,這傷劃得那麼整齊,哪裡的樹技能辦得到?

  只見她忽地直直往外走去,她氣到要……離家出走?

  她在氣頭上,他該不該追出去?

  追,怕她更生氣,不追,深夜外頭好危險。

  就在他猶豫的同時,她再度進屋了,背著藥箱,拿著烈酒。

  見狀,他松口氣,不是離家出走就好。

  “坐下!”她說。

  他坐。

  “手靠在桌上。”她說。他把手靠在桌上。

  “不准喊,不准把晚兒吵醒。”她說。

  他用力咬住牙齒,覺得不夠表示自己合作的決心,他把剛剛覆在傷口上的棉布綁在嘴巴上。

  總之,她說一,他做一,絕對遵從。

  見狀她氣笑了,抽掉棉布,恨恨道:“不知道這很髒嗎?不知道病從口入嗎?”

  他扯扯她的衣袖,涎著笑臉說:“不知道,你教教我吧。”

  見過這麼痞、這麼無賴的男人嗎?

  “我要縫合傷口,手邊沒有麻藥,你忍著點。”

  “嗯,來吧,我不怕的。”拍拍胸脯,繼續他的痞。

  她瞪他一眼。“怕也要縫。”

  先用烈酒消毒過傷口,再拿起羊皮線和針細細縫合,不想教他吃痛,她下手很輕,但這種事哪能避過疼痛?等到她縫完最後一針時,他額頭已經密密麻麻地佈滿汗水。

  包扎好後,她一面收拾一面說:“我很生氣。”

  “我看出來了。”

  “既然受傷,就不應該冒雨回來、不應該抱晚兒、不應該洗澡,你知不知道,如果傷口發炎,你會高燒不止,甚至藥石罔效!”

  “對不住,我只是心急,離開家太久。”

  他認錯態度良好,讓她無法借題發揮。

  但是,有差那幾天嗎?成親一個多月,他至少有二十日不在家,難怪晚兒與他不親,難怪兒子性情孤僻……

  等等,她這是在埋怨他?她認真了妻子角色?

  嘆氣,她問:“你在外面做什麼?為什麼會受劍傷?”

  兩人相對眼間,他搖頭。“我不想對你說謊,但這件事我不能說。”

  “因為我知道了,將會承擔風險?”她問。

  “對,不過你放心,這次是我太大意,以後不會了。”

  他要做的事,為顧慮她的安危,不能說;她要做的事,為顧慮他的安危,是不是也該保持距離?只是世事無常,誰知哪天分離在即,不說不問、強硬拉開距離,是否若干年後遺憾悔恨?

  “你為什麼會變成老大?”她猜想,危險的事與這個“老大”身分有關?

  “你想知道?我告訴你。”

  這個可以講?所以受傷的事與老大無關?

  他拉著她上床,一樣,她在裡面、他在外,他用沒受傷的手將她環過來。

  “那年家逢巨變,我帶著妻子和家資遠離故鄉,不料遇到攔路盜匪,把我們給抓上山。見我有一身武功,他們說服我入伙,當時晚兒的娘懷上了,在那種狀況下,為保妻兒平安我只能夠點頭應下。

  “但晚兒的娘是大家閨秀,她無法忍受在土匪窩過日子,她時時規勸我,讓我帶她逃跑,但是她的身子很糟,哪禁得起折騰,我沒理會她,成日跟著幾個當家到處跑,眼看我越來越像盜匪,她抑郁不已。”

  所以在生下晚兒後,憂思過重而亡?瞳瞳沒追問這個。

  “你怎麼會從啰啰變成老大?”

  他笑得很自滿。“因為我聰明啊。”

  “怎麼個聰明法?”

  見她有興致,他忙不迭的往下說。“我很快摸熟寨子裡的各號人物,並與大家打成一片,當時的幾個當家性情暴躁,經常打罵下頭的人,我便對他們懷柔親切。”

  “籠絡人心?”

  “嗯,一方面籠絡人心,一方面建功立業。”

  “建功立業?”瞳瞳瞪他,還真敢說。

  “對,幾次劫掠,我領著兄弟們全身而退後,大當家越發看重我,撥出十幾個人給我,

  我痛恨貪官,便帶他們去打劫貪官。”

  “山寨裡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每次打劫回來的財物,出手的兄弟可以分得一成,三月後,我那隊搶回來的銀子是全寨裡最多的。

  “分的錢多,又都能平安而返,加上我脾氣好,從不打殺部下,之後越來越多人想跟著我,不到半年,我從啰啰變成小當家,也漸漸讓幾個當家對我心生妒忌,想對我動手。”

  “後來呢?”

  “一手懷柔,一手挑撥,先鬧得他們內鬥,在他們對彼此動手時,我暗中下重手,就這樣,當家的一個個死於非命,小當家慢慢變成大當家。”

  幾句話說得輕松,但她明白哪有這麼簡單,幾百個人的大山寨,沒有律法、規制,行事全憑心意,上頭的一個不高興,就會人頭落地。

  從小當家到老大的過程,他得使出多少心計才能完成,再加上一個不支持自己的妻子一個需要被照顧的兒子,這條路他走得分外辛苦。

  “後來呢?”

  “頭頭都死了,話,我說了算。那時晚兒漸漸大,我再怎樣,也不能讓兒子跟著我當土匪,於是我尋到此處,買地,想辦法助兄弟轉匪為良民,之後就如你所見,建村立戶、經地屯田,幫大家都娶上媳婦。時間久了,大家習慣種植,好漢村就能從匪窟變成真正的村落。”

  “晚兒的娘是個怎樣的人?”

  “性情溫和親切,重規矩、守婦道、愛面子,她很好,是我不好。”提及晚兒的親娘,他垂眉。

  是愧疚嗎?大概是吧,一條性命呢!

  但事情已經過去,人只能往前走,握住他的手,她低聲道:“別想了,明天還要早起。”

  “好,睡了。”他的手悄悄往上,覆在她胸口。

  她推開他。“別鬧,你傷著。”

  “已經十幾天……我憋得厲害,要不,你上來,我任你辛割。”

  她是屠夫嗎?宰割什麼?

  不理他,她背過身,只是輕輕的嘆息在耳後響起,手臂收緊,他暖暖的呼吸噴在她後頸,帶起心悸。

  吻從她耳際開始,他含住她的耳垂,低聲道:“童童,我想……”

  這晩,終究是教他遂了心意,但與過去不同,他用盡耐心,慢慢地將自己揉入她每一分知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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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40: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遇上怪和尚(1)

  這是瞳瞳第二次進城,城不大,但往來的人不少。

  嶺南給京城人的印像就是個窮鄉僻壤、專門流放犯人的地方,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被送過來的,只記得一路上顛顛簸簸,醒醒睡睡。

  為讓她更乖一點,每餐飯裡都加了料,讓她無力反抗,就這樣,月余後她來到這裡,結識生命中另一個男人。

  她承認自己是幸運的,出嫁四年,裴哥哥沒拿她當妻子,而孟殊不過一面,便強勢進駐她的生命。

  他是個好人,一個處處為她著想、處處為她盤算的好男人。

  孟殊把晚兒和瞳瞳送到蘇記酒樓前,說道:“我去辦點事,馬上回來。”

  “嗯,小心點。”

  “我會的,你們也小心。”孟殊點點頭,離開。

  他故意的,故意不在身邊,看童童能從孫掌櫃手上挖到多少,人老成精,孫掌櫃不是簡單人物。

  看著孟殊遠去的背影,瞳瞳牽起晚兒,道:“我們進去吧。”

  “好。”他乖乖應聲,對於“回應”這件事,他越來越熟練。

  酒樓生意不差,雖然只有七、八桌客人,但現在不是用飯時間,就有這麼多客人,再過一會兒肯定會有更多人。

  一名伙計上前打招呼。“夫人用飯?”

  “不,請問孫掌櫃在嗎?”

  “你找我們家掌櫃有事?”

  “是的。”

  “誰讓你來的。”

  “我家相公,”孟殊識得孫掌櫃。”

  孟殊?聽見這名字,伙計表情鄭重起來,忙引兩人入座,轉身往樓上去。

  不久孫掌櫃下來,那是名五、六十歲的長者,微胖、皮膚白皙,笑盈盈的,感覺很親切。

  他上下打量瞳瞳,她是主子的新媳婦?老早說過好幾回,讓他把人給帶來,主子笑笑不答,還以為是個上不了台面的人,沒想到眼光不差,二十兩銀子能買回這樣的姑娘,賺了!

  “小娘子請坐。”手一攤,他坐到瞳瞳對面。

  伙計自作主張,送來一壺茶和幾樣點心,都是酒樓裡最貴的。

  孫掌櫃覷伙計一眼,他吐吐舌頭,把盤子往前一推,向晚兒極力推薦。“小少爺,你試試芙蓉酥,味道可好啦。”

  “行了,下去!”這個猴精,孫掌櫃在心底暗罵兩聲。“不知小娘子今兒個找老叟,有何要事?”

  “我想與您談一筆生意。”瞳瞳落落大方回答。

  “生意?”這答案讓他意外極了,主子竟讓妻子感覺窮困而需要拋頭露面做生意以求溫飽?

  “是的,您嘗嘗看這些。”她打開食盒,裡面有用桑葚醬做的各式甜點,個頭不大,小小的,但每個模樣都可愛極了。

  昨兒個夜裡,她想既然要把東西推銷給酒樓,就該想想他們的需求,於是天未亮,就起床擺弄起這些。

  孫掌櫃拿起桑葚酥,咬一口,酸酸甜甜、酥酥脆脆的口感在齒間漾開,眉心一挑,相當不錯,夫人的手藝驚人,再拿起桑基杏仁放入口中,有口感,加上炒得香脆的杏仁,讓人停不下來。

  他逐一試過,桑葚餐包,桑葚饅頭,桑葚凍……越吃越驚訝。“這些都是小娘子琢磨出來的?”

  “是,本來只想桑葚醬賣給孫掌權,可是想到來酒樓的客人肯定更喜歡喝酒、不愛果茶,於是便做了些小點,也許更符合孫掌櫃的需要。”

  “沒錯,小娘子聰慧,這些的確更符合酒樓需求。我能試試你的果茶嗎?”

  “嗯,請孫掌櫃命人送上一壺清水及干浮茶壺。”

  “行。”

  清水送上,她先把桌上原本的茶濾過到壺中,再各自舀起果醬放入清水及茶水中,各自攪拌均勻後倒入杯子,分別放在孫掌櫃面前。

  “這是只加清水的,甜中帶點微酸,桑葚能補血、健腦明目,脾健助消化,很適合小孩,也能加在茶水中,味道會與茶水相融合,不同的茶會產生不同味道。”

  孫掌櫃分別試過後,表情認真了起來。“你打算怎麼做這筆生意?”

  “我家裡還有三十七甕,之後還會陸續再做,直到桑葚期結束,我打算每賣二兩銀子,但孫掌櫃必須一口氣全買下。”

  有了六、七十兩本金,接下來她要把心力投注在制藥上,將桑葚醬的事托給王氏打理。

  她沒時間到城裡挨家挨戶銷售。

  “二兩?小娘子可知這醬能放多久?”

  “我不確定,但我放進不少糖,應該可以撐上一、兩個月。”

  “小娘子想多了,嶺南氣候溫熱,放不了那麼久,如果我全買下,賣不掉的話,怎麼辦?”

  若孟殊在場,肯定會輕嗤幾聲,憑孫掌櫃的本事,肯定兩天內就銷售一空,他這是在壓價。

  猶豫片刻,瞳瞳問:“孫掌櫃的意思呢?”

  “每甕一兩五百錢,有多少,我收多少。”

  “三十甕,每甕一兩八百錢,之後做的我自己想辦法。”

  “小娘子能想什麼辦法?這一甕至少有十來斤吧,誰會在家裡一口氣買這麼多果醬回去擺著?何況又是大家沒試過的新東西。”

  “孫掌櫃不能再出多一點嗎?做這東西需要大量的糖,糖本身就不便宜,加上人力,只賣一兩五百錢,我覺得不劃算。”

  “要不每甕一兩六百錢,不能再多了。”

  硬生生折掉四百錢,孫掌櫃哪是孟珠說的“為人實誠”。

  她皺皺眉,道:“如果是這樣……也行,不過食單我就不買了。我本打算把點心的食單賣給孫掌櫃,讓孫掌櫃的酒樓能夠推陳出新,引來更多舊雨新知。”

  孫掌櫃眉目微凝,下一刻,笑容重現。

  很好,不是個軟弱易欺的,有她在,蘇家門楣有望,主子爺無心生意,正需要有人對此上心。

  “小娘子可知,蘇記酒樓是城裡最大的酒樓,除了我們,你找不到更合適的買家。”

  “現在是,以後……未必。”

  她斬釘截鐵的回答,引得孫掌櫃一怔。“小娘子這話怎麼說?”

  “我有一手好廚藝,除這些小點心之外,我也琢磨出不少菜色,如果合作愉快的話,我不介意把更多食單賣給蘇記,否則,等我擔夠本錢,左邊開一家童記、右邊開一家孟記,也非難事。顧客的眼睛雪亮、舌頭敏銳,到時候蘇記能不能穩居城中第一,就值得商權了。”

  “小娘子是在威脅老夫?”

  “孫掌櫃想多了,不過是實話實說,我本無心經營此業,只是想用食單換點本錢,好經管別的事業,倘若情況不允許,我也只能先用手上的本事換點銀子,再往自己想做的事裡鑽。”

  她沒有威脅啊,聽聽,口氣多溫柔,看看,表情多和善,她只是陳述事實,真的!

  就這樣子,老看少、少望老,半晌,兩人齊聲大笑。

  “先把腌制料給備好,很簡單,只要抓好配比,就不會有問題,茶葉泡開之後,加入糖和醬油攪拌好……記得這是重點中的重點,水滾後才將雞蛋放入,千萬不能煮得太久,久了,蛋黃太熟就不好吃,也不能煮得太短,蛋白必須熟透。”

  “撈出之後剝殼,直接泡腌料中,我習慣泡一個時辰,師父您可以斟酌自己喜歡的口味,來決定時間增減。”

  她一面說,旁邊的二廚利落地把十幾顆剝好的蛋放進腌料中。

  瞳瞳拿起其中一顆沒泡料的,切開,裡面的蛋黃半生半熟。

  大廚看見直皺眉頭,這樣的蛋……能吃?

  看見他的表情,瞳瞳想笑,第一次制作溏心蛋時,自己也是這副模樣,見師傅連吃三顆,她忍不住嘗了,之後一試成主顧,愛上這味兒。

  “晚兒來試試看。”見大廚遲疑,她把蛋遞給晚兒。

  晩兒也沒見過這樣的雞蛋,但娘說的話,他沒有不信的。

  舀起半顆蛋,咬下,濃濃的香氣自齒頗間溢出,他瞠亮雙眼,說:“還要。”

  “晩兒喜歡?”瞳瞳問。

  “喜歡。”他把另外半個吃掉,又把碗往瞳瞳跟前。

  大廚和二廚見狀,孩子不會說謊,反應最真實,於是大起膽子跟著嘗試,他們撈起剛放進腌料裡的蛋,沒切,直接放進嘴裡,一口咬下,蛋黃和著蛋白在舌間翻攪。

  不是故意的,但他們下意識模仿起晚兒的表情。

  驚喜!做過一輩子的菜,不曉得蛋也能這樣吃。

  “現在雞蛋尚末入味,等腌得夠久,除鹹味之外,還會有淡淡的茶香。”

  “嗯。”大廚猛點頭,直到現在,他才真正佩服起小娘子。

  “好了,最後一道菜,仔細看啰,做法我已經寫在食單上,我只示範一次。所謂三杯料理就是麻油一杯、醬油一杯、酒一杯,這是道很簡單的家常菜,同樣的做法不只可以煮雞肉,某些菇類,鴨、田雞、鱔魚都可以做,不過今天我稍微改了一下。

  “油熱了,先把姜蒜、雞腿用大火炸到表皮金黃收縮,撈起理瀝油,把余油倒出,重新把姜蒜雞肉放回鍋中,加入辣椒、酒、醬油和糖,用中小火翻炒,炒到湯汁收干,再加蔥段爆炒一下。

  “起鍋前,先把小砂鍋放在另一口爐上燒熱,最後把煮好的食材鐘到燒熱的砂鍋裡,撒上九層塔、蓋上砂鍋蓋,就可以趁熱上桌。”

  她一面說一而做,把最後一道菜放在桌面上。

  好啦,四道菜、一個湯,呼加上小點心五樣,她對著大廚說:“可以送出去了。”

  瞳瞳洗好手,領著晚兒到外頭,孟殊已經到了,他坐在卓邊和孫掌櫃聊天。

  看見瞳瞳,孫掌櫃笑彎兩道眉,道:“好啦,我得看看我的兩百八十兩能夠買到什麼。”

  孟殊意外,沒料到瞳瞳竟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從孫掌櫃手裡挖到兩百八十兩。

  孫掌櫃邀瞳瞳、晚兒入卓。

  二廚上菜,溏心蛋、三杯雞、當歸羊肉湯、避風塘蝦和素菜雙菇爭鳴上桌,鍋蓋打開香味四溢,旁的客人紛紛轉過頭來。

  光是這味兒,孫掌櫃便曉得,今兒個花的銀錢值得!

  這頓飯吃得實盡歡,瞳瞳和孫掌櫃說說笑笑,看來合作愉快。

  孫掌櫃滿臉賊笑,童氏的本事不差,但這此菜……就算她把價碼再往上拉抬,他也會接受,她輸在不懂行情。

  他拍拍孟殊的肩膀,意有所指道:“這是你最成功的一筆生意。”

  買下一個能夠發家致富的媳婦,豈僅僅是成功可以形容?

  口袋有錢,走路便有風了。

  瞳瞳很得意,晚兒更得意,兩個人抬頭挺胸走出蘇記酒機,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十足十像個戰士。

  孟殊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能讓孫掌櫃甘拜下風的人,世間沒幾個。

  他與有榮焉,跟著母子倆的腳步走出蘇記酒樓,他也忍不住雄糾糾氣昂昂起來之後,他們繞城一周,他跟著她進了“濟世堂”。

  瞳瞳拿出藥單往櫃上一擺,看見上頭的數量,藥童咋舌,連忙到裡頭請來吳掌櫃。

  吳掌櫃頗有兩分意外,多看孟殊兩眼後,低眉問:“不知道小娘子買這麼多藥,想做什麼?”

  “我想制藥丸。”

  藥丸?心頭一驚,他急問:“小娘子可知京城裡的百草堂。”

  “是,那裡賣的養榮丸、六味地黃丸就是出自我的手,不過那藥並不適合嶺南百姓。”

  聞言,吳掌櫃心跳得厲害,意思是,她可以制出更多、更好、更適合這裡的藥丸?

  想著,目光又連連往孟殊身上飄。

  “不知道小娘子的藥丸制好後,打算怎麼賣?”

  京城裡,藥鋪子競爭多,為了不讓方子外泄,她從長生堂和其他藥鋪子分別進藥材,制好的藥丸卻只在百草堂銷售,合作多年,雙方都愉快。

  但這裡不比京城,可以買藥賣藥的輔子,選來選去也就這麼一家,肯定不能用京城中慣用的法子。

  但都是深懂藥理的,會不會一來二去,藥丸的方子便泄露出去?也許方才看到藥材數量、稍一琢磨,人家已經琢磨出幾分道理……

  她望向孟殊,眉心微蹙。

  “你打算親自制藥,賣給吳掌櫃嗎?”孟殊問。

  點點頭,她回答,“是這麼打算的,雇幾個人在家裡做,可以照看晚兒。”

  “那得耗多少時間,你要管田裡的藥材,要制藥,還要打理家務,會不會太辛苦?晚兒年紀還小,他成天就想黏著你,要不……與吳掌權合作,你覺得怎樣?”

  聽孟殊這樣說,吳掌櫃眼珠子亮了,笑容掩也掩不住,猛對孟殊點頭。

  “是啊,小娘子,小公子需要您花時間照顧,若您肯合作,我出人、你出方子,再教導

  下人制藥,我負貴藥材和銷售,每年我分煉兩成利潤,你覺得怎樣?”

  他本來想說一成,但瞄一眼孟殊後,立馬提高到兩成。

  兩成?瞳瞳忖度,這樣她並不虧,只是……這樣好嗎?倘若對方有心欺她,她怎麼會曉得帳本上的利潤是真是假?

  “三成!”孟殊道。“藥丸制作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吳掌櫃想做這門生意,只能找我們,但想做這門生意的藥鋪子很多,我們不一定要找濟世堂。”

  三成!主子爺他會不會,會不會……太寵老婆了?

  只見孟殊轉頭對瞳瞳說:“濟世堂有近三十家分號,素有救世濟民的好名聲,應該不至於虧了你,吳掌櫃的為人我還是信得過,只要簽下契書,就不擔心。”

  孟殊這樣說,瞳瞳想想後,同意了。

  吳掌櫃見事成,忍不住道:“我這裡半個月之內就能召集人手,不知道姑娘想制什麼藥丸?”

  “我本打算先做歸脾丸,嶺南天氣濕熱,百姓常食瓜果涼水,易脾濕心虛,歸脾丸由當參、白木、黃耆、龍眼肉、酸棗仁、木香、當歸、遠志、甘草……等中藥所制,具健脾養心,益氣補血的功效,可治氣血不足導致的心悸、健忘、失眠、肢倦乏力、食然不振等症。

  “此地暑氣熱,多蚊蟲、細菌滋生,聽說常有慢性咽炎和急性尿路患者,我想在六味地黃丸上加入知母和黃柏兩味,制出知柏地黃丸,對此疾極有效果……”

  既然成為合作伙伴,瞳瞳再不藏著掖著,把能說的挑著講了。

  這一聊,申時將至,他們才離別吳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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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40: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遇上怪和尚(2)

  送走一家三口,吳掌櫃讓伙計看好門,衣袖一甩,急忙往蘇記酒樓跑,他心急啊,急著告訴孫老頭,他們家主子爺買了個好媳婦,老主子在天有靈,肯定會喜極而泣。

  沒想到才剛出大門三五步,就看見孫老頭眉開眼笑地站在街角。

  “怎樣?”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但吳掌櫃就是聽懂了。“你也看見了?”

  “主子讓夫人到蘇記和我談生意。”主子爺肯定是想讓他看看夫人的模樣,才讓夫人上門的,沒白疼主子爺啊,知道他心裡始終記掛著他的親事。

  “夫人也同你談生意了?”

  “是啊,夫人有一手好廚藝。”

  想起中午那一餐,直到現在,嘴裡還留著香氣,不行,得找個時間再去把夫人的好菜給挖出來。

  不過下回肯定不能再這麼摳門,主子爺護短,要是一而再、再而三讓夫人吃癟,主子肯定心生不喜。

  “夫人也同我談合作。”

  “合作?”

  “沒錯,你知道京裡百草堂賣的養榮丸和六味地黃丸是出自誰的手嗎?是夫人呢!”

  不過短短幾年,百草堂光靠這兩味藥藥便翻了身,成了京城數一數二的大藥鋪,往後他們可是要和夫人長期合作,不知道夫人那裡還有多少藥方。

  主子真好,懂得肥水不落外人田。

  這話倒真是冤枉孟殊了,他根本不知道瞳瞳會制藥丸,更不曉得百草堂與她有關,倘若知道她的打算,孟殊肯定會想方設法勸她打消念頭,又怎會把她往濟世堂帶?

  她賺錢是為了將被流放的“心上人”給弄出來,他何必幫忙?

  是他們滿城繞,只繞出自家這間藥鋪,他別無選擇。

  至於鼓吹瞳瞳與吳掌櫃合作,純粹是為了要做假帳,好教她少賺一點,好吧好吧,他派承認,他就是不爽她為旁的男人盡心盡力。

  “上回那個實在上不了台面,希望這位夫人能夠興旺門楣。”

  “肯定行,你有沒有看到小主子?上回咱們見到他時,呆呆愣愣,什麼話都不會說,現在一臉的聰明相,方才在我那裡,還畫一幅畫、寫兩張大字呢。”

  “主子會寫字了?”

  “對,寫一個一、一個人。”說穿了,就是一橫以及兩撇,至於他說的畫,就是一堆歪歪扭扭的圈,可他是個浮誇的老頭子。

  “夫人確實把小主子教得很好,他都能自己吃飯了。”

  兩個人吱吱喳喳說個不停,把瞳瞳誇得天上有、人間無,只差沒說她是財神爺降世、觀世音仁慈了。

  飛快把家裡缺的油鹽糖紙、布料……都給買足。

  東西綁在馬背上,孟殊一手牽馬、一手牽晚兒,晚兒另一手牽著瞳瞳,黃昏的太陽把三個人的身影拉得老長。

  仰望天邊雲霞,家家戶戶升起炊煙裊裊,這樣的生活,簡單卻教人心滿。

  “買一輛馬車吧,進出城方便些。”瞳瞳說。

  “好啊,下回進城買。”

  “我有錢。”

  拍拍荷包,自從藥箱裡的銀票被人飯子搜光之後,直到現在,她才又對未來有了希望。

  所以說啊,有錢撐腰,膽子才肥。

  “娘子這麼會賺錢,為夫要更努力才成。”

  “當然,我們家晚兒要念書,要科考,還要娶熄婦,每件事都要花到錢,你得更努力點。”她能供出一個探花郎,就能再供出一個狀元郎。

  “遵命,娘子。”他喜歡她的計劃,這表示她會待在晚兒身邊,看著他長大、娶妻生子,對吧?

  晚兒也喜歡自己是爹娘討論的話題,他仰起頭,看看眉開眼笑的爹和笑逐顏開的娘,小小的手握緊兩人,說:“要賺錢,養很多弟弟妹妹。”

  一句話,瞳瞳紅了險,這是誰教的啊?

  不用懷疑,就是親爹教的。

  兒子這話說得太好,他一把將兒子抱起來,放在馬背上,狠狠親他好幾下,還在他耳畔說:“兒子,好樣的。”

  惹得晚兒咯咯笑不停。

  瞳瞳無奈,但看著父子笑開的模樣,忍不住嘴角上揚。

  沒有兒子擋在中間,孟殊握上瞳瞳的手,不趕路,慢慢往前行。

  他說:“我想把隔壁那塊地給買下。”

  “做什麼?”

  “蓋大房子,至少再多蓋五間房。”

  “為什麼?”瞳瞳不懂,現在兩間房,一家三口恰恰好,蓋房做什麼?

  “咱們得使點力給晚兒添幾個弟弟妹妹。晚兒一個人太寂寞了,沒有玩伴,挺可憐的。”村子裡除晚兒之外,最大的小孩是王武山媳婦肚子裡的那個。

  瞳瞳垂眉,這話……不該胡說的,她還沒想清楚未來該怎麼做。

  不過她回答,“晚兒確實需要一個同齡玩伴。”

  孟殊喜上眉梢。“你同意?”

  那麼今兒個起,夜裡他得多加把勁兒。

  “嗯,下回進城給晚兒買個小廝吧,比他大上兩,三歲就行。”

  聞言,孟殊悶聲道:“與其買個伴,不如給他生個伴,有親兄弟互相照應會更好。”

  她不回話,眼前什麼事都不能想,只能專心賺錢。

  見她不語,他明白不能再持續這個話題。“晚兒,喜歡爹給你的禮物嗎?”

  “喜歡。”晚兒笑盈盈回答。

  “娘子喜歡相公的禮物嗎?”孟殊又問。

  “喜歡。”知道她要種藥,他給她買不少藥材種子和種苗,她很高興,他送的不是金簪玉環,而是她心之所欲,這份禮送進她心坎裡,他相當細心。

  “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說。”他不介意負擔她。

  思索片刻,她轉過頭,認為需要把話挑明了。“相信我,我要什麼,可以靠自己事取到。”

  這是要劃清界線?偏不,他不給她機會,退讓半步的他,搶前幾步,堅持道:“相信我,就算你可以取得到,也比不過我給的。”

  “我喜歡自立自強。”她吃軟不吃硬,他堅持,她更固執。

  “我的女人不需要自立自強。”

  “結論是——我不是你的女人。”

  “我的結論是——你必須學會做我的女人。”

  “你答應過我自贖的。”

  “沒錯啊,自贖後的你不再是孟家奴婢,而是孟夫人。”

  什麼?這樣也可以?“你這是出爾反爾。”

  “我不介意食言而肥。”

  “我介意。”

  “無妨,肥的是我,你不必替我擔心。”

  她什麼時候擔心他肥不肥了?她擔心的是未來。“你真可惡。”

  “沒關系,先苦後甘,你可以先覺得我可惡,以後再覺得我可愛。”

  沒有這樣子的呀!她還想再爭辯幾句,只是一個托缽和尚迎面朝他們走來,他背著光看不清長相,即使看不清,但他周身散發出來的氣場,讓人不自覺的深受吸引,不自覺的停下爭辯,也不自覺的感到舒服、妥貼。

  這是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即使是小小的晚兒,也情不自禁地停下嬉鬧看著前方,一瞬不瞬。

  驀地,和尚在瞳瞳跟前站定。

  孟珠直覺把瞳瞳拉到身後,他習武,很清楚對方沒有武功、沒有惡意,甚至沒有侵犯的意圖,但他就是就是想護著瞳瞳,好像對方靠得夠近,瞳瞳就會跟著他走似的。

  直到終於看清楚了,那是個很老很老,老到無法形容的和尚,他的眉毛頭發全是白的很長的頭發和很長的胡須纏在一起,只是再看清楚些,他的臉上沒有皺紋?

  光潔的皮膚不見斑點,眉眼鼻唇……好看嗎?不對,不該用好看不好看來評論,而是該說他讓人別不開眼。

  慈眉善目?親切和善?這都不足以形容,他有股強大的吸引力,讓所有人都想朝他靠近。

  因此瞳瞳從孟殊身後走出來,迎視對方的和善。

  “你是誰?”老和尚問。

  “我是瞳瞳……”

  話出口,她竟然覺得自己講錯了,競然覺得自己正在說謊,可她真的叫瞳瞳啊!為什麼會覺得錯了呢?沒道理啊。

  “你是誰?”老和尚再問一次。

  突地“何育彤”三個字鑽進脳海,直覺地,就要從她的嘴巴鑽出來。

  老和尚搖搖頭,笑道:“忘記了啊?沒關系,認真想,總會想出來的。”

  他的口氣無害,但他舉起手指叩門似的,朝瞳瞳額頭叩去,一下,兩下……第三下時,她被孟殊一拉,再度護在身後,他眼底泛起濃濃的警戒。

  老和尚注視孟殊,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半晌後微笑,原來找到了啊,找到命定之人很好、非常好。

  “再加把動,把爹娘哥哥都找出來吧!”他說得語重心長。

  瞳瞳聽不懂,任何人聽到這樣的話,都會認為對方是個瘋子,得趕緊離開免得被纏上了,卻瞳瞳無法認定他是瘋子,相反的,她把他的話給聽進去了,她努力想、認真想,她有強烈的慾望,想要記起老和尚要自己想出來的事。

  可是……無法啊!無能為力的感覺讓她好沮喪。

  “說清楚點好嗎?我爹一直都在,從來沒有丟掉過,只是有了後娘,他就不要我了。”

  這樣的爹,她不想要。

  “你娘呢?找到沒?”他們的話始終對不上,不曉得是誰在語無倫次。

  “我娘死了,再也找不到。”

  “誰說她死了?分明話得好好,你必須用心想、用心找。”

  不可能啊,娘分明葬在祖墳裡。“找到又如何?我爹已經有了新歡。”

  和尚莞爾,搖搖頭,還真是雞同鴨講。

  “認真想想,你會記起來的。”

  “我沒有忘記過什麼,我的腦子很好,連六、七歲踩著板凳在灶台上做飯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我沒有忘記過任何事。”她試著向他解釋自己的頭腦狀況。

  只是……果真這般確定,她何必一再舉例證明?她應該對對方嗤之以鼻。

  所以她是真的心虛,是真的忘記?那麼被她丟掉的是什麼?

  失憶的沮喪,讓她感覺悲傷,像掉進一個巨大的漩渦,使盡力氣也無法游上岸,莫名地,她有想哭的慾望。

  “師父,我忘記什麼?告訴我,我需要答案。”

  和尚失笑,彈指,往她額頭打去,他的力氣很小,甚至沒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跡,可是熱辣辣的、鎖心的灼熱感,讓瞳瞳下意識的撫上額際。

  老和尚不再說話,對著孟殊一笑,托缽繼續往前走,一口一聲阿彌陀佛,佛號傳進瞳瞳耳朵,像暮鼓晨鐘,不斷敲擊她的腦袋。

  下一刻,不受控制的眼淚汩汩流下,彷佛手指彈的不是她的額頭,而是她的心口,仿佛那一下,將她心底打出個大洞,哀傷從洞裡爭先恐後鑽出……

  她的眼淚讓孟殊嚇著,他抱緊她,拍著她的背,不斷的說:“沒事的,有我在,記不記得起來都沒關系。”

  她搖頭、再搖頭,哀傷瞬間將她淹沒。

  她不想哭的,卻哭得凄慘無比。

  晚兒被她嚇壞了,也跟著哭泣。“娘、娘……”

  晚兒的哭聲把她從深沉的悲傷中拉回來,瞳瞳微愣,她在做什麼?推身上前,她把晚兒從馬背上抱下來,親親他的額、親親他的臉。

  “娘別哭。”晚兒叫她別哭,自己卻哭得無比凄慘。

  “對不起,是娘不好,娘不哭了。”她說著、保證著,努力揚起笑顏,只是無奈的淚水自顧自的往下掉。

  但她的親吻安撫了晚兒,小小的手掌一下一下抹去她的淚。

  看著妻兒抱成一團,孟殊心酸得厲害,張開雙臂,環住母子倆,他恨了,莫名其妙的和尚、莫名其妙地勾出這一場,莫名的讓他深愛的親人傷心至此,他有揍人的慾望。

  孟殊咬牙道:“有我在,誰都不許教你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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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40:4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想起一切(1)

  即使回到家,瞳瞳仍然恍惚,她吃不下東西,試著開心,卻開心不起來。

  孟殊擔心,晚兒更擔心,他今兒個特別乖,不教人哄,自己便乖乖上床,還推著親爹去哄娘。

  但是怎麼哄?他的擁抱,溫暖不了她眼底的冰涼,他的親吻,吻不去她臉龐的哀傷。

  他捧住她的臉,認真問:“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好?”

  他在乎她的感覺,在乎她的哀愁,他但願能夠為她抹去一切悲傷。

  搖頭,她也不懂,為什麼一句“你是誰”會讓她墮入無底深淵?

  眼前彷神出現迷障,迷濛的煙霧混亂了她的認知,她是誰?這麼簡單的問題,她怎會找不到答案?莫非她不是甯語瞳?莫非她曾經失落過什麼?

  “我想洗澡。”她想洗去無邊無際的霧霾,想重新看清楚自己。

  “好,等我,我去燒水。”只要有事情可以做,只要能夠幫到她,他願意傾盡所有力氣完成。

  備好很多的熱水,他把瞳瞳抱進浴桶水中,溫熱的水與肌膚緊密貼合,她舒服地微眯起眼睛。

  見她松弛了眉心,孟殊捏捏她緊繃的肩膀,低聲道:“泡泡水,把所有煩惱全交給我,不要操心。”

  聽見他溫柔的呵護,糟糕,她又想哭了。

  她堅強了好久,久到數不清時日。

  小時候不想教哥哥擔心,她學著堅強;長大後為讓哥哥專心課業仕途,她堅強;成親後,她為支撐袁家門戶而堅強,她一路堅強,一路受傷,卻始終咬牙硬撐著。

  她不敢放松、不敢快樂,甚至連幸福都不敢想像。

  唯一有過的想像,是裴哥哥終會走到她身邊,為她支起一片天,為她找回哥哥,讓她不再害怕孤獨,讓她有權任性、有權柔弱,但最終……想像成了泡影,她仍然需要堅強。

  孟殊一個用銀子買下自己的男人。

  他尤許她自贖,他對她好到難以想像,她想做的、他全力支持,她還來不及做的,他為她規劃,他甚至說“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說”。

  可是她哪裡敢啊!萬一他只是逢場作戲呢?她怎能放任自己沉溺?萬一他給著給著又突然要收回去?她怎能再忍受一回椎心刺骨的痛?

  所以她說謊,說自己喜歡自立自強,所以她反對自己是他的女人。

  她很清楚遍體麟傷的自己,必須撐住那口氣,咬緊牙根才能挺得過去。

  她不能接受太多溫柔,不能備受關心,因為那會令她潰不成軍,她必須讓自己的堅強騙過所有的人。

  可是他的聲音那樣溫暖,他的目光那樣溫柔,明知道一失足就是萬丈深淵,她仍然忍不住想要靠近。

  “怎麼又哭了?明天我進城把那個臭和尚抓起來狠揍一頓。”他咬牙道。

  他在為她聲討、為她心疼,她知道的,知道他悪劣的口氣之下藏著多少關心,她反手握住他的,不管會不會把他弄濕,抱住他的脖子,一再說:“謝謝,謝謝你對我這好……”

  一愣,這是第一次她對他主動。

  孟殊反手抱住她,他問:“真對我有這麼多感謝?”

  “嗯,真有這麼多感謝。”

  “那就當我的女人、當我的妻子吧。”

  他說,她卻沉默。

  “真這麼不喜歡我?”他悶了。

  不喜歡?怎麼可能。

  都說喜歡這種東西是一天天累積的,但他不累積,他一口氣給齊。

  他處處為她周全,事事為她著想,好漢村裡的村民,因為他,尊她敬她善待她,他的存在讓她自由自在、暢意開懷,生活於她,從來不曾這般輕松過。

  還樣的他,怎能不喜歡?

  只是,她害怕,害怕為他疑心,害怕患得患失,害怕丟掉自己,因為害怕所以逃避,既然不願結束,最好的方法是避開結局。

  於是她隱瞞心情、埋藏渴望,假裝喜歡從來不曾發生過。

  “對不起。”她低聲道。

  他好悶,從未這般沒底線地對待一個女人,沒想到他的全心全意像石頭丟進大海,連半點漣漪都激不起。

  “真是沒良心的女人。”他抱怨一句,下一刻,自信心復燃,因為他是打不死的蟑螂。

  “算了,沒關系的,我還有大把時間讓你喜歡上我!”

  丟下話,他關上澡間,走進廚房,他要為她做一碗熱騰騰的面。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瞳瞳滿腹歉意,覺得自己像養不熟的白眼狼。

  憋住氣,低下身,她把頭埋進熱水中,溫熱的水讓她每個細胞松開,她像跌進雲裡般軟軟暖暖的雲將她裹起,她很舒服,舒服地想睡覺……

  “不要……爸爸,我害怕,你別走好不好?”她怕極了,怕爸爸一走,會和媽媽一樣,再也不回來。

  “彤彤乖,爸爸已經打聽到確切消息,這次一定可以把媽媽帶回來。”

  “如果消息正確,我們花錢請別人去把媽媽帶回來,好不好?”

  她懼忍,她有強烈預感,這一去,她會在失去媽媽之後,又失去爸爸。

  “彤彤放手!”爸爸凝重了口氣道。“他們說媽媽受傷昏迷,媽媽需要我去將她喚醒,你已經長大、必須學會獨立,就算爸媽不在,你也能把自己和哥哥照顧好,對不?”

  “不對,不要,我不要爸爸走!”就算自私,她也要自私到底。

  一雙眼睛緊盯著爸爸,強烈的不安、強烈的預感,讓她抓住爸爸不放。

  “彤彤,找不到媽媽,爸爸這輩子都不會快樂,這些日子,爸爸過得像行屍走肉,活著比死更痛苦,你希望看爸爸這樣嗎?”

  行屍走肉?活著比死更痛苦?不由自主地,彤彤松開手,她無法對爸爸殘忍。

  爸爸拍拍她的頭,提著行李,毅然而然轉身。

  這一別,她再沒有收過父親的只字片語。

  “你在做什麼!”孟殊一把將她自水裡撈起,他太過驚嚇,將她緊緊地抱進懷裡。

  她在他懷中不停地咳嗽,像要把心肝腸肺腎通通咳出來似的,她又咳又喘,狼狽的模樣教他心疼。

  他仍然緊張,他的心狂跳不止,她怎麼可以……

  發現她整個人沒入澡桶,像具屍體般毫無動靜,瞬間,彷佛有人拿把大斧狠狠地砍上他的心。

  她想自我?一個和尚,說了幾句沒頭沒腦的話,她就不要活了?

  憑什麼!他說錯了,他要進城,不是把和尚找出來揍一頓,而是要把他找出來,砍上十刀八刀,了結他的命!

  他從來不曾暴戾過,但現在,他暴戻了,因為他的……

  她還在咳,不斷地咳著,他拍她的背,捧住她的臉,把她的散發順到耳後,她蒼白的小臉上有著蒼白的委屈,他細細打量她,她哭得凄慘無比。

  “怎麼了?有什麼委屈盡管說出來,我替你討回公平。”是那個有後娘就不要女兒的人渣嗎?還是欺凌她的惡毒後母?他的手段很多,定能教他們痛不欲生!

  “孟殊……”她趴進他胸口,環住他的腰。

  “怎樣?”

  她眼睛紅、鼻子紅,哽咽道:“我想起來我是誰了。”

  換好衣服,吃過面,孟殊把瞳瞳抱在膝上,同她說話。

  他不讓她坐在椅子上,他必須時刻把她抱緊,因為不這麼做,他會不安心,是,她把他嚇得太嚴重。

  “我不是這個時代的靈魂,我來自於百年後。”

  接著,她花很多時間跟他介紹二十一世紀,這是古人很難懂的邏輯,但他沒有斥責她胡言亂語,他試著理解與想像,這讓她心生感激。

  孟殊點點頭問:“然後?”

  “我有個哥哥,他生病了,是小腦萎縮症。”

  “小腦萎縮症?”

  “簡單的說,就是錯誤基因產生的錯誤密碼,命令身體制造出有毒的蛋白質,這種有毒的蛋白質堆積在身體當中,會讓我們的神經細胞提早退化死亡。”

  “我聽不懂。”

  “那是二十一世紀的醫學。你很難懂的。”

  “用簡單一點的話,我試著聽看看。”

  “小腦萎縮是一種從娘胎裡帶來的疾病。剛發作時,走路會有喝醉酒的感覺,沒辦法提重物,肌肉僵硬,動作笨拙。

  “慢慢的連眼球都沒辦法轉動,白天倦怠、夜晚清醒,病人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經常摔跤、說話不清楚、寫字有困難,吃東西或喝水時容易嗆到。

  “當情況越來越嚴重,就必須臥床,最後會因為衰竭或呼吸中止而死亡。”

  “所以你哥哥……”

  “哥哥在十五歲那年發病,他生病,我發誓要努力念書、考上醫學院,在二十一世紀窗學院是要成績最好的人才能考得上,我考上那天,握住哥哥的手告訴他,一定會治好他的病。

  “父母也為哥哥的病傷透腦筋,我父親是名外科醫師,但家學淵源,受中醫薰陶長大我的媽媽也就我娘是記者,父親為了哥哥的病,經常待在實驗室裡,而媽媽跑去當戰地記者,那是很危險的事,卻可以賺到很多錢的職業。”

  “然後呢?”他還是聽得一知半解,但她肯說,他不想打斷,也會盡力去理解。

  “媽媽在戰場上失蹤,當時一起派駐的記者告訴我們,媽媽死了,公司連撫慰金都發下來,但爸爸不相信,他到處請托人尋找媽媽的下落。

  “我念大三時,有消息傳來,說媽媽在當地的醫院養病,爸爸一聽便急著要去把媽媽回來,但我有第六感,感覺爸爸這一走,我就再也看不見他。

  “我求他別走,可是他說,找不到媽媽,活著猶如行屍走肉,他的哀慟讓我明白,我留不住他。”

  “所以他走了,不再回來?”

  “我不知道,兩個月後我出車禍,被大卡車碾在車輪子底下,然後穿越到這個時代,卻失去對前世的記憶。”

  沉默片刻後,孟殊道:“老和尚指的父母,是指你上一世的親人?可是你們身處在不同的時間和空間,你要怎麼尋到他們?”

  “我已經找到了。”她苦笑搖頭。

  是啊,找到了,什麼師父啊,根本就是爸爸,難怪嘴巴那麼刁,難怪懂得一堆奇怪菜色,難怪有好醫術,難怪對誰都脾氣古怪,唯獨對她例外,覺得她無比可愛。

  爸爸也穿越了,為什麼?因為哥哥、媽媽也在這裡,對吧?

  想起家人,空空的心甜了、滿了,和尚挑起的愁思瞬間蒸發,因為這裡有她渴盼的家。

  “他們在哪兒?”

  “我先告訴你,我這一世的家人,好嗎?”

  當然好,她願意對他坦承,願意他來分享她的故事與秘密,他只有開心的分,因為他終於在她心底佔重要的地位。

  “這一世的親娘在生下我後死去,爹將外室娶進門,生下兩個妹妹,那時我和哥哥的活不至於太難過,至少爹願意供哥哥念書,爹始終盼著哥哥考上進士,從商戶晉身為仕族。

  “但自從後娘被號出喜脈,大夫確定她肚子裡的孩子是男孩後,哥哥不能上學了,因為必須把錢省下傘來養弟弟。起初哥哥強忍不滿,因為我年紀小,需要人照顧,我們必須待在那個家裡。

  “直到有一回,我手腳慢、家事沒做好,因而和妹妹起爭執,被後娘推撞,導致頭撞到桌角,整個人都不好了,大夫說得用昂貴藥材吊著,但能不能活命還得看運氣。聽到這個後娘和爹商量後,決定不救了,就讓老天決定我的生死。

  “哥哥聞言,怒火攻心,腆著臉去求舅舅。我娘是嫡女,舅舅是庶子,本就不親厚外公外婆早已經不在,哥哥上門求助的時候,沒有半分把握,但他還是把舅舅給求來了。”

  “你大哥怎麼辦到的?”

  “當年外婆把自己的嫁妝全給了娘當陪嫁,這筆嫁妝不少,哥哥用嫁妝跟舅舅談判,只要舅舅肯幫一把,要回來的嫁牧就分五成給舅舅。

  “財帛動人心,舅舅全力相挺,在舅舅同父親談判過程中,爭執不斷,誰到口的肥肉肯吐出來?後娘便堅持,要余回嫁收可以,但我和哥哥都得從趙家除籍。

  “後娘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得到舅舅,那點嫁妝拿來養大兩個孩子是賠本生意。然哥哥早就發話,他沒打算依附外祖家,繼母的話嚇不著舅舅。且舅舅心心念念著五成嫁妝,哪在乎我們是否會被除籍,便點頭應下。

  “哥哥本只想拿回嫁妝治我的傷,沒想到鬧得這麼嚴重,但事成定局,哥哥二話不說抱著我離開,之後我曾問過哥哥後不後悔,哥哥回答,“失去你,我才會後悔。”就這樣那年我才六歲,哥哥帶著我,開始我們的獨立生活。”

  那個過程,不管經過多久,回想起來都倍感辛苦。

  幸好有裴哥哥在,他幫著他們賃屋,幫著買下丫頭、小廝,他給他們鼓勵打氣,兄妹兩才能一步步走過來,認真說來,她對裴哥哥不該有怨,他對他們甯家有恩有義。

  孟殊心疼著,六歲的丫頭、半大的少年,如何把日子給撐下來?

  親親她的額頭,他說:“不怕,以後依靠我。”

  依靠他?可以嗎?抬眼,瞳瞳眼帶著猶豫。

  搖搖頭,她繼續說故事。“大哥進學堂繼續念書,他很會讀書的,到最後考上探花郎那是很難狠難的事。”

  “確實。”孟殊說道。若非家道中落,他也有機會參加科舉的,只是……眸光微黯。

  “我哥哥好厲害的,哥哥說,他永這不會忘記,那日從學堂回來、看見寶珠在燒火,整張臉被煙熏得黒\漆漆,寶財來回提水,半桶水又撒掉大半,而我踩在木凳上,站在灶前炒菜的模樣。

  “那時看見哥回來,我轉頭對他露出笑臉,說:“哥哥等等,馬上就開飯了。”哥回說飯菜很難吃,我又醜又髒,但那是他吃過最幸福的一餐。”

  “寶珠和寶財?”

  “我們搬出來後買的丫頭小廝,哥哥要上學,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但我們日子過得很節省,連一分錢都舍不得亂花,舍不得銀子,自然挑不到年紀合適、伶俐通透的下人,那時寶財九歳、寶珠七歳,只比我大一點。”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你的廚藝是這樣磨練出來的?”

  “不,是師父的刁嘴訓練出來的。”

  “師父?”

  “我從外頭撿回來一個受重傷的男人,當時哥不在家,我硬著頭皮,拿出半個月的菜錢給他請大夫。

  “對這件事,哥很無奈,娘的嫁妝要養活四個小孩都撐不了幾年,他有時間還得幫同學抄寫課業,為人代筆,只為多賺點錢,沒想到我又在外頭撿回一個大男人,那時他肯定覺得壓力更重。

  “但哥寵我,看著我可懲巴巴的模樣,無法拒絕。哥摸摸我的頭,問:“妹妹是不是想要有人疼?”我哥怎麼這麼聰明啊,我一個眼神,他就知道我要什麼,是,我想要長輩疼惜,想要被寵被哄,受傷的大叔恰恰滿足我對父親的想像,我真覺認定,他可以扮演好父親,給我我想要的。哥哥無奈嘆氣後,還是把大叔留下來。”

  她說很多話,孟殊倒茶水,遞到她嘴邊,他道:“不需要想像,以後寵你疼你哄你的事兒就交給我做。”

  用這麼鄭重的口吻,說出這麼甜蜜的話,教她……怎生承受?

  她窩進他懷裡,環住他的腰,低聲道:“謝謝。”

  “這是身為丈夫該做的。”不管她怎麼想,他都認定丈夫這個身分。“再說說師父的事兒。”

  “大叔脾氣古怪,清醒過來後,非但沒有感激,還嫌棄大夫開的藥很爛,他寫下藥方讓寶財出門抓藥,他厲害呢,他開的藥比大夫開的更便宜,更有效,不過十來天,大叔就能下床活蹦亂跳了。

  “大叔對誰都不客氣,獨獨待我好,他喜歡我,雖然老是挑剔我做的菜,老是嫌棄我不會認字念書,老是折騰我,讓我來來回回熱藥……哥哥看不下去,卻見我樂在其中,說道

  “幸虧瞳瞳性子好,不與他計較,換了人肯定要哭鼻子。”

  “大叔的傷痊療後,絕口不提離開的事,他手把手教我認字念書,教我背藥頭歌,教我藥理,哥哥訝異,說大叔是個能人,讓我好好學習。

  “但我心知肚明,為養活一家五口,哥哥的燈亮得更晚了,他接下很多抄寫的差事,只為著讓我多一個人疼。

  “大叔也看見了,有天他在紙上寫下一堆藥材和工具,二話不說丟給大哥。大哥沒有猶豫,把東西給買回來,為打造鍋爐器具,我們把娘最後一點嫁妝全給花光,我還記得,有大半個月,我們只能啃粗饅頭。

  “東西買回來後,大叔把我和寶珠、寶財使得團團轉,我們騰出一間房,弄成藥室,大叔領著我們切藥,磨藥、炮制藥材、制作藥丸。最後他把一盒子藥丸丟給大哥,說:“拿到百草堂賣。”

  “大哥問:“為什麼是百草堂,長生堂不行?”大叔回說:“你在長生堂買藥材,再把藥丸拿去那裡賣,他們很快會琢磨出門道,你想把這個賺錢本事拱手相讓?”

  “大叔問得哥無語,只能點頭應下。臨出門前,大叔叮囑道:“百草堂的掌櫃會看人下菜碟兒,你這副菜樣兒,他肯定會壓價,一丸沒賣到五文錢,就別回來。

  “那次哥一丸賣七文錢,難得地讓大叔對他滿意稱贊。自那之後,我們家桌上餐餐有魚有肉,生活越過越好,能夠吃飽睡好,四個小孩身量飛快往上竄。

  “我們甚至在學堂附近買下一幢兩進房子,大哥帶著我和寶財、寶珠住在前頭,後面全歸大叔……藥室、書房,應有盡有,後院還闢出一塊地種藥材。

  “本以為大叔待不了太久,沒想到他說我有習醫天分,便正式收徒,他對我很嚴格,我心甘情願受下,我很清楚,不比別人更努力,怎能出類拔萃。”

  她花這麼長的時間談論師父,他明白了。“師父就是你前世的父親?”

  “對,剛開始他找到機會就試探我,他唱我喜歡的歌,背在現代每個人都會的九九乘法,他帶我玩前輩子最愛的游戲……可惜,我對著一切都沒有記憶,我想父親肯定很沮喪。

  “沒關系,想起來就好,他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他離開了。”在大哥出事前的一個月離開。

  “放心,我們總會把他給找出來。你大哥呢?既然他成了探花郎,家裡環境又改善了,你為什麼會落入人販子手中?為什麼做婦人打扮?”

  “大哥入罪流放,臨行前把我托付給好友,我與他成親了。”

  “然後?”是家大業大容不下孤女?是沒有娘家支撐,任意對待她?還是婆媳不和,被逐出家門?光是想像她的遭遇,他的胸口就一陣陣發疼。

  “迎親當天他離開了,我還算不上他真正的妻子,便認真地為他操持家業、養育幼子、侍奉婆婆,數年後他返家,卻帶回心愛女子。我想啊,這樣的委屈,我不受!於是決定到嶺南找回我的大哥,沒想到運氣很背,被人販子給擄了。”

  這樣的委屈,他也不允許她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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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想起一切(2)

  孟殊隨著她氣憤完,又忍不住欣喜,原來她攢錢要救的人不是“前夫”而是兄長啊,他真正大大松一口。

  “不怕,從現在起你的運氣會非常好、無比的好。”他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

  “因為你有我,你的運氣,我負責。”

  可以嗎?她真的可以擁有他?“你沒聽明白,我成過親。”

  “我也成過親,你不虧。”

  什麼她不虧,明明就是他虧了,以他的條件,可以娶更好的女子。

  “我是個棄婦。”

  “他蠢得放棄你,不代表我跟他一樣蠢,即使明珠蒙塵,我也能從沙礫把你挖出來。”

  瞳瞳失笑。“你怎確定我是明珠?”

  “你是不是明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你,我想對你好,我想把所有最美好的東西擁到你面前,換得你一個微笑,換得你一世平安幸運。”

  她認真望著他,為什麼……這樣好?難道她真的可以非常幸運、無比幸運?

  垂下頭,她喃喃自語,“以前總覺得喜歡誰就應該拼命對誰好,不計一切,不在乎付出是否能夠得到回報。”

  “現在呢?”

  “現在覺得誰拼命對我好,我就該喜歡誰。孟殊,我該喜歡你嗎?”

  她的問題引出他的大笑臉,他的笑有點賊、有點痞。“當然應該,以後我會對你更好無限制的好,讓你對我的喜歡不斷往上加。”舍不得離開他。

  憑窗往外探,他看見孟殊騎著大黑馬從街道那邊過來,很精神,也很令人……矚目。

  沒辦法,他長得太俊俏,別說在這裡,就是在京城,也是一眼就令人難忘。

  想不透,他怎麼就把大胡子給刮了?留著胡子,低調一點不好嗎?何況在嶺南許多男人喜歡留胡須,認為那是身分地位的表徵,他留胡子,半點不突兀。

  過去有胡子作掩護,幾年來都沒出事,可胡子一刮,才多久時間,他就讓人給盯上了。

  離開窗邊,走回桌旁,男子為自己倒一杯熱茶水。

  男人的左臉有一道深刻的傷疤,皮膚黝黑,眉深嘴闊,嘴角擬著一抹似笑非笑,他有雙精明銳利的眼睛,左腿微跋,他的手指不停地輕敲桌面,在思索什麼似的。

  孟殊下馬,尚未走進蘇記酒樓前,他就發現酒樓外頭有幾個眼熟的。

  眉心微蹙,他沿著樓梯快步上二樓雅間。

  在看見酒樓外那幾個人之前,他心情飛揚,因為懷裡揣著一封信,還溫熱著,他想,這回阿塵應該可以順利返京了吧。

  沒想到推開門,發現坐在桌邊的竟然是左靜,不是阿塵。

  心頭一凜,他轉身就走,然一聲輕喚喚住他的腳步。

  “蘇蒙!”

  知道他是蘇蒙的……孟殊皺眉旋身,再看一眼左靜,心裡端著疑問。

  孟殊、蘇蒙,沒錯,他們是同一個人。

  當年皇上登基,知道雀王有不臣之心,在掌握證據後,讓蘇蒙的爹爹——御史大臣蘇勝起奏章狀告霍王在封地裡橫徵暴斂,魚肉百姓。

  沒想到霍王人在封地,仍然掌握部分朝臣勢力,結果蘇勝一家被大火燒了,上下幾十口人,無一幸免。

  事情傳到皇帝耳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手法如此粗暴,恰怡證明了霍王的有恃無忌,這把火燒的不僅是蘇家,更是皇帝的威信。

  他痛恨霍王膽大妄為,卻也看清楚他在朝中勢力遠大於自己的想像,為此皇帝只能咬牙,吞下苦果,認了朝臣指控,蘇勝污蔑皇親貴胄、挑撥朝野和平。

  蘇家人在大火中喪命,與祖父母在雲州生活的蘇蒙逃過一劫,消息傳回老家,蘇琛睿智,心知這是霍王的報復,便連夜送走蘇蒙和他的妻子,蘇琛就怕霍王不肯收手,意欲斬草除根,他必須為蘇家留下一條血脈。

  蘇琛所慮最終成真,在蘇蒙與妻子離開半個月後,雲州老家又被一場無情大火吞噬,從那之後,蘇蒙隱姓埋名,四處流浪。

  直到被盜匪所擄,直到成了賊窩老大,直到洗黑為白,直到聯絡起當年的掌櫃,重新經管起蘇家商網,直到見當年一起營救小童的甯語塵,那顆成了死灰的心再度復燃。

  他發誓,要為家人申冤,要霍王以鮮血償他蘇家數十條人命!

  孟殊緩步走回桌邊,彎腰細審,好半晌……終於看出來了,他大翻白眼問:“你干麼易容成左靜那副鬼樣子,七月半還沒到,就出來嚇人?”

  “我們被左靜上了。”

  左靜是霍王的謀士,這些年霍王有他為左右手,在嶺南做了不少事,他私蓄兵馬、搜刮民脂民膏,所有動靜都表明了他的野心。

  當年皇帝以流放為名,讓甯語塵到嶺南,是為著捜羅霍王罪證,化名為阿塵花大把功夫,才得到霍王的信任,慢慢地從一個帳房先生走進幕僚中心。

  然而左靜怎能容他受競爭功,因此處處盯著他,企圖尋他錯誤。

  來到嶺南,語塵沒有可用人手,又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做事,雖然查到罪證,但要往京城送可不容易,幸而遇見少時結識的蘇蒙。

  他很慶幸,蘇蒙並未因為蘇家覆滅而亡。

  於是兩人合作,甯語塵將査到的證據透過蘇蒙手下的商業網,悄悄地往京城遞送,這兩年蘇蒙為語塵做的事更多了,殺人滅口、故布疑陣、往霍王私蓄的兵馬中理入暗棋……

  蘇蒙一點一點地滲透霍王的勢力,甯語塵慢慢贏得霍王信任,雙管齊下,只待最後結局。

  甯語塵笑著起身,把門關上,入座,他將偷出來的帳冊推到蘇蒙面前。

  蘇蒙打開,飛快翻閱,天!霍王居然和朝中這麼多人有金錢往來,這東西送上去,朝中肯定要大大震蕩一番。

  “你把這個偷出來,霍王會不會……”

  “不會,這份是我膡寫的,不是霍王手裡那本。”他記帳,並且把每一條帳牢記在腦中,夜裡回到房裡,再一一膡錄。“多久能夠送到皇上手裡?”

  “給我半個月。”蘇蒙說。這話說得容易,可誰知道,當初為了布置這條通往皇帝跟前的秘密管道,耗費多少心血功夫。

  “行,我可以再撐上一段。”

  “你都被左靜盯上了,還撐?”蘇蒙把信遞給他。“快點看看,說不定皇上讓你現在就收手。”

  甯語塵失笑,蘇蒙不了解皇上,皇上從不做功虧一簣的事,要做,便做到底。

  打開信,甯語塵讀了,果然……他把信交給蘇蒙。

  他沒在客氣的,拿起信,從頭到尾看過一遍。

  唉,皇上非但沒有要他退,還讓他留著以便起兵時裡應外合。

  皇上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合著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該死!”他低聲咒罵。

  “別操心,這幾天左靜被霍王派到外頭辦事,如今卻出現在城裡,你認為霍王會怎麼想?”甯語塵指指自己這張臉。

  對,他刻意的,刻意引得霍王的暗衛注目。

  半年前,在皇上的示意下,甯語塵讓蘇蒙在外頭放出錯誤訊息,左靜以為五石散是好東西,特地呈到霍王眼前。

  五石散是一種中藥散劑,有壯陽、強體力、治陽療功效,服用後可讓人性強亢奮,身體肌內爾覺變得高度敏感,在長期服用之後,卻會導致精神恍惚、無法控制自身,暴躁多疑最終發狂痴呆,霍王已經服用近半年,症狀漸漸浮現。

  霍王變得疑心病極重,任何人不照他的意思行事,就會引得他消忌不悅。

  甯語塵之所以令左靜不滿,就是因為他太乖、太聽話,一言一行都順著霍王心意行事,因此贏得霍王信任,這讓左靜深感危機,想方設法要除掉他。

  而蘇蒙近乎天人的容貌,以及三番兩次和甯語塵碰面,讓左靜嗅出了端倪。

  他正准備出手,甯語塵便給他備下這份大禮,易容過的他,成功引起霍王暗衛的注意,待事情捕到霍王跟前……甯語塵滿心期待後續發展。

  “蔣仙兒那裡安排好沒?”甯語塵問。

  “消息已經傳出去,很快霍王就會曉得左靜和蔣仙兒的關系。”

  蔣仙兒本是香袖招的紅牌,香袖招的幕後老板是蘇蒙,起初開店的目的是用來捜集各方情報,以便對付霍王。

  左靜敏感多疑,他發現香袖招似乎與阿塵有幾行關系。

  然而霍王心眼多,他擔心就這麼摘出去,非但傷不了阿塵,還會讓霍王認定他在打異己,於是透過旁人的口,令霍王懷疑紅袖招有問題。

  這招壞了甯語塵和蘇蒙的大計,只能摸摸鼻子收手,讓紅袖招成為貨真價實的青樓。

  然他們及時收手,令左靜找不到更多的證據來證明阿塵有異心,於是“以身涉嫌”,前往青樓探査,這一查……查到蔣仙兒床上。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左靜被蔣仙兒的溫柔收服,左靜的妻子頗有河東獅吼之勢,他不敢把事情擺到明面上,只能在外頭與蔣仙兒共築溫柔郷,聽說連孩子都有了。

  這下子,蔣仙兒的事一旦博進河東獅耳裡,那位暴躁衝動的左夫人會不會把左靜這些年背著霍王做的事給透露出來呢?

  疑心起,甯語塵將會取代左靜成為霍王的左右手,屆時別說皇上不讓他收手,就算要他現在走,他也不肯。

  “霍王讓左靜辦什麼差事?”

  “你想做什麼?”

  “想在他的差事上頭動手腳,讓霍王疑心他為皇上辦事。”

  因為蘇蒙送入京城的訊息,這段時日,霍王人馬折損、三番兩次吃癟,卻查不出問題所在,不如趁機將所有的事全往左靜頭上推。

  嘴角微勾,甯語塵道:“你真壞。”

  “奸商嘛,我不奸雨下對得起誰?”

  “你奸商當不久了,皇上對蘇家有愧,待霍王之事了結,蘇家必會起復,更別說這些年你為皇上做了這麼多事。”

  眉彎,蘇家的冤……地下的長輩們能安心了嗎?“說吧,左靜辦什麼差事。”

  “十幾年前,霍王要陸玥蘋為妻,她的父親是個知府,在嶺南盧縣為官,他非常寵愛女兒,自願為霍王搜羅金銀財富,預備日後舉事。”

  “有這麼個盡心盡力的岳父,霍王有福。”

  “沒錯,但陸大人官位太小,在朝堂上使不了力,於是霍王又看上許相爺的嫡女,迎她為側妃。”

  “霍王野心大,會這樣做,理所當然。”

  甯語塵點點頭。“傳言,陸玥蘋的父親為霍王尋到一處金礦,刻下藏寶圖,本想獻給霍王,不料發現女兒被苛待,一怒之下,把藏寶圖給了女兒。

  “後來霍王知道岳父找到金礦一事,追著要寶山地點,他不顧情分把岳父抓起來,企圖從他嘴裡挖出答案,沒想到竟將人凌虐至死。”

  “膽大包天的畜生,別說那是岳父,陸大人還是個朝廷命官,說弄死就弄死?”

  “這些年霍王弄死的官員還少了,若非如此,嶺南能讓他一手把持?”

  “所以呢?他找到藏寶圖了?”

  “沒有,但他知道岳父死前見過妻子,猜測藏寶圖在妻子手中。”

  “陸玥蘋人呢?”

  “陸玥蘋知道父親被丈夫虐死,氣病了,大夫輪番入府,都治不了病,只說時日無多,最後一個入府的大夫叫做何桐,他離開後不久,陸玥蘋死去。

  “霍王疑心,派人追殺何桐,卻仍沒找到藏寶圖,事後霍王命人追查,查出何桐是陸玥蘋的青梅竹馬,因此更加確信東西落在何桐身上,可惜何桐已經不在了。

  “但霍王並沒有放棄尋找金礦,既然陸大人在嶺南為官,金礦必定與嶺南有關,於是向皇上要求以嶺南作為封地。”

  “窮山惡水的,他自請到此,皇上定然龍心大悅。”

  “沒錯,皇上還以為他肯安分了,若非消息陸續傳進京裡,皇上不會對霍王起疑心。”

  更不會羅織罪名,讓甯語塵流放嶺南,他是皇上安排的棋子。

  “沒有藏寶圖,霍王還能尋到寶山?”

  “他循著陸大人的足跡到處探訪,兩個月前,左靜在城裡發現何桐,他沒死,又出現在嶺南,你說這意味著什麼?”

  “正常人在經歷死劫卻沒辦法對付凶手的情況下,自然是有多遠離多遠,然而他卻選擇回到嶺南,代表他知道金礦的下落!”

  “霍王就是這麼猜測的。我們這群人當中,只有左靜見過何桐,因此霍王派他出去尋人。”

  “這件事交給我,我的人多,若左靜真有本事找到何桐,我看看能不能把人從他手裡救走。”

  門板被敲兩下,小二進雅間送酒菜,他壓低聲音對蘇蒙說:“東家,樓下有幾個人來意不善,正准備往樓上闖。”

  人來了?很好!蘇蒙把帳冊交給小二。“拿給孫掌櫃,讓他藏好。”

  “是,那些人……”

  “讓他們上來。”蘇蒙道。

  “是。”小二退下去。

  蘇蒙走到牆邊,撩起一幅畫,那裡有扇密門,通往隔壁倉庫,倉庫裡有道梯子,可通地下密室,那裡准備充分,衣服糧食水樣樣有,任何人都可以在那裡活上十幾天,密室後頭有條數百尺的密道,順著密道可通往城外。

  “小心點。”領行前,甯話塵道。

  “我小心什麼?不過是一介商人,霍王要召見,也只能唯唯諾諾捧著禮物上前討好巴結,你才需要小心,沒事別跟我這個商人混在一起。”

  “需要小心的不是我,是左靜。”甯語塵指了指自己的臉。

  “沒錯,是左靜。”

  莞爾一笑,甯語塵走進密門後。

  蘇蒙放下圖畫,走回桌邊,看著新上的菜色,這都是他家娘子想出來的呢。

  可惜甯語塵沒機會吃,下回再請他一頓吧!

  正想著,砰的一聲,門被粗魯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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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41: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蝴蝶效應(1)

  “老大受傷了。”

  正在做菜的瞳瞳將鏟子一扔,匆匆忙忙往外跑,剛到大門口,就看見遠方一群人簇擁著,蘇蒙趟在木板上哼哼唧唧喊個不停。

  腦漿在瞬間凝結,所有可怕的、血腥的畫面跳進腦袋中,瞳瞳忍不住眼眶發熱,鼻酸,恐懼上揚。

  他傷了?很嚴重嗎?嚴重到連站立都有困難?嚴重到忍不住疼痛嗎?

  她大步跑去,沒注意到晚兒也跟在後面,搖搖晃晃的往前跑,在看清楚木板上的蘇蒙時,她控制不住哭了。

  怎麼會傷得這麼厲害?他的嘴角帶著血絲,進氣少、出氣多,慘白的臉孔令人驚惶,是誰傷了他?

  握住蘇蒙的手,只見他勉強睜開眼睛,勉強拉出一絲笑意。

  “別擔心,我沒事。”

  傷成這樣怎麼可能沒事?他能糊弄過別人,哪騙得了她,她是大夫啊!

  她沒說話,拉著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墜,墜得他心好痛。

  她的掌心很軟,軟得他心也跟著發軟,不多久,另一只手也被小小的掌心握住,是晩兒,他也在哭。

  現在他也說不清楚了,不知道是心疼還是歡喜,看著母子倆的眼淚,真是的……演得太過了。

  時間往前推——

  霍王府的侍衛搶進門裡,蘇蒙把猥瑣、惶恐的商人演得淋漓盡致,對方還沒開口,他立馬嚇得癱軟在地。

  “左靜呢?”

  他矢口否認卻左顧右盼,擺明“本人正在說謊”。“爺、爺找人嗎?這,這裡只有我一個,沒有別人啊。”

  接下來一陣拳頭加恐嚇,他オ“不得不”低頭,語無倫次說:“爺饒了我吧,左、左爺從窗戸跳下去,他,他跑很遠了,說,說不許我透露他的事……”

  他結巴,他哀哀叫,他被逼問後,把所有的事全招了。

  “……對對對,我是捧過蔣仙兒的場,可那是在她跟左爺之前的事,我沒想到左爺怎麼會突然想到我,我發誓,左爺不在的時候,我絕對沒有上水煙胡同找蔣仙兒。”

  “哪來的暗渡陳倉?哪來的舊情復燃?我和蔣仙兒不過是路邊偶遇,左爺誤會我了,他特意來警告我,可,沒有的事兒,讓我怎麼認……”

  蘇蒙嘮嘮叨叨說著,目的只有一個——坐實左靜確實逗留在城裡,並且將蔣仙兒的事給透露出來,順帶將左靜與香袖招做出幾分關系聯想,這邊一點,那邊一點,霍王的想像力分無關遠弗屆,左靜的罪,甩不掉了!

  那時,蘇蒙確實挨打了,可他誰啊,自然能夠避過要害,讓每一拳都打在明面上,看起來很慘,其實全是皮肉傷,無礙的。

  但戲得往下演,還有兩個眼線跟著呢,只是心疼,心疼母子兩的金豆子。

  終於,他被抬進屋裡,瞳瞳把所有人都給打發回去。

  關上門,眼淚一收,她把晚兒抱在膝間哄著,口氣不善道:“還要再演嗎?”

  他做了個噤聲動作,凜神細聽,目光往外掃過,片刻後松口氣嘆道:“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方オ握住他的手時,她趁機為他把脈,確定沒有內傷,傷全在表面上,這才放下心。

  如果他是個紈绔便罷,可他身懷武藝,這樣的傷怎會讓他叫喊不停?所以他在演戲,她便配合他演出。

  定眼望他,片刻後,她輕聲對晚兒說:“去廚房,讓王嬸嬸給你做飯吃,好不好?”

  “娘一起。”

  “娘先給爹上藥。”

  “爹很痛。”

  “我知道,我會小心一點,上過藥之後就不痛了。”

  “晩兒幫爹吹吹。”

  兒子的關心,讓蘇蒙心甜不止,更後悔了,他不該教兒子這麼擔心的。

  “晚兒別擔心,娘在呢,你乖乖吃飯、好好長大,以後再有壞人欺負爹爹,你才能護著爹爹,對不?”

  瞳瞳的話很有說服力,晚兒點了頭,乖乖走出房間。

  門關起,她拿過醫藥箱,一語不發的細心為他上藥。

  看著她的表情,他知道她惱了,帶著幾分討好笑臉,他說:“我給晚兒買了兩個小廝,明天牙婆就會送過來,一個五歲,一個七歲,以後有人陪晚兒玩,你就不必時時掛心。”

  他離家數日,帶回一身傷,就為著買回兩個小廝?什麼時候買人也是危險工作?她沒應聲。

  看來氣得有點大,蘇蒙轉換話題。“我剛看到那十幾畝地的草藥,長勢很好。”

  關他什麼事?沾了烈酒的棉布擦上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滿臉求饒,她本想更用力的,這會兒卻放輕了動作。

  “接下來我都不會出門,在家裡好好陪你,行不?”

  “你上次也這麼說,可是沒過三、五天,又不見人影,食言而肥,你不見胖,倒是我的心邊寬了,不在乎、不介意,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在家。”

  她說著違心之論,他完全理解。如果不在乎、不介意,怎麼會一直掛心?拉拉她的手他給她一張俊美無儔的笑臉。

  哼!那日她向他交了底,隔天他就不見蹤影。

  知道她怎麼想的嗎?她想他被嚇到了,她想他把她當成妖魔鬼怪,她想他在乎她嫁過人……

  她想過很多,每個想法都讓自己不愉快。

  她試圖告訴自己,他沒那麼重要,就算失去了也無妨。

  她試著說服自己,反正早晚都要放下,早點放下早輕松……

  誰曉得,她全想錯了,他不回家竟然是為著去冒險受傷。

  “小姐小姐別生氣,小生這廂有禮。”

  甩開他的手,瞪他兩眼,她問:“為什麼?”

  扳倒霍王是皇上心口不能說的秘密,為這個秘密甯語塵受過多少委屈,他連家人都沒講,他說了……萬一泄露了怎麼辦?蘇蒙臉上淨是掙扎。

  “不能說是嗎?那就別講。”

  無所謂的,反正她對他不重要,她的擔心、緊張、焦慮只是多余,她之於他……

  委屈了……是,委屈得很。

  只是無數的失望挫折,造就她對人情世故的通透,她知道難過不必逢人就講,哀愁只能靠自己消化,終有一天,吞下足夠的失望,她將會強大,屆時再多的委屈也會雲淡風輕。

  所以她說“那就別講”,口氣很通情達理,她的表情未變,眼角的溫柔仍在,但他知道,她難過了。

  她對他交心,他卻對她隱瞞,不公平對待,會不會讓她把心收回去?下意識地,他握住她的手。

  “做什麼,我在處理傷口。”

  他拉著她坐在自己身前,從身後抱住她,他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我在幫皇上收拾霍王。”

  土匪?老大?農戶……他果然不是簡單人物。

  早該猜到的。

  那天他告訴她許多超乎想像的事,瞳瞳全數接收了,原來他身上背負的家仇比她更甚。

  她對他的“舊友”迷感興趣,但是從頭到尾,她除了傾聽,沒有發問。

  不過這回,他說話算話,待在家裡整整一個月,沒有出門。

  臉上的傷早就養好,他成天在她和晚兒身邊轉著,不過偶爾她還是會從他嘴裡聽到一些消息。

  比方百姓向朝延呈上萬民書,狀告霍王橫微暴獻,導致百姓貧病交迫、流連失所。

  比方他的“舊友”成為霍王最得用的手下。

  比方皇上派出一隊暗衛,正朝嶺南而來……

  每次說到這個,他眼底有掩也掩不住的興奮。

  晚兒和新加入的小廚阿晨、阿曦處得很好,三個人從早到晚綁在一塊兒,誰也離不了誰。

  蘇蒙教他們習武,瞳瞳教他們背詩,晚兒愛上扮老師這游戲,時不時拉著阿晨、阿曦,考校他們認字、默書。

  當然,多數時候三個人像脫韁野馬,在村裡上下蹦跶個不停,但也因此晚兒的語彙進步得更加神速,現在一口氣可以說上一、二十個字。

  瞳瞳也忙,吳掌櫃那裡動起來,他租下一間很大的院子當制藥廠,瞳瞳幾乎每天都進藥廠,手把手教導他們如何制做藥丸。

  有空的時候,她也會繞到蘇記,現在孫掌櫃待她的態度,簡直就是在迎財神,她教大廚做菜,他把銀票奉上,初識時的斤斤計較沒了,他慷慨得讓瞳瞳懷疑自己有沒有認錯人。

  當然,孫掌櫃的態度丕變,是因為主子爺一聲命令,既然她努力擴錢不是為了野男人而是為著營救親哥哥,他理所當然要幫上一把。

  放下筆,瞳瞳把桌面收拾干淨,問:“晚兒呢?”

  “張尋帶著三個小家伙上山,說是要摘棠梨子。”

  “快中秋了,山上的棠梨子應該熟透了,我答應給他們做糖葫蘆。”

  “你待他們太好,天天給他們弄吃的,晚兒都快變成胖墩子,就是阿晨、阿曦都肥上一圈。”

  瞳瞳失笑,昨天王氏還在抱怨,才剛上身的衣服,怎麼又小了。

  “孩子本來就是用來寵的。”她理直氣壯。

  “你就寵著吧,哪天三個傢伙爬到你頭上再來哭。”

  “你就是被寵大的,也沒見你變壞啊!”

  蘇蒙告訴她了,告訴她小時候的他有多痞、多霸道,多讓家人頭痛,但祖父母不管不願,就是要把他捧在掌心裡罷著。

  “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一笑,蘇蒙拉起她說:“走吧。”

  “去哪裡?”

  “去後山,你不是一直想到後山看看有沒有珍貴的藥材。”

  後山和前山不同,高山峻嶺、林木茂盛,裡頭毒蛇猛獸很多,但也因此鮮少有人跡,最好的藥材往往長在那樣的環境裡,她心動不已。

  “你要陪我?”

  “不然呢?誰敢當著我的面說要陪我娘子?”

  說到這個,瞳瞳笑開。

  張尋見晚兒短短時日學會說話、學會背詩認字,懊惱極了,到處說:“就說就說,娶對媳婦旺三代,當時我就不該省那二十兩,要是把人娶回來,我家兒孫很快就能替我爭個爵位了。”

  爵位有那麼輕易得的嗎?

  還是玩笑話,但落入蘇蒙耳裡就變了味道,他把張尋拉到前山狠狠揍一頓,就因為他提及二十兩銀子。

  蘇蒙恨不得瞳瞳早點忘掉這事,張尋偏要舊鍋炒冷飯。

  “等我。”

  瞳瞳進屋換了一身舊衣服,背起籮筐。

  出門時,刀劍、繩斧,該帶的東西他全備上了。

  她一笑,“瞧你這樣子,我有預感,今天肯定會收獲不少。”

  “為什麼?”

  “因為成功是留給准備好的人。”她指指他身上的配備。

  這話……是這樣解釋的嗎?不過蘇蒙接話,“有沒有人參、靈芝我不敢說,但虎鞭熊膽背定跑不掉。”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後頭,他牽著她的手、配合她的腳步,他喜歡被她跟隨。

  進入蓊郁的林子裡,參天高木擋住陽光,帶來一絲涼意,他們一面走一面聊天,什麼話題都可以說。

  她說:“你知道什麼是蝴蝶效應嗎?”

  “不知道。”

  “南方的一只蝴蝶無意間拍拍翅膀,北方很可能會爆發一陣颶風。”

  “怎麼可能?”

  “科學證明是可能的。”

  “所以……”

  “所以我們碰到的每個人、遇到的每個契機都很可能是蝴蝶羽翼的那一搧,可能將會醞釀起一陣颶風,擦身而過的人、來不及對上眼的東西、本以為只是人生中不重要的點,殊不知蝴蝶效應,那個小點很可能會改變一生。”

  “你想告訴我什麼?”

  “有沒有想像過,如果當時你決定省下二十兩,現在的我會變成什麼樣子?一個截然不同的女子參輿你的生命,你又會是什麼模樣?”

  他會不會也溫柔以待,會不會他比現在的自己更快樂?

  他停下腳步,轉身,她很矮,他很高大,他必須彎下腰才能讓她看見自己眼底的笑意。

  他回答,“我不會去想像你的問題,因為我很確定,沒有你,我不會快樂,沒有我,你不會幸福,我們是最適合在一起的男女。”

  她笑了,他哪裡來的自信啊,為什麼每句話都這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不說話是不同意?”

  他湊得離她很近,近到她能聞到他的氣息。“我可以不同意嗎?”

  蘇蒙一哂,迷人的眉眼鼻唇讓她心跳加速,似乎是他每次靠近,她都無法忽略他的影響力。

  “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因為夫為天、妻為地,夫為妻網?”

  “不是。”他說。

  “不然……”

  “因為,我愛你。”後面三個字,他說得分外輕、分外緩慢。

  但一個字一個字,她聽得清清楚楚,像有人放大了音量在她耳邊說似的,臉紅、心跳做過那麼多夫妻間的事,她仍然為他心悸。

  “你怎麼能夠確定?”她問。

  “如果連這種事都不能確定,我還能確定什麼?”

  “也許今天愛,明天就不愛了。”

  “燒過火嗎?”他沒回答,反問。

  “燒過……”

  “當火快想滅了,你往裡頭添點柴,它就會再度燃燒,哪天你覺得我不夠愛你了,那就添點情,添點意,添幾分甜蜜,我就會再度熱烈的愛你。”

  “哪有那麼容易。”

  “有,你說過的,以前你總覺得喜歡誰就應該拼命對誰好,現在覺得誰拼命對你好,你就該喜歡誰。我先拼命對你好,讓你愛上我,之後愛上我的你拼命對我好,我便也愛上你,然後愛上你的我再度拼命對你好……周而復始,我們之間不會有你擔心的問題。”

  “所以我是庸人自擾?”

  “不,那是未雨綢繆,是在幸福裡患得患失。”

  她患得患失?因為喜歡上,便也憂心上?看著他瀟灑俊美的五官,她不禁輕嘆。

  好吧,承認了。承認她不是運氣太差、被人販子擄走,而是運氣太好,上蒼為他們安排特殊的相逢。

  拂開她額間的散發,他親上她的額,小小的一下,沒有夜裡那樣激烈熱情,但微潤的甜蜜浸淫……

  “第三個。”蘇蒙突然說。

  “第三個什麼?”

  “奇怪的符號。”

  “什麼意思?”

  “從剛オ到現在,我已經看到三個奇怪的符號。”他是個觀察力強的男人,何況練武識他的眼力比一般人更好。“而且,我們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轉。”

  “符號在哪裡?”

  他牽著她的手往南走過將近十步,指著一棵樹干,說:“在這裡。”

  瞳瞳的手指輕輕描繪著符號,她突然激動起來,拉住他的手道:“這不是符號,是英文字,除非還有其他穿越者,否則……這很可能是我父親留下的。”

  “你確定?”

  “英文字母有分印刷體和書寫體,多數人都使用印刷體,但我父親偏好書寫體,你看這是T字,他總是把T字寫得又圓又胖,而且留下一條長長翹翹的大尾巴。”

  書寫體大概只有電影裡頭、中古世紀的人會用了吧。

  “所以,可能是他?”

  “我父親對古代的東西抱持著高度興趣,他熱愛捜集古劍,古錢,和古時候的書籍。爺爺常笑說,幸好我爸學醫,否則他肯定會去學風水,當撿骨師。

  “我爸只要碰到骨董,眼睛就轉不開了,媽媽會自信滿滿的說.“我是你爸爸最年輕的收藏。”爸爸就大力反駁,“你不是我的收藏,是我的珍藏。”

  “你父母親感情很好。”

  “是啊,他們曬恩愛從沒避開我和哥哥,若不是哥哥生病,我們家會一路幸福下去。”

  見她情緒低落,他摟過她,輕拍她的背。“都過去了。”

  “嗯。”她點點頭。“爸不知道從哪裡收來一本秘笈,好長一段時間,他瘋迷了,常在老家的森林裡擺陣,自己玩不夠,還拉著我和哥哥破陣。”

  所以,他們繞來繞去都在同一個地方,是伯父擺的陣法?陣法他只耳聞過,未曾親眼見。

  “你會破陣嗎?”

  “我有這麼厲害就好了,爸爸擔心我和哥哥挫折太大,以後不陪他玩了,就幫我們作弊,他會在角落貼上英文標簽——東三、南五,西二、北六讓我順著指令往東邊數三棵調走去,再往南走,數五棵樹,助我一路破陣。

  “等我玩得熟透後,他又使壞,東三指的其實是西六,西二指的是東四,東西互換、南北互換,數目增倍。”

  “所以這是什麼意思?”

  “East3,指的是東三,我們先往東走數三棵樹後,若是沒有找到新指令,就再回原地往西數六標樹。”

  父親的規律有四、五種,她每種都試,總會試出結果,如果陣法真的是爸爸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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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42: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蝴蝶效應(2)

  就這樣,他們不厭其煩地試著,他們不知道會試出什麼結果。

  蘇蒙只拿它當成游戲玩——一個父親寵愛女兒的游戲。

  但瞳瞳心急,她不確定是不是像過去那樣,只要破除陣法,就能看見父親的笑臉。

  一路走、一路數,時間分秒過去,午時將過,他們尚未破陣,沒想到卻在“南七”之虛,看見在陣法中打坐吐納的左靜。

  蘇蒙心頭微凜,左靜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去找何桐,尋找傳說中的金礦?

  聽見腳步聲,左靜眼睛陡然睜開,變得清明,他抓起身旁的長劍直指蘇蒙。

  他們都知道彼此,左靜讓人跟著蘇蒙和甯語塵一段日子,而蘇蒙很清楚左靜擁有一身好功夫,不容小覷,只是左靜已經在此地受困許久,明顯地精神不足。

  蘇蒙直覺將瞳瞳拉到身後,兩人對視,都在評估對方。

  雖然陷在陣裡、看不見兩人,但左靜很早就聽見他們的對話——

  男子說:“接下來要往哪裡?”

  女子說:“上面寫往南四,那就是往北八棵樹,我們試試看。”

  男子說:“不行,那裡沒有符號。”

  女子說:“那就是方向間隔、跳過北往東。四除以二,兩棵樹……”

  他們一路說一路朝左靜靠近,很顯然僅得陣法,世間懂陣法的人少之又少,他們不是普通人。

  左靜挪了挪身子,目光落在瞳瞳臉上,這麼年輕的女子,竟然會解陣法?這必是上蒼恩賜,欲助霍王完成大業,才會讓自己在絕境中遇上她。

  不過他沒有輕忽蘇蒙,他的下盤極穩、腳步很輕,定有一身的硬底子,眼下自己體力不濟,只求一招讓對方斃命,才能挾持這女子為自己所用。

  他盤算著,笑容卻越發溫和,若非熟知左靜為人,蘇蒙怕是會為他所惑。

  就在左靜審勢待發的同時,蘇蒙悄悄退一步,環住瞳瞳的腰際。

  突然左靜揚手拋出一物,瞬間紫色粉塵包圍兩人,與此同時,左靜看准位置,舉劍朝蘇蒙方向刺——

  竟然刺空了!怎麼可能?他揮開粉塵,試圖看清楚。

  沒想到,身後一個凌空劈過的聲音出現,左靜連忙舉劍往後擋,但終究慢了一步,手臂中招,鮮血直流。

  猛然轉身,他發現蘇蒙已站在自己正後方。

  就在之前左靜朝他拋出紫霧的同時,他抱著瞳瞳竄身上樹,將了瞳瞳留在樹上,自己飛身下來,予以重重一擊。

  左靜訝異於蘇蒙的反應,更沒料到他武功如此高強,右手受傷,他換左手舉劍,朝蘇蒙連番刺去。

  左手也能使劍?蘇蒙微詫,他手中只有一把斧頭,沒有稱手武器,近不了左靜的身,只能一再閃躲。

  他不停地往後退,到最後甚至是帶著玩笑似的繞著樹木跑,只見左靜腳步越發沉重,猜想左靜已然力竭。

  果然,接連多日無水無糧,左靜體力不濟,再加上手臂鮮血直流,漸漸地,他跑不動了,彎下身扶著大腿猛喘著氣,半晌抬頭道:“小兄弟,是我錯了,方才我不應該想要挾制於你……”

  小兄弟?左靜裝傻,以為蘇蒙不曉得自己知道他,企圖減低蘇蒙的戒心,讓他手下留情。

  怎麼可能呢?甯語塵早提醒過,他們已經被左靜盯上,他豈會不知道自己是誰?

  蘇蒙輕哼,手下留情?作夢吧!

  甯語塵易容引王府侍衛到蘇記,他拼著鼻青臉腫也要黑左靜一把,目的就是讓霍王對左靜起疑心,痛下殺手,如今老天親自把左靜送到他手上,只有一個理由——

  讓他為兄弟仗義一把!

  “我們無冤無仇……”左靜叨叨說著,想令蘇蒙分心。

  可惜他不吃這一套,凝聲道:“說錯了,我們之間有深仇大恨。”

  “怎麼可能,我們又不認識。”

  “左先生貴人多忘事,選記得蘇勝嗎?那是我的親爹。”蘇蒙直接捅破窗戶紙,因為他沒打算讓左靜活著離開這裡!

  蘇勝?那一家子不是都被火給燒死了嗎?

  當初是他建議霍王派人放的火,就連蘇勝老家的老像伙們也無一幸免,怎麼還會有漏網之魚?

  他怔愣,還沒想清楚,就見一柄銳利的斧頭朝自己飛過來,疼痛起,有東西嵌入額頭……

  瞳瞳沒有開口,但她有眼睛,自從孟殊提到蘇勝之後,整個人的氣勢就變得不同,他從未提及家人真名,但,蘇勝是他親爹?他不是姓孟,單名殊?

  蘇勝?這個名字很熟悉,她曾經在哪裡聽過……

  確定人死透了,蘇蒙架起柴火,將左靜燒得面目全非。

  他要左靜自人間蒸發,連屍體都找不到,除了報仇,他還要左靜在霍王跟前頂下所有罪求,替甯語塵爭取更多的時間及平安。

  理好左靜後,他問:“想繼續走嗎?還是往回?”

  有密語暗號,他們可以在陣法中來去自如。

  “繼續吧,我想早點找到父親。”

  “好。”他期她伸手。

  她將手心疊上,這一刻別的想法都沒有了,只想跟著他,一路走到底。

  何通用震驚不已,他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瞳瞳,是他先向瞳瞳伸手,然後她朝他他奔去,滿心滿肚子的話擠在喉嘴口,最終化成一聲哽咽。

  她撲進他傻裡,哭得很徹底。“爸爸……”

  突地,何桐的身子變得僵硬,瞳瞳喊他“爸爸”而不是“師父”?發生什麼事?瞳丫頭死了?他的瞳瞳穿越了?

  推開她,他審視她的眉眼,問:“你叫我……”

  “爸爸,爸爸……你是我爸爸。”她沒數自己喊了幾聲爸爸,只想把滿肚子的難受給喊出來。

  “語瞳?育彤?”他不確定的問。

  “對!我不只是救下何桐的甯語瞳,還是被你丟下來的何育彤,你一心想去找媽媽,卻不管我和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你說我長大了,可我哪裡大了,我分明才念大學,應該交男朋友、玩樂的年紀,卻每天被沉重的課業和生活壓得喘不過氣,我沒有那麼聰明,考上醫學院只是憑著一股倔……

  “你走了,我每天看著躺在床上的哥哥,心裡猜測會不會明天哥哥就無法呼吸了?我真的害怕,媽媽丟下我們、你也丟下我們,如果我又被哥哥丟下……

  “你知不知道大貨車輾過我身子那一刻,我腦子裡想的是什麼嗎?不是疼痛、害怕,而是……我死了,大哥怎麼辦?”

  她一面說一面哭,多年委屈化成無數的抱怨。

  何桐楞楞地看著女兒,聰明的腦袋被榨成漿。

  一對傻父女,就這樣看著彼此。

  而在一旁的蘇蒙也呆掉了,她說她不只是甯語瞳……

  甯語瞳?是語塵家的那個甯語瞳嗎?是自己年少時救下的漂亮丫頭?是被語塵托付給袁裴的妹妹?是……

  原來他們那麼早之前就相識了?這就是她口中的蝴蝶效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沒想到……”

  一個直喊爸爸的女兒,一個直說對不起的爸爸,兩人淚眼相對,過了好半晌,兩人才能用正常的言語,正常地說出自己的經歷。

  他說,何桐是一名大夫,與陸玥蘋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在陸大人將女兒嫁給霍王後,何桐了無生趣,失去活下去的動力,漸漸地他生病、衰弱,直至死亡,然後他穿越了。

  他承接原主的記憶,記起陸羽蘋那張與妻子一模一樣的臉,他猜想,會不會重度昏迷的妻子也穿越了?

  在現代,他追著妻子跑,哪裡有消息便往哪裡去,在古代,知道妻子可能在哪裡,他證會不想讓辦法進霍王府一探究竟?

  也想方設法,終於進霍王府為陸玥蘋治病,但她病得很重,他沒機會探問穿越的事,只匆匆拿走一對銀環立刻霍王府,從此展開被追殺的過程。

  誰曉得,他會讓瞳瞳救下,她是那樣的聰明可愛,獨立自強,性格頑強得像蟑螂,除了不喊他爸爸之外,言行舉止都與自己的女兒一模一樣,他怎能不疼不愛不認?

  他把一身醫術教給她,她沒喊爸爸,他卻早已經把她當成女兒。

  他想,或許吧,或許老天讓他來這一遭,是想讓他再見見所有的親人,那麼或許有機會他能遇到健康的兒子。

  這樣的想法,讓他在古代生存下來。

  直到無意間在銀環上發現機關,他打開機關,從裡頭找到若干紙片,他將紙片拼起來竟被他拼出一張藏寶圖。

  他認定這是妻子的托付,於是走遍千山萬水,到處想找到畫中大山。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找到了,兩、三個月以來,他試著探尋這座山的秘密,受過無數的傷,幾度差點兒被野獸吞噬,於是他布下陣法、自我保護,而受困在陣中的虛弱動物,帶給他充足的食物。

  前幾日左靜找來,他本著好心想將人放走,沒想到一照面,左靜認出他,而他也認方是曾年霍王府的左管事。

  左靜有武功,他打不贏,只好東鑽西藏,利用陣法將他困住。

  至於留下符號,並不是想讓兒女依循著找來,只是為了提醒自己,順利在陣法中進出。

  “伯父解出這座大山的秘密了嗎?”

  “是,這座山蘊藏大量的黃金,我認為這就是霍王處心積慮想要找的。”

  “沒錯。”蘇蒙點點頭,佩服何桐的智慧,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他竟能尋出脈絡,猜出答案,還下子語塵真的可以功成身退了。

  瞳瞳緊緊拉住父親的手,深怕松了,他又要拋下自己。

  她睜著一雙大眼睛,急道:“爸,我知道媽媽和哥哥在哪裡……”

  何桐留下陣法,和蘇蒙、瞳瞳一起回家。

  她以為找到前世的父親、今生的師父,已經是巨大的驚喜,從沒想過幸福會接踵而至。

  馬車上,蘇蒙對她說:“記不記得我曾經告訴你,我跟好友幫皇上辦差。”

  “記得。”她一直對他的舊友很感興趣。

  “今天我常你見見他。”

  不過是幾句平淡的話,瞳瞳無法想像,蘇蒙竟帶給她這麼大的禮物。

  他的好友叫做甯語塵,是與瞳瞳關系深厚的人。

  看見哥哥那一刻,她咬著唇,身子抖得厲害,她揉揉眼睛、再揉揉,豆大眼淚被她給揉出眼眶,往臉頰類刷出兩道痕跡。

  瞳瞳扯著蘇蒙,激動問,“是你嗎?你用三十萬兩銀子把我哥哥贖回來了?”

  他為她做許多事,幫她找到蘇記酒樓,讓她用食單換回銀子,幫她找到合作制藥的吳掌櫃,他沒讓她太忙,就讓她成了小富婆,他讓村人崇拜她,他為她尋來許多的種子種苗,他帶她找到父親,他甚至把哥哥帶到眼前。

  “阿蒙沒那麼能干,別感激他。”甯語塵瞪他,居然用二十兩買回他的瞳瞳,那是他捧在掌心的親妹妹啊,二十萬兩都不換!

  “阿蒙是誰?”瞳瞳問。

  甯語塵一聽,火大,不滿道:“你什麼都沒告訴她?你真把她當妻子,還是買回來的奴婢?”

  蘇蒙舉雙手投降,能怪他嗎?他是皇帝的暗棋,此事何等機密,自己的身世何等機密他能到處宣揚嗎?

  何況……有啊,上次受傷時他有說,說霍王的不臣之心,說皇帝的心頭刺,說自己在幫皇帝辦事,只是沒說得太全盡罷了。

  “不是不說,事情一椿椿接踵而來,我找不到說的時機。”

  突如其來的和尚,令人難解的前世今生,緊接著又找到霍王心心念念的金礦……消息多到連他自己都需要時間消化,何況是瞳瞳?更何況他也才剛知道,她是自己當年救下的小丫頭,不是童童,而是瞳瞳,這能怪他嗎?

  這種解釋,甯語塵當然不接受,他直接把蘇蒙的身世說透了。

  瞳瞳恍然大悟,他竟是蘇蒙?是那個被歹徒揍得鼻青臉腫,是問她“長大後嫁給蒙哥哥好不好”的蒙哥哥?

  原來他們的緣分起源於多年以前。甯語宸道:“瞳瞳,你先在好漢村待一陣子,等我把這裡的事處理好,我給他寫休書一封,哥另外給你尋個好對像。”

  蘇蒙急了,怎麼可以這樣!他用手肘支開甯語塵。“瞳瞳,別聽你哥的,他把你嫁給袁裴,結果嘞,為他操持多年家業,最後落到什麼地步?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千萬別信你哥的眼光。”

  他還真值得哪裡痛就往哪裡捅,甯語塵狠瞪他,瞪得眼珠子都快滾出來。

  昨天阿蒙找到他,告訴他瞳瞳的遭遇,他氣得一夜襲轉難眠,當初怎麼就信了袁斐,相信他會好好照顧瞳瞳?

  他拉過瞳瞳,摸摸她的頭,低聲道:“對不起,哥讓你受苦了。”

  她又哭又笑,“哥沒事就好。”

  能夠順利找到哥哥,能夠知道他不是被當作犯人對待,知道他正在施展長才……她相信了呢,相信有孟殊……有蘇蒙在,她的運氣會非常非常好。

  兄妹見面,有說不完的話,他們說了彼此遭遇與心情,任何一個話題都能拉出一篇精彩故事。

  她說:“趙語光越大越紈绔,小小年紀就迷上賭博,許是被人訛詐吧,趙老爺還不清賭償,家裡的房子,鋪子通通賣掉,也補不了缺洞,最後趙老爺和柳氏狠心,把女兒趙語華趙語媛嫁入大戶人家為妾,才把錢給還上。”自離開趙家,她已不稱趙老爺為爹了。

  “幸好你們早一步離開趙家,否則被賣的就是瞳瞳了。”蘇蒙慶幸。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甯語塵問。

  “趙老爺曾經上袁府找我借錢。”

  “你借了?”

  “沒有,趙老爺和柳氏氣得到處敗壞我的名聲,那陣子挺難熬的,走到哪裡都被人指指說點,幸好伯母肯體諒。”

  “這筆帳先記著,我會同趙家算清楚。”蘇蒙咬牙切齒道。

  看著面目猙獰的蘇蒙,再看看滿臉溫柔的瞳瞳,甯語塵緩緩吐氣,但願這回妹妹沒有所遇非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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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43: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前後夫君對峙(1)

  之後的事情進行得飛快,蘇蒙領著兄弟挖出金礦,連同霍王妃陸玥蘋留下來的銀環為證,送進京城,面呈皇上。

  另一方面,蘇蒙和衛語塵合力放出消息,說左靜找到何桐、挖到金礦,卻選擇入京投靠皇上。

  霍王慌亂,派出一批批武功高強的暗衛,企圖將左靜抓回來,但他們沒有抓到人,倒是一批批被人給收割了。

  甯語塵挺身,表示願意為霍王馬前卒,帶領軍隊殺入京城,他的赤枕忠心感動霍王,霍王將手上的兵符交給他。

  而中毒已深的霍王,精神不濟、情緒暴躁,成天沉溺於男女情事上,他沒有跟隨軍隊入京,反而留在嶺南,只待甯語塵一戰功成,迎他入京為帝。

  這是很荒謬的決定,但此時此刻的霍王早已做不出理智的決定沒有暗衛和軍隊的霍王,就是只沒牙齒利爪的老虎,皇帝派來的暗衛,輕易取走了他的項上人頭,而甯語塵順利將八萬大軍送到皇上手中。

  一處金礦、八萬大軍,再加上霍王的項上人頭,登基多年、背後芒刺終於去除,皇帝沒有這樣高興過,他大肆封賞有功人員。

  此次的首功,甯語塵封忠義伯,留京任職正三品太常寺卿。而當年為推翻霍王失敗,家族遭難的蘇蒙封毅勇伯,擔任皇帝跟前帶刀侍衛,那是個三品武官。

  替朝廷尋到金礦的何桐入太醫院,封五品醫官。

  何桐還留在嶺南,只甯語塵和蘇蒙先行進京。

  今日第一次早朝,皇帝賜下府邸、無數金銀,看得百官眼紅不已,但無論賞賜什麼,皇帝都不虧,想想那可是八萬士兵及一整座金山,何況能夠不動兵力就滅了霍王,這功勞,怎麼賞都不為過。

  退朝後,甯語塵和蘇蒙一路行來,都有人向兩位新任伯爺打招呼。

  沒錯,他們可是香餑隊,如今皇帝怎麼看他們怎麼順眼,今日早朝,因為兩人,氣氛則愉快熱烈,連過去最受寵的袁將軍都要錯邊站。

  遠遠地,袁家朝他們走近,視線相對間,甯語塵和蘇蒙嘴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態。

  老友再見,恍如隔世,他們退去年少時的青溫,長成偉岸青年征戰多年,殺伐無數,袁裴身上多了堅數沉穩、英氣逼人的氣息,精銳張揚。

  甯語塵容貌仍一如當年,長眉斜飛,只是一雙眼睛深邃幽遠,內效沉語,令人抓摸不透。

  至於蘇蒙,英英玉立,朱面丹唇,俊朝不凡,便是女子都鮮少有如此的好顏色,她一身月色長袍,雍容貴氣,可惜雪亮的目光中隱有慍怒,銳利逼人。

  袁裴走近,臉上淨是罪惡。

  甯語塵選擇視而不見,直到人來到跟前,他才搭起蘇蒙的肩問:“阿裴,你還記得阿蒙嗎?”

  讓話問得太刻意,就算不認得,毅勇伯封號一出,還有誰認不得蘇蒙,何況若非蘇家蒙難,當年他們一直都有書信往來。

  “記得,阿蒙,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有點辛苦,不過苦盡甘來。不談這個,我們到你家去吧,我想要見見瞳瞳,當年那個漂亮的小丫頭,如今不知長成什麼模樣。”蘇蒙口氣很痞,但一雙眼睛卻看得袁斐很心虛。

  袁裴緊蹙雙眉道:“語塵,對不起,我把瞳瞳弄丟了。”

  那一年,是袁裴打了勝戰要回京的那一年,也是了瞳瞳後第一次見到袁裴的那一年。

  袁家上下都動起來,從裡到外打掃得干干淨淨,應該念書的慎之少爺沒上學堂,他跟著忙得團團轉的娘親打轉著。

  因為爹爹要回來了,離開家數年的爹爹馬上就要回來了!

  “京醬肘子送了沒?”瞳瞳第五次繞進廚房。

  “夫人,別擔心,爺回來,好菜立刻能上桌。”菜色是夫人親自擬定的,之前還盯著大伙先做一遍,都確定沒問題的。

  瞳瞳輕吁口氣,自從收到信,確定我哥哥返京日期,總是提著心。

  她一下子想做這個、一下子想做那個,明明計劃周延、實行妥當,臨到頭了,卻還是擔心哪裡做得不夠。

  “紫兒。”

  她才開口,紫兒立刻接話,“衣服全備好了,小廚房裡燒著熱水,爺一回來可以馬上洗漱。”紫兒沒等她開口,就把自己負責的部分交代清楚。

  見狀,慎之拉住她。“娘,您歇歇吧,別慌。”

  呼,瞳瞳吐氣,是啊,慌什麼呢?

  思念這種東西是會習慣的,她習慣等待,習慣思念,突然間他就要回來了,驟然改變的習慣,自然教人心慌。

  她停下緊張,抱住兒子,彎腰把頭埋進他頸窩。“慎兒,你爹要回來了呢。”

  “這話,娘說過好幾次啦。”

  “你說,是真是假?會不會伸個懶腰,轉頭發現只是作夢?”

  慎之回答,“不會的,爹真要回來了,今兒個大軍進城,鞭炮聲從街頭響到街尾,百姓們都爭相看飛騎將軍呢。”

  爹得先進宮見過皇上才能回家,皇上能體會親人心思,不會留爹太久吧,他想。

  瞳瞳彎彎眉眼,是啊,裴哥哥好能耐,官位一升再升,升得她措手不及,讓沒做足准備,自己成了四品誥命婦,不知這次返京,皇上會不會又一時興起,把他的官位再往上挪?

  但願不要,不是她矯情,實在是……貴婦圈很難混,要不是她醫術太好,才對她客氣幾分,要不一個克母名聲,就能壓得她低頭。

  “慎兒還記得爹嗎?”

  “有點模糊。”終究相處時日太短,分別又太久了。

  “你爹是個開朗、健談,很有趣的男人,小時候的他有些別扭,因為他被舅舅壓得可凶了。”

  “舅舅怎麼會壓爹爹?”

  “誰讓爹爹會念書,那時候祖母身子可好啦,修理小孩的氣勢和打土匪差不多。”

  “原來爹殺敵的氣勢是同祖母學來的。”慎之恍然大悟。

  袁老夫人聽著,呵呵笑起來。“明白了吧,棒下出孝子,打罵出能人,你娘把你給寵上天,日後肯定有苦頭吃。”

  “オ不會呢,我會孝順娘,會努力上進,我和娘打過勾勾的。”慎之說得斬釘截鐵。

  一家子和樂融融,瞳瞳真心感激,能嫁入袁家,是她最大的幸運。

  等裴哥哥回家,也許可以可以幫著想想辦法護哥哥回來吧?等哥哥回來,再要個嫂嫂,她的人生再無缺憾。

  “老夫人、夫人、小少爺,爺已經到了東街……”

  三人互視一眼,異口同聲。“到外頭接人去。”

  袁裴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簇新的屋宅,楠木做的黑金色大門,簇新的院牆,門前南安氣勢磅礡的石獅子,這是……他的家?

  見他停在原地,出門迎接的林管事笑盈盈地解釋,“爺,您沒看錯,這裡是咱們家,去年夫人買下隔壁幾戶老房,拆掉重建新宅院,有五進呢。”

  新宅院、新下人、新氣像……他家瞳瞳怎麼這般能干?他從沒料想過,才短短幾年,家中竟有如此變化。

  兩扇大門緩緩打開,裡面幾個人簇擁著主子們走出來,剛走到門口,目光與袁裴對上倏地,袁老夫人淚水汪汪,潸然而下。

  袁裴快步上前,屈膝跪地。“娘,不孝兒回來了。”

  “回來就好,你回來……娘這顆心就安了。”袁老夫人把兒子給扶起來。

  鼻頭發酸,笑容卻燦爛,裴哥哥黒\了瘦了,但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一雙丹鳳眼散發著勾魂魅力。

  日光投射到他面上,如今的他神威凜凜,英氣逼人。宛若天神。

  胸口微暖,思念多年,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她再不必一個人苦苦支撐,此後,她的人生將會有一雙強健的臂膀陪著她走過。

  她從不言苦,但怎能不辛苦?她只是個女子,有得依靠,誰願獨立?

  開心暢意,覺得所有辛苦都值了,所以日子會越來越好,對吧?有裴哥哥在,他會為自已頂起一片天,會……笑在瞳瞳嘴角凝結。

  袁裴側身,露出身後的女子,她十七、八歲,鵝蛋臉,新月眉,明眸含怯,紅唇輕抿,娉娉婷婷,細柳生姿,姣美得令人驚艷。

  她手裡牽著個六、七歲的女孩,也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她發現瞳瞳看著自己,臉色微微蒼白,下意識抓住袁裴的衣袖,滿心滿眼的依賴和抱歉。

  瞳瞳隱約猜測到什麼似的,咚的一聲,心沉入谷底,而袁裴舉目對上她,臉上有著無措所以……她猜對了?

  只是四目相對,瞳瞳的喜悅瞬間被剝離,冰冷寒意從四方鑽入,仿佛從高空墜落,失速的感覺像雙大手緊緊要抓住她的心,迫得她無法呼吸。

  望著袁裴的雙眼,紅絲漸漸浮上,眼底凝結出晶瑩珠淚,這麼好的日子不該哭的,但她無法阻止淚淌,只能垂下頭,遮掩不斷擴散的無助與茫然。

  突地,誠王世子鄭禹青的話不斷在耳邊反覆——

  值得嗎?值得嗎?值得嗎……

  慎之上前,對著袁裴興奮喊:“爹,您終於回來了。”

  目光徽詫,那個小心翼翼、循規蹈矩,深怕被遺棄的小男孩長這麼大了,他變得熱情大方、快樂……這是被善待寵愛的孩子才能有的表現。

  瞳瞳待他,確實如同親生。

  “慎之長這麼大了。”他拍拍慎之的肩。

  “嗯,慎兒已經開始念四書,能扎一個時辰馬步……”

  見愼之滔滔不絕,袁老夫人並不知道慎之非親生孫子,只道父子情深,這話起了頭,怕是止不住,忙道:“有話進屋裡再說。”

  “是,祖母。”慎之應聲。

  袁斐始終沒有對瞳瞳說話,瞳瞳也不知道如何開口,眼看婆婆一手拉著慎之、一手牽著袁裴進屋,她下意識退到一旁,等發覺該跟上時,裴哥哥身後的女子已經走入門內。

  站在身後,她看得一清二楚,裴哥哥走在前頭,卻反手握住那名女子,女子又拉著小女孩,一群人熱熱鬧鬧地進屋。

  突地,她覺得自己成了局外人,突地,她發現這宅院似乎蓋得太小,小到讓她找不到容身之處。

  “夫人。”紫兒輕喚。

  瞳瞳回過神,啣起苦色,說道:“進去吧。”

  只是每走一步,心越沉、腳越重,酸澀在舌間不斷攪動。

  “娘,月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後會在這裡住下。”

  很簡單的一句話,但所有人都明白怎麼回事了。

  屋裡一片靜默,所有人都有幾分不知所措,這種時候,瞳瞳有權利哭泣、理怨,有權什麼事都不必做,但是她太驕傲了,驕傲得不肯讓人看笑語。

  於是她的身子抖得厲害,卻站出來發號施令。

  她說:“春風、夏雨,你們領程姑娘到秋苑安置。”

  “是。”

  她偏過頭對程月娘道:“程姑娘,暫時讓她們兩個伺候姑娘,明後天,我再讓牙婆上門,讓姑娘挑選幾個合用的。”

  “多、多謝袁夫人。”她有些嬌羞、有些惶忍,她望著瞳瞳的眼裡,有著教人心疼的委屈。

  “慎之。”袁斐低喚。

  慎之快步上前。“是,爹爹。”

  袁裴拉著慎之走到小姑娘面前,道:“她是雪兒妹妹,你幫爹招呼,帶她到處逛逛、熟悉一下家裡,行不?”

  “行。”他應下聲,對程雪兒道:“哥哥帶你去玩,好嗎?我們家裡可好玩啦,娘在院子裡給我搭了秋千,你想不想蕩!”

  慎之領下爹爹給的差事,熱情地拉著小姑娘走出廳門。

  揮退屋裡伺候的,門關上。

  婆媳想加上剛進門的袁斐,三人均是沉默,半晌袁老夫人道:“這些年你不在,袁家是瞳瞳一手撐起來的,看我們如今過什麼樣的生活,不必說你定也明白瞳瞳是怎樣的盡心盡力。”

  “人人都羨慕我有個好媳婦,我旁的不求,只求你平安回來,和瞳瞳生幾個小子閨女,咱們家也就圓滿了,可你……你弄出這一出,有沒有想過瞳瞳的立場?”

  袁裴咬緊牙根、握住拳頭,壓得指節咯咯響。“月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棄她於不顧。”

  “你打算怎麼做?照顧她一輩子?也行,照顧的法子很多,你認她為義妹,我幫著給她找門好親事,再時上一副嫁妝如何?”

  見母親這樣說,袁裴濃眉緊蹙,又道:“月娘已經委身於我。”

  噗地,瞳瞳忍不住笑意,只是淚水漫過笑意,在裙擺間墜出兩滴墨黑。

  “你怎地如此糊塗?這是無媒荷合啊,你現在風頭正盛,就不怕御史參你一本。”

  “娘……”

  袁老夫人不理他,轉頭對媳婦。“瞳瞳說,你想怎麼做?”

  她明白的,明白婆婆的小心思,前面的指責不過是為著誘出她一句——為著裴哥哥名聲,把人納了吧。

  是啊,她原本以為是裴哥哥外頭生的兒子都能視如己出了,再納一名妾室又如何?

  反正她寬容大肚,反正她賢慧淑德,反正她是袁家媳,就該事事為袁家考量。

  只是這袁家婦……好像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好做。

  緩緩吐氣,抿緊變唇,她把眼淚逼回去,抬眸對上袁斐。

  只是人還是那一個,怎地覺得陌生了?

  “不是我想怎麼做,而是袁哥哥想怎麼做?”放下話,她一瞬不瞬把望住袁斐。

  “我想要她為平妻。”

  一句話,投下震撼彈,不是小妾、姨娘或通房,而是平妻,這是要有多大的情感基礎才能促成這樣的事?

  瞳瞳靜望著他,一語不發。

  只是啊,那把刀子在她心口不斷地刨著,刨出肉屑、刨出鮮血,刨得她疼痛不已,卻發不出呼救聲。

  袁老夫人卻是清楚,自己的兒子有多倔強,當年他可以不顧自己以死相脅、非要投身軍旅,可以為此與她長期冷戰,他要的東西,從來都只會要到手,那麼最終只能委屈瞳瞳。

  “你們夫妻好好談談吧。”袁老夫人緩緩起身,她拍拍瞳瞳的手說:“他是你日盼夜盼オ盼回來的男人,別盼出一個身合心離才好。”

  瞳瞳心墜得更加厲害,身合心離、身離心合?她不知道哪一種更好些,她總告訴慎兒別害怕分離,可現在她卻怕了。

  廳裡剩下夫妻兩,只是,他們算得上是夫妻?他甚至沒為她掀開過喜帕,情分這是淺,她怎能奢望他站在自己這邊,為自己著想兩分?

  婆婆走了,她抬眼,認真問:“其實程姑娘並不是裴哥哥的救命恩人,對嗎?”

  就如同慎兒不是他的親生完子,那只是讓婆婆必須接受他們的藉口。

  袁裴詫異望著她,她怎麼知道?

  “裴哥哥說謊的時候,常會把指節扳得咯咯作響,斐哥哥肯定很愛程姑娘吧,愛到不故對婆婆說謊,也要迎她入門。”

  “瞳瞳,對不起。”

  瞳瞳抓皺了裙擺,即使明白對不起她,他仍然堅持要做,可見得啊……抬眼看天,她努力把失望給憋回去。

  “怎麼認識的?”她提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她是流民,雙親和弟弟都死了,她樣貌姣好,引人覬覦,是我從那些人手底下將她救下……”

  他叨叨說著自己的英雄事號,興奮略帶羞怯的模樣,像個小少年而非英挺偉岸的大英雄。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子,是不是每個人在愛情面前都會變得傻氣?是不是只要愛情來到面前,誰都無法抗拒?

  於是瞳瞳明白,這場仗尚未開打,她已經輸得徹底,在裴哥哥心裡,誰勝誰負,一清二楚。

  “月娘是個溫柔的女子,她絕對不會越過你,不會想與你一較長短,好好與她相處,瞳瞳會發現,她是個多麼好的女子。”

  她真的很想哭呢!程月娘不想與她一較長短?那是因為不需要相較,她已經穩坐泰山了。

  一個勝利者,何須對匍匐在足前的失敗者痛下殺手?

  她是多麼好的女子……

  所以當她覺得程月娘不夠好,原因肯定是她沒有好好興之相處,對吧?

  三言兩語間,他已經把兩個女人的位置提得那樣明顯,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以後這是你當家,月娘不會與你爭奪,你就把她當成另一個慎兒,用你寬大的心接納她,行嗎?”

  這個家是她賺來、立來的,本就該她當,何必說得好似……因為程月娘不搶,她才沒有機會失去?

  至於另一個慎兒?能夠這麼相較的嗎?

  袁裴一句接著一句說,她沒有插嘴,只是淚水已經泡了心,但她沒哭,因為她很清楚眼淚的分量取決於觀眾的心,她在他心裡是……零。

  突然恍然大悟,原來盼望,思念是她一個人的事,原來愛情只是她的想像,原來他無心無情,原來她於他只是……

  只是什麼呢?一場托付?一個對好友的承諾?一個無法卸下的責任?

  可,不需要的呀!她可以不當弱女子,她可以獨自活得好好的,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無心承諾,她可以的……

  袁斐還在叨叨絮絮地說著程月娘的好,他以為說得夠多,就能說服瞳瞳喜歡上月娘,殊不知他越說她越傷心,越覺得自己是個撤頭徹尾的大傻瓜。

  心扭得厲害,胸口壓迫得嚴重,她喘不過氣來,她的痛苦對應著他的快樂,他在多年後歸家,給予她最沉重的一擊。

  此時此刻她無比想念哥哥和師父,垂眉,再抬眼,她深吸氣,要生生將委屈給憋回去。

  “裴哥哥,我明白了。”她一笑。

  她的明白讓他放心,他道:“皇上會為我和月娘賜婚,聖旨這兩天就會到。”

  又是賜婚?這麼攜心程月娘在她面前矮一載?

  咬緊下唇,她嘗到腥血味。失笑不已,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不爭”、“不一較長短。”

  程月娘何必爭呢?已經有人為她爭,為她論出長短了呀!

  瞳瞳笑著,清澈的目光看得他心虛,卻看得自己心悸,這就是男人……

  “如果沒有別的事,裴哥哥,我先回房。”

  “好。”他應聲,見她起身,在雙腳跨過門欄那刻,他又喚,“瞳瞳。”

  “有事?”她回頭。

  “這幾天我歇在月娘那裡,剛到新環境,她會緊張。”

  “我理解。”她點頭,理解自己オ是該會會不爭、不一較長短的人。

  “瞳瞳……”他欲言又止。

  “嗯?”

  “月娘懷上了。”

  轟地,程月娘懷上!甯語瞳被砸上,被天外飛來的巨石給狠狠砸中,砸成一堆爛肉。

  這是先斬後奏?但奏不奏又如何?心死都死了,還能活轉回來嗎?

  她深吸氣,再度轉身往外,走兩步,折回來,她在他面前站定,咬著牙問:“還有其他更壞的消息嗎?”

  一愣,袁裴的驗僵住,半晌無語。

  “沒有?很好,我知道了。”

  這次她真的走了,走得飛快,好像後頭有妖怪在追逐。

  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袁裴長長地嘆口氣,終究負了她。

  回到屋裡,腳步依然迅速,匆匆關上門,她跑到床邊。

  看到熟悉的大床,她松口氣,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是認真參加一場大考,原認定該金榜題名,不料放榜日,卻無法在榜單上尋到自己?

  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找過無數回,然後松口氣,認命,知道此處無自己的容身之地?

  無容身之地?恍然大悟,不管她曾經怎樣努力,這裡從來都不是她的容身處,幾個無眠的日夜,讓她心力交瘁,本以為會熬過無數寂寞終究會盼來溫暖,誰曉得迎面襲來的竟是酷例寒冬?

  眼前一片昏暗,她跌進床裡,軟軟的床,溫柔地包圍了她的悲哀。

  被一雙不知名的野獸追趕,瞳瞳狂奔狂吼,她以為跑得夠快,就可以躲避被吞噬的命運,沒想到……一路奔逐,最終仍落入那張血盆大口。

  她在胃袋中被囚禁,在漫無天目的黑暗中恐懼,她一點一點被胃酸溶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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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43: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前後夫君對峙(2)

  “夫人,醒醒。”紫兒的聲音把她喚醒。

  猛地驚醒,她滿身是汗,額頭汗水一滴滴從鼻子滑到唇邊,輕輕舔過,微澀微鹹。“什麼時辰了?”

  “剛過午時不久。”

  午時,她竟然睡了近九個時辰?

  “昨天的晚膳呢?”她准備過數日,菜單料酌再斟酌,為著闔家團圓而備下的晚膳。

  “夫人睡下,爺讓人別打擾夫人,那邊先用了。”

  那邊?哪邊?秋苑那邊?“老夫人和小少爺呢?”

  “剛剛老夫人與爺、小少爺和程家姊妹用過午膳後,已經回屋裡歇下。”

  恍然大悟,是那邊啊!是袁家“那一邊”,和甯語瞳無關的“那一邊”,確實是闔家團圓餐,只是她……不在團圓的圈圈內。

  “寶珠姊姊來了,想見夫人。”秋陽進門稟報。

  瞳瞳深吸氣。“讓她進來。”

  寶珠並沒有隨她嫁入袁府,瞳瞳把她留在老宅當管事娘子,負責制藥廠。

  梳洗過後,瞳瞳見了她。

  “小姐,這一季的盈余兩千六百多雨,我留下六百三十八兩應急,剩下的兩千兩全在裡,小姐點收。”

  瞳瞳幾次想搬大藥廠,最終歇了心思,樹大招風,袁裴我不在,她不想引起太多豹狼覬覦,因此數年來供應的仍然只有百草堂,收入穩定,能小康,卻無法大富,但好歹靠著盈余把袁家制成如今模樣。

  看過賬本,瞳瞳把銀票推到寶珠跟前。

  “姑爺已經回來,家裡的吃穿用度再不需要靠咱們,這銀票你就積攢著,等哥哥回京後,再把銀票交給他。我和百草堂簽下十年長契,往後像現在這樣,逐月供藥就行。”

  寶珠道:“制藥的事奴婢會繼續進行,萬萬不會出半點差錯,只是銀票……還是由小姐收著吧。”

  瞳瞳了偏頭微曬。“過去幾年是情非得已,我打心底不願意把娘家與婆家的產業混在一起,如今姑爺回來,恰恰藉此機會把兩邊的東西分得清清楚楚。

  “當初我沒把藥廠當成嫁妝,便是想為大哥在京城裡留下一片產業,好待日後返京不至於半點基業都沒有,所以還是你收著。”

  “大少爺真的會回來嗎?”

  “會的,一定會的。”她必須這樣相信。

  夜漸深,身為主母,應該在晚膳上張羅入席的,但是想起“那邊”,瞳瞳竟連動作都不敢。

  她不出現,那邊會更和樂融融吧。他們會聊著邊關大小事,在裴哥哥的刻意之下,他們將彼此了解,互相熟悉,倘若她出現,只會破壞氣氛對吧。

  那就再缺席一次,也許缺一回,兩回,三回……她將一路缺席下去,她可以在袁家當個隱形人,乖巧地、安靜地、無波無灘地,直到生命終了。

  只是……這樣子有沒有關系?這樣的生活,她要不要?

  她不知道,心還亂著,腦子更亂,所有和理智相關的東西全數消彌。

  慎之抱著包狀進屋,看見兒子,瞳瞳放松了表情。

  “娘,您看。”他把包袱放到桌上。

  “這是什麼?”

  “新衣服,雪兒妹妹的姊姊做的,一套送給我、一套送給娘。”

  打開包袱,裡頭有兩套嶄新衣服,程月娘很會做人,相較之下,她確實不是個大方主母。

  “慎兒喜歡雪兒妹妹嗎?”

  “喜歡。”他毫不考慮地回答了。

  笑容僵在瞳瞳臉上,這麼快就收服兩個人,兩顆心?不是刻意的,但她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存在很多余。

  見瞳瞳不語,慎之的笑也僵了,他舔舔唇,遲疑問:“娘不喜歡雪兒妹妹嗎?”

  “如果娘不喜歡,那慎兒也可以不喜歡嗎?”

  她看出他臉上的掙扎,她知道逼迫孩子選邊站很可惡,但是她貪婪地想知道他的答案。

  雖然瞳瞳清楚,知不知道都不會改變狀況;雖然瞳瞳明白,不該用自己對慎二的一點恩情來阻止他的心,雖然理解這樣的貪婪不聰明,她卻還是……愚蠢貪婪了。

  他皺眉,他痛苦,她卻持續用沉默逼迫他。

  最終,慎之咬牙。“如果娘不喜歡,我便不跟雪兒妹妹說話了。”

  她逼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卻也在慎兒臉上看見自己的殘忍,她想抱抱他,想柔聲告訴他。

  “對不起,娘不是真心的,你想喜歡誰便喜歡誰,不必在乎娘喜不喜歡”,只是還來不及說話,已見袁裴冷著臉大步走進屋裡,他一語不發地看著瞳瞳,彷佛她做了多麼荒謬的事。

  “慎兒,你去告訴祖母,你們和月姨、雪兒妹妹先用飯,不必等我們。”

  袁裴是來喚瞳瞳到前廳用晚膳的,他知道她心裡難受,知道她昏睡一整天,他帶來慎兒和月娘親手做的衣服,企圖緩和氣氛,沒想到瞳瞳會在背後唆使孩子。

  看著嚴肅的父親,慎之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他焦急地看著娘。

  瞳瞳苦笑,他聽見了?要秋後算帳了?也好,算清楚一點,算得她更明白自己的定位,更清楚自己的付出是多麼白痴的事情。

  她摸摸孩子的頭,說:“乖,你先去吃飯,記得……”

  “不可以偏食。”母子倆異口同聲,像過去般默契十足。“可娘中午也沒吃。”

  真好,還有個兒子記得自己還餓著,可是有人迫不及待要算算帳本了。

  “娘和爹爹談過就吃,別擔心,用過飯後別急著坐下來念書,要先消食。”細細叮囑過,她送走慎兒,轉身對上袁裴。

  “你容不下月娘?”他開門見山問道。

  “是。”她實話實說。

  “她有我的孩子,皇帝同意賜婚。”

  “這兩件事我是被迫接受的。”

  “不管被不被迫,你都必須接受。”

  “如果我不呢?”

  “你不能不,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

  “我改變不了別人,卻可以改變自己。”

  “怎麼改變?變得惡毒自私?變得愛挑撥離間?難道攪亂一家子的平靜會讓你比較快樂?你非要把日子往苦裡過,這樣真的會比較好?”

  原來她悪毒自私?原來在他心目中,她是個挑撥離間的女子?無聲失笑。

  “在今天之前,我不苦。”她回答。

  “換言之,你並不想我回來?可以,我立刻請旨,帶月娘長駐邊關。”

  他這是在逼她當悪人,明知婆婆多麼盼望他回京、承歡膝下,他卻用這個來威脅不厚道,太不厚道了。

  她心疼,疼得喘不過氣來,疼得派水直流,她拼命瞠大眼睛,努力看清眼前這個男人,她想知道,他還是不是她認識的裴哥哥。

  “瞳瞳,你錯了,你不應該離間慎兒和雪兒,他們將來要同處在一個屋檐底下,必須親相愛、親彼此為知己,我很高興他們能夠投緣,你不該因為自己的狹義妒忌,破變他們純粹情誼!”

  恨恨咬緊下唇,她道:“慎兒是我的。”

  “他不是你的,他是他自己的,他有權利選擇喜歡誰、討厭誰,你可以控制八歲的他等他十八歲,你還能強迫他?到時,你只會讓他恨你。”

  他說的話是真的,卻不是她能夠聽進去的。

  她問:“所以你恨我?”因為她逼迫他,她企圖改變眼前狀況?

  “我不恨你。”袁裴上前,握住她雙肩,認真說:“只要你能放下心結,誠心接納月娘,我們家就可以和樂幸福,難道你不想要過平靜的日子?”

  擰眉相望。

  換言之,她不放下心結、不真心接納,幸福便離她遙遠?換言之,她必須謀殺真心、毀滅感情,才能換得一世平靜?

  她低聲問:“告訴我,怎樣才能做到接納?若我也與旁的男子有了首尾,裴哥哥是不是也可以放下心結、真心接納?裴哥哥,別自欺欺人,一山難容二虎,後院有兩個女人,便定無法和樂幸福,平靜早在你帶程月娘進門那一刻就破壞殆盡了。”

  “哪家哪戶沒有三妻四妾,為什麼他們可以?”

  “是真可以還是假可以?是表面平靜底下暗潮洶湧,還是表裡如一?別傻了,女人的戰爭難不見刀槍血肉,卻一樣殘酷。”

  “意思是你非要對月娘下手?你非要對親人殘酷?非要發動戰爭?”

  這話說得多偏頗啊!他怎敢確定,不是月娘對她下手?不是月娘對她殘酷?不是月娘發動戦爭?

  仗未開打,她已經是他假想的敵方,這樣的日子……怎麼過?

  “瞳瞳,你怎麼了?怎會變成這副模樣?我的瞳瞳對誰都大方善良,我的瞳瞳仁慈寬厚,她不會容不下一個無華的可憐女子,更不會攪得後院混亂,無法安生。”袁裴說得痛心疾首。

  她指指他胸口。“因為這裡只有你的月娘,沒有你的瞳瞳,因為你已經放棄我,我再不是你的瞳瞳。”

  “固執有意思嗎?非要與月娘一較長短,有意思嗎?”

  有意思嗎?她也好想問這一句呢。

  守這麼多年有意思嗎?盡心盡力為他建立一個家、一個堅強堡壘有意思嗎?在不愛自己的男人身邊堅持不存在的愛情,有意思嗎?

  答案顯而易見。

  深吸口氣,捂住心痛,她搖頭,“斐哥哥,我們和離吧。”

  他想也不想吼出聲,“不行。”

  “為什麼不行?感情最怕的就是拖著,一個滿心歡客計劃著將來,一個已經計劃著離開,也許先轉頭的是我,但我們都心知肚明,這段感情是誰先放的手。

  “裴哥哥,對自己誠實一點吧,捫心自問,你真的愛我嗎?在你心裡,我真的有資格與月娘一較長短?其實……並沒有,對不?”

  他噎住了,望著她,他無法說謊。

  黯然垂眸,她猜對了,果然愛情只是自己的想像。

  “若是早與他人兩心同,何苦惹人錯付了情衷。裴哥哥,放手吧,各自高飛,各自幸福,不好嗎?”

  “我承諾過語塵,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大丈夫一言九鼎,他說出口的話,再難,都必定做到。

  “我並不想要這樣的照顧。”

  “由不得你,語塵已經把你托付給我。月娘的存在不會改變,你必須改變態度,你別無選擇,但我可以承諾,除了月娘,我再不會納其他女子進門,我會盡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不會讓你倍受委屈,只要你願意敞開心胸,便會發現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別無選擇?她竟讓自己落入別無選擇的境地,多悲哀……

  點點頭,她道:“那麼我去廟裡,為袁家祈福吧。”

  “月娘一進門,你就進廟祈福,你讓外人怎麼看待月娘。”

  聽値了,重點不是她進廟祈福,而是外人如何看待月娘?這便是傳說中的一碗水端平?

  寒意從腳底竄上,她慢慢地看著裴哥哥,心如刀割,原來必要的時候,男人可以這麼殘忍。

  他從懷裡掏出萬兩銀票。“收下吧,娘說了,這些年家裡的吃家用度都是你拿出來的。”

  折算……銀貨兩訖,從此他再不欠她?

  她把銀票往前推,道:“不必,就當我償還當年的救命之恩。”

  他看她一眼,沒有接手銀票,轉身離去。

  這意思是他不欠她、負她,一張銀票買斷過往,從此他是丈夫、是她的天,只有她聽話的分,沒有他將就的理?

  錯了,她以為情分是再多錢都買不斷的東西,原來是可以買斷的。

  就著燭火,靜靜看著桌上的銀票和新衣,瞳瞳倔強地抹去眼淚,她轉頭看著屋裡的桌床綺櫃,突然覺得,這個地方好陌生……

  她用萬兩銀票,為裴哥哥和程月娘辦了場盛大婚禮,所有人都稱談她賢慧,天曉得,她不願意擔負這樣的名聲。

  婚禮那天,宮裡來了賞踢。

  瞧她做人多麼失敗,連後宮娘娘都要藉由賞賜告誡她這個主母,厚待程月娘。

  婆婆在笑,程月娘的溫柔收服了她。

  慎兒在笑,牽著雪兒的手不放。

  裴哥哥在笑,喜得佳人,幸福連連。

  所有人都快樂得不得了,太多的快樂擠壓了她的憂愁,所以她冷眼看著他們的笑,就也跟著笑,燦爛地笑著,她用笑容一點一點刨斷與他們的情分,切割她曾經的努力,並且深深地埋葬自己的愛慟。

  她會好起來的,她這樣告訴自己,就算復原的過程很痛,她也能夠熬下去。

  婚禮過後,她把中饋交到林管事手中,關上門,自禁屋中。

  她日夜都在抄經,但下人的耳語讓她知道,婆婆和新媳婦比母女更親,也知道慎兒和雪兒感情深厚,日日玩在一起。

  鳩占鵲巢,她一手建立的家,有了新主人。

  她不允許自己傷心,她驕傲、她固執,她要強大地將自己與袁家人剝離。

  “你這是何苦?”婆婆問。

  她更想問:是誰說了,把兒子和媳婦擺在一塊兒,她選擇媳婦?

  不過也沒錯,她的確選擇媳婦,只是……選擇了新媳婦。

  慎兒每天下學都來問安,但她很清楚,自己的笑隔了一層膜,他們的心越離越遠。

  終有一天啊,終有一天她會成為袁家的陌生人,她知道的……

  時序拉回到現在。

  屋裡一陣乒乓聲,程月娘在門外,憂心仲仲地垂著淚,程雪兒握住她的手,無聲安慰。

  慎之小小的臉上看不出心情。

  他想娘了,很想很想,但是……大人的世界很難懂,他論不出誰對誰錯。

  “很好,我把瞳瞳交給你,你竟是這樣待她?”甯語塵氣結。

  “對不起。”袁斐垂頭,臉上身上到處布滿青紫。

  一陣靜默,三個男人相對無語。

  蘇蒙卻在這時想起瞳瞳說過的話。

  我曾以為喜歡誰,就應該拼命對誰好,不甘一切、不在乎付出是否能得到回報。

  冷眼看著袁裴的將軍府,京城寸士寸金,不管是衣食住行都比旁的地方昂貴,在這樣的情況下,瞳瞳還是把將軍府給撐起來了。

  她守著婆婆和丈夫幼子,期盼丈夫回歸,沒想到人回來,卻也帶回另一個女人,她沒有反抗權利,只能被迫接受。

  難怪她要放下努力經營的一切,難怪她要逃。

  “數年守候換得如此回報,真令人心傷。”蘇蒙幽幽地說道,他心疼瞳瞳。

  “我以為瞳瞳可以接納月娘。”

  “憑什麼她可以?因為你的月娘溫柔賢淑、善良體貼?因為你認為她不會與與瞳瞳爭位?袁斐,你把事情想得太理所當然。沒有女人願意和別人共享丈夫,除非她根本不在乎你,這樣做,對瞳瞳不公平,對程月娘也不公平。”甯語塵沉重道。

  蘇蒙接道,“想想你離開時,家裡是什麼光景?瞳瞳オ十四歲,尚未及笄,語塵被流放,她連傷心都未收拾妥當,就要接手你留下來的責任。

  “生病的婆婆,年幼的稚子,和一幢颳風下雨就要漏水的破房子,為了掙錢,她拋頭露面,你知不知道她曾經被紈绔調戲?她嚇壞了,回到家還得裝作無事。

  “她就是個孩子,身邊還得帶個孩子,她不得不逼迫自己早熟懂事,她日夜盼著你回來,當她的頂天梁柱,可你做了什麼?

  “她嫉妒?她狹隘?她無容人之心?她不願意把日子往好裡過……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拿把刀往她心窩子捅!”

  蘇蒙的話,一句句剜著袁裴和甯語塵的心。

  這些話,瞳瞳半句都沒有對他們說過,她總是張著雙明媚大眼,總是喬裝堅強,小小的她從沒在旁人眼前脆弱。

  心都疼了,因為瞳瞳。

  “你怎會知道這些?”袁裴問。

  “因為她被人阪子綁走,因為我從人牙子手中將她買下,她長得一副好模樣,若不是我買下她,你認為她會被賣到哪裡?”蘇蒙迎上他的目光,毫不心虛的逼問。

  “瞳瞳在哪?我去接她回來。”有瞳瞳下落,袁裴心急。

  “然後呢?再讓她受一次委屈,無數冤枉,再讓她傷心一輩子?不必了,當初如果你告訴我,你不喜歡瞳瞳了,我必不會將她托付與你,是我的錯。”甯語塵語重心長道。

  “語塵,對不起……”他對好友飽含歉意。“這次我保證,接她回來之後,我會盡力彌補她、盡力待她好。”

  他真心認錯,真心想要挽回,他是喜歡瞳瞳的,那是自己從小就疼著、哄著的小丫頭,

  有人想傷害她,他也不許。

  “不必了,她要的感情你給不起,你給得起的,她不稀罕。”甯語塵搖頭。

  “你的意思是……”

  蘇蒙接話,“意思是你給不起的,我來給,從此以後,我才是語塵托付之人。”

  “阿蒙,你和瞳瞳……”

  “我們是緣分天定,誰曉得人販子會千裡迢迢把她送到嶺南,誰曉得我們會在千裡之外相遇?我買下她,我們朝夕相處,我認為她值得我付出所有,既然你給不了她愛情,那麼放棄吧。”

  “你要我放棄?”

  阿蒙不介意瞳瞳成過親?不在意名聲?過去就算了,現在他是皇帝親封的毅勇伯,又深受皇帝所喜,日後升官晉爵是必然的事情,他願意娶一個再嫁婦?

  “是,和離吧,當初賜婚是你去向皇上求來的,皇上那裡由你處理。”

  等這些瑣碎的麻煩事解決,他將再次迎娶瞳瞳入門。

  至於名聲?那是男人給的,只要得丈夫看重,只要丈夫前途無量,所有人面對她時都低頭。

  想起瞳瞳,蘇蒙俊美的臉龐充滿幸福光暈,他終於重新有了家,那個家裡有個深愛的女子,夜夜掌燈等著他,這樣的日子是他渴求,渴盼的。

  “語塵,你也同意?”袁裴問。

  “誰能給瞳瞳幸福,我便同意誰。”甯語塵回答,妹妹的快樂是他唯一的。

  看著兩個昔日好友,袁裴突然有被排擠在外的落寞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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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43: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入京淪為妾(1)

  送走蘇蒙和哥哥那日,天空下起蒙蒙細雨,瞳瞳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分離,沒想到……

  還是難受得緊,夜裡她必須抱著蘇蒙的衣服才能入睡。

  其實蘇蒙很忙,成親後,他並沒有日日在身旁,但這回……也許是有太多的訊息衡擊,她需要一塊定心石鎮壓不安。

  白天,她藉由忙碌驅逐危機感,夜裡,她有的只是帶著他氣息的衣衫陪伴。

  對,這份不安相當不合邏輯,明知道此去京城是撥開濃霧見天明,是鵬程萬裡、前途無量,她沒有道理惶然,只是她也不明白,就是擔心,就是隱隱難安。

  秋風起,秋梨黃,王氏送來一籃梨子。

  昨兒個瞳瞳將它們切絲加水,放入川貝、生姜、羅漢果,用文火熬上三個時辰後,濾出湯汁,再加入剪成片的紅棗、百合與水,二煎兩個時辰。濾出汁水後,再加入金銀花、薄荷與清水進行三煎。

  經過半個時辰,將三次濾出來的湯汁放在一起用小火熬上,直到變得濃稠,加入蜂蜜,滴水成珠即可。

  何桐看著瞳瞳細心地將秋梨膏收進陶瓷裡,笑道:“你對晚兒真上心。”

  入秋後,晚兒又開始咳了,咳得她一顆心疼得緊。“他可是喊我娘親的。”

  “這麼沒私心?如果以後有自己的孩子呢?”

  她放下湯勺,認真說:“爹,我始終相信維持人與人之間情分的是感情,不是血緣,我疼他愛他,他定然能夠理解,也定能還我一世情意。”

  “那袁裴和袁慎之呢?”

  一句語,他戳破她的認定。

  瞳瞳無法回答,她沒說話,他也不逼迫,給足時間空間,讓她認真面對自己。

  半晌,她搖頭輕喟。“我想,是我的錯,是我錯解一份感情。”

  “錯解?”

  “那年裴哥哥從歹徒手裡救下我,我勾著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他胸口,那刻我感到無比安心,無良父親、惡毒繼母,他們讓我隨時感到恐懼,這輩子我都在追逐安心二字。”

  “安全感這種東西並不存在。”何桐道。

  “沒錯。別人給不起安全感,這種東西只有自己能給。”

  “你終於想通了。”

  “對,我在哥哥,在裴哥哥,也在你身上尋找安全感。我很清楚每個女子長大都需要成親,裴哥哥成了我最好的選擇。”

  “於是我放任想像力無限制擴大,想像與他生活,想像與他心意相通、琴瑟和鳴,甚至在他身上想像愛情。只是到頭來認真弄清楚了,方才明白,於他,我始終是個妹妹,一個被好友交付的責任。他或許喜歡我,或許感激我為袁府做的,但那些都不是愛情。

  “愛情像把火,輕而易舉就能把人燒得理智全失,一百分的責任加上一千分的喜歡,也遠遠抵不過受情襲擊,於是我輸得徹底,只是贏我的,不是程月娘而是愛情。

  “輸贏無須較真,重要的是你得懂得認賠殺出,我很高興,你沒死腦筋地在那個不屬於自己的窩裡熬上一輩子。”

  “是啊,我也慶幸自己的決定。”

  “為慶祝你想通,今晚涮個羊肉鍋打打牙祭?”他愛極了女兒的廚藝。

  “好啊,我做的菜葉豆腐乳很成功,用來沾羊肉最對味。”

  此時屋外馬蹄聲起,不久王氏打開門,通哥兒帶著信進屋。

  “嫂子。”通哥兒拱手喚人。

  “通哥兒回了,那老大……”此次進京,蘇蒙身邊帶上幾個人,通哥兒是其中之一。

  “嫂子,皇帝封老大為毅勇伯、三品帶刀侍衛,能在皇帝跟前行走,以後肯定是要留在京城,老大讓我送信回來,讓嫂子先把行李整理好,過幾天護衛隊到達好漢村之後,再一起上京。”

  接過信,瞳瞳道:“一路趕回來,累壞了吧,我讓人給你下碗麵。”

  “不必了,我在路上吃過干糧,我也得回去把家裡的東西整好,田地、房子都得處理掉,往後我要跟著老大一起住在京裡。”他不敢看瞳瞳,低著頭拒絕。

  通哥兒的態度有點奇怪,但瞳瞳沒有追問。送走通哥兒後,她打開信細看,笑意在臉上持續,溫柔的笑靨讓周遭的人為她感到開心。

  王氏羨慕極了,就知道她是個有福氣的,三品官呢,能跟著老大,這輩子嫂子再不必憂慮。

  “阿蒙信上寫什麼?”何桐問。

  蘇蒙的父親蘇勝是個好官,祖父蘇琛是個精明商人,在世的時候,鋪子開遍天下,馬隊往返東西,蘇家覆滅之前,蘇蒙關掉所有鋪子,將蘇家勢力地下化。

  一年後,再慢慢地一家家重新開設,換上不同店名,重新進入市場,不管蘇記酒樓、香袖招、濟世堂……通通都是他名下的產業。

  蘇蒙的做法很聰明,一來不招人眼,二來讓蘇家徹底在霍王眼皮子底下消失。

  蘇蒙非常有錢,如果他願意,可以直接撤錢把好漢村的兄弟們全都養起來,可他沒這麼做,他教導他何自食其力,由盜匪轉為良民。

  他是個很厲害、很有想法的人,任何人遇見他,都是幸運的。

  “阿蒙讓我們進京,說護送的人再過幾天就會到,讓我先把行李整理好。”

  這幾句話值得她一面看、一面笑?糊弄誰。何桐翻白眼,不想說就用父親銳利的眼睛盯得她滿臉通紅,瞳瞳別開眼,假裝無視,轉移話題道:“爹,我得趕緊准備,藥鋪和酒館那邊不擔心,京城也有分號,但藥田的事得交代清楚。

  “眼下尚未看到收益,怕是沒有人願意承接藥田,我想還是雇人照看著,等收成時間到,再讓呉掌櫃過來收藥。至於這間房子……要賣嗎?還是留……

  見她顧左右而言他,何桐失笑,女大不中留啊!“既然有了喜歡的人,就徹底把袁裴放下吧。”

  “我記得曾經問過爹,怎樣才算真正放下。”

  何桐微笑點頭,他也記得。

  “你還沒回答,我卻自己說了。我說,當哪天不再反復復習兩人相處的片段,不再想著‘失去我是他最大的損失’上,不再介意是不是要活得比對方好,然後突然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心裡出現過,就是真正的放下。”

  “爹,有阿蒙在,我很難不放下,他強大的存在感硬是把裴哥哥擠出我的腦袋,所以是的,我放下了。”

  “那就好。回京後第一件事,就是要給你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我的女兒可不能隨便就跟了人。”

  “低調些,我怕趙老爺搶人。”瞳瞳玩笑道。

  毅勇伯夫人,三品誥命呢,聽起來很了不起,趙家那群蒼蠅肯定怎麼都趕不開,哥現在肯定也很頭痛吧,趙老爺知道兒子如此出息,應該會想盡辦法巴上去。

  “他有資格跟我搶人?我可是五品大醫,何況這等小事語塵能處理的。”

  “是啊,我有個很厲害、很強大、處處護著我的哥哥,還有個世子爺哥哥,誰敢動我一下……對了,回京最重要的事不是辦婚禮,而是先找機會和媽媽、哥哥見上一面。”

  聞言,何桐苦笑,真的是情怯了。

  疑惑在心,卻無人可問,他們真的是他的親人?前世的緣分是否延伸到此生?穿越而來,他與彤彤身分已變、容貌卻未改,倘若這是穿越的定理之一,那麼與妻子、兒子容貌相同的陸嬤嬤和誠王世子,會不會真是他朝思暮想的親人?

  比起何桐,瞳瞳多了幾分篤定。

  未想起過去之前,她只覺得陸嬤嬤待自己特別親切,而誠王世子處處對她上心。還有那時談起的“飛機”是不是測試?誠王世子在測試她是不是穿越人?

  “多想無益,見了面自然有解答。”何桐拍拍她的肩膀說:“不早了,去把晚兒和阿晨、阿曦找回來,那三只不知道又跑到哪裡野了。”

  “好。”她拉下父親的手,像小時候那樣握住他的食指中指,說:“爸,我相信路會走越開闊,認真的人有權利心想事成。”

  “我知道,別擔心我,去吧。”

  嫣然一笑,轉身往外,金黃色的夕陽灑滿身上,入夜的風微涼,來到這裡將近五個月從陌生到熟悉,從外客成為村民,好漢村帶給她太多記憶。

  命運總是峰回路轉,在她以為前行無路時,許她一個柳暗花明。

  手背在身後,緩步前行,瞳瞳任由風在耳邊吹過,進京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到這裡?

  待在這裡的時間不長,卻給了她許多美好。

  這幾個月,村裡的壯漢又向牙婆買回不少女子做媳婦,陸陸續續有不少人懷上孩子,現在連王氏都懷上了。

  再過不久,除了雞鳴狗叫聲,這裡還會有小孩的笑聲,哭鬧聲,她可以想像那幅熱鬧非凡的景像。

  看著藥田,草藥長勢良好,她曾和吳掌櫃談過,如果可以的話,想再多買一些田,多雇佣好漢村的壯漢來種植,讓大家添點收入,現在這件事,得托付吳掌櫃了。

  “嫂子。”一聲低喚,瞳瞳轉身。

  是張尋,那個經常把“後悔沒花二十兩銀子”掛在嘴邊,也經常被老大修理的人。

  “張三哥有事?”

  “嫂子想進京嗎?”

  “當然。”這種事沒什麼好懷疑的。

  “嫂子要不要考慮考慮,其實留在這裡挺好的。”他支支吾吾說。

  “我也喜歡這裡,不過嫁雞隨雞,相公在京城任職,我自然要過去照顧。”

  “可是老大有人照顧了啊!”他一急,話號口前出。

  “什麼意思?”蘇家還有人嗎?

  張尋看著瞳瞳美麗的容顔,想起她溫柔地替大家治病的模樣,心一橫,咬牙出賣老大,“晚兒的親娘沒有死。”

  聞言、心頭一顫,瞳瞳問:“怎麼可能?沒死的話,為什麼……”

  “大家都說她死於難產,其實不是。晚兒的娘是個大家閨秀,她很生氣老大被擄進寨子後竟然和我們同流合汙,那時候她經常哭、經常和老大吵架,我們都看在眼裡,知道林娘子瞧不起我們,可是我們沒辦法啊,有誰天生喜歡當強盜?何況老大要是不幫當時的當家們做事,他們哪能活到現在。”

  “所以呢?”

  “有次山上擄來一個叫蔡嘉佑的年輕人,當時林娘子已經生下晚兒,和趙大娘負責做飯,林娘子給蔡嘉佑送過幾次飯後,不知怎地兩人竟看對眼了。

  “後來蔡嘉佑的親人送來了身銀兩,林娘子竟央求老大放她離開,說是繼續待在山寨她一定會死的。老大很為難,晚兒還那麼小,正需要娘親照顧,但林娘子哭得那麼可憐,最後他還是讓林娘子跟著蔡嘉佑走了。”

  “然後……”

  “老大在京裡當了大官,林娘子又找上老大。”

  “然後……”

  “還有什麼然後,人家是夫妻,當初那種狀況下兩人又沒有和離,現在回來,老大讓她進了門,然後……又當夫妻了。”

  “老大讓她留下了?你確定?”

  “當然,她是晚兒的親娘,老大的媳婦,怎麼能夠不留下?”

  哦,原來自己做了那麼多,終究不是晚兒的親娘,他和林娘子沒有和離,自然是夫妻。

  身為夫妻本該是一體。

  那她算什麼?用二十兩銀子買回來的賤婢?

  心瞬間封凍,又一次,再一次……她不斷地被拋棄。

  怎麼老是這個樣子?同樣的重復、同樣的命運,世事雷同得讓人恐懼。

  她深吸氣、深吐氣,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

  “是通兒哥,他剛從老大身邊回來,他說的話再准確不過。”

  通哥兒……送信回來的通哥兒,蘇蒙很看重的小兄弟,他有意思栽培他,這次進京特地帶他一起去,是他啊!如果是他,真實性就很大了。

  猛然轉身,她快步往通哥兒家走去。

  她走得很快、幾乎是跑步起來,一顆心急得快跳出胸口。

  很痛的,但她硬撐著,她要走到通哥兒面前問個清楚,這個消息是真是假,是蘇蒙刻意借他的嘴傳到她耳裡,好教她知難而退?或者是要瞞著她,他欲享盡齊人之福?

  越走越快,越跑越快,她終於跑到通哥兒家門前。

  他正在洗馬,是蘇蒙的大黑馬,他騎了回來。

  認出瞳瞳,大黑馬揚蹄走到她身邊,蹭上她的臉。

  猶記那時蘇蒙揚著眉、笑彎嘴角問:“我的晚兒、我的馬怎麼都喜歡你啊?肯定是因為我太喜歡你了。”

  他很痞的,男人不輕易出口的喜歡,他像不要錢似的拚命往外說。

  “嫂子。”發現她神色不對,通哥兒有幾分擔憂,皺起眉頭。

  “是真的嗎?”她望著他,眼神無比鄭重,口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什麼真的?”他才剛問出口,就看見張尋追著嫂子過來,他氣喘吁吁、一張臉漲得通紅加上滿臉的心虛,證實了通哥兒心底的猜測。

  該死!這傢伙……他不過是為嫂子不值,抱怨上幾句,他怎麼就把事情給捅到嫂子跟前?

  老大要是怪罪下來……該死,真該死!

  “晚兒的親娘去找老大?老大把她給留下來了?”

  通哥兒狠狠刨了張尋一眼,忙解釋,“嫂子別多想,林娘子在蔡家後院當個小姨娘,日子過得不好,知道老大上京,這才找上老大幫忙,老大對她沒有多余心思,不過是給口飯吃,收留下來,沒有旁的。”

  他說很多話,她卻只聽到“收留下來”這個Keyword。

  沒有多余心思,何必收留下來?沒有多余心思,何必藕斷絲連,與人遐想?

  就算現在沒有多余心思,日後呢?朝夕相處,處著處著便把舊情給處回來了,他可以因為自己善待晚兒,便真心待自己,林娘子可是晚兒的親生母親,自然會待晚兒更真心,到時……她要怎麼爭、怎麼搶?

  立足點不平等,這場競爭已經不公平。

  更何況,她根本不是宅門高手,所以月娘出現,她隱沒……

  點點頭,瞳瞳說:“我明白了。”

  轉身,她沒有回家,她低著頭往前走,只是突然覺得前途茫茫,她竟不知該在哪裡去才好。

  看著她落寞的背影,通哥兒越看越擔心,一腿朝張尋踹去。“誰讓你多嘴。”

  “我這不是為嫂子不值嗎?你不也覺得老大行事不道地。”

  “老大的事是你我可以議論的嗎?”越想越慌,通哥兒說:“你去告訴何老爺這件事,

  我去追嫂子。”

  “好。”張尋撓撓頭,悶了,他不過是想把嫂子留下來,如果老大不要嫂子了,他要啊,他後悔過一千一百次,當時嫂子是他先看上的……

  瞳瞳漫無目的走著,村人同她打招呼,她視而不見,通哥兒在她耳邊叨念,她也聽不見,她只想走著,勞動兩條腿不斷交叉前進,好像走得夠多,心就不會亂得那麼厲害,痛可以被緩和。

  她不懂,為什麼找到一個正確的男人就這麼困難?

  她不求榮華富貴、不求誥命加身,她求的不過是平安順當,怎麼就……是她不夠虔誠?

  手攥得死緊,指甲陷入掌心,刮出兩道傷口,她卻渾然不知道。

  茫然間,她走入後山,那個有金礦、傳言中有許多野獸的後山。

  路很小,她被芒草割出許多細碎傷口,上回有蘇蒙拿著鐮刀在前頭開路,現在最只能仰仗傷心開路,但是野草傷不了她,傷她的是曾經的開路人。

  “嫂子,咱們回去吧,您這樣子,老大會擔心的。”

  擔心?沒錯,他那樣重情重義,當年大哥一句話就把他拉進皇帝陣營,做盡危險事兒,他肯定會擔心她的,但她哪需要他的擔心?

  她要的是他的在乎、在意,要他的心。

  “老大不回來接我們,和晚兒的娘有沒有關系?”她問。

  是的,她鑽牛角尖了,明知道這種比較沒有半點意思,她還是忍不住比較。

  “這,這……”他卡兩下,女人的心思彎彎繞繞太奇怪,他不懂她怎麼會問這個,他回過神,“沒關系的,半點關系都沒有。”

  他只是不知道怎麼應對她的問題,她卻把他的卡住當成欲蓋彌彰。

  瞳瞳微笑,她猜錯了,不是處著虛著便舊情復燃,而是再相見恍如隔中,千般萬般衷情訴不然。

  “嫂子,你別胡思亂想,等你進京,老大會把事情跟你說清楚的。”

  還想哄她進京?男人對齊人之福都這麼感興趣?

  厭惡極了,她指聲道:“不許跟著我!”說完用力一推。

  通哥兒沒想到嫂子會推開自己,一個踉蹌,沒站穩,待他站穩時,立馬快步追上。

  可是……怎麼會?オ一個拐彎,嫂子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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