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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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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尾魚] 七根兇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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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9 05:50:42 |只看該作者
50 【仙人指路】第①⑦章

  回到船泊的地方,已經是半夜。

  羅韌幫炎紅砂從醫院租了輛輪椅代步,但上下車什麼的,還是得抱她,炎紅砂極其不配合,被他抱著的時候,還要雙手舉得高高,跟投降似的,聲音務必讓木代聽到:「我也沒辦法,我也不想的。」

  羅韌莫名其妙,問她:「妳不想什麼?」

  炎紅砂凶他:「你不要趁機佔我便宜啊。」

  羅韌看了她一眼,直接扔了了事,第一次是扔車後座,第二次是扔船艙的床上。

  第一次被扔,炎紅砂痛的大叫,第二次,她叫的更厲害,不過是欣喜的:「船,船呢,我第一次睡船呢!」

  一邊說,一邊掀起床墊子瞅了又瞅,好像船上的床長的跟別處不一樣似的。

  一萬三冷眼瞅了她半天,說:「神經病。」

  船上帶小的淋浴間,兩個人草草沖涼洗漱,船艙的房間讓給女孩兒,羅韌和一萬三兩個去駕駛艙湊合,說是晚上不開船,明天一早去五珠村附近的海域。

  聽到要去五珠村,炎紅砂睡不著了。

  半夜的時候,她從床上探身起來:「木代?木代?」

  「妳睡著了嗎?妳倒是吭個聲啊。」

  黑暗中,木代翻白眼:妳不知道我失聲了嗎?

  她沒好氣地在床板上敲了兩下。

  炎紅砂反應過來,一個人自說自話。

  ──「妳說,夾住我的是什麼玩意啊?會不會是老蚌啊,我叔叔視頻上發來的那隻老蚌?」

  ──「妳說,我叔叔會不會出事了啊。」

  她忽然難過的不行:「我叔叔要是死了,我爺爺得把眼睛哭瞎了。」

  木代嘆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去到炎紅砂的床上坐下,黑暗中,炎紅砂的眼睛水亮水亮的,流眼淚了吧。

  怎麼安慰她好呢,木代想不出,只好學著羅韌的樣子,在炎紅砂的頭髮上摩挲了一下。

  炎紅砂又說:「妳說,那隻老蚌,一直這樣害人嗎?在這之前,會不會有很多人遭過毒手啊?」

  嗯,是的,如果把五珠村之前的人命案都算上的話。

  不過……

  木代心裡忽然咯噔了一聲。

  在五珠村搬走之後的那段時間呢,會不會有別的、零星的想採珠的人也下過水?

  ***

  第二天早上,船沒有像商定的那樣立刻開往五珠村。

  木代她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羅韌已經驅車去市裡了。

  他前一晚跟一萬三聊了很多,兩人都覺得,如果真是老蚌作怪,不能這麼冒冒然過去,需要一些得力的工具。

  沒看見羅韌,木代有些無精打采,一萬三從就近的村子買了粥和菜餅,這裡也真是海味豐富,粥是鹹的,筷子一撈,還帶出幾粒小蝦米。

  木代打開昨晚的醋拌銀耳,就著早餐一起吃,吃完了練習發聲,一夜過去,嗓子好多了,可以嗯嗯啊啊的發聲了。

  吃完飯,木代去船邊放下的入水樓梯上坐著,好多次有意無意地轉頭去看公路,就希望羅韌的車子能早點出現。

  有一次轉頭,恰好和一萬三四目相對,一萬三說:「還沒回來呢。」

  木代回了句:「哼!」

  「哼」是她繼嗯、啊之後,嫻熟使用的又一個音。

  一萬三走過來:「我給張叔打電話了,說了一下妳的情況。」

  又說:「妳自己手機掉水裡去了,張叔他們聯繫不上妳,急的跟什麼似的。」

  哦,也是,昨天發生太多事,她倒是把這茬給忘了。

  一萬三就勢坐下,頓了會問她:「妳跟羅韌怎麼樣了啊?」

  他和曹嚴華他們,是親眼看到羅韌說木代是女朋友的,也親眼見證了木代洋洋得意拒絕:「我同意了嗎?」

  不過,那時候,他們都覺得只是鬧彆扭罷了,羅韌不是連著好幾天,去酒吧給小費「請罪」嗎。

  木代沒吭聲。

  一萬三說:「妳別覺得我說話不好聽啊,我覺得,羅韌不適合妳。」

  「羅韌這個人挺複雜的,妳不知道他世界裡到底是什麼,換句話說,他的那個空間,妳進不去。」

  木代咬著嘴唇不說話。

  她不知道這個嗎?她知道,她一直知道。

  她跟大師兄說,要多歷練歷練,多點經歷才好,又說,要那種有氣場的,看著就很酷的,很沉穩的,不動聲色的……

  因為她覺得,羅韌身邊,應該是這樣的人才對。

  「小老闆娘,羅韌喜歡妳是真的,妳討人喜歡唄,我那時候見到妳,還不是也想入非非,後來被妳揍的沒了心思唄。但是妳發現沒有,羅韌對妳走到喜歡這一步之後,他就很難往下走了,他比以前克制多了。」

  木代靜靜聽著。

  「從我們男人的角度來說,喜歡了一個人之後,接著就要考慮是不是繼續認真的喜歡,其實以前,在路上,我也喜歡過一個姑娘,但是,在要不要繼續的時候,我就想,我是個什麼玩意兒啊。」

  「妳懂的,我就是個騙子,好姑娘我喜歡不起的,門當戶對,我他媽連門都沒有,我就裝不懂啊,裝著不認真啊,她當時傷心,後來就好了。有一次,我進她空間去看,她結婚了,有孩子了,笑的可開心了。」

  「我敢跟妳打賭,羅韌比我,可複雜多了。昨天晚上,討論拿什麼對付老蚌,他說的那些東西,我真是……想都沒想過。他跟妳絕對不是一個世界的,妳要是真的進去,指不定要受多少罪,所以……嗷!」

  斜上方飛來一只拖鞋,正砸在他腦袋上。

  一萬三難得正經一次,跟她探討感情問題的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轉頭看,上頭的小窗裡露出炎紅砂漲的通紅的臉:「放屁!」

  氣窗就開在炎紅砂舖位的上頭,估計她是躺的無聊,貼窗透氣,順便聽牆角了。

  一萬三恢複本色,氣的頭髮根都豎起來了:「妳拿鞋子砸我?妳給我等著!」

  他跳起來就往船艙走。

  炎紅砂氣勢洶洶:「等著就等著,人家自己的事,要你管!」

  木代一個腦袋兩個大,先還僥倖的覺得一萬三大概就是嚇唬嚇唬炎紅砂,待聽到炎紅砂在屋裡鬼哭狼嚎,頓時覺得不妙。

  她是保鏢啊。

  木代三步併作兩步進了船艙,目光所及,哭笑不得。

  一萬三可真狠,拽著炎紅砂的腳,把她從床上拖到地上來了。

  木代沒好氣地把一萬三趕出去,又背著炎紅砂,一點點幫她挪回床上。

  炎紅砂一直氣咻咻的:「他死定了,一萬三是吧,我要一刀把他砍成兩個六千五。」

  忽然又瞪大眼睛看木代:「妳要防著他!一個男人,這麼婆婆媽媽管人家談戀愛的事幹嘛?我告訴妳,他別有居心,不是愛上妳了就是愛上羅韌了,這年頭,男人搶男人不新鮮的,妳要提高警惕。」

  木代心裡嘆氣,決定晚點給她解釋一萬三跟自己認識的時間其實比羅韌長,雖然自己總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但他算是酒吧的「自己人」。

  炎紅砂餘怒未消:「克制!克制怎麼了,難道他沒聽說過,喜歡就會放肆,但愛就是『克制』嗎啊?」

  木代覺得,心裡好像有根弦,輕輕被撥了一下。

  炎紅砂還在抓著「克制」不放:「克制,現在就要提倡這種精神,克制才是想負責,不克制,騙妳騙到上床,上完床就跑了,這才叫可怕!妳哭都沒法哭!」

  木代哈哈大笑。

  笑完了,忽然發現,繼嗯、啊、哼之後,「哈」這個音,她也應用的很自如了。

  ***

  羅韌約莫下午的時候回來,除了從車上拎下自己的行李包,還拎了另一個新的袋子。

  幾個人聚到船艙。

  袋子打開,先拿出一包不鏽鋼鏈網,極其沉,拎上拎下,發出鏈環撞擊的嘩啦聲。

  木代覺得也是,想捉那樣的老蚌,得靠這樣的鏈網才行。

  但是,捉來了,怎麼辦呢?

  真是頭疼,算了,不想了,先捉了再說吧。

  又拿出來的,是個防水的水下拍攝裝置,用一根放繩一直下放,最多可以到兩百多米深。

  羅韌說:「其實我之前用的叫『水眼』,配置比這個高級,也就是說人在岸上操控,水眼像是延伸到水下的眼球,幫助你看到水底下的一些東西。但是這裡沒有這樣的裝備,暫時用這個代替,鏡像可能會比較模糊。」

  水眼……

  木代和一萬三交換了一下目光,又很快錯開。

  還有一根,像是電棍,棍身卻像帶倒刺的狼牙棒,開關撳下,下頭的刺棒高速旋轉。

  羅韌說:「這個分兩道用。如果蚌殼不打開,這個就當電鑽,尖頭的鑽頭我試過,薄的鐵板沒什麼問題,如果蚌殼打開……」

  他看向炎紅砂:「遇到有人又被夾住的情況,直接就伸進蚌殼。」

  短短幾個字,腦補的卻多,想到這絞鑽進肉,木代覺得有些不寒而慄。

  但一萬三的感覺卻跟她不同,一萬三把父母的賬都算在老蚌身上,只覺得這樣還不夠解恨,伸手拿過,說:「我帶著這個好了。」

  又問羅韌:「這個是直接有賣的嗎?」

  「拆了幾個電件,組裝的。」

  一萬三哦了一聲,轉頭去看木代,木代這次卻不看他了,自己偏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炎紅砂只祈禱叔叔只不過是暫時失聯,根本沒在水下遇到過老蚌,但是萬一真的不幸,就該用這刺棒在老蚌身上戳牠二三十個窟窿。

  ***

  馬達聲聲,船身開動,向著五珠村海域的方向,回想起前一天險些葬身海域,現在全副武裝地殺回去,真有報仇雪恨的快感。

  羅韌先穩方向,教了一萬三之後,把操作舵交給他,自己在邊上調試「水眼」和電腦成像,忽然看到木代在邊上站著,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有東西給妳。」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的麂皮袋,顯然是用了很久了,袋面磨的光光的。

  木代接過來,疑惑地看羅韌。

  羅韌催她:「打開啊。」

  打開了,伸手進去,觸手好像是條鏈子,木代拎著鏈子,慢慢拉出。

  鏈頭上掛著的,是個鈦合金求生哨,粗糲石洗質感的哨身,雖然已經力求做的小巧便攜,但一看就是男用,翻轉過來,哨身背面凹刻著L.R.。

  羅韌姓名的首字母縮寫。

  哨子的邊上,掛著一顆扁圓的小小的白色珍珠,迎著太陽去看,珠子身上,好像閃爍著一線金色的光芒。

  羅韌說:「不能講話的人,就必須掛個哨子,萬一妳掉到水裡,我好去撈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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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04:47 |只看該作者
51 【仙人指路】第①⑧章

  金烏西墜,海風拂面,船尾攪起白色的海浪,如果不是水裡有那玩意兒作怪,真像是來度假的。

  還是「自駕遊艇」呢,雖然是條破船。

  木代覺得挺滿足的。

  往前看,羅韌正在船頭打電話,往後看,炎紅砂坐在輪椅上,興致勃勃地練習如何兜鏈網。

  鏈網太重,不可能人工拋兜,羅韌想了個辦法,把鏈網展成平面,先從船舷邊放下水,網邊上的鏈環用鋼絲索通穿,簡單的說,像是布口袋邊沿的抽繩,抽繩放下時,是一個平面,迅速抽起時,就能聚合成一個口袋。

  鋼絲索的兩頭連接著船上的電動繞線絞輪,需要的時候,繞線軸高速旋轉,把鋼絲索全部繞起,下頭的鏈網就成了紮緊口子的鏈袋。

  炎紅砂腿腳不便,正好定點定位,被委任絞輪軸作工的角色。

  她興奮之至,覺得頗有紀念意義,一個勁兒央求木代:「木代,妳去朝羅韌借手機,給我拍一張嘛。」

  她和木代都沒手機,六千五的手機她又是萬萬不願借的,只能打羅韌主意了。

  木代答應了,又不想打擾他打電話,隔一會就看他打完沒有,也不知道看到第幾次時,羅韌朝她招了一下手,示意她過去。

  木代噌一下起身,小跑著過去,那個被她塞進領口的哨子涼涼的,珍珠也涼涼的。

  不一樣的兩種涼。

  羅韌說:「慢點。」

  說的慢了,她都跑過來了。

  木代跑到了之後才反應過來,怪不自在的,覺得自己應該矜持點才對。

  羅韌說:「我給鄭伯打了個電話,聘婷還好,鄭伯儘量不給她注射鎮定劑。酒吧那也挺好,張叔招到人了,不過都是流動的,暫時頂你們的缺。還有,聽鄭伯的意思,妳紅姨給酒吧打過電話。」

  紅姨?木代激動起來。

  羅韌笑:「我知道妳想問什麼,她沒說在哪,就是怕你們著急,報了個平安,也沒說什麼時候會回。」

  這樣啊……

  木代還是挺高興的,她沒那麼貪心,有消息了就好。

  羅韌頓了一下:「還有就是……猜猜誰現在在我家?」

  誰?在羅韌家裡,那得兩人都認識,李坦?萬烽火?還是……

  木代眼睛突然一亮。

  神棍?!

  羅韌顯然也很高興:「聽神棍的意思,他是要去古城看朋友,正好路過麗江,就先打聽到酒吧,緣著酒吧又找到鄭伯,去看了聘婷。」

  「他跟我說,我那個仿金木水火土的箱子也就是個形似,但是路子大差不差,他覺得即便沒有鳳凰鸞扣,也應該有什麼能暫時封印凶簡,不讓聘婷受罪,他說他有點想法,不過還沒理清楚。」

  真是個好日子,今天聽到的都是好消息,是不是也預示著,此行也會一切順利?

  木代比劃著朝羅韌要了手機,過去給炎紅砂拍照,剛拍完炎紅砂就搶過來:「我看我看,好不好看?」

  她邊看邊自言自語:「到時候讓羅韌發給我,我得美圖一下才行啊。」

  又把羅韌的照片前翻:「他平時都拍什麼呢?會不會有自拍啊?」

  忽然興奮:「說不定有半裸的那種哎。」

  木代也好奇,又不想表現的太過,只好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眼睛一直朝手機上瞄。

  羅韌不像是喜歡拍照的人,自拍沒有,多半是隨手拍景,而且看的出來,他是那種不在意什麼格式構圖,隨手拍了了事的那種。

  炎紅砂很快意興闌珊,把手機還給了木代。

  木代低頭掃了一眼,心裡忽然動了一下。

  她的心砰砰跳起來,伸手點了其中一張,放大,再放大。

  薄霧濛濛,那是重慶的長江索道。

  照片拍的是江景,正好把對面的纜車拍進鏡頭,江面上不可能有這樣的取景角度,除非是,他自己恰好在另一輛纜車上。

  手機的像素,沒可能在那樣的環境下拍清楚臉,但是,衣服可以看個大概。

  尤其是那件依稀能看出是個大象頭的打底T恤。

  木代的頭皮上好像有細小的火花,踮著腳尖,溜溜地一路跑過。

  把手機還給羅韌的時候,她歪著腦袋,把羅韌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羅韌讓她看的莫名其妙,問她:「怎麼了?」

  木代回了一個字:「哈。」

  然後就扭頭走了,不過心情很好,羅韌聽出,她在哼調子,雖然那調子聽起來,不過是哼哼哈哼哼哈哼哼哼哼哈。

  木代想,沒錯的,那個人就是羅韌。

  那一天,羅韌在對面,朝著她輕輕點了一下,然後她猛的一轉頭,抓住了曹嚴華。

  而現在,她跟羅韌在一條船上,脖子上掛著他送的口哨,要一起去捉老蚌,至於曹胖胖,已經是她的徒弟了,整天跟前跟後地叫她:木代妹妹,木代小師父,木代妹妹小師父……

  那時候,她可想不到事情會這麼發展的。

  ***

  船身輕晃了一下,終於在之前遇險的海域穩了下來。

  遠遠的,可以看到五珠村,木代瞇著眼睛去看,羅韌過來,遞給她什麼。

  也是見過的,那個拇指超微型單筒望遠鏡。

  木代把望遠鏡套在食指上,湊在眼前東看西看的,視線忽然轉到海灘,興奮地差點叫起來。

  她的行李還在,那天,掠身上船的時候,她順手把行李放在沙灘上了的。

  很好,到目前為止,除了損失了手機,其它都還好。

  轉身時,一萬三已經慢慢地往下放「水眼」了,其實通俗來看,就是能夠往下放的鐵鏈連著簡易水下相機,怕相機的份量太輕,底下墜了個頗有份量的鐵球,鐵鏈穿過欄杆上臨時假設的一個絞輪,便於控制距離和停頓。

  羅韌在調電腦屏幕上的對接畫面,提醒一萬三先不急著下放,靜止一下看成像效果。

  慢慢的,畫面就清晰了。

  水下的世界,靜的讓人有靈魂出竅的錯覺,羅韌點了點頭:「繼續吧。」

  ***

  水眼一寸一寸地往下走。

  所有人都湊在屏幕前面,隨著深度的遞進,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心情也隨之緊張起來。

  炎紅砂眼睛緊盯屏幕,下意識抓住木代的胳膊,小小聲的:「木代,下頭會不會有鬼啊?」

  不知道,整個地球,海洋佔據四分之三,七十億人口只在陸地紛紛擾擾,誰也不知道海裡會有什麼,即便有鬼,你也管不著。

  炎紅砂提前給大家打預防針:「我膽子小,我會叫的。」

  尖叫也是舒緩緊張心情的一種方式,不過有個人現在不能叫……

  木代暗搓搓把衣領裡的哨子拎了出來。

  水眼繼續往下走。

  羅韌漸漸覺得不對,看了一眼深度傳送數字,問一萬三:「這裡雖然離村子有點遠,到底也是近海,你從小在村裡長大,這片海水裡,沒有魚嗎?」

  水眼在水下,被那根鐵鏈和鐵球牽引,有時會以鐵鏈為軸心作自由轉動,也算是360度無死角觀察,但是視線所及範圍,沒有看到活物。

  不是說多姿多彩的海底世界嗎,像個死寂的世界,魚呢,蝦呢,林林總總的浮游生物呢?

  炎紅砂喃喃:「這片海,好像是死的啊。」

  一萬三說:「我不知道,我記得那時候,海裡很多魚的。」

  何止是魚啊,他曾經往下扎過猛子,撈起過海星,還是藍色的呢。

  每個人都沉默。

  水眼繼續向下。

  視線裡越來越黑了,陽光照不到海底,一般500m以下全黑,羅韌又看了一眼深度傳送數字,這裡是近海的近海,可見度還勉強,深度估計也就200m左右,快到底了。

  有飄渺的細長的什麼忽然在鏡頭前掠過,炎紅砂一聲尖叫:「那……那……是什麼?」

  其它人沒被畫面嚇到,倒是被她嚇個半死。

  一萬三沒好氣:「葉藻。」

  算是海草的一種,但種類繁多,葉子細長帶狀,隨著海底流水的動向慢慢拂動,陡打出現,確實有幾分妖形魔舞。

  羅韌提醒一萬三,再放鏈的時候分外小心,怕被葉藻纏上。

  果然,再往下,葉藻就密了,一萬三說:「這葉藻挺長,得有一兩米吧,不過分分秒到底了,葉藻是長在海底的。」

  剛說到這兒,畫面上忽然出現一個奇怪的東西。

  圓不隆冬,泛著金屬色澤,可能和水眼的鏡頭離的很近,一時間看不出是什麼,而水眼又是通過搭在欄杆上的絞輪下水的,上下自如,但左右沒法調整。

  一萬三提議:「要麼,我們把船挪一下位置?」

  正準備起身,炎紅砂說了句:「它在動呢。」

  也不是動,而是慢慢隨著水流在轉,光澤感更強了,羅韌隱約看到鏡面,約莫猜到這是什麼,就在這個時候,水流一轉,那個東西完全轉過來了。

  一雙圓瞪的死人的眼!

  炎紅砂尖叫,身子往後拚命一頓,身下的輪椅往後一撞,一萬三好死不死正站在後面,重要部位被襲擊,痛的大叫,就勢往邊上一跳,輪椅失了阻滯,骨碌碌就往後滾,撞在駕駛艙門邊,與此同時,羅韌耳邊響起尖利的哨聲。

  他送木代的是水手口哨,聲音特點就是高和細,以利於穿透海上風浪,便於求救。

  當這聲音在耳邊響起,簡直了!

  羅韌下意識握住哨身,用手把出聲口蓋住消聲,說:「再這麼吹我就沒收了。」

  木代看了他一眼,做錯事一樣鬆了口,嘴唇碰到他的手背,好像有一線電,從那個位置,嗖的一下,風馳電掣,直擊心臟。

  羅韌迅速鬆了手,心說:我操。

  那個口哨掛下來,吹口處有濕濕的淺淺唇形,羅韌馬上移開目光。

  一萬三痛的要命,還在遠地噓著氣蹦蹦噠噠,炎紅砂卻突然用哭音喊了一聲:「木代!」

  她雙手撐住輪椅,想第一時間挪過來,但不知道是不是沒使對力,輪子轉了一下,沒動。

  電光火石間,木代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炎九霄!

  羅韌顯然也想到了,他全身一凜,視線重新轉到電腦屏幕上:那是一個潛水頭盔,可以想見,炎九霄穿著潛水服,戴著潛水頭盔,身後應該還背著氧氣瓶。

  他是立在海底的?

  一萬三半彎著腰,神情痛楚地提議:「要麼把船挪開一些,把水眼和他的距離拉大,應該能看的更清楚。」

  ***

  船往右側移動了約莫一到兩米,距離變遠,視線角度變大,終於能看到全景了。

  炎紅砂吸著鼻子,淚水止不住往下流,忽然就把頭轉開了去,木代抱著她,自己也手足無措,只好像哄小孩兒一樣拍著她的背心。

  自己也不敢看,只偶爾瞥兩眼,但即便只是一兩眼,畫面也久久揮之不去。

  男人的反應就要鎮定許多,木代聽到羅韌吩咐一萬三:「放,繼續放,停。」

  又說:「你看。」

  木代又偷瞄了一眼,輕輕鬆了口氣,畫面上至少看不到人臉了。

  羅韌把水眼的自帶遙控照明燈打亮,在水下,那一點光線簡直不足一提,但怎麼說,聊勝於無。

  「看他的腿,是被葉藻纏住的,自由生長的葉藻,即便是一團亂麻樣,也不可能這樣,橫著綁住一個人的腿。」

  連炎紅砂,都暫時止住哭泣,抬頭去看屏幕。

  羅韌說的沒錯,炎九霄的小腿以下,纏的密密匝匝,乍看上去,像綁起的繃帶。

  葉藻,不可能長成這樣的。

  炎紅砂顫抖著開口:「我不知道我叔叔有沒有帶同伴,是不是有人……」

  是不是有人,也背了氧氣瓶下去,把她叔叔綁在了海底?但是沒聽叔叔說過有人同行啊,而且大費周章這麼做,動機呢,目的呢?

  羅韌說:「未必是人做的。我之前查過一些蚌的消息,有一則新聞記得很清楚,說是有人抓住大的河蚌,在院內挖小塘飼養,結果河蚌跑了。主人抓回來之後,在牠的殼上拴上繩子,誰知第二天,又讓他發現河蚌剛剛磨斷繩索準備逃跑。」

  他的聲音忽然壓低:「妳以為,牠就不會做嗎?」

  木代彷彿看到,那隻巨大的海蚌,稍稍張開扇貝,像夾子一樣夾住葉藻的一頭,沿著炎九霄的雙腿,慢慢挪動著斧足,繞著他,一圈,又一圈。

  妳以為,牠就不會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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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05:02 |只看該作者
52 【仙人指路】第①⑨章

  有那麼一瞬間,船上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籌莫展的境地。

  炎紅砂一直很小聲的抽泣,有時發呆,有時候大概是忽然想起了叔叔在某件事上的好,眼淚嘩啦啦往下流,不過,她最擔心的其實還是炎老頭,一直喃喃著:爺爺知道了怎麼辦呢。

  咣噹一聲響,好像是船欄杆上的絞輪滑了,一萬三挪著步子出去加固,一步一噓氣,大概痛勁兒還沒緩過去。

  羅韌一直上下微移著水眼,看了很久之後才說:「他身上沒有傷痕,至少我看來,沒有明顯的外傷。我懷疑,他到海底的時候,人還沒死。」

  說著,指了下畫面上的氧氣瓶:「這種氧氣瓶,一般情況下可以支撐兩個小時,但是海水越深,能夠持續的時間越短,我假設在這個深度,他可以使用一個小時左右。」

  炎紅砂陡然驚怔,猛地抬頭:「有一天晚上,我叔叔給我打過電話的,我手機……」

  她習慣性地伸手去摸,想給他們看來電記錄,摸空了才反應過來,手機早就掉海裡去了。

  她努力回憶那一晚的情形。

  是在半夜,因為那時她已經睡了,似乎看到叔叔在海底,拚命地想往外爬,雙手深深陷進海沙,臉色慘白,眼睛裡佈滿血絲,帶著哭音叫她:「紅砂,我不想死在這裡……」

  她打了個激靈從夢裡醒過來,發現電話是接通狀態,電話的那一頭,海浪聲好大好大。

  這件事,木代還是第一次聽說,一萬三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進來,倚著門框聽得入神。

  羅韌問她:「然後呢?」

  炎紅砂咬著嘴唇:「那頭沒有回答,過了會就斷了,再打過去,有時是關機,有時說不在服務區,總之再也沒接通過。」

  她怕大家不相信:「真的,我也以為我在做夢,但是我手機上真的有那通來電……」

  她懊惱之至:那是最好的證據了,手機怎麼就丟了呢。

  羅韌沉吟了片刻,說:「推測上,是圓得通的。」

  大家都看羅韌。

  「有些至親的人,在生死關頭,會有類似的心靈感應,看到水眼的畫面之前,我們還可以說,紅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因為她最後一次跟炎九霄通話,炎九霄是在海邊,這個場景折射到她的夢裡,潛意識會覺得炎九霄淹死了。」

  「但是在看到水眼的畫面之後,這個夢,就很值得玩味了。」

  他問炎紅砂:「夢裡,妳是看到妳叔叔在海底爬了一段距離,還是只是拚命往外爬?」

  炎紅砂擦了一把眼淚:「往外爬,很使力的樣子,但是好像沒有爬動。」

  木代短促地啊了一聲。

  一萬三把她的話說出來了:「假設,我假設啊,那隻蚌把妳的叔叔拖下了水,在這個過程中,人極度掙扎驚恐,會消耗大量氧氣。那個時候,氧氣瓶行將耗盡,妳叔叔處於極度缺氧的狀態,同時,他的腿被困住了,所以妳看到,他借助海沙往外爬,很使力的樣子,但是始終沒有爬動。」

  炎紅砂的身子顫慄了一下:這樣的場景太可怕了,叔叔沒有被淹死,是氧氣慢慢耗盡死去的嗎?

  羅韌有些不忍心,輕輕嘆了一口氣,把話題轉向另一個方向:「打電話也合理,妳叔叔之前就拍過老蚌曬月的視頻。準備了潛水裝置之後,手機也會做相關處理,方便水下拍攝──他的手機應該裝了抗壓的潛水外殼和防水袋,也就是說,在水下可以通話,但是有一點他可能沒考慮到,水下信號弱,為了和周邊基站聯繫,電量消耗會大。而且海水熱量來自太陽輻射,離海面越深,光照越少,溫度越低,又會極大消耗電量。」

  炎紅砂怔怔的:所以電量耗盡是合理的?她之前還在心裡怪過叔叔,下水的時候,至少把手機充滿電啊。

  眼前突然模糊:所以叔叔當時,確實是在海底,撥了她的電話?

  一萬三有些奇怪:「如果當時可以撥電話,為什麼不……為什麼不打給炎老頭呢?兒子跟爹更親些吧?」

  前一晚上,羅韌簡單給他說了一下炎紅砂的來歷,一萬三心裡知道個大概,起初他是想說,為什麼不撥110求救,轉念一想,當時一定情況危急,畢竟是在海底,位置難以勘定,炎九霄知道撥了也不可能得救,留著最後一點電量,同親人告別。

  炎紅砂哽咽著解釋:「我爺爺眼睛不好,電子屏的這些東西,我們很少讓他看。手機屏那麼小……」

  懂了,所以他選擇打給了炎紅砂。

  炎紅砂痛哭失聲:「都怪我,我晚上睡覺太死了,要不然,我就可以跟叔叔說話……」

  羅韌打斷她:「不是的。妳叔叔撥通妳電話之後,手機就不在他手上了。」

  「因為妳在電話裡聽到了海浪聲,海底是不可能有海浪聲的,也就是說,那個手機至少是到了海面上,或者海岸上。」

  一萬三心裡咯噔一聲,脫口說了句:「老蚌曬月?」

  羅韌說:「按照最一般的情況,手機是用掛繩掛在脖子上的,我懷疑,妳叔叔撥通電話之後,不知道什麼原因,老蚌從他身邊經過,殼上的什麼位置掛走了那根掛繩,也就同時掛走了手機。」

  「所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老蚌身上,拖了個手機。」

  ***

  那這隻老蚌在哪呢?

  木代忽然想到了什麼,趕緊抓住羅韌,伸出一隻手,先是豎著,然後放平,嗓子裡艱難發聲:「水眼……放平……」

  羅韌懂了,但還是有些不明白:「妳的意思是,水眼朝下,放平?」

  一萬三反應過來:「是這樣,水眼現在能看環匝三百六十度,但是看不到海底,我們應該把水眼轉過來──而且,蚌休息的時候,是半個身子埋在海沙裡的,所以我們看不到牠,牠很可能就在水底下!」

  羅韌走出駕駛艙,抬頭看了一下天,黑暮壓頂,太陽只剩下最後一線顫巍巍的光,像是橫亙雲端的危橋,下一秒就要折墜。

  「太晚了,海底沒有亮了,要等明天了。」

  ***

  大家一致同意去海灘泊船,誰也不敢在海上停船睡覺:海底有那麼個瘆人的老蚌,萬一趁著他們熟睡鑿沉了船……

  想想都不寒而慄。

  正合木代心意,下了船之後,她第一時間把自己的行李撿回來了。

  羅韌在海灘上點起篝火,炎紅砂誰都不理,推著輪椅到海邊,看著夜幕下黑沉沉的大海發呆,一萬三揣著手電,說是去村裡走走。

  即便空了,也還是他出生的村子。

  木代跟著羅韌坐在篝火邊上啃壓縮餅乾。

  羅韌看著大海,心有不甘:「這片海裡,什麼都沒有,否則的話,可以烤魚、烤螃蟹、烤扇貝……」

  木代撿了根樹枝,在沙灘上寫:都被老蚌吃了嗎?

  羅韌說:「妳當小魚小蝦都跟妳一樣傻嗎,乖乖等著老蚌來吃?牠們不會跑嗎?」

  木代說了一個字。

  哼。

  羅韌看著她笑,忽然說:「妳知道我們以前怎麼烤魚嗎?」

  木代想再回一個哼字的,但羅韌一副「妳絕對猜不到」的表情,她就覺得好稀罕了。

  她眼睛亮亮的。

  「我在菲律賓的時候,在老島,有一片常去的海灘,海灘上有礁石,說不清是什麼石頭,平展展的一塊,我們想辦法把下頭轟了中空,乍看起來,像一個環。」

  他用手比劃著石塊的樣子:「然後,在環下生火,把石頭烤的炙熱。」

  他唇角慢慢漾起微笑。

  「很多好兄弟,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人負責撈魚,至於我,專門負責烤,因為我刀工最好。」

  他從腰後拔出那把直刃刀,取下皮套,刀身映著火光,發出澄澄的光亮,羅韌伸出手指,彈了一下刀身。

  噌然長音,像是古人說的金石之音。

  「魚撈上來,去皮去鱗,我負責削魚片,刀刃這麼平著抹下去,那一片,薄如蟬翼,往石頭上一攤,鹽粒撒下去,飛快再撒一層孜然辣椒粒,或者是當地的香料粒,瞬間揭起。」

  他輕輕閉上眼睛,像是在聞醉人的香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火光的關係,魚肉是金黃色,肉質絲絲分明,打著蜷兒,上頭的香料,一粒粒,都像勾人的饞蟲,伸出舌頭,把魚片捲下去,捲到舌根,細細品味,好吃的像是要炸掉。」

  「然後是一大杯德啤,咕嚕灌下去,爽的妳必須起來唱歌,或者跳舞。」

  木代出神地看羅韌,他的臉被火光映的發紅,輪廓半明半暗,像線條分明的雕塑,卻比雕塑更多柔情。

  「那時候,有個好朋友,日本人,叫青木,會彈尤克里里,就是夏威夷小吉他,他會唱家鄉的歌給我們聽,那首歌我不會唱,但歌詞他翻譯過給我聽。」

  羅韌的聲音低下來:「講的是一個年輕的漁夫,第二天就要出海打漁,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他心愛的美麗姑娘,夜晚偷偷和他相會,又趕在天亮之前回去。」

  「那首歌說的是,今晚枕的是絲綢枕頭,明天出海就要枕著波浪了,我問枕頭我睡了還是沒睡,枕頭說話了,說我已經睡著了。枕頭啊枕頭,什麼也不要說啊,那個可愛的人和我的關係,對誰都不要說啊……」

  羅韌撿起樹枝,給篝火加柴。

  「那時候,青木歌裡這個美麗的姑娘,是我們共同的夢中情人。」

  木代驚訝:「啊?」

  這驚訝,似乎在羅韌意料之中,他說:「我知道,你們看起來,不過就是一個女孩背著家人私會情人的故事,道德家會上升到更高的角度,可是我們,不這麼覺得。」

  是的,他們不這麼覺得。

  生活中,血和死亡家常便飯,鈔票一沓沓,塞滿櫃子,晚上關上,明天不知道還有沒有命打開,睡夢裡,一槍轟了腦袋,你都不知道到底是夢,還是真的從此一了百了。

  睡過山地、沼澤、蚊蟲叮咬的樹林,枕著樹樁,葉片上森森的水滴進脖頸,半夜醒來,看到異國的月亮──即便全世界真的共用一個月亮,照往這裡的月光,也一定分外森冷。

  那個時候,多希望一睜眼,就看到他的心愛的姑娘。

  偷偷的,只來會他,赤著足,拎著鞋子,唯恐發出半點聲響,穿過陰冷的河岸,穿過黑暗的密林,只為他來,眼睛裡只有他,看到他時,眼波溫柔的如同溶進月光。

  他一定起身迎接她,和她熱烈的接吻,撫摸她柔軟的長髮,身在地獄,親吻天堂。

  他抬頭看木代,隔著火光,她的髮絲好像都鍍著金光。

  夢裡的姑娘。

  木代繼續在沙地上寫:那你的朋友們呢?

  那你的朋友們呢?

  羅韌盯著那行字看,眼前漸漸有些模糊。

  彷彿回到了那個林子裡薄霧濛濛的早上,他一個人收拾好裝備,推開了門,忽然愣住。

  他們都在,起的都比他早,好像昨晚他安排的那場酒,根本沒有灌倒他們一樣。

  他們扛著傢伙,看著他笑,對他說。

  ──「羅,算我一個。」

  ──「也算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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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05:17 |只看該作者
53 【仙人指路】第②⓪章

  第二天一早,木代被船上的走動聲吵醒,艱難睜開眼睛,先伸一個懶腰,嘴裡呢喃:「好早啊……」

  心裡一個激靈,陡然間睡意全無:她能講話了?

  果然,嘗試著做了下吞嚥的動作,喉嚨不疼了。

  這輩子都沒覺得能自如講話是這麼讓人開心的事。

  第一反應就是想叫醒炎紅砂,轉念一想又忍住:紅砂因為叔叔的事,難受勁兒還沒過,自己就別在她面前歡歡喜喜的嘰嘰喳喳了吧。

  穿好衣服洗漱了出來,頭一個遇到一萬三,木代喜滋滋攔住他:「一萬三?」

  一萬三斜她一眼:「幹嘛?」

  「我有什麼不同嗎?」

  一萬三很警惕,木代上次對他這麼笑,兩秒不到就變臉,把他的手扼的三天端不起碗,慘痛教訓,記憶猶新。

  他如避蛇蠍:「跟以前一樣美一樣美一樣美……」

  一邊說一邊急急走開,還揮了一下手,跟攆蒼蠅似的。

  木代很不甘心,慢慢騰騰又挪到了駕駛艙。

  羅韌已經在準備開船了,早飯擱在一邊,吃了一半的壓縮餅乾,加涼白開。

  木代故意裝作不經意地走過去,咳嗽了兩聲,說:「要開船啦?」

  羅韌盯著操作表盤,隨口嗯了一聲。

  木代挺洩氣的,雖然她的嗓音不是什麼天籟之音,但是啞巴了兩天,至少給點反應吧。

  她轉身想走,羅韌伸手攔住她,另一隻手拿起餅乾,咬了一口。

  「能說話了是吧,口哨還我。」

  木代反應奇快,抓起垂在衣服外頭的口哨,噌一下塞進衣領裡,還用手捂了一下。

  本來也是逗她,但這反應……

  羅韌縮回手,心裡想著:無賴,還挺無賴。

  木代很不服氣地看他,默默嘀咕:小氣,真是小氣。

  ***

  船又回到那一片海域,關了馬達停穩之後,重新調整了的水眼慢慢入水。

  炎紅砂盯著緩緩下放的鏈條,忽然說了句話。

  「木代,我不能讓叔叔的屍體就這麼在海裡泡著,我們能……把他撈上來嗎?」

  話是對木代說,實則是問所有人的。

  她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危險性也不言而喻,一萬三沉不住氣,說她:「在水上船都能被撞翻,誰敢到水下去?跟你叔叔並排綁一起嗎?」

  炎紅砂眼圈一紅,不作聲了,她其實也知道是這個情況,但是忍不住要說,說出來了,即使被拒絕,至少也爭取過的。

  木代拍拍她背心,柔聲安慰她:「也不一定沒辦法的,我們先看看水底下的情況,如果只有一隻老蚌,說不定可以聲東擊西啊。」

  具體怎麼個聲東擊西,她心裡也沒底,但有個隱隱的輪廓:如果只有一隻老蚌的話,牠一定沒法心掛兩頭,想辦法把牠引開,不就可以趁勢下水嗎。

  炎紅砂低下頭,過了會兒,偷偷看了一眼羅韌。

  一萬三看來是不可能下水了,木代又不會游泳,如果真有那麼丁點希望,那全在羅韌身上了。

  羅韌會下去嗎?

  ***

  水眼停在了一個較高的位置,以使得視線角度夠大。

  場景漸漸清晰。

  木代覺得心口發涼,問說:「那是……骨頭嗎?」

  是骨頭,森森白骨,部分雜亂鋪排在那一片巨大的看起來還算平整的海沙之上,部分淺埋在海沙之中,像一片浸泡的修羅場。

  羅韌覺得不可思議:「海底有這麼多死人?不可能吧。」

  他看向一萬三。

  一萬三也有點懵:「我不知道啊,那時候我雖然常在海裡游著玩,但沒下過海底,只有真正的採珠人才會下到海底。那時候,海裡一定沒有這東西的,如果有,村裡人肯定會察覺……」

  那是五珠村採珠停了之後才有的?也不可能啊,木代之前猜想過,可能會有零星想盜珠的人前來,但那也只是零星啊。

  炎紅砂忽然尖叫:「那,那!看!手機!」

  所有人的目光聚到一處。

  不是手機,是趴伏在海沙中的老蚌,有一根色彩鮮豔的掛繩掛在邊上,連著個可以在水下發出螢光的防水袋。

  老蚌跟視頻裡看到的差不多,得有小桌面大小。

  羅韌說:「其實對付牠也簡單,如果牠再上岸曬月或者曬太陽,趁牠張開扇貝的時候,扔進一顆拉了線的手雷……」

  一萬三也點頭:「或者像我當年一樣,燒不死牠!」

  說完了,心裡都覺得好笑,嘴上逞英雄這麼暢快,事實上呢,望海底而興嘆,連靠近都不敢。

  只有木代還盯著屏幕看,忽然說了句:「人的骨頭長那樣嗎?」

  一邊說一邊指向老蚌身後:「那不是人的骨頭吧?」

  屏幕上,老蚌似乎稍稍移動了一下身子,露出身後一根斜曳的有弧度的尖角。

  一萬三腦子裡似乎有火花閃了一下,脫口而出:「我知道了!」

  他有些興奮:「那個時候,村裡為了採珠興旺,興祭海神,每年三月,都要下三牲,有時是牛頭豬頭羊頭,有時候,特別隆重的時候,會下全豬全羊,肚子剖開,塞進石頭,讓豬羊沉底,老族長說,不沉底的話,不知道隨海流漂到哪去了,旺的就不是咱們五珠村的這片採珠地了。」

  那就是說,不是人的骨頭?

  也不盡然,至少,從那一片雜亂的白骨之間,是可以看到屬於人的頭骨的。

  一萬三盯著那片海沙看:「羅韌,咱們把水眼往上提,距離再遠一點,我好像看出些……」

  話沒說完,老蚌忽然又動了一下。

  木代緊張了:「牠幹嘛?是不是要……上來?」

  羅韌沉吟:「之前我們知道的幾樁案子,除了一萬三的父親在爭鬥中落水,老族長還有一萬三的母親,包括妳和紅砂,都是划著採珠船,然後船被頂翻。」

  羅韌從前生活在老島,真正沿海一帶,下水的次數多,對水底下的事多少有些瞭解:「不同的船經過水域,引起的水流震感不一樣,有些水底下的生物,是可以捕捉這一聲波頻率的。我們可以假設牠像人一樣聰明,知道海面是平靜還是震盪,知道上頭經過的是小船還是大船。」

  一萬三冒出一句:「但是,我們的船關了馬達有一陣子了。」

  是的,寂靜無聲,就這樣隨波飄在海上。

  木代還在想著羅韌的話。

  所以,這隻老蚌習慣性攻擊採珠船嗎?五珠村的採珠船體積不大,最多只能坐兩個人,採珠的時候一般是多隻集體出海,跟單人划著槳孤身出海,有本質的不同。

  這隻老蚌可以清楚的感知到有單隻採珠船,有節律地打著船槳划進大海嗎?就像那天,她跟紅砂在船上妳爭我吵的,但是水底下,老蚌已經悄悄靠近了?

  木代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一萬三的聲音抖了:「牠真的在往上,真的!收……收水眼。」

  水眼幾乎和老蚌保持同樣的速度上升,畫面上看,完全說不清老蚌到底是怎麼游泳的,就那麼敦實地直上直下,黑壓壓靠近,邊上綴著手機掛繩掛著的手機,像條詭異的尾巴。

  炎紅砂也緊張起來:「我……我們的船夠大,不會被頂翻吧?」

  羅韌笑了笑,吩咐一萬三:「抄傢伙吧,如果真是衝咱們來的,是時候亮真章了。」

  每個人都緊張起來,連炎紅砂都費力挪著輪椅往船後:她是負責兜網的,前兩天練了一遍又一遍呢。

  木代一個人倚在欄杆上,抓著欄杆的手有點出汗。

  這隻老蚌,為什麼忽然往上動了呢?真的是衝他們來的嗎?就不興也有別的船,恰好划進了這片海域嗎?

  她拿出那只拇指單筒望遠鏡,向著五珠村的方向看,陽光燦爛,海灘平靜,空無一人。

  又轉到船的另一邊,那是昨天,他們一路開過來的方向。

  咦,好像真有條小船,一蕩一漂,船裡的人正埋頭撅著屁股奮力划槳,過了會不划了,站到船頭,迎風閉眼,擺了個張開雙臂的陶醉造型。

  木代目瞪口呆,手裡的望遠鏡險些沒拿住。

  曹嚴華?!

  ***

  曹嚴華這一趟為了過來,埋汰了一萬三不少壞話。

  一萬三跟張叔說的時候,怕他擔心,只說木代手機丟了,又說她感冒,嗓子說不出話,暫時就不打電話了。

  曹嚴華借題發揮,在張叔面前添油加醋,意思是習武之人,怎麼可能說感冒就感冒呢,一萬三這個人向來是不靠譜的,就說小商河那次吧,張叔明明是讓一萬三一路跟著保護木代的,但是自己親眼見證一萬三多次拋開木代開小差。

  最後總結:指不定我小師父怎麼樣了呢,要是我在身邊就不一樣了,畢竟我是師父的親市長夫人!徒!弟啊。

  天天叨叨,望風嘆氣,張叔半是擔心半是被他叨叨煩了,終於把他派出來了,反正留在酒吧也不認真工作,還影響新進員工的工作積極性。

  於是曹嚴華一路風風火火的來了,一路打聽,在前兩天木代他們泊船的村子得到消息:幾個城裡的年輕男女,租了條船,估摸著是度假的。

  曹嚴華嫉妒的一塌糊塗,同時又有被集體拋棄的淒涼感:小師父這個騙子!不是說出去找工作嗎?怎麼又和羅韌他們到一起了呢?他們商量好的不帶他,騙子!

  村裡人給他指了路,曹嚴華嫌走著累,跟人說了不少好話,終於借來一條廢棄的船──雖然他划的也不甚熟練,但是隨著海流一搖一蕩的,吹著海風,心情不覺愜意起來。

  他漂一陣划一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遠的連岸都看不見了,極目四望,海天一色,胸臆為之舒展,真是讓人詩興大發。

  曹嚴華索性也不划船了,船槳往艙裡一甩,站上船頭,雙臂舒展,氣沉丹田,然後深情地:

  ──「啊,大海。」

  遠處,他沒看到的地方,木代在甲板上跳腳著揮手:「曹嚴華!曹胖胖!」

  天大地大,這是他一個人的舞台。

  曹嚴華咳嗽了兩聲,變換了個姿勢,向著船下微笑致意。

  「這次,能從成龍大哥手中拿到這個獎盃,我心裡,非常的激動……」

  羅韌快步衝上甲板,從木代手中接過望遠鏡。

  鏡頭裡,曹嚴華笑的如花般燦爛。

  「成為一名優秀的,以中國功夫見長的影視演員,一直是我的夢想,在這裡,我要特別感謝我的師父,木代女士,她就坐在那裡……」

  曹嚴華向著船下一揮手。

  羅韌攥住望遠鏡,齒縫裡迸出兩個字。

  「我操。」

  曹嚴華的目光又轉向船下,碧波蕩漾的海面。

  「在這裡,我特別想給大家念一首詩,抒發我的感情……」

  「惜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駕駛艙裡,一萬三大罵:「曹胖胖這孫子不接電話……」

  又看一眼屏幕,臉色陡變:「水眼已經看不到那隻老蚌了,不在我們水下……」

  羅韌面色一凜,很快做決定:「一萬三,開船,最大馬力,馬上往那個方向開,電絞棒給我。」

  「那個成吉思汗啊,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啊,還看……」

  曹嚴華的胖臉瞥的通紅,深情而又緩慢地,吐出最後那兩個字:「今……朝!」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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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05:27 |只看該作者
54 【仙人指路】第②①章

  船身一震,曹嚴華一個仰八叉摔進船肚子裡。

  第一個反應是:觸礁了?這礁石長的也太突兀了。

  又是一下船底重擊,小船幾乎被顛離水面。

  曹嚴華事先沒有被任何人普及過一萬三的家事、早年的幾樁沉船以及海裡會有這麼個讓人毛骨悚然的老蚌,典型的無知者無畏,居然還很生氣地嚷嚷:「誰啊!」

  他撐著船沿坐起,把木槳抓到手裡,很是警惕地伸頭看水下,害怕的感覺終於一絲絲出來了:是條大魚吧?吃不吃人啊?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曹嚴華有點緊張,目光須臾不離水面,尋思著只要魚露頭,他就要狠狠給牠一下子。

  遠處傳來隆隆的馬達聲,循聲看去,一條白色的捕魚船正全力趕來。

  真是精神為之一振:這下就算落水也不怕了,更何況,自己還會幾下狗刨呢。

  只這略一分神,船的後半側又遭一記大力頂撞,這一下力道空前,整條小船幾乎在海中立起,曹嚴華猝不及防,抱著木漿跌進水裡,感覺水面都讓他砸了一個凹窩。

  木代在這頭望遠鏡裡看到,驚的頭皮發麻,催一萬三:「快快快!」

  一萬三幾乎整個身子都趴在控速把手上,好像增加點重量就能讓早已到頂的速度再快一點似的,這一頭,羅韌已經穿好潛水服,吩咐炎紅砂:「到時候我給妳提醒,也是個機會,直接下網兜了牠!」

  炎紅砂被緊張的氣氛感染,手一直停在撳鈕邊上,只覺血脈賁張,手上的筋都在一跳一跳。

  落水之後,曹嚴華腦子裡只一個想法:刨!刨!趕緊刨!

  他深憋一口氣,儘量把口鼻露出水面,雙手雙腳很是不成章法地在水中亂搗,簡單的說,就是張牙舞爪,歇斯底里撲騰,雙腳風火輪一樣亂踏,突然踏到什麼,堅堅實實如履平地,心裡一喜,狠狠借力。

  原本只是口鼻露出水面的,現在,胸部以上都出水了。

  真是神奇,踩到的是什麼玩意兒?

  船更近了,幾乎能看到船頭激起的水花,有個身形矯健的人形魚躍入水,曹嚴華正要往船上揮手,右腳踝忽然一陣夾痛,一股大力下拽,整個人不由自主,直接被拽了下去。

  這一下不能呼吸,口鼻處咕嚕翻水泡,心裡駭到極點:什麼東西!這是什麼東西?

  他雙手和左腿尚自由,垂死掙扎撲騰,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穩穩抓住他的手。

  雖然沒能阻止他下沉的力道,但曹嚴華簡直是熱淚盈眶了。

  一定是船上的人下來救他了!

  羅韌先抓到曹嚴華的手,借力水中翻身,憋著一口氣,俯身向下。

  終於近距離看到這隻老蚌,最大直徑約莫在1.5米左右,厚度接近半米,殼口處並不平整,很多破口和劈裂,那條手機掛繩,恰好就被卡死在一個裂縫之中。

  曹嚴華的腳踝被卡,蚌殼因此張開了一條口子,像是張開了巨大的嘴,雖然水下不能呼吸,總覺得腥臭味撲面而來。

  時間緊迫,羅韌取下腰後掛著的電絞棒,徑直從蚌殼開縫中塞了進去,感覺插到蚌肉之後,狠狠摁下電動開關。

  下頭的刺棒高速旋轉,帶動上頭的把手都顫動起來,老蚌吃痛,蚌殼陡然一張,曹嚴華趁著這一張之力迅速縮腿,羅韌伸手要拔電絞棒時,水流猛蕩,蚌殼又是狠狠一閉,這一下力道極其之猛,幾聲刺耳的聲響之後,刺棒的轉速慢了下來,居然直接卡停。

  羅韌心叫不好,怕是這下惹怒了牠,這老蚌血紅了眼要報復──趕緊一個水中翻身,在老蚌身上重重一蹬,也不管是不是把牠蹬開了,迅速帶著曹嚴華浮出水面。

  曹嚴華早就淹的七葷八素了,雖然還不至於昏過去,但是一出水雙眼發直,抬頭看到不遠處船上木代的臉,一時間居然反應不出這人是誰。

  木代尖叫:「羅韌,快!」

  話音未落,臉色陡變,她看到羅韌身後騰起巨大水花,老蚌出水了!

  木代聲音都變調了:「快!快!」

  羅韌也想快,但是曹嚴華半死不活的,人又死沉死沉,他必須騰出一隻手拽著他,更何況,在水裡,你能多快?快得過水生水長的土著?

  蚌殼發生類似骨節磨動的聲響,緊接著,難以想像的,蚌殼居然呈一百八十度向兩邊各自張開。

  從船上看,像是水面上浮出一隻巨大的醜陋蝴蝶。

  木代怔住:牠要幹什麼?

  一萬三也從駕駛艙出來了,緊張的臉色發白:「牠……牠要飛嗎?」

  飛?牠要是能飛,那還了得?

  下一刻,他們都知道老蚌要幹什麼了。

  牠緩慢的,以自身為圓心,開始旋轉,瞬間加速,邊刃生風,向著羅韌和曹嚴華的方向壓旋過來。

  一萬三幾乎呆住:牠要是轉的再快,就等於是個刀,別說人了,船都不一定扛得住啊。

  之前不是說,人多的時候,老蚌怕暴露嗎,就像上一次木代和炎紅砂落水,他們一來,老蚌也就消無聲息的不見了。

  這次是為什麼?被激怒了?拚個魚死網破,還是說,牠連這條捕魚船也不準備放過?

  木代腦子嗡嗡的,眼見著老蚌的邊刃是向著羅韌他們直切過去的態勢,大叫:「小心啊!」

  羅韌何嘗不知道要小心,曹嚴華也終於搞明白目前的狀況了,驚的臉色煞白,掙扎著撲騰起來。

  老蚌的速度總是比他們快的,眼見著蚌殼的邊刃逼近,羅韌情急生智,摁住曹嚴華的腦袋,兩個人一起沉入水中。

  老蚌沉重的殼頂幾乎是擦著兩人頭上掠過。

  第一擊沒有中,但是攜未盡之勢,部分蚌殼劃到船身,發出難聽的金石相磨聲,船身的白漆伴著零星鐵屑簌簌落下。

  一萬三想的沒錯,要是老蚌發狂,持久攻擊,船都不一定扛的住。

  木代快速解下船欄上的盤繩,把一頭繫在自己腰上,一萬三大叫著催炎紅砂:「妳趕緊拋啊,兜住那個老蚌!」

  炎紅砂也急的滿頭大汗:「牠不過來,我怎麼兜啊?」

  說話間,羅韌嘩啦一聲浮出水面,曹嚴華依然沒頂,估計是被他提在手裡,老蚌瞬間又旋將過去,羅韌一個側身,肩膀擦過蚌殼,只覺得肩上一痛,一縷血線很快順著海水盪開。

  電光火石間,木代忽然想到什麼,大叫:「紅砂,不要兜老蚌,兜羅韌!」

  她推一萬三:「你去駕駛艙,隨時開船,兜到了人我們就往岸上跑。」

  羅韌聽明白了,拉帶著曹嚴華轉向游往船尾,之前教炎紅砂操作兜網的時候,他估算過方位,知道什麼位置最利於拋兜。

  但老蚌的速度還是快,得有人掩護羅韌他們才行。

  木代嘴唇發乾,騰騰跑進船艙,顫抖著身子環視了一圈之後,抱了床被子出來。

  跌跌撞撞出來,羅韌已經接近船尾,但老蚌窮追不捨,更加險象環生,一萬三沒法安心待在駕駛艙,抱著根船上用於撐岸的撐篙,一直試圖去擋老蚌,飛旋的蚌殼一旦碰到篙身,就會發出猶如電鋸鋸木般的刺耳聲響,入水的一截很快鋸斷。

  木代勒緊身上的捆繩,吩咐一萬三:「扶我。」

  一萬三就手把撐篙砸向老蚌,過來扶著木代站到船欄高處,木代覷著老蚌的位置,把手裡的被子張開,一個氣沉丹田,整個人隨著被子撲了下去。

  正正好好,厚厚一床被子,把老蚌整個兒蓋住,木代跌在蚌殼中央,瞬間彈起。

  老蚌似乎察覺到蚌心有人,兩邊蚌殼立刻閉合,木代卯足了勁,足尖在蚌身一點,幾乎是擦著兩邊的蚌殼飛身出來,向著船上直撲過去。

  那一頭,羅韌和曹嚴華已經到了掛網下,迅速扯動鏈網,炎紅砂等的就是這一刻,猛然撳下撳鈕。

  絞輪迅速轉動,伴隨著鏈網鏗然有聲,羅韌和曹嚴華終於嘩啦一聲被兜出了水,木代眼見就快抓到護欄,忽然腰身一緊,她嚇得尖叫,一萬三顧不上多想,探身出來抓住她胳膊。

  定睛一看,才發現木代身上纏著的捆繩,被老蚌夾住了一截。

  老蚌那頭力道太大,又是一個後挪,一萬三險些被扯翻出去,急得亂叫:「抓住我!抓住我!」

  也不知道是讓木代抓住他,還是讓炎紅砂從後頭扯住他。

  炎紅砂也看出事態緊急,趕過來加入,輪椅往這頭一倒,死死抱住了一萬三的腰,同時顧不上腿疼,拚命勾住輪椅的椅身。

  輪椅還算有些重量,帶來了一兩秒的制衡,但顯然老蚌的力量更大,又一道力道過來,炎紅砂只覺得身下的輪椅都有些離地了。

  一萬三急得大叫:「硬拉不是辦法,得割繩子!妳去拿刀子!拿刀子!」

  炎紅砂也大叫:「我沒有手去拿,我一鬆你們就下去了!」

  正僵持間,繩子突然斷裂,木代連著一萬三和炎紅砂,在船板上跌成一團,落地時,她看到羅韌的那把刀,半空中去勢不減,遠遠跌入水中。

  一萬三此時反應飛快,也不去拉木代和炎紅砂,跌跌撞撞衝進駕駛艙,船很快發動,向著最近的岸邊疾馳而去。

  轉頭去看,那隻老蚌似乎追了一段,但很快被拋在後面,夾著那床被子,似乎心有不甘地在海面上停了一會之後,悄然沉入水下。

  木代終於長吁一口氣,後背貼著船板躺下。

  邊上,炎紅砂正努力想攀著歪倒的輪椅站起來:「木代,妳扶我一下啊,我腿使不上力呢……」

  ***

  水岸在望,至少暫時,是安全了。

  木代走到船尾,網兜像個多出來的大包袱掛在船壁上,羅韌和曹嚴華就那麼蜷手蜷腳待在裡頭,曹嚴華是垂頭喪氣,好像還傻不愣登的沒回神,羅韌反而抱著手臂,一直看海,安穩的好像看戲一樣。

  木代蹲下來,問他:「傷的重嗎?」

  羅韌看了一眼肩膀,那裡,被割開的傷口血肉外翻,看著很有些觸目驚心。

  「還行吧。」

  「上岸了才能把你們放下來。」

  「沒事,涼快。」

  木代想笑,頓了頓又說:「你的刀子丟了。」

  她垂著頭,髮縷兒拂在臉邊。

  羅韌笑起來,忽然心裡一動,想伸手幫她拂開,連試了幾個網眼,手都伸不過去──鏈網的網眼太密了。

  只好悻悻垂手,頓了頓說:「木代,今天抽個時間,我想跟妳聊聊。」

  她突然不想聊,如果聊她想聽的內容也就算了,如果不想聽呢,那還不如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她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就這樣僵持間,船身重重一震。

  泊岸了。

  蹬蹬蹬的腳步聲,一萬三氣喘吁吁的過來,臉色有點怪,也不說先把羅韌和曹嚴華放下來,只是問他:「羅韌,剛剛,就是蚌殼完全張開的時候,你看到裡面的東西了嗎?」

  裡面的東西?

  羅韌皺了下眉頭,當時他和曹嚴華在水中,逃命唯恐不及,實在顧不上細看蚌殼裡頭有什麼。

  至於木代,她注意力全在羅韌和曹嚴華身上,讓她回想,記憶一片茫茫。

  只有炎紅砂依稀有點印象。

  她說:「我也說不準那是什麼,說是珍珠吧,又四四方方的……」

  四四方方?

  羅韌心裡咯噔一聲。

  一萬三似乎想笑,但是嘴角牽扯了一下,笑的比哭還難看:「我剛剛開船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了,我爸的骨灰盒,掉進水裡之後,一直沒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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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05:39 |只看該作者
55 【仙人指路】第②②章

  時間已是下午。

  重新回到岸上,每個人都精疲力盡,坐的坐躺的躺,一室無話,木代原本是歪在床上的,忽然看到羅韌單手拿著棉紗繃帶往肩上裹,趕緊起來幫他。

  以前練功時,她也經常有擦傷碰傷,包紮傷口堪稱熟練,小心翼翼幫他包裹,剪刀輕輕剪斷,又拿膠帶貼住,問:「疼嗎?」

  羅韌說:「疼啊,怎麼著?」

  木代傻了眼,她覺得羅韌一定會答「不疼」,然後兩個人相視一笑什麼的,電視裡都這麼演。

  羅韌這麼說,多少出於故意:對啊,就是疼,妳有什麼辦法?能讓我不疼嗎?

  木代的回答讓他哭笑不得。   

  「哦,那忍著吧。」

  ***

  五個人聚到一起,吃飯睡覺都是問題,羅韌的車停在上一個村子,距離五珠村有段距離,本來可以水路來回,但所有人都不想再下水了,至少是今天之內,不想再下水了。

  船上的乾糧不夠,壓縮餅乾不夠啃,得有人去村裡弄些吃的來。

  羅韌決定過去把車一併開過來,炎紅砂不能走路,曹嚴華在水裡泡的失魂落魄,蔫蔫提不起勁兒,一萬三原本準備和羅韌他們一起的,但是臨走的時候,曹嚴華拚命衝他擠眼睛,險些把小眼睛都擠沒了。

  於是一萬三說,船上總得留個頂事的人吧。

  那就只有她和羅韌一起去了?木代低著頭,腳尖在地上抵啊抵啊,說不清是竊喜呢還是不好意思。

  過了會羅韌過來,說:「走吧。」

  ***

  好長的一段路,太陽漸漸落下,霞光把這一脈水路染成了黃金海岸,四圍靜靜悄悄,只兩人在沙灘上走,偶爾回頭,看到身後那一串腳印,他和她的。

  木代找話跟羅韌說。

  「你很會玩刀嗎?」

  羅韌說:「是啊,羅小刀嘛。要對得起這個名號。」

  「也是在菲律賓練的?」

  羅韌搖頭:「練刀很早就開始了,那個時候,聘婷叫我小刀哥哥,我為了在她面前耍神氣,在院子裡練飛刀。」

  他想起往事,忍俊不禁:「那時候我一練,滿院的人跑個精光,我叔叔偶爾有事出來,都要舉個鍋蓋當盾牌。還埋怨我說,羅小刀的刀子甩出去,他自己都找不到。」

  木代也笑,當年當年,誰沒有笨拙狼狽的當年啊。

  又問:「你要跟我聊什麼?」

  羅韌說:「晚上說吧,吃飽了飯再說。」

  木代心裡沒來由的一沉。

  還要吃飽了飯再說,是怕她聽了之後再也不想吃飯了嗎?

  ***

  羅韌在村裡買了不少魚蝦,還有燒烤的釺子,又吩咐木代去雜貨店買了飲料和零食,大包小包,很有些露營就餐的架勢。

  木代忍不住嘀咕:「今天發生那樣的事,膽兒都嚇沒了,你倒是興致還挺好的。」

  羅韌回答:「習慣了,以前遇到凶險的事,又活了下來,覺得像是賺到,總要大肆慶祝一番,玩的都很瘋,這裡是條件跟不上,如果是從前……」

  他沒有說下去,臉上卻不覺露出微笑,木代覺得,他可能又想起了那幫在石頭上烤魚片喝德啤的朋友吧,還有喜歡彈尤克里里的青木。

  上次聊到這個話題時,羅韌沉默以對,木代也猜出可能是他不想提及的往事,忙岔開話題:「那接下來,我們怎麼辦呢?」

  羅韌問她:「妳覺得那隻老蚌可怕嗎?」

  木代想了又想,遲疑著想點頭,又搖了搖頭。

  開始覺得可怕,是因為面都沒照一個,腦子裡太多臆測的想像和未知,今天見識到了,雖然情勢也凶險,但是知道了牠有什麼本事,反而沒那麼害怕了。

  更何況,這次倉促間狹路相逢都能全身而退,下次,要是能做萬全準備,指不定誰佔上風呢。

  ***

  在這種荒僻凶險的地方,居然能有一頓饕餮大餐,曹嚴華實在是喜出望外。

  他自告奮勇,去到村子裡拎了井水來洗魚洗蝦,又遍地揀柴,把篝火燒的旺旺。

  天完全黑下來,炎紅砂手上的串蝦釺子在火堆上翻著滾兒,口味或許不佳,但香氣四溢是真的,但即便是這樣,都舒緩不了她的緊張心情。

  她總忍不住回頭去看海面。

  ──要是老蚌襲擊我們怎麼辦啊?

  ──牠會不會飛過來,像飛碟一樣,嗖的一下……

  說這話的時候,她擔心地拿手護住脖子,頭縮的不能再縮。

  木代覺得好笑:飛起來?血滴子嗎?

  羅韌說:「我們都知道,一隻蚌絕對做不到這樣的,從根源去想,還是凶簡作祟。」

  炎紅砂如墜雲裡霧裡:「凶簡是什麼東西啊?」

  曹嚴華也欲求不滿:「那個老蚌,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你們倒是給我講講啊。」

  很好,兩個人都信息缺失也信息互補,於是幾乎同時被踢出討論,「交流」完了再回來。

  這頭,一萬三擔心極了。

  如果還是附身,凶簡到底是附在骨灰盒上還是老蚌身上呢?

  羅韌說:「我對神棍說過的一句話印象很深刻,他說,凶簡可能是活的,彼此之間說不定能互通訊息。」

  「我們總以為凶簡害怕金木水火土,會下意識避開這些。可是換個角度想,它其實也可以曲線救國的,我甚至懷疑……」

  他忽然壓低聲音:「第一根凶簡是直接從張光華身上附到劉樹海身上的嗎?有沒有可能,在水底時,它離開張光華,附上了魚蝦,然後劉樹海落水的時候,又通過魚蝦附到劉樹海身上?」

  不錯,凶簡在人死之後會離開,這一點在聘婷身上驗證過,但它同時又怕水,這個時候,它需要可以在水裡自如行動的媒介。

  譬如魚蝦。

  一萬三想了想說:「可能還是我之前的思路受到侷限,總覺得凶簡只能附身在人身上,現在看來,它只是下意識要離開『死』的東西,而只要是『活』的,它都可以利用。」

  木代噗嗤一笑:「那樹也是活的,花花草草也是活的,它也可以附身這些咯。」

  羅韌點頭:「有可能。」

  木代本意是打趣一萬三,沒想到羅韌居然認真以對,一時有些怔愣,鼻端忽然聞到焦味,一看,是自己釺子上的蝦在火裡燒焦了,趕緊舉起來,湊到面前懊惱地看了又看。

  不能吃了,上一個她烤的太生,咬了一口全吐了,這一次又太焦,成蝦炭了。

  羅韌從她手裡把釺子接過來,把自己的遞給她。

  都是在烤蝦,別人都是整頭整尾穿了就烤,他不是,也沒注意他是什麼時候把蝦去了頭,切了殼,挑了線,又用小餐刀在蝦身剜了十字口,塗了油,抹了鹽粒,時時轉著,翻烤均勻,送過來給她時,白裡微帶金黃的蝦肉向外微掀,才聞到味道,口水已經出來了。

  木代接過來,捨不得吃完,小口小口的咬,學著他說的,用舌頭把蝦肉捲到舌底,鹹香的味道像是小人,踮著腳在味蕾的琴鍵上跳舞,把她不敏感的味蕾從大夢裡一個個喚起來了。

  那種百花齊放,新芽萌出的幸福和暢快感,真是想馬上來一瓶德啤,灌它個酣暢淋漓。

  羅韌還在和一萬三繼續剛才的話題。

  「不過,魚只能在水裡游,蚌會更高級些,畢竟還能上岸。如果凶簡能像人一樣思考,他們或許隱隱也在害怕鳳凰鸞扣的重新封印,分散開各自隱藏,在水裡,其實更隱蔽些。」

  一萬三沉吟:「那也就是說,這根凶簡可能一開始,就另闢蹊徑,並不準備附身在人身上?那牠為什麼又要害人呢?」

  一萬三原先曾設想過,老蚌拖他的父親下水,完全可以不讓他父親死,而是趁機從蚌身轉到人身,但是父親偏偏又淹死了──包括後來的母親和老族長。這根凶簡有那麼多次機會附身在人身上,偏偏沒有,那麼害人的目的是什麼呢?只是因為不祥,所以本性就想殺人害命嗎?

  他腦子裡模糊的,總像是有什麼閃念,但是抓不住。

  羅韌笑笑說:「其實它也聰明,附在老蚌身上,水陸兩棲,什麼時候做蚌做膩了,就附個溺水的人上岸來玩,進可攻退可守……附在骨灰盒上也有可能,因為凶簡無形,只是一股力量,只要在蚌胎之中,它就可以影響老蚌。」

  木代隨口說了句:「既然是無形,那它要是附在骨灰裡呢?其實附在蚌身上也有隱患啊,你可以拿火燒啊,附在骨灰裡,外頭有個盒子,盒子外頭又包了珍珠,最外頭還有老蚌,層層庇護,而且吧,因為在蚌胎,等同於它同時附身老蚌……」

  一萬三紅了眼,跳起來衝她吼:「要是附在骨灰裡,我怎麼把它弄出來,嗯?我怎麼把它從我爸的骨灰裡弄出來?」

  木代愣了一下,不遠處的曹嚴華和炎紅砂也聽到了,疑惑地朝這裡看了又看。

  羅韌說:「一萬三,你坐下。」

  一萬三胸膛起伏的厲害,頓了頓,突然狠狠在沙地上踢了一腳,掉頭就走。

  木代有些不安,低聲問羅韌:「我說錯話了嗎?」

  羅韌緩緩搖頭。

  他突然間想到了什麼。

  神棍講述那段早年的故事時,用了一個「引」字。

  ──老子決意為當世除一大害,引龜甲獸骨中的七道不祥之氣於七根木簡,以鳳凰鸞扣扣封。

  「或許我們跟老子這樣的大德之人差的很遠,但是我們在做跟他類似的事情。」

  他給木代解釋:「我們現在在尋找凶簡,聘婷也好、骨灰也好,其實都像是容納凶簡的『龜甲獸骨』,我們是在尋找這些凶簡,試圖困住它們,至少讓它們不再作祟。等我們找齊了這些,又同時找到鳳凰鸞扣,這個『引』和『封印』的過程,也許會自然發生。」

  他找了根釺子,在沙灘上畫著示意圖給木代看。

  「現在,我們暫困了一根,用聘婷去困──神棍在幫忙想更穩妥的方法。」

  「又找到了一根,在海裡,暫時還沒想到對付的辦法,不過,我猜測,到時候,我們可能會抱個骨灰盒回去。」

  「這一過程當中,鳳凰鸞扣一直給我們微弱的提示,以此類推,會不會凶簡被找到的越多,這種提示就會越明顯呢?最終會提示我們拿到鳳凰鸞扣的。」

  聽著很有道理,但木代覺得有些荒唐:「也就是說……我們要找齊七根?」

  這第二根凶簡,明顯比第一根要棘手更多,如果說,凶簡真是活的,真能彼此互傳信息,那剩下的,豈不是更加難對付?

  還有還有,其它凶簡知道了自己的「同伴」被他們困住,會不會跑來救?就好像葫蘆兄弟啊,一個被蛇精抓走了,其它的都會蜂擁來救……

  不對不對,木代覺得自己立場有問題,她怎麼能把自己這方比作蛇精呢。

  羅韌糾正她:「不是『我們』,是我。」

  「為了聘婷,為了叔叔,我沒法置身事外。」

  他抬頭看遠處的一萬三:「如果第二根凶簡真的在骨灰裡,一萬三可能也不會撒手不管。」

  「但是妳,木代,妳和曹嚴華他們,你們不必。」

  說到這裡,他看向木代:「接下來,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什麼遊戲?」

  羅韌轉頭看向篝火,明亮的焰頭在他的眼底躍動著閃光:「真心話,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保證在這個遊戲裡,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話,也不會去遮掩自己的自私、懦弱,虛榮,還有貪心。」

  說到這裡,他微笑了一下:「妳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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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05:52 |只看該作者
56 【仙人指路】第②③章

  妳敢嗎?

  木代沒立刻接話,抿了下嘴唇,說:「那我把紅砂他們叫來一起玩。」

  羅韌說:「我是要跟妳聊一些事,不是玩集體遊戲來的。」

  木代說不清楚,心裡隱隱有點負氣,問:「怎麼玩兒?」

  羅韌伸出手,手心裡攤著一枚十元的乙未羊年紀念幣。

  「我們來拋硬幣,是字妳問我問題,是羊我問妳問題,一次問一個,問完了再拋。」

  木代沒吭聲,心裡模糊著有了個決定,點了點頭。

  羅韌先拋,木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枚紀念幣在空中翻飛,像密密震動翅膀的蜂,落到羅韌手背時,按常理,他要伸手蓋住,但是手剛抬起,木代忽然伸臂擋住,眼見那枚硬幣已經在他手背上翻成「羊」了,她伸手過去,一蓋一抹一帶,又把硬幣翻成了字。

  這耍無賴也是耍的登峰造極了。

  羅韌笑笑:「好,妳先問。」

  木代問:「你還喜歡我嗎?」

  木代打定主意,一定要先問,如果羅韌回答「不」呢,她想知道的就都知道了,這遊戲她也沒玩下去的必要了。

  真是討厭這些日子為了他患得患失的自己,木代覺得要來個了斷或者準話才行。

  羅韌點頭:「喜歡。」

  咦,喜歡?木代的魂兒飄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該怎麼擺表情了,眼看著那枚硬幣再飛起來,也覺得無所謂了。

  這一次是羅韌發問。

  「妳喜歡上一個人,會為了他去死嗎?」

  木代沒有立刻說話,女孩子其實都敏感,她覺得,羅韌想問什麼,目的是什麼,她都知道。

  不是說要真心話嗎,不掩飾自私、懦弱、虛榮,還有貪心,那就照實說。

  她說:「喜歡上一個人,是為了在一起更開心,幹嘛要死呢?誰會輕易去死?紅姨收養我長大,我那麼想報答她,可是你如果說要我為她去死,我也要考慮很久的。」

  羅韌點頭。

  這一次是木代拋,又拋了個羊,還是羅韌提問。

  他問的更加明顯:「如果妳喜歡上了一個人,但是他有很多麻煩,會把妳帶進麻煩裡來,妳還會喜歡他嗎?」

  木代盯著他看:「那我要先問,他怎麼做呢?」

  羅韌遲疑了一下:「木代,我有很多麻煩,要命的麻煩。」

  「所以我問你,你要怎麼做呢?」

  用不著硬幣了,就這樣直來直去的開始吧。

  「木代,我希望妳一直平安,過的開開心心的,不希望妳冒險。更加不能因為我的麻煩,讓妳受到傷害。」

  木代問:「那要我怎麼做呢?離的你遠遠兒的?回去之後我就搬家,再也不跟你聯繫,找別的男朋友,結婚,生孩子,過了幾十年,我老死了,也不通知你。我埋這,你埋那,大家各死各的是嗎?」

  羅韌沒有說話,她短短幾句話,從生到死都說完了,原來人與人之間的聯繫真的這麼寡薄,前一天還可以同生共死,後一天開始就能相忘天涯。

  她追問:「是這樣嗎?」

  羅韌沉默,當然不是這樣,他不想這樣。

  木代又說:「或者,我先避開你,等你把你那些要命的麻煩都解決了,天下太平了,世界大同了,美好的日子即將開始了,我再和你在一起,是嗎?」

  羅韌遲疑了一下,這確實是最好不過的法子了,可是,總覺得,她話語裡,滿滿的譏諷意味。

  果然,她說:「你做夢呢。」

  她眼圈都紅了,說:「我以前是沒有愛過人,但是不代表我不懂。我只知道,兩個人在一起最好的時機,就是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的時候,那種,等我有錢了,等我出名了,等我解決這些麻煩了,等我怎麼樣怎麼樣了,等著等著,就都沒了。」

  羅韌看著她。

  她說:「我小時候,喜歡吃牛奶巧克力糖,紅姨不給我買,怕我把牙給吃壞了,我心裡天天惦記著,現在我長大了,自己可以買了,但我已經不喜歡吃了。」

  「羅韌,你就像我小時候惦記的那塊牛奶巧克力糖,總得不到,也就不惦記著了。我不會等你的,我只會等那種,跟我有很深感情的,我愛他愛到願意為他去死的人。咱們兩個,誰對誰,都沒喜歡到那份兒上呢。」

  又喃喃:「那種感情,這世上也不知道有沒有呢。」

  她嘆了一口氣,起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頭。

  「羅韌,你說不想我冒險,不想我受傷害,我想跟你說,即便離開你,可能我還會跟著另一個我愛的人冒險的,也會受傷的。未必你離開我了,我就能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了,你又不是我。」

  她說完了,扭頭就走,一直走到炎紅砂身邊坐下,炎紅砂好奇地看她,問:「聊什麼呢?」

  木代先把曹嚴華凶走,滿肚子話,想說又說不出,末了化作一聲嘆息。

  她說:「感情的事可真麻煩,我本來以為互相喜歡就行了,原來還有很多很多事要考慮。」

  炎紅砂說:「那當然了,感情嘛,當然要千迴百轉、忐忑不安、流淚傷心、喜極而泣,方能修成正果。」

  木代白她:「妳又知道了,妳談過戀愛?幾次?」

  炎紅砂不說話了,過了會,慢吞吞回了句:「那人家書上,都是這麼說的,說的不對,能讓出書嗎?」

  ***

  曹嚴華被木代凶走,一時沒了去處,尋思著羅韌大概也不歡迎他的,於是去找自己的好基友一萬三。

  一萬三坐在不遠處,腿盤著,拿著樹枝在沙灘上畫著什麼,曹嚴華知道他是個文藝青年,大老遠就打招呼:「三三兄,你畫什麼呢?」

  一時走的得意忘形,腳底下一絆,踉蹌著摔了過去,萬幸的是,一來沙灘軟,摔倒了也不見疼,二是手及時撐住了地,沒有一頭鏟到一萬三的畫作上。

  一萬三沒好氣地看趴在自己腳邊的曹嚴華:「路都不會走,起來起來!」

  曹嚴華也嘟嚷:「畫的什麼橫道道豎道道斜道道!」

  一萬三心裡咯噔一聲,忽然想到什麼,曹嚴華撅著屁股要起來時,一萬三一把摁住他的腦袋。

  曹嚴華抗議:「喂!喂!」

  一萬三問:「我畫的什麼?」

  曹嚴華被他摁的,臉距地不過十多釐米,打眼看去都是被樹枝劃拉地翻起的泥沙,心頭一陣怒:「誰知道你畫的什麼?你怎麼不說把我頭摁到地裡去看?」

  一萬三手鬆了些了,拎著曹嚴華的衣領到稍微高些的地方:「現在呢?」

  「橫道道豎道道斜道道。」

  一萬三鬆手:「你站起了看。」

  曹嚴華嘟嘟嚷嚷站起來,拍著身上的沙,橫挑鼻子豎挑眼地看,時而進幾步,時而歪腦袋。

  「樹,房子,海……你畫村子呢?」

  是畫村子,他一時鬱悶,所以坐在這裡,一筆一劃,想著小時候村子的樣子。

  可是叫曹嚴華給攪了。

  一萬三的心砰砰跳,忽然站起身,手裡的樹枝一甩,快步跑向羅韌。

  ***

  所有人都聚到了篝火旁。

  一萬三有些激動,前言不搭後語的把剛剛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曹嚴華沒聽懂,心說怎麼了啊,離的近當然看不清楚了,犯得著嗎,還得聚眾討論啊。

  他漫不經心地聽一萬三說話。

  「就好像長城,你從高處,遠的地方看,才能看到那是蜿蜒著的一道防禦體系,但如果隔的近,你可能只會覺得那是相隔不遠的兩道牆……」

  他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那天,在船上,通過水眼往下看的時候,我心裡就有點想法,但是那個時候,老蚌忽然動了,就把這事給忘了……」

  羅韌打斷他:「怎麼說?」

  「這件事,或許跟漁線人偶的性質是一樣的,海底的那些骨頭,不管是人骨頭還是祭祀的獸骨,也許不是雜亂的排列的,也許那是一幅畫,海底的巨畫,跟漁線人偶類似,描繪了某個兇案的場景。」

  海底,用白骨堆列出來的巨畫嗎?

  一萬三說過,五珠村世世代代都會祭祀海神,那這底下的骨頭,得有多少呢?水眼確實沒法看到全景,但視線已然不小,如果在那樣的角度還看不到畫的全貌,這畫,又該有多大呢?

  曹嚴華總算是聽明白了,他小心翼翼提意見。

  「可是,水眼再高一點,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吧,海底下,本來就看不大清楚。」

  羅韌說:「那也未必,我們可以拼圖。船在海面上變換位置,水眼每次截一幅圖,然後把一大片海域的圖……拼起來。」

  ***

  那會是怎麼樣的一副圖呢?明天就知道了吧。

  木代在床上輾轉反側,被子被她拿去蓋老蚌,艙裡只剩了毯子,蓋著總覺得有點冷,身邊的炎紅砂倒是睡的安穩,呼吸勻長勻長的。

  駕駛艙睡不下,大家都不大忌諱,所以曹嚴華也住進來,只是打的地鋪,呼嚕震天響。羅韌和一萬三睡駕駛艙,兼輪流放哨。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海浪聲遠遠近近的,又讓她想起羅韌說的那首枕歌。

  ──今晚睡的是絲綢枕頭,明天出海就要枕著海浪了……

  ──我問枕頭我睡了還是沒睡……

  輕聲門響,木代循聲看去,看到羅韌熟悉的身影。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徑直走了過來,腳步聲很輕,一直走到她身邊坐下,然後俯下身子,低聲問她:「睡著了嗎?」

  其實不需要問,她眼睛睜著,黑亮黑亮的。

  但還是怕他不知道,伸手出去,攥到他衣角,輕輕扯了一下。

  羅韌附到她耳邊耳語:「過十二點了。」

  過十二點了怎麼樣?

  「我們就從今天開始,好不好?」

  他的呼吸拂過耳際,暖暖的,又癢癢的。

  木代枕在枕頭上,點頭,點一下不夠,又使勁點了幾下。

  黑暗中,羅韌低下頭,輕輕吻她眼睛,她不得不閉上,但睫毛還是忍不住輕輕顫著,擦著他的唇邊。

  聽到他說:「那晚安,明天……待會見。」

  ***

  還能晚安嗎?

  木代躺著不動,看船艙那扇沒有關嚴的門,外頭是濛濛的夜,延伸到好遠好高,甚至可以看到斜天邊一隱一隱的星。

  忽然不確信起來,羅韌是來過呢,還是沒來過?是真的呢,還是自己做的夢?

  邊上的炎紅砂忽然噌一下抬起頭來。

  她說:「妳看,我就說吧,感情就是這樣百轉千迴,妳上一秒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艾瑪,剛憋死我了,我都沒敢喘氣……」

  木代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劈手抓過毯子蒙在炎紅砂臉上,吼她:「睡覺!」

  床的另一邊,傳來曹嚴華的聲音。

  「要麼,妹妹小師父,妳去跟我三三兄換一下,你倆擱一艙裡,想幹嘛幹嘛。我們都是誠心想睡覺的人,睡又睡不著,黑燈瞎火的,看又看不見,老難受了……」

  ***

  這一夜都不知道是怎麼過去的,睡著了,又好像沒睡著,一直捱到天濛濛亮,然後大亮。

  曹嚴華和炎紅砂都先後起來了,木代裝著沒睡醒,即便昨晚上暴露了個現形,那也好歹是晚上啊,大白天的,要看到他們的臉……

  不想,至少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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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仙人指路】第②④章

  她聽到炎紅砂扶著床走路,半帶驚喜地說好像可以走兩步了,又聽到輪椅的聲音,曹嚴華說行了紅砂妹妹妳趕緊上來,推妳吃早飯去。

  到艙口時,不知道是遇上一萬三還是羅韌,曹嚴華忽然聲音高了八度:「我小師父在裝睡呢。」

  木代被氣的在被窩裡直翻白眼。

  人都走了之後,她才磨蹭著起來,就著水箱裡的水刷牙洗臉,拾掇好了之後去駕駛艙,炎紅砂他們都快吃完飯了──說是飯,其實也不過是昨天買的袋裝小麵包還有餅乾,就著礦泉水。

  見木代進來,炎紅砂忽然伸手就去攏桌上剩下的小麵包,扒拉扒拉全護到自己懷裡,說:「沒了,都吃完了。」

  曹嚴華手上的麵包本來才剛撕開口,聞言三兩下塞進嘴裡,嘟嚷著說我也沒了,確實吃完了。

  說完了推著炎紅砂就往外跑,到門口時還招呼一萬三:「三三兄,出來啊,看日出啊。」

  一萬三沒好氣:「早就日出了,吃個飯都吃不安穩。」

  不過還是出去了。

  於是駕駛艙裡,只剩了她和羅韌兩個人。

  羅韌覺得好笑,他慢慢嚼著麵包,饒有興味地看木代。

  木代拘謹的很,也不敢去看羅韌,知道他在看自己,只覺得手和腳都擺的不是地方,裝模作樣地在桌上的包裝紙間撥撥揀揀,自言自語說:「真的都吃完了啊。」

  羅韌忍住笑,不去搭她的話。

  這還用得著揀撥嗎,妳不是一進來就知道吃完了嗎。

  她又客氣地跟羅韌說話:「你看,你們也不給我留點。」

  羅韌憋笑憋的肚子痛,說:「我留了啊,我給我女朋友留了啊,就是她還沒來呢。」

  過了會兒,她自己過來了,十分不好意思。

  說:「那就是我啊。」

  羅韌問:「妳是誰啊。」

  她又憋了一會,說:「女朋友啊。」

  羅韌笑出聲來,覺得她可愛到沒法說,拉過來摟住,親暱地蹭蹭她面頰,她埋著頭不說話,耳根都紅了。

  羅韌說:「妳以後早點起來,不然飯都搶不著的。」

  又說:「不過沒關係,我會幫妳留的。」

  她只是點頭,接過水和麵包,其實和普通的水和麵包也沒什麼不同,但就是覺得不一樣,拿在手裡,好像份量都更沉一些。

  第一天,感覺一切都美好,連海裡的那隻蚌,都沒那麼可怖了。

  ***

  船再次向那一片海域駛去。

  越是靠近,炎紅砂的心情就越低落。

  或許是因為年輕,總會因為身邊振奮的小事而興奮,到此時忽然想起來,叔叔還在海裡,登時就覺得自己好不應該,不應該高興,也不應該笑。

  她牽著木代的衣服,小小聲求她:「木代,我知道羅韌同妳好,妳說話他肯定聽的,妳能讓他想想辦法,把我叔叔的遺體弄上來嗎?」

  木代不知道怎麼答才好,只好安慰她:「會有辦法的,一萬三父親的骨灰盒,還有妳叔叔的遺體,我們都會有辦法的。」

  話說的輕巧,可是,辦法在哪兒呢?炎紅砂咬著嘴唇,下巴擱在船欄上,一下下地輕輕磕著。

  引擎關掉,海面上一下子靜下來。

  這一次,目的很明確,不是要跟老蚌鬥,也不指望抓牠,只是轉換不同的位置拍攝,希望如設想的一樣,能拼成想像中的巨大畫面。

  木代他們對水眼的視線畫面已經不覺得稀奇,曹嚴華是第一次看,看的一驚一乍的,嘴裡唸唸有詞。

  ──還真沒魚,估計都被嚇跑了。

  ──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是海帶嗎?撈上來能吃嗎?

  ──真的好多骨頭啊……

  炎紅砂讓他說的不耐煩,朝屏幕上看了一眼,臉色漸漸變的奇怪,問木代:「我們是在那天同一個位置嗎?」

  大差不差吧,海面上沒法定位,只能目測,木代問她:「怎麼了?」

  「我叔叔呢?」

  ***

  炎九霄不見了。

  那個被葉藻纏在海底的,隨著水流飄搖晃蕩著的炎九霄,就這樣憑空不見了。

  木代只覺得有一股涼氣從脊背上冒起,直沖頭頂。

  這卻似乎給了炎紅砂一絲荒唐怪誕的希望,她攥著木代的手,不安地舔著嘴唇:「木代,我叔叔會不會還沒死啊?」

  一萬三潑她冷水:「沒死是好事嗎?在海底那麼久,沒死更嚇人吧。」

  炎紅砂被他一嗆,不作聲了。

  羅韌想了想:「我覺得被移走了的可能性比較大,水底下,畢竟有那麼一隻誰也捉摸不透的老蚌。水眼能看到的範圍有限,我們還是按照原計畫拼圖,如果之前設想的路子不對,再作其它打算。」

  事實證明,羅韌的想法是對的,變換到第三次位置時,一萬三指給炎紅砂看:「那是嗎?」

  其實不用問,所有人都知道是,炎九霄穿著潛水服,還帶著潛水頭盔,樣子醒目的很。

  這一次,他以扭曲的姿勢臥在海底,像是在做什麼動作。

  羅韌心裡輕輕嘆了口氣,說:「繼續吧。」

  ***

  一圈拍下來,自覺納入的海域已經足夠大,水眼拍的照片有上百張,重合也無所謂,都留給一萬三去慢慢拼接,羅韌他們去到主艙,商量怎麼對付老蚌。

  目前看下來,這老蚌也只能在海裡或者海面上逞勇,關鍵在於把牠和水分開。

  而更關鍵之處,在於把老蚌同凶簡分開。

  炎紅砂想起叔叔傳給她的老蚌曬月視頻:「我們可以耐心一點,等到月圓之夜,牠上了岸之後,想抓就方便了。」

  羅韌沉吟了一下:「這個很難說,妳沒法確定月圓之夜老蚌就一定出水,更何況,離月圓還有十多天呢,總不能老在這兒耗著。」

  曹嚴華想了想:「要麼,我再一個人划船去海上?不是說老蚌習慣襲擊單隻的採珠船嗎?」

  羅韌苦笑:「你不會游泳,怕就怕老蚌沒抓著,又把你給丟了。」

  木代忽然想到了鏈網。

  羅韌還是覺得不穩妥:「鏈網的角度太刁,老蚌移動的方向和速度又無法預測,可以納入方案,但還不是最佳。」

  那要怎麼辦才好呢,木代的眉頭都凝成了疙瘩。

  曹嚴華嘆氣說:「要是有個巨人就好了。」

  「巨人嘛,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嘩啦一下子,兩個手指頭就把牠拈起來了,再不然,帶個大網兜,呼啦一下,也兜起來了啊。」

  想一齣是一齣的,炎紅砂翻他白眼。

  羅韌卻心裡一動:「好像,確實是可以的,記不記得那天,老蚌被激怒之後,是在水面上轉圈的?」

  當然記得,曹嚴華至今心有餘悸:「像個風火輪呢,嗖嗖嗖,誰挨到誰見血。」

  木代下意識看了一眼羅韌的肩膀。

  羅韌說:「那個時候,水底下反而是安全的,如果水下有一張足夠大的網,就可以把牠給兜起來。」

  道理都懂,但是操作起來似乎不可行,炎紅砂瞪大了眼睛:「你怎麼在水下張起那麼大的網啊,不現實啊。」

  羅韌笑起來:「是妳不敢想。」

  炎紅砂很不服氣,辯解似的嚷嚷:「那隻老蚌那麼大,好像還有點小聰明,牠看到有網,怎麼也不可能自己進來的!」

  羅韌起身去找紙筆,過來之後,先在紙上畫了條船。

  畫工比起一萬三,的確是差些,不過看在木代眼裡,怎麼樣都好。

  她托著腮看。

  羅韌又畫了條船,和前頭的那隻隔開些距離,並列。

  炎紅砂嚷嚷:「我們沒兩條船啊。」

  木代瞪她:「所以說妳不敢想啊,船可以再租嘛。」

  炎紅砂被她噎的沒辦法,又不甘心她和羅韌這樣一唱一和的,風牛馬不相及地冒出一句:「談戀愛了不起嗎?」

  咦,這跟談戀愛有什麼關係?木代臉上一燙,正不知道怎麼反駁,羅韌輕描淡寫說了句:「當然了不起,說話有人幫腔啊。」

  木代覺得說的對極了。

  炎紅砂悻悻的,沒話說了。

  羅韌繼續,在每條船上,都畫了自船欄鋪下去的鏈網。

  他解釋:「兩條船要隔開一段距離,船中間的水域就是我們捕獵老蚌的水域,引誘老蚌的採珠船,也只能在這水域中間活動。」

  說著,他在中間的海域上,添了一條小木船,小木船上站了個小人,畫完了又看木代一眼,在小人腦袋上加一撇,意會的小辮子。

  這說明,小木船上,是個女的。

  炎紅砂驚叫:「我嗎?我腿還沒好啊。」

  羅韌說:「妳就給我乖乖地待在捕魚船上,這木船上,我放的是木代。」

  炎紅砂倒吸一口涼氣,喃喃:「自己女朋友,也下得去手,真狠吶。」

  木代有些緊張,不過並不很慌,下意識覺得,羅韌一定有安排的。

  果然,他在兩條船之間,加了一根繃緊的繩子。

  「以木代的輕功,上繩應該不成問題,這樣,木代上船還是上繩,都遊刃有餘,可以設法把老蚌引到水面上。這個時候……」

  說到這裡,他用筆在兩條捕魚船上各加了一個人。

  「曹嚴華和紅砂,要從兩邊的船上往下垂直地放鏈網,確保鏈網儘量悄無聲息的入水。至於我和一萬三……」

  他停頓了一下:「我們下水,在水下,把兩副鏈網勾連起來。」

  他做了個合二為一的手勢:「看懂了嗎,這樣一來,鏈網在老蚌的身下結二為一,這個時候,只要抓準時機,兩條船上的絞輪同時運作,就能很快把老蚌兜出海面。」

  曹嚴華的嘴巴半張,好久合不攏。

  他說:「只要能兜出水面,到時候是殺是剮,就全由我們了吧?」

  越想越是興奮,正要再說什麼,羅韌忽然看向他身後:「好了?」

  身後傳來一萬三的聲音:「好了。」

  「是畫嗎?」

  一萬三的嘴角牽了一下:「是畫,自己過來看吧,真是……」

  他用了個半帶譏諷的詞兒。

  「真是,栩栩如生的。」

  ***

  電腦屏幕上,一萬三已經做好拼圖,並不複雜,場景而已,古時候的場景,又能有多複雜呢?

  森森密密的白骨,堆疊成山川、林樹,還有就近的一條河,像拙樸的簡筆畫,象形、會意。

  之所以說栩栩如生,是因為圖畫裡的人物。

  不是堆疊出來的,都是真的,死人,而且,那場景,一共兩幅,第二幅沒有完成。

  像是連環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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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06:23 |只看該作者
58 【仙人指路】第②⑤章

  第一幅,有人蹲在河邊,似乎在屈膝飲水,身後站了個人,躡手躡腳,偷偷靠近,像是意圖去推。

  第二幅,先前那個飲水的人正被後一個人摁在水裡,雙手上舉,似是拚命掙扎,遠處,飛奔而來第三個人,像是聽到呼救前來阻止。

  那個飛奔而來的人,正是炎九霄,之前單看,只覺得他是臥在土裡姿勢扭曲,現在看懂了,原來他是擺出了奔跑的架勢。雖然穿著潛水服帶著頭盔,看上去分外滑稽。

  但是,沒人笑的出來。

  像是要活躍氣氛,又像是確實發現些什麼,羅韌說:「也是一隻笨到家的蚌。」

  木代問:「怎麼了。」

  羅韌指第二幅圖:「看見沒有,那些場景的擺設,從右下到左上,還沒完成,剛剛到炎九霄這裡。」

  「可是炎九霄,明明好幾天前,就被綁在海底了,說明了什麼?」

  一萬三遲疑著:「說明牠活兒幹的慢?」

  活兒幹的慢?木代想笑,可一瞥眼看到炎紅砂紅著眼的樣子,心裡一沉,那絲笑影兒又回去了。

  再怎麼說,也是紅砂的叔叔呢。

  羅韌說:「說明牠根本沒什麼邏輯性,說到底,只不過是低等動物,沒我們想的那樣會思考。」

  「如果從一萬三的父親出事開始推算,這隻老蚌,在這海底,至少也有十多年了,十多年了,鐵杵都磨成針,不管牠想拼什麼畫,不要說兩幅場景,十幅都拼出來了,為什麼現在,第二幅才剛剛完成一半?」

  曹嚴華想了半天,忽然恍然:「是不是因為,畫的核心是人,有了人,牠才會開工?」

  木代也懂了。

  這就像是畫手作畫,如果某一部分需要特殊的材料但是暫時缺失,畫手會暫時避開那部分,先把圖幅完成,等到材料齊全之後,再去那一部分補上。

  但老蚌不是,牠近乎死板,機械地按照順序堆疊畫面,到了某一部分時,自然停下。

  因為沒有角色去補缺啊,順理成章合情合理的停工。

  炎紅砂遲疑著開口:「所以,牠把我叔叔綁在海底,只是……先存著?存著備用?」

  一萬三說:「理論上講的通,人死了有時候會浮出水面,所以老蚌把他纏在水底,以防萬一。妳看這裡……」

  他指炎九霄的腳踝,那裡有個倒扣的牛頭,旁邊堆著壓疊的石頭。

  「這類似於固定,牛頭的尖角卡著腳踝插入海泥,像是圖釘把什麼釘住,而且,人不是躺在海底,是半陷進去的。這樣便於隱蔽,一旦有大規模的採珠,很多人下海,可以馬上移過海沙覆蓋。」

  一萬三說著說著忽然傷感:「這可以解釋,為什麼我爸,我媽,還有老族長的屍體都撈上來了,因為當時距離事發不久,很多人下海去救──老蚌可能來不及隱藏,也不想隱藏,畢竟如果來救的人在海底翻來翻去,很容易暴露牠的秘密。」

  可是後來,事情就方便的多了,五珠村的人整體遷移,再下海的,往往都落單。

  炎九霄之前,至少已經死了四個人了,四個人,有的是骷髏骨架,有的是被海水浸泡成碎縷的破衣爛衫包著骨頭,年代都不可考,說不準是在一萬三父親出事之前,還是在村人棄村之後。

  一萬三盯著那幾具屍體看:「或許,其中有一個人,也去過函谷關,帶走一片凶簡,又在這裡落海。」

  或許吧,不過現在,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畢竟,骨頭不會講話。

  看來,這第二根凶簡的命案,跟水有關。

  第二根凶簡比之第一根,很多相似,但是也有不同。第一根是只是場景的一再重複,而第二根,似乎努力排列拼接出一個事件。

  木代想不通:「但是為什麼,不管是第一根凶簡還是第二根,都那麼熱衷於,把當年的場景重現呢?」

  羅韌說:「你不覺得,這像是對早年兇案的一種……獻祭嗎?」

  近乎偏執的重現,在人世,在海底,還有其它幾根呢,在哪啊?如果七根聚在一起呢?

  木代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炎紅砂問:「那個鳳凰什麼扣,幹什麼吃的,為什麼不管管呢?」

  昨兒才被曹嚴華灌輸過七根凶簡的訊息,對裡頭那些詰屈聱牙的名字,炎紅砂還是記得不大清楚。

  羅韌說:「大概沒那個本事吧,它要是能管,早把七根凶簡封印起來了。」

  木代不服氣:「可是,上一件事裡,它至少刖足了啊,砍了那些兇犯的腳啊。」

  羅韌提醒她:「那是在凶簡離體之後,凶簡在身的時候,妳見過鳳凰鸞扣起作用嗎?」

  木代不吭聲了,想想也是,總覺得這鳳凰鸞扣近乎欺軟怕硬,凶簡在身的時候從不作為,凶簡走了之後它才來個遲到的公道。

  現在對老蚌呢,也要這麼著嗎?等他們剝離了凶簡之後再來懲治老蚌,火燒刀砍?煎炸油炸?有意義嗎?

  羅韌勸木代:「要往好的方面想,可能是現在凶簡散落各方,鳳凰鸞扣鞭長莫及,等到我們一根一根把凶簡給收了,說不定到時候鳳凰鸞扣的力量會越來越強的。」

  曹嚴華說:「那我們就是站在鳳凰鸞扣這邊嗎?」

  他越想越美:「你說,我們這麼辛苦,鳳凰鸞扣會不會送我們點什麼?說不定送我們一人一隻小鳳凰啊。」

  「到時候,我們就去街上溜鳳凰,溜大熊貓的都沒有我們威風啊!」

  有這麼個胡思亂想的徒弟,也真是丟臉,木代沒好氣瞪他一眼,誰知道曹嚴華忽然又向她說:「妹妹小師父,到時候,妳和我小羅哥一人一隻鳳凰,說不定,兩隻鳳凰也談戀愛呢。」

  是嗎?想想也挺萌的,木代臉上繃不住,止不住就笑了。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師父和徒弟,也真是絕配了,羅韌潑他倆冷水。

  「行了啊,能送你們一隻中華田園犬就不錯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一萬三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

  他想起,在小商河時,自己畫出的第一幅水影,畫面上,除了有鳳凰鸞扣封住的七根凶簡,還有一隻不知道是狗是狼的玩意兒。

  至今沒有端倪解密,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

  所有人,集體離開五珠村,船車並退,回到就近的村子。

  要準備的東西很多,忙忙碌碌,卻又井然有序,炎紅砂也不坐輪椅了,扶著船欄在甲板上走來走去,說:「我也是有功夫的人,指不定關鍵時刻要上手的。」

  羅韌和一萬三在船上商量著鏈網的使用,到時候,也不能是人工放網,人力畢竟有限,還得有類似滑輪的裝置。

  木代在水裡,練習划船。

  曹嚴華在船上指導她:「不對,不對!哎呦我的妹妹小師父,要雙臂一起用力,往後扳水、扳水!像妳這樣,船根本動都沒動!」

  木代一張嘴巴狠起來,也是能把人氣暈:「船不動,是因為你坐在船上!你就跟個錨似的,船能動嗎!去,去,下去!」

  曹嚴華很傷自尊,悻悻爬起來,拍著屁股上了捕魚船。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離開了之後,那隻船,居然真的動了。

  旁觀了全過程的一萬三過來,到底是好基友,堅定站在他這邊,說:「小老闆娘一直是這德性的,說你說不過她,打你也打不過她。」

  曹嚴華心酸:「我本來就打不過她,我小羅哥在這,兩個打我一個,我會贏嗎?我只會更腫。」

  一萬三壓低聲音:「你可以上網去八她。」

  萬沒想到,曹嚴華居然是同道中人。

  「你的意思是八一八?天涯的八一八系列?」

  一萬三聲音又低了兩度:「有帳號嗎?沒有我借你。」

  曹嚴華表示不用了。

  「我也有!」

  一萬三給他傳授經驗:「不要用真名,要用代號,也千萬別說她是你師父,用老師替代,描繪她的時候,如果她美,你要說她醜,如果她瘦,你要說她胖,儘量模糊視線。」

  曹嚴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三三兄真是一個好朋友。

  ***

  華燈初上。

  兩條船都亮了光,暈黃色的燈光,拂著兩條船之間粼粼的細浪,木代已經划了十好幾個來回了,越划越熟,兩支槳使得得心應手。

  她歪著頭看船上,看完一邊,又看另一邊。

  羅韌和一萬三在調試鏈網的絞輪,平展展的鏈網沉入水中,下沿每隔一段就有卯鉤,一共數十個,到時候,要兩邊齊動,才能把兩頭的鏈網合二為一。

  這就意味著,羅韌和一萬三在水下,動作要很快,也同時意味著,水上的她,要拖住老蚌很長時間。

  鏈網帶著水光,映著燈的顏色,羅韌站在網的那一邊,沉吟著做著示範,一萬三倚在鏈網上,不知在說什麼,說的時候,帶得整個鏈網簌簌而動。

  另一頭,紅砂在駕駛艙裡準備晚餐,無非就是買來的吃食,分五份,一份份擺好,木代聽見她大叫:「哎呀曹胖胖,大家來了一起吃!一起!」

  木代不覺得壓抑可怕,甚至,她覺得很久很久以後,直到自己老了,也會回憶起這一幕,會想起這一晚的燈光,船上站著的那個自己喜歡的男人,有朋友,也有滿腹牢騷的徒弟,大家齊心協力做一件事情,一件說起來,普通人都未必相信的事情。

  要是真有一隻小鳳凰該多好,像是她參與過這些奇異的事的見證。

  她慢慢划到捕魚船的下水梯邊,羅韌伸出手來,她抓住羅韌的手,輕快地跳上來。

  羅韌問她:「緊張嗎?」

  「一點點。」

  「如果船翻了,妳立刻到繩子上去,或者順著繩子上船,千萬別落水,也別硬拚,如果我們這次不奏效,至少還有保底的方案。」

  保底的方案,指的是守株待兔,死等,等著老蚌上岸曬月──但是經過這兩天的對陣,老蚌或許會分外謹慎,又或許會很長時間都不再上岸。

  木代想了想:「落水怎麼樣,落水了,你不救我嗎?」

  就知道,她會將他一軍的,當然得救,怎麼能不救呢。

  他說:「主要水底下比較危險……」

  「危險就不救了嗎?」

  羅韌說:「不是啊,危險的話,我等著我女朋友從上頭救我啊。」

  嗯,女朋友這名字真好聽,比木代還好聽。

  木代說:「那好吧,我拚死都不會落水的。」

  羅韌笑起來,想再說什麼,手機忽然響了。

  神棍打來的。

  不會是聘婷那裡出了什麼事了吧?

  羅韌心中一凜,迅速接起來。

  神棍聲音裡有些許興奮:「小蘿蔔,我可能找到問題的關鍵了,我問你啊,金木水火土,你們找到火了嗎?」

  ***

  羅韌沒聽懂。

  神棍解釋說,根據羅韌後來跟他說的,在小商河一起對付第一根凶簡的四個人,都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介質上,看到過仙人指路的訊息。

  一萬三直接畫出了水影,羅韌從刀身上看到影像,曹嚴華從揚起的塵土中看到幻象,至於木代,她那個夢,源出睡的那張木頭雕花大床。

  分別應了五行中的水、金、土、木。

  那火呢,火有了嗎?

  羅韌的腦子有點亂,他們幾個人,居然每一個都對應了五行中的一種嗎?這說明了什麼?他們是被選中的,還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神棍哈哈大笑,光聽聲音,都能腦補出他笑的前仰後合的模樣。

  他說:「小蘿蔔,你想太多了,你們就是一群烏合之眾,還『被選中』,你們特殊在哪了能被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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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06:35 |只看該作者
59 【仙人指路】第②⑥章

  說話這麼不留餘地不給面子,羅韌也真是嘆服:老實說,世道還算艱險,這神棍走南闖北這麼久,說話如此沒輕沒重不討喜,居然還能安安穩穩過到現在,也是當世一大拍案驚奇。

  他問:「如果不是選中的,為什麼能一一對上呢?」

  神棍的回答是:「還不是因為當時你們四個正好就在現場,每個人就分配了一個唄!」

  羅韌倒吸一口涼氣:這算什麼?大馬路上拉人?拉到誰是誰?

  羅韌又問:「那第五個火,該怎麼找呢?」

  「你們對付第二根凶簡,有沒有多人啊,多了的那個就是。如果沒多,隨便拉一個來,拉來的那個就是。」

  如此兒戲?羅韌啼笑皆非。

  神棍反而嚴肅了。

  他說:「小蘿蔔,你別看多了那些七七八八的小說故事,以為這種講究什麼命中注定,以為你們是因為天賦異稟,所以鳳凰鸞扣調查了你們祖宗八代之後辛辛苦苦把你們聚到一起,你想多了──我想來想去,就是隨機的。」

  又說:「如果在小商河的那次,我也趕到現場的話,火八成就是我了。」

  羅韌只覺得匪夷所思:「怎麼能這麼隨便呢?」

  神棍笑起來:「你覺得隨便嗎?我倒是覺得,合情合理。」

  「當年是什麼情況,等了那麼久,出了個大德之人老子,引七道不祥戾氣於七根凶簡,然後用鳳凰鸞扣扣封。」

  「鳳凰鸞扣、木簡,其實都是物質化的東西,是物質,你懂嗎?」

  羅韌撫額嘆息,這跟物質又有什麼關係?

  木代看出來這個電話沒那麼快結束,自己先進艙吃飯。

  「這些物質化的東西,在老子之前也可以被造出來,造一堆都可以。」

  羅韌好像有點明白了,神棍的意思是說:鳳凰鸞扣、木簡,在老子之前就有了,但是為什麼當時,沒能封印七道戾氣呢?

  所以封印最關鍵的因素不是鳳凰鸞扣,而是老子。或者說,兩個都重要,但是老子的重要程度更高。

  神棍說:「你要在當代,再去找一個老子一樣的人物還是很難的,所以我隱約有一種感覺,鳳凰鸞扣在借助人力。」

  「這就好像有五個空位,亟需有人去填補,根據它的指引,去做一些事情,這五個人是誰,品行如何,是否特殊,其實不重要,它只需要馬上填缺。」

  說到這,神棍又嘆氣:「其實說你們不特殊也不對,你們其實也特殊──你們可能是第一批站出來,跟凶簡作對的。」

  這話沒錯,在他們之前,好像凶簡只是不斷在害人,肆無忌憚,從張光華轉移到劉樹海,又從劉樹海,轉移到羅文淼,知道的人只是以獵奇的眼光去看去討論,但沒有人真的把幾件案子聯繫起來,著手去做些什麼。

  小商河那一次,他們是實實在在,跟凶簡鬥過的,非但如此,還把它困住了,依照著自己的意會做了個「金木水火土」的箱子──雖然那箱子沒過多久就失效了。

  就這樣,被「選中」了嗎?

  羅韌笑起來:「選中就選中吧,反正,為了能讓聘婷徹底好起來,我原本的目標也是找齊七根凶簡封印──如果這是治本的方法的話。」

  神棍反常的沒有說話。

  這異樣的沉默帶給羅韌一絲不安。

  「怎麼了?」

  神棍遲疑了一下。

  「小蘿蔔,我要提醒你,我看多了類似的事情,你不要簡單的覺得,七根凶簡就是邪惡的化身,鳳凰鸞扣就代表正義和善良,沒有那麼分明的界限,為了達到目標,過程可以不擇手段。」

  船艙裡傳來輕快的笑聲,羅韌下意識抬眼去看,曹嚴華不知道為什麼趴在桌上,木代正沒好氣地揪他起來。

  他轉過身,壓低聲音:「什麼意思?」

  「我現在也只是猜想,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感覺很強烈──我感覺,剛剛我說的那五個空位,你們填進去了,未必下得來。」

  「也就是說,被選中的時候,你們沒得拒絕。參與之後,也沒有那個自由說甩手不幹。」

  一股涼氣從羅韌的後背升起,他猛然伸手攥住了船欄。

  什麼意思?

  即便是之前,跟木代有過開誠布公的對話,但他對木代,依然是有安排的,他不想讓木代捲到這麼多凶險詭譎的事情裡來,對,木代可能會主動要求參與,但那跟她根本無法退出是兩回事!

  這讓他想到童話裡充滿魔性的紅舞鞋,懵懵懂懂穿上,就再也脫不下來,直到死嗎?

  他把這話問出來了:「直到死嗎?」

  神棍說:「死了,會有新的人填上去的,直到事情最終完成。」

  懂了。

  羅韌沉默著掛掉了電話。

  如果神棍說的都是真的,那麼鳳凰鸞扣,需要的並不是他們,只是可以用來填缺的人。

  金木水火土,不是指具體的誰,只是個面具化的符號,誰都可以來做,不堪勝任的人退出不了,只會死在任上,緊接著就有人替補,前撲後繼。

  對鳳凰鸞扣來說,金木水火土五道,始終要有人,供它驅使,它一點也不在乎那個人是男是女,姓羅還是姓木,只要有人就行了。

  自己、木代、一萬三、紅砂,還有曹嚴華,是第一批的金木水火土。

  太多的凶險和未知,中途,每一個人都可能被替換,而替換,只會在一種情況下發生。

  死亡。

  羅韌站在門邊,看裡頭的每一個人。

  其實,認識的時間都還很短,除了木代是他女朋友,其它人,談不上生死之交,也談不上多欣賞認同。

  但是,他不希望看到任何一個人出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傳來腳步聲,這聲音,他聽的出來是誰。

  羅韌笑了一下,並不回頭,卻往後伸出了手。

  果然,有人握住他的手了。

  溫暖,纖細,而又柔軟,羅韌回握,輕輕一拉,就把她拉坐到身邊了。

  問她:「吃完了?」

  她從兜裡掏吃的遞給他,壓扁的小麵包,壓碎的餅乾。

  說:「曹胖胖他們現在可壞了,吃東西跟搶一樣,你要是不動粗都搶不過他。」

  又嘆氣:「有男朋友之後,壓力是比以前大,吃東西都要搶雙份的。」

  羅韌大笑,他撕開麵包袋的封口,拿出扁扁的麵包咬了一口,說:「不過,有女朋友之後,吃東西是要比以前甜了。」

  木代有些臉紅,卻又歡喜極了,眼睛裡亮亮的,像揉碎的星光,她抱住他膝蓋,下巴輕輕擱上去,看著他吃,還催他:「吃啊。」

  真是喜歡她,都找不到什麼不喜歡她的理由。

  羅韌想了想,問她:「妳真的收了曹嚴華做徒弟?」

  木代點頭:「我覺得他人不壞,他未必能學到上乘的功夫,但是,強身健體也好啊。」

  羅韌點點頭:「妳有空多教教他,以後……」

  想到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心裡多少有點滯重,於是換了個看似輕鬆的說法:「以後打群架,也多個幫手。」

  ***

  第二天一大早,兩艘船,再次出發。

  人也分了兩撥,羅韌、木代和炎紅砂一條,一萬三和曹嚴華在另一條。

  炎紅砂已經能走路了,自己在甲板上又是踢腿又是下腰,對面的曹嚴華羨慕的看著:那天聊天的時候,他已經知道炎紅砂也習武,而且跟人比劃過招是沒問題的。

  真是太不平衡了,木代和炎紅砂都會武,反而他和三三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都是文弱男子。

  這兩天出來,都沒空鍛鍊,曹嚴華悚然心驚,於是趕緊趴下,做了兩個俯臥撐。

  對面的炎紅砂看到,問木代:「曹胖胖在幹嘛呢?」

  木代朝這頭溜了一眼,漫不經心說了句:「大概累了,趴著休息呢。」

  ***

  停船,關引擎,拋繩,在兩條船的上空架起繩路。

  羅韌幫著木代把小木船推進水裡,低聲說了句:「小心啊。」

  木代說:「放心吧,我不會落到水裡的。」

  她慢慢搖動著槳,向著水中央划去。

  嘩啦,嘩啦,船槳蕩起水波,陽光很好,但雲很多,有時候把太陽遮住,海面上就沒了陽光,森森的有點陰冷。

  羅韌和一萬三已經穿好潛水服了,每個人都背了小的氧氣筒,曹嚴華在檢查鏈網的絞輪,炎紅砂在查看水眼,隔了一會就跟木代招手:「還沒來呢,妳放鬆。」

  也沒法太放鬆,畢竟,她不會游泳,腳底的世界不是堅實的,是晃晃悠悠的。

  嘩啦,嘩啦。

  木代都說不清自己划了幾個來回了,兩邊的人都靠在船欄上看她,像是參觀動物園裡會划船的猴兒。

  炎紅砂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之後,懶洋洋地打呵欠:「沒來。」

  老蚌或許變的聰明了,沒那麼容易被誘出水面。

  木代划累了,把槳橫在船上,抱著膝蓋歇息,下巴抵著膝蓋,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沒睡好,睏意襲來,忍不住想打呵欠。

  將打而未打,忽然愣了一下。

  遠處的海面上,有一道水線,筆直,雪白,飛快,向著這邊過來,初見很遠,只交睫的時間,已經近了很多。

  木代忍不住站起來,掏出那個迷你的望遠鏡去看。

  水花翻捲,起落處,可以看到青灰色的蚌殼。

  是那隻老蚌!

  牠沒有直接從這片海域的海底浮出,而是從很遠的地方迂迴過來,所以吊在船下的水眼看不到老蚌。

  牠甚至打破常規,整個兒豎了過來,像是立起在水中的極速旋轉的齒輪,所以只有一道細窄的水線。

  而那條水線的延伸方向是……

  木代悚然心驚:那幾乎是恰好把她的小船一分為二的!

  水線瞬間逼近,她的瞳孔裡幾乎映出翻起的水花。

  羅韌大吼:「木代!棄船!」

  木代心下發冷,手足微顫,如之前無數次練習的那樣,瞬間提氣上躍,手剛挨到拉繩,一個輕身飛舉,整個身子絞到繩上。

  就在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嘩啦一聲巨大水響,轉旋的老蚌騰空出水,向著繩上的木代劈旋了過去。

  木代聽到曹嚴華因為極度驚恐而變得尖細怪異的聲音。

  「牠飛!牠會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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