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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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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 23:50: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侯夫請回來

  天下不是完整的天下已經很久了。

  從什麼時候起呢?大概是從皇帝不再理朝政的十幾年開始吧。

  有人發現朝廷不理會也能過的很好。

  朝廷也覺得沒有地方事務煩擾,要錢要權自給自足也很好。

  再後來安康山叛亂攪亂了天下,朝廷和地方州府一瞬間滿目蒼痍七零八散。

  七零八散久了,人心也就散了。

  「以前兵馬屬￿朝廷,現在這幾年征戰,兵馬都是自己養的。」

  李明樓看著面前堆積的文案,伸手拿起一個翻開。

  「我出錢我出力打下的地方養的兵民,自然就是我的家業。」

  「替天子牧守哪有自己當家做主好。」

  一個官員皺眉道:「這不是規矩!」

  李明樓看他一笑:「前有安康山叛亂無法無天無君無主,現在又有我,婦人封侯攝政監國,對天下人來說已經沒有規矩了。」

  她坦然說自己,官員也坦然聽,不故作悲憤也無惶恐。

  這是事實,正如一直以來做事的習慣,不去悲憤愁苦感歎,只去想怎麼解決,這也才有他們在淮南道在宣武道在後來的京城忙中有序,亂而向前。

  「夫人。」他道,「所以要立規矩了。」

  李明樓再次看了眼這些文書。

  「不不。」姜亮道,「這些只能立威不能立規矩,夫人不能輕舉妄動。」

  官員們看姜亮,有時候威就是規矩吧?

  李明樓點頭:「你說得對,現在還不是時候,只立威也不算規矩。」

  她將手裡文書扔回桌案上。

  「都准了,讓朱相爺寫個表彰,陛下發詔書體恤,免三年賦稅,休養生息。」

  這就是不懲罰了,對這些衛道州府聽之任之,不過也可以理解,安康山父子剛死,幼帝才回京城,外邊還有史朝稱帝繼續作亂,各地也有叛軍餘孽未清,天下猶自亂紛紛,不能內裡再起紛亂了。

  但現在不做的話,這些衛道又會被養的越來越猖狂,將來還不知道有什麼大麻煩……

  真是進退兩難,兩權相害取其輕,也只能暫時安穩對外先平叛,官員們收拾了文書,領命應聲是退了出去。

  姜亮留在原地,問:「項南那邊用特意回信嗎?」

  李明樓才懶得理會他,道:「不用。」

  「他與齊山瓜分了浙西。」姜亮看著與圖,道,「項雲佔據隴右,趁著殺安德忠,兵力勢力也擴大了不少,項氏和齊山又交好……」

  他伸手在圖上畫了一片。

  「兩家勢大不容忽視啊。」

  所以他還是建議夫人拉攏一下項南。

  李明樓道:「不用拉攏,項氏跟齊山兩家勢大,也合作不了多久。」

  項雲不是那樣的人,上一世遇到他們毫無防備全心全意才能合作,助其勢大,這一世,齊山可不是他們。

  姜亮只是建議,李明樓既然不接受,他也就不再堅持,如今夫人封侯,也不需要像以前那樣書信男女之情結交了………勢更大利更大,情就更虛假沒意義了。

  他施禮告退,再抬頭看李明樓提筆鋪展信紙……

  他忍不住問:「夫人要寫什麼?」

  李明樓沒有抬頭:「給武都督寫信。」

  姜亮哦了聲,要說沒變的也都沒變,夫人依舊親手給武鴉兒寫信,儘管武鴉兒不回京不朝賀……

  要說勢大,除了齊山項雲,武鴉兒才是最大的一個,整個北地都在他手裡呢。

  嗯,有他在當靠山,能鎮壓威懾其他衛道……

  不過,他站在夫人身後,那麼近,抬手一刀,要不了夫人的命,也能讓夫人元氣大傷……

  姜亮揪著衣角嘀嘀咕咕心思飄忽的退出去了。

  「應該把武都督叫回來。」出來後姜亮還是忍不住找到姜名,「讓元爺去替武都督坐鎮領兵也放心啊。」

  把武鴉兒叫到小姐身邊,那元吉就絕不會放心離開了,而且……姜名咂了口茶:「實不相瞞,夫人有寫信請都督回來,但都督不回來。」

  果然吧,姜亮凝重神情:「他為什麼不肯回來?」

  「說是因為史朝叛軍未滅。」姜名道,又對他低笑,「再說了,他回來了坐哪裡?」

  李明樓如果上朝,是有資格落座的,妻子在朝堂上坐著,丈夫在下邊站著,不太好吧。

  而且京中兵馬都歸第一侯掌管,武都督進了京,兵馬就沒他的事了,他做什麼?

  姜亮鄭重道:「做侯夫啊!」

  他伸手指著侯府。

  「這麼大的候府,都還沒好好打理呢,夫人太忙了,都督回來了正好把家裡管管,我聽說老夫人又犯咳疾了?他好好盡孝啊!」

   姜名哈哈笑了。

  他知道姜亮的意思,武鴉兒勢大要戒備,叫回來看在眼前最安全,但武鴉兒勢大,哪裡是他們能掌控的。

  小姐何嘗沒有試著把武鴉兒叫回來,年前就寫過幾次信請他回來,他不肯啊!

  武鴉兒又不傻!

  他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姜名撚了撚短鬚,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將來小姐最危險的時刻,必定會是因為這個武鴉兒。

  他們對坐低語,阿毛從內蹬蹬跑來:「名爺,夫人給都督的信。」

  姜名忙起身接過,不待阿毛開口:「我會立刻快馬加鞭送去。」

  阿毛點點頭滿意的要走,姜名喚住他問:「這次只有信嗎?」

  以往還有包袱裝著有用的沒用的一堆。

  阿毛擺手說沒有,又壓低聲音道:「夫人好像跟都督生氣呢,不高興。」

  「哪有,夫人是跟那些不敬陛下的衛道生氣呢。」姜亮忙糾正。

  夫人和都督生氣對他們來說沒什麼,但對外人來說就有心思和文章可做了!

  阿毛對他做個鬼臉扔下一句「我又不是在外邊說」蹬蹬跑了。

  「這小子該出去做事了!」姜亮哼聲道,神情懷念,「還是海棠宮裡的宮女們令人愉悅。」

  可惜皇帝回來了,夫人不能再住在皇宮裡,那些可愛美貌溫柔的宮女也見不到了。

  夫人身邊除了金桔就只有一些小孩子,一點都不可愛。

  不過夫人就算不住在皇宮,也能用宮女啊,姜亮撚著稀疏的鬍鬚眼睛一亮,他去跟未了商量一下,這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而太后賜宮女也是君臣美談嘛。

  姜亮沉浸在思索宮女中,姜名則捏著手裡的信思索,真生氣嗎?寫信罵武鴉兒?威脅武鴉兒?管用嗎?

  ………

  ………

  快馬加鞭信從京城送到武鴉兒的手裡已經出了正月了。

  在外風餐露宿一個月的武鴉兒等人攜帶著繳獲進了城池,他們的新年節慶也才算開始。

  這裡的節慶沒有花燈煙火,只有酒肉和騰起的篝火。

  酒肉和篝火持續三天,保證每一位將士輪崗都能享受到。

  「這次沒送東西來?」王力抓著烤羊腿一邊吃一邊在武鴉兒屋子裡搜尋,「現在應該更送多些啊。」

  他搜尋一無所獲,看武鴉兒。

  武鴉兒坐在火盆前,一邊烤火一邊看信,神情有些古怪。

  「她寫什麼。」王力走過來坐下問,「又讓你回京呢?是不是用嬸子威脅了?」

  那倒是沒有,武鴉兒搖頭,她不會這樣做,就算提到母親身體不舒服,也會表明是什麼症狀吃了藥會很快好。

  但這次她真是威脅……這是威脅吧?

  「你儘快回來,你就要死了。」

  她在信上寫。

  王力差點被羊肉噎到跳起來幾下才緩過來:「這當然是威脅!這女人,要對你動手了!」

  武鴉兒被他一說,又笑了:「她這個時候不會對我動手。」

  「那可說不準。」王力將羊腿放在火盆上的烤架上,「如今她的日子可不好過。」

  「她做的事,大家心裡都清楚。」

  「過年的時候沒有一個去京城朝拜,有的甚至連賀禮都沒有。」

  「她封了侯,也就在京城耀武揚威了,外邊都不服。」

  「她也沒辦法,叛軍可以打,衛道州府她可辦法打,最後粉飾太平,讓朝廷下了詔書免三年賦稅,也不用來覲見。」

  「真是可憐又好笑!」

  王力拍腿大笑。

  武鴉兒道:「你笑什麼?咱們臉上也無光啊。」

  王力的笑戛然而止,那女人是女侯,他是侯夫,妻子被人笑,當丈夫的也沒什麼臉面。

  「都是她自作孽。」王力憤憤,「害的大家一起麻煩。」

  武鴉兒道:「這件事也沒什麼,不覲見不賦稅,對朝廷也沒什麼損失,反而可以安撫天下民眾,是善名榮光。」

  王力道:「面上榮光而已。」

  武鴉兒看了眼手裡的信:「內裡,她也不是吃虧的人,時候沒到而已。」

  所以,這信真是威脅?

  他不回去,就要死了?

  不過,是不是也可以說,他快要死了,快回來?

  這是關切吧。

  武鴉兒將信疊起來,看著羊腿油滴落濺起火花。

  但,他還不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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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四月春光到

  武鴉兒沒有回京。

  成元九年春節沒有回來,二月春暖沒有回來,三月花開也沒有回來,四月淅淅瀝瀝小雨灑落,武鴉兒還是沒有回來………也沒有死。

  武鴉兒是什麼時候死的呢?

  李明樓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成元八年安康山死,安康山死了沒多久,成元九年初的時候武鴉兒死了。

  這個初,是幾月?

  不知道是不是時間久了,有關那一世的記憶也變得模糊。

  回想的時候就像隔著一層霧,若隱若現似真似幻。

  她因為急了還對著姜亮問:「你還記得你那時候說武鴉兒是什麼時候死的嗎?」

  問的姜亮心驚肉跳目瞪口呆,思索一刻後直接道「夫人說什麼時候合適就什麼時候。」

  一副立刻就去傳達安排籌劃武鴉兒怎麼死……

  至於妻子突然要殺丈夫,對於博覽古今的讀書人來說,見多了比這個還慘烈的夫妻父子君臣爭鬥,毫不吃驚更不會悲歎。

  武鴉兒兵權在握,不肯屈服聽命女侯當侯夫,那就當亡夫!

  李明樓忙跟他解釋沒有殺武鴉兒的意思。

  「我只是在擔心他。」她道,「他身體不好,有隱疾,我擔心他犯病,才一直想要他回來。」

  姜亮明白了:「原來如此。」立刻思索醫書,豎起手指掐算,「病多發春秋節氣交替,冬天已過,夏日將來,最遲秋天,都督可能就有危險了,還是要儘快勸他回來,沒了命,史朝叛軍就更打不了了。」

  雖然聽起來有些胡言亂語,但他說的也有道理,李明樓笑了。

  「你給他寫封信吧。」她道,歎口氣,「我是勸不動了,你把這個道理跟他說說。」

  天也!沒想到也有給都督寫信的機會了。

  姜亮鄭重應聲是:「夫人放心,我這就去寫來。」

  想了想不夠鄭重。

  「明日寫好給夫人過目。」

  李明樓一笑,阿毛進來說朱相爺來了,李明樓起身,幾個宮女從外進來給李明樓更衣。

  姜亮看著鶯鶯燕燕的宮女穿梭在屋子裡賞心悅目,滿意的告退了。

  幾個官員說笑走來,看到姜亮忙打招呼。

  「姜先生要去哪裡?」他們又問,指著那邊的正堂,黑傘下的女子正緩緩走進去,「夫人要議事了,你不去嗎?」

  姜亮雖然無官無銜,但地位很重,朝堂議事能聽能說話。

  「這次我就不去了。」姜亮道,對幾人拱手,「我有重要的事。」

  連朝議都不參加,肯定是很重要的事!幾個官員忙道:「先生快去。」

  姜亮神情肅重走過去了,回到自己的住處,他身為門客住處就在侯府外院。

  兩個小童在院子裡踩水,姜亮喊聲胡鬧兩人跑開,又被姜亮叫回來。

  「爐子上有熱茶,熱飯。」兩個小童說道,「先生還要什麼?」

  小童侍從沒有婢女貼心啊,姜亮感歎,但他不能用婢女,相貌平平的看著不舒心,美人嘛他又不能用……他姜亮現在只有一個癖好,貪財,如果看到他用美婢,別人給他送美女,可怎麼辦!轉手再把美婢賣掉換成錢嗎?多此一舉!

  「去給我燒水。」他吩咐兩個小童,「我要沐浴。」

  兩個小童不解:「這個時候沐浴做什麼?」

  「我要寫很重要的信。」姜亮道,趕小童快去,「再去跟金桔姐姐要好熏香!」

  兩個小童忙碌起來,姜亮坐在桌案前,靜心研墨。

  這是他第一次給武都督寫信。

  這也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給武都督寫信。

  武都督可能要死了。

  他明白夫人的意思,夫人是個很坦誠的人,夫人說不是想要都督死,是擔心他舊疾,那就是真的擔心。

  但如果都督一直這樣不接受不領會夫人的好意……

  姜亮伸手掐算,那麼夏末秋初也許真就是武都督死期,或者說兩人生死相對之期。

  想到這裡,姜亮又歎口氣,帶著幾分同情,武都督的做法他也理解,得知自己的妻子做出弒君的事,換作任何一個丈夫都無法平靜面對。

  真的很嚇人!

  真的很無法想像。

  夫君啊,姜亮一聲輕歎,一手拭淚,一手提筆………

  「先生,熏香……」小童進來,看到坐在桌案前姜亮嚇了一跳,「你哭什麼?」

   姜亮鼻音濃濃打斷:「別吵!情緒來了!」

  什麼鬼啊,小童不解但也不理會,放下熏香跑出去繼續踩水玩去了。

  姜亮坐在桌案前,時而落筆,時而手拄下頜看雨,淅淅瀝瀝的小雨漸漸變大,窗邊盛開的石榴花搖曳,雨水從其上跌落窗臺濺起一片。

  ………

  ………

  姜亮體會自己熟悉的夫人,再考量外人眼中的夫人,回憶從武少夫人到女侯這幾年的經歷,批閱一天一夜增刪五次,終於完成了這一封信。

  他顧不得梳洗紅著眼來見夫人,夫人的廳堂垂紗微動,內裡一個美人倚窗喝茶……卻不是夫人。

  「連公子!」姜亮驚訝,「你什麼時候回來了?」

  連小君手伸出窗外對他舉杯:「剛到。」

  姜亮走進去抱怨:「怎麼也不提前寫個信來?」

  寫信嗎?自從未了走了後……連小君輕歎:「太忙了,又歸心似箭,沒顧上寫。」

  說完又笑了笑。

  「夫人也好久沒跟我寫信了,搬了新家在這裡我都不知道。」

  這個麼,自從宋州事後,夫人沒讓給他寫……姜亮點頭:「太忙了,夫人也太忙了。」

  他環視四周岔開話題。

  「夫人這是沒回來?」

  連小君道:「說有事出門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他主人般示意。

  「姜先生坐吧,吃過了嗎?」

  喚宮女們「先前的茶點給姜先生嘗嘗。」

  宮女們應聲是,圍著他們如蝶飛舞。

  姜亮也不客氣,他雖然容貌比不上連小君,但在夫人心裡也是自己人!

  「看來真的很忙。」連小君看著姜亮,「先生都熬的不像樣子了。」

  他拿出一瓷瓶。

  「這是泉州章家千年傳承的補氣丸,先生嘗嘗。」

  姜亮忙高興的伸手接過:「連公子的可都是好東西,我用了說不定會像公子這般美。」

  連小君笑道:「先生用著好,日後再來找我。」

  那就需要買了吧?這傢伙真是個生意人,姜亮哈哈笑,將瓷瓶塞進袖子裡。

  「忙,其實忙也沒什麼。」他喝了一口熱茶,將蒸糕咽下去,「就是,都沒什麼好事。」

  他對連小君壓低聲音。

  「連公子在外走動,也知道了吧?好些衛道都不像話,安康山鬧了一場叛亂,鬧得大家都不敬陛下了。」

  連小君喝了口茶:「大家不像安康山就還好。」

  「我看,早晚……」姜亮道,又覺得這話沒必要說,咽下一口茶,問,「連公子這次回來是做什麼生意?」

  「我是來看夫人啊。」連小君道,伸手按心口,「與夫人的心做生意。」

  姜亮哈哈哈笑,心想要不要把這句話寫進信裡?

  「做什麼生意?」

  李明樓從外走進來問。

  宮女們立刻從這邊的花叢飛到李明樓這裡來。

  連小君和姜亮起身施禮。

  「不是生意。」連小君笑道,「是有個消息,不過,也不是好消息。」

  李明樓解下斗篷走過來:「說來聽聽。」

  連小君看了眼姜亮,姜亮坦然坐下來,繼續吃,對他點頭:「聽聽。」

  連小君便道:「兗海道節度使常元少死了。」

  姜亮咬著糕點問:「年紀大了?重病?總不會戰死的吧?」

  這些都無所謂,他坐直身子自言自語。

  「兗海道節度使,得多少錢?」

  連小君端起茶道:「死了半個月了。」

  姜亮的聲音戛然而止,咬著的糕點碎屑掉下來。

  李明樓看向連小君。

  節度使死了半個月,朝廷都不知道,看來兗海道是沒上報,也不打算上報了。

  李明樓道:「兗海道莫非已經有了新節度使?」

  連小君喝了口茶,道:「我出來的時候還沒定。」

  他將茶放下來。

  「不過我猜最後勝出應該是常三公子,常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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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兗海道內的家事

  一場一場雨後,天越來越熱。

  密州道衙內官員們一如既往忙碌,但氣氛有些怪異,偶爾眼神相對又受驚的移開。

  「這些事務都督都批好了。」一個青衫文士走到堂前說道,身後兩個衛兵抬著一箱子文典,「按照都督的吩咐去做吧。」

  官吏們應聲是。

  有個年長的官員開口問:「翟先生,都督還好吧?」

  青衫文士是兗海道節度使常元少的幕僚,聽到官員詢問,再看其他人都豎起耳朵,他歎口氣:「實不相瞞,都督本來好了,公子們回來探病,在都督跟前因為小事吵鬧起來,都督又被氣的……」

  他攤手沒有再說,子孫不肖家家都有,大家都明白。

  別人的家事也不好議論,諸官吏亂亂應聲「都督還是要看開點。」「孩子們的事讓孩子們解決。」「公子們都有分寸」云云說好聽話。

  翟先生也一一應著「勸了」「公子們也都知錯了」最後道辛苦「府道的事還要辛苦大家了。」

  諸官應是「本官之職所在。」恭送翟先生離開。

  翟先生離開,諸官一陣安靜互相對視,旋即響起低低的議論。

  「不是吵架吧?」

  「裡面有打鬥聲。」

  「有人看到牆邊滲出血了。」

  「州城外都是兵馬。」

  「大公子一直沒回來。」

  「你們有沒有覺得,有怪味道?」

  「都督府說為大都督殺牲請神驅病……血腥氣濃烈也罷,怎麼還有腐臭……」

  他們聚集議論聲音越來越大,院子裡一陣腳步響,伴著鎧甲兵器碰撞聲,打斷了官吏們的議論,大家看過來見是一隊官兵……

  「安康山父子剿滅史朝北逃,有很多叛軍流散變逃……」為首的官將道,「州城府衙都要加強巡查,免得再出現與叛軍勾連之事。」

  前些年史朝剛逃到建安州的時候,沂州那邊那個周獻還跑來鬧,說有舉報兗海道跟叛軍勾連,在這裡鬧了一段日子,常都督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打發走,損失了很多錢和人手。

  那個周獻還在沂州虎視眈眈,靠山楚國夫人如今成了女候,他必然更加飛揚跋扈。

  隨著他擺手,衛兵散開在府衙內侍立。

  官吏們忙點頭「好好」「應該的」低頭找到各自的文書一哄而散。

  與此同時更多的官兵在州城裡疾馳散開,街上的民眾驚慌的退避。

  「又要抓丁了嗎?」

  「不會吧?年前剛抓……徵過啊!」

  「要不就是徵繳米糧賦稅,我聽官府的差役說了,夏稅要加三成。」

  「不會吧,朝廷不是下旨說免賦稅三年……」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伴著鞭子甩響。

  「不許聚眾!」

  官兵呵斥,指著路邊的民眾。

  民眾們嚇得頓時四散,街邊的店鋪也紛紛關門,一時間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位於道衙附近的兗海道節度使大宅,裡三層外三層兵馬圍守,閒雜人等不得靠近,一片肅靜。

  走進內裡,一層層一棟棟的宅院亦是不見人影,雞犬不聞,恍若無人之境。

  正堂裡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一手拄著頭,一手敲打桌面,安靜的室內只有這短促的聲音,讓人莫名緊張。

  腳步聲打斷了緊張,青衫文士走進來:「三公子,外邊都沒問題。」

  常三公子斜眼看著他,手指還敲著桌面:「那還等什麼?可以宣告父親死亡的消息了吧?」

  翟先生道:「還是再等等,八公子那邊還沒消息……」

  常三公子大怒將手一拍:「父親屍體再等都爛的不能見人了!」

  他站起來踱步,指著外邊。

  「有什麼好做戲的?直接就告訴他們,誰又能奈我何?」

  翟先生輕聲道:「公子,還有朝廷呢。」

  常三公子哈哈一笑:「朝廷?那個女侯的朝廷嗎?她這女侯怎麼來的她自己不清楚嗎?」

  他伸手在脖子上做刀割。

  「弒君!她自己是個亂臣賊子,還敢管別人?我們兗海道可沒弒君造反!」

  翟先生道:「沒有證據啊,她有太后幼帝做保,佔據大義,公子,雖然現在衛道各自為政,但你看誰都沒有像安康山那樣造反啊,佔據大義才能得大利。」

  常三公子知道他好意,停下腳道:「先生謹慎考慮周全我都懂,我只是覺得也沒必要這麼……」

  他伸手扯了扯衣襟,讓呼吸順暢些。

  「其實我們就是直接跟朝廷說,我要承繼節度使又怎樣?朝廷裡現在就有一個例子擺著呢!怎麼?我常濟三十歲還不如一個十歲小兒嗎?」

  翟先生道:「正是因為有這個例子,我們才能這樣做,但做之前要把家裡安排好,三公子,那十歲小兒可是獨子。」

  常三公子狠狠:「都怪我爹生養這麼多!」

  如果不是常都督妻妾成群有這麼多兒子女婿,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常元少亂世幾年掌控兗海道也不會那麼順利。

  出力的時候都嫌人少,分利的時候都嫌人多。

  翟先生笑了笑沒說話。

  外邊響起嘈雜的腳步聲,伴著「八公子回來了」的聲音。

  常三公子看向外邊,見一個瘦高的少了一條胳膊的年輕人進來,迎頭就拜倒:「三哥!」

  常三公子忙攙扶:「八弟快起!事情也麼樣?」

  常八公子抬起頭一笑:「幸不辱命。」

  他轉身對外的兵示意。

  「拿上來。」

  衛兵捧著一個匣子上前打開,裡面是一個血淋淋的人頭,眉目與常三公子相似。

  這是常大公子的人頭。

  大公子駐守青州,兵馬是幾個公子裡最多,接到大都督生病的消息後一直推脫不回來,又不能動用兵馬直接攻城,便有與大公子交好的八公子橫刀割了自己的胳膊,前去見大公子。

  「大公子原本不信我,看到我斷了一條胳膊才信。」常八公子講述過程,「我帶著兩個隨從進了城,趁他不備得以成功。」

  群龍無首,裡外夾擊就容易多了。

  「趙將軍已經收整了那邊的兵馬。」常八公子道,將虎符遞來,「這是大公子的虎符。」

  常三公子接過大笑,翟先生也鬆口氣微笑,大公子已除就安穩了。

  「小八啊,這次真是多虧你了。」常三公子感歎,撫著常八公子的斷臂,「說起來我以前待你也不好,沒想到只有你才是我的親兄弟!」

  常八公子搖頭:「雖然小時候大夫人讓我去給大公子做書童,得以吃飽穿暖活下來,但我生母死的時候,只有三公子你肯給我銀子,讓我體面的安葬了她。」

  有這回事嗎?常三公子想不起來,他從小到大花出去的錢多了,高興的時候讓下人們學狗叫,也能扔大把的錢……

  這個常八公子說是公子,其實是個婢女生的,連是哪個叔叔伯伯的種都不知道,原本在家也不過是當下人,運氣好被大夫人提拔給個公子體面,陪大公子玩樂讀書……

  「不,那個不是運氣好。」常八公子抓著常三公子的手,「能為三哥效力才是我的運氣好。」

  常三公子哈哈哈笑:「好,以後我們兄弟同心,建功立業!」

  看著兄弟兩人其樂融融,翟先生想到什麼問:「大公子的子女們可都處置乾淨了?」

  常八公子哦了聲:「大公子為人謹慎,很早就把妻子女們送到岳父家去了,我讓人去接她們,半路解決。」

  路途中出個事容易的很。

  「我先回來給三哥報喜安心。」

  他的話音落,門外又有兵將匆匆跑來,風塵僕僕身上還有血跡。

  「三公子,八公子,在大公子的岳家搜遍了。」那將官道,「只找到了大公子的妻子,一雙子女不見了。」

  常八公子頓急:「問不出來嗎?」

  「把合家都殺了,也問不出來。」將官道,「全城也搜過了,沒有蹤跡。」

  「你們這些廢物!」常八公子發怒,「連個小兒都找不到!」

  常三公子擺手:「算了,兩個小兒兗海道這麼大他們跑不出去,也掀不起風浪。」

  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問題呢。

  現在有更要緊的事做!

  「翟先生。」常三公子兩眼閃亮,「現在可以宣告父親的死,然後在民眾的擁護下,我………」

  他的話沒說完,外邊又有人急急跑來。

  「三公子三公子不好了!」來人有些慌張,伸手指著外邊,「朝廷來了人,說是來弔唁大都督!」

  翟先生一愣又驚:「朝廷怎麼知道了?」

  常三公子驚訝過後又坦然:「來了也好,告訴他們。」

  翟先生攔住:「三公子不可!」

  「為什麼不可?」常三公子問,「不是可以宣告父親死了嗎?」

  「可以對兗海道宣告,但不能對朝廷宣告。」翟先生鄭重道,「在兗海道我們說了算,在朝廷可不行!」

  常三公子惱怒:「朝廷敢拒絕我?子承父業,朝廷有先例!」

  「三公子,朝廷同意子承父業,但如果問其他子呢?」翟先生也急了,「子承父業朝廷不能問罪,但殺兄弟是可以問罪的!」

  常三公子冷笑:「問罪,他們怎麼問罪?他們管的著嗎?這是我兗海道的事!」

  話雖然這樣說氣勢收了回來。

  「公子,他們的確不敢怎麼樣,如今這個時候,不動兵馬問罪就是空話。」翟先生道,「所以我們何不把事情做的更周全?到時候朝廷看到民意湧湧,連問罪也不問,豈不是更好?不差這一步了!」

  常三公子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伸手指著外邊:「去,告訴他們我爹還沒死呢!別來咒我爹!讓他們立刻離開兗海道!」

  常八公子立刻應聲,這種撒潑打滾的事,他當身先士卒!

  雖然這三公子性情暴虐,但在這個世道是最合適的主上,翟先生懂的對主上的安撫之道:「待他們走了,公子就可以宣告了。」

  常三公子哼了聲,一甩袖子。

  「看那女侯能奈我何?有膽就來打我!」

  打他可不是就只打他一個,那是打天下所有衛道之主。

  天下未平,對衛道動手,你個竊國賊嫌天下不夠亂呢!

  ………

  ………

  咯咯吱吱的貨車穿過關卡,胖乎乎的貨商對官兵道謝,又多塞了一袋錢,操著濃濃的口音「辛苦各位了,等我回來給你們帶更好的傷藥。」

  送傷藥不是咒他們,而是真心的關懷,官兵們七嘴八舌說笑「老姚,你生在沂州可是好運氣。」「就是,沒了昭王,還是能過好日子。」

  貨商老姚嘿嘿笑「生在哪裡都一樣,做生意到處跑,我都許久沒回去了。」他又壓低聲音,「但現在還是把妻兒送回去的好。」

  官兵們不能多談這個話題,示意他快走吧。

  老姚對他們拱手再對夥計們催促,自己跑著追上最前邊的車,爬上去。

  車裡坐著一個婦人兩個七八歲的孩子,縮在一起,眼中滿是驚恐。

  「沒事了。」老姚對她們低聲道,「別怕。」

  兩個孩子沒有絲毫輕鬆,抱緊婦人喃喃「奶媽」。

  老姚對他們噓聲「別叫奶媽。」

  兩個孩子不敢說話,婦人抱緊他們安撫,再看老姚含淚道謝:「多謝恩人。」

  老姚擺手「我也沒幫上什麼,許老爺一家……」

  說道這裡歎氣不說了。

  婦人淚水滑落:「恩人,能救出小公子小姐就是天大的恩情。」

  說罷俯身叩頭,兩個孩子哭著跟著叩頭,雖然過去好些天了,但突遭變故讓他們神魂離散身子始終顫抖不止。

  老姚忙示意他們起來:「這世道,人都比鬼還可怕!」

  互相哀傷一刻,既然還沒死就得想辦法活著。

  婦人神情絕望,還能怎麼活。

  「現在去沂州沒用,沂州沒有王爺了,管不了兗海道的事。」老姚道,敲了敲鞋底,「不過,你們可以去京城。」

  京城?婦人看向他,告禦狀嗎?

  「去找第一侯。」老姚道,「她是天上神仙下凡,菩薩心腸………」

  這世道只有菩薩也不行。

  萬幸的是……

  「她還有金剛之威。」

  老姚篤定點頭。

  「去找她,她能救命,還能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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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朝廷的國事

  初夏的皇宮,晨霧中花紅柳綠碧波蕩漾,沒有了修繕時的嘈雜混亂,也不再是先前空寂死靜。

  麟州來的後妃皇子公主分殿而居,太監宮女們充斥其間,白日有嬉笑夜間有明燈。

  機杼聲依舊。

  太后的宮殿裡值夜的宮女們退去,另有宮女太監們捧著洗漱器具以及食盒踏晨霧而來。

  大殿一側薄紗垂簾後擺著一架織布機,夏日宮裝的婦人專注的織布。

  宮女太監們站在垂簾外安靜的等候,當機杼聲停下來的那一刻,諸人才動了起來,簾子拉起,宮女們攙扶著太后走出來,一番洗漱淨面後坐在桌案前。

  「今天的飯菜豐盛了。」太后說道,看著清粥小菜裡多了的兩碟。

  「娘娘,是御廚裡做的初夏養生配置,宮裡的慣例……」一個宮女道。

  顯然,這所謂的慣例不是魯王宮的。

  她是直接嫁到麟州魯王府的,沒有在天上宮闕一般的皇宮生活過。

  女侯說天子回京當恢復盛世氣象,這皇宮顯然也按照盛世那般運轉了。

  四季飲食跟隨節氣變化都有精心的配置。

  太后看著桌案沒說話。

  宮女想到了這幾年過的節儉日子,神情不安:「讓他們撤了?」

  太后道:「我這裡減兩例,用不完這麼多,其他人那裡就不用變。」

  她笑了笑。

  「大家也該過些好日子了。」

  宮女們恢復了輕鬆,布菜盛飯閒談「各宮都換了夏裝,窗紗床罩都是新的」「陛下也長高了」「現在起床上朝都不用叫起了」「下了朝也說勤政呢」

  太后頓了頓筷子:「他現在還小,養好身子,勤政不急,下了朝讓他來見我。」

  宮女們應聲是:「不過今日下朝應該晚。」

  另一個宮女眉眼興奮:「今日女侯上朝了。」

  太后從不過問朝事,還不如宮女太監們知道的多,聞言有些不安:「是有什麼大事嗎?」

  女侯雖然是攝政監國,但幾乎從不上朝,說天下叛軍未平,她該做的政事只是征戰,朝事由宰相做主。

  宮女太監們能知道誰來上朝,但朝堂上要說什麼就不知道了……如今跟當初全海在時不一樣的。

  門外傳來一疊聲的問候「余公公」「余公公」。

  圍繞在太后身邊的太監宮女們立刻散開侍立。

  聽腳步聲,看一雙鞋子邁過門檻,再抬頭一個五官溫潤面色如玉的太監走進視線。

  「余公公」

  室內諸人施禮。

  未了略點頭,走到太后面前,含笑施禮:「娘娘今日可好?」

  太后對他笑:「還好,吃過飯再去睡個回籠覺,你吃過了嗎?」

  「老奴吃過了。」未了道,又問,「這飯菜可合口?老奴讓御膳房多準備些麟州口味,找個麟州的廚子來。」

  太后斷然拒絕:「不要勞民傷財,現在就挺好的,剛吃飽飯,不要就開始挑揀。」

  未了忙應聲是:「老奴錯了。」

  太后嗯了聲沒有安撫也沒有繼續問錯,拿起筷子。

  未了給她盛飯:「娘娘還是夜裡睡不著織布嗎?」

  太后道:「你別擔心,我不是因為節儉,也不是緊張焦慮。」

  她笑了笑,接過未了遞來的飯菜吃了口。

  「我這算是消遣,就跟大家遊園逛景看歌舞一樣。」

  「原本就沒什麼愛好,這個還蠻好的。」

  「每天織好了,吃過飯,再去睡個覺,神清氣爽。」

  「你看,我的臉色是不是好得很?」

  未了端詳太后,笑道:「是好多了,娘娘的白髮都少了。」

  太后笑著吃飯。

  「今日女侯上朝。」未了主動道,「兗海道那邊出事了。」

  太后嚇了一跳:「叛亂了?」

  「沒有沒有。」未了忙道,「是常都督過世,朝廷去弔唁被趕出來,常家還要三公子承繼節度使。」

  太后握著碗筷:「這也太…沒規矩了。」

  未了點頭:「今日就是商議此事,女侯的意思是要罰。」

  太后思索一刻:「我也不懂這些,夫人不怕,我也不怕。」

  未了道:「老奴去告訴夫人,讓她安心。」

  太后道:「去吧,什麼苦難咱們沒經過。」

  未了應聲是告退。

  他離開了,殿內的宮女太監才又活過來,重新圍聚到太后身邊說笑。

  殿外站著的太監們也低聲說話。

  「原來女侯上朝是這麼回事。」

  「那女侯是管打仗的,這是要打嗎?」

  「余公公來請示娘娘,可見是奉娘娘為主。」

  「你看你說什麼呢!余公公就是先帝留給娘娘的!」

  這個阿余是通過胡平進宮的,胡平是先帝的親信,那晚夜宴遇刺,他機敏奮勇救下了小公主,先帝臨終前託付他照看皇后。

  太后對四周的說笑一概不理會,只安靜又專注的吃飯。

  未了從太后宮中走出來,臉上就沒有了笑容,路上太監宮女紛紛避讓施禮,神情畏懼待他走過猶自不敢抬頭。

  自那夜叛軍刺客後,宮裡進行了大清查,這個阿餘主持處置了很多人,進了京城皇宮後,更是一言一行有差池,就被他讓禁軍拖出去做苦役,從麟州來的人如今少了一半……

  不管他要處置哪個人,連太后都不問,處置完了才給太后說一聲。

  奉太后為主,其實他自己才是宮裡的主……

  「你看你。」隨從跟上,「把人嚇成什麼樣!」

  他伸手在臉上做個微笑的樣子。

  「你和善一點,讓大家愛你一點!」

  未了看他一笑,恢復了溫潤。

  「不行。」他搖頭,「現在讓大家怕我比愛我更好。」

  隨從悵然回頭打量皇宮:「沒想到我們能回來這裡了。」

  可惜昭王再也回不來。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說了。」未了道。

  隨從撇嘴不再說昭王。

  「沂州那邊送來常家大公子的兒女。」他道,「你看是不是先來見你?」

  未了道:「說過了,以後這些事就交給中六大人了,不用再問我,更不用見我。」

  隨從道:「好吧,那我以後也就不認識你了!」

  他甩著袖子哼哼走了。

  未了沒有喚他,目不斜視。

  隨從自己又退回來:「我還有個疑問,你說,夫人真敢打兗海道嗎?那可是衛道!」

  未了道:「夫人說打就敢打,不打就有不打的道理。」

  連揣測都不肯揣測,等於沒說,隨從呸了聲,這次真蹬蹬走了,現在外邊可都忙得很!

  未了看著隨從走了,他也停下腳,再往前就是前朝了,他不涉足,喚個小太監吩咐:「去給女侯傳太后的話。」

  小太監聽完他的轉述,快步向前殿去了。

  大殿上一片嘈雜。

  「這就是過年時縱容那些衛道的結果!」

  「我當時就不同意,免賦稅可以免,覲見必須覲見,你們不聽!」

  「亂了規矩,就沒有規矩。」

  「現在好了,果然開始得寸進尺了。」

  「康大人,你這話也不對,那要這麼說,李都督豈不是也是得寸進尺?」

  「古大人你別亂扯話題,李都督和常家公子能一樣嗎?我看你是收了常家好處了吧?」

  眼看著議論變成了吵鬧,朱相爺大聲喝止!

  「事情已經發生了,就不要去責問先前的決定!更何況先前的做法,在如今形勢之下對民生對天下安穩利大於弊。」

  聽了朱相爺的話有官員笑了,不鹹不淡道:「既然相爺這麼堅持,那你說怎麼辦吧。」

  「再下詔書許他們對朝廷官員無禮!」有官員喊。

  殿內響起笑聲,這笑聲又讓幾個老臣跺腳「成何體統!」

  「別吵了。」朱相爺忍著脾氣道,「說現在怎麼辦吧。」

  這話讓官員們更不愛聽「我們說怎麼辦有用嗎?」「朱相爺又不聽我們的。」「朱相爺你說怎麼辦吧。」

  朱相爺還沒說話,有女聲道:「我的意思是問罪。」

  諸人的視線看向皇帝下首坐著的女子。

  「夫人,問什麼罪?」一個官員道,「對朝廷官員不敬?還是常家要子承父業?」

  「夫人,對朝廷官員不敬,常家已經說了是常都督病重,聽弔唁兩字悲痛難以抑制,孝字當頭有罪也可恕。」一個官員道,「至於子承父業,要問,那只怕要先問劍南道李都督了……」

  殿內想起一片嗡嗡「是啊」「問罪說的容易,要有理有據啊」

  朱相爺皺眉道:「你們不是說免賦稅覲見是縱容?那現在對兗海道問罪都不問,不也是縱容?」

  官員們立刻又不愛聽「只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怎麼還叫縱容?」「讓兗海道先知錯,朝廷再安撫,規矩有了,安穩也有了。」

  他們說的熱鬧,女侯沒有再說話,有一個太監一個禁軍先後走到她身邊低語。

  李明樓皆點頭,示意他們退下,再看殿內百官。

  「兗海道知不知錯,是他們的事。」她道,「朝廷必須問罪,一問對朝廷官員不敬,拒納朝令之罪,忠孝難兩全,但孝不是不忠的藉口。二問的不是子承父業,而是私自決定,當年李都督承繼節度使,是先請朝廷,由朝廷准許才可以,三問……」

  她站起來。

  「三問常三公子殺骨肉兄弟之罪。」

  殺骨肉兄弟?最後一句話讓官員們驚訝才要問,李明樓已經示意。

  「宣常家告狀人進殿。」

  諸官扭頭向外看,見一個禁軍帶著一婦人兩孩童顫顫走進來,三人進殿就跪倒。

  那兩個孩子不待詢問就叩頭大聲哭:「三叔殺我爹爹殺我娘親殺我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媽哥哥姐姐……」

  說道最後聲音變成模糊只會哭。

  儘管如此,短短一句話報出的稱呼也讓殿內的官員心驚肉跳,似乎看到了一具具屍首………

  ………

  ………

  孩子的哭聲漸漸停下,奶媽的講述也停下來,殿內一片安靜,大家經歷過戰亂,見多了生死,但聽到這親骨肉相殘還是被震驚了。

  震驚到沒有話語和道義能再議論這件事。

  恨不得一開始就沒有討論。

  朝廷官員被拒進門就被拒唄,常家要子承父業就承唄,只要沒有殺人放火,朝廷的臉面受損就受損唄。

  但他們不說,李明樓還要問:「殺人償命是不是當問罪?」

  一個官員想了想,問:「夫人,如果,常三公子不認罪呢?」

  李明樓道:「有人證。」

  另一個官員看了眼殿內跪著的奶媽孩子……「只他們說,是誣陷呢?」

  李明樓道:「殺人放火都有痕跡,進兗海道一查就知道了。」

  問題就在這裡,那官員遲疑問:「如果,常三公子不讓朝廷查呢?」

  畢竟先前都敢把朝廷派去弔唁的....也就是去查看的官員拒之門外。

  如果說是去查他殺人,那更不會讓進門了。

  李明樓笑了笑:「他敢嗎?」

  ………

  ………

  「我看你們敢進城!」

  而此時的兗海道密州城門上,常八公子傲然而立,看著城門外的一隊兵馬。

  「周獻,我當然認得你,楚軍的將官嘛。」

  「你身為楚軍駐紮沂州,是昭王允許,我們兗海道不過問。」

  「但是!你憑什麼來我們密州?還要查常氏的家事?你有什麼資格!」

  聽著城門上的咆哮,周獻皺眉:「我不是說過了,奉第一侯之命。」

  他示意身邊的副將舉起文書。

  「拿去看。」

  常八公子冷笑:「第一侯的文書,我們兗海道為什麼要接?第一侯說怎麼樣就怎麼樣?那天下衛道都成什麼了?我們可都是由皇帝賜旌節的……」

  周獻打斷他:「別廢話,你聽不聽,讓不讓進城吧?」

  常八公子冷冷道:「不聽,不讓進,你待………」

  他的話沒說完,就見城門下的黑臉大將手一揮,一把重弓就被拉開,再一眨眼,嗡的一聲,一枚箭就到了眼前,放大……

  好快!

  常八公子驚叫都沒有出口,只閃過這一個念頭,噗的一聲,箭射中他的眉心,穿透他的額頭,帶著他向後倒去。

  城牆上一陣安靜,旋即轟然。

  城門下周獻將弓箭甩在馬背上,不耐煩道:「不早說,廢話那麼多,浪費時間!」

  說罷又啐了口。

  「還有,老子是武都督的人,看不到武字大旗嗎你個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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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煽風點火此戰不懼戰

  項南第一時間知道兗海道出事了。

  「那個周獻跑去要查密州城,人家不許他進,他就把常八公子殺了!」

  「常家大怒,常三公子帶著兵馬把周獻打跑了。」

  陳二站在廳內沉聲說道。

  聽到這裡項南忍不住插句話:「老常家不聲不響的竟然養了這麼多兵馬?聽說還跟史朝做過生意,有不少兵馬都是從建安州跑來的叛軍吧?」

  陳二冷冷道:「怎麼?你也想去密州城查查?」

  項南忙擺手:「不去不去,兗海道有多少兵馬關我什麼事。」

  陳二瞪了他一眼接著道:「兗海道畢竟是道,周獻再膽子大也不過是個州,現在被打的退回沂州,還被圍困。」

  項南道:「還圍困了沂州啊?他們想幹嗎?」

  「當然是要交出殺人兇手周獻。」陳二道。

  項南哈的笑了:「常家瘋了吧,那沂州和周獻都是女侯的。」

  「就是因為是女侯的,常家這次才會瘋了一般。」陳二沉聲道,「他們要承襲節度使,女侯要對兗海道伸手,他們絕不會允許。」

  項南一拍桌子:「真是太大膽了!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兗海道是朝廷的!怎麼就是他們常家的了?」

  陳二看他裝腔作勢:「那你要怎樣?」

  項南拉起袖子:「快取筆墨我要給女侯寫信。」

  陳二冷笑不動。

  「是事關朝廷的大事!」項南對他道,「我要上書請朝廷討伐兗海道常氏!」

  陳二道:「你要請命為女侯解憂去討伐嗎?」

  「我當然不去,我去了,咱們淮南浙西被人搶了怎麼辦?」項南道,指指心口,「我的心與夫人同在。」

  陳二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那你就別煽風點火了,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勸她忍一忍吧。」

  項南笑道:「我可勸不了。」

  陳二道:「她要打可知道後果?」

  項南摸了摸下巴:「我覺得,她不僅知道還一直等著呢。」

  除了項南知道了,消息也在飛快的向四面八方散去。

  江南道吉衛軍駐守的一座州城裡,吉衛將軍端坐在家宅的正堂,看著面前的兒子侄子女婿們。

  「孩兒們。」他聲音哽咽,「現在到了我們家要緊的時候。」

  孩子們是突然被叫回來的,緊張又不安。

  一個小兒大喊:「爹!你真要死了嗎?」

  另一個兒子噗通就跪下大哭:「爹!我會給你請名醫,你別怕!」

  其他人也不落後又是哭又是喊「我尋良藥」「我去找仙方」

  廳內哭喊一片,院子裡侍立的衛兵不由按住了刀神情緊張……

  吉衛將軍一巴掌拍斷憑幾讓室內安靜下來。

  憑幾還能拍斷,可見將軍的身體很好……

  「我現在還不死!」吉衛將軍氣惱道,「但我要說的是我死後的事。」

  室內的子侄女婿們鬆口氣。

  「爹,您身體好的很!」一個女婿坐在地上道,「現在說這個太早了。」

  「等我快死的時候說就晚了!」吉衛將軍道,「你們都知道兗海道發生的事吧?」

  室內的子侄女婿們你看我我看你,亂亂的應聲是,他們就是聽到了這個消息,才帶著兵馬護衛回來……最得力的親信此時也都帶進來站在門外。

  「老常就是因為事先沒有講給孩子們聽,重病突來來不及講,講也沒人聽!」吉衛將軍道,肅容看著室內的後輩,「財帛動人心,如今這世道,掌握兵馬大權就是最大的財富,我知道你們這兩年都有各自的算計野心。」

  室內的人紛紛道「父親我們沒有!」「叔父我們都聽你的」「伯父!沒有你哪有我們!」

  吉衛將軍擺手:「不用給我說這些好聽話,我也不介意你們野心。」

  「這世道沒有野心的人也走不遠,有野心才能壯大,不過!」

  他手拿起斷了憑几一敲。

  「你們不要還沒怎麼樣呢,就把刀槍對準了兄弟自己人!」

  「咱們吉衛這點地方有什麼可爭的?你們應當抱團一起壯大向四面去!」

  「等到像那女侯那般,你們再爭權奪利才也算值得。」

  「不要像老常家那群傻子!」

  聽完吉衛將軍的話,室內諸人齊齊的應聲是。

  「爹。」又有一人問,「朝廷真要打兗海道?」

  吉衛將軍撚鬚:「兗海道是不會讓步的,否則就是將常家的家業拱手相讓了,朝廷肯定是不想打,畢竟天下還沒定叛軍還沒平……但那女侯一向張狂,這次又涉及節度使承繼問題,她不打,以後就更休想掌控衛道。」

  那看起來是非打不可了?諸人帶著幾分不安低聲議論。

  「我們有什麼好擔心的?」吉衛將軍說道,笑起來,「他們打或者不打,對我們來說都是好事。」

  「女侯不打,那就是默許兗海道的做法,以後天下衛道皆承繼,朝廷不得過問,這對我們來說不是好事嗎?」

  那當然是,他們握在手裡的權勢,怎麼可能再交到朝廷手裡,隨時能被免職,爹死了兒子就被趕出道府,這怎麼可以!諸人點頭。

  「女侯打呢,也是好事。」吉衛將軍冷笑,「叛軍還沒平呢,她就對衛道同袍下手,哪個衛道能容她,到時候大家就要問一問先帝怎麼遇刺的?崔相爺三皇子又是怎麼死的!」

  女侯對兗海道常家動手,就是因為子承父業,這是要動所有衛道的命!

  你弒君也好,挾天子以令諸侯也好,大家相安無事,但你要傷大家的命,那大家就要和她拼命了。

  你權勢再盛,敢與天下衛道為敵?

  「到時候,她就是下一個叛賊安康山!」

  除掉竊國叛賊,朝廷裡的王侯,也該他們來坐一坐。

  那可比吉衛這點家業要大的多。

  室內諸人都站起來喊爹喊伯父喊叔父:「我們必將同心協力壯我吉衛!」

  ………

  ………

  東南道的齊山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沒有召集兄弟子侄後輩們來訓話,他們齊氏不是那些破落戶,早在衛道之初就軍紀嚴明家規森嚴,蠅頭小利不會亂了心智。

  相比於外界的騷動,他的道衙家宅裡平靜,坐在書房裡,被十幾個門客簇擁,一邊撚著筆,一邊聽小婢女叮叮咚咚彈唱。

  「那女人的胃口太大了。」他對面前的門客們道,「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刻。」

  「兗海道當這個出頭鳥也不錯。」一個門客含笑道,「我們可以看一場熱鬧。」

  「要是那女侯不打呢?」另一個門客道,性子比較急,「我們豈不是還要等?」

  「那就等嘛!」齊山穩如山,「如今這世道,我們等得起,那女侯可等不起。」

  時間越久,衛道勢力越大,朝廷越難以掌控。

  齊山對現狀很滿意:「熬過了艱難,天下到了最好的時候了,下一步,就看誰能走的穩。」

  誰就能走的步子越來越大。

  「女侯挾天子以令諸侯又怎樣?」他笑道,「讓她挾持去,她做惡人,我們就可以做好人。」

  說道這裡,對一個門客吩咐。

  「立刻上書朝廷,譴責兗海道常氏忤逆跋扈。」

  又對另一個門客吩咐。

  「以我的名義給常三寫封信,對他父親的死表示悲痛,以及朝廷如此做法實在是令人心寒。」

  兩個門客應聲是。

  齊山撫掌:「打也好不打也好,我們就安坐看熱鬧。」

  一個門客道:「如果真要打,淮南道宣武道都要受影響,兵馬也會從那裡指派,項家小兒的根基一半在宣武道一半在淮南道。」

  說道這裡他笑起來。

  「我們趁機也可以讓他從浙西滾蛋了!」

  因為這小兒齊山被添了不少堵,這半年提到項南,他就不高興,不過此時他卻笑了。

  「對,還要給項雲寫封信。」他又拿起筆,「我親自寫,如此風雲變幻時期,時不我待,我們兩人可要為大夏安穩同心協力!」

  安排了幾封信,盡全了忠心情義,齊山讓酒菜上來,與門客歌舞宴歡。

  ………

  ………

  一封封上書信件彙集到京城,因為兗海道跟沂州對峙而緊張的朝堂,更加嘈亂。

  「看到沒有,他們這都是在煽風點火!」

  「就等著亂起來!」

  「這件事必須馬上解決。」

  聽到這裡,再一次上朝的李明樓站起來。

  「你們說得對,這件事必須解決。」她道,喚李明玉。

  原本帶兵在外巡查的李明玉已經被召喚回來,聞言出列俯身高聲:「末將在!」

  李明樓道:「由你帶宣武道內兵馬入兗海道,將常清之子女狀告長濟謀殺其雙親以及外祖父合家之嫌犯帶回京城,兗海道如有違抗者,殺無赦!」

  李明玉高聲應諾,轉身大步而去。

  少年健步如飛眨眼就跑出去了,殿內的官員們才反應過來,頓時轟然。

  什麼叫他們說的對?!他們說的可不是讓對兗海道用兵!

  「怎麼能用兵!」

  「兗海道又不是叛軍!這是自相殘殺!」

  李明樓反駁:「這怎麼能是自相殘殺?兗海道雖然不是叛軍,但常濟先殺兄弟做惡,再拒聽朝廷之令,又圍攻沂州城,他是反叛朝廷法令,也是反叛忠孝禮儀廉恥。」

  「今次本侯就要他知道什麼叫規矩,本侯讓李都督領兵前去,就是讓他看看,朝廷不是不讓子承父業,而是不讓他這種無法無天不忠不孝無廉恥之徒子承父業!」

  女子的聲音很動聽也很震耳欲聾,居高臨下斷喝,滿朝文武一時寂然。

  「你說的道理也是道理,但非常時期有非常之事。」一個官員站出來痛心疾首,「夫人啊,外叛軍還沒平定,內就兵馬相殘,天下是要大亂的!」

  另一個官員站出來語重心長:「夫人,為了天下太平暫且退讓一步吧。」

  李明樓看著他們。

  「你們看一看安置在衙門的常清遺孤,如果說要這樣的天下太平。」她慢慢道,「那本侯,寧願不要這天下太平。」

  ………

  ………

  成元九年五月,第一侯命劍南道節度使李明玉,領劍南道宣武道兵馬,入兗海道查節度使三子殺兄弟之罪,常濟拒受朝廷兵馬入境,並舉兵反叛。

  成元九年七月,李明玉大敗兗海軍,攻破密州,常濟逃建安州。

  成元九年八月,周獻渡海奇襲建安州,斬殺常濟。

  兗海叛亂結束。

  計傷亡衛軍四千八百九十三人,民一萬六千。

  八月初秋的京城外路邊,一渾身包裹在青袍裡的和尚不眠不休吟唱金剛經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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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夫人!那個妖……僧出現了!」

  和尚出現在京城界,很快就被報到了李明樓這裡。

  雖然李明樓沒有讓追查和尚,但兔子精鹿精的事真真假假傳開,各處崗哨都警惕留心。

  包包接到消息急急進來告訴李明樓。

  「但是圍捕的時候讓他跑了。」他神情凝重,黑傘在手中更握緊,「京中已經加強戒備。」

  他也會加強戒備,晚上睡覺也要守在夫人身邊。

  李明樓笑了笑,和尚出現在京城她不意外,她在哪裡和尚就會在哪裡,和尚抓不住也不意外,他是個能知天道未來的高人,凡人怎能阻攔。

  但她也沒什麼擔憂,她會為了活著拼盡全力,直到天能殺死她。

  她對包包說:「不用怕。」

  說完了又一笑,這是武婦人經常說的話,想到了武婦人就又想到武鴉兒。

  出兵兗海道的事告訴了武鴉兒,武鴉兒答一句知道了,再將漠北的戰局報來,說戰事很順利,今年能拿下史朝的人頭,除此之外沒有多餘的話,也一直不回來。

  姜亮對此很失望,他妙筆生花費盡心思寫的信,如同泥牛入海……

  李明樓倒沒有什麼失望,她讓他回來是因為擔心他要死了。

  按照前世武鴉兒現在已經死了。

  元吉不死,是因為被她強留在身邊沒有回劍南道。

  韓旭不死,是因為安排了中裡守在他身邊,自己又及時帶兵趕到。

  武鴉兒不死,是因為自己搶了他的第一侯?還是因為換了皇帝?

  李明樓好奇,那他以後還會不會死?

  以後就安全了吧?

  如果她死了,一切是不是都會化為烏有?

  李明樓輕歎一聲,問包包:「姜先生給都督寫信了嗎?」

  他在說妖僧,夫人卻問都督?包包一怔,雖然夫人說不用怕,其實還是些許不安吧,也不算不安,包包不太懂這些,但知道女人在有些時候還是希望愛人能在身邊……

  這一年夫人太辛苦了,經歷太多事了,都督都沒在身邊……

  「我讓人去看看。」他立刻道,走了出來。

  姜名和方二站在外邊探頭看室內,見李明樓坐在窗邊沒有批閱文書,而是望著窗外走神……

  他們問:「是擔心那個妖僧嗎?」

  包包先讓人去看姜亮在做什麼,給都督寫信了沒有,再對姜名方二道:「不是,夫人在想念都督。」

  想念都督?莫名其妙,想都督幹嗎?姜名一愣,方二已經反應過來了。

  「當年都督曾擊傷那個和尚!」

  姜名釋然,武都督是和尚的剋星,不僅能看到小姐異樣還能擊中別人看不到的和尚。

  這個時候都督能在小姐身邊是很好,但……

  姜名又搖頭,這時候已經不同了,武鴉兒也是節度使,坐鎮一方,對小姐的態度也並不明確,雖然沒有像其他衛道節度使那般要麼各自為政要麼陰奉陽違……畢竟他的母親還在小姐這裡。

  小姐一直讓武鴉兒回來,武鴉兒並沒有聽從,不過武鴉兒如果真回來,他們又會很緊張,他帶多少兵馬?兵器糧草後備如何?

  兵馬決不能接近京城……武鴉兒要進來只能帶少量人馬。

  敵我不明,心思難測,讓他靠近小姐太危險。

  他能從全海手裡救了被挾持的皇帝,一鳴驚人。

  他能從叛軍中救了被圍困的魯王,成為最受信重的兵馬大將。

  誰又敢說他不能從第一侯手裡救被掌控的幼帝太后……取而代之。

  姜名一聲輕歎些許悵然,他早就說過,如果不能合作,武鴉兒將是最大最危險的對手。

  看著方二木然,姜名出神,包包明白他們這是對夫人感同身受,也跟著輕歎向北望……

  去詢問姜亮的人此時跑回來了。

  「姜先生沒有寫。」他道,「坐在窗前發呆,小童說已經好幾天了,茶不思飯不想的很憂傷憔悴,小童猜測說可能是思春。」

  什麼啊!包包瞪眼。

  中六走進來看到他們三人的神情有些不解。

  「惆悵?」他皺眉,這麼忙亂的時候還有心情惆悵……

  七情六欲人之常情,姜名不跟這個專事監察的人講情感。

  他來總是沒好消息的。

  「出什麼事了?」姜名問,「又有誰有什麼動作?」

  中六道:「太后,見了幾位大臣,沒有朱相爺未了在場。」

  ………

  ………

  「小公主午睡後頑皮跑到陛下那裡玩,太后尋來,正好遇到陛下的三個老師來授課。」

  「太后本要回避,三人攔住太后,說了陛下的功課。」

  聽中六說到這裡,李明樓好奇問:「陛下的功課怎麼樣?」

  她很少上朝,也更不踏入皇宮,太后表明與她共進退,但沒有人能真的對殺了自己丈夫的人釋懷,哪怕她自己也想甚至也動手殺了丈夫。

  太后也是君王。

  君王會懼怕,會懷疑,會戒備,這臣哪一天會對她也舉起刀。

  李明樓明白這一點,便不去讓太后更受驚嚇,只要未了在宮裡,保證太后現在不瘋狂鋌而走險,不驚亂現在安穩局勢,她不介意也不怕一直守著這個君王。

  皇帝還小,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為了不讓太后更害怕,她更是不接近小皇帝,對他的衣食住行功課不管不問。

  中六道:「功課不好,魯鈍貪玩。」

  是真的魯鈍貪玩還是被縱容刻意?李明樓想了想,又笑了笑沒有說話,示意中六繼續說。

  「太后身邊的太監說三個老師談論的也是陛下功課不好,希望太后能多管教。」

  「太后答應了,但也請幾位老師別太急,陛下還小,讓他慢慢學,欲速則不達,就跟經歷過戰亂元氣大傷的天下民生一般,慢慢養。」

  「未了問需要去警告太后嗎?」

  李明樓笑了:「不用,太后過問皇帝的功課,是理所當然,原本就沒限制她,是她自己想太多刻意回避。」

  中六應聲是,便告退離開了。

  李明樓也不再多想皇宮裡的事,現在兗海道有周獻坐鎮,平定收復,趁著此事威懾重大,有太多事要做。

  她坐正吩咐:「喚人來。」

  門外侍立的宮女應聲是,將命令傳下去,第一侯府內官吏進出,如水一般流動。

  ………

  ………

  下邊官吏們的忙碌並不在上司眼中,下層官吏就是如同螞蟻一般,聽命做事。

  身為上峰,只需要下令。

  一間廳堂前的廊下站著兩個官員,看似在說笑閒談,實則戒備四周,不讓閒雜人等靠近,廳堂裡有七八人在交談。

  一個官員得意:「錢沒有白花,那個太監果然把太后引來了。」

  一個官員拭淚:「有多久沒見太后了?太后蒼老了很多。」

  以前先帝在的時候也沒見過幾次……都記不清太后什麼樣子,另有官員們腹議。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太后也很痛心如今第一侯的做法!」一個官員肅容道,「說這天下本應該慢慢調養生息!」

  室內的官員們再次點頭。

  又有人歎息:「可惜太后不能臨朝,否則也不至於無人能壓制那女侯。」

  以往史書上官員們最不喜太后聽政,沒想到現在他們竟然期盼,這也是沒辦法,朝堂上有一個攝政女侯,那就只能再讓一個女人出來聽政,女人才能克制女人!

  一個官員猶豫道:「果真要請太后上朝聽政嗎?」

  別請來一個將來更難請回去……

  他的話剛出口,有官員從外急匆匆進來,這是自己人,門口兩人沒有阻攔。

  「不好了!」進來的人喘氣道,「女侯要往各衛道派駐監察使!」

  現在?!這個時候?廳內的官員們頓時譁然,對兗海道用兵,天下又亂了很多,事發至今各個衛道再沒向朝廷有上書公文,朝廷送去的命令也如同泥牛入海……甚至還有個別衛道拒收。

  一副你也來打我的樣子!

  難道還能打啊?天下這麼多衛道都去打啊?這到底是安穩天下呢還是亂天下?

  現在竟然還要向衛道派監察使去分衛道節度使之權!那些監察使能走進衛道嗎?進去了能活下來嗎?被殺了,朝廷怎麼辦?問罪還是不問?打還是不打?啊!

  「堅決不能同意!」

  報信來的官員苦笑:「朱相爺已經從女侯手裡接過公文簽發了,下一步就是選官!」

  荒唐!這朝廷就沒有其他人立足之地嗎?

  先前猶豫的官員再無猶豫,斬釘截鐵:「必須請太后臨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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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選人為監察

  太后拒絕了官員們的請求,官員們連後宮都沒進去更沒有見到太后的面。

  「我一深宮婦人,不干涉朝政。」太后讓太監們傳話,並且訓斥了這些請命的官員,「朝事有第一侯宰相做決斷,爾等不得違抗先帝遺命。」

  官員們只能在後宮門前哭。

  但不管他們怎麼鬧,第一侯的命令還是推行了,一邊發公文給各衛道,一邊開始推選監察使。

  除了來太后宮門前哭的,其他朝臣們大多數都冷眼旁觀。

  「推選監察使?分明是推選送死鬼!」

  「這時候去衛道,對衛道來說,那就是不帶刀的兵,是眼中釘肉中刺。」

  「誰去誰死,誰去?」

  「你們聽說了嗎?朱相爺剛宴請了幾個官員,那幾個官員第二天要麼自己病的不能下床,要麼老娘快死了。」

  「真是笑死了。」

  「沒必要去跟太后哭訴,到時候選不出來人,她能怎麼辦,不了了之。」

  這邊朝堂冷清,第一侯府卻熱熱鬧鬧,不斷有人進進出出,這些人或者年紀大或者年輕,有的孤身一人,有的車馬隨從豪華,他們風塵僕僕進了京城東看西看,很顯然是外地人。

  他們在候府外整理衣冠,拿出官諜,便被請進府內。

  除了已經進了候府的,京城外四面八方的大路上還有人在不斷的趕來。

  這場面朝官們注意到,很快就打聽出來,這些人是地方官吏,有的是現任的,有的甚至是叛亂中跑了的躲藏起來的原任官吏……

  「女侯對各地發了徵召令,原來這個選推監察使並不是只在朝官裡選,只要是朝廷任命過的官員,都可以來參加推選。」

  「御史台門下六品七品官咱們看不上,天下看的上的多的是。」

  「更何況此次衛道監察使權限極大。」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重利之下必有狂徒!」

  「那也得看有沒有命能享受啊。」

  「總有狂徒不怕死!願以命博青史留名的屢見不鮮!」

  「糟了!」

  一個官員想到一個可能。

  「如果有監察使被衛道殺了,女侯豈不是有藉口對衛道用兵?」

  官員們對視一眼,剛打完一個衛道,她還敢打?

  他們當然知道,如今衛道雖然不反叛,但因為兵馬壯大,早就沒了規矩,無視朝廷.....

  但也不能說打就打,說有規矩就立規矩,總得慢慢來吧!

  叛軍可還沒清除呢,她是要把天下再打亂?

  而此時的侯府待客廳內,或坐或站擠滿了人,有一青衫文士正在慷慨激昂:「………唯有打亂,才能重塑,才能讓天下真正太平!」

  屋中的人多數也如他一般神情激動,這都是為了自己意願來的,但也有為了家人家族前程來的,神情便有些猶豫。

  「還是有些危險吧。」

  監察衛道這件事能不能做成危險,他們作為身先士卒的文官也很危險。

  聽到有這樣的擔憂,先前慷慨激昂的男人哈哈一笑。

  「危險?什麼叫危險?什麼叫安全?」

  他長袖揮動轉看諸人。

  「躲在鄉野裡,避在深山中,在城池裡匍匐在叛軍腳下?苟活於世,這就是安全嗎?」

  「我張靖堂堂七尺男兒這樣活夠了!」

  但這並沒有說服有些人,在看不清的地方發出嗤聲「到現在才覺得活夠了啊」「匍匐在叛軍腳下這麼多年也不容易哈」

  室內便響起低低的笑聲。

  青衫文士張靖沒有絲毫羞愧。

  「我先前苟活是因為身在危險中,死太容易了,死也太不值了!」他拍自己的胸口,「我滿腹經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少年得志選中為官,尚未造福一方,我不甘心就這樣死了!」

  他指著在場的人。

  「你們呢?但凡今日來了,不管是自己想來,還是家人逼著來,誰心裡沒有一絲不甘?」

  這話說的現場一陣沉默,誰能甘心,遇到亂世,所有的人生都被打亂了,改變了,活著突然沒有意義了……

  「以往是那些當兵的將官們沖在最前方,我這等舞不得刀弄不得槍的人沒有半點用處。」

  「現在不一樣了,我身後有女侯,我跟那些兵將一樣,能衝鋒陷陣,能平定天下,能安民生息!」

  「我張靖如果死了,也是為國為民,死得其所!」

  人活著不就是求一個死得其所嘛,室內的人都不說話了,也沒人嘲笑他的慷慨激昂……

  站在廳外亦是風塵僕僕的劉范看姜亮:「這個人,你給了多少錢?」

  捏著殘存兩根鬍子的姜亮呸了聲:「你這是羞辱我,從來只有別人給我錢,哪有我給別人的!」

  他伸手指著開始講述分析女侯此時設置監察使的好處意義的張靖。

  「就算是我安排他這樣做,我也能讓他主動給我錢買來這個機會。」

  總之,讓他給錢是不能給的。

  劉范不理會他,對室內的氣氛很滿意,對張靖這個人也很滿意,在這亂世裡這麼久,他都要對人性絕望了,還好,人性只是藏起來了,只要遇到能遮擋住惡鬼人間的人……

  但讓大家意外的是,這一屋子裡通過女侯考核的沒有多少,而張靖也不在其中。

  入選的驚呆了,沒入選的也驚呆了。

  按理說女侯的決議不能質疑,但真是不服啊!

  張靖帶著一行人,不止沒選上的,還有選上的不少人沖去要問女侯給個說法。

  女侯並沒有像傳說中那麼難見,聽到要見她,她立刻就過來了。

  如傳說中一樣的如仙般女子出現,讓嘈雜的大廳安靜下來,直到她開口詢問才打破。

  張靖站出來為代表:「敢問夫人,我等沒選上,到底哪裡寫的不對?」

  推選的試題很簡單,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不僅問監察使該怎麼做,還問今年多大家裡有幾口人爹娘安在否妻兒年紀身體如何……

  張靖仔細的寫了怎麼削搶節度使的權利,怎麼爭奪民心,最後為了表明他的決心,還寫明瞭自己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他難道不是最合適的人嗎?

  李明樓讓他報了名字,挑出他的問卷看了看,道:「你答的太好了,所以不合適。」

  張靖等人聽得一怔,覺得更不明白,寫得好反而不合適?

  於是便有一個選上的人不由脫口問:「那我為什麼選上?難道是因為答的不好?」

  他是不太想來了,家裡花了錢給買了當地的小官,他覺得輕輕鬆鬆的很知足,但家裡人太貪心,看到有更大的機會,就想要出封疆大吏幾品大員讓祖墳上冒青煙。

  「我的乖孫兒,爺爺當然知道你資質平平,正因為資質平平才更要抓住機會,這亂世就是你這種人的機會……死了太多優秀能幹的人了。」

  他不情不願的來了,寄希望與考不上,高高興興回家繼續當小吏,所以問他怎麼當監察使,他說當審時度勢隨機應變,說白了就是他不知道要怎麼當也不知道要做什麼……除此之外他還寫了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嬌妻新娶,還沒留後……

  這種沒本事又怕死的他難道不該是最不適合的人嗎?

  李明樓問了他的名字拿出問卷看了,含笑點頭:「是,你答的不好,但正合適。」

  廳內譁然議論一片,張靖更是再伸手「夫人請讓我看看別人的問卷。」

  李明樓也沒有拒絕,把入選的和沒入選的都擺出來讓大家隨意看,廳內變得更亂,沒入選的越看越氣,這寫的都是什麼,要麼是貪生怕死,要麼是草包一個……

  那些選上的掩面越來越丟人,尤其是看了落選人們的問卷,恨不得挖個洞藏起來,這些人有抱負有能力還有膽氣不懼生死,這才是最合適的啊!

  女侯到底在想什麼!難道因為沒送錢?或者因為長的醜?

  看著廳內越來越亂的氣氛,李明樓示意大家安靜。

  「你們答的好,但其實也不好。」她道,「你們偏題了。」

  她掃過室內諸人。

  「想必你們來之前心裡有猜測此行危險,但我並不是選去送死的監察使,我是選能活著的監察使。」

  「我要的這個監察使到了衛道要做的事,就是不做事。」

  「我只要這個監察使活著,只要活著,監察使的任務就完成了。」

  廳內的諸人更加不解,不是去監察收回削弱衛道權利的?那這個監察使有什麼意義呢?

  李明樓道:「意義就是這些監察使活在衛道一天,就告訴民眾,這衛道就是朝廷的衛道!」

  廳內瞬時安靜下來,意思大概明白了……

  李明樓站起來,看著被選中的這些人。

  「你們就是一根釘子,我不需要你們建功立業,只要你們活著,活在衛道,紮在民眾們心裡。」

  「想想你們家中的老父母,嬌妻兒,不管用什麼辦法,用盡辦法,都給本侯好好的活在衛道。」

  「你們活著,朝廷就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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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勢不可擋

  原來如此,諸人的疑惑解開了。

  選上了鬆口氣,如果是不用做事的話,還好一些.....

  沒選上的解了疑惑,沒有了義憤,但有些茫然失落。

  張靖自嘲一笑,對李明樓施禮:「沒想到不能施展抱負是因為太有抱負,多謝夫人,某這就告辭了。」

  李明樓喚住他:「你說錯了,不能施展抱負是因為時機和所處的位置不同,你只是不適合監察使這個位置。「

  她停頓下想了想。

  「只是不適合現在的監察使這個位置。」

  「當初突然亂世,官民兵馬都適應了很久,從動亂到太平也是需要時間,所以要慢慢來。」

  「現在要做的是讓大家接受,習慣,然後才能重塑。」

  「這些看起來不太想做事的人,到了衛道能因為不想做事而減少防備,有機會被接納。」

  「不過,正如你們想像的,這件事很危險,危險不是去做事,而是衛道不想要你們的存在,要留下來就要鬥智鬥勇,吃苦受罪,費盡心思。」

  她看著那些被選上的人。

  「我知道,選上你們,對你們來說是強迫,但現在無人可用,就只能請你們助我一臂之力。」

  她俯身施禮。

  「助大夏一臂之力。」

  被選上的人們頓時慌亂,忙還禮「夫人快起。」「夫人我們當不起。」「夫人言重了。」

  有一人站出來,羞慚還沒褪去,但多了一分堅毅:「夫人,我們也不是不想去,是因為才學有限做不了監察,如果只是為了代表朝廷留在衛道的話,我們還是敢試一試的。」

  有他說話了,其他人也便紛紛開口「我別的本事沒有,讓人開心還是有點把握的」「我能讓誰都看不到我,裝作不存在。」「說起來,當初叛軍攻佔我們那裡,我不僅沒有被殺頭,還官升一級...「

  最後這句話說出來讓氣氛略尷尬。

  還好李明樓沒有在意,而是搖搖頭。

  」活著從來不是簡單的事,這個世道,活著,比死要難多了。」

  她看外邊,就像她為了不死,要活著,現在就要站在這裡,忍受著日光灼燒的痛苦。

  室內諸人再次齊齊施禮,這一次被選上的沒有了羞愧不安,落選的也都真正的釋然,張靖還對入選的人們施禮:「請諸位保重。」

  於是所有落選的便施禮祝福,入選的諸人還禮,最後一絲不情不願也散去了。

  「你們雖然在此落選,但在其他的地方能擔重任。」李明樓道,「他們要去是尚未收整之地,那裡不管是朝廷法紀還是人倫禮儀都需要緩緩圖之,我大夏也有很多已經收整之處,現在就需要更規整更嚴厲的秩序,以成為真正的太平之地,成為整個天下恢復太平的根基。」

  李明樓請姜亮劉範進來,介紹了他們的身份,由姜亮帶走選中的人員進行下一步安排,劉範則帶著沒入選的人挑選安排,他從河北道歸來,沿途又訪查多地,當初權宜之計安置的很多官員都需要更換了,緊缺真正能做事的人手。

  劉範帶著人要走,姜亮又攔住張靖笑眯眯問:「你真是孑然一身?家裡真沒有錢?我看你這衣衫簇新,花了不少錢.....」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劉範趕走,張靖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對姜亮一禮才跟著劉範離開。

  廳內的人散去,但從四面八方湧向京城的人還持續不斷,秋高氣爽,滿目生機。

  在後宮門前哭的朝臣們哭不下去了,眼睜睜看著女侯選了一批監察使,還讓朱相爺帶到了朝堂上,叩拜陛下,陛下賜印節官袍,儀式鄭重,女侯為每一個監察使調配了兵馬護送,當然這不是針對衛道的,畢竟現在叛軍還未平,路途上要保證安全......

  新任的監察使還沒離開京城,京城外的衛道州府已經傳遍了。

  監察使的事,從一開始消息就送到各衛道了,只是沒想到....

  「真能選出來!」齊山將信報扔在桌子上,「竟然有這麼多不怕死的人。」

  一個門客拿過信報翻開看,上面詳細的寫著即將赴任的監察使的姓名籍貫。

  「都不是京官。」他道,「也不是名門望姓,時勢造英雄,亂世裡不是只有兵將們敢動心思了。」

  「不知道有幾個能活著走到衛道。」一個門客冷笑。

  但旋即另一個門客也冷笑:「還是先看看有幾個衛道敢動手吧。」

  先前的門客不說話了,如果真有衛道劫殺了監察使,那女侯會不會對衛道用兵?如果說以前大家還有懷疑,但經過兗海道之事,誰也不會懷疑了。

  那個女人說打真敢打,那兗海道也是廢物,才幾個月就被打敗了!

  剛打完了兗海道,就立刻往衛道派駐監察使,這就是耀武揚威,或者正等著監察使被衛道謀害,然後她就有藉口來動兵,畢竟現在其他衛道不會像常家兒子們那般自己作死。

  不能劫殺,那怎麼才能阻止監察使進入衛道?向朝廷抗議?朝廷裡的官員們已經抗議過了,對女侯來說,沒用。

  室內一陣沉默。

  這個女人,兇猛,莽莽,打的大家有點不知道怎麼辦。

  「那就只能讓監察使進來。」一個門客道,「也無須太擔憂,他一個人,無根無基,就算來了也不能奈何我們。」

  這個門客的話沒說完,就被齊山打斷:「你不像是我的門客,倒像是那女侯的。」

  門客頓時嚇的站起來:「都督,我,我,不是奸細....」

  「都督不是說你是奸細。」旁邊的門客嘲笑,「是說你這想法正是女侯的打算,一個監察使前來是奈何不了我們,但他只要站這裡,民眾們就能看到他,看到朝廷,他一個人束縛不了我們,但他能煽動民心,民心凝聚一致,我們就不好做事了。」

  「是啊,女侯對兗海道用了兵,前幾天官吏說派發秋稅的時候,竟然有人反問,說朝廷免稅三年,為什麼我們收那麼多。」另一個門客道,「真是不像話,以前他們誰敢說這樣話?」

  那門客訕訕。

  但劫殺不得,又不能讓人進來,還能怎麼辦?

  」好辦啊。」齊山笑了笑,指著桌子上的信報,「女侯已經給出辦法了。」

  什麼意思?門客們不解。

  齊山收了笑,道:「當機立斷,不瞻前顧後,不懼不怕,先用刀,後說話。」

  那....門客們不由站起來,意思是.....

  齊山站起來。

  「我們該動手了。」他道,「否則就真成她手上的魚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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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 23:52: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各有知道

  自從兗海道之後,朝廷的動向被衛道緊緊盯著,齊山接到詳細的信報,項南也拿到。

  「我就知道。」他對陳二拍著桌子笑,「她肯定會這麼做,先動手殺個雞,趁著嚇到猴子,立刻塞人。」

  陳二撇嘴:「你高興個什麼,你也是猴子。」

  項南笑道:「猴子也能高興啊。」

  「那高興的猴子你怎麼做?」陳二問,「敲鑼打鼓迎接監察使到來嗎?」

  項南道:「當然。」再伸手一指,「立刻把人送去南邊。」

  陳二失笑,浙西南邊是被齊山東南道兵馬佔據的。

  這邊說話,有衛兵帶著一個信兵進來「衛率,項都督派人來了。」

  項南對這個信兵很熟悉了,笑著打招呼,接過信,讓他下去歇息,打開信看了對陳二道:「叔父是特意叮囑我不要跟監察使起衝突。」

  陳二道:「看來把兗海道這個雞打一頓還是很管用的,大家都有點怕了,也能太平一段日子了。」

  項南搖頭,怕是當然怕了,但怕之後是不是會太平那就不一定了,怕了之後,也有可能要回擊。

  項雲在信上也說道了這一點,女侯的心思衛道也都看明白了,就是逼著他們放棄家業,重歸朝廷,奪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沒有人願意乖乖放手,現在就看誰先動手吧。

  「你不許動手,不要壞掉你和女侯先前的來往關係。」

  項南摸了摸鼻頭,叔父真是太看得起他了,女侯對他可半點情義沒有,早就把他扔一邊去了,自從當了女侯,一封信都不給他寫了.....

  惆悵啊。

  他歎口氣,看陳二:「盯著東南道那邊的動靜。」

  陳二沒反應過來,剛說了會太平....

  「怎麼可能有真正的太平,真正的太平是要打出來的,叛軍打了多久?衛道麼.....「項南沒有再說下去,只道,「齊山野心勃勃,我怕他對女侯不利。」

  是啊,如今的衛道除了稱號外,跟叛軍也沒太大區別了,真要跟朝廷的兵馬打起來,也不是不可能,齊山的兵馬足能跟女侯的兵馬一戰,陳二神情凝重:「你要助女侯?」

  項南看他一眼,似乎覺得他的問話很奇怪。

  「想什麼呢,女侯哪裡用我相助。」他道,「當然是趁機把浙西另一半搶回來。」

  ......

  ......

  收到項南的回信項雲鬆口氣。

  「南公子當然不會莽撞。」蔣友在一旁笑道,「都督您多慮了,他不是沒經過戰亂的小孩子。」

  項雲笑了笑,他早就知道項南不是小孩子了,是個有自己想法且不聽話的年輕人,他擔心的也不是項南會對朝廷監察使做什麼,而是去給女侯通風報信一起對付齊山。

  與女侯一起對付其他衛道,曾經也是他想過的一個辦法,但現在看來,女侯此人兇猛狠辣,再加上已經有過一次交手,她對項氏心生忌諱,如果真要動手,第一個也只會對項氏動手。

  想到自己在京城的失手,聽到皇帝崔征三皇子一起遇害的震驚,現在還心有餘悸。

  如果不是他跑的快,可能也跟著先帝崔征去了。

  女侯殺他之心不死,他在立下斬殺安德忠的大功後,竟然還想騙他進京,然後...

  項雲心裡冷笑,以為她自己給自己封了候,就真能讓天下敬畏了嗎?

  弒君叛逆之徒!罪該萬死,人人得而誅之......只是時候未到而已。

  現在.....

  「都督,齊山提議真的可行?」蔣友低聲問。

  項雲的桌上除了項南的信,還有一封早就到了的齊山的親筆信。

  項雲道:「可行,不可行也要行,再不行,我們就不行了。」

  這一段繞口令蔣友並沒有聽糊塗,神情凝重點頭:「女侯太猖狂,這天下還沒定呢,就想要把我們吞而滅之。」

  項雲道:「她的做法也不過分,換做是我,我也會這麼做,不過,大概沒有她這麼動作快吧。」

  他笑了笑,站起來。

  「也好,她快,我們也便快,早晚都要這樣。」

  蔣友笑道:「趕早不趕晚,我這就去安排迎接監察使。」

  項雲點點頭,看著蔣友要走出去又喚住:「最近隴右境內沒有刺客的異動吧?」

  去往京城的路上遇到的刺殺,是最驚險的一次,也是對刺客最致命的一次反擊,從此後刺客便再沒有出現。

  但沒有親眼見到刺客死在眼前,項雲是不會放鬆警惕。

  蔣友道:「沒有,道內到處都是嚴查,都督放心。」

  項雲並不放心,嚴查並不一定能防住刺客,就算刺客沒有在隴右道,也必然在外窺伺。

  那個刺客只有在出現的時候才能被看到。

  不過,如果他敢出現,在這隴右道內,就插翅難逃。

  項雲倒是有些希望刺客能出現了,他道:「我去巡查軍營,看看新丁們訓練的怎麼樣。」

  各衛道都在招兵買馬,只可惜錯過了能吸引大批流民的時候,境內青壯丁不夠,就放寬年紀,再不行就去別的衛道搶一些.....隴右也不列外,借著討伐安德忠,沿途收了不少民眾,叛軍也被改換身份充入,比起先前壯大了很多。

  項雲治兵嚴苛,同時又愛護兵丁,行軍作戰中常與普通兵士同飲同宿。

  去兵營看看新丁們訓練,也是理所當然。

  蔣友應聲是去安排。

  大都督出行儀仗威嚴,兵馬清路,民眾們敬畏的看鐵桶一般兵甲圍攏中的項雲.....

  「都督要去迎接監察使嗎?」

  「朝廷的監察使這麼快就到了?」

  「這就是斬殺了安德忠的英武將軍啊。」

  民眾們低聲議論著猜測著,有人張望有人擠來擠去想要看的更清楚,也有人想要跟著項雲的隊伍去看熱鬧,直到肩頭被人按住。

  向虯髯聞到若有若無的花香,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惱怒的罵了一聲滾。

  搭在他肩頭修長的手指恍若千斤重,讓他一步也走不動。

  「我這是救你命呢。」李敏嫌棄道,「我說的話你聽不懂?你跑進來就能殺他了?」

  向虯髯有些無奈:「大叔,你能不能不要跟著我了?你看你耽擱我多少時間?」

  李敏翻個白眼:「明明是你耽擱我的時間。」

  不由分說將向虯髯拎著邁進一旁的一間茶樓,壯童已經對夥計吩咐:「雅間。」

  夥計高呼著二樓請,看著兩個漂亮的公子勾肩搭背上去了。

  進了房間向虯髯甩開李敏的手,李敏也沒有再抓他,嫌棄的甩手。

  「如果不是你,先前在他追殺安德忠的時候,我就能殺了他。」向虯髯怒目低聲道。

  李敏嗤笑:「那是千軍萬馬之中啊,你百步穿楊能殺了他?」

  向虯髯傲然道:「有九分的把握。」

  李敏道:「有一分的沒把握,就不能去做。」

  向虯髯不屑:「如此怕死,還談什麼殺人。」

  李敏按著胸口翻個白眼:「小姐怎麼會找這麼個蠢人,我要被氣死了。」

  向虯髯只聽到小姐兩字,更傲然一笑:「是哪家小姐傾慕我派你來的嗎?回去告訴她,我向虯髯只意屬紅拂女。」

  李敏伸手喊隨從,隨從忙端起熱茶捧給他順氣,李敏就著他的手喝了口,有氣無力道:「這還不如去帶孩子呢,我現在覺得孩子更好帶。」

  隨從心疼他,瞪眼看向虯髯:「你做事前想周到些,你這種殺人的方法,不僅殺不了人,還會被殺。」

  向虯髯看這壯童,坦然說殺人不懼:「殺人如果想的周到,就不是殺人了。」

  李敏打開窗戶:「快,快,你現在立刻從我眼前消失,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向虯髯沒有絲毫的遲疑,三步兩步到窗邊翻躍出去「別再跟著我!」

  李敏靠在椅子上吐氣,隨從笑道:「這次刺殺時機已過,他不會動手,小爺不用擔心。」

  「那街上,到處都是暗衛,只要他一動,最多半擊就被圍住.....」李敏伸手指著外邊咬牙,問隨從,「他是要殺人,還是想被殺?小姐是不是聽錯了?」

  隨從笑道:「他就是個普通人,小爺多擔待些。」

  他們說著話有人在外敲門,聽是熟悉的暗號,隨從讓人進來。

  「小爺。」來人低聲道,「最新的消息,項雲要與齊山聯姻。」

  李敏很驚訝:「他們兩個還能成親?「

  來人失笑:「小爺,是齊山的女兒要嫁給項雲的侄子項北。」

  李敏眨眨眼:「那個,死了的?」

  「是,齊山的女兒早就送去項家了,說的就是與項北結親,但一直沒有舉行儀式。」來人道,「現在要舉辦婚禮了。」

  李敏失笑:「那這是婚禮還是喪禮?」

  ………

  ………

  齊小姐要和亡故的項北公子成親的事,很快也報到了李明樓這裡。

  不是暗探們送來的消息,而是項雲齊山坦然上書的奏章。

  齊山把齊阿城送去太原府的時候,兩家人包括第三家人李氏的有關人員都知道是什麼事,齊阿城名義上要做項北的妻子,實際上目標還是項南。

  這種事李家是反對的,也是不能公佈於眾,所以一直不清不楚不明說,只存在項氏和齊山心裡的親近。

  「現在是跟我們李家漸行漸遠。」元吉淡淡道,「項家必須確定一個新的勢力聯盟了。」

  李明琪從安東離開後一直被困在山南道,忙碌與大伯叔叔在山南道和劍南道兩道爭權。

  李明玉在朝中也佔據一席之地,與項雲幾乎沒有過來往,各自為戰,尤其是到了現在,項雲退避隴右,李明玉被女侯驅使。

  提到劍南道李氏和隴右項雲,已經沒有人把他們看做一個整體。

  項雲需要一個新的盟友,這將不再僅僅是項齊兩家之間親近,還要讓世人都看到,達到威懾的目的,所以需要公之於眾。

  「小姐,需要阻止他們嗎?」元吉問。

  東南道齊山,隴右項雲,都是兵馬雄厚能征善戰的大將,一個人拿出來就足夠震懾,兩人聯盟,更無人能敵了。

  這也是對女侯的示威。

  李明樓看項雲的信報,說的很恭敬,親自派人提前去路上迎接監察使,官衙也準備好了。

  項雲說:「隴右至關重要,叛軍餘孽未清除,本不敢擅離職守,萬幸陛下垂憐賜監察使協助,臣才斗膽叩請離開隴右回家探親。」

  他還給出了為什麼要此時此刻給項北結親,因為老父連續做了幾天的夢,夢到早夭的侄子項北一直哭,說雖然結有陰親,但在陽間無後,將要變成孤魂野鬼。

  「侄兒早亡是家父心中的痛,請了人來看,說要結一門陽親,陽間有妻,再過繼個兒子,陰間也能不再孤寂。」

  這胡說八道讓李明樓看的笑,又看齊山的信,齊山的信跟項雲的一樣,對於朝廷派出監察使千恩萬謝,遠遠的就去迎接,召集文武官員都來拜見,有監察使在,他也敢暫時離開,去送一送小女出嫁。

  「年過半百,只得了這一個女兒,嬌慣養大,當時與安德忠對戰激烈,為了她的安全,特意送到項家暫避,沒想到小女狂妄,在太原府胡亂排兵佈陣,導致府城失守,齊山愧對陛下,罰其不得回家來。」

  「項氏請結親做項家婦,此生常在太原府,也算是贖其罪。」

  「老妻惦念女兒,臣將去送嫁,從此不復再見。」

  「叩請陛下恩准。」

  奏章上有淚痕點點,一顆老父親的心意盡顯。

  李明樓道:「他們先是歡喜接納朝廷的監察使,在衛道中做了表率,又先恭敬的上書請離開衛道,一個為了老父孝心天地可鑒,一個為了懲罰女兒忠心可表,這樣的叩請怎麼拒絕?拒絕了,不合情不合理,讓天下衛道寒心啊。」

  元吉冷笑:「兩賊奸猾!」

  李明樓道:「天下誰不奸猾,他們也正罵我奸猾呢,他們聯姻就聯吧,難道我會怕?」

  她將奏章扔回桌子上。

  「把這個給朱相爺,在朝堂上做決議批准,再傳告其他衛道好好學學,不能浪費了這兩人的表率。」

  ......

  ......

  在朝廷將齊山項雲的叩請傳告天下的時候,項南也剛得知消息,先前信上項雲可沒告訴他。

  是故意不告訴他,還是倉促決定來不及?

  「看來還是我哥更好用。」他自嘲道,「我不用出自己了,將來出個孩子就行。」

  明確告訴世人齊阿城嫁給誰,再想像之前那樣安排偷偷和自己生孩子就不可能了。

  陳二以前並不太清楚齊阿城到底要嫁給誰,現在也沒太多感觸,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這正式結親了?」他遲疑問,「那我們還去不去搶齊...你哥哥的丈人的地盤?」

  項南道:「你傻啊,現在考慮的不只是搶浙西,而是東南道。」

  陳二啊了聲,這都過了明路當親家了,還要去家裡搶?

  項南壓低聲:「齊山不在家,去送親了。」

  此時不搶更待何時?

  「我是真服了。」陳二呸了聲,「不是服你,是佩服齊都督,他竟然敢離開東南道,就不怕你這種小賊來偷搶嗎?」

  他這是日常嘲諷,以往項南都不理會,此時卻見項南停下腳。

  「對啊。」他看陳二,「齊山,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還有我叔父,竟然也敢離開隴右道了?」

  他們就不怕那女侯趁機端了老巢?或者將他們強留困在安東京城?

  就算是天下衛道震動.....天下衛道到現在也震動兩次了,也沒震動出什麼......

  兩個節度使困在外地,內裡又有了朝廷的監察使,用個半年一年,這個衛道被攪亂,被朝廷握住一半,兩個聯盟的節度使又有什麼威脅?

  為了用成親聯盟震懾朝廷,不至於冒這麼大的險吧?

  項南看向北方,秋風蕭瑟,寒意頓生。

  .......

  .......

  伴著一陣陣寒風,東南道的一隊隊車馬粼粼已經穿行在江南道境內,看著軍旗號令,再加上朝廷的通告,最關鍵是只從他們這裡通過,駐守的江南道衛兵並沒有阻攔,甚至連檢查都不檢查,只指指點點看熱鬧。

  「這麼多車,齊都督還真有錢啊。」

  「竟然送這麼多嫁妝,半座東南道都搬空了吧。」

  「怪不得護送的兵馬這麼多。」

  「真是大戶人家,除了嫁妝,還送僕從,你看著這婢女僕婦擠滿了車子。」

  「就是長的有點不太好看......」

  「你可別挑揀了,你連媳婦都娶不上,還知道好看難看。」

  車隊足足過了半日才過完,這邊說說笑笑的熱鬧漸漸散去,關卡守兵們交接了,繼續巡查。

  一個守兵站在大路上,盯著一道道深深的車印,伸手比劃一下,神情驚訝:「這裝了什麼金銀珠寶啊?這麼重?」

  .......

  .......

  夜幕降臨的時候,東南道長長的車隊在荒野上紮營,馬匹卸下餵料歇息,馬車裡的婢女僕婦跳下來,在夜色的掩護下,邁著粗狂的步伐,發出男人粗啞的喊聲。

  「快給老子點水喝。」

  「渴死了。」

  「這個衣服能解開不,勒死我了。」

  火把隨著他們的走動晃動,旁邊有兵士打開箱籠查看,隱約可見寒光閃耀,刀劍長槍鎧甲交錯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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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 23:52: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先行之處

  夜色裡的隴右道軍營燈火明亮,項雲站在與圖前沉思。

  「都督。」蔣友走進來,「監察使已經安置好了,看起來是個老實人,好像被咱們的熱情接待反而嚇到了,問我可不可以抽空讓他回家鄉探親………這是想跑?」

  項雲失笑,又搖頭:「不用在意,女侯本來就不是讓他們來做事的。」

  管他是來做事還是充樣子的,砍掉首腦,這些牽線木偶都沒有意義,蔣友丟下不管了,拿出密報:「齊都督正在通過江南道,目前一切順利。」

  項雲嗯了聲,在地圖上看:「讓他不要接近河南道,那邊有劍南道的兵馬。」

  河南道那邊一支劍南道兵馬流落,先前投靠韓旭回歸劍南道。

  蔣友應聲是,又問,「我們現在出發去與他們會和嗎?」

  項雲看了看外邊的天色:「我要先去一個地方。」

  ………

  ………

  晨光照亮山南道,相比於其他衛道的嘈雜,山南道一派祥和。

  兵馬巡城,差役巡街,店鋪的夥計打著哈欠開門,肩挑手拎的街坊從衙門前經過,順便去看看張貼的告示有什麼朝廷新動向......

  兗海道節度使子女爭奪家產內亂,罪魁禍首常三公子已經被誅,經過此事後,為了嚴肅衛道秩序,朝廷推選了監察使。

  這是先前的告示,這幾天沒有新內容。

  「哪有那麼多新消息。」衙門前的差役笑,「不過,最新的消息是,隴右道東南道都派人迎接監察使了。」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經歷了戰亂的街坊小販也不是什麼都不懂,擠眉弄眼笑。

  」真的。「差役道,想著收到的朝廷通告,這個通告倒是沒必要張貼公告,「齊都督要送女出嫁,項都督要回鄉探望老父,他們都要離開衛道,所以急著有人能看家。」

  小販哦了聲,聽起來總覺得哪裡不對,不過無所謂了,他們也就是聽個熱鬧,天下大事他們也左右不了。

  「我們就沒有這個擔憂。」他笑道,將晾乾的柴拎好,「咱們這裡一直都沒有節度使在。」

  山南道的兩個節度使很早去皇帝跟前領兵,後來又隨著新帝進了京城,兩人已經加封將軍稱號,早就不管山南道的事了。

  山南道由韓旭一直打理,韓旭又被調去麟州,現在的山南道可以說是群龍無首.....

  「我們可不是群龍無首。」差役糾正,指了指身後的道衙,「劍南道李大小姐在呢。」

  韓旭不在,李明玉為皇帝征戰,李大小姐雖然是女兒身,也能當家分憂,這對民眾們來說也沒什麼稀奇,朝廷裡都有女人封侯了。

  「對啊,都有女侯了,我住在這官衙有什麼不可以?」

  李明琪坐在錦繡香軟被中打哈欠。

  「小姐將來也能做節度使!」念兒端著溫熱的水遞來,一臉得意,她覺得現在小姐就是了,小姐都住進道衙了。

  李明琪抿著小嘴喝了幾口,她可沒念兒這麼自大。

  「住進官衙有什麼用!」她哼了聲,伸個懶腰起床,「二伯四叔都不聽我的。」

  深秋有些涼意,念兒將軟絲袍給李明琪披上:「但韓大人也只讓小姐你住進道衙,也給兩道都吩咐了只聽你的,二老爺四老爺也不能奈何小姐。」

  但好多事都被那兩人把持,她也沒辦法奈何他們,說到底還是缺一個頭銜,只大小姐這個不夠,要是有像楚國夫人那樣的誥封,她再走出去就沒人敢小瞧。

  要怎麼樣才能得到誥封?李明玉是指望不上了,她做再多事,也只是給那個躲起來享清福的大小姐做嫁衣。

  李明琪站在桌案前,一眼看到一封公文頓時更生氣,小手啪的拍上去:「齊家這父女倆真無恥!」

  念兒跟著罵一遍,又安慰道:「確定齊阿城跟項北公子結親,就不會再覬覦南公子了。」

  這也是好事。

  「這好事跟我有什麼關係!」李明琪生氣,「現在的問題是項家不覬覦我了。」

  念兒第一次知道覬覦原來也是好事?

  「當然是好事,有需才有求,不需要我了,我就沒用了。」李明琪用小手指恨恨戳公文,「沒有用就成了廢物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不行,不能就這樣,已經當過大小姐了,就不能再回去當李明琪。

  李明琪看著公文,越看越明白,不就是兩家合作,結盟共助嘛,她坐下來:「我給項雲寫信,讓他派兵馬來助我打理山南道。」

  這樣就能算是有用?念兒眨眼:「小姐不是應該派兵馬去助他們?」

  先前不就這樣做的?姜管家至今還在項南白袍軍中。

  「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李明琪鋪展信紙,「以前大家都是打叛軍需要兵馬,現在,不是打叛軍,兵馬不重要了,地方變得更重要,給兵馬對方還懷疑戒備呢,要不然為什麼姜管家被南公子留在淮南道,從不帶在身邊。」

  她口齒伶俐,念兒聽得依舊糊塗:「哦……」

  李明琪撇了蠢丫頭一眼:「項雲現在就有一個隴右,我把山南道分給他一半,你說他想不想要?」

  念兒恍然連連點頭想要。

  「沒有我的邀請,他可沒藉口進來。」李明琪道,小鼻頭皺了皺,提筆寫信,「他來了,兵馬也是我的一份助力,我在山南道劍南道的位置就更不容動搖了。」

  她這個假大小姐出現在人前越多,做的事越多,才能更長久。

  念兒一步站過來挽起袖子:「我給小姐研墨!」

  李明琪道:「研墨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信送出去。」

  她定期都會給項南送信,劍南道還沒有宣告解除婚約,就需要夫妻之間信件來往。

  以往寫的信內容沒什麼,這次不一樣了,要避開劍南道。

  「明面上依舊給項南公子送信。」李明琪對念兒小聲叮囑,「然後趁著出去,找個走西北線的商人把信送給項雲去。」

  念兒也不是一無用處,信按照李明琪的吩咐妥當的送了出去,直到過了三個關卡,才被發現。

  快馬加鞭送到麟州的桂花手上,她看了內容,一向木然的臉上浮現怒意:「這小姑娘怎麼這麼沒心沒肺!」

  就如在山南道看著韓旭一樣,韓旭到麟州後,她也來了。

  理由是打理劍南道和山南道諸事。

  「你不是說你什麼都懂嗎?」韓旭反駁,「還用得著問我?」

  桂花道:「我會的這些是跟李都督學的,李都督也說過一句話,學無止境,李都督不在了,又是從未有過的亂世,我當然要繼續學。」

  韓旭木然道:「你有什麼不會的,在劍南道山南道也能問我,不用特意跟來。」

  這個女人不敢承認,還把視線看向外邊:「還是當面請教更妥當。」

  天天面對這個韓旭,難得有個獨處時間,但看著李明琪的信,桂花完全沒好心情了。

  坐在廊下喝茶的負責押送貨物老管笑:「這些小姑娘心眼就是多。」

  「損人不利己的心眼再多,也是蠢。」桂花道,「看來得讓她生一場病回內宅老實養著,現在這麼緊張的時候……」

  老管道:「趁著項齊結親,我們跟他解除婚約就好。」

  項李兩家聯姻現在沒什麼好處,解除婚約能讓項雲在衛道面前看起來少一個助力。

  「我這就跟小姐寫信。」桂花點頭,「現在……」

  她的話沒說完,外邊有衛兵急急進來:「項雲帶著隴右兵把麟州圍起來了。」

  項雲?桂花神情驚訝,他怎麼到這裡來了?不是去安東回家探親嗎?

  「糟了。」老管從地上跳起來,「這廝要對小姐動手了!」

  桂花問:「要對小姐動手怎麼先來打麟州?」

  老管跺腳:「他要用韓旭對付小姐,質問小姐弒君大罪!」

  ………

  ………

  一層層兵馬在麟州在蔓延鋪展,看似水一般緩慢,但隨著水越變越紅,圍攏也越來越小,麟州的城牆已經清晰可見。

  善變的陣型,勇猛的廝殺,撞擊在一起的兵士們如同在和自己鏖戰。

  自己總是很難戰勝自己,尤其是人數處於劣勢。

  老管站在城牆上恨恨的拍牆頭,再看城內,倉皇逃進來的民眾將整個城池攪動的沸騰,到處都是哭喊聲。

  項雲從兵陣走走出來,看著前方的城頭。

  「韓旭,出來認罪!」他高聲道,「否則,滿城皆為叛逆,殺無赦!」

  列陣的兵將將他的聲音一層層齊齊的傳出去。

  「韓旭認罪!」

  「韓旭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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