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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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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尾魚] 七根兇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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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8 00:11:38 |只看該作者
10 【漁線人偶】第⑨章

  垂頭喪氣回到別苑,已經快半夜了,木代懶得回房,走到大堂的沙發前挺屍樣躺下去,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發呆。

  別苑的風格復古真不是蓋的,吊燈是懸臂銅猿,惟妙惟肖的銅猴倒懸下來,尾巴彎鉤,鉤梢上點燈。

  可惜裝的是現代的照燈,要真是古代那樣,尾巴上立個燭,晚上焰頭微晃,那就更有感覺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過來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笑她:「丫頭,怎麼這麼沒精神?」

  是萬烽火,木代蔫蔫地躺著不動,說:「叫人氣的。」

  萬烽火哈哈大笑:「跟氣爆了的球似的。」

  這話說的真貼切,萬事都不能太過,她就是氣的太狠了,反而氣脫力了。

  她提起精神跟萬烽火說話:「怎麼還沒休息啊?」

  「剛把李坦送走。」

  木代意外:「他走了?」

  「走了。」

  也是,又不是真的來旅遊的,既然沒進展,可不就各自散去了?雖然對羅韌心有不甘,但誰又有那個精神,為了個連底細都不知道的人,在陌生的地方熬著耗著呢?

  木代悵然地坐起身子:「我明兒也回去了。」

  ***

  第二天一早,木代收拾了行李,叫了出租車往機場去,剛開出不久就在人民路上堵了車,木代搖下車窗就當閒看風景,對面忽然有人對她大揮手:「哎,木代妹妹!」

  是那個曹嚴華,這一塊是他地頭,估計見天轉悠,木代衝他揮揮手,本意是讓他原地待著得了,誰知道他橫插路小跑,一路躲著車挨著罵過來了,待到跟前,眉花眼笑的把胳膊肘壓車窗上:「哎,木代妹妹,去哪玩啊,三峽啊還是磁器口啊?」

  「回去了。」

  曹嚴華用了足有五秒鐘才反應過來什麼叫「回去了」,登時大驚失色:「怎麼就走了呢妹妹,妳才來幾天啊,看不起我大重慶啊,哎妳走了都不打聲招呼,太傷感情了,我怎麼著都得請妳吃頓飯啊……」

  前頭換燈了,司機不耐煩的攆曹嚴華:「讓開讓開,車開了。」

  木代抱歉地衝曹嚴華笑笑,誰知道還是低估了曹嚴華的熱情,他不甘心地隨車小跑兩步之後,忽然拉開車門嗖的就竄進來了。

  這麼危險違規,司機的臉色難看之至,曹嚴華權當沒看見:「正好,我不忙,送送妳。」

  木代覺得正事應該還在後頭,果然,曹嚴華加了她微信又再三表示要去雲南拜會之後,忽然神秘兮兮壓低了聲音:「木代妹妹,妳功夫跟誰學的啊?」

  木代斜他:「怎麼著?」

  「我也很想學啊,妳這技術對我們這行太重要了啊,我上網查過,現在開班授課的都是什麼太極拳,老頭老太強身健體用的,不實用啊。木代妹妹,妳有專門的師父吧?」

  「嗯。」

  曹嚴華心裡一喜:「木代妹妹,不,姐,妳看,妳想不想收個師弟什麼的?」

  這要求提的可真委婉,木代一句話絕了他的心思:「沒可能的,別想了。」

  曹嚴華不死心:「難道妳師父只收妳一個徒弟?」

  「不,前頭還有一個。」

  木代笑嘻嘻看他:「前頭那個徒弟心術不正,學了功夫之後不走正道,偷了人家東西,我師父知道之後,打斷了他一條腿……」

  她說話的時候,手慢慢擱到曹嚴華膝蓋上,曹嚴華聽的緊張,也沒在意,誰知她說到最後一句時,忽然用力擰住他膝蓋往邊上一掰,曹嚴華怕不是以為腿要被她給捏斷了,沒命樣尖叫起來,司機讓他叫的一激靈,車身硬生生在路上打了個飄。

  木代好整以暇地縮手,語重心長的:「胖哥哥,不是我瞧不起你的職業生涯,但是我師父最恨的就是賊,他要是知道你蹚過這攤水,哼哼……」

  曹嚴華讓她兩聲冷哼哼的毛骨悚然,終於徹底絕了學技術的念頭,不過他為人倒還實誠,也沒有因為這事就轉冷了臉,到了機場之後,一路把木代送到安檢口。

  ***

  距離起飛還有段時間,木代在機場店裡閒逛,正尋思著要不要給紅姨帶點重慶特產,身後有人叫她。

  回頭一看,居然是李坦。

  這也算是此趟結識的熟人了,木代挺高興的:「你不是昨晚就走了嗎?」

  李坦笑笑:「昨天不知道是航空演習還是交通管制,改今天了。」

  李坦的飛機也還早,兩人找了位置坐著聊天,話題繞來繞去也繞不開落馬湖,李坦的興致不高,想來是這趟重慶之行讓他諸多失望。

  木代並不覺得岑春嬌的信息是假的,但是李坦這頭也說得有鼻子有眼,雙方各執一詞,旁人也很難判斷,她建議李坦:「你如果真的跟兇犯打過照面,應該告訴萬叔,他那裡人多渠道也多,可以幫你一起找。」

  「我這次跟他私下也談過了,但是……」

  李坦眉頭皺起:「怎麼說呢,情形比妳想的複雜,姓萬的建議我去找個催眠師。」

  怎麼還跟催眠師扯上關係了,木代有些懵。

  李坦給她解釋,但又說的語焉不詳:「當時……說實在的,我正好撞上,那個人想逃,我和他廝打在一起,他帶著口罩,然後忽然有人在我腦後來了一下子……」

  木代驚訝:「他們是兩個人?」

  李坦嘆氣:「我原先也以為是一個人。」

  他從懷裡掏出煙盒,抽了一根在手上,估計顧忌是在機場,猶豫了一下沒點:「因為是兩年前,跟岑春嬌說的五年前完全對不上,所以可以肯定那個女人的話不可信。但是那兩個人的臉,我真的沒特別確切的印象,雖然倒地的時候我看到了,但是當時被打懵了,更何況,另一個人還帶著口罩。」

  木代明白過來催眠師的作用了:「應該有用的,我聽說催眠師挺神的,可以讓你潛意識回到當時的現場,等同於場景重現,甚至可以引導著你把眼前的臉畫出來。你畫畫好嗎?」

  李坦笑起來:「湊和吧,年輕的時候,我挺喜歡寫寫畫畫的,鋼筆畫畫的不錯,還給亞青畫過……」

  說到這,他忽然沉默了,半晌低了頭,拇指食指捻著手裡的煙,菸頭都給捻扁了。

  木代心裡有點堵,李坦年紀不小了,頭髮裡夾了不少銀絲,不敢說他當年前途無量,至少也是職業穩定,幸福家庭可期可許,誰知道李亞青出了事……

  一個念頭忽然在腦子裡閃過,木代脫口問了句:「李教授他們,只有李亞青一個女兒?」

  李坦說:「也不能算是,我聽說,生亞青的時候,其實是雙胞胎的。」

  他答的輕鬆,那邊的木代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雙胞胎這事,只是她的設想,自己意會的確鑿,跟別人紅口白牙的肯定,到底是有差別的。

  「那……那另一個……」

  「那個年代妳也知道的,李教授他們是回城知青,當初生了兩個女兒,送了一個出去,後來回來日子好過了,一直設法在找,但沒找著……哎,姑娘,妳是不是要登機了?」

  木代回過神來,李坦正指著前頭不遠處的航班信息提示牌,木代對了對登機牌:「是,是我。」

  她腦子有些亂,起身走了兩步,又折回來:「那,那個,我們留個聯繫方式。」

  李坦點頭:「我懂,有什麼新的進展,我會跟妳講的,兩個人找,總好過一個人。」

  ***

  這兩天,一萬三格外勤快也格外賣力,張叔看不過去,擠兌他:「小老闆娘一回來,你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一萬三說:「能不變嗎?誰不怕打啊。」

  更何況,霍子紅前兩天跟他提過,等木代回來,就會讓她一件件上手酒吧的日常運營。

  木代要是接手了,第一件事肯定不是盤貨就是查賬,到時候,還能有他的活路嗎?

  這天下傍晚,木代在臨窗的位置坐著看書,一萬三慇勤地送了杯咖啡過去,面上用奶泡和巧克力醬點了朵少女的頭像拉花,三筆兩畫,意蘊悠長,醇香裊裊,一萬三送過去,語氣裡不無炫耀,只盼木代能察覺到他這些日子的「刻苦」。

  「小老闆娘,妳看我這段日子學的拉花……」

  木代頭也不抬,端起來就是一口,少女的腦袋已經少了半拉,又像是嫌燙,咖啡勺在杯子裡攪了又攪。

  一萬三的心嘎嘣一聲就碎了,什麼叫牛嚼牡丹暴殄天物,這毒婦!

  今晚他要在天涯帖子裡更新一萬字!

  木代低聲叫他:「一萬三。」

  「嗯?」

  「有人盯我。」

  廢話,當然有人盯妳,我正盯著妳呢,一萬三恨不得在她頭頂上盯兩個窟窿,但是還得摁下氣去恭維她:「小老闆娘,妳長的好看,有人盯妳也是正常的。」

  雖然虛偽,倒也不算假話,何況這裡是遊客如織的,對面不是酒吧就是店面,還有很多攝影愛好者沒事就哢嚓,有首詩說的好啊,什麼你站在橋上看風景啊你也是別人的風景,記不真切了,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

  「不是,一萬三,你也別露馬腳,裝著不經意的樣子四處看看,到底是誰。」

  讓木代兩句話說的,一萬三忽然緊張起來,一顆心咚咚跳個不停。

  他裝著收拾桌子,眼神飄飄的左一下右一下,應該不是店裡的客人,店裡除了木代就一對情侶,兩人那黏糊勁兒,目光恨不得在對方身上生根發芽。

  那就是對面了?

  對面也是一個咖啡館,隔著窗戶看不真切,角落裡好像坐了一個黑色衣服的男人,但是一轉眼又不見了。

  木代的手機在桌面上震動了一下。

  李坦發的,內容是「試了好幾次,今天終於有進展,畫像出來了,我拍照發給妳。」

  他用彩信發圖,圖片一幀幀出來的好慢,鋼筆畫的線條道道如刀戟壓紙,人像出來的一瞬間,木代的眸光忽然收緊。

  這是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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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8 00:12:06 |只看該作者
11 【漁線人偶】第⑩章

  這一晚,木代失眠了。

  半夜一點多的時候,她從床上爬起來,披著衣服下樓,把所有的門窗都檢查了一遍,有幾次,還伸手出去撼了撼。

  還好,都很牢靠。

  木代從吧檯拿了洋酒和高腳杯,走到酒吧靠窗的角落坐下,雖然沒有燈,但是並不黑,臨街隔幾步就有不夜的招牌,水道裡的水泛著幽幽的光亮,底下的荇草成了一團又一團漆黑的陰影。

  木代慢慢幫自己斟上酒,她喝酒沒什麼講究,不像一萬三,酒都是拿來調的,加幾塊冰,加冰多久最利口,道道一套套的。

  接到李坦的信息之後,她第一時間給他打了過去,李坦說,事情發生在銀川附近的小商河。

  ***

  不過,要是追本溯源,還得從兩年多以前的落馬湖說起。

  李坦記得很清楚,那天是落馬湖案整二十週年,是個陰天,灰色的雲團簇集在天邊,上了年紀的人都說,怕是要下雪了。

  被單位辭退之後,李坦開了個小超市,但是他的心思從來也不在生意上,勉強餬口罷了。

  那天,他早早關了門,去了李亞青曾經住過的舊樓,走到半路,天上就飄雪了。

  一晃二十年,舊樓已經沒人住了,灰撲撲的水泥牆面,襯著飄著雪粒子的灰色天空,打眼看過去淒涼無限。

  李坦去李亞青家走了走,其它住戶的家裡都空蕩蕩的,只有她家,家具什麼的還都在,大抵是因為全家都忽然間去了,沒人再理會這些身外之物。

  地上的血跡早就看不出了,牆上那些被釘子鑿的洞森森然,像一隻隻壁窺的眼睛。

  李坦在屋裡待著覺得胸悶,去到樓道裡想抽根菸,剛叼住煙屁股想打火,樓梯上忽然傳來空洞的腳步聲。

  鬼使神差的,李坦避到了隔壁的屋裡,把門掀開了道縫往外看。

  來人身材中等,穿呢大衣、大頭鞋,帶有簷的帽子,羊毛圍巾,口罩,外頭的雪應該大起來了,因為他走過的時候,身上還簌簌地掉雪片子。

  那個人在李亞青家門口停了片刻,緩步走了進去。

  李坦的心跳的厲害,這些年,雖然不算專業,他也翻了幾本犯罪相關的書,印象挺深的是,有一些心理變態的兇犯,會在紀念日重返兇殺現場,回味當時的場景和感覺。

  雖然不能一棍子打死,但至少在今天這個日子、在這裡出現,挺意味深長的。

  李坦屏住氣,躡手躡腳跟著那個人下樓,清楚看到那個人帽子下頭露出的花白頭髮。

  年齡好像也跟預想的差不多。

  但是那個人比他想的警覺,走了沒幾條巷子李坦就失了蹤跡,他向巷子裡的住戶打聽,有個箍桶的大伯有印象,說那個人一路都在打聽李亞青一家的案子,聽口音不是本地人。

  這一點給李坦提了醒,外來的人總要走的,落馬湖不大,只有一個客運站,既然跟丟了,就去客運站守株待兔唄。

  李坦專門取了錢,帶了簡單的行李,在客運站轉悠了三天,終於又讓他等到了。

  他跟著那個人上了車,幾次想從旁看到那個人的臉,但那人帽簷壓的低低,由始至終也沒有摘下口罩。

  中途幾次換站轉車,萬幸運氣不賴,每次還都是卯得住,最終真的完全跟丟,是在銀川小商河。

  說到小商河,就不能不提中國的第四大沙漠,騰格里沙漠。

  騰格里沙漠介於賀蘭山和雅布賴山之間,海拔約1200-1400米左右,和一般想像中的乾旱大沙漠不同的是,騰格里沙漠中分佈著數百個殘留了千萬年的原生態湖泊,大漠浩瀚蒼涼,湖泊婉轉柔媚,互依互存,形成了罕見的景觀,住戶也自然而然打馬塞上,依湖而居。

  小商河就是這樣一個地方,規模不大,生活方式相對簡單,但不失熱鬧。

  李坦直覺那個人就在小商河,他在鎮上的旅館住下來,每天都繞著小商河轉悠,這裡經常起風沙,頭巾口罩是必備裝束,中等身材的男人又是大把,那個人到了這裡,還真像是一粒沙子混進了沙堆,叫人一籌莫展。

  幾天下來,人是沒找著,對小商河的住舍分佈,倒是摸了個門清。

  這邊的房子大都是夯土版築平頂房,夯土一是因為當地少石材,只能就地取土,二是因為風沙大,厚重的土牆便於抗風抗沙,至於平頂,常年不下雨,自然也用不著斜坡式的房頂。

  唯一不同的一家是低堡寨合院式的,這在之前是豪紳富戶的房子,現在住得起的也必然不是普通人──李坦好奇心起,偷偷看過,院子裡停的是一輛黑色悍馬h2。

  這車子,後來李坦在街上看到過一次,當時沒看到開車的人,後座的窗戶半開,露出一個年輕女子的臉,她略偏了頭,眼睛泛紅,似乎有什麼愁鬱傷心的事。

  可是每個人,不都有傷心的事嗎?就像自己,白髮已生,事業不繼,至今孑然一身,現在又千里奔波,為的什麼?

  當晚,李坦在臨街的小飯館喝的酩酊大醉,嚷嚷著要鋼筆畫畫,忽然又嗚嗚嗚抱著臉哭,快半夜時店主要關門,半推半搡著把他趕了出去。

  李坦頭重腳輕,走了幾步就挨著街邊的垃圾桶滑坐倒地。

  有腳步聲從身邊經過,李坦嘴裡嘟嚷著,勉強睜了睜眼睛。

  從這個角度,他看到了一雙大頭皮鞋,帶著黑色皮手套的手,還有手裡握著的一捆……漁線。

  酒氣上湧,李坦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半晌,驀地陡然睜開,喝下的那幾瓶冷酒,都化作了冷汗涔涔而出。

  漁線!

  他踉蹌著站起,向著那人離開的方向追奔,這裡不比城市,一入夜就黑洞洞的,李坦在街道上茫然的左顧右盼,然後慢慢摸進了一道低矮的巷子。

  只有一戶人家亮著燈,門縫裡冒出老羊湯即便是羶味也壓不住的騰騰香氣,路過時,李坦抽著鼻子嗅了一口,又嗅了一口。

  不對,好像還有……血腥氣。

  他揣著一顆咚咚亂跳的心,墊著腳尖從高處的小窗上朝裡看,那裡確實是在熬湯,用的還是以前的燒土灶,湯已經沸了,蒸汽推的木頭鍋蓋此起彼伏,灶膛裡的火正旺,牆上映出詭異的影子。

  一個人僵立著不動,胳膊高高舉起,像是要劈什麼,但搖搖晃晃,有一根連著胳膊的線,正被另一個人拖曳著定位,線的影子映在牆上,顫顫悠悠,像割指的弦。

  李坦大喝一聲,踹開門就衝了進去。

  事後他也後悔,覺得自己應該做得更穩妥些,比如先報警,但當時,二十多年的心心唸唸豁然迫在眼前,熱血湧上腦子,什麼都顧不得了。

  他跟那個穿線的男人廝打翻滾在一起,撞倒了屍體,滾在血泊裡,倒了湯鍋,砸了碗碟,火從灶膛裡蔓延開來,他終於把那個混蛋摁在了地上,一手掐著他的脖子,另一隻手去拽他的口罩。

  就在這個時候,後腦上轟的挨了一下子。

  李坦喘著粗氣翻倒在地,眼前是一個男人愈來愈模糊的臉。

  ***

  醒來的時候,是在小商河郊外的沙坡裡,夜還黑著,遠處的小商河一隅,火光衝天。

  後來他聽說,那戶人家是賣椒香羊肉的,半夜烹煮羊湯不小心,火從灶膛裡竄了出來。

  天乾物燥,火借風勢,險些燒了半條巷子,火被撲滅的時候,一家人都燒的像乾截的木頭一樣了。

  所以,燒死的。

  這世上,只有他和兇犯知道,火起之前,屋子裡曾經用漁線連起了人偶吧。

  他在小商河只有半個小賣店門面大小的派出所門口猶豫了很久,還是悄悄離開了。

  大火毀了一切,他沒有證據,而且還很有可能被當成是唯一的兇嫌。

  當然,他也有私心:倘若報警,倘若抓到了那個人,只受到法律的制裁,豈不是太便宜那個人了?

  無數次,他狠命捶打自己的腦袋,想著,要是能記起那個幫凶的臉就好了。

  萬烽火給他支招說,你可以試試催眠。

  催眠?聽起來像是國外或者影視劇裡愛玩的噱頭,日常生活可不興這一套啊,整個落馬湖,怕是連心理醫生都找不到一個,還催眠師呢。

  但是,懷著萬分之一的僥倖心理,他還是去了北京,忐忑地邁進了一間暗色調裝修,低調豪華,書櫃裡全是洋文精裝本的辦公室。

  那個端坐在書桌背後,據說有著GPST-IH國際催眠師認證的人,禮貌地向他示意了一下:「請坐。」

  ***

  接到木代電話的時候,李坦正坐在噴泉廣場的台階上,看那張鋼筆畫的肖像,周圍是各色路人,每個人都有一張臉,每張臉上,都有一雙眼睛。

  哪一雙眼睛,是正居心叵測盯著他的?

  李坦說:「我是在小商河郊外的沙坡醒過來的,應該是那個人把我扔在那的,我身上有錢包,錢包裡有身份證,他一定早就對我的底細瞭如指掌了。」

  「如果他真的是嫌犯,一定很忌憚那些至今還在追查這件事的人。岑春嬌講的是假話,但是其中有一部分,卻又很真實。岑春嬌會不會是一個餌,為了釣我們這些魚呢?」

  「木代,妳要小心點啊。」

  ***

  安靜到讓人恍惚的夜色裡,木代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原先她想的是:你要來,就儘管來,亮刀子,放招子,看誰狠得過誰。

  但是一杯酒下肚……

  特麼的一萬三當她是傻子嗎?這酒能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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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8 00:12:20 |只看該作者
12 【漁線人偶】第①①章

  酒吧清早一般都是沒有人的,所以霍子紅他們的早餐通常都很是顯眼的開在酒吧最中央的桌子上,那是一張故意做舊的咖啡色調長方木桌,邊上一個細吞口的天青色仿鈞窯瓷瓶插一兩枝乾花,正中是精緻小巧的歐式細腳鋼琴模型,琴鍵上立一個身姿曼妙的芭蕾舞女,足尖輕壓,好像下一秒流暢的樂聲就要迤邐而出似的。

  這樣精緻的場景,每天早上被熱氣騰騰的米粥包子作陪,曼妙舞女只能眼瞪眼地看鹹菜煎餅,還真是怪委屈的。

  霍子紅昨晚上落枕,起的晚了些,揉著脖子下樓的時候,張叔已經在舀紅棗粥了,木代坐在桌子邊上,撒嬌的小樣:「叔,給我多點紅棗唄。」

  霍子紅微笑,隨口問了句:「一萬三呢?」

  木代好像沒聽見,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幾顆棗子上,張叔回過頭,一臉古怪地對著她擠擠眼,又用嘴努了努外頭。

  霍子紅心裡有了數,先出門去看。

  一萬三半蹲在門口做馬步,兩手平攤向上,腦袋上頂半瓶洋酒,額頭正中拿黑色的記號筆寫了個「我」字,近前一看,掌心也有字,左手是「活」,右手是「該」。

  連起來是:我活該。

  這上下有字左右甩開的架勢,活像過節貼了門楣春聯。

  這種損招,除了木代不作第二人想,霍子紅嘆了口氣,把酒從他腦袋上拿下來:「進來吃飯。」

  進了屋,一萬三挨著桌子扭扭捏捏就是不坐,霍子紅拿調羹攪了攪粥,說:「這裡是誰當家呢,我說話都不管用了。」

  木代朝一萬三眼一翻:「我紅姨讓你坐你就坐!」

  一萬三一個激靈,騰地就坐下了。

  霍子紅不動聲色:「又怎麼了?」

  木代拿著煎餅裹鹹菜,講究地跟在裹金絲銀絲似的:「姨,一萬三做了壞事,我包庇了他,就不跟妳告狀了,但小懲大誡是不能免的。」

  霍子紅看一萬三:「做了壞事?」

  一萬三供認不諱:「是,老闆娘,我一時糊塗。」

  木代在邊上講風涼話:「說的好像跟你清醒過似的。」

  霍子紅忍住笑,存心拿話戳她:「木代,自打一萬三來了店裡,妳跟他總是不對頭,還真應了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啊,哪天你倆手牽手到了我跟前,我也不會覺得奇怪。」

  木代說:「我也期待著那一天呢。」

  這是什麼意思?一萬三頓生警惕。

  木代鹹菜裹好了,一口嚼下去,順便拋了個眼波給他:「信不信我過門第二天,就敢給你披麻戴孝?」

  一萬三哭喪了臉看霍子紅:「老闆娘,我早就心有所屬,小老闆娘這樣……優秀的人品,值得更好的人……來配。」

  ……

  吃完飯,照例是張叔拾掇雜事,一萬三進吧檯準備,霍子紅要去蠟染布紡街走走,這裡的旅遊熱度居高不下,她有心再盤個店面,專賣雲南的特色小工藝品,蠟染紮染布藝是個不錯的選擇。

  正準備出門,木代幾步跟上來:「紅姨,我跟妳一起。」

  霍子紅有些奇怪,木代向來對這些最不感興趣的,不過,一起就一起吧,她也正想交代木代一些生意上的事。

  一路上穿街過巷,行人漸多,各色小吃水果的攤頭也沿著河道一順擺開,霍子紅是隨走隨看,木代則絕不超出她身周三步,時不時還很是謹慎的四下去看。

  她想好了,如果羅韌真的已經到了這裡,那目標一定是紅姨,她寸步不離紅姨左右就好,如果羅韌轉而對付店裡的人……

  這兩天也要提醒一下張叔,至於一萬三那種,犧牲了就犧牲了吧,就當為民除害了。

  ……

  酒吧裡,一萬三運指如飛,鍵盤打的拍拍響,最新更帖裡,他的森林老闆娘已經對他含蓄了流露出了「愛意」。

  而追貼的網民顯然也沸騰了。

  ──靠!我早就猜出這個女人居心不軌,果然!

  ──樓主挺住!絕對不能屈服!

  ──我倒不這麼想,我建議樓主假意答應,把酒吧都攥到自己手裡之後再把她一腳踢開!

  ──樓上都是直男癌吧,人家自己的酒吧,喜歡上了自己的夥計,有什麼過分的?

  ……

  一萬三忽然背上一涼。

  那個名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id又出現了。

  ──我就納悶了,樓主每天不好好工作,更帖倒是很歡。酒吧的工作很清閒嗎?

  ***

  羅韌沒有住客棧。

  他包下了一幢純老式的納西族風格民房,三坊一照壁,四周客棧林立,反而更顯隱蔽,但位置卻絕佳,推開二樓的木格花窗,就能看到最熱鬧的街巷。

  甚至不用推開,這是老式的木頭花窗,鏤空的梅花雕花下是八十一個小窗格,依著九九消寒圖而做,花格過去糊紙糊紗,現在都是透明玻璃,再加上花牆上拂來垂去的花枝條葉,窺視卻不暴露自身的絕佳位置。

  羅韌站在窗前,居高臨下,饒有興致地看木代。

  其實最先,是看霍子紅的,但是看著看著,目光就忍不住轉到木代身上了。

  怎麼說呢,她跟著霍子紅亦步亦趨,卻時不時左顧右看滿眼挑釁,那意思很明顯:她知道有人從旁窺伺,也要傳遞出一個「惹我你就來試試」的信息。

  像隻齜牙咧嘴嗷嗷叫得凶的小狼狗,可是從來也不真的下口去咬,充其量……

  羅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充其量,也就撞他那麼一下吧,現在,她老母雞一樣張開翅膀護住霍子紅,以為他就不敢有所動作了嗎?

  ***

  木代盡忠職守,陪著霍子紅去,又陪著她回。

  霍子紅覺得她奇怪:「木代,妳今天整個兒都怪怪的,說是陪了我一路,又一直神遊萬里,我今天跟妳講的東西,妳都記住了嗎?」

  紅姨給她講東西了?

  看到木代那副樣子,霍子紅也知道她心不在焉,搖著頭進了酒吧,木代剛跟進去,張叔就招呼她:「小老闆娘,有人給妳送東西呢?」

  木代驚訝:「我?」

  「嗯吶。」張叔朝她示意了一下旁邊桌上的一個小箱子,「快遞。」

  收快遞的心情總是愉悅,不過知道她地址的人其實寥寥,誰呢?師父?萬烽火?難不成是那個……曹嚴華?

  木代半驚半喜,用鑰匙齒劃開封口的塑膠帶,剛打開臉色就不對了,過了會她拿起了箱子看,有些惱火:「張叔,這能是快遞嗎?」

  張叔奇怪:「怎麼了,送的炸彈啊?」

  過來一看,他就明白為什麼了,那個箱子上沒有貼快遞單,換言之不是走的正常攬收遞送程序,但這也不怪他啊,有時候店裡忙,快遞來了他都懶得抬頭,一般情況下都是努努嘴:「諾,扔桌上吧。」

  快遞員也不含糊:「那,叔,我幫你簽收了啊。」

  乾脆俐落,兩相方便,誰還有那功夫幫她檢查啊,難不成真的送的炸彈?

  他探頭往箱子裡看,過了會伸手,拎出一袋草莓來。

  顆顆粒大紅潤,顏色飽滿,說實在的,這快遞可真「速遞」,草莓上的水珠都還在呢。

  張叔說:「這不挺好的嗎,美容養顏,女孩兒不都愛吃草莓嗎?」

  一萬三也伸著頭往這裡看:「匿名送草莓嗎,小老闆娘,是有人追妳嗎?」

  他點評:「不過這人也太實惠了,至少也送個花啊,這種不好,小老闆娘,這種開始送水果草莓的,真談了戀愛,妳就只能收到大蒜大蔥了……」

  木代忽然火了,一把抓過那個袋子,騰的就扔到了桌底下的垃圾桶裡,然後轉身就走。

  張叔和一萬三都沒有動。

  良久,一萬三的目光都無法從草莓上移開,他清了清嗓子:「叔,你看我們小老闆娘,這也太……浪費了。」

  「是啊。」張叔的聲音也很凝重,「這種……是不是叫奶油草莓啊,得二十多一斤吧?」

  兩人的目光交匯,難得碰撞出了主意一致的火光。

  MD,不吃白不吃。

  ***

  晚上,木代覷了個空,跟霍子紅提了一下自己擔心的事,霍子紅又好氣又好笑:「妳這麼一整天神神叨叨的,就是為了這個?」

  木代急了:「要不是沒有確鑿的證據,我都想報警了。紅姨,那個人要真是凶手的幫凶,那多危險啊。」

  霍子紅笑起來:「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只是打聽一下當年的事情,李教授是我的老師,學生打聽老師有問題嗎?」

  木代忽然想起李坦錢包裡的照片,一句「妳真的只是他的學生嗎」衝到嘴邊又摁了下去。

  霍子紅搖頭嘆氣:「我也不知道你們在搞什麼,什麼催眠畫像我也聽不懂。真是壞人我也不怕,世上難道沒有王法嗎?」

  這跟王法又有什麼關係,這個紅姨,真要被她氣死了。

  ***

  木代決定還是按照自己的路子走,誰想動紅姨,動她這個家,都是絕對不允許的。

  白天不管霍子紅怎麼頭疼,她依然執拗地跟著,晚上要麼不睡,要麼睡的極其警醒,練武之人,如果腦子裡一直有根神經提醒著,那麼哪怕是最輕的聲響,都能讓人迅速醒過來。

  不過到底不是鐵打的架子,幾天下來,臉上就顯端倪了,眼睛下頭老大的黑眼圈,一萬三納悶地問她:「小老闆娘,妳晚上是做賊去了嗎?」

  賊?

  說到賊,木代忽然想起曹嚴華來了,往常,他發微信是最勤的,配圖要麼是解放碑,要麼是索道口,還要加一句:「今天心情不賴。」

  想必是得手了,犯罪地點都在照片上。

  不過這兩天安靜地有些異樣,木代發了微信問他最近如何,也如同石沉大海。

  這一晚十二點多,木代照例披了衣服下樓,挨個檢查門窗,伸手撼了又撼,睏意忽然上湧,掩嘴打了個呵欠,看窗玻璃上自己映出的臉,眼睛血絲密布地像個兔子。

  突然好生惱火,你要來,你就來,動手打架也不怕你,最怕這麼拖著,拖的人精神全無。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原來是這個道理。

  兜裡的手機忽然響了,拿出來一看,是個不認識的號碼,木代隨手接起來:「喂?」

  那頭沒出聲,木代等了兩秒,心裡忽然咯噔一聲:「喂?」

  果然,略頓一頓之後,聽筒裡傳來羅韌的輕笑聲,木代頭皮都輕微的發炸,下意識衝到落地玻璃窗前。

  路道,河街,荇草,不夜的招牌,憧憧陰影裡像是完全沒有人,又像是都有人。

  他說:「我今晚不會來的,早點睡吧。養足了精神,咱們……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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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8 00:12:33 |只看該作者
13 【漁線人偶】第①②章

  又是早飯的點,餐桌旁反常的不見了木代,霍子紅是老闆娘,張叔又到了腿腳要補鈣的年紀,跑上跑下傳達這種事,理應是自己做──一萬三很積極:「我去叫小老闆娘。」

  他蹬蹬蹬幾步跑上樓,木代的門半掩著,一萬三沒那個膽子直接進去,在門口咳嗽了又咳嗽:「小老闆娘,吃飯了。」

  木代說:「進來。」

  門一推開,一萬三腦子裡懵了句:我滴娘啊。

  木代在練功。

  木代的房間跟別人不一樣,牆面上總是多出幾個凸凸凹凹的方便練功,比如兩米高處有個凹窩,一萬三以為是裝修工人不小心砸的,直到有一次親眼看到木代一隻腳踩在凹窩裡,一隻手撐著天花板,整個人跟交叉的牆面形成了一個直角三角形──在換燈管。

  因此一般是見不到木代清早起床在院子裡哼哼哈嘿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情景的,她經常把自己扭的跟八爪魚一樣或者倒立著看書看片,用她的話說,那叫功夫在平時。

  所以,一萬三可以肯定,木代現在也在練功。

  不過練的有點瘆人,她等於四肢張開懸在半空,四根登山用的繩索分別繞著她腳踝手臂,連著屋子天花板的四個邊角。

  一萬三進門的時候,她的手腳同時外繞,相當於又縮短了一圈繩索的長度,整個人受的撐力更強。

  一萬三小心翼翼:「小老闆娘,妳這是……」

  「拉筋。」

  哦,好像是聽木代從前說起過,動手之前如果能適當撐拉,筋骨受傷的風險會小些,原來是這麼拉的,脖子裡要是也加一根,跟五馬分屍也沒兩樣。

  一萬三說:「哦,那我去跟老闆娘說,給妳留點飯。」

  他生怕木代異想天開拿他打樁什麼的,三步併作兩步往外走。

  「慢著!過來幫我看看,我臉色好嗎?」

  根據多次對敵經驗,這種時候,一定要誠實,溜鬚拍馬的話會死的很慘,一萬三過去看了看,誠實搖頭:「不大好。」

  木代嘴巴往邊上努了努:「幫我貼個面膜。」

  一萬三慇勤之至,做的真是到位,幫她貼之前還拿熱毛巾先敷了臉,舉著面膜紙比對著鼻子眼睛貼下去的時候,一萬三問了句:「小老闆娘,今天是不是要見……什麼人啊?」

  木代不置可否。

  一萬三人品欠奉,腦瓜子實在是靈的,木代的身手他見識過,一般的打架根本用不著撐拉什麼筋骨,這次事先居然有所準備,像極了武俠小說裡的約定比武,酒吧的日子按部就班無聊透頂,一萬三居然有隱隱的興奮感:「那小老闆娘,為什麼要做面膜呢?」

  木代說:「全方位的碾壓,身手上,精神面貌上,碾壓!」

  「碾壓」兩個字,發音很重。

  懂了!一萬三興奮極了:他就愛看這種掀鍋砸碗捅簍子的事情,鬧的越大越好,最好把木代抓進去,蹲個三五年才好!

  ***

  整個一天,一萬三都超級期待,腦子裡勾畫了無數種對方打上門的情景,因此,當傍晚時分,來者施施然邁進酒吧,指名道姓要找木代的時候,一萬三大失所望。

  就這種貨色,至於做個面膜去碾壓?

  他連步子都懶得挪,懶洋洋給樓上的木代打電話:「小老闆娘,妳的碾壓來了。」

  碾壓?曹嚴華很奇怪,給一萬三強調:「我姓曹,曹嚴華。」

  一萬三的眼珠子都快翻沒了:「知道了。」

  ***

  乍見曹嚴華,木代也愣了半天:「你……過來玩嗎?怎麼也沒提前說一聲?」

  曹嚴華悲從中來:「木代妹妹,窩被端了,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啊。」

  難怪這一陣子銷聲匿跡,無他,偷竊被抓去蹲了班房,拘留十天。

  不幸中的大幸是,失手是因為一般的偷盜,警察不知道他還算個小頭目,教育了幾天就放出來了。

  幸運中的大不幸是,被抓不是偶然的,為了淨化城市環境,提升城市形象,解放碑一帶加大反扒管理力度,隊伍成員紛紛落馬,眼看就要追查到他……

  這叫風緊,扯乎,曹嚴華帶了銀行卡,捲了兩件衣服,開溜。

  火車站裡,票網四通八達,曹嚴華苦苦思索,去哪兒呢。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叮咚一聲響,送來了朋友的問候。

  木代發的,問他:「最近怎麼樣,還好吧?」

  曹嚴華握住木代的手,無限感慨:「難怪說患難見真情啊木代妹妹,我的朋友圈都是同事,自打我有難,點讚都不點了啊,只有木代妹妹妳給我發微信,我這心裡啊,哇涼又透亮啊。」

  怪不得今兒個他站在這裡,世上事,有因就有果,都是自己手欠招來的。

  「不過木代妹妹,妳放心,我不是來吃白食的,一來看看妳,二來雲南這邊物產多,我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別的機會轉個行……」

  說到這,他開始張望著看酒吧的內部裝飾:「好像開個酒吧也不錯嘛!」

  ***

  九點過後,酒吧客人漸多,一天當中的其它時候有一萬三和張叔足以應付,但晚九點到十點的繁忙時段,木代和霍子紅都要偶爾下來幫忙點個單送個酒什麼的。

  尤其今晚,木代真是被拿來當小工使了,原因是曹嚴華趴著吧檯和一萬三談的熱火朝天,霍子紅還溫溫柔柔地說:「曹先生遠來是客,我們忙就忙點,反正應付得來。」

  不過也好,店裡這麼熱鬧,紅姨她們都在她眼皮底下,不怕羅韌搞出什麼陣仗來。

  又一次撤了杯子到吧檯,木代一邊往洗水池裡放,一邊冷眼聽一萬三和曹嚴華對答。

  一萬三:「開酒吧賺錢,當然賺!先期投資吧,我覺得至少三五十萬,裝修很重要。」

  曹嚴華:「是,我也這麼想。錢不是問題,關鍵要做的有創意,要有吸引力,有話題。」

  一萬三:「我幫你想過了,曹兄,如果你開酒吧,門口地上一定要用黃金鑲出一個『斗』字來,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日進斗金!」

  曹嚴華:「操!這特麼太有創意了,兄弟,你這智商,怎麼著也得是廣告公司創意總監啊……」

  ……

  木代聽的臉上的肌肉直抽抽,眼前這倆貨,一個賣身為奴坑蒙拐騙,一個偷雞摸狗流竄在外,兩人兜裡翻遍了估計都湊不足兩千塊,還日進斗金,還三五十萬!

  正忍無可忍,霍子紅在後頭推了她一把:「木代,靠窗那桌客人,都坐了有一會了,快過去給人點單。」

  木代恨恨,回頭再跟你倆算賬。

  她順手從吧檯拿了酒水單,小跑著過去:「你好,請問要點……」

  她突然不說話了。

  羅韌從她手裡把酒水單接過去,低頭翻了一頁,又翻一頁:「有什麼推薦嗎?」

  ***

  問了兩聲都沒回應,羅韌抬頭看她。

  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手裡握了支點單的摁式圓珠筆,微卷的長髮有一側拂在耳後,露出細緻但因情緒激動微微泛紅的脖頸來。

  「你們服務員,不應該把頭髮紮起來嗎,要是掛到酒水了,不太衛生吧。」

  「你來幹什麼?」

  「這不是酒吧嗎,喝酒啊。」

  他一邊說,一邊看似隨意地四下去看,末了,目光落在正和客人說話的霍子紅身上。

  木代也注意到了,她騰的移了下身子,擋住了羅韌的目光。

  「有我在,你休想靠近我紅姨。」

  羅韌笑起來:「真的?」

  木代正想說話,羅韌忽然伸手握住她胳膊,直接把她推開一些:「老闆娘?」

  霍子紅聞聲回頭:「你是?」

  她一邊說一邊過來:「有什麼問題嗎?」

  羅韌站起身:「想認個老鄉,挺巧的,我也是落馬湖人。」

  霍子紅怔了一下:「這麼巧,我離開落馬湖很久了,是老鄉的話,喝點什麼吧,算我的。」

  羅韌看著她,笑意更深:「離開再久都該記得的,當時,我們兩家是鄰居,如果我沒記錯,妳住陳前巷12號。」

  簡直是胡扯,羅韌怎麼又成了落馬湖人了?天大地大,四處皆你家嗎?

  木代還沒來及說話,羅韌向霍子紅做了個請的手勢:「換個地方聊聊?」

  還換個地方?木代急了:「紅姨!」

  這一聲似乎終於讓羅韌記起她這個人來,他轉頭看木代:「還有,外人不方便在場吧。」

  霍子紅笑著拍拍木代的手臂:「木代,妳在這待著好了。」

  在這待著,是要她急死嗎?木代心一橫,也管不了羅韌正在看著,附到霍子紅耳邊:「紅姨,他就是我跟妳說的那個人啊。」

  怕紅姨不明白,她還試圖用手指在霍子紅背上寫個「羅」字。

  霍子紅抱歉似的朝羅韌笑笑,又向木代說:「我們就去吧檯後頭,妳在這裡能看見的,再說了,一萬三和曹先生也在那啊。」

  ***

  這麼多人,羅韌不會亂來的吧?

  木代頻頻看向吧檯後頭,羅韌側背對著,霍子紅倒是面向她的,時不時溫柔地朝她笑笑讓她安心,而隔了幾米的地方,一萬三和曹嚴華儼然相見恨晚恨不得撮土為香結為兄弟了。

  擔心歸擔心,心裡同時也好多疑問,這個羅韌,真是落馬湖人?還是紅姨過去的鄰居?怎麼什麼事情都繞不開這個落馬湖呢?

  變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聽到霍子紅的尖叫聲,木代渾身一顫,想也不想,手頭兩把吃甜點的鋼叉向著羅韌腦後甩了過去,與此同時兩步上桌,半空一個翻轉,到吧檯時一手摁住曹嚴華的腦袋,一個借力旋身向著羅韌直撞過去,羅韌一把搡開霍子紅,避身躲開鋼叉,卻沒能避開木代,被她撞的一個踉蹌,好在下盤穩,借勢急衝兩步拉開後門,門開時忽然回頭,向著怒火中燒的木代挑釁似的笑了一下。

  霍子紅被搡在地上,驚魂未定,但應該沒有受傷,木代咬了咬牙,叫了聲:「一萬三,看好我紅姨!」

  一萬三還沒來得及應聲,木代已經沒影了。

  ***

  酒吧裡有剎那間的寂靜,事情發生的太快,以至於終於有人反應過來掏出手機想拍個「第一目擊」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霍子紅捂著脖頸低聲咳嗽著,一萬三從櫃門鑽出去,慌慌張張扶她:「老闆娘,老闆娘妳沒事吧?」

  越來越多的人朝這裡擁過來,只有曹嚴華還愣愣站在當地。

  過了會,他伸手出去摸了摸自己的剛剛被狠狠摁過的腦袋,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我操,我要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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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8 00:12:47 |只看該作者
14 【漁線人偶】第①③章

  羅韌明顯事先看過地形,穿街過巷速度很快,古城依山而建,遊客們大多憊懶,不願爬高爬低,所以越往山上人流越少,到了晚上尤其明顯,有些巷道老早關門閉戶,只餘一兩盞燈籠為古城增光添彩。

  不過這倒方便了木代了,人多的話施展功夫多少有些忌憚,沒人就無所顧忌了,她一般都兩步上房,踏著屋簷翻轉過巷,居高臨下,羅韌怎麼都甩她不掉,有一兩次,她突然從屋頂上翻下來,凌空就是一記手刀,逼的羅韌左支右絀。

  不過,羅韌也看出木代的路數了,一般來說,男女習武各擅所長,很少有女人會去橫練外家,舉個簡單的例子,胸口碎大石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見過哪個女人跟自己的胸過不去了?

  木代應該習的是輕身功夫,一來女孩兒體重輕,本身就有優勢,二來在重慶時,她一招壁虎遊牆已經顯了端倪。

  但是世上事從來不能完滿,精力如果都用在輕身功夫上,拳腳對陣一定是她軟肋。

  羅韌打定主意,下一個巷口忽然轉向發力,竄進了一片不算密的林子,緊跟過來的木代遲疑了一下,還是追了進來。

  林子不比巷道,一是黑,視物不便,而是枝椏太多,上去了纏臂掛腿的很難施展,三是……

  木代有些慌,羅韌進了林子就沒影了,若非鑽進了地下,就一定藏在哪棵樹的後頭。

  她其實不擅長這種勾鬥,她喜歡那種燈光雪亮劃下場子來,不避人,不懼光。

  身後好像有動靜,木代渾身一顫迅速轉身,那一頭,樹影異樣的搖晃。

  木代屏住呼吸往那邊走,剛走了兩步,有一隻手忽然自後搭住了她的肩膀。

  就是這時候了!

  木代咬緊牙關,肩膀側頂,抓住羅韌的手腕前拽,如果是普通人,會被她一個過頂摔掀翻,可惜羅韌下盤太穩,力氣也大過她,木代拽到中途就知道不妙,念隨心轉,一腳蹬住邊上的樹幹,藉著羅韌的力身子倒轉上揚,頭下腳上,幾乎揚起近兩米高。

  依著這個勢頭,再讓她來個半空翻轉,就直接上了樹了,到時候哪裡抓她去?羅韌出手如電,喝了句「下來」,兩手抓住她兩側肩膀,往下狠狠一拖。

  木代幾乎是被摜到地上的,她輕身功夫也真是好,觸地就起,剛站起身,羅韌的手再次搭到她肩上,木代心一橫,右肘微曲,身體後撞,肘根狠狠撞在羅韌肋下。

  這一下其實兵行險招,是她先撞進對方懷裡,但是只要撞的狠,對方吃痛之下無力還手,馬上就能扭轉戰局。

  聽到羅韌痛哼的聲音,木代心下大喜,誰知下一刻,他突然伸手前摟,把她連胳膊帶身體一起鉗住,另一隻手抬起,冰涼的刀刃已經壓到她脖頸。

  木代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忽然想到師父常說的一句話。

  高手過招,生死一瞬。

  師父說,高手對陣,打什麼三天三夜拆個千八百招的都是狗屁,一個破綻,勝負就分了,嚴重的就要定生死。

  時間其實很短,十秒?十五秒?回合只有兩三個,已經一敗塗地了。

  剛剛打的激烈,現在卻安靜的可怕,鼻端傳來樹木特有的味道,但所有的感官神經都只關注頸間那一線涼。

  羅韌問她:「知道妳犯了什麼錯嗎?」

  不知道,不該追出來吧,事情發生的太快了,難道她就要死了嗎?

  木代心底忽然升起莫大惶恐。

  刀子好像又壓的緊了些,羅韌湊近她耳邊,問:「有什麼遺言沒有?」

  有什麼遺言?木代的身子有輕微的顫抖,英雄好漢這個時候一般都是頭一昂,說什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或者咬牙切齒「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她好像都做不到。

  早上她還做了面膜來著,片刻之前她還鄙視一萬三和曹嚴華沆瀣一氣,怎麼現在就要死了呢。

  她鼻子一酸,自己都沒發覺,眼淚已經順著臉龐流下來,滴到羅韌持刀的手上。

  有好一會兒,羅韌沒再出聲,過了會,他很是無奈地說了句:「妳怎麼這麼不經嚇?」

  木代真哭了。

  反正也要死了,反正已經丟人了,還不讓人哭嗎?木代伸手去擦眼淚,自己都沒注意到羅韌的箝制已經鬆很多了。

  「木代,我現在讓妳走,但是妳要聽我三句話,回去好好想這三句。」

  木代就聽到「讓妳走」這三個字,僵了一瞬,然後使勁點頭。

  「第一,妳親眼看到我動霍子紅了嗎?

  「第二,落馬湖真的有霍子紅這個人,住陳前巷12號,父母是賣菜的小販,她家境不好,小學讀到二年級就輟學跟父母出攤。回去觀察妳紅姨,像嗎?」

  「第三……」

  說到「第三」,他頓了一下:「我現在放妳走,妳不准回頭,回頭的話,別怪我改主意。」

  說完,他在木代背上輕輕推了一下。

  木代機械地往前走,深一腳淺一腳,腦子裡嗡嗡的不置信,但真的沒有再回頭。

  看著木代走遠,羅韌摀住肋下蹲了下去。

  ***

  木代精神恍惚地回到酒吧,裡頭已經清了場了,一萬三他們正圍著霍子紅問長問短,木代徑直走過去,叫了聲:「紅姨。」

  霍子紅脖頸上一圈淺淺的紅印,應該是被羅韌給扼的,她抬頭看到木代眼皮微腫,心裡一驚,正要說什麼,木代先開口:「我沒抓到他。」

  又說:「我先回房了。」

  霍子紅已經看到她一身的土,知道即便沒抓到,也是著實打過一場的,自己不好跟過去,拿眼色直示意一萬三,一萬三趕緊小跑著趕上,曹嚴華待不住,也亦步亦趨地過去。

  木代步子沉重的上樓,推開房門時,忽然悲從中來,腿上一軟跪了下去,然後直接趴倒在地。

  擱著平時,一萬三怕不是以為她又在練什麼「壁虎遊地」的功夫,今次知道不同,趕緊過去:「小老闆娘,小老闆娘,地上髒。」

  一邊說一邊束手無策,想扶又不敢,還是曹嚴華貼心,趕緊把她床上枕頭拿過來:「來來,木代妹妹,咱墊著。」

  木代抬了頭,把枕頭扒拉到臉底下墊著,哽咽著說了句:「我好差勁啊。」

  一萬三安慰她:「不就是被抓到嘛小老闆娘,沒抓到也不差勁啊。」

  木代呻吟似的嗚咽一聲,臉埋在枕頭裡,聲音含含糊糊的:「人家說要殺我,我嚇哭了。」

  曹嚴華很激動:「嚇哭了很正常啊木代妹妹,誰不怕死啊,嚇哭了說明熱愛生活珍惜生命,那些不怕死的人才是對家庭對社會極其不負責任……」

  他叨叨說了好久,木代有氣無力:「你們走吧,我想靜一靜。」

  曹嚴華沒轍,嘆著氣出來,到門口時忍不住回頭看她,又問一萬三:「她這是……怎麼了啊?」

  一萬三說:「看起來,我們小老闆娘,是遭到了全方位的……碾壓。」

  說到「碾壓」兩個字的時候,他一手往下,做出拚命摁壓的模樣,心裡默唸著一個字。

  爽!

  ***

  關燈之後,霍子紅和張叔不放心,過來看木代,床上沒有人,被子枕頭都不見了,霍子紅走到壁櫥邊上,把推拉門推開了一條小縫。

  木代擁著被子,臉埋在枕頭裡,已經睡著了。

  霍子紅嘆了口氣,把壁櫥門又拉上了,向外走的時候,低聲跟張叔說話。

  「我就是擔心她這一點,木代性格太剛,一點軟韌都沒有,要麼趾高氣昂,要麼垂頭喪氣,從來沒有中間的時候。」

  「老闆娘,今天這事,要報警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在外頭開店,免不了有人鬧事的。」

  ……

  壁櫥裡,木代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家境不好,小學讀到二年級就輟學跟父母出攤。回去觀察妳紅姨,像嗎?

  ***

  羅韌噓著氣脫掉了上衣。

  鏡子裡的人身材挺拔結實,古銅色的肌肉泛著微微色澤,肋下淤青了一大片。

  羅韌用毛巾擰了冷水,疊好了敷在傷處,剛一敷上就激的倒吸一口冷氣。

  他恨的牙癢癢:「真該給她一刀。」

  旁邊開了擴音的手機裡,傳來鄭伯關心的詢問:「傷的厲害嗎?實在不行去趟醫院?」

  「沒事,還沒那麼脆弱。」羅韌摁住毛巾,關了擴音拿起手機湊到耳邊:「聘婷好嗎?」

  鄭伯在那頭嘆了口氣:「還是老樣子。」

  又說:「羅韌啊,你也該回來看看她了。」

  羅韌身形一頓,沉默了片刻之後,刻意岔開話題:「我見到霍子紅了,我總感覺,她知道一些事情,現在這三起相似的案子,中間一定有著一些聯繫。」

  鄭伯苦笑:「你就是太較真了,都查了這麼久了,有結果嗎?世上被砍掉左腳的人那麼多,互相都有聯繫嗎?我網上搜過,砍腳這事可不稀奇,上古的時候叫刖足,是五大刑之一呢。」

  羅韌唇角微彎:「如果霍子紅這邊能進展順利,很快就有結果了。」

  鄭伯有些擔心:「沒那麼簡單吧,你不是差點被她那個……養女打傷嗎?」

  「她?」羅韌失笑,「好像隻炸毛的貓一樣,一戳弄就張牙舞爪蹦的老高,不過今晚上,我也是拔了她的爪子了。」

  鄭伯埋怨他:「冤家宜解不宜結,你也別做的太過。」

  羅韌懶洋洋回了句:「立場不同,各憑本事,有什麼過不過的……」

  目光忽然落到桌上扔著的那把直刃冷鋼戰鬥刀上。

  打完電話,他把毛巾扔到一邊,仰面躺倒在床上。

  天花板也做舊,頂上是歐式的四葉風扇,純裝飾,古銅鏤空的花樣。

  羅韌盯著看了一會,忽然嘆了口氣,輕聲說了句:「妳倒是哭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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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8 00:13:04 |只看該作者
15 【漁線人偶】第①④章

  一萬三一夜甜夢,起床的時候嘴角都是翹的,張羅早飯時不見木代,更是神清氣爽,積極遞碗送粥,還貌似關心地問霍子紅:「小老闆娘她……沒事吧。」

  霍子紅嗯了一聲:「得蔫幾天吧。」

  才蔫幾天?一萬三心生不妙,怎麼不是一蹶不振呢?

  張叔在邊上哼了一聲:「刀子劃拉個口子,開始嘩嘩流血,過幾天不也要結痂?她沒事的。」

  一萬三垂死掙扎:「那得慢慢的,一點點恢復吧?」

  霍子紅一句話打消了他的所有希望:「木代不是這樣的。」

  她一根手指摁住桌邊,下一秒騰地舉到高處:「她是這樣的,跟彈簧一樣,噌的就起來了,你等著瞧吧。」

  ***

  早飯過後,住在附近的曹嚴華第一時間過來報到,美其名曰學習酒吧的經營日常,實則眼珠子直往樓上溜:「我木代妹妹呢?」

  話音剛落,木代精神萎靡地從樓上下來了,一萬三裝著低頭擦杯子,心裡默念:「摔一跤,摔一跤。」

  見她到平安走到底下,只好換個禱告:「別反彈,別反彈。」

  上蒼應該還是眷顧他的,總之木代今天是沒什麼反彈的跡象,她徑直走到桌邊坐下,掀開蓋碗,一聲不吭地吃早餐。

  霍子紅笑著過來,捻了張薄面皮餅,幫著她捲了煎蛋和辣炒土豆絲,又遞回給她:「打不過人家,抓不到人家,都是小事情,參賽的人那麼多,冠軍只有一個,第二名開外的人,都只能去跳樓嗎?」

  木代看著捲餅,沒有立刻接:「紅姨,妳是李教授的女兒嗎?」

  「昨天,羅韌為什麼跟妳動手啊?他動手就是他不對,為什麼不報警啊?」

  霍子紅嘴唇微微抿了抿,又笑:「咱們木代,快成十萬個為什麼了。」

  她把捲餅放到木代碗邊的平碟裡:「這事掀過去了,以後也別再問了。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不想再提。」

  木代沒看她,低頭攪著碗裡的粥:「有些事情,妳是不想提,但是有人不幹,羅韌不可能罷休的。」

  霍子紅半晌沒動,過了會,伸手出去,拍了拍木代的手背:「妳忘了這事吧,別管了。」

  木代的目光落在霍子紅的手上。

  紅姨的手,不敢說是膚如凝脂指如削蔥根,至少也是纖長細緻保養得宜,用老一輩的話說,是沒幹過粗活沒受過累,太太小姐的手。

  小學二年級就輟學跟著父母出攤?木代不是沒看過菜販子的手,在間雜著新泥的蔬菜間撥來弄去,泥色嵌進皮膚的縫裡,拿肥皂怎麼搓怎麼洗都擦不乾淨。

  ***

  飯後,趁著霍子紅在樓下跟張叔對賬,木代進了趟紅姨的房間,這屋子,她平時進進出出的,從來也不加注意,今次進來,提著十二萬分小心,胸口像是壓了什麼,悶的厲害。

  紅姨床頭是夜前看的書,《詳解世說新語》,桌上攤著一本各族服飾紋樣參考,她之前提過,想再盤一個店面,布藝服飾是個考慮,紮染蠟染的花樣得自己想著來,不能都是爛大街的式樣。

  牆邊的多寶格架上是紅姨收藏的小玩意兒,有因土為偶名曰黃胖的泥塑,有專門央手藝人做的小一號的脫胎燈籠,還有一個燙花的葫蘆。

  小時候看《八仙過海》,她偷拿了那個葫蘆,摘了蓋子灌了汽水,爬到桌子上學著電視裡的鐵拐李,一邊哈哈哈一邊叉著腰仰頭往嘴裡灌汽水,灌了一半葫蘆就被紅姨拿走了,她以為要挨揍,垂頭喪氣跟著紅姨進屋,誰知紅姨說:「木代,這是個蟈蟈葫蘆啊。」

  她眼睛瞪的跟銅鈴似的:「蟈蟈葫蘆,裝蟈蟈的?」

  紅姨說:「是啊。」

  又給她講古人蓄養鳴蟲,而蟲具以葫蘆為佳,這葫蘆挑選起來有講究的,叫「紫、潤、堅、厚」,為了保護葫蘆,有些人還專門用絨布縫個葫蘆套呢。

  她半點沒聽見去,腦子裡想著:完了,蟈蟈在裡頭說不定拉屎拉尿的,全被我喝了……

  現在想起來,紅姨可真有學問,像是書香世家裡成長起來的。

  木代心裡突然咯噔一聲。

  紅姨跟那個李亞青長的一模一樣,李坦親口承認李教授有一對雙胞胎女兒,羅韌直指紅姨根本不像那個住落馬湖陳前巷12號的霍子紅……

  難道當初死在落馬湖,被漁線牽成了人偶的才是真正的霍子紅,而現在這個,是一直頂著霍子紅名姓的……李亞青?

  ***

  再一次看到霍子紅,木代無論如何都不是從前的心情了,也無論如何不能把她跟那個天真到讓人生氣的紅姨聯繫起來了。

  她在靠窗的桌子旁坐下,拿了紙筆緊張地列出自己想的。

  如果紅姨真是李亞青,那她隱瞞這一事實好多年,並不像表面那樣渾無心計,也就是說,紅姨的話不一定都是真的。

  ──妳親眼看到我動霍子紅了嗎?

  並沒有親眼看到,只是先聽到驚駭的聲音,然後看到羅韌扼住紅姨的脖子,把她重重推開。

  如果是紅姨先動的羅韌呢?她事先設計的,她知道攻擊羅韌羅韌一定會自衛,而羅韌動她的時候,她就故意尖叫……

  木代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她慌張地把面前的紙扯碎了扔掉,雙手插著頭髮趴倒在桌面上。

  不不不,這樣想是錯誤的,羅韌真是個魔鬼,三兩句話就誘導地她去懷疑紅姨。

  曹嚴華蹬蹬蹬的跑過來了,他看到木代氣急拿紙出氣,覺得正是時機。

  「木代妹妹,別為這種事生氣了,不值得。」

  「說實在的,輪實力,妳甩開鬧事的地痞流氓幾條街,吃虧就吃虧在經驗不足,如果不是對方詭計多端,怎麼可能算計到妳嘛。」

  他純屬臆測,但說的振振有詞,就跟昨兒晚上親見一樣,不過溜鬚拍馬的恰到好處,叫人心裡熨貼。

  木代終於抬起頭看他了。

  曹嚴華說的愈發懇切:「這樣的事,其實完全可以避免的,妳知道關鍵在哪嗎?」

  避免?雖然知道曹嚴華這人不咋牢靠,木代還是被激起了好奇心:「關鍵在哪?」

  「關鍵在於,妳缺少一個經驗豐富、武功高強、貼心貼肺的徒弟!」

  「哎,哎,木代妹妹,妳別走啊……」

  曹嚴華衝著木代的背影,心有不甘地繼續嚷嚷:「木代妹妹,妳想想,再發生這樣的事,有事弟子服其勞,就是我衝出去,就算被抓被打被嚇哭,那也是我,妳沒關係啊,哎木代妹妹,妳考慮考慮啊……」

  ***

  晚上,木代做了個夢。

  夢見霍子紅來到她床頭,溫柔推她:「木代,木代,醒醒啊。」

  她明明醒著,卻動不了,也發不了聲,紅姨在她床邊坐下來,開始穿針引線。

  針身像筆一樣粗,穿線的針眼大的像黃豆,那線也很奇怪,像是好幾股捻在一起,她的目光順著線身往下,看到從紅姨的膝上開始,攤開了一張好大的漁網。

  地板也不見了,變成了泛著粼粼水光的湖面,漁網有一半沒入湖面,隱隱見到在網下掙扎的魚。

  突然之間,霧氣瀰漫的偌大湖面上,只飄了這一張床。

  木代害怕起來,想問她,紅姨妳幹嘛啊?

  嗓子裡像是塞滿棉花,怎麼也發不了聲,紅姨的臉上露出諱莫如深的笑,緩緩伸出手,死死摁住了她的頭,而另一隻手握著那根針,直直向她的臉頰穿了過來……

  一身冷汗,小腿抽搐似的一蹬,發現是被子,心瞬間落到實地,如釋重負。

  只是,再也睡不著了。

  木代抱了枕頭毯子下樓,去到自己最常坐的靠窗的位置,把枕頭豎墊在窗上,倚靠著在長椅上半躺下來。

  ***

  上古五大刑。

  刖足。

  羅韌眉頭緊蹙,指腹輕點在觸摸屏上,隨時在網頁間更換。

  而點出的幾個網頁內容也都大同小異:刑罰、中國古代刑罰、刑罰的衍變和發展、人類社會的進步和刑罰的逐步變更。

  內容裡提到,現代刑罰,無非死刑或者無期徒刑,死刑的種類不多,甚至有些國家或地區提倡尊重人權,廢除死刑,也就是說,刑罰對人的尊重性是隨著社會文明程度的發展而提高的。

  而時間往前追溯,上古乃至奴隸時代,刑罰野蠻殘忍,最典型的就是五大刑。

  最早有史記載是在夏啟時,墨(黥面)、劓(割鼻)、刖(斬腳)、宮(剝奪生殖能力)、大辟(死刑)。

  算是夏啟總結前人經驗,歸納出的五大刑。

  羅韌隱隱覺得,這條路子是對的,劉樹海親口承認殺人,死後背上少了一塊皮尚不知何解,但是被砍了腳,很像是刑罰的處置。

  而且,被砍了腳的,不止他一個。

  羅韌忽然覺得胸悶,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透氣,順勢狠狠扯開了領口。

  夜深人靜,空氣濕潤,燈光在夜色裡迤邐伸展,青石條板上泛著夜間才有的光亮色澤,這邊看過去,遠遠的斜對面就是聚散隨緣酒吧。

  羅韌看了一會,忽然心中一動,拿出行李包裡的德式夜視便攜鷹眼,向著那裡看過去。

  夜視鷹眼的成像比起望遠鏡在白天的效果要打折扣,不過,他還是認得出那個人是誰的。

  羅韌的唇角露出微笑,喃喃說了句:「還在站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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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8 00:13:16 |只看該作者
16 【漁線人偶】第①⑤章

  木代睡的迷迷糊糊的,聽到自己腦後篤篤篤三聲輕響。

  像極了賴床時紅姨喊她起床,就是這樣不溫不火輕輕悄悄,在床頭得得得敲三下。

  木代往被窩裡縮,一隻手不耐煩的把被子拽蒙過頭,另一隻手伸出去摸。

  往常,她會討好似的抓住紅姨的手腕,在被窩裡哀告:「五分鐘,紅姨,就五分鐘。」

  所以……

  隔了落地窗玻璃,羅韌面無表情地看她的手在玻璃上摸來摸去,幾個意思?這是幾個意思?

  摸起來怎麼……涼涼的……

  木代心頭一緊,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她沒在自己房裡,她現在睡在酒吧裡!

  她騰的一下就坐起來了。

  酒吧裡很暗,離著黎明還有一段時間,桌面上映出一個人的影子,居高臨下。

  篤篤篤,那聲音又來了,木代隱約猜到是誰,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回過頭來。

  羅韌一手撐著外玻璃,額頭抵在手臂上,另一手拿著手機,手機屏幕衝裡,屏幕上打了兩個字。

  聊聊?

  誰要跟你聊聊,笑的跟個沒事人似的,笑的就跟昨兒晚上拿刀抵住她的不是他似的。

  木代的所有反應都在羅韌意料之中,他並不著急,就那樣舉著手機,直到屏幕的光隱了下去。

  她應該會開門的,如果她對他說的話有所關注,如果她對霍子紅也有疑惑,如果她能從那天晚上自己放了她那件事看出自己並沒有惡意。

  她應該會開門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木代往門邊走了。

  ***

  門從裡面開了巴掌大的縫,木代只露小半張臉。

  羅韌沒有往前走,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他是懂的,經過前一晚的劍拔弩張,現在修好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彼此都在試探,要適可而止。

  木代手裡攥了根鋼叉,經過餐桌時攥在手裡的,門開的角度很刁,她設想過,如果羅韌硬要闖進來,她第一時間可以揚身上牆,在羅韌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沉氣下墜,借勢把鋼叉插到他頸後風池穴。

  不行,這樣太狠毒了,風池穴是人體三十六大要穴之一,萬一把他打死打殘了……

  還是點打吧,打暈了之後再捆起來。

  但是,他沒有往裡衝啊,嚴格說起來,他昨天晚上還饒了自己一命呢。

  木代腦子裡轉了許多許多念頭,終於遲疑著開口:「那……時間地點我定。」

  ***

  時間定在了第二天中午,地點只提前了半個小時發短信通知他。

  而且這地點選的,跟他想的一樣沒創意。

  景區派出所斜對面的……麵館,兩邊都有街道攝像頭,而且正是飯點,店裡頭人來人往,不乏警務人員。

  羅韌到的時候,木代已經在裡頭了,佔據了黃金位置的一張桌子,店裡空間小,一張桌子挨著一張桌子的,羅韌費了好大勁才擠進去。

  先點單,兩份牛肉麵,麵上來了倒醋、淋辣椒醬,撕開一次性的筷子搓毛刺,各忙各的,外人眼裡,還以為早就認識。

  木代先撩了一筷子麵:「聊什麼啊?」

  羅韌說:「我對妳印象挺好的。」

  木代一口麵到嘴邊又頓住了,羅韌卻不往下說了:「先吃飯。」

  不是,這還叫她怎麼吃飯?這沒頭沒腦的一句,什麼意思?你憑什麼對我印象好啊?

  羅韌卻真的一門心思只吃麵了,吃的也快,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拿紙巾擦嘴:「這沒什麼喝的啊,妳喝什麼?綠茶?橙汁?妳等我一下。」

  他起身出去買水。

  木代食不下嚥,筷子在麵裡攪啊攪的,很有把拉麵攪成疙瘩的態勢。

  過了會,羅韌又回來了,遞給她一瓶橙汁:「妳別想歪了,我的意思是,妳這個人,基本人品,還過得去的。」

  這是他真心話。

  算起來,他跟木代也是實打實打了幾次交道,木代沒什麼經驗,有時操之過急,在羅韌看來,都無傷大雅,畢竟起初時,誰都是白紙一張,沒有人生來五彩斑斕。

  他其實更看重兩點。

  一是,木代功夫真的好,而且,跟她過招時他留意過,她基本沒有狠招和損招,這點對習武之人分外重要──習武之人手重,對陣時懂得懷慈悲心留三分餘地,都值得敬佩。

  二是,她性格其實挺單純,恃強時得意,受挫時沮喪,喜歡不喜歡都寫在臉上,害怕時也會哭,跟她打交道不累,最怕那種永遠皮笑肉不笑諱莫如深的,皮囊下頭不知道轉多少腌臢計謀。

  而且她還算講理,至少會動腦子想事情,昨兒晚上是一個試探,如果她怒不可遏跳出來要跟他拚個你死我活,也就沒有「聊聊」的必要了。

  木代有些警惕,一會兒拿刀子要她說遺言,一會又誇她人品,算什麼?打個巴掌又給個甜棗?

  她沉不住氣:「你到底要聊什麼?」

  「聊霍子紅。」

  木代把橙汁推回給他,一副絕不受人一針一線的模樣:「不管怎麼樣,我不會背叛紅姨的。」

  「如果妳紅姨真的沒問題卻被人懷疑,妳應該想盡一切方法查出真相。如果她確實有問題,只因為養育之恩,就要助紂為虐嗎?」

  木代怔了一會,底氣不足地回了句:「我紅姨沒問題。」

  就算紅姨真的有問題,也不至於助紂為虐那麼嚴重吧。

  已經不是飯點了,用完餐的人陸續離開,反而給他們空出了一片方便說話的清淨地。

  木代忽然冒出一句:「我知道你懷疑紅姨是李亞青,但是不管怎麼樣,紅姨關心落馬湖的案子合情合理,你呢?你為什麼摻和進來?你在小商河,是不是見過李坦?」

  羅韌沒想到她會忽然提到小商河和李坦,臉色在瞬間變了幾變。

  木代把一切盡收眼底:「你知道我是誰,知道我是紅姨收養的,知道紅姨跟落馬湖有莫大的關係,但是你呢?我連你為什麼這麼關心落馬湖這件案子都不知道,你要跟我聊也行,但是讓別人全盤托出,自己藏著掖著,有這樣的好事嗎?」

  似乎是將到他的軍了,木代覺得自己反擊的真是有理有據:「如果你不肯說的話……」

  話還沒說完,眼前金光一閃,羅韌伸手拽下領間的細金鏈子扔過來,木代下意識抄手接住,這才注意到鏈子有墜感──鏈子的一頭,懸著個金質的相框墜,相框裡有張縮小了的照片。

  木代拿起來看,那是個長頭髮的年輕女子,微側了臉,打的啞光,輪廓細緻美好,背面不知道用什麼手法,凹刻了兩個字:聘婷。

  「女朋友?」

  「我叔叔的女兒,聘婷,羅聘婷。」

  ***

  我叔叔叫羅文淼,算是個歷史學家,主攻遼、西夏、宋史,幾年前,他舉家搬往寧夏小商河,一來清淨,方便他做學術,二來寧夏一帶,是當時西夏國盤踞地,直到現在,銀川附近還有西夏王陵,隨時都能實地考察。

  叔母去世很早,叔叔帶著聘婷,身邊只有一個鄭伯幫忙料理雜事。我跟叔叔的關係很好,也很記掛聘婷,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過去看他們。

  大概兩年多以前的一個晚上,忽然收到聘婷的電話,她心神不寧,聲音哽咽地跟我說,叔叔很不對勁。

  電話裡說不清楚,但是我感覺到事情有些嚴重,所以盡快趕到了小商河,但還是遲了,聘婷跟我說,叔叔已經失蹤兩天了。

  我安慰聘婷不要著急,預備報警尋人,也尋思著委託一些朋友幫忙,誰知就在這個時候,叔叔又回來了。

  問他去哪了,他回答是:落馬湖。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落馬湖這個名字,翻了地圖來看,是在河北一帶,並不特別有名。但是叔叔經常會去不同的地方做學術拜訪,所以我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當天晚上,我在叔叔家裡留宿,半夜起夜,看到書房的燈還亮著,就進去勸叔叔早點休息。

  叔叔好像不大想理我,舉著放大鏡一直看一個西夏文的拓印本,我再勸他的時候,他突然騰地一下抬起了頭。

  ***

  木代漸漸入神,忽然聽到這一節,心裡一激,不自覺地往後一退,帶的身下的凳子吱呀一聲響。

  羅韌看著她:「妳能想像到當時的場景嗎,原本近乎痴迷地伏案工作,然後毫無徵兆地突然抬頭,表情怪異,好像剎那間換了一個人。」

  木代不知道該說什麼:「然,然後呢?」

  「然後,他跟我說了一句話。」

  木代聽的後背發涼:「他……他說了什麼?」

  「他說,羅韌,不要讓我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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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8 00:13:30 |只看該作者
17 【漁線人偶】第①⑥章

  木代覺得心頭毛毛的,下意識就拿過橙汁,擰開了喝了一大口,頓了頓覺得不夠,又喝了一口。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追問他什麼意思。叔叔又恢復了那種精研學術討厭外人打擾的神氣,揮揮手讓我早點休息。」

  羅韌沉默了一會。

  木代斟酌著開口:「所以……你沒有重視你叔叔的那句話是嗎?」

  羅韌苦笑:「重視了,但是……沒那麼重視。」

  ***

  搞學術成痴的人,原本就有那麼點稀奇古怪,羅韌雖然對那句「不要讓我殺人」的話心生疑竇,但也只是多加留意,沒有到24小時盯著守著那麼草木皆兵。

  更何況,羅文淼是個知識分子,平時見血都心驚,殺人?說夢話吧。

  如此又過了幾天,羅文淼一切如常,羅韌吊著的心也就慢慢擱下來了。

  這一天,他陪著羅文淼出去散步,路過一家漁具雜貨店,羅文淼一反常態的要進去看看。

  羅韌想著,叔叔可能是最近迷上釣魚了。

  但是奇怪的,他不買釣竿,也不看魚餌,只是看各種不同的漁線,尼龍的、PE的、碳素的、鋼絲的,每個都抽出一截,捻在手裡看了又看,激動到雙手顫慄,眼睛裡泛著奇異的光。

  末了選了一款,攥在手裡回家,握的死緊,像是生怕誰搶了去。

  回到家,飯也顧不上吃,抽出了漁線細捻,又對著燈光照亮,跟他說話,他也愛理不理。

  羅韌覺得瘆的慌,那是尼龍線,微透明,極細,看久了總覺得脖子不舒服,像是要被套上勒住。

  他吩咐聘婷和鄭伯:「晚上睡覺,把門反鎖了。」

  大門都反鎖,鑰匙攥在自己手裡,自己房間的門反而虛掩,有什麼情況方便策應。

  臨睡前經過書房,看到羅文淼正在伏案工作,舉著放大鏡寫寫畫畫,沒有什麼異樣。

  到底心中有事,睡的很不踏實,半夜時像是聽到什麼動靜,陡打醒轉,屋裡好生安靜,書房的光透過半開的門扇,射進一道拉長的扇弧。

  還沒睡嗎?羅韌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起身過去看看。

  燈亮著,書房卻沒人,那束一直攤放在案頭的漁線也不見了。

  羅韌心頭一凜,睡意全無,先衝到羅文淼的臥室,床上毯被疊的整整齊齊,沒有動過的跡象。

  聘婷和鄭伯也被叫起來了,四下找了,杳無人蹤,羅韌去大門處檢查了一下,確信門沒有被開過。

  就在這個時候,打著手電沿著院牆走的聘婷忽然愣住了,頓了頓手電的光柱掃向高處,聲音顫抖地叫羅韌:「羅小刀,你看這裡……」

  院牆高處,有幾個錯落的腳印。

  ***

  迎著木代質詢也似的目光,羅韌給了她肯定的答覆:「我叔叔真的不會武功,他是典型的知識分子,養尊處優,中年發福,走起路來不緊不慢沉穩持重,連小跑或者跳步我都沒見他做過,爬牆?想都不敢想。」

  木代嗯了一聲:「後來呢?」

  後來,羅韌留聘婷和鄭伯在家裡,自己開車出去找。

  小商河不大,但有很多車子進不去的岔道街巷,也不知道是第幾次停車進到裡巷查看時,羅韌聽到了動靜。

  這一段,李坦也給木代講過,視覺不同罷了。

  「你把李坦打暈了?」

  羅韌點頭:「當時,屋裡的情形很慘,我突然就明白叔叔的那句『別讓我殺人』是什麼意思了。我腦子很亂,眼見李坦和我叔叔揪鬥在一起,顧不上多想,就把他打暈了。」

  ***

  當時大火已經燒起來了,把李坦留在當地,免不了被燒死,羅韌帶著他一起離開,先開車去了郊外,查看了李坦的錢包證件之後,把他扔在沙窩裡。

  又給聘婷打了電話,讓她把鄭伯支去休息──到底是外人,不敢輕信。

  回到家已近凌晨,羅文淼癱在後車座上,雙眼發直,嘴角一圈白沫,問什麼都不吭聲,羅韌把他抱進房間,這才發現兩人身上都沾了不少血跡,聘婷拿了毛巾給他擦拭,眼淚都出來了:「羅小刀,我爸爸怎麼了啊?」

  她看出來了,那血,不是羅文淼的,也不是羅韌的。

  羅韌心亂如麻,扶羅文淼上床休息之後,拽著聘婷出了房間,反鎖了門之後把鑰匙交給她:「別讓他出來,總之,別讓他出來。」

  對著聘婷,他解釋不清楚,腦子裡天人交戰,叔叔的確是殺了人了,屋子裡關著的,是個罪犯,他應該報警,即便一時間下不了這個決心,也要把人關起來,不能讓他再害人。

  但是,叔叔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呢?內裡,到底有什麼原因呢?

  還有!他驀地心驚,那個李坦,還有現場,倉促之下,他處理的好多破綻,不行,他得出去探探風聲。

  聘婷哭腫了眼,透過樓梯高處開著的小窗看進羅文淼的臥房,他蓋著毯子,疲憊之至,似乎睡著了。

  羅韌交代她:「別讓他出來,妳也別進去。事情暫時別跟鄭伯講,等我回來。」

  聘婷問他:「我爸爸是不是殺人了?」

  見他不答,聲音一下子就哽咽了:「你是不是要去報警?羅小刀,你要讓我爸爸被抓起來嗎?」

  羅韌說:「別怕,有我呢。」

  聘婷看了他很久,抽噎著在樓梯上坐下來,目送他離開。

  很久以後,很久很久以後,這都是聘婷留給他的……最後印象。

  ***

  木代聽的發怔,之前是後背發涼,現在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不祥的預感:「然後呢?」

  廚房裡又忙活起來,應該是提前為晚上的售賣做準備了,篤篤篤的有節律的切菜聲,聽久了讓人恍惚。

  羅韌說:「其實我沒出去多久。」

  的確沒有出去太久,命案現場燒成了灰燼,圍觀的人群也已經散去了,他在派出所附近徘徊了片刻,意外地看到了李坦。

  奇怪的,李坦心事重重地停留了片刻,忽然頭也不回的走了。

  派出所的門楣雖小,上面還是有公安的徽標,有幾個人應該是死者的親屬,拈著紙巾一直擦眼淚。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羅韌一路走了回去,想著,還是先說服聘婷,讓她心理上有個接受度,再給警察打電話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路上起了陣風,細小的沙粒子迎面撲在臉上,風裡好像都有血腥和燒燎的味道,小商河畢竟還是太小了。

  那座鶴立雞群的,堡寨式的房子遙遙在望了。

  不對,門口為什麼圍了那麼多人?還有鄭伯,面色蒼白的鄭伯,被人簇擁著抖抖索索。

  ***

  說到這,羅韌停了下來,長長吁一口氣,擰開手頭瓶裝水的蓋子,仰頭連喝了好幾口。

  木代覺得不好再像聽故事一樣去追問,沒再吭聲,只是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我叔叔死了,自殺的,割喉。然後聘婷……」

  說到聘婷,似乎花費他很大的力氣,他用了很久,才低聲說出後來的話:「聘婷瘋了。」

  儘管猜到了結局不好,真正從他嘴裡得到佐證,木代還是渾身都激了一下,她下意識低頭去看手邊的相框項鏈,那麼美的姑娘,目光裡一片清明澄澈,瘋了嗎?

  讓人不寒而慄。

  「是鄭伯發現的,他說,路過叔叔的臥室,看到房門開著,原本也沒在意,但是看到聘婷坐在地上,伸著手,一直點著地毯,走近了發現地上是一灘血,再抬頭,看到叔叔趴在一邊的桌上,血就是滴答滴答從桌面上一直流下來的。」

  他抬頭看木代:「妳還記得岑春嬌說的濟南那件案子嗎?有一分多鐘的時間,她出了房間去找看門的老頭幫忙,就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劉樹海被砍了左腳,背上還被剜去了一塊皮。」

  「我懷疑,聘婷實實在在經歷了那一分鐘。」

  有什麼情形會把人嚇瘋了呢?木代想不出來,她至多也只是被嚇哭過。

  「而且更可怕是……」說到這裡,羅韌的右手死死攥了起來,「妳還記不記得,岑春嬌說劉樹海死前,像背書一樣把自己犯過的案子都列了一遍?」

  記得,岑春嬌形容,當時劉樹海眼睛瞪的很大,一直看天花板,語速很快,像是打字機噠噠噠地打字,聲音沒有起伏,也沒有磕絆。

  「聘婷很乖,我說的她一定會照做,除非是出了意外,而割喉,一刀致命,很快。」

  木代疑惑地看羅韌,覺得他是忽然岔了話題毫無關聯,但是略一思忖,突然反應過來,臉色一下子白了。

  羅韌提過,樓梯上那個窗口,可以看到臥室的情形,他離開的時候,聘婷是坐在樓梯上的。

  聘婷很乖,羅韌吩咐了,她一定不會開門,除非是出了意外,比如看到父親拿著刀子要割喉。

  割喉很快,從樓梯上跑下來,再到開門,一切都晚了。

  木代似乎看到,聘婷踉踉蹌蹌地開門進去,然後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就在她驚愕的無法自持的時候,趴倒在桌上的羅文淼忽然又抬起頭來了,頸間偌大的血口,然後用毫無起伏的、打字機一樣的聲音,敘述著某年某月某日,在哪裡,殺了幾個人……

  聘婷瘋了。

  羅韌伸出手,把木代手邊的那條項鏈又拿了回來,他似乎很避免再看到聘婷的臉,沒有過多的凝視,有照片的一面翻轉向裡,又戴回到脖子上。

  「妳問我為什麼這麼關心落馬湖的案子,我這輩子,如果只能做一件事,那一定就是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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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8 00:13:44 |只看該作者
18 【漁線人偶】第①⑦章

  有些事情,做比說難。

  查訪尤其如此,就像萬烽火說的,消息的打聽有時候得有一個契機,契機不來,等個三五年是常事。

  第一個契機是李坦,從他身上順藤摸瓜,牽出了當年的落馬湖命案。

  第二個契機是岑春嬌,通過她,知道了濟南小旅館裡發生的事,還有內蒙二連浩特命案。

  第三個契機其實是木代,馬涂文跟他說,跟那個「心理年齡只有十八」的姑娘聊過,她其實也不懂什麼,是她姨讓她來的,那個女人叫霍子紅。

  霍子紅,落馬湖?

  羅韌以此為標的再查,耐人尋味的事情發生了:霍子紅出生在鄉下,家境貧寒,父母是菜農,她很早就輟學,幫工出攤,在她二十歲那年,接連發生了幾件事。

  一是,她的父母賣菜歸來,途中遭遇車禍,搶救無效,雙雙身亡。

  二是,父母死去後不久,霍子紅變賣了老家的物事,搬到了落馬湖,租住在陳前巷12號。

  三是,霍子紅搬到落馬湖後不久,命案發生,一個星期後,霍子紅退掉了租住的房子,離開了落馬湖,再也沒有回去。

  之後霍子紅的經歷就很難追溯得到了,似乎行蹤頗為不定,又似乎有刻意抹去的空白,最後的安定是八年前,定居麗江,開了一家酒吧,一直至今。

  羅韌一度懷疑過霍子紅是凶手,直到他發現最有嫌疑的人都已經死亡,並且死狀出奇一致,像劉樹海,還有他的叔叔羅文淼,都是被砍去左腳,剜去了背部一塊皮。

  霍子紅一定知道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就是所有案件的關鍵。

  可惜對霍子紅的拜訪並不順利,他問出「妳其實就是李亞青吧」的時候其實心中只有80%篤定,畢竟人是會變的,不是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嗎,世上不乏奇蹟,小學文化菜農出身,經過這麼多年也有可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霍子紅過度激烈的反應反而讓他篤定了自己的推測。

  如果是兩年前,叔叔和聘婷剛出事的時候,他一定熱血上頭不管不顧,哪怕用極端的手段呢,也要逼問出一些線索,但是兩年過去,七百多個日夜的煎熬讓他更能沉得住氣,霍子紅這邊他寧願先緩一緩,轉而把目光移向另一個人。

  木代。

  一個跟霍子紅朝夕相處的人,可能只是提供某個不經意的細節,就足以幫他打開一扇門了。

  但木代是個聰明的姑娘,想要有信任的合作,就得有足夠的坦白來鋪路。

  ***

  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一步他是走對了,他一直有注意觀察木代的表情,她從開始的心不在焉到漸漸入神到感同身受,到最後,情感立場上,已經很傾向他了。

  她盯著他重新戴好的項鏈看,忽然問他:「你其實是喜歡聘婷吧?可是,她不是你的妹妹嗎?還是說……」

  羅韌的眸光收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他在想著該怎麼回答,這個業已發生的悲劇裡,如果再加入絕望和負疚的愛情,是不是會更讓她同情?

  但是木代立刻擺手了:「算了算了,你當我沒問過。」

  羅韌剛剛給她講了一幕家門慘劇,她卻獵奇地問些無關緊要的,太不上道了。

  木代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怎麼幫你呢?」

  羅韌看了她一會,從口袋裡拿出了筆和便利貼,木代多少猜到他的意思,自覺地幫忙把桌上的辣椒醋瓶移到了邊上。

  ***

  他先寫了三張,然後一字並排貼到桌面上,分別是,1落馬湖,2二連浩特草原,3小商河。

  貼完了另起一行,寫了一張「現場」,和之前的三張錯開一個檔位,像是要排出一張表格,然後依次排滿三張,寫的都是:線、人偶。

  他給木代解釋:「現場幾乎一樣,都是用線把人固定成一副場景。我覺得用什麼線是就地取材的,落馬湖和小商河都鄰水,漁線司空見慣,而且我叔叔曾經造訪落馬湖,很可能刻意模仿。但二連浩特草原那件案子,用的就是捻開的索線。」

  木代點頭:「但是二連浩特那件案子,好像一點風聲都沒聽過呢。」

  「三件案子,只有落馬湖案驚動了警方,有案可查。小商河是因為現場大火,燒的好像只是普通的殺人放火,至於二連浩特草原,我不敢妄下斷言,但是我有個推測。」

  推測?能作數嗎?

  羅韌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沒辦法,畢竟沒人去過現場。二連浩特草原很偏,據說經常有草原狼出沒。而根據岑春嬌所說,劉樹海犯案的時候臨近冬天,而那一年,內蒙古草原遭遇了大範圍的雪災。」

  「一般情況下,雪災來臨,牧民會盡快趕著牛羊遷移,但是如果那一家人已經被殺死,他們和他們的牛羊群,就只能待在原地,免不了凍死的命運。雪災的時候,草原狼更加窮凶極惡,尋找一切可以吃的食物。」

  他略頓了頓,手指在桌面上輕劃了一個圈:「讓牠們聞到一點血腥味,就是個屠宰場。」

  明白了,到了來年開春,案發地只會剩下纍纍白骨,旁人只會以為是天災,即便細查,也只是兇犯,不會想到當時是怎樣一副場景。

  和小商河案一樣,都是被不可預料的外來因素破壞湮沒了。

  木代的心砰砰跳,這是三起業已知道的犯罪手法完全一樣的案子了。

  羅韌又寫了一張,是「犯案時間」。

  木代指了指落馬湖那一欄的下面:「這個我知道,是二十年前。」

  羅韌貼上去一張,寫著「>20年前」,緊接著貼了小商河的,「2年前」,二連浩特草原的最後貼,下筆之前看了一眼木代。

  真像是被老師提問,木代有些緊張:「劉樹海是2010年過世的,如果草原的案子是他做的,那麼至少是5年多以前……」

  她想起在巴蜀別苑讀到的關於劉樹海的生平資料,趕緊又添一句:「他2008年離開家的,2010年過世,犯案時間可能在這之間,你寫6到7年前吧。」

  這認真的小樣,上學的時候一定是個好學生,羅韌照著她說的寫了貼上。

  現在,桌面上有三行內容,羅韌問她:「看出什麼來了?」

  木代托著腮看:「落馬湖案到二連浩特草原案之間,隔了好多年啊。」

  不錯,二連浩特和小商河之間,隔了最多2-3年,但是落馬湖和二連浩特之間,隔了接近15年。

  這期間,可能發生過目前他們還沒聽說過的案子,也有可能,確實沒有發生命案。但是,沒有發生的原因是什麼?

  羅韌貼出了第四行,「犯罪嫌疑人」。

  劉樹海,羅文淼,落馬湖案下頭貼的,是一個大的問號。

  第五行,嫌疑人死亡地點,依次是:問號、濟南、小商河。

  第六行,嫌疑人死狀,刖足,剜皮,缺失皮膚長方狀,落馬湖一案下頭,照例打了個問號。

  第七行,其它。

  羅韌只在劉樹海一欄的下面貼了一張,寫著2007年山西大同車禍。

  木代心裡一動,她記得當時資料裡寫,劉樹海這個人忠厚老實,一輩子沒跟人紅過臉。命裡唯一一次大的波折就是這次車禍落水,昏迷48小時,08年突然離家,2010年過世。

  會不會是那次車禍,改變了一些什麼?

  羅韌又寫了一張,但是這一次,只是攥在手裡,遲遲沒有貼出去。

  木代好奇極了,如果不是跟羅韌還不太熟,真想掰開他的手拿來看。

  那副眼巴巴又要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羅韌真是不好意思再吊她胃口了。

  那張便利貼上寫了兩個字。

  濟南。

  「那一次,聘婷找我,我趕到小商河,那時候叔叔失蹤還沒有消息,我問聘婷,她覺得叔叔很不對勁,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聘婷也說不大清楚,有些時候,只有最親的人才能察覺到那種不外露的異樣吧,她說,就是好像變了一個人,有時喃喃自語,有時怪異地笑,有的時候,又忽然暴躁地在書房裡發脾氣,盛怒時撕爛了好多書。

  羅文淼平時決不是這樣的,儒雅的中年知識分子形象,舉止進退都有風度。

  羅韌追問,那這種變化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聘婷想了很久,期期艾艾,最後說,好像是有一次,被同專業的教授邀請,去濟南做一個關於西夏和宋對抗歷史的演講。

  那一次出了點狀況,因為是從就近的城市過去,客運比火車飛機都方便,約好了在客運總站派車接,但是羅文淼買錯了票,車子又中途壞了一次,接近半夜時,才在西郊客運站下了車。

  半夜?西郊客運站?那時候的岑春嬌不正好在西郊客運站的小旅館當服務員嗎?而劉樹海不正是死在半夜的小旅館嗎?

  不知道是不是驚怔過度,木代指著劉樹海的名字,半天說不出話來。

  羅韌用筆把羅文淼這裡的「濟南」和「嫌犯死亡地點」中的「濟南」連了起來,然後給了木代肯定的答覆。

  「是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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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8 00:13:56 |只看該作者
19 【漁線人偶】第①⑧章

  是同一天。

  劉樹海和羅文淼,這樣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兩個人,曾經微妙地出現在同一時間、地點,有著意想不到的寡薄聯繫。

  羅韌說:「一般在查手法相同的犯罪案件的時候,我們總有一種先入為主的想法,覺得要麼是同一個人事隔多年犯案,要麼是有前後相繼關係,比如父親死了,兒子接著犯案,總之,案犯之間是有親密關係的。」

  不錯,這就是為什麼李坦斥責岑春嬌給假消息的原因,他認定了是凶手是羅文淼,覺得這個橫空出世的劉樹海簡直子虛烏有。那紅姨呢,當時紅姨接到電話,也脫口說是假的,紅姨心裡,是不是也認定了一個兇犯?是誰?

  「但是,如果就是出現這種犯罪人之間沒有直接聯繫的案子了呢?原因是什麼?」

  木代脫口而出:「附身?」

  說完了胳膊上一陣涼意,趕緊伸手搓了搓,同時心有餘悸地看了看四周。

  羅韌哭笑不得:「我不信這玩意兒的。」

  「噓!」

  木代趕緊打斷他:「哪怕不信,要有敬畏之心,尤其不要用『玩意兒』說人家,人家會不高興的。」

  她坐在凳子上雙手合十,身子不動,雙手從左到右轉了一圈,嘴裡念叨,sorry,sorry。

  羅韌盯著她看。

  木代訕笑:「我紅姨教我的,她說尤其是去那種偏遠的地方,如果內急找不著廁所,隨便找地方方便的話,要先這樣,說幾句打擾了。」

  「妳信這個?」

  「其實我也不……」

  她說到一半驀地住口,眼睛又溜了一遍左右,說羅韌:「你就假裝一下,這就像過年要說恭喜發財,送機不要說一路順風要說一路平安,都是習慣嘛。」

  羅韌說:「我不信這些……」

  他看了木代一眼:「我不信這些……太太老爺,我倒是覺得,這像一種病毒,導致人心智失常舉動殘忍,劉樹海是攜帶者,我叔叔是被傳染者。」

  他的目光落到落馬湖案下頭那一溜的問號上:「就是不知道……傳染源是哪一個。」

  木代猶豫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上次,在重慶的時候,萬烽火讓人到我房間裡送過檔案,除了落馬湖的案子,我紅姨還在打聽另一個人。」

  羅韌心中咯噔一聲,身子下意識前傾:「誰?」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背叛紅姨,不算吧,應該不算吧。

  木代咬了咬嘴唇:「有一個叫張光華的男人,也是落馬湖人,跟李亞青一家住同一幢樓,當年大概三十來歲,已婚,有個三歲的兒子。」

  「萬烽火資料的備註上寫,張光華最後一次被目睹,是在太原汽車站。」

  她示意了一下劉樹海的一項:「2007年,劉樹海在山西大同車禍,太原也是山西的吧?有沒有可能那個張光華又從太原去了大同……」

  在同一個省份出現,只是巧合嗎?或許是她多想了,畢竟第一第二起案子之間,隔了近十五年呢。

  但是對羅韌來說,這不啻於又一個突破和方向。

  張光華?

  ***

  回到酒吧,木代彆彆扭扭的總覺得對不住紅姨,走路都側著,想把自己隱成個紙片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回房。

  誰知霍子紅偏偏一眼就看到她了,笑著問她:「木代一下午都去哪兒了?」

  木代支支吾吾的,曹嚴華忽然從後頭湊過來,一本正經:「木代妹妹下午在河那頭的咖啡館抱了本書看,我看到她了,在她面前走了兩次,她都沒注意呢。」

  霍子紅笑著揶揄木代:「木代有時候看書,真跟個小呆子一樣,雷打都不動的。」

  曹嚴華向著木代擠眼睛,霍子紅走了之後,他向木代邀功:「看,有個徒弟好吧,那是不分原則不問良心地維護自己的師父啊。」

  木代白了他一眼,正想上樓,曹嚴華神秘兮兮過來:「木代妹妹,其實我真看見妳了。」

  他還覺得挺有理的:「像我這樣的人,關注派出所的地點是職業本能,我也就是隨便過去走走,誰知道就看到……」

  估計沒什麼好話,木代斜了他一眼走自己的,曹嚴華緊追不捨:「誰知道就看到妳和一個黑衣帥哥坐在一個非常有情調的小麵館裡……」

  很有情調嗎?就是普通的麵館吧,最貴的一碗麵十八塊錢,蔥蒜辣椒醬隨便加。

  「你們聊的非常開心,好像在做遊戲,拿著貼紙往桌面上貼啊貼啊……」

  呵呵,做遊戲,真想一口橙汁把曹嚴華噴回解放碑去。

  「然後木代妹妹妳還賣萌來著……」

  賣萌?

  見木代不理解,曹嚴華趕緊雙手合十,扭著腰從左邊轉到右邊,也真是難為他那麼粗的腰了。

  「木代妹妹,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雖然我只看到那個男人的背影,但是我相信一定是要人品有人品要容貌有容貌……」

  「一萬三!」

  曹嚴華的話還沒說完,被木代的一聲斷喝嚇的激靈一下。

  在吧檯上趴著的一萬三也哆嗦了一下,倏地抬起頭來。

  「你軟骨症嗎?誰讓你趴著的?打工八小時,付錢是讓你趴的嗎?」

  一萬三趕緊站直了,垂著的手幾乎把擦玻璃杯的小白布給攥碎了。

  反彈了,她反彈了。

  曹嚴華還是頭一次看到木代訓斥一萬三,頓時噤若寒蟬,木代上樓之後,他安慰一萬三:「別往心裡去,女人嘛,性情就是多變的。」

  一萬三繼續攥小白布:看來,今晚要登錄天涯了。

  ***

  到下半夜時,落馬湖那邊的消息陸續過來,萬烽火在當地的同事非但不吃素,還兼有狗仔的特質,很多在當時堪稱八卦的新聞。

  張光華的老婆在他失蹤第二年就帶著兒子改嫁了,如今年過半百,跟街坊鄰居叨叨,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過日子,不能找長的好看的男人,長的跟明星似的,有屁用,掙不來明星的錢,心還一樣花。」

  據說張光華花心,婚後也沒見收斂,跟好幾個姑娘有曖昧,他老婆為了這個,沒少摔鍋摔碗,但有一次,事情挺嚴重,聽說是人姑娘懷孕了,對方父母可能有點關係,對他單位領導試壓,單位領導也挺惱火的,又不好張揚,一個批條下來,調他去河南省靈寶市半年,名為交流學習,實際上是讓他老實老實、冷靜冷靜、反省反省。

  河南省靈寶市,現在聽起來可能耳生,但是在以前頗有聲名,無它,皆因地近函谷關。

  函谷關有不少有名的傳說,聲名最為遠播的就是春秋時老子騎青牛過關,據說當時的令官尹喜善觀天象,隱隱見到一團紫氣從東邊飄來,推測必有聖人過關,趕緊到關口迎接,果然見到老子騎一匹青牛冉冉而來。

  如此高人居然就此退隱,簡直是王室和百姓的一大損失,尹喜苦求多日,老子終於留下了一部《道德經》。

  張光華被「流放」的,就是這樣一個歷史文化底蘊深厚的地方。

  羅韌敏感地注意到了時間:張光華回到落馬湖不久,李亞青家的命案就發生了。

  有人形容張光華這個人,游手好閒,不求上進,憑一張臉和油嘴滑舌,忽悠地多少姑娘以為他是獨特個性。

  羅韌試探著問:「那他敢殺人嗎?」

  對方哈哈大笑:「殺人不敢,狗倒是殺過。」

  殺過狗?

  羅韌對張光華添一層厭惡,都是生靈,憑什麼妄殺?

  他隨口問了句:「跟張光華有關係的那幾個女人,知道是誰嗎?」

  有些人天生輕賤,有事不同枕邊人講,專向露水情緣喋喋不休,雖然現在找過去難免尷尬,但為了多套些消息,哪怕多花點錢呢。

  消息就是這點邪性,不分大小,你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裡跳出來的就能幫到你。

  那人遲疑了一下:「也能,不過現在都是半百大媽了,套這種早年的桃色新聞有點不地道啊。還有……那個據說懷了孕的女人,始終沒人知道是誰。」

  羅韌心中一動:「這麼八卦的事,沒人知道內情?」

  「壓下來了唄,那年頭,面子和臉還是比較重要的,保不準還給了封口費了,我們總不能滿大街拉著人問。」

  「那當時那個領導呢?」

  「你運氣不好,當時的那個領導,早兩年癌症,駕鶴走了,沒掉頭。」

  這人說話還挺貧,羅韌苦笑著想掛電話,他又來一句:「不過……」

  羅韌耐著性子等著他下一句,他卻改了主意:「算了算了,說死人的是非,不地道。」

  羅韌眸光一凜:「死人?哪個死人?」

  那人支支吾吾,羅韌直截了當:「帳號給我,直接給你打錢,私賺的,不會通過你的『公司』,你知我知。拿了這錢,抽出一部分給死人燒個香,送點吉祥紙,死人也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是聽說,只是聽說的,不一定是真的。」

  「聽說的也買。」

  「私底下有人猜,說那個懷孕的女人是李亞青,因為他們兩家住一幢樓,從前關係不錯,老見著互相打招呼什麼的,李亞青有時還會跟張光華聊幾句,但是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從來就不打照面了,據說張光華路上見著了李家人,都會刻意迴避的。」

  「還有就是,李亞青的父母都是教授,那時候的教授,社會地位還是不低的,局裡、機關單位都通得上關係……當然了,只是聽說,不一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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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7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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