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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花燃] 穿成短命白月光後,和反派HE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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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12:51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地下城奇遇

  壓力,竟是來自這樣一個『死物』!

  它雖然沒有生命,但它的龐大,已足夠讓人心中畏懼,喘不上氣。它分明是矗立在眼前,但站在它的面前,卻讓人知覺失調,以為它才是真正的大地——人工的,古樸的,黑鐵大地。

  桑遠遠閉眼平復了心緒,吐氣出聲:「光芒從哪兒來的?」

  「那裡。」

  幽無命牽起她的手,領她向著一側行去。

  七彩光是從這黑鐵巨物的縫隙中透出來的。

  一道細細的裂縫,小指頭寬,一尺來長。七彩光從縫隙中透出,照在冰川上,洇進了冰層裡,散向四周。

  桑遠遠躬下腰,想要湊近些去看。

  幽無命重重一拽,將她拉回來:「危險。」

  他用手臂將她護在身後,用黑焰覆住體表,湊了上去。

  七彩光芒觸到他身上的黑焰,立刻發出細碎的『滋滋』聲。

  桑遠遠輕輕吸了一口氣。

  這是,濃郁至極的『天命之力』。

  心弦一顫,她不禁再次仰首去看眼前的龐然巨獸。該不會,這裡面藏滿了這七彩的力量吧?!

  幽無命直起了腰。

  漂亮的眉毛蹙在一起,他道:「很深,望不見底。」

  「這條縫,望不見底?」桑遠遠再次倒抽一口涼氣。

  「嗯,」幽無命快速點了點頭,「這壁,厚到超出想像。」

  他一邊說,一邊反手出刀,斬向眼前黑鐵。

  「鐺——」

  刀鋒竟是沒能穿刺,只在黑鐵表面劃出一道寸把深的刀口。

  「比長城硬多了。」幽無命淡定道。

  桑遠遠只覺口乾舌燥。

  「那這縫隙哪來的?」

  「應當是建造時候的疏忽。」

  「建造。」桑遠遠再度吸了一口涼氣,「這樣的工程,誰做的。」

  幽無命搖搖頭:「走,看看它究竟能有多大。」

  這難以形容的黑鐵造物之上,處處都有粗獷的痕跡,看上去像是用傳說中開天闢地的巨斧鑿出來的一樣,任何一道凹痕的寬度都超過了一丈,長度便說不清楚了,因為它們總著順著某一個方向,綿延到視野的盡頭之外。

  二人貼著這黑鐵造物的邊緣,不知飛掠了多久。

  它整個被冰川覆蓋,幽無命不惜消耗自身力量,用黑焰在冰川之上打開通道,不斷向前探索,全力前進,定要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桑遠遠漸漸便有些犯困。

  一側是冰川,另一側是平直無邊際的黑鐵,穿梭其間,就像是坐在勻速前行的列車上,兩旁景像一成不變,非常催眠。

  地下無歲月。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的冰川上再一次出現了七彩光芒。

  「還有其他裂縫?」桑遠遠神色一震。

  「不,繞過一圈了。」幽無命用刀尖敲了敲一旁的黑鐵巨壁。

  「鐺——」

  桑遠遠認出了他先前留下的刀痕。

  幽無命點頭道:「此物,直徑約一千五百里,正圓。跨雲、冀二州以及天都地下。上下高度不可測,但我觀這紋理走勢,不像是個矮平的胖子。」

  它太大了,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只能看到無盡的平面,實在是難以推測整體形狀。所以它可能是個球,可能是個桶,也可能是個鼎。

  桑遠遠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冀州和天都地下,原來都有冰川麼!」

  幽無命輕輕點頭:「此地的深度,遠超想像。」

  桑遠遠:「……」這一跤,真像是摔到了外太空。

  略微腦補一二,只覺毛骨悚然。

  大陸中心的地底,竟是蟄伏著這樣一個黑鐵巨物,直徑超過千里,高度不知幾何。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桑遠遠道,「冥魔,恐怕正是衝著『它』而來!」

  「不錯。」幽無命掂了掂手中的刀,道,「往上走,應當能去到深淵口。」

  桑遠遠默默點頭。

  他單手攬住了她,雙翼一展,向上縱躍。

  每到力竭下落時,他便會將黑刀斜斜地插到附近的冰川裡,然後像隻貓頭鷹一樣蹲在刀面上歇一口氣。

  有的地段,冰川與這黑鐵造物之間並無空隙,桑遠遠極為配合地向著上方扔出食人花,那食人花大嘴一張,便像個吸盤一樣粘在了冰層上,一陣陣『噗嘰噗嘰』、『卡擦卡擦』的怪聲響起,厚重的冰層立刻就被吃出了一條圓滾滾的通道。

  她反手把食人花一收,幽無命便帶著她掠了上去。

  到了一處看起來較為穩固的冰台上,桑遠遠拽了拽幽無命:「等等。」

  「嗯?」雙翼一收,他停了下來。

  桑遠遠四下一看,找到一處看不見底的斷層冰懸崖。

  「嗯,這地方不錯。」

  幽無命:「?」

  只見她手一揮,一隻又一隻肚皮鼓漲的紅巨胖子出現在懸崖邊上,五片又大又厚的花瓣一分,嘩啦嘩啦地衝著冰崖下一頓亂吐。

  大大小小的碎冰塊傾洩而下,看得幽無命嘴角直抽。

  「冰塊沒辦法消化,只能吐掉咯。這麼多冰裝在花肚子裡面,凍得我腦仁疼。」桑遠遠很無辜地攤了攤手。

  幽無命:「……」

  紅胖子們排著隊,挨個清空了腹中的冰塊。

  二人繼續上行。

  越是往上,越是心驚。

  這黑鐵造物,根本沒什麼破綻,幽無命刻意沒走直路,而是用螺旋路線圍著它不斷上潛,無論哪一處,它都精緻細密,那些人工痕跡明顯的紋路並沒有間斷。

  「是裝飾紋。」他淡定地說道。

  桑遠遠深吸一口長氣。

  「所以,造了這麼一座黑鐵大山的人,還雕了遍山花紋?」

  「未必是人。」幽無命唇角掛著笑。

  「嗯。」桑遠遠歎息,「大約這便是神跡了。」

  有些『花紋』,大到肉眼已經看不出它的寬度和形狀。

  「先離開這裡。」幽無命雙翼一展,繼續向上。

  他並沒有放棄探索,仍然走的是螺旋線路。

  黑鐵巨壁始終一模一樣,桑遠遠有種錯覺,自己好像是飛舞在一隻巨鼎旁邊的小飛蟲,可能終此一生,也就飛越到這巨鼎的腰部。

  渺小茫然得很。

  忽有玉簡一閃。

  「主君!」阿古的聲音傳出,「皇甫雄調兵八十萬,縱穿屠、晉二州,強行闖入秦州地界,說是要報那一擒之仇,順便替冀州王收復冀州!戰書已送到我這裡了,主君,如何處理?」

  桑遠遠只覺一陣恍惚,好似從天上被拉回了人間。

  「那就把冀州讓給他。」幽無命聲音平靜。

  阿古略有些擔心:「主君不是已成功挑撥了皇甫雄與天都作對麼?這時節,他怎麼反倒打我們來了!他瘋了嗎!」

  「不接戰書就是了。」幽無命輕飄飄回道。

  阿古還是著急:「那若他一定要打怎麼辦?」

  幽無命:「那就等死咯。」

  阿古:「……」

  幽無命歎息:「多吃點好的。」

  阿古:「……」

  玉簡破碎。

  幽無命頗有些無奈地嘀咕道:「小桑果,人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古他跟了我這麼久,怎麼就一丁點兒也沒變聰明呢?皇甫雄說要打我,他就真信咯?」

  「他腦筋直。」桑遠遠道,「這樣的人,活得最是簡單。」

  幽無命瞇了瞇眼:「皇甫雄原本也是這樣的人。如今倒也會使詐了。」

  「正因為他原本是那樣的人,別人才會毫無防備啊。」桑遠遠心中頗為感慨。

  皇甫雄調這八十萬大軍,自然是要打姜雁姬。

  他被幽無命設計的皇甫俊遺言誤導,已恨透了姜雁姬。

  當時聽著皇甫雄的聲音都吐血了,也不知後來是怎樣摁下了性子,裝傻充楞,假模假樣地試探著,調兵向著冀州方向進發。

  他自知不是那種擅長謀略之人,若是去與姜雁姬迂迴試探的話,反倒容易露出馬腳,於是乾脆就糾集了大軍,以進攻冀都為借口,向著冀州方向開拔——從冀都揮軍直下進攻天都,只需要半日功夫!

  這也算是陽謀。

  姜雁姬要是真以為皇甫雄要打幽無命,那皇甫雄就殺她個猝不及防。姜雁姬要是有所防備,那皇甫雄便揮著這八十萬雄獅,與她正面一戰!

  說起來,這整個事件中,姜雁姬才是真正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裡的那一個。

  直到今日,恐怕她都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皇甫渡已經死了,而且還是『她自己殺的』。更不知道數日之前,姘頭皇甫俊已經『死在了她的手上』。

  她能去找皇甫雄問姜十三那張弓的事情,便已證明她對東州根本沒有起任何疑心——但凡姜雁姬發現東州有異心,以她陰險詭詐的性子,是絕對不會在這當口去觸皇甫雄霉頭的。

  等到這次皇甫雄兵臨城下,在陣前宣告她殺死皇甫俊、皇甫渡的罪狀時,姜雁姬只會覺得滑天下之大稽,根本不可能去細想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她只會憤怒至極,將原本就一團亂麻的誤會打成死結。

  解不開的死結,唯有一戰了。

  「皇甫雄會死。」飛掠途中,幽無命忽然淡聲來了一句。

  桑遠遠思忖片刻,點了點頭。

  當姜雁姬發現皇甫雄是真的發了瘋,要與她不死不休的時候,她一定會想辦法殺了他,穩定局勢。

  皇甫雄其人,這一生都被皇甫俊保護得很好,性情仍保留著天真直率,血性浪漫。皇甫俊亦兄亦父,庇護他的天真,又給他留下了大片飛翔的空間,兄弟二人之間可謂情深似海。

  為兄復仇的熱血,足以蒙蔽皇甫雄的雙眼,令他貪功冒進。

  姜雁姬有心要殺他,必能成功——皇甫雄此人,算計起來實在是太容易了,像那冀州一戰,幽無命隨便就能擒了他。

  一旦皇甫雄死了,東州軍群龍無首必定人心渙散,很容易便能被姜雁姬各個擊破。

  「必須保住皇甫雄!」桑遠遠斬釘截鐵道。

  幽無命笑道:「看來小桑果已有想法了。」

  「讓偶子去吧。」她思忖片刻,「以皇甫雄眼下的狀態,任何勸說都不可能聽得進去,另闢蹊徑,說不定還能有奇效。再說,偶子個子小,替他防備暗殺,那是最好不過。」

  幽無命『噗』地一笑:「小桑果,你真是個奇才。皇甫雄和偶,一定會相處得很愉快。」

  桑遠遠聯絡了桑不近。

  桑不近早就知道偶子的存在,倒也沒多問,即刻便去獸欄尋那一狗一偶。

  「我們也得抓緊些。」

  幽無命不再螺旋前行,身影利落至極,在冰層之間穿梭飛掠。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只見頭頂上方的冰層之中,再度氤氳了七彩光暈,黑鐵巨壁與炫彩冰芒扭織在一起,顯得詭異而壯美。

  「莫非這裡也有裂縫嗎?看起來倒是比底下還要更嚴重。」

  她一邊說著,一邊手腳不停,往上方擲出一朵朵食人花。

  啃食冰層的『卡擦』聲中,忽然傳出很不和諧的『咯噌』一聲,像是啃到了別的東西。

  再下一瞬間,一些細碎的凍土灑落下來。

  「離開冰川層了!」桑遠遠心頭一喜。

  食人花賣力地張著大嘴繼續往上薅。

  忽地,熟悉的感覺傳來,一陣暖流沁入食人花的大胖花瓣。

  「吃到了冥魔!」

  上方忽然光芒大熾!

  幽無命將桑遠遠摁在了懷裡,週身黑焰燃起,一掠而上,雙腳穩穩地踩住了黑色凍土。

  他反手一撥,將桑遠遠護在身後,然後凝神向前望去。

  只見這黑鐵巨壁上,有一道三角形的口子,它很大,像宮殿大門一樣,三條邊線極為規整,一望便知道是製造者特意留下的。

  冥魔順著蛛網一樣的通道爬至此處,瘋狂地湧向那道溢出七彩光芒的裂口。

  奇怪的是,冥魔本不透明,但這七彩光芒竟是可以直直穿透冥魔的軀體,透到外頭。

  塞滿了冥魔的三角裂口裡,全是看起來『七彩透明』的冥魔。

  它們一隻擠一隻,湧進黑鐵巨壁之內。

  這裡的冥魔,對幽無命和桑遠遠的血肉之軀徹底喪失了興趣,哪怕貼著他們爬過去,也絕不會分神多看他們一眼。

  它們的目標就是那黑鐵巨壁之上的三角缺口,獨眼呆滯,耷拉著長舌,被踩到舌頭都完全沒有感覺,只知道向著那七彩光芒一直爬去,不停地爬。

  「這像不像一隻爐子?」幽無命忽然輕飄飄地問道。

  「煉化冥魔的爐子?」桑遠遠只覺毛骨悚然。

  「也未必,」他笑了笑,攬住她的肩,「這是什麼彷彿不太重要了。」

  桑遠遠琢磨片刻,深以為然。

  無論這是什麼東西,它裡面究竟有什麼,那都不是人力能及的。

  顯而易見的是,這黑鐵巨壁之中的東西,正是讓冥魔趨之若鶩的根源所在。

  「這裡便是深淵口通道。」桑遠遠回身望了望那些蛛網般密佈的甬道。

  它們從各處延伸而來,交匯在這裡。

  找到深淵口,那距離地面便不會太遠了。桑遠遠終於找到了腳踏實地的安全感。

  「想進去看看麼?」幽無命指著黑鐵巨壁上那個七彩三角缺口問道。

  桑遠遠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你有把握的話。」

  幽無命哈哈大笑:「小桑果!這世上,還沒什麼事情能難得倒我!」

  說著,雙臂一合,將她護得嚴嚴實實。黑焰燃起,他抬起腳來,漫不經心地一踏,身形如箭一般,直直掠進了三角缺口!

  若要問桑遠遠此刻是何感受,大約就像是被冰塊保護著,穿過一片高溫高熱的七彩蒸汽!

  黑焰滋滋作響,與這七彩力量對抗。

  黑鐵巨壁,果然如她想像中一樣厚重。幽無命急速飛掠,竟也花費了一會兒功夫,才抵達目的地,戛然剎住了身形。

  三角形狀的通道,長度有將近千丈。千丈作『壁』,這是何等駭人。

  站在這通道口往裡望去,無論往上往下往左往右,皆是望不到底的黑鐵,無窮無盡的黑鐵。

  就好像,這黑鐵便是整個世界,她與幽無命,站在世界的窗口,向外面眺望了一眼。

  眼前全是七彩光芒。隱約能看出這光芒是有核心的,它們源自一個同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龐然大物。這個大到超乎想像的東西,位於圈起的黑鐵巨壁的中心,像是內核一類的東西。

  核與壁之間相距甚遠,無法到達。

  幽無命闔上雙眼,凝神感受片刻。

  「死物。」

  桑遠遠直勾勾地點了點頭。

  這麼大的東西,若是活物,那當真是瞬間就能把整個雲境給掀了。

  它實在是太大了,就算幽無命有能力圍著它飛上一圈,也無法判斷出它到底是什麼。就像這圈黑鐵巨壁一樣,至多便是知道它直徑一千五百里,是個圓形。

  桑遠遠只覺毛骨悚然,身上也不知是冷是熱,渾身血液有些不聽使喚,時而『嘩嘩』地胡亂奔湧,時而像是停滯,腦袋一陣陣發暈。

  誰又能想到,有一天謎底就這麼擺在眼前,不神秘,沒有阻礙,卻因為太大,而令人看不懂它?

  她忍不住感慨:「在浩瀚宇宙面前,人類就像小小的螞蟻。」

  幽無命斜眼瞥了她一下,想笑,又忍下了。

  冥魔從身邊擠出來,悶頭向前爬,一隻接一隻,順著這通道的邊緣,直直墜下看不見底的深淵。

  「嘶——」桑遠遠有些牙疼,「這算什麼,自盡式朝聖麼?」

  兩個人垂頭望下去。

  這裡,究竟得多高?千千萬萬年,冥魔就這麼一直摔一直摔,卻始終也填不滿這大窟窿?

  「這趟來得值。」桑遠遠喃喃道,「現在知道為什麼天壇一動這七彩之力,就會引發冥魔暴動了。冥魔與這所謂的『天命』,還真是息息相關哪!」

  幽無命搓了搓手:「有點意思。」

  收回目光時,桑遠遠眼神忽然一滯。

  她倒抽了一口涼氣,反手攥住幽無命:「那是什麼。」

  聲音都變形了。

  幽無命順著她的示意望去。

  只見腳下那規整無比、彷彿是套著模具灌出來的光滑黑鐵通道邊緣上,赫然印著三根清晰的指痕。

  特別細、特別長,凹進黑鐵裡將近兩寸那麼深。

  桑遠遠頭皮發麻,脊背上寒氣直竄。

  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方才幽無命拔刀斬過這黑鐵巨壁,只留下了不到一寸的刀痕。

  幽無命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他攬住她的肩膀,探出半個身子,上下左右地望。

  很快,又發現了不少痕跡。

  抓痕、指印。

  順著那些痕跡略微一掃,立刻便能想像出一個人用手抓著黑鐵巨壁,在上下攀爬飛掠的樣子。

  一個手指特別長,指甲也特別長的人。

  桑遠遠脖頸陣陣發涼。

  「有人生活在這裡?」她不自覺地放輕了音量,小心翼翼地貼著幽無命耳朵問道。

  他瞇著眼,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唇角微微一翹。

  「回。」

  幽無命身形倒掠,飛速退離了這黑鐵三角口。

  「不像是人,倒像是……」他慢悠悠地點著頭,白牙上下相抵,輕輕磨挲。

  「像是什麼?」

  「咳,咳咳。」不遠的地方,忽然傳來了幾聲咳嗽。

  『刷』一下,桑遠遠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沒聽錯,確實是咳嗽的聲音!

  她緊張地攥住了幽無命,深吸了好幾口氣。

  真的是,太驚悚了。

  哪怕身邊有幽無命,仍是叫人毛骨悚然。

  幽無命微仰著腦袋,四下一看。

  目光很快便鎖定了一處。

  桑遠遠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只見兩條深淵通道中間有一個凹陷的洞窟,聲音似乎就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

  「當心。」她小心地牽住幽無命。

  「嗤。」幽無命依舊不以為然,「小桑果,跟我在一起,有什麼好怕。」

  他攬住她,輕身一掠,落進洞窟。

  桑遠遠:「……」這麼直接就闖的嗎!

  她懸著心,緊張地一望。

  當場便怔住了。

  洞窟中的人,也慢慢抬起了頭。

  七彩光芒直射不到這裡,洞窟裡像是黃昏時分的光線,倚在洞壁上的人,臉色發黃,目光暗淡,咳嗽時,口中溢出一股股發黃的血,已是瀕死之際。

  竟是個熟人。

  韓少陵。

  桑遠遠呆呆地望著他。忽而覺得不可思議,忽而又覺得在情理之中——韓少陵與夢無憂跌下深淵口的暗河,當時她與幽無命便猜測過,這二人怕是很難淹死,應該會順流抵達那個讓冥魔趨之若鶩的地方。

  可不就是這裡麼。

  桑遠遠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她望著韓少陵,韓少陵也望著她。

  只有韓少陵一個人。

  不見夢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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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24:29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保衛皇甫雄

  倚在洞壁下的韓少陵慢慢抬起頭,望向桑遠遠。

  算起來,距離上次幽無命將韓、夢二人擊落到地下暗河中,大約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這段日子,幽無命煉化了落雷和七彩碎鏡,修為突飛猛進,傷勢也早已復原。

  還殺了個皇甫俊。

  再看韓少陵,他的模樣比當時更要糟糕。斷臂處已化了膿,踏入洞窟,便能聞到濃濃的腐臭味道——帶著這樣的外傷跌進漂滿冥魔的地下河,又在潮濕陰暗的地底耽擱了這麼久,傷口自然是要惡化的。

  桑遠遠往他頭頂扔了只小臉花,靈蘊籐一探,發現韓少陵的臟腑已被七彩光浸透,心脈已被情族的體毒腐蝕得坑坑窪窪,沒救了。

  「桑兒,我又夢見你了。」韓少陵動了動乾枯皸裂的唇,喃喃道,「方纔便隱約聽到了你的聲音……我就知道,你又要到夢中與我相見了。好啊好啊,這樣的美夢,許久不曾做過了。」

  「哦?美嗎?」幽無命愉快地露出了自己的帥臉。

  韓少陵:「……收回方纔的話,原來是噩夢。」

  幽無命垂頭笑了笑,毫不介意地走到韓少陵身邊坐下,往他旁邊的洞壁上一靠,衝他揚了揚下巴。

  「喂,你那個野女人呢?丟下你跑了?」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啊幽無命。」韓少陵嫌棄地皺了下鼻子,「離我遠些,一身怪味。」

  幽無命嘴角一撇,將信將疑地抬起手臂來嗅了下。

  「沒有味道。」他很認真地為自己辯解,「雖然數日不曾沐浴,但我是從冰川下面過來的,沒出什麼汗。你才一身怪味,又是血又是膿包又是臭汗。」

  桑遠遠輕輕搖了下頭,唇角浮起淡笑。她知道韓少陵說的怪味,是指幽無命那一身騷包氣質。

  韓少陵虛弱地笑了起來。他抬起手,擺了擺。

  「幽無命啊幽無命,哈,哈哈,沒想到臨死之前,居然會夢見你,還能這般平心靜氣地說話。嘖,真不像你啊幽無命。怎麼,不動手還等什麼?」

  幽無命淡淡笑了下:「算你運氣好。剛殺了個皇甫俊,現在不想殺你。」

  「嗤!」韓少陵毫不留情地嘲笑,「想殺皇甫俊,你就做夢吧!東州軍什麼實力,你幽無命什麼實力。也就我大意,才會著了你的道。」

  「你這話就不對了。」幽無命一本正經,「你那不是大意,是沒有自知之明。」

  韓少陵冷笑:「沒有自知之明?短短月餘,我修為飛躍五個重天,此等速度凡人望塵莫及……我哪能料到你竟破了境。幽無命,你那是運氣罷了!」

  幽無命把腦袋往洞壁上一靠:「你沒理解我在說什麼。」

  「你在說什麼?」

  幽無命同情地瞥了他一眼:「我能破境,都是小桑果的功勞。我有自知之明,知道離了小桑果不行,所以我好好對待小桑果,她便給我越來越多的福氣。」

  聽他提起桑遠遠,韓少陵不禁聚了聚略微渙散的視線,望向立在一旁,週身好似蒙上一層光環的美麗女子。

  「桑兒……」

  幽無命譏笑:「而你哪,明明就是靠著女人,又不敢承認,這下好咯,能救你命,給你機緣的夢無憂跑咯,你就等死吧你!」

  眉眼間滿是幸災樂禍的嘲諷。

  韓少陵立刻就怒了:「她是為了救我,才跟著那冥魔王去的!」

  幽無命長眸一斜,飄向桑遠遠,『叮』地眨了下右眼。

  桑遠遠:「……」見過最長的路,就是幽無命的套路。

  「你就編吧。」幽無命輕飄飄地笑,「什麼冥魔王,我可從來不曾聽說,喂,我說韓少陵,人呢,該認輸的時候就認輸,死強有什麼意思。」

  「誰死強了。」韓少陵往上掙了掙,道,「我承認,夢無憂她幫了我許多,但我需要她的幫助了嗎?若不是她瞞著自己情族的身份來算計我,我又何必在她身上傷那麼多腦筋?幽無命,你可知道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就是碰了那個夢無憂!」

  他咳了兩下,吐出一口黃色的血,情緒更激盪了些:「若換了是你,你能好到哪裡去?我問你,你是不是個男人!」

  幽無命吊起眼睛:「當然是!」

  韓少陵朝他偏了偏頭:「那若是你,孤身一人,月色好,風好,酒好,溫度也剛剛好,這麼一個夜晚,一個姣好的女人爬上了你的床,是男人,你不動她?你說你是不是男人吧!」

  幽無命的黑眼珠慢吞吞地轉:「你說的這個,不成立。我有小桑果,又怎會孤身一人。」

  「若是沒有呢!」韓少陵嘖一聲,「幽無命,你就說,你若是不慎碰了個情族女人,你怎麼辦吧!嗯?再不碰她,等死啊?」

  幽無命很認真地思忖了一會兒。

  「說呀,幽無命你倒是回答我啊!你就甘心等死,而不再去碰她?少來這些虛偽的!」韓少陵笑道,「你這麼假,我可要看不起你了。」

  「我這個人呢,」幽無命緩聲道,「最不愛受脅迫。無論是哪種形式的脅迫。有人膽敢這麼算計我,當場就被我殺了。」

  「嗤!」韓少陵不屑道,「你就編。殺了她,你毒發了怎麼辦?」

  「捱著咯。」幽無命臉上浮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若是疼得我暴躁了,正好找我仇家,拼它個玉石俱焚去。」

  韓少陵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我倒是忘記了,幽無命你是個瘋子!」

  「嗯,瘋子挺好的。」幽無命笑得晃眼,「真實!」

  「你可以走了嗎?」韓少陵歎了口氣,「換桑兒過來與我說說話。」

  幽無命當場就不答應了:「沒聊完呢!喂,你方才說那夢無憂是主動爬你床的?不說被你強的麼!」

  韓少陵斜眼瞥他:「幽無命,女人是半推半就還是抵死不從,難道你就分不出來?你不會沒碰過別的女人吧?」

  幽無命:「……」

  他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半晌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

  說真話吧,好沒面子!說假話吧,萬一小桑果當真豈不是要命!

  「反正,你女人都跑了。」幽無命梗起了脖頸。

  「說了,她是為了救我,才跟冥魔王走的。」

  「騙人!」

  「騙你做什麼。」

  話題又繞了回來。

  幽無命裝模作樣地想了想:「為了救你跟別人跑了,丟你在這裡等死?這話你自己信嗎。」

  「她一定會想辦法回來的。」

  「你指的是,姓夢的把所謂的冥魔王迷得神魂顛倒然後討了藥回來救你?韓少陵,我真不知道該同情你們哪一個了。來來來,你跟我說說,冥魔王長什麼模樣,就那,一隻眼睛,一根舌頭,滿身粘不拉嘰,嘖,你那女人,口味還怪重的。」

  韓少陵搖了搖頭:「這只長皮了。模樣和人類差不了多少。會說一點話,自稱冥魔王,實力深不可測。我曾見它在外頭那東西上面飛簷走壁,如履平地!」

  幽無命瞇起眼睛:「然後呢,它對你女人一見鍾情?」

  韓少陵:「……是。」

  模樣可以說是非常屈辱了。

  桑遠遠默默在一旁聽著,腦海中浮起了方才在黑鐵巨壁的內壁上看到的那些抓痕和指印。想必就是這『冥魔王』的傑作。

  冥魔王……這又是個什麼東西?打開謎團的鑰匙,會不會就在它的身上呢?

  「我說韓少陵,你就不覺得奇怪?」幽無命好心好意地說道,「你看我們小桑果,哪裡都甩了你那夢無憂十八個天都是不是?那為什麼但凡是個雄的,就非要圍著你那女人轉啊?連冥魔她都不放過。我怎麼就沒見過誰死皮賴臉要纏我果子,哦,除了你。」

  韓少陵:「……」想發火,又不知道該從哪個角度發。

  「行了,幽無命,害我至此還不夠,特意要跑我夢裡來,就為了繼續羞辱我麼。」

  幽無命嘖道:「你自己惦記著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怪我咯?喂,你真不奇怪麼?那個女人,憑什麼?」

  韓少陵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長歎一聲:「你要這麼說的話,我確實是發現過一點異常。就,每次我想找她麻煩,總會不自覺就跟她滾到榻上去了。」

  他抬手指了指洞窟外那鋪天蓋地的七彩光:「就覺得,她身上好似也有這樣的光,讓人頭腦發暈,就想要她。別人,或許也是如此。」

  幽無命偏頭看了看桑遠遠。

  聽韓少陵這麼一說,桑遠遠立刻就明白了。搞了半天,什麼萬人迷瑪麗蘇,什麼天生親和力無窮人人為她大開綠燈,原來都是這七彩光芒作祟。

  要說『命』,大約也只有最後這一次與冥魔的『一見鍾情』,算得上真正的因果關係——她與這七彩光接觸了這麼久,冥魔王一見她,就發現這個人類身上有它熟悉的東西。

  「夢無憂不會再回來了。」幽無命平靜地回頭望著韓少陵。

  「她會回來。」韓少陵自信一笑。

  幽無命悠然抱起了胳膊,不打算再搭理他。

  「不會了。」桑遠遠歎息著走近了些,「韓少陵,你難道沒有發現嗎,你和她跌落地下河之後,她身上那逆天的氣運便消失了。否則這一路過來,你又何必這般辛苦,衣裳都破成了這樣,靈蘊消耗殆盡。而且,這麼長一段路,連一株最尋常的止血藥草都沒有遇到。」

  韓少陵眸光複雜:「桑兒,你願意和我說話了?這地下,什麼也沒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可是,從前夢無憂無論在任何地方,都能撿得到奇珍異寶呢。」

  韓少陵呆滯地點點頭:「是。確實匪夷所思。」

  「那是因為她手中的那面鏡子。」桑遠遠蹲到了他的身邊,「有人通過這一面鏡子,將很玄乎的氣運,源源不斷地輸送給她。」

  韓少陵雙目微睜:「便是上次被你們奪去的那鏡子?」

  「是啊。」桑遠遠歎道,「你可知道,那所謂氣運,卻是這天下蒼生的氣運。夢無憂用一分,蒼生那裡便少了一分,所以你看,她『撿』來萬年靈髓助你療傷晉階,各地便『湧潮』紛紛。她引落雷從幽無命手中救下你性命,千年難遇的全境『湧潮』便出現了。」

  「再後來你二人跌進深淵口,為了保你們的命,站在她身後的人,直接將無窮的氣運送到了那面鏡子中……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你應該還不知道吧?幾十丈高的冥魔海嘯,同時襲擊了全境。」桑遠遠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許同情。

  「再然後,夢無憂丟了鏡子,再也沒有從天而降的機遇和氣運幫助你們渡過難關了。你們只能依靠自己。韓州王,是不是很久很久,都沒有體驗過這種凡事靠自己雙手、舉步維艱的感覺了?相對的,外頭卻是風平浪靜,人類戰勝了冥魔,暫時保住了家園呢。」

  韓少陵震撼難言,呆呆地望著她。

  「這,這真是夢嗎?你說的這些,為何……竟叫我難以反駁……」

  他恍惚片刻,連噴了好幾口黃血:「所以,夢無憂她再無氣運加身,她會被冥魔王殺掉對嗎?難怪幽無命說她不會再回來了。」

  桑遠遠道:「她能不能保住性命我不知道。不過若是她用從前和你們相處的經驗來對付冥魔王的話,我覺得生還的機率不會太大。想要讓冥魔王化小愛為大愛,成全你和她的愛情,然後放她帶著藥回來救你,那更是沒有半點可能。」

  韓少陵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化小愛為大愛,哈哈哈哈!你說的是那個陰月閣閣主喬陰月吧,那個蠢豬,可真是沒把我笑死!」

  桑遠遠不知道誰是喬陰月,但她知道肯定是夢無憂追求者大軍中的某一位。

  「就是在章州設伏的那個暗殺閣。」韓少陵擺了擺手,「已經不重要了。」

  他的目光又恍惚了片刻。

  「桑兒,你再告訴我一次。真的是因為我,才令全境一次次陷入危機和災難的嗎?這是真的嗎?你沒有騙我?」

  桑遠遠看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沒有騙你。最後這次冥魔海嘯,攻破了許多州國,不過如今已無大礙了。」

  「死了很多人吧?」韓少陵唇角浮起苦笑,泛黃的血液順著嘴角汩汩往外流。

  「是,不過大家對付冥魔的經驗也更足了。」桑遠遠不知想起了什麼,嘴角忽然浮起了發著光的微笑,「一切傷害,只要不能消滅人類,都只會讓我們更加強大。」

  「韓州怎麼樣?沒了我,韓州……」韓少陵皺起了眉。

  桑遠遠微笑道:「韓州很好。你的堂弟韓少風,很沉穩,守下來了。」

  「那便好。」韓少陵臉上浮起了笑容,有欣慰,亦有自嘲。

  「這個世間,少了誰不行呢?」他喃喃道。

  「是啊。」桑遠遠贊同,「一切,本就該順其自然。這才是真正的天之道。強行將氣運聚給某人,只會弄巧成拙,反倒成為一害。」

  「不錯。」韓少陵笑了起來,「桑兒,若我早知道,自己奪了蒼生氣運,帶來這麼多災難,我早就親手殺死夢無憂,然後揮劍自裁了!你信我。」

  「我信。」桑遠遠輕輕點了點頭。

  像韓少陵、皇甫俊這樣的人,雖是敵對,但她卻知道他們骨子裡都是真英雄。為了蒼生,為了人族,他們是不惜己身的。

  「好,你信我便可。桑兒,若有可能,還請替這蒼生,撥亂反正吧!」韓少陵微微地笑著,目光忽然一滯。

  幽無命偏頭看了看:「他自絕心脈了。走吧。」

  二人踏出洞窟。

  桑遠遠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

  「小桑果!」幽無命兇惡地瞪著她。

  「其實我和他,真的不熟……」桑遠遠輕聲歎息,「覺得有一點可惜罷了。他與皇甫俊,其實都是守護雲境的英雄啊。」

  韓少陵與幽無命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可化解的矛盾,只可惜到了今日,他已被那七彩光和情族之毒滲透,連桑遠遠也無力回天了。

  「嗯。走咯。」幽無命攬住了她。

  順著通道,二人很快就找到了位於雲州的深淵口,如今幽無命的翅膀熟練度更高了,飛越區區深淵口更是不在話下。

  ……

  冀都。

  「鎮西將軍,冀州王再次求見!」

  「不見。」皇甫雄唇色有些發白,獨坐在窗下,目光怔怔的。

  八十萬大軍,調動起來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得在冀州等。

  前幾日,他的心還像是被扔在油鍋中,一直煎一直煎一直煎,等了那麼幾日,倒是冷卻了下來。

  姜雁姬無數次試圖聯絡,皇甫雄都稱病推了。

  他知道自己。

  聽到那個歹毒女人的聲音,必定會按捺不住自己那滿肚皮髒話。

  現在不可以。大軍仍有大半未到,打不得。

  這些日子,皇甫雄根本不敢回憶皇甫俊的音容笑貌。他的人生裡,皇甫俊一直像座燈塔,指引他,率領他,是明燈,亦是港灣。

  雖不去想,但無論身處何地,皇甫雄都會有種錯覺,自己失了燈,陷在了粘稠濃密的黑暗中,掙不脫,甩不掉。

  頭上白髮一根接一根冒出來。

  靈耀境的強者,亦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去。

  有時這麼坐著,一個恍惚間,竟看到了自己的末路,知道自己勢頹如山傾,根本不可能鬥得過那樣惡毒陰險的女人——連大哥都輸了,不是嗎?

  但他立刻又給自己打氣。

  手邊放著不久之前那位先生送來的,《蕭仲復仇記》的結局。

  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蕭仲可以,我亦可以!」

  胸中卻難免還是淤堵,張口一吐,又是帶血的痰。

  像是陷進了掙不脫的泥沼。明明仇深似海,該是一往無前之時,可是情緒卻始終陰暗灰敗,拖得越久,越是覺得滿心無力。

  皇甫雄是多年領軍的人,他深知將領的氣勢足以影響全軍。他這個領頭羊尚且如此,更別說麾下那些將士了。

  「我真能鬥得過她嗎?」皇甫雄的目光,漸漸渾濁,「上蒼若是有眼,可否給我一點啟示?我皇甫雄,此生當真還有希望為兄長復仇麼?!」

  「篤、篤、篤。」

  很清脆,很歡快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皇甫雄雙目微張,偏頭望去。

  愕然失神。

  「什、什麼……」

  一隻比膝蓋略高一點點的小偶人,正搖搖晃晃朝他走來。

  身上掛著一件空落落的灰袈裟,胸口貼著一個大大的『福』字,脖頸上掛著一串通透的琥珀念珠,最下面那粒大珠珠敲擊在它的木頭小肚子上,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篤、篤、篤。」

  一張白慘慘的小臉上,嵌了兩隻巨大的黑眼睛,小小的鼻子,紅通通的小嘴巴,笑得又漂亮又甜蜜。

  它張著雙臂,搖搖晃晃走到了皇甫雄的腳下,不動了。

  「這是什麼?!」

  皇甫雄使勁眨了眨眼,從窗邊矮榻上跳下來,蹲在人偶面前。

  ……還嫌太高了。

  他身形威猛巨大,蹲下來,還是只能看到人偶烏黑的發頂。

  於是皇甫雄屁股一歪,坐了下來。

  ……還是太高。

  人偶揮了揮兩條小胳膊,像蝴蝶扇翅膀一樣。

  「要抱抱?」皇甫雄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自己都愣了。

  東州男人向來是秉承『愛即是害』的傳統,對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兒子)以磨礪打壓為主,君父極少會對自己孩子表示出愛意。

  譬如皇甫俊,把皇甫渡往遠處一扔,不聞不問,只不斷施壓,委以重任。

  在東州男人看來,這是最深沉的父愛,這,才是愛!

  皇甫雄亦是如此。他從來沒抱過自己的兒子,向來都是學著兄長的樣子,擺出一張冷臉,好像親兒子欠了自己八輩子錢一樣。

  可是這會兒,對著這麼一個詭異的來歷不明的人偶,他居然脫口就問出了『要抱抱』這麼一句黏黏糊糊的話。

  簡直是,晚節不保!

  只見面前的人偶『呼』一下仰起了小臉,一雙漆黑的眼睛對著他眨巴了兩下,眼睫撲扇撲扇,簡直就是要了老命。

  一對小胳膊又扇了兩下。

  皇甫雄:「……送福童子?!」

  這是皇甫雄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了『上天的恩澤』。就在他最茫然最無助最困惑最孤獨的時候,身邊,居然出現了這麼一個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東西!

  這不是上天的啟示,還能是什麼?!

  皇甫雄一臉正經,伸出蒲團大的雙手,捉住人偶的小身軀,把它抱了起來。

  「我得好好檢查一下,是不是什麼暗器。」

  人偶咧開了嘴唇,露出兩排漂亮略尖的小白牙。

  皇甫雄:「……」

  如果這世間有一種死法叫『被可愛致死』,皇甫雄覺得自己可以含笑九泉了。

  他像做賊一樣,把人偶抱到了矮榻上,雖知殿中無人,卻還是警惕地環視左右。

  然後用自己的鬍鬚,在人偶漂亮的小臉蛋上重重蹭了一圈。

  人偶:*皿*

  凶給他看!

  面對忽然呲出小尖牙的憤怒偶子,皇甫雄更是覺得自己的魂兒都飛了。

  「啊啊啊——憐殺我也!」(萌死我了)

  這一聲大吼驚動了殿外的侍衛。

  侍衛們都知道大將軍已消沉了多日。乍聞這麼一嗓子,侍衛嚇得不淺,顧不得詢問便衝了進來。

  「將軍?!」侍衛『鏗鏘』一聲抽出了大刀。

  皇甫雄被扎扎實實嚇了一跳。

  他擺出一個護崽的架勢,把人偶往懷裡一圈,然後凶狠地瞪向自己的親衛。

  二人大眼瞪小眼。

  「將、將軍無事吧?」

  「能有何事!出去!」

  皇甫雄急急趕走侍衛,低頭一看,懷中的小可愛已不翼而飛。

  皇甫雄:「???」難道是幻覺?!

  頭一轉,卻見矮榻的杌子後面露出小小一片灰色衣角,一隻小手伸出來,『嗖』一下,把衣角拽回去藏好。

  皇甫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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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24:44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雲之濯其人

  雲州。

  幽無命與桑遠遠順著深淵口掠了出來,回到地表。

  地底的一切著實震撼,桑遠遠許久都回不過神。

  「幽無命,你說,底下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明知問了也白問,她還是忍不住喃喃脫口而出。

  幽無命:「……」

  要了老命了。

  這麼可愛的一個小桑果,睜著一雙水霧朦朦的眼睛,撅著那麼一點好看的紅唇,用這樣溫柔可人的聲音問他。

  這樣的信任和依賴,叫他如何辜負?

  要他說『我也不知道』,那還不如直接一刀把他殺了吧。

  「那是萬惡之源。」幽無命微微挺起了胸膛,神色自若,雙眸微瞇,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樣。

  「哦……原來如此!」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攬著這只神不守舍的小果子,慢慢向前踱。一雙漆黑的眼珠子慢悠悠地轉動著——那玩意,到底是什麼呢?他也很想找人問問。

  桑遠遠聚了聚精神,盡力把地下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幕逐出腦海。

  她發現自己留了點後遺症,此刻看什麼都覺得小。宮殿小,通道小,就連宮牆圈起的四四方方的天,看起來也很小。

  兩個人都很默契,沒再提韓少陵的事情。

  雖然立場敵對,但皇甫俊與韓少陵的死,對整個雲境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

  這裡是雲州的王城,很快便有侍衛發現了這對神色很不正常的男女。

  雲許舟聞訊趕來。

  此刻距離冰川塌方已過去了整整十一日,雲許舟步履匆匆,人還沒到,聲音便傳了過來——

  「小小的雪崩,竟把你二人困了十餘日麼?」

  她疾步來到近前,一雙大眼左右一轉,屏退了左右。

  「東州派了人來,還在冰霧谷下面翻騰。算你們運氣好,碰上了五百年一遇的冰川位移,證據全部毀掉了。」雲許舟負著手,傾身笑道。

  「冰川位移?」桑遠遠微微睜大了眼睛。

  「唔,」雲許舟點了點頭,「老掘冰人們的經驗。祖輩在冰川裡討生活的,與那冰雪熟得很,看上幾眼便會曉得是什麼年份的冰川。據他們的經驗,冰中那些明顯的地質斷層,差不多便是五百年一遭——極大規模的冰川位移。」

  難怪徑直把她和幽無命送到地層底下去了。

  「皇甫俊在雲州出事,皇甫雄沒為難你吧?」桑遠遠問道。

  雲許舟笑著擺了擺手:「我只一問三不知,他拿我有什麼辦法。他還敢在這冰天雪地裡和我干仗不成?」

  雲州這惡劣的極寒氣候,倒是讓雲州軍天然立於不敗之地——若只守不攻的話。

  「雲許舟,你知不知道這底下有什麼?」幽無命忽然陰惻惻地問了一句。

  「哪個底下?」雲許舟垂頭看了看,「地基?凍土?」

  「再下面。」

  「冰。」雲許舟忽地笑了笑,「都是冰。我曾經想過,若有一日,雲州這氣候變了,轉暖了,那這片大地,大約會變成湖海,或者沼澤。也無妨,天無絕人之路,到時候將它建成水上之州便是了。」

  桑遠遠與幽無命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

  看來她是真不知道地下有個大傢伙。

  二人也沒打算告訴雲許舟。

  「對了,」幽無命湊上前去並著肩,將手豎在唇角,偏頭低低問道,「雲之濯,聽說過嗎?」

  雲許舟瞇起眼睛沉思片刻:「不曾聽過這個名字。雲氏數百年來不曾排過『之』字輩,若是賜姓……對了,上回查那天壇聖子時,賜雲姓的國人名單與履歷都在我那裡,現在去查?」

  桑遠遠依稀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濯。是洗的意思。若是賜名……這寓意,可不怎麼好啊。」

  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清洗雲氏王族這麼個意思。

  多晦氣啊!

  她踱了兩步,手指點著額角:「若我沒記錯,這個字彷彿還有祓除罪惡的含意。」

  祓除雲氏的罪惡?!

  嘖,那更厲害了。

  「有意思。」幽無命抿唇笑了起來。

  若是賜姓,禮官必定會嚴格排查選字,絕對沒有可能出這麼大的紕漏。這樣的名字實在是太反動了,咬文嚼字的禮部官員怎麼會漏過了它。

  所以,這人很可能是私用王姓。

  私自偷用王族姓氏的,倒也不是沒有。不過這種事一般只有在與外界沒什麼交集的山旮旯裡才會發生,順便再自立個什麼王朝,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著他。

  這麼一想,天壇倒好像也是這麼個遺世獨立的地方。

  一個專司祈禱卜運祝福的機構,沒有任何實權,收錄人員全憑一個『緣』字,雖然每年也會向帝宮呈上人員名冊,但是從來無人去查驗考證。

  雲之濯是個靈耀境,年齡已不可考。

  就這麼,『藏』在天壇?

  若不是桑遠遠忽然意識到這個名字有些不妥的話,恐怕所有人都只會認為這是一個早年間被賜了王族姓氏又恰好沒有留下記錄的人。

  「會不會是假名?」雲許舟問道。

  桑遠遠回憶著雲之濯其人的音容笑貌,緩緩搖頭:「不像。他瀕死時,也曾提及自己的名字,極為自然流暢,眉眼間沒有絲毫彆扭勉強,這說明他對這個名字認同感很強,應當是一直在用的。而且,他的身份令牌上寫的確實是『雲之濯』這三個字。」

  雲許舟長吐一口氣:「那我先安排人手去查那賜姓名錄,就找這個名字或者相似的、諧音的名字。若是沒有,還請幽州王將這身份令牌給我,我持了它,問天壇討要說法去!此子竊我王族之姓,辱我雲氏,其心可誅!我倒要問問,天壇諸般包庇,意欲何為!」

  雲許舟,確實有理由有資格去鬧。

  桑遠遠與幽無命對視一眼,輕輕點頭。

  趁著雲許舟安排人手時,桑遠遠偷偷攥住了幽無命的腰帶:「碎鏡給我。」

  幽無命長眉一挑,不動聲色地瞥了雲許舟一眼。

  旋即取出碎鏡,握到了桑遠遠的掌心。

  之前,她與幽無命早已利用這碎鏡查看過雲之濯這個人。

  遺憾的是,試了數次,都只能看見他獨自坐在陰暗的密室中吐納修行——雲之濯這個人,當真是活得像苦行僧一般。

  若是連著老太監姜一一起查,就能看到很多人在一座漆黑的地下宮殿裡,圍著祭壇施術。其餘的人都穿著黑斗篷,戴著金屬面具,認不出身份。

  線索便斷在這裡了,沒有辦法離開這個閉合的循環——查姜一,在施術;查雲之濯,在打坐;查雲之濯和姜一,又在施術,完全無從突破。

  雲之濯與姜雁姬、皇甫俊這些人,都沒有任何交集,查來查去,他永遠都是獨自一人,在密室裡打坐。

  於是桑遠遠壓根就沒把這個人和年輕一輩的雲許舟往一處聯想。

  下意識忽略了。

  這會兒雲許舟說要藉著此事去鬧上一鬧,桑遠遠和幽無命自然得先確認一下,替她排除嫌疑。

  桑遠遠握住幽無命遞來的碎鏡,閉上眼睛,默默回憶雲之濯其人。

  心道:『雲之濯,雲許舟。』

  眼前,浮起畫面。

  桑遠遠的心臟猛地一突。

  她其實是做好了這兩個人毫無交集的準備。

  幽無命看到桑遠遠變了臉色,立刻瞇起了眼,垂在身側的手上,緩緩凝起了黑焰。

  雲許舟並不知道自己已被帶著焰的毒蛇盯上了,她安排手下去查名錄之後,一邊琢磨著將要做的事,一邊向桑遠遠和幽無命走來。

  「桑……」

  雲許舟猛地一怔。

  她看見幽無命唇角挑著溫和的笑容,瘦高的身軀擋在了桑遠遠的面前。

  雲許舟:「幽州王?」

  幽無命輕聲道:「你不動,等著。」

  聲音輕快,躍躍欲試。

  雲許舟:「?」

  若是短命在這裡,就會知道自家主人這是準備殺人了。

  雲許舟一頭霧水,微微側了側身,視線想要繞過幽無命,去看他身後的桑遠遠。

  「桑果怎麼了?」

  忽覺一股寒意『刷』一下爬滿了心口和後背。

  雲許舟寒毛倒豎,極慢極慢地偏頭去看幽無命。卻見他仍在笑,神情和煦,微彎的黑眼睛裡卻是絲絲沁著寒氣,能凍進骨縫裡去。雲許舟這才意識到方才幽無命那句話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雲許舟退了一步,皺緊雙眉:「我不動,行了吧。」

  半晌,終於有一隻小手從幽無命身後探出來,拽了拽幽無命的衣袖。

  幽無命回過身,目光平靜,投向她。

  桑遠遠對上他的視線,心臟莫名便『咚』地一跳——這個男人的神色和氣息,彷彿都在對她說『無論要殺誰都沒有關係,一切問題交給我』。

  她忍不住順著他的袖口找到了他帶繭的手,用五指扣了上去。

  幽無命嚇了好大一跳,急急收掉掌中的黑焰,反握住她。

  他用微微瞇起的眼角瞥了雲許舟一下。

  桑遠遠回憶著方才看到的畫面,走到雲許舟面前。

  雲許舟此刻已然意識到不對勁,她略有些警惕地盯住桑遠遠和幽無命。

  「桑王女是聽到什麼關於我的消息麼?」

  她下頜微揚,冷笑道:「我雲許舟,一生行事坦蕩,除了替你們隱瞞暗殺東州王族之事外,行事無一不可告人!」

  桑遠遠正色道:「攝政王誤會了。」

  「誤會。」雲許舟面帶薄怒,「方纔幽州王一身殺氣,可不是誤會。」

  桑遠遠歎道:「到殿內說話吧。」

  雲許舟怒沖沖地把桑遠遠二人引進了書房。

  她仍是忿忿:「幽州王,你身手超絕這我知道,但我雲州未必就怕了你。你若在這裡對我動手,我敢保證,你絕無可能平平安安將桑王女帶出雲州境內!」

  桑遠遠趕緊掛出了笑臉:「嫂嫂別氣,且聽我一一道來。」

  雲許舟重重坐進了太師椅中。本還要氣,卻被桑遠遠這很不要臉的稱呼給弄得帶上了幾分羞惱。

  「誰要嫁給桑不近了!」

  「好好好不嫁不嫁。」桑遠遠垂頭笑了笑,然後正色道:「攝政王且聽我說,你與雲之濯這個人,有交集。」

  雲許舟睜大了雙眼:「哦?!」

  桑遠遠回憶著方才看到的畫面,道:「光線昏暗的大殿,殿頂垂著許多布幔,環境森嚴肅穆。你與他,相距甚遠不曾交談,中間隔了許多人,穿著打扮非富即貴,女子居多,男子孱弱,應當都是雲氏王族。不知攝政王對此可有印象?」

  雲許舟慢慢瞇起了眼睛:「還有呢?」

  桑遠遠搖了搖頭:「沒有了。」

  「這是哪來的消息?」雲許舟奇怪地問道,「既然知道我與雲之濯同在一處出現過,又豈會沒有更多消息?」

  桑遠遠揉了下額角:「一言難盡,算是神神叨叨的通靈之術吧。」

  「哦……」雲許舟長歎,「準確率如何。」

  「應該不會有太大偏差。」

  桑遠遠與雲州並無交集,她的『死而復生』帶來的蝴蝶效應應該是影響不到雲州這邊的。

  只是,就這麼一幅畫面,沒頭沒尾,特徵亦不顯著,實在是有點令人為難。

  佛寺、祭壇、祖廟、道觀,都會有這樣的大殿。

  「我可穿著官服?」雲許舟問。

  「沒有。」桑遠遠道,「衣著正式,但都是便裝。」

  「那便不是祭祀。」

  沉默片刻之後,雲許舟忽然『嘶』一聲,吊起了眼睛:「桑果!你是說,這個侮我王族的狂徒,居然混到我的身邊,而我一無所知!」

  桑遠遠:「……」這個反射弧也太長了。

  「雲之濯,不簡單啊……」雲許舟敲著桌面,「看來,不僅僅是詛咒侮辱這麼簡單,他和他背後的力量,是想顛覆我雲氏哪。嘿,有意思啊有意思!分明是他們在背後行各色魑魅伎倆,倒搞得像什麼正義之師,要討我這悖逆之族一般!」

  「怎麼,看不起反派的信仰啊?」桑遠遠笑了起來。

  「噗哧!」雲許舟被她這麼一攪和,心情也徹底放鬆了下來,嗔道,「你還笑!如你方纔所言,此人能混到我雲氏子弟當中,這是何等駭人的事情!他若是帶了炸火,炸我個猝不及防,嘖……頭皮發麻!來,把你看到的那間大殿畫給我!」

  雲許舟『刷』一聲把紙筆扔到桑遠遠面前。

  桑遠遠:「……」

  畫畫,有點困難。

  她執起筆來,回憶著腦海裡的畫面,一點一點細緻地勾畫著那間大殿。

  畫到一半,忽然有親衛不經通傳匆匆跑進來。

  雲許舟雙眉一皺,『刷』一下藏起了桑遠遠畫到一半的『案發現場』。

  親衛手一拱,聲音急切:「攝政王,大事不好,主君他,蠱毒發作,要不行了!」

  「什麼?!」雲許舟猛地站了起來。

  這名親衛,便是她派去貼身『照顧』雲許洋之人。

  雲許洋當初包庇縱容一個虐殺少女的兇手,只為滿足自己變態的偷窺心理,事發之後,雲許舟把他關進天牢,派了最得力的親衛盯著。

  前些日子幽無命送來了靈蠱的解藥,雲許舟便讓雲許洋服了,吐出許多血蠱,當時已接近大好了。

  雲許舟本已計劃著請幽無命多制些解藥,預備大範圍救治雲氏王族,誰知親衛竟是帶來了這麼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雲許洋?」桑遠遠問。

  雲許舟急急點了下頭,雙目已泛起紅色:「快,去看看!」

  三人匆匆前往關押雲許洋的大牢。

  雲許洋的待遇並不比別的囚犯好,除了單獨關押之外,床榻吃食,皆是一視同仁。

  此刻御醫長已趕到了牢中,正在查看雲許洋的病情。

  他躺在鋪了稻草的木榻上,面色慘白,雙眼凹陷,唇色全無。

  嘴裡一口接一口湧出大蓬的鮮血。

  御醫長見到雲許舟,急急上前:「攝政王!這是靈蠱爆發,猝然噬心所導致!老臣不知起因,不敢貿然用藥!」

  「之前不是說,體內蠱毒已基本肅清了麼。」雲許舟聲音平靜,藏在袖中的手卻是握成了拳。

  白髮蒼花的御醫長立刻便往地上跪:「老臣無能!愧對攝政王信任!」

  「別急,我看看。」桑遠遠鎮定地問道,「御醫長,藥帶來了麼?」

  「帶了。」御醫長捧出隨手攜帶的藥箱。

  桑遠遠轉手遞給了幽無命。

  讓他查一查,是不是藥被人動了手腳。

  她與幽無命早已默契十足,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對方意思。幽無命接過藥去,逕直將其煉化。

  桑遠遠平復心緒,擲出小臉花,落在雲許洋的身旁,細細的靈蘊籐爬向他的胸口,突地一潛,潛入了體內。

  桑遠遠閉目入定。

  只見雲許洋的心臟上,蠕動著密密麻麻的細小血線蟲,一望便是剛剛出卵的幼體蟲,正處於急需能量來發育的階段,於是才會瘋一般啃噬著雲許洋的生機,導致他病發得又凶又急。

  經脈之中,堆積滿了破開的卵殼。

  「雲許舟!」雲許洋一邊吐血,一邊哭罵,「你這個臭騙子!根本就不可能好,根本就不可能!你就是故意害我,你想害死我,再正大光明搶走我的雲州王之位,嗚嗚嗚……」

  雲許舟面色冷肅,等待結果。

  少頃,幽無命收起了掌中的黑焰,道:「藥沒有問題。」

  桑遠遠也睜開了眼睛:「都是新蠱,體內確實沒有舊蠱殘留。藥是有效的。」

  「放屁!」雲許洋噗一下又噴出了大口鮮血,「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和雲許舟聯手害我,想要搶我王位!老祖宗都說了,這是上天對我們雲氏的詛咒!根本就不可能好!雲許舟你別忘了自己在老祖宗面前發的誓,就算你害死了我,你也一輩子不能登上王位!」

  桑遠遠望向雲許舟:「先把藥灌了吧,別一會兒真死了。」

  聞言,雲許舟接過藥來,往那木榻上一坐,捏開雲許洋的嘴巴不管不顧就灌了下去。

  雲許洋像掙命似的瘋狂扭動,無奈身體實在是病弱,在雲許州這個靈明境修行者的手中根本沒有半點反抗之力。

  「你們這些兇手!兇手!」雲許洋大哭大叫,「老祖宗說了,根本不可能好,什麼藥都是騙人的,只會讓我死得更快!雲許舟你就是故意害我!」

  「老祖宗他老糊塗了。」雲許舟冷淡地說道。

  雲許洋大哭著,想要摳嗓子吐了藥,被雲許舟一個手刀劈暈過去。

  桑遠遠遲疑地望著雲許舟:「彷彿有什麼內情?」

  雲許舟歎息一聲,揮手令御醫長退下。

  「你們到冰霧谷那日,我不是參加族會去了麼?」雲許舟歎息,「一個沒留神,叫雲許洋逮著機會跑到老祖宗面前告我狀。」

  桑遠遠眉毛一動:「所以老祖宗知道靈蠱有治了麼?」

  雲許舟搖了搖頭:「也不算吧。雲許洋他什麼也不知道,就只知道我拿他試藥,前些日子雖然解掉了蠱毒,但他身子弱了這麼多年,一時半會兒也無法恢復到常人水平。我交待過,什麼也別告訴他。」

  桑遠遠見她臉色不大好看,便貼心地問道:「那,老祖宗斥責你啦?」

  雲許舟淡淡地笑了下:「王八唸經,不聽不聽。」

  看來是被罵狠了。

  沉默片刻,雲許舟垂下頭,靴底在地面搓了幾下,悶聲道:「老祖宗便是見證雲氏沒落的人。那時候,族中天驕一個接一個意外離世,一直查不出原因,再後來便是爆發了這所謂的『詛咒』,當時老祖宗可是帝君哪,何人有能力把手伸到他的身上,一夕之間便讓雲氏滿門染蠱?」

  「所以老祖宗一直堅信這是天命,而非人為。」桑遠遠歎息。

  雲許舟苦笑:「不錯。老祖宗最反對的便是尋醫問藥,但凡誰跳得高些,試圖查找病因,便會被叫到祖廟好一通臭罵。我這又是給雲許洋灌藥,又有篡位嫌疑,可不得被罵個七竅生煙。」

  桑遠遠不禁額角直跳。

  「等等,」她忽然睜了睜眼,「可事實上,雲氏不就是一夕之間,被人滿門下蠱?!」

  「是啊……」雲許舟滿面煩躁,「問題是,當初那些人,早已入土多年,無從查證了。」

  「有得查。」桑遠遠微笑,「就從雲許洋為什麼又重新染上蠱卵查起吧!」

  雲許舟雙目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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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發表於 2020-8-4 00:24:59 |只看該作者
第93章 夜探雲祖廟

  雲許舟取來了這些日子御醫長的記錄。

  可以明確地看出來,服藥十五日之後,雲許洋體內已無任何血蠱了。

  「什麼時候染的?」雲許舟瞳仁緊縮,「送往天牢的吃食被人動了手腳?」

  思忖片刻,雲許舟緩緩搖了搖頭:「我依你的吩咐,將這件事瞞得密不透風,知道雲許洋治病內情的人,只有我、御醫長以及雲一。」

  桑遠遠輕輕點頭。

  「桑果啊桑果!」雲許舟歎道,「你果真有先見之明,若不是你早早提醒我封鎖消息的話,此事恐怕早已人盡皆知,更是無從查起了。」

  桑遠遠道:「那攝政王眼下打算從何查起?」

  「自然是從御醫長和雲一身上入手。呵,知情的就我們幾個,必是誰把消息不慎洩露了!」雲許舟重重踱了幾步。

  安靜了一會兒的幽無命忽地笑了笑。

  「幽州王,你笑什麼?」雲許舟皺眉問道。

  「所以你覺得下蠱的是他們兩個?」

  「不是!」雲許舟斷然否定,「這二人至多便是不慎洩密罷了,絕無可能是真兇,這點識人之能,我還是有的。」

  「所以是誰下的蠱啊?」幽無命很溫和地笑問。

  雲許舟一下就給問住了:「我哪知道!」

  「去查查這蟲子出殼要幾天吧。」幽無命輕描淡寫地說道。

  雲許舟長長倒吸了一口涼氣,大拇指一豎:「聰明!」

  幽無命:「……」這就叫聰明了?雲許舟怕是腦子不太好使。

  桑遠遠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把他拉到一旁,悄悄說道:「你別嫌棄人家。攝政王的本領在御人,你看,她把這雲州治理得多好啊。」

  幽無命立刻就不服氣了:「那我幽州……」

  「你幽州窮。」桑遠遠毫不客氣。

  幽無命:「……」

  他瞇著眼想了想,暗暗點頭。

  雲州,要論綜合實力的確是出類拔萃。此地氣候惡劣,資源約等於無,但在雲許舟的治理下,政治、經濟、軍事,處處不落於人。

  足見雲許舟御下之術非同一般。

  幽無命還是有些不服氣:「呵,那只是我沒有認真。」

  桑遠遠:「好好好。」

  「小桑果你又在敷衍我。」

  桑遠遠如今早已一點都不虛他,她瞇起眼睛,就衝著他笑,笑得幽無命完全沒脾氣。

  三個人回到了書房,桑遠遠繼續撿起筆來,照著記憶描畫那間黑黑的大殿。

  一刻鐘之後,終於堪堪畫了個大概。

  雲許舟接到手中,凝神看了一會兒,眉頭越皺越緊:「若我沒看錯,這是……」

  恰在此時,兩路調查的人馬也一起出結果了!

  一個是歷代賜雲姓之人的名冊已徹底翻查過了,沒有『雲之濯』,亦沒有任何相似的名字。

  另一個是,按照血蠱破殼的時間來推算,雲許洋中蠱之日,正是前往祖廟參加族會的那一日!

  「族會上中的蠱?」雲許舟瞳仁驟縮。

  幽無命臉上沒有半點意外,他抱著胳膊,仰靠在大木椅裡,一副很無聊很沒勁的樣子。

  雲許舟抖了抖手中那張畫:「我方才正想說,這裡,正是祖廟!」

  「哦!」幽無命挑起了眉毛,露出很欠揍的笑容,「對上了。」

  「所以給我雲氏王族下蠱之人,是這個雲之濯!」雲許舟攥緊了拳頭,「不,不對,他,只是一把刀,握著刀的,是天壇!好一個天壇!啊,這下一切都對上了!雲之濯這個名字,正是針對我雲氏,他出現在祖廟,而小洋去了族會之後,又中了新的蠱卵,不是他,還能是誰!」

  雲許舟忍不住揚起拳頭,重重砸在桌面上:「雲之濯,他怎麼就死了呢!」

  桑遠遠和幽無命對視了一眼。

  雲許舟這個人,真的是不拘小節——處理大事,把握大方向,那當真是完全沒有任何毛病。但在小事上,她卻是粗枝大葉,顛三倒四。

  幽無命和桑遠遠是在白州遇到雲之濯的,他當天就死了。三天之後,幽無命一行來到雲州,雲許舟去了族會沒能親自來接人——族會那一日,雲之濯屍體都被白州王銼骨揚灰了,又怎能給雲許洋下蠱?

  兩個人不動聲色對視一眼。

  去祖廟。

  認識認識這位五百年前叱吒風雲的雲氏舊帝王。

  只不過,眼下沒有任何證據,貿然說出懷疑人家老祖宗,那肯定是找打。得想個辦法,曲線救國。

  「沒有關係,死一個雲之濯,還有大把活的。」幽無命淡笑,「攝政王,要去天都抓人嗎?我幫你啊。」

  雲許舟點點頭:「我們合作!」

  桑遠遠的樣子略有些遲疑,緩聲道:「我覺得此事干係太大,在出發之前,有沒有辦法帶我到祖廟去親眼看一看那間大殿——萬一因為畫技不佳而引發什麼誤會,那可就太糟糕了。」

  雲許舟有些為難:「老祖宗要靜養,非族會之日,向來無人敢到祖廟打擾。」

  桑遠遠與幽無命不動聲色對視一眼。

  桑遠遠問道:「老祖宗身體如何?一直便癱瘓臥床麼?或是偶爾能起身動一動?」

  雲許舟緩緩搖了搖頭:「這麼多年了,從來無人見過老祖宗離開那張床。」

  「不然我們半夜悄悄去?誰也不要驚動。」桑遠遠狡黠地眨著眼,「反正老祖宗也不下床,惹不到他的眼睛。」

  雲許舟:「……桑果你這壞樣,與當初的鳳雛真是像極了!」

  話一出口,雲許舟不禁怔了一怔,眉眼有些鬱鬱——那個人,當初扮女人時那麼有意思,做男人怎麼就……

  「那攝政王要不要做一回壞孩子嘛?」桑遠遠俏皮地眨了眨眼,「反正族會那日,攝政王已被老祖宗狠狠罵了一回,就算被捉到,大不了再罵一回唄,反正都是給祖宗罵,罵幾回也沒什麼區別。」

  雲許舟:「……」瞬間被說服。

  「好吧,就看看那間大殿。」雲許舟用手拍了拍桌面上的畫紙,「確實,單看這麼一幅畫,就貿然確定這是神廟,亦是有些兒戲了。」

  「一幅畫怎麼了。我家桑果的畫能差?」幽無命懶洋洋地坐直了身子,抓過畫紙一看。

  嘴角抽一下,再抽一下。

  雲許舟同情地望了他一眼。

  幽無命:「……是有必要確認一下。」

  「噗。」雲許舟掩唇一笑,「那便這麼說定了,我去準備夜行衣。」

  雲州與別處不同。

  這裡處處是白色的冰雪和泛發出淡藍色光暈的冰核建築物,要是穿上黑衣在夜裡穿行的話,百里之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夜行衣得是特製的藍白色半透明短打。

  天色漸暗,雲許舟帶著桑遠遠和幽無命,坐上雪橇,偷偷溜到了祖廟附近。

  桑遠遠仰頭一看,只見這是一座平平無奇的大廟,正門上掛著兩串大燈籠,四周安安靜靜,幾株老樹上落滿了雪,看著很有些祥瑞之氣。

  確實是適合老人家靜心養老的好地方。

  雲許舟指著廟院內一株頂著雪白冠蓋的雪菩提道:「喏,那株雪菩提,就種在我們要去的大殿下面。老祖宗他,就居住在大殿後頭的齋院中。」

  桑遠遠抬頭看了看,位置還挺深。

  牆內有暗影晃動,也有一隊隊侍衛來回巡視。

  地方不算大,防守極嚴密,不像是能偷溜進去的樣子。

  「看來得有人把守衛引開。」桑遠遠望向幽無命這個大型人餌。

  「不用。來,」雲許舟揮了揮手,「我們從雪洞進去。」

  「雪洞?」

  「咳。」雲許舟以拳抵唇,輕咳一聲,「族會冗長,見過祖宗之後,小娃們耐不住寂寞,會趁侍衛換防時,順著雪洞先行溜走。算是王族心照不宣的秘密。」

  桑遠遠噗哧一笑:「都做過孩子,我懂我懂。」

  三個人繞到了祖廟背後的大雪松下,雲許舟在樹幹上扒拉了一會兒,果真是掏出了一個大雪洞。

  「走。」她帶頭鑽了進去。

  雪窩裡比想像中暖和,雲許舟燃起一盞冷焰燈,躬著腰貓在雪洞裡,叮囑走在最後的幽無命,叫他把懸在樹洞上方的皮簾子擺回原樣。

  「一會兒雪落下來,就看不出痕跡了。」雲許舟得意地笑。

  三個人穿行在雪洞中,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順利抵達了目的地。

  雲許舟掀開皮簾子,從腰後摸出了雪橇鞭,小心翼翼地在面前的雪層上鑽了個孔,然後把眼睛貼上去往外看。

  「噓,」她悄聲道,「再有一會兒,殿門口該換防了。我們就趁那個時間溜進大殿裡面去。」

  她收起雪橇鞭,用拳頭捶了捶腦門,歎息:「我已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做過這般離經叛道的事情!其實本可以大大方方走正門的,真是中了桑果你的毒!」

  桑遠遠趕緊撇清:「非也非也。分明是攝政王你自己被老祖宗給罵慫了才不敢走正門。」

  雲許舟:「……」這麼一說,怎麼感覺更不得勁了。

  片刻之後,雲許舟再度把眼睛貼在小雪洞上瞄了瞄,然後乾脆利落地把面前的積雪扒拉開,跳出了雪洞。

  桑遠遠與幽無命緊隨其後。

  出來一看,原來這雪洞的入口也是個樹洞,正是栽在大殿正門的台階下面的那株雪菩提。

  雲許舟返身拉下封堵樹洞的皮簾子,往上面灑了幾捧雪,然後輕身一縱,帶著桑遠遠和幽無命徑直掠到大殿廊下。

  侍衛正在一圈一圈換防,要是沒這雪洞,還真不可能溜得進來。

  雲許舟瞇著眼查看片刻,見沒什麼大破綻,便小心地推開了厚重的黑木殿門,讓桑遠遠和幽無命閃身遁進了大殿。

  雲許舟輕手輕腳合上殿門。殿廊兩側的拱門處,恰好行出兩隊換崗的侍衛,走到大殿門下站定。

  「他們下次換防我們就走。」雲許舟用口型說道。

  桑遠遠點點頭,走進了殿中,四下查看。

  殿中燃著長明燈,照明倒是不成問題。

  這裡的確就是雲之濯出現過的地方。桑遠遠與記憶中的大殿相對比,發現眼前這些殿頂垂下來的那些厚重布幔,比她在天衍鏡中看到的要稍微新一些。

  所以天衍鏡中的畫面是數年之後的族會。

  原劇情中,沒有了幽無命這個凶殘又變態的敵手,韓少陵與夢無憂度過了好幾年閒得只能虐來虐去以及對付對付各路男配女配的太平日子,天壇那一群人只需花費少許七彩之力,便能維持住夢無憂的瑪麗蘇光環,不需要把大量七彩之力灌入夢無憂手中的碎片,雲之濯也不必英勇獻身。

  可如今,一切已天翻地覆。

  韓少陵死了,皇甫俊死了,雲之濯也死了。夢無憂落入冥魔王的手中,生死不明。不久的將來,天壇一定會被掀個底朝天,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難說得很。

  從某種意義上說,桑遠遠和幽無命,好像真是什麼反派大魔頭的樣子——二人毀掉了原本和平穩定的『未來』。

  這一切,該怨誰呢?總不能讓他們兩個躺平任殺吧?

  雲許舟用肩膀碰了碰桑遠遠,打斷了她的沉思。

  「確定了嗎?」雲許舟用口型問。

  桑遠遠點點頭。

  「那準備原路返回,要換防了。」雲許舟道。

  桑遠遠抬眼去望幽無命。

  他正在把玩香案上的小銅香爐。目光相觸,心領神會。

  只見他毛手毛腳地把香爐放回原處。

  香案是鐵製的,香爐堅硬的爐腳落上去,只聽「鐺——」一聲脆響,碰撞聲繞樑不絕!

  「糟糕!」桑遠遠一把拉住雲許舟,「快躲起來!」

  雲許舟腦袋一懵,下意識便反攥住桑遠遠,往後殿掠去。

  外頭的侍衛反應了片刻,猛地推開殿門衝了進來。

  「仔細檢查!」

  時而會有雪貓雪兔雪鼠一類的動物鑽進殿中碰到東西,所以侍衛們並沒有貿然認定是賊人。

  雲許舟頭皮發麻,急急帶著桑遠遠二人從神像後面的小門遁離大殿,進到了老祖宗靜養的小院中。

  她這會兒別提多後悔了!

  堂堂攝政王,進個祖廟竟然變成了做賊,當真是一步錯,步步錯,沒了回頭路。

  藉著夜行衣的掩護,她麻溜地帶著桑遠遠二人潛到了一旁的迴廊下。

  她指了指四角屋頂:「老祖宗怕吵,院裡沒侍衛,只有貼身四大高手,一人看一角。」

  桑遠遠呆滯地抬頭望去——自己身處的位置,正正好暴露在對角線那位高手的眼皮子底下。

  只見斜對面屋頂上坐著個中年男人,腰間掛了只葫蘆,此刻雙眼正直勾勾地盯著雲許舟,一動也沒動。

  桑遠遠:「……」這是給逮個正著的意思?

  只見雲許舟衝著屋頂的高手輕輕搖了搖頭。

  旋即,屋頂那個中年男人緩緩把眼睛轉向另一側,彷彿完全沒看見這三個人。

  「他是當初我安排的人。」雲許舟聳聳肩,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她從來也沒有想過,特意撥來守衛老祖宗的高手,竟還有這麼個作用——幫著做賊的自己打掩護。

  桑遠遠用口型回道:「可是前面的侍衛就要進來檢查了怎麼辦?」

  雲許舟也是徹底麻了爪。

  堂堂攝政王在這裡被抓個現行,真是臉沒處擱了!

  「不然藏到老祖宗屋裡去。」桑遠遠真誠地建議道,「大不了被老祖宗罵一頓,總比被人抓住來得好一些。」

  雲許舟:「……」這個夜晚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喲!

  在雲許舟這個內賊的率領下,三個人貼著迴廊,迅速潛向後院主屋。

  她抽空向自己安插的那位侍衛打了個手勢,便見他縱身一掠,掠向縱線上的另外那人,故意與之說話,掩護雲許舟三人溜進了屋子。

  一架大屏風擋在門後。

  「就在這裡避避。」雲許舟拍著胸膛,輕聲細氣地說,「但願不要驚動老祖宗。」

  話音未落,便看見幽無命身形一晃,逕直晃過屏風,闖進了屋內。

  雲許舟:「幽無命!!!」

  她都顧不上噤聲了,急急繞過屏風追進去。

  哪裡還來得及?

  只見幽無命已闖進左側臥房,立在房屋正中,緩緩轉過身來,唇角掛著一抹淡淡的詭笑:「離不了床麼,人呢?」

  雲許舟瞳仁驟縮,舉目望向暖玉床榻。

  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雲許舟一雙杏眼睜得滾圓,眸中閃動著震驚的風暴。

  癱瘓在床數百年的老祖宗,為何不在床上?!

  「怎麼一回事?老祖宗呢!」她猛然轉身,「他們怎麼看護的!」

  驚怒之下,她忘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是個賊人,便想衝出門去,向看顧老祖宗的侍衛興師問罪。

  桑遠遠趕緊一把攥住了她:「噓……」

  雲許舟吊起眼睛,瞪向她。

  「別動。」桑遠遠緊張兮兮地指了指床尾。

  雲許舟定睛一看,只見那裡竟是盤了一頭冥龍,一雙半睜半閉的眼睛,正緩緩向著三人轉過來。

  「它吃了祖宗?」雲許舟的目光愣愣地掃向冥龍透明的腹部,「……沒有在它腹中。這是怎麼回事,老祖宗屋裡,為何會有冥龍?」

  「不止。」桑遠遠滿臉牙疼,「你聽。」

  雲許舟立刻便聽到了密密麻麻的『沙沙』聲。

  眨個眼的功夫,四面牆壁、柱子、屋頂、地面,處處湧出了密密麻麻的透明冰層生物,糊滿了整個屋。

  冥冰蛇、冥蠍、冥蟻,還有些奇形怪狀叫不出名字的生物。

  它們向著這三個闖入者亮起了利爪和獠牙。

  幽無命和桑遠遠對視一眼——看來,這位雲氏老祖宗,秘密可不少啊!

  「像是個陷阱。」雲許舟冷靜地說道。

  屋中的動靜驚動了外面那幾位高手。恰好,從前殿趕來的侍衛們也到了。

  「大人,殿中有被動過的痕跡!」

  無數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正屋。

  雲許舟安排的那個侍衛沒有理由阻攔旁人,只能先一步掠到門口,輕輕扣了扣門:「老祖宗?」

  屋中三人對視一眼。

  瞞不過去了。

  雲許舟望了望滿屋子逼近的毒蟲,歎了口氣,放聲道:「老祖宗秘密召孤夜談,爾等全部退下,不得接近。」

  聲線沉穩,不容置疑。

  外面數人齊齊一怔,片刻之後,一片吃驚的聲音起伏:「攝政王殿下?!」

  「是孤。」雲許舟沉聲喝道,「退下!」

  「是!」

  雲許舟眸光微閃,盯著那條已被驚動,正緩緩呲出利齒的冥龍。

  「打起來動靜太大,恐怕他們還是會闖進來。」她偏頭盯了桑遠遠二人一眼,「打完,你們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先打再說!」桑遠遠當即召出了大臉花,『海帶』飛旋,將門和窗全部封住,「放手打吧,他們一時半會進不來,除非拆了這屋。」

  雲許舟無奈地『嗐』了一聲,從腰後取出雪橇鞭,鞭上燃起了明焰,掃向那些蛇蟲鼠蟻。

  一雪鞭掃過去,『滋滋』聲響起,卻見那鞭上的明焰像被吞噬了一般,迅速消減!

  雲許舟倒抽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收回雪鞭來看,只見這雪鞭好像被火星燙到,出現了無數坑坑窪窪的七彩缺口。

  「是那個力量。」幽無命鬆開了眉頭,唇角浮起淺笑,「小桑果,試試吃了它們!」

  「誒?你不是說不能亂吃這些東西?」

  「豬頭花吃,沒讓你吃。」

  桑遠遠:「……哦。」

  她扔出了花。

  她操縱著食人花,謹慎地薅了一小口,只叼起一隻冰蠍子。

  花瓣一動,冥冰蠍化成了小小的冰流,桑遠遠感覺到腦海裡傳來了一股細小的辣痛,像是被芥末沖了一下似的。沒有感覺到危險,就是不太好受。

  幽無命身上已燃起黑焰,在三人周圍清理出一小圈安全地帶。

  「這些東西體內的七彩力量,比天然那些蟲獸身上要濃郁得多。」幽無命淡聲道,「你試著煉化它們,收為己用。」

  桑遠遠知道,幽無命是要帶著她,突破極限,獲得與那神秘未知對抗的力量。

  「吃個芥末而已,小意思!」她雙手一揚,擲出五朵食人花,將三個人保護得嚴嚴實實,「幽無命,你放手去對付冥龍,這裡交給我!」

  幽無命已輕飄飄地掠了起來,在食人花瓣上踏了一下,飄向那頭正舒展著身軀猛襲過來的冥龍。

  剛交上手,只見床底下又緩緩爬出另一頭冥龍。

  這頭冥龍更為特殊,身上的七彩光已有外放之勢。

  「哦,保護的是床啊。」幽無命的笑容滿是壞意,手中黑焰一揚,像只大黑蝶一樣飄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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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25:11 |只看該作者
第94章 重要的秘密

  雲氏老祖的屋中,竟像是個五毒窟一般,源源不斷地湧出蛇蟲鼠蟻!

  桑遠遠指揮著食人花,大口薅食那些蟲類。

  眼淚嘩啦啦就流下來。

  「桑果,你怎麼樣?」見到桑遠遠臉色不對,雲許舟也顧不上震驚了,急急扶住了她。

  「沒,沒事,嘶——」

  若要問她什麼感受,那便是食人花吃下的東西都變成了她腦子裡的芥末。

  她辣得在原地轉圈圈。

  「大臉花大臉花!」

  急急召出大臉花,照著自己的臉蛋噴凝露。

  雙頰還是紅成了猴子屁股。

  「嘶!」雲許舟忽然一聲痛呼。

  桑遠遠偏頭一看,原來屋頂上掉下一隻蠍子,蟄在了雲許舟的頸側。

  「別動!」桑遠遠緊張地吸了一口氣。

  這種東西,常人可沾不得!雲之濯便是身染這七彩之毒而死,韓少陵亦是肺腑被這力量浸透。

  桑遠遠吸了吸氣,拋出兩隻蝴蝶花,夾住這七彩蠍,小心翼翼地將它取下來。

  「幽無命救命!」桑遠遠吼了一嗓子。

  正在和兩頭冥龍打鬥的幽無命輕飄飄掠了回來。

  「消毒一下。」桑遠遠指著雲許舟的傷口。

  幽無命指尖凝出一縷黑焰,就著傷口滲出的血珠燙了一圈,立刻便有細碎的小股七彩毒素滲了出來,被黑焰焚盡。

  他掠了回去,繼續對付冥龍。

  桑遠遠把一隻食人花拋上屋頂,捲曲的褐色小尾巴倒勾在屋樑上,旋轉著身體,將四面爬來的毒蟲吞入腹中。

  隨著細細碎碎的七彩之力不斷被食人花吸收,桑遠遠感覺到靈台中那朵青色的光靈芝開始隱隱散發出七色光芒。

  桑遠遠:「……」回頭她也要換個皮膚!

  湧出的毒蟲越來越少。

  很快就被食人花吃得稀稀拉拉。

  幾隻食人花不再圍住桑遠遠和雲許舟,而是甩動著小尾巴,拱向四周,將那些漏網之蟲一隻一隻挑出來吃掉。

  幽無命那邊的戰鬥也結束了。

  他本可以輕易將這兩頭冥龍燒成飛灰,但他卻沒有這麼做,而是制住它們,用黑焰將它們煉化,是以稍微耽擱了一點時間。

  終於,屋中風平浪靜。

  「你們故意的。」雲許舟淡淡地說道。

  她立在房屋正中,神色看不出喜怒。

  「對不住。」桑遠遠誠摯地道歉,「我也只是猜測祖廟這裡或許有問題,並無任何證據,只能行此下策。」

  「不必解釋了,我明白。」雲許舟歎息,「若是說服我帶你們過來,那猜對了還好,也就是眼下這結果。萬一猜錯了,引我無端懷疑老祖宗,我心中必會過意不去。你們也是為我考慮,我明白。」

  桑遠遠:「很抱歉。」

  雲許舟故作鎮定,表情卻是略帶一些崩潰:「哪裡看出老祖宗有問題的?就因為雲許洋是族會那日被重新下了蠱麼?」

  「也不全是這個原因。」桑遠遠歎了口氣,「說來有些話長,不若先看看這裡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遲些,我再一一細說。」

  「可。」雲許舟想了想,「問題是,你們為何不懷疑是那個雲之濯搞的鬼?」

  「因為族會那天雲之濯已經死了……」桑遠遠很不好意思地說道。

  雲許舟:「……我真是個傻子。」

  說話的功夫,幽無命已從床榻的暗格裡翻出了一隻半透明的玉盒。

  只見這玉盒中,伏趴著一隻水母模樣的赤紅色軟體物,時不時蠕動幾下,產出幾粒透明的紅卵。

  雲許舟倒抽了一口長長的涼氣,扶著額頭,一陣眩暈。

  桑遠遠趕緊上前扶住了她。

  「難道這便是血蠱?看著像是蠱母。」雲許舟失神喃喃。

  弄這麼多蛇蟲鼠蟻,便是為了守住這個秘密麼?

  幽無命懶懶散散地伸出手,從雲許舟手中取走了盒子。

  「煉煉看。」

  他向後一跳,跳到了那張暖玉製成的大榻上,鞋子也沒脫,往榻上一蹲,連著玉盒帶那蠱母一道煉化起來。

  掌心黑焰湧起,圈住了玉盒。

  水母狀的蠱母猛地躥了起來,發出尖利的『吱吱』聲,瘋狂擰動著軟綿綿的身軀,試圖撞開玉盒逃跑。

  幽無命冷冷一笑,另一隻手『啪』一下扣緊了盒蓋,掌中黑焰暴漲。

  眼見一時半會兒也無事,桑遠遠便拉過兩張椅子,示意雲許舟坐下。

  「方纔我便說過,其實並無什麼證據,只是諸多疑問組合在一起,讓我想要看一看老祖宗而已。」桑遠遠真誠地說道。

  她的原定計劃也的確是這樣的。

  只要認識了老祖宗,她就可以透過碎鏡去查看他究竟有無問題。

  誰能想到這位祖宗自己就暴露了呢?

  「哪些疑問?」雲許舟的模樣疲倦至極。

  這位老祖宗在雲氏後人心中的份量非同小可,說是信仰崩塌也不為過。

  桑遠遠掰著手指給她分析——

  「首先,我意識到血蠱之事有些不對。因為幕後黑手既然有實力令雲氏滿門中蠱,那就算滅殺雲氏滿門又有何難——同樣推給『天意』就是了,這般大手筆,足以證明兇徒根本肆無忌憚。那麼兇徒為何要對雲氏手下留情?這裡必有內情。」

  「第二,五百年前,雲氏並無衰落的跡象,『意外』卻接連發生,族中才俊不斷殞落,這本身就匪夷所思——試想,如今的姜氏不算勢大對吧,若是東州想連續暗殺姜氏才俊,有可能做到嗎?最初也許能得手,但殺上幾個之後,姜氏必定會反應過來,加強防備。而當初的雲氏,卻任人宰割?這裡又有內情。」

  「第三,雲之濯為什麼會出現在祖廟,以及雲許洋在族會上被下了蠱。發散懷疑——會不會雲氏每個人,都是在這裡中的蠱呢?」

  「第四,你昨日提到雲州地下的冰川每五百年會有位移。這個時間,恰好又與雲氏當初出事的時間對上。這一切,雖然都沒有確實證據,但卻同時指向了同一個人。」

  雲許舟忍不住插話:「冰川與此事,又有何關聯?」

  桑遠遠道:「我與幽無命被冰川位移送入地底,撞見了一幕奇跡。而這奇跡,與天壇如今在背地裡做的那些事情息息相關。我便想,說不定這不是巧合,而是因果呢?如果當初雲帝因為冰川位移而發現了地下的秘密,然後,他親手主導了接下來的一切呢?」

  雲許舟猛地矮了矮身體,扶住額頭,唇角浮起了略帶幾分癲狂的笑容:「所以,雲之濯是他的人,想要清洗雲氏所謂『罪惡』的人,便是雲帝他自己。哈,哈哈哈哈!」

  笑著笑著,有淚水流下來。

  「為了他自己罷了!」只見幽無命挑著眉,從暖玉榻上跳了下來。

  手中的玉盒已經空了,蠱母不翼而飛。

  「吃完啦?」桑遠遠友好客氣地問道。

  幽無命嘴角重重一抽,繃著臉道:「這蠱母與血蠱,並不是用不滅火煉出來的,用的是那股與氣運相關的七彩力量。血蠱抽走雲氏子弟的氣運生機,都會匯聚到蠱母這裡,供那老東西取用。」

  雲許舟發了好一會兒呆,終於認命地笑了笑:「所以,他就是天壇壇首,亦是幕後黑手。」

  桑遠遠輕輕點了點頭:「論資歷論實力,應當沒有更適合的人選了。」

  「所以什麼退位讓賢,什麼天意詛咒,不過是掩蓋他吸食子孫後輩的髓血這件事情罷了!」雲許舟怒極反笑,「他圖什麼?長生不老,得道升天?」

  「或許。」桑遠遠皺起了眉頭,「眼下他的實力恐怕比想像中更強。」

  雲許舟瞇了瞇眼:「而且,他還有強大的盟友。」

  「哦?」

  雲許舟長歎一口氣,往椅背中一靠:「他手中掌握的勢力便是雲氏一族。要操縱這麼大規模的自相殘殺,不可能。所以,他做內應,而那股外部勢力,則出手滅殺雲氏精銳。等到只餘下可控的人時,他再下蠱,一代一代,扒著子孫後代吸血。」

  她扶著椅背站了起來,踱出兩步:「但他不能毀了雲氏根基。若是雲氏徹底沒落,那他便少了最重要的籌碼。這傷男不傷女的血線蟲,最是合適。留下一院子女人,還得照顧著家中病弱的男丁,生不出什麼野心,卻又永遠留有自保之力。」

  這麼一想,便都能說得通了。

  桑遠遠點頭道:「如此說來,與他合作的,必定就是姜氏了。皇甫氏應當是被蒙在鼓裡,做了他們的擋箭牌。」

  「嗯,」雲許舟嘲諷一笑,「這些年來,雲州境內輿論,向來認定東州是黑手。」

  「這其中,仍缺一環。」桑遠遠沉吟道,「地下的秘密,我與幽無命也親眼看見了,但無法將它與雲帝做的這些事情聯繫在一起。」

  幽無命笑了笑,懶散冷淡地說道:「神棍的秘密,必在天壇。」

  「不錯。」

  「只是,計劃得改一改了。」桑遠遠面露沉吟,「夜探祖廟之事,此刻必定已傳到了他的耳中,此刻入京,定是自投羅網。」

  雲許舟皺著眉,重重點頭:「那……我們回去,從長計議!」

  「等等。」

  幽無命在屋中踱了幾步,反手出刀,用刀背在整間大殿上敲敲打打,側耳聽著回聲。

  片刻之後,他踱到暖玉榻旁邊,隨手一掀,將它掀到一旁。

  手一晃,黑刀直直往地面刺去。

  鐺——

  「下面有東西!」雲許舟雙目一睜。

  幽無命這裡敲敲、那裡拍拍,掀起幾塊磚,露出一扇黑鐵暗門。

  撬開門,底下是一條黝黑的暗道,不知通往何處。

  桑遠遠驚奇道:「原來,他故意把血蠱這樣的秘密大大咧咧放在暖玉榻裡,是為了掩飾更大的秘密——若真有人闖進來,發現血蠱之後,必定會第一時間離開這裡去處理血蠱。」

  可惜幽無命不是正常人。

  三人對視片刻。

  「走!」桑遠遠揚手拋出一朵食人花,吭哧吭哧就帶頭鑽了下去。

  「桑果你這花不錯,十分實用。」雲許舟由衷讚歎。

  桑遠遠得意地瞇起眼睛:「跟我走!」

  她帶頭走進了暗道。

  雲許舟緊隨其後。

  幽無命抱著手,偏著頭,望著那道嬌小的背影出神了片刻。

  原本他還有些嫌棄雲許舟——多了個外人,小桑果都不會露出那種軟軟的依賴人的模樣,令他心中很是不爽。但此刻卻發現,她略帶一點驕傲得意的模樣,也可人得很。

  像只自信的雪松鼠。平時就圓圓軟軟一團,有需要了,也會亮出爪爪來,有點小凶。

  正當幽無命望著桑遠遠出神時,眼前的通道忽然重重晃了一晃,腳下傳來陣陣密集恐怖的震顫。

  幽無命雙眸一瞇,聲音低而急:「小桑果!」

  他一掠而下。

  桑遠遠正回頭望過來:「地震了?」

  幽無命上前攬住她,偏頭對雲許舟道:「你上去,召集人手,以備不測。」

  腳下大地再度晃了一晃,通道頂端簌簌地落下凍土,轟隆嘶鳴聲迴盪在耳畔。

  「好!」雲許舟道,「你們自己當心!」

  她向來不是拖泥帶水的人,話音未落,人已掠出了通道,大步離去。

  桑遠遠看了看幽無命收回袖中的那隻手,抬眼望他:「她要是堅持不走,你是不是打算把她丟出去?」

  「小桑果!你真是我腹中的蟲!」

  桑遠遠噗哧一笑,捏著嗓門道:「攝政王又不是那種——『我不依我不依,我不走我不走我要陪著你們』的矯情人。」

  聰明人,都懂得審時度勢,知道自己究竟是助力還是拖油瓶。

  幽無命挑起了眉:「還有閒心說笑,看來小桑果對眼前局勢已有判斷了。」

  「不錯。」她反手攬住了他的腰,「我若沒料錯的話,一定是個大傢伙在下面動!」

  話音未落,便見面前黝黑的通道迅速扭曲變形!

  腳下踩踏的地面亦是忽然高高隆起!

  桑遠遠往上方拋出一朵食人花,旋即,兩個人便被一股巨力頂向上方,撞在了厚實的肉感的花瓣上。

  幽無命身上燃起了黑焰,將四方襲來的堅硬凍土焚成了飛灰。

  下一刻,身體平地拔空而起,失重感陡然傳來!

  桑遠遠不自覺地微微彎曲了膝蓋,抵禦著胸口湧動的酸澀。

  只一瞬間,撐在頭頂上方的食人花便衝斷了屋樑和房頂,木屑磚瓦濺向四周,再下一刻,整個小院就在腳下開了花,院牆向著四面迸裂了片刻,然後轟然倒向四周。

  眨眼之間,桑遠遠和幽無命已被生生帶上了半空!

  一層層地下凍土像開花一般漸次翻開。白色的冰雪混著黑色的凍土,像是一幅四分五裂的黑白水墨畫。

  偌大一座祖廟,就像是搭在泥地上的沙質小屋,被破土而出的春筍頂得崩潰傾塌。

  幽無命一手攬住桑遠遠,另一條胳膊穩穩地展在身側,身後光翼鋪開,神色平穩中略帶一點漫不經心。

  一個呼吸的功夫,身處變故中心的兩個人已被帶到了二十丈空中。

  腳下的凍土層簌簌滑落,漸漸露出一個透明的巨大輪廓。

  是一隻,渾身長滿了尖刺的巨型冰龜!

  它的龜殼還未完全出土,已將整個祖廟頂得面目全非。

  桑遠遠和幽無命,便是站在了它的腦袋上。

  無數道身影在廢墟間飛掠。

  桑遠遠舉目一掃,看見雲許舟已被一眾侍衛簇擁著躲到了碎土範圍之外。

  無數箭矢射向這頭冰龜,只見它的身體上泛起一陣陣七彩流光,將攻擊盡數攔下,毫髮無傷。

  巨型冰龜仍在往外爬,將整個身體從地底下拔出來。

  相隔數十丈,桑遠遠都能聽到一陣陣倒氣聲。

  這實在是太駭人了!

  誰能想得到,祖廟底下,竟然躲藏著這麼一個大傢伙。

  一片混亂之中,雲許舟忽然收到了一條急報——原本囤在天都和冀州邊境線上的天都北營衛五萬大軍,已整軍出發,直奔雲州而來!

  「回宮!」

  瞬息之間,雲許舟臉上的震撼和茫然之色一掃而空,一雙黑眸只見沉穩,大步回宮的過程中,軍令一道接一道,如風雷般掠向各處。

  天都北營衛調至北部防線,原本是為了防幽無命的——他拿了冀州,隨時可能南下攻擊天都。

  如今,幽州軍已被皇甫雄『趕』回了幽州,這五萬北營衛,正好便空置了下來,隨時可以開拔支援各處。

  所以正好用來攻打雲州了?!

  雲許舟美麗的面龐上浮起了冰冷的笑容。

  除了御衣衛之外,東西南北四營衛,便是天都最強的戰力了。

  而雲州……

  如今魔禍未平,雲州絕大部分主力軍都派了出去,一支南下,幫助齊州收復失陷的長城以及清剿境內魔物;另一支東行至屠、晉二州,幫助東境長城守護本該由皇甫渡來負責的那一段防線。

  雲州精銳離境,調軍已然太遲,定會被這天都北營衛連破數城,直直打到王城下!

  對方這般急迫地撕破了臉,目的為何,自不必說。

  「桑果,幽無命!」疾步前行的雲許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恐怖巨獸,心道,「這下面,必定藏著大秘密!我給你們攔人去,你們可不要叫我失望!」

  北營衛實力非同小可,臨時調兵遣將派出軍隊去攔截的話,還不夠給人家送菜的。於是雲許舟乾脆放棄了防禦第一線,只令軍隊在北營衛的必經之路上以冰水澆灌出無數道障礙,同時調兵雲都,在最後一道防線與敵軍交戰!

  雲許舟一刻不停趕回主殿,接連下達完上百道命令,終於緩緩舒了一口氣,把略顯疲憊的身軀扔進了巨大的太師椅中。

  思忖片刻,又從玉盒之中掂出了一枚制式特殊的玉簡。

  與帝宮通訊的玉簡。

  光芒一閃,女帝姜雁姬那雍容沉穩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雲州王,吾知你雲州有逆王謀反,已派出北營衛前往雲都,替你剿滅叛逆。你且安心。」

  姜雁姬明知雲州當家作主的是攝政王雲許舟,但每一次與雲州聯絡,她都會『無意識地忽略』這件事情,只對『雲州王』說話。便是到了今日,明知對面的人是『逆王』雲許舟,姜雁姬也依舊是這麼個德性。

  雲許舟與往日一樣,一語不發,默默捏碎了玉簡——即便是她這種神經大條的人,也能一直感覺到女帝對自己明顯的敵意。同為女子,手握重權,難免被人拿來比較,縱然雲許舟素日低調,但有心之人也總能把一些女帝不愛聽的話傳到她的耳朵裡面去。

  女帝對她,一直是忌憚兼不喜。今日找了這麼個借口發兵,也算是終於撕開了那層假惺惺的臉面,彼此都鬆一口氣。

  思忖片刻,雲許舟又拈出另一枚玉簡。

  「雲許舟?找我作甚?」皇甫雄的聲音傳了出來。

  雲許舟不禁一怔。

  發酸發漲的額頭頃刻間清醒了一些——皇甫雄不太對勁啊,不是說情緒消沉,要死不活的嗎?

  為何聲音聽著竟有幾分輕快?

  雲許舟暗暗沉吟,一時拿不準他那邊是個什麼情況。

  皇甫雄等了片刻沒聽到雲許舟的聲音,立刻就點不耐煩:「有事說事,老雲你啥時候也變得磨磨嘰嘰了!沒事我碎玉了,忙著呢!」

  雲許舟順勢便罵道:「好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皇甫雄給罵懵了:「什麼?」

  雲許舟冷笑:「我把精兵派出去替你把守長城,你倒好,假借打幽無命之名,這是要對我動手了是不是!哈?!」

  皇甫雄:「???老雲你說清楚,我什麼時候對你動手了,我只不過派了幾個人到你冰霧谷找東西而已,怎麼,莫非他們和你的人起衝突了不成?看我不扒了他們的皮!」

  雲許舟一聲大喝:「那你給我解釋北營衛是怎麼回事!」

  「什麼北營衛?」皇甫雄真實懵圈。

  「裝,你再裝!」雲許舟的聲音聽起來怒極了,「你敢說天都沒給你通氣?!哈,你替天都守著北線,防著幽無命,這邊天都便能放放心心調了北營衛過來打我,你倒是告訴我,你們沒有串通一氣啊!」

  「沒,真沒!我要有半點這個意思我現在就給雷劈!」皇甫雄先是急急否認,然後長長地『嘶』一口氣,「雲許舟,老雲,你說什麼來著?你再說一遍,天都調了北營衛去打你?為什麼打你?」

  雲許舟的聲音壓著怒火,刻意放小了聲,一聽便知在說什麼絕對隱秘:「我發現了姜氏當初害我雲氏的秘密!姜雁姬便謊稱我謀逆,逕直打過來了!現在!已經!破我兩座城了!」

  「啪——」玉簡對面傳來皇甫雄拍腿的聲音,「我大哥說得沒錯!他就說你們雲氏的毒,肯定是姜氏下的!只不過咱東州和姜氏也是一夥的,所以袖手旁觀就是了。」

  雲許舟:「……我謝謝你的坦誠哈?那你現在怎麼就有臉告訴我,攻打我雲州之事與你無關呢?!嗯?」

  「不是,等等。」皇甫雄的聲音忽然變得詭異,意味深長,「老雲,你確定,北營衛已經全部進了你雲州境內?你的意思是,天都北部防線上,此刻主力全無?」

  「那又怎麼樣,除了幽無命,還有哪個瘋子會對天都動手?!呵,幽無命,幽無命也繞不過你去!」雲許舟恨恨地咬牙,「皇甫雄我真沒想到你竟也是個背後捅我刀子的小人!若是沒你來這麼一出,天都他敢調走北營衛麼!」

  「誒嘿!你這就錯了老雲!」皇甫雄的聲音興奮而狂熱,「老雄我今天是要捅刀,不過,我捅的可不是你!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我就知道蒼天開眼給我送來了小福星哈哈哈哈!」

  聽著聲音是笑哭了。

  「你什麼意思?」雲許舟問。

  「放心老雲!」皇甫雄哈哈大笑著說道,「你隨便撐一撐,我保證,姜雁姬絕對沒那個能耐滅了你!你只消撐住,多撐一會!」

  「別想坑我。」雲許舟不為所動。

  「嘶,那我給你交個底!」皇甫雄也壓低了聲音,「我現在,馬上就點二十萬先鋒軍,南下打進天都去!你可要配合我的行動,想辦法給我把北營衛拖住了!雲許舟,成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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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25:26 |只看該作者
第95章 七彩瑪麗蘇

  皇甫雄狂熱的聲音迴盪在雲許舟的大殿中,甚至還帶上了那麼一點哭腔。

  大約就是『蒼天終於開眼了』的那種哭法。

  雲許舟淡定道:「帝宮是覺得我雲州好欺負。皇甫雄,不用你交待,我自會留下那五萬北營衛。你打不打姜雁姬我管不著,但你若敢趁火打劫偷襲我,就別怪我把屠晉二州的城門全給你炸了!」

  「你放心。」皇甫雄咬著牙,喘聲很重,「老雲,我與姜雁姬,此仇不共戴天。你若肯幫著我報仇,事成之後那帝君之位你只管拿去!只要你肯幫我報了這個仇!」

  雲許舟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留住這五萬北營衛還不夠?你要我出兵打天都?你為何不找幽無命?」

  皇甫雄愣了一會兒:「……說得也是哈,我為啥不找幽無命?」

  「是啊你為啥不找幽無命?」

  皇甫雄:「……」

  半晌,悶悶道:「一直把他當敵對來著,沒有聯絡方式。嘶,那要是幽無命肯幫我,我也不能扶個瘋子做皇帝啊?」

  雲許舟笑了笑:「你鬥得過姜雁姬再說吧。老雄,聽你這話中之意,你侄子真出事了?確定是姜做的?」

  皇甫雄的聲音慢慢傳出來:「不止渡兒。我大哥,也被她……害了。」

  「嘶——」雲許舟佯裝失神無語。

  「不說了!」皇甫雄道,「事不宜遲,我這邊調軍、聯絡幽州,你那邊好好給我拖死北營衛。」

  「可。」

  玉簡破碎。

  聯絡完皇甫雄,雲許舟揉了揉發酸的額角,開始處理邊境反饋的情報。北營衛果然實力驚人,自第一手消息傳回來,還不到一個時辰,他們便已連破三座城,來到大冰原了。

  雲州地形狹長,東西窄,南北長。北營衛從雲州西境入侵,只消五六個時辰,便能殺到雲都——這也是天都不惜暴露與老雲帝之間的勾當,也要直接派重軍碾過來的原因。

  雲許舟目露沉吟。此時此刻,祖廟那邊的事情反倒是一點也不著急。只要守住了雲都,祖廟下面的秘密,早晚大白於天下。

  若是被那北營衛打進來……

  雲許舟重重咬住了牙,美麗的面龐上浮起了悲憤。

  若不是為了平魔而精銳盡出,區區一個北營衛,就想打進雲州來?!

  ……

  另一邊。

  巨獸頭頂,桑遠遠看見雲許舟掌中玉簡閃爍,然後便匆匆離去,心中已明白了大概。

  「天都一定對雲州出兵了!幽無命,這怪物,肯定守護著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他們急眼了!」

  幽無命眉梢一挑:「動的是北營衛。」

  「哦?」

  「北營衛囤於天都東北部,保持著戰爭戒備,為了防我。如今我被皇甫雄嚇跑了,天都想要第一時間調軍打到這裡,最適合的,莫過於北營衛這支弦上的箭。」

  桑遠遠睜了睜眼:「那……這豈不是皇甫雄動手的良機?!」

  「是,」幽無命唇角浮起了壞笑,「姜雁姬不會那麼著急調兵去補,若皇甫雄此刻動手,等到姜雁姬回過神時,恐怕已被打到家門口了!」

  「皇甫雄會動手嗎?」

  幽無命神秘地笑了起來:「看攝政王怎麼談咯。」

  忽然,一陣山崩般的劇震傳來,只見底下那黑土與白雪混成的一片混沌灰色大地轟然爆開,巨型冰龜的兩條後腿從地下連接抽了出來,重重踩在廢墟上,龜足捆著一圈圈黑鐵鎖鏈,通往地下。

  幽無命緊了緊胳膊:「小桑果,抓穩了。」

  她立刻召出一堆『海帶』,把自己當成個炸藥包,綁在了他的身上。

  幽無命:「……」他這個媳婦,一點兒都不仙女,真的。

  這本該是她環住他的腰,長髮與衣裙在風中飄蕩,唯美如畫的情景,就這麼被她綁成粽子了。

  垂頭一看,見這個傢伙貼在自己身前,正揚著小臉笑,一副安全感爆棚的樣子。

  幽無命:「……」算了算了,安全第一。

  綁成這樣,還真是安全得不得了。

  巨型冰龜四肢出土之後,只見一道筆直的地線飛速隆起,眨眼的功夫,大地彷彿被一刀劈成了兩半,裂開一道長逾百丈的縫隙,旋即,一條掛滿尖刺的龜尾從地底甩了出來,在半空微微一卷,旋即重重甩向這兩個膽敢立在它頭頂上的傢伙。

  幽無命反手出刀。

  不避不讓,揚刀斬向這道如山巒一般砸蓋過來的巨尾。

  刀鋒之上黑焰熊熊,抵住那巨尾帶起的陣陣罡風。

  瘦長的身軀如一道風雪壓不垮的松,筆直地立著。

  他忽然發現桑遠遠這『海帶』綁得著實是省心,否則此刻還得分神護著她。

  烈焰之刃破開了罡風,與那冰川倒刺一般的尾尖轟然相撞!

  龜尾之上,七彩光芒流轉,與黑焰相觸,彼此彈開。

  像一層打不破的防護罩。

  一擊之後,巨型冰龜將腦袋一矮,然後重重一甩,將幽無命甩至半空,巨口一張,歪頭便銜了過來!

  別看它體型龐大,動作卻是疾風帶雷,揚頭時,帶出了殘影。

  幽無命雙翼一振,險之又險地擦身掠過。

  身形利落地在空中一翻,踢中巨型冰龜的鼻子,掠向它的眼睛,揚刀又斬!

  桑遠遠只覺自己貼著一座冰川橫掠了出去。

  她拋出一卷海帶,勾住了冰龜腦袋頂上的尖角,供幽無命借力。

  「聰明!」他抽空讚了一句,下一秒,重刀斬中了冰龜的眼睛。

  同樣有七彩光芒擋下了攻擊。

  「能打。」他言簡意賅,「不過……我想吃了它。」

  他將雙翼一收,向後倒躍,垂直落了下去。

  冰龜眨了下巨大的眼皮,猛地張開巨口,一口薅向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飛蟲。

  幽無命抬手把桑遠遠的腦袋往自己胸前一摁,週身黑焰爆起,像一尾滑溜的魚,滑入冰龜的巨口中。

  龜類無牙,但口腔中卻是密佈著無數尖利的倒刺,像是一叢叢倒掛的冰錐,密密麻麻,一望便覺得毛骨悚然。

  幽無命將刀一橫,黑焰暴漲,所經之處,黑焰與冰錐之上泛起的七彩光短暫交接,頃刻間破開了七彩流光護壁。

  冰屑橫飛,冰龜發現不對,抻著脖頸便想要把他吐出去。

  「來不及咯。」

  幽無命冷然一笑,身後雙翼一展,逕直穿過冰龜咽喉,順著食道,逕直滑入它的腹中。

  桑遠遠:「……」幼兒園畢業之後,她就沒玩過滑梯了。

  幽無命墊在她底下,躬起了身子,攬護著她,在她耳旁笑得十分暢快。

  桑遠遠:「……」她就猜到,這個傢伙肯定愛玩死了。

  從巨龜的體內往外望,層層疊疊的透明臟器、血肉、外殼交疊在一起,像是冰霜萬花筒。

  「你要去哪裡進食?」她怕他玩得樂不思蜀,忘記了正事。

  「心臟。」

  幽無命愉快地笑著,攬住她翻身而起,雙翼一展,落到了一顆巨大的橢圓冰球上。

  桑遠遠驚奇地發現,這粒冰球在自己腳下沉穩地緩緩跳動。

  「你要煉了它?」

  幽無命四下打量片刻,斜斜指著一處臟腑的空隙處:「嗯。小桑果,你在那裡弄個吊床,睡一覺醒來我便好了。」

  「它會到處打滾嗎?」桑遠遠不敢想像這巨龜若是疼痛打滾,一路碾平了雲都,會是個什麼景象。

  雲許舟和桑不近,怕是徹底要涼。

  幽無命敷衍地安撫道:「放心放心,我看過了,這龜,四足上栓著大鐵鏈呢。滾不了多遠。」

  桑遠遠點點頭。

  『海帶』飛旋,繞住那些大大小小的冰龜內臟,纏成一堆靈蘊繭,桑遠遠左右看了看,然後往那繭子正中處扔了一朵食人花,固定得穩穩當當。

  做好這詭異花床後,桑遠遠輕身一躍,跳進花口,指揮花瓣合攏,只留下一個小小的窗口。

  她趴在花苞裡,手托著腮,雙眼一眨一眨,看著幽無命。

  只見他反手將黑刀刺入冰龜的心臟,然後雙膝一盤,單手握住刀柄維持身形,另一手掐個簡單的訣,平置於膝。

  黑焰暴湧而起,自黑刀開始,如黑潮一般,漫向整顆透明心臟。

  瞬息之間,巨型冰龜的七彩玲瓏心被黑焰徹底覆蓋,煉化了起來。它痛得引頸長嘶,開始撲騰翻滾。

  桑遠遠一個沒留神,在花苞裡摔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體。

  她趕緊將食人花的花瓣收攏,縮成了一隻睡袋,又召出幾卷『海帶』,將自己的身體牢牢固定在裡面。

  幸好這冰龜的四足都被黑鐵鎖鏈捆了,掙扎得再瘋,也就是把本已是廢墟的祖廟殘渣再碾了一回,並沒有殃及附近的百姓。

  時間點滴流逝。

  在黑焰的煉化之下,那枚透明的心臟漸漸被染成了黑色,內循環抵達心臟之後,盡數變成了幽無命掌中之物。

  冰龜的臟腑開始滲血。

  那些冰冷的血滴裡也蘊藏了七彩之力,桑遠遠心念一動,扔出食人花,令它們妖嬈地舒展著花瓣,在這冰龜的身體中飄來飄去,像水母一樣開開合合,將那些滲出的龜血吞入花瓣中。

  冰龜體內的七彩之力比那些蛇蟲鼠蟻濃郁得多,桑遠遠只覺一陣陣辛辣直衝腦門,嗆得她眼淚汪汪。

  她翻了個身,平躺在花瓣裡面,扔出一大堆小臉花來給自己治療。

  她意外發現,這些小臉花的臉盤子已隱隱變成了炫彩顏色。

  倒是沒有想像中那麼醜。黃澄澄的臉盤子,從某些角度看能看出七彩流光,就像是貝殼的內壁一樣。

  她有種預感,自己很快就可以徹底適應這股七彩力量了。

  躺了一會兒,心中惦記著幽無命,便又爬了起來,探頭去看他。

  只見一朵朵碩大的食人花像是烏賊水母一樣,開合著花瓣在四下游弋,把滲出的龜血吞噬煉化。而幽無命的黑焰包裹了冰龜的心臟之後,又順著心脈向四處蔓延,把整個內腔都染成了黑色。

  幽無命依舊闔著雙目,閒閒地坐在心臟上,單手握著刀柄。

  她發現,他並不是在把這顆巨大的冰龜心臟煉化吞噬,而是在用自己的黑焰同化它。

  冰龜的掙扎越來越微弱。

  終於它伏了下去,好像死了一樣,只餘心臟還在跳動。

  「桑果。」幽無命的聲音十分沙啞,帶著細微的顫意。

  「我在我在。」桑遠遠趕緊鬆開花瓣,用靈蘊籐吊著自己,蕩到了冰龜的心臟上,緊張地注視著他。

  「雲許舟會有危險。但我此刻走不開。」

  他的雙眸中有焰在跳動。

  「我去幫她!」桑遠遠站直了身體。

  為了讓他放寬心,她果斷召出一隻又一隻小臉花,拉開自己的衣領,把它們塞了進去。

  幽無命:「……」明明是很嚴肅很正經很令人不安的一件事怎麼就被她做得那麼好笑。

  很快,桑遠遠的衣衫裡鼓鼓囊囊,全部塞滿了小臉花。

  「我直接騎著食人花過去,身邊召一群保護我。」

  幽無命忍俊不禁,嘴角微勾:「小桑果,你就這麼怕死。」

  「當然咯。」她又往衣領裡面塞了幾朵小臉花。

  「我才不要死,」她笑得比小臉花還好看,「我要喜歡你一輩子。不用擔心!」

  幽無命:「!」

  他緩緩把眼睛轉向一旁:「去吧,我一點兒都不擔心。」

  半晌,他又補充了一句:「最好把臉也糊起來。」

  桑遠遠:「……」

  她拋出靈蘊籐,迅速攀向冰龜的咽喉。

  她覺得自己有點兒像蜘蛛俠——拋出線線纏住遠處,然後將線線一收,身體便『嗖』一下掠過了這段距離。

  幽無命與她默契十足,黑焰蕩過,冰龜痛苦地低頭嘶吼,讓桑遠遠穩穩地掠出了冰龜的大嘴,落在了祖廟廢墟中。

  圍在遠處的侍衛們嚇了好大一跳。

  桑遠遠發現大伙的腿都在發抖。想來是被剛剛這翻騰的巨型冰龜嚇得夠嗆。

  她拋出一朵食人花,騎在花頭上。

  它立刻甩著小尾巴,在雪地裡扭出一道長長的彎曲弧線,『嗖嗖嗖』就往王宮方向躥過去。

  雲許舟的宮殿果然已經被人圍了起來。

  戰鬥異常激烈,好在雲許舟也不是毫無防備,早在老雲帝安排的人前來偷襲之前,她已在大殿四周布好了伏兵,這一戰,倒是有些守株待兔、游刃有餘的意思。

  兩方人馬從正殿的台階下一直戰鬥到宮門外,整個庭院裡處處都在捉對廝殺。

  大門不太好進。

  桑遠遠操縱著食人花,游到了宮牆邊上。

  食人花把花瓣一矮、一彈。

  桑遠遠『嗖』一下就躍上了宮牆,穩了穩身形之後,她往宮牆下方扔了一朵食人花,砸翻了一對戰鬥的侍衛,然後往下一跳,落在花瓣上。

  食人花橫躺著也有一丈來高,她伏在上面,倒是不用擔心被戰鬥的雙方誤傷。

  「我的媽呀!」一個沒見識的侍衛嚇了好大一跳,橫刀斬過來。

  只見食人花的花瓣上有七彩流光一閃而逝,侍衛的刀口頓時崩裂,在他失神的瞬間,身後的對手趁機一劍刺穿了他的心臟。

  桑遠遠低頭一看,見花瓣毫髮無損。

  果然,煉化七彩之力,收益頗為驚人。

  桑遠遠這下膽子更壯了。

  她橫衝直撞,撲向正殿的台階——這兩班人馬都是雲州侍衛,穿著打扮一模一樣,她沒辦法分辨哪些是雲許舟的人,哪些是老雲帝的人,只好兩不相幫。

  反正,要殺雲許舟的肯定是壞人就對了,所以看著她就不會有錯。

  雲許舟已從殿中走了出來,她仰著臉,傲然立在台階上,負手冷眼觀看底下的戰鬥。

  忽然,冷峻的表情便是一裂。

  看到了騎著紅巨胖子的桑遠遠。

  雲許舟:「……」

  桑遠遠愉快地衝著她揮了揮手:「我來幫忙啦!」

  便在這時,一個被數名叛逆者圍攻的高階侍衛忽然失手,胸口中了一刀,然後被人橫飛一腳,踹到了台階上,手中的刀遠遠飛了出去。

  「雲七!」雲許舟雙目一凝,疾走兩步,蹲下去查看侍衛傷勢。

  侍衛口中吐血,唇角咧起笑容:「我死而無憾……」

  雲許舟神色動容,抬手便去扶他:「別說話,我替你……」

  忽見一隻臉盤子圓圓大大的太陽花從天而降,『砰』一下撞在她的胸口,把她砸了個倒仰。

  雲許舟:「?!」

  便見方纔還奄奄一息的雲七,竟是手握一把匕首,重重刺在了她方才身處的位置。

  刀鋒藍盈盈,一望便知是淬了劇毒!

  雲七一擊落空,恨恨呲了下牙,舉起匕首繼續攻向雲許舟。

  「雲許舟!你狼子野心,加害雲州王,加害老祖宗!雲七今日必要撥亂反正,殺了你這亂臣賊子!」

  今日局勢實在太亂,乍然暴露了那麼多人,雲許舟一時也兼顧不過來。方才雲七一直是抵抗叛逆的主力,雲許舟便下意識地信任了他,沒想到居然是苦肉計。

  這些聽命於老雲帝的人,在這次危機爆發之前,從來也不曾做過任何傷害雲州的事情,與旁人行事並無分別,而今日之事,也只是受了老雲帝的蒙蔽,服從軍令而已。

  雲許舟美麗的杏眸中浮起一絲哀痛。

  軍令如山,令一下,任何一個將士都只會無條件服從命令,直至收到撤退命令或者戰死為止。這是立軍之本,也是贏得勝利的保障。

  服從命令,無論對錯,毫不動搖。

  雲許舟知道,無論自己如何辯解,這些戰士都不會有絲毫動搖。

  她也不需要他們動搖。一支會猶豫的軍隊是可怕的。

  今日,只能讓他們戰死。

  「殺!」她語氣冷冽。

  立刻便有兩個親衛躍上台階,纏住雲七,鬥到了底下。

  桑遠遠操縱食人花爬上了台階。

  雙腳剛一落地,後頸寒毛就立了起來,一股冰冷的危機感直直襲入腦海,桑遠遠不假思索,逕直召出一隻食人花,當頭薅了下來,把自己和雲許舟都裹進了厚實的花瓣中。

  眼前一暗的同時,無數利箭『篤篤篤』地射中了食人花的花瓣,紛紛跌落。

  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見雲許舟手中玉簡一閃,急促的聲音傳出——

  「報!北營衛五萬兵馬已越過鳳陵城,即將抵達王都!」

  當真是,內憂外患!

  雲許舟捏碎玉簡,微微瞇起了雙眼。

  「最快的援軍趕到,還需三個時辰。」她道,「三個時辰,足夠我把他們的退路全部挖空,埋上炸火,叫他們有來無回!不過桑果,雲都只有守軍兩萬,未必能守足三個時辰,你與幽無命,還是及早混在避難百姓裡面離開這裡吧,沒必要冒險。」

  桑遠遠抬眼一看,見她神色堅毅,已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不著急。」桑遠遠道,「我得看看傳說中的天都四營衛究竟實力如何,畢竟早晚得跟他們打。冒這麼一點風險,獲得珍貴準確的一手情報,還是非常值得的。」

  雲許舟:「……」勸說的話一句也派不上用場了。

  她搓了搓眉心。

  剛要說話,忽然聽到西面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腳下的地面都在震顫。

  雲許舟臉色劇變:「不好!還有內應!這動靜,怕是……」

  玉簡閃爍,急報頻傳。

  王都西門,被炸倒了!

  沒了城門的防禦,如何抵抗重騎兵的無畏衝鋒?

  「家賊難防……」雲許舟喘著重氣,『鏘』一聲拔出了腰間佩劍,重重揮了揮手,「桑果,我得親身上陣!」

  「好。」

  桑遠遠反手收起了花,又重新擲出一朵,拉上雲許舟,躍到花瓣上,順著台階一溜而下。

  雲許舟:「……」

  本來是很嚴肅很悲情的場景,然而騎上這紅胖子之後,氣氛頓時變得一點也正經不起來。

  太難了。

  雲許舟無奈地指著路,紅胖子從緊張忙碌的滿街將士中間穿過,快速來到了被炸毀的城門下。

  叛徒已經被拿下了,正是平時負責城牆守備的一整支營隊,四百餘人。

  城門正在緊急修復,但時間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雲許舟面無表情:「斬。」

  說罷,她領著桑遠遠登上城牆。

  「他能夠直接控制的人手,有近三成。」她道,「比我預想的更多些。」

  桑遠遠把手放在她肩頭,拍了拍:「不必在意,你做得已經夠好了。」

  「我知道。」雲許舟唇角浮起苦澀的笑。

  畢竟她只是攝政王罷了,老祖宗要替主君看著這江山,也是名正言順。

  二人一齊望向遠方。

  身穿血紅戰甲的北營衛,已出現在視野中。

  冰原之上,一片鋪天蓋地的血紅,好像無法抗拒的天火,即將席捲這座小小的冰雪之城。

  隆隆戰蹄之聲,令得這三十丈城牆,都在隱隱震顫。

  城牆之上弩手已就位,只等北營衛進入射程。

  然而這支精銳王師裝備上乘,修為高深,弩和箭只怕是起不到多少作用。

  雲許舟望了望在城門後擺出防禦陣型的盾陣,不動聲色地歎了一口氣。

  攔不住的。

  只能是,用命拖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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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25:40 |只看該作者
第96章 無懸念之戰

  雲許舟站在城牆上方,脊背筆直,披風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桑遠遠站在她的身邊,呼吸不自覺地變得急促了一些。

  她已經習慣了身後站著幽無命這麼一座安全感十足的大靠山,此刻他不在,她只覺側後方空空落落的,不停地有寒風灌過來。

  靈耀境的身軀已不畏寒暑了,但她還是感覺到了絲絲寒意。

  曾經有人說過,心中沒有恐懼,那算不上真正的勇敢,真正的勇敢是清楚地感受到恐懼,全身發抖,手腳綿軟,卻還是逼迫自己挺直了脊樑,揮出自己的拳頭。

  她轉過眼睛,看了雲許舟一眼。

  只見這位女王者唇角微繃,腮幫子上爬滿了細小的雞皮,指尖微微發著顫,目光卻一刻也不曾晃動。

  「我在這裡陪你。」桑遠遠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僵硬。

  這樣的大軍攻進來,她的那些花根本擋不住,只會在鐵蹄的碾壓之下零落成泥。如果幽無命沒有後手,沒有過來救人的話,她就只能在這裡和雲許舟一起戰鬥到最後——或者現在逃走,還來得及。

  桑遠遠:「……」剛說出去的那句話能不能申請收回?

  血紅的大軍迅速逼近。

  一道中氣十足的嗓音穿越冰原,迴響在城牆上下——

  「攝政王雲許舟,我等奉帝君之令,前來討你這逆賊!」

  「北營衛在此,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鐵蹄轟隆,城牆將士們手中的弩尖輕輕地發著顫。

  眼見,這一隊血紅大軍便要進入射程!

  陣型開始發生變化,五十騎並行的先鋒軍扛起了靈鐵巨盾,帶頭衝向城門。

  後排箭手迅速落位,一枚枚強勁無匹的羽箭發出尖利呼嘯,如蝗蟲一般,砸向城牆!

  對方的弩和射手,都比雲州好了不止一個檔次。

  雲州城上的弩手,此刻也就堪堪能射到北營衛頭排的先鋒軍而已。

  而對方後排的飛弩卻已如蝗蟲一般飛上了城牆,頃刻,便將數百士兵射死在城垛間。

  持盾先鋒軍的衝鋒速度竟是不比飛箭慢多少,城牆落下第一波箭雨,還沒來得及復位之時,破損的城門下已然傳來『轟』一聲巨響——是那攜了衝鋒之力的靈鐵巨盾撞擊在了臨時封起的簡陋城門上。

  城門應聲而倒,盾騎衝入城門下方,與雲州設在城門下的盾陣撞在了一起。

  一陣人仰馬翻。

  桑遠遠與雲許舟身處城牆之上,看不見城門底下的情景,但聽著聲音便能想像出無數面大盾扭曲破損的樣子。

  喊殺聲四起。

  一撞之後,獸騎上的北營衛高手紛紛騰身而起,落入雲州盾陣之中大開殺戒。

  「很強。」雲許舟暗暗攥緊了拳頭。

  「能撐多久?」桑遠遠問。

  雲許舟長吸一口氣:「至多半個時辰,城門必失!原不該這麼快的!」

  她能防備老雲帝的人對她出手,卻著實沒有料到這些人連家國也不顧,竟是炸了城門。

  只要讓天都北營衛衝進了城門,雲州的防守優勢便蕩然無存!

  王城中常駐的守軍也就兩三萬,並且不是最精銳的兵——除了天都之外,誰也不會把最精銳的軍隊留在王城養老,寶刀,便是要做上場殺敵之用。

  雲字頭的精銳,眼下還在東、南境的長城平魔,根本來不及回雲州救援。

  「援軍何時能到?」桑遠遠問。

  雲許舟道:「南北城各調了七萬人,正急行軍趕來,需三個時辰。東城三萬人,半個時辰之內可以趕到。」

  她瞇了瞇眼:「但這些都不是我雲氏精銳,不過是用人頭來拖時間罷了。雲字王師返回還需兩日。桑果,你不用在這裡陪我,速去祖廟底下,取了那個叫他們如此忌憚的秘密,與幽無命自東門離開——我會傾盡全力護送你們出城。」

  身邊時時刻刻都有將士倒下。

  「放棄城牆,準備巷戰!」雲許舟冷聲下令。

  雙方的弩和箭差距實在太大了,箭手傷亡慘重,雙方死亡比例近二十比一,在這裡守下去耗損太大,轉巷戰的話,用四五條命換對方一條命應該不是難事。

  「桑遠遠,你走。」

  桑遠遠點了點頭:「攝政王,保重!」

  她留在這裡,於事無補。

  城門之下,重騎兵不斷發起衝鋒,人踏著人,獸踩著獸,自第一人突破防線衝入雲都之後,接二連三便有騎手闖入城中,雖然他們很快就被亂刀砍死,但雲州軍心中的那條線,已然被攻破。

  很快,城門下的盾陣徹底崩潰,騎兵一隊接一隊衝入城中,大肆砍殺。

  剛剛走下城牆的桑遠遠迅速扭頭折返回來。

  「……底下有點不好走了。」

  一隊北營衛追著她爬上了城牆。

  「逆王雲許舟在這裡!」一名士兵興奮地大叫。

  桑遠遠一花把他砸下了城牆。

  她有點兒犯愁。

  『缺個正常的攻擊技……』

  一直就缺,完全沒有半點要頓悟的樣子。

  愁人。

  她扔出花堵住了通道口,轉頭對雲許舟道:「從別的地方下牆!」

  二人在雲州親衛的擁簇下,急急撤向南面。

  赤紅的北營衛已像潮水一般湧進了城中,殺得雲州軍毫無還手之力。

  雲許舟無盡憋屈:「他們可敢堂堂正正,與我精銳雲師在冰原一戰!」

  遺憾的是,敵人根本沒打算和她講什麼公平。

  頃刻間,血染霜雪。

  平民倒是早已疏散,北營衛鐵騎沒有打算與雲州巷戰,所經之處,那些冰制房舍被他們用盾陣乾脆利落地碾平,只見那赤潮湧過之處,紅色的冰雪密密地鋪開,冰霧騰起了幾丈高。

  雲許舟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此刻,心中已無恐懼,只有憤怒。

  眼見這一股鐵浪迅速向著王宮逼近,雲許舟只能眼睜睜看著,怒火燒得雙眸通紅,咬牙道:「我的軍隊在除魔,我的軍隊在除魔……」

  桑遠遠心中也是湧起了無盡悲涼:「攝政王,你恨我嗎?」

  「為何恨你?」

  「若不是我和幽無命騙你進祖廟,發現了那些秘密,今日也不會……」

  雲許舟豎起掌,打斷了她。

  「犯錯的人,是他們,我們為什麼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今日輸了,只歎天道不公!我如何有理由去怪你?」

  天道不公。

  便該由人來撥亂反正。

  可是今日,還有誰能解雲都之危?

  幽無命?

  桑遠遠輕輕搖了搖頭。幽無命也做不到以一敵萬啊。

  唯一的生路,便是撐過三個時辰。

  撐到雲州南、北、東三支援軍趕到,撐到皇甫雄兵臨天都,北營衛不得不回援……

  可是依著眼下這局勢,莫說三個時辰了,只消再有半個時辰,北營衛就可以把整座雲都給拆成平地!

  「快,要被包餃子了。」雲許舟恨恨地說道。

  鐵騎浪潮已鋪向了城南,再遲一點的話,連下牆都困難。

  雲許舟緊緊抿著唇,帶著桑遠遠走進通道樓梯。

  她的動作突然一頓。

  桑遠遠眼疾手快,召出一朵巨型大臉花擋在面前。

  一陣恐怖的衝擊波擊中了大臉花的臉盤子,靈蘊如波浪一般,在眼前顫抖。

  走在前面的侍衛被轟得四分五裂,幾腔鮮血如傾盆的雨,撒在了大臉花晃動的臉盤上。

  一陣細密的『叮叮』聲響起。

  牛毛一般的白色金屬小針,如落雨一般,順著臉盤向下滑落。

  「靈耀境,金屬性,五重天之上。」雲許舟倒抽一口涼氣。

  「北營衛衛主,汪正青,特來取逆王首級。」

  一道聲音從通道下傳出來,飄過被碎爛血肉糊滿的通道,染上了濃重的血腥味道。

  桑遠遠不假思索,反手將大臉花一收,順著通道,骨碌碌扔下了無數朵食人花。

  「走!」

  往東邊撤。

  靈耀境不會飛,等他消滅了這堆食人花衝上牆來,她們已從另一處通道逃走了。

  時不時有流矢飛上城牆,桑遠遠和雲許舟矮頭躲避著,飛快撤向東面。

  「王城還能稍頂一會兒。」雲許舟道,「但願幽無命已解決了那王八,找到藏在下面的秘密了!」

  桑遠遠默默點了點頭。

  腳步忽然一頓。

  「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雲許舟皺眉:「無。快走吧,再不走……」

  桑遠遠豎起手掌,扒著城垛往外一望。

  她倒抽了一口涼氣,大喝一聲:「跑!」

  那個靈耀境五重天之上的金屬性強者汪正青,已將雙手化成了金屬,像個蜘蛛人一樣,鐺鐺鐺地摳著城牆向上爬,眼見便要抓到牆垛了!

  「幽無命你再不趕緊來,你媳婦要沒了!」桑遠遠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雲許舟身邊的親衛紛紛撲向後方,阻擋此人。

  這一去,便是有去無回。

  「太強了。」雲許舟狠狠咬住了牙。

  兩個人攜著手,繼續逃向城牆另一側。

  汪正青顯然是盯死了雲許舟。

  他並不戀戰,只隨手把正面攔路的侍衛抓成一灘血花,腳步根本不停,『砰砰砰』地順著城牆追來。

  眼見雙方距離越來越近,桑遠遠只覺自己脊背上的寒毛全部立了起來。

  她一點兒也不想被炸成血花。

  食人花一朵接一朵被她拋向身後,大臉花揮舞著綠葉,一道道靈蘊籐綁向汪正青。

  只可惜實力差距太大,根本攔不住那個留著小八字鬍的男人。一蓬蓬金靈蘊的白光爆起,汪正青像只靈活的猴子一樣,上躥下跳,避開大臉花和食人花的阻攔,前進速度並沒有受太大的影響。

  距離越來越近了!

  桑遠遠根本已不敢回頭,一邊與雲許舟攜手奔跑,一邊朝著身後胡亂扔花。

  缺了強力單體殺傷技,最怕的就是和絕頂高手單挑。

  汪正青的笑聲穿過了花海:「好一個玩花的小姑娘,待我活捉了你,定將你囚於榻上,叫你好好見識見識玩針的男人是什麼樣子!纖纖十指,針尖扎進去的滋味,嘖!還有那兩點紅櫻……」

  桑遠遠心頭狠狠罵了個髒字,放聲回道:「啊喲,原來堂堂北營衛之主,是個繡花針呀!失敬失敬!」

  「找死!」

  密如牛毛的金靈蘊細針鋪天蓋地砸了下來。

  桑遠遠趕緊用花去擋。

  「桑果你走!我去攔他一會兒!」

  雲許舟狠狠推她。

  桑遠遠左右一看,狠了狠心:「準備跳牆!我扔花在下面接著,八成摔不死!」

  也沒別的辦法了!

  二人正準備躍出牆垛,忽然,只聽雲都北面的王城中,傳來『轟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連那汪正青都怔了一怔,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偏頭去望。

  這麼快便攻破王城了?倒是超乎了他的預料。

  「雲州,太弱。」他很不屑地呲了呲牙。

  又是『轟隆』一聲巨響傳來。

  冰霧瀰漫,一看那騰起的碎冰和霧氣,便知道必定有一面城牆破了。

  雲許舟深吸了一口涼氣:「怎麼可能!王城城牆俱用冰核所造!如何能破!」

  冰霧氤氳之下,隱約看見一座小山,從王城裡面轟砸了出來。

  「是那王八!」雲許舟愕然。

  只見一隻週身燃著黑焰的巨龜,傲慢地仰了仰頭顱,揚起左前足一揮。

  小山巒一般的龜足橫掃而過,一支近百人的北營衛騎兵小隊被直直掃中,拍成了漫天血水。

  片片玄甲如細小鐵屑一般飛濺左右。

  北營衛反應極為迅速,箭陣立刻排在了廢墟之中,無數箭羽像蝗蟲一般,直直撲向這頭高達三十丈的黑焰巨龜。

  它不退反進,迎著箭雨張開了巨口,咆哮雖然無聲,但那凶殘之勢卻是當頭罩下,令下方的箭手感覺到了極深的、極原始的本能畏懼,像是被掠食者叼住喉嚨一般,頃刻間大腦一片空白。

  焰龜巨足一踏,再度揮足橫掃。

  一小片箭陣瞬間消失在廢墟之中。

  再看那焰龜,身上稀稀拉拉扎上了百來支箭,卻是無關痛癢。它傲慢地偏了偏頭,一隻巨大的無機質眼睛冰冷漠然地望下來。

  「怪……怪物!」

  「這是什麼東西!」

  「快!快急報衛主!」

  天都北營衛駭得心膽俱裂,徹底亂了陣腳。

  黑焰巨龜微微瞇了下眼睛,大步向著城牆爬過來。

  它的尾巴幾乎與身體等長,密佈著巨型倒刺,刺尖黑焰熊熊,每一揮,都能蕩平一片北營衛。

  幾個照面的功夫,殺神般的北營衛大軍已損失了近兩千人!

  「他還真會給人驚喜啊!」眼見這焰龜已接近城牆,桑遠遠愉快地咧開了唇角,抓住雲許舟,重重往城牆下面一蹦。

  汪正青後知後覺,扔出一大蓬金靈利刃,紮在了桑遠遠和雲許舟方才站立的地方。

  那二人,已躍下了城牆。

  汪正青撲向城垛,探頭望去。

  卻對上了一隻巨大的、懶洋洋的眼睛。

  黑色瞳仁週遭圍著黃綠色的琉璃質斑紋,疏離、淡漠、原始。

  它正緩緩地合上嘴巴,一片裙尾『嗖』一下從巨大的龜喙邊緣消失。

  汪正青:「……被吃了?!」

  愣神的功夫,只見那只巨大的龜眼慢吞吞地瞇了起來,眸中寒光一閃。

  汪正青只覺一股恐怖至極的危機感從天而降,他根本不敢過腦子,把腦袋一抱,一個懶驢打滾遠遠地滾了出去。

  便見,一條掛滿了倒刺的龜尾直直劈了下來,『轟』一下將面前的城牆壁成了兩半,衝擊力量向著左右爆開,靈耀境五重天的高手生生被罡風扯出了幾十丈遠。

  停穩身體,已是心肝都在顫。

  黑焰巨龜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旋即轉過身,向著廣闊的戰場爬去。

  汪正青詭異地看懂了它的意思——「回頭再收拾你。」

  ……

  桑遠遠用『海帶』牽著雲許舟,直直滑到了巨龜的心臟上。

  雲許舟早已經徹底懵圈了。

  生物在被掠食者吞下喉嚨的時候,往往會觸發保護機制,喪失思考和恐懼的能力,像是靈魂離竅一樣,無知無覺地死去。

  雲許舟此刻就處於這麼一個神遊的狀態。

  桑遠遠把手放在她面前晃了半天,她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

  她喃喃道:「桑果,這兒,就是人死後到達的地方?」

  繼續喃喃道:「誒?原來幽無命也死了,難怪不來救你。」

  默了半晌,又歎道:「這麼死,倒是比落在那汪正青手上好些,方纔他對你說的那些話,當真是無恥之尤。」

  桑遠遠順著雲許舟呆滯的視線往前一望,便看到了幽無命。

  他緊閉著雙眼,依舊單手握著扎進烏龜心臟的刀,黑焰連接了他和這巨型冰龜,整個人看起來像是神智不在家的樣子。

  他在全力操縱這只巨大的王八!

  她忽然很想親一親他的臉頰。

  很想告訴他,他實在是太厲害了。

  真是個寶藏男人!

  ……

  通身燃著黑焰的巨型冰龜彷彿傳說中的玄武神龜降臨到人世間,它在廢墟之中橫衝直撞,所向披靡。

  北營衛雖說戰鬥經驗極其豐富,卻也沒有豐富到跨物種戰鬥過。

  汪正青全力維持陣型,且戰且退。

  衝入城中的時候想的是甕中捉鱉,卻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鱉給啄了?!

  「全力攻它脖頸、肘根!」

  數萬大軍,畢竟不是吃素的。初時確實是陣腳大亂,被殺了個雞飛狗跳,短短一點時間內便損失了數千人手,但他們很快就回過了神,後撤過程中迅速結陣,愈漸穩紮穩打。

  如蝗的箭雨撲向黑焰巨龜,箭勢綿密,如飛蝗冰雹一般兜頭蓋臉地砸,很快便止住了它的前進之勢。

  那七彩之力並非真正無敵,被幽無命煉化之後,攻擊是更加凌厲了,但防禦能力比起原先又弱了不少——幽無命就是這麼個不要防只要攻的風格,所以這焰龜猛是很猛,防禦力卻只是一般。

  那些脆弱的部位上很快就紮了不少羽箭。

  箭上還帶了拇指粗的鐵鎖鏈,眾軍拖拽鎖鏈,大大限制了焰龜的行動能力,再也無法肆無忌憚地撲殺。

  漫長的消耗戰開始了。

  「磨死它!」汪正青狠狠吐出一口血痰。

  方纔那龜尾一擊,竟是把他震出了一點內傷。

  焰龜反撲了好幾回,又奪去了近千性命。

  與巨龜的戰鬥,變成了一場漫長的消耗。它堵在王城前,想要繞開它襲擊王城,便會慘遭那倒刺冰川一般的龜尾奇襲,且那王城中叛亂已平,雲州軍好整以暇,正在等待他們的零星送死。

  雲州東城的三萬援軍也到了,與王城軍順利會師。

  雲許舟很回過了神。

  「幽無命控制了這王八,我們在它腹中?」

  「對。」桑遠遠露出一個『你總算開竅了』的微笑。

  雲許舟直勾勾地點點頭,摸出玉簡,開始下達一道道命令。

  很快,便有雲州軍從王城斷壁中突擊而出,依托這焰龜,與北營衛正式開戰!

  焰龜不再孤立無援,它很快便掙脫了束縛,率著一眾雲州軍,不斷衝擊北營衛的精鐵大陣。

  戰局漸漸傾斜。

  天昏地暗的廝殺不知持續了多久,忽然,轟隆震顫不斷傳來,連身處焰龜腹中的桑遠遠也感覺到了。

  「南北二城援軍到了!」雲許舟臉上浮起冷酷的微笑,「封城!與北營衛,決一死戰!」

  此刻,北營衛衛主汪正青已收到消息,皇甫雄揮軍二十萬,自冀州南下,直取天都!

  「撤軍!」

  便在這時,南北二門齊齊大開,兩股洪流在這座被碾平了大半的都城中奔騰匯聚,殺聲震天,整個冰雪世界都在顫抖。

  北營衛徹徹底底被甕中捉了鱉。

  他們利用刺盾推平的大道,正好方便了兩股雲州重騎兵發起衝鋒。

  幽無命睜開了眼睛。

  眸中閃爍著黑焰。

  「小桑果,我殺汪正青,去去就回。」他的嗓音徹底沙啞,更像是那粗粗的砂,在她柔軟的心頭肉上面碾過來滾過去,令她不自覺地哆嗦了下,耳尖漸漸發燙。

  她抬眼望去,見他唇角勾起的笑容又陰又冷,一看就知道,有人要倒大霉了。

  嗯?誰惹他了嗎?

  這副恐怖的表情讓雲許舟重重顫了幾顫。

  等到幽無命展翅消失,雲許舟終於放肆地喘了幾口氣,道:「他怕是聽見我方纔的話了。」

  方纔雲許舟曾喃喃說,汪正青對桑遠遠說了些無恥之尤的話。

  桑遠遠『噢』一聲,攤手:「繡花針他死定了。」

  幽無命解除控制之後,這冰龜像是熄了火一樣,軟綿綿就趴在地上不動了。

  此刻外頭亂得很,三支雲州軍已和北營衛戰得不可開交。

  汪正青已一騎絕塵,逃出炸開的雲都西門。

  沒有關係……皇甫雄敢攻天都,必定又是一場驚天大戰,只要多奪些戰功,便可以將功補過,彌補雲州失利……

  汪正青不斷安慰著自己,卻發現無盡的黑暗當空罩了下來,如影隨行,無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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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發表於 2020-8-4 00:25:57 |只看該作者
第97章 共鳴的神力

  這場戰爭贏得毫無懸念。

  幽無命久久不回,桑遠遠按捺不住,帶上雲許舟龜口逃生,利用靈蘊籐,爬到了這大冰龜的頭頂上。

  赤紅戰甲的北營衛已淹沒在皚皚白雪之中——雲州軍的戰甲都是白色,俯瞰整個局勢,感覺就像是一粒粒紅色的新鮮梅子,被冰雪碾過,洇成了地上一灘灘小小的汁液。

  新鮮著呢。

  桑遠遠四下眺望,並沒有找到自己那只長了黑翅膀的大蛾子。

  殺汪正青,怎麼殺沒影了。

  「汪正青還算走運。」桑遠遠歎道。

  他在城牆上對她說的那些話實在不堪,雲許舟只簡單提了一嘴。如果幽無命知道原話是什麼樣子,那汪正青可能就不是死一死這麼簡單了。

  她到今天都忘不了幽無命把姜謹鵬一下一下拍沒了半截身子然後關進箱子給偶子玩的情景。汪正青只是被他殺一殺的話,倒也還算是幸運。

  「走運?」雲許舟挑了挑眉,「走什麼運,今日宜死嗎?」

  桑遠遠見鬼一樣偏頭望她:「攝政王,你居然也會開玩笑!」

  雲許舟抿唇一笑:「哼,你是不知道,我從前與鳳雛秉燭夜談……嗐!我真是……」

  又想起那個人了。

  「桑果你知道嗎,我時常有種錯覺,桑不近是我情敵,他搶走了鳳雛,再也不會還我了。」

  桑遠遠:「……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為他說情?」

  「那便什麼也不用說。」

  話音未落,忽見一騎紅衣自城門直直闖了進來。

  那般的瀟灑恣意!

  手中利劍飛揚,如鳳舞九天,所經之處,北營衛如割麥一般倒下。一偏頭,一回眸之間,額心和眼角處,都有金燦燦的光芒細碎地閃爍,遠遠一望便知是精心紋上了金色鳳尾。

  時不時見他長身掠起,大紅衣袍飛旋,衣角一圈圈金色紋飾漸次展開,層層綻放。

  「嘶——」

  桑不近,趕來支援了!

  在他身後,一隊桑軍緊緊跟隨,大肆收割殘餘的北營衛。

  原來桑不近護送著狗子和偶子去冀州對付皇甫雄之後,還沒來得及返回桑州便聽到了雲州出事的消息,於是急急率了親衛趕過來馳援了!

  「啊!他女裝真的很帥!」桑遠遠不禁感慨萬千。

  雲許舟神色有些複雜,大眼睛忽閃忽閃,時不時便偷瞟一眼那道身影。這可怎麼說呢,情敵攜情人來救駕了麼?

  都說戀人之間會有心靈感應。

  桑不近身處亂軍之中,並無雲許舟的消息,卻是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冰龜腦袋上的她。

  韁繩一挽,急馳而來。

  「下去吧。」雲許舟道,「桑世子遠道來支援,我不好站這麼高看著。」

  桑遠遠『噗哧』一笑,捲出靈蘊籐,帶著她輕飄飄地落到了地面。

  這雲許舟分明就是想念如火一般的鳳雛姑娘了,眼睛望得一眨也不眨。

  桑不近像一道紅色閃電,倏爾就到了近前。

  桑遠遠和雲許舟抬頭一看,雙雙怔在了原地。

  只見那桑不近揚著下頜,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怎地,沒見過美男子麼!」

  「咳!咳!」桑遠遠被狠狠嗆了一下。

  原來,他今日雖然穿著大紅金絲袍,眼角亦是塗了金粉,但卻並不是著了女裝,而是……

  華麗尊貴,又妖又漂亮的男裝!

  桑不近,終於為自己找到了一條正確的出路!

  穿上了熱情似火的男裝,畫上了男式妖艷的金龍彩妝!

  他開竅了!

  「雲許舟!」桑不近瞇著長眸,揚著下頜,「今日幫你,我要你以身相許!」

  桑遠遠把雲許舟向前一推,然後輕手輕腳地倒退,退到了不再發光發亮的地方。

  腳下的積雪已被鮮血浸透,處處是殘破的盔甲、斷掉的兵刃以及無人顧得上收拾的屍體。

  她召了朵食人花,剛騎出百來丈遠,便看到一道帶翅黑影從天而降。

  他滿身戾氣,人還沒到,一股血腥氣息便兜頭撲了下來。

  桑遠遠可不會嫌棄這味道。

  在這般亂世之中,哪個英雄不沾滿手血腥?

  她衝他揚起了胳膊。

  『砰』一下抱了個滿懷。

  本來繃著臉很不爽的幽無命一下子就沒了脾氣:「小桑果,你就這麼想我?」

  「唔。想。」

  他思忖片刻,仍有點不爽。

  他這會兒體溫很高,呼吸也是滾燙的。

  他覆到她的耳畔,聲音微啞,帶著一點狠絕:「一想到你聽到了那般不堪的話,我便忍不住想把你的耳朵給咬下來。」

  汪正青臨死的時候神智錯亂,全都招了。

  他這般說著,作勢要偏頭去咬,氣息『呼』一下蓋過她的耳廓。

  桑遠遠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急急推開他,抬手摀住了耳朵。

  「幽無命你沒病吧!」

  便見他勾了下唇角,雙眼瞇得又帥又壞:「我有病啊。」

  桑遠遠:「……」

  她都快忘了,她的男人是病嬌,純種的。

  「那你有沒有把汪正青殺得很慘?」她試探著伸出一隻小手攔住他那形狀漂亮的薄唇。

  「殺得很好看。」他呲了呲白牙,「想看麼?」

  桑遠遠:「……」果然腦回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殺得好看是幾個意思?

  大型人體雕花工藝?

  「我想你了!」她撅起了唇,祭出自己的絕技,「幽無命你離開了那麼久,我想死你了!」

  他的身體明顯一僵。

  她趁機撲上去,胳膊往他頸後一摟,送上了自己香香軟軟的嘴唇。

  大約是聞了太久血腥的緣故,他的呼吸是燙的,獨特的花香氣息染上了血的味道,分明是她撲上去先撩他,可是他的溫度氣息和強勢,卻是令她久久戰慄。

  戰鬥很快就到了尾聲。

  天都五萬北營衛,最終零零碎碎逃走的不過幾百人。

  大獲全勝!

  該去掀開雲帝的老底了。

  雲許舟四人回到了祖廟廢墟。

  那株雪菩提,從前總是靜靜地舒展著枝條,像個健壯的老者,庇護著自己的後代。此刻早已根須朝天,狼狽地翻倒在廢墟的邊緣。

  「像不像他。」雲許舟指了指那斷根。

  原來,深植地下的根系,早已腐朽發霉了。

  桑遠遠默默歎息一聲,緊緊挽住了幽無命的胳膊,從他身上汲取力量。

  經歷了這麼一場危機之後,她發現自己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個小女人,就想依賴他,把腦袋放空,整個地掛在他的身上。

  幽無命的樣子別提多得意了。

  恨不得在頭上拉一橫幅——快看小桑果有多愛我!

  祖廟已徹底成了廢墟。

  當時那只冰龜是直接從地下頂上來的,通道早已沒了影子。

  一隊親衛在廢墟中扒拉了許久,終於,刨出了一處異常空闊的地下空間,四個角各有一隻巨大的鐵砧,裹著斷掉的黑鐵鎖鏈——這是方才幽無命控制了冰龜之後用黑焰燒斷的。

  壁上原有一道暗門,如今四壁都塌掉了,只剩一扇門孤零零地立著。

  門後又是一條通道,通往未知的地下。

  雪和凍土已灌了進去。

  親衛首領小跑到雲許舟面前,立定拱手:「攝政王,挖否?」

  雲許舟望向桑遠遠。

  「下面恐怕有危險,我來吧。」桑遠遠召出食人花,吭哧吭哧地刨了下去。

  這只食人花看起來非常不爽——天知道一頭沒有五官只有五片厚實大花瓣的紅胖子是怎麼表達出『不爽』這個意思的!

  總之,讓它吃土,它非常非常不高興。

  很快,前方驀地一空,散雪和凍土被吃光了。

  「走。」

  桑遠遠剛要動身,忽然被桑不近攔下。

  「有大哥在,還能讓小妹打了頭陣?」一副奔放爽朗的樣子。

  桑遠遠偷笑著瞟了雲許舟一眼,見她那略圓的白皙臉蛋上已隱隱浮起一點紅暈,眼睛微微發著光。

  桑不近散漫地拍了拍雲許舟的胳膊:「隨我走前頭!別怕,護得住你!」

  桑遠遠揉了揉眉心。

  真的,雄性動物在心儀的雌性面前,個個都像驕傲的花孔雀。

  幽無命難得地沒有出聲嘲諷,只擺出一副鄙視的樣子,慢慢吞吞踱入通道。

  通道不算長,沒走幾步就到了頭,底下是一間密室,黑鐵築成的,密室正中倒立著一隻半人高的黑鐵鼎,樣式古樸,三條鼎腿朝著天,鼎口倒扣在地上,不知裡面藏著什麼。

  桑不近滿臉警惕:「當心毒物!」

  桑遠遠召出一朵小臉花,將細細的靈蘊籐自下方鼎口與地面的縫隙處探了進去。

  打量一圈,發現這鼎中什麼也沒有,就是一隻倒扣在地上的,平平無奇的黑鐵大鼎。

  「裡面什麼也沒有。」她失望地搖搖頭。

  心下暗忖:這裡未被破壞的時候,便是由那只巨龜伏在這間黑鐵密室上方守護,此地理應藏著秘密才對啊?這密室看起來著實是平平無奇,不像是需要花心思守護的樣子,難不成裡面的秘密已經被人取走了?

  雲許舟先她一步發出了疑問:「被人捷足先登?!」

  這裡實在是太普通了,根本沒有什麼秘密。

  桑不近走上前去,隨手就想掀起那只黑鐵鼎來看一看——整個密室中,唯一稱得上『東西』的東西,實在是只有這一個了。

  冷風刮過,幽無命身形一閃,抵住了他。

  「別動。」他的神色有些神秘,豎起一根手根抵住了唇,「噓……」

  密室中頓時呼吸可聞。

  半晌,其餘三人面面相覷,不解其意。

  幽無合把手掌放在耳後,傾聽片刻,道:「共振之聲。」

  桑遠遠、桑不近、雲許舟:「?」

  幽無命聽了許久,終於耐心耗盡,漂亮的眉毛擰了起來,黑眼睛裡浮起清晰的暴躁。

  他實在是沒什麼好脾氣。

  一雙眼睛陰沉沉地盯著密室正中的倒扣的黑鐵鼎。

  半晌,煩躁地踱了兩步,站定,雙眼盯得更緊,眸光瘋狂地閃動,額角有青筋迸出。

  他的眼睛裡漸漸浮起了血絲。

  桑遠遠知道,這是精神透支過度——這個男人當真是與常人不同,也許就像他說的那樣,他是個天才。他想知道答案,便會瘋狂地思考,直至過載透支,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超凡脫俗的能力。

  想當初她還在學校考試的時候,無論心中有多想『絞盡腦汁』,奈何大腦就是給她裝死,根本不願意動上一動。

  再看看人家。

  幽無命雙眸變得赤紅,漸漸又有血淚緩緩順著深刻的眼角沁了出來。

  桑不近和雲許舟沒見識過這等場面,驚得不淺,以為他魘住了,想要上前幫忙。

  桑遠遠趕緊攔下這二人,悄悄搖了搖頭。

  她用指尖頂起一隻小臉花,將靈蘊散成了細密到無法感知的霧,試了試溫度,又調整片刻,直到確定完全不會讓人察覺之後,才將這霧氣輕輕緩緩地噴向幽無命。

  他依舊死死盯著面前的鼎,心無旁騖。

  桑遠遠沒有用目光打擾他。她知道看著血淚沁出他的眼窩,她一定會擔憂心疼,目光中難免露出異樣,引他分神。

  他們踏上的這條路,不能後退,無法回頭,不容軟弱,每一步,都必須全力以赴。

  煎熬的時光總是特別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到幽無命輕慢不屑地『嘖』了一聲。

  桑遠遠的眼睛裡頓時閃起了光,她把小臉花朝著他一扔,撲上前去,果斷用衣袖替他擦掉了血淚。

  幽無命怪異地看著她。

  他捉住了她的衣袖,拉到眼皮子底下看了看。

  「小桑果。」他說,「這麼一點血,把你嚇成這樣?」

  桑遠遠:「……我好害怕哦。」

  「噗!」他愉快地攬住了她,偏頭看了看雲許舟與桑不近,問,「誰去幫我抓隻老鼠來?」

  「一起吧!」桑不近爽朗地笑了笑,「老雲,還記得那次在趙州,我帶你去偷趙衡養的竹鼠那事兒麼?」

  雲許舟熱淚盈眶:「記得,你特能吃。」

  二人攜手便去了。

  幽無命扶著桑遠遠的肩,把她摁矮了些,示意她看這鼎。

  「發現什麼沒有?」

  她很認命地搖了搖頭。

  幽無命很寬容地笑道:「沒有發現就對了。若你能發現,我還需要想那麼久麼?」

  桑遠遠:「……有話快說!」

  他難道以為別人看不出來,他是故意支開桑不近和雲許舟嗎。

  「這就是那個東西。」幽無命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桑遠遠一頭霧水:「什麼東西?」

  「萬惡之源。」

  她愣了一會兒,然後跳了起來。跳到一半,捂嘴落地,伸出手指,指了指腳下的地面。

  「那個……東西?!」

  「對。」幽無命輕描淡寫。

  桑遠遠驚恐地盯著這只鼎,半晌,更加茫然地望向他:「還是不懂。它怎麼會是那個東西?」

  桑遠遠問出了正常人類都會疑惑的問題。

  地下那個大到看不見全貌的大傢伙,直徑足有一千五百多里,跨了足足三個州,和眼前這麼個半人高的小黑鐵鼎,能有什麼關係?

  幽無命笑得得意:「不懂就對了。」

  桑遠遠:「……那你快點告訴我!」

  這麼大的人了,還賣關子,他幼稚不幼稚。

  幽無命踱了兩步,道:「我方才在計算。我回憶了在地下看見的那些紋飾的走勢、冰川上刻映的痕跡、以及它的各個弧度,種種細節,然後與面前這個相比對。」

  他伸出手指,往黑鐵鼎上戳了戳。

  「我發現,若是地下也是這樣一隻倒扣的鼎,那麼我們發現三角缺口的位置就應該是這裡——」

  桑遠遠順著他的手指一看,發現了一個細得幾乎無法用肉眼分辨的小孔洞。

  「你是說,這個小洞,就是我們在地下看到的那個三角形的,像宮殿門一樣大的大缺口?」她問。

  在地下,根本無法判斷那個黑鐵製成的龐然大物究竟是什麼形狀。如果幽無命憑細節推斷出了一個位置,然後眼前的黑鐵小鼎在相同的位置上恰好也有個缺口的話,那便很難是巧合了。

  桑遠遠倒抽了一口涼氣,腦洞大開:「你的意思是,當初我們以為自己身處地下,而事實上,我們變成了很小很小的小人,就在這鼎上爬來爬去?」

  好了,現在她的腦子徹底變成了一團漿糊。

  幽無命驚恐地瞪著她:「小桑果你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桑遠遠無力吐槽:「你跟我說的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幽無命被她這策馬奔騰的腦洞折服了,歎了口氣,不再賣關子:「不是,我的意思是,地下那個東西也是一隻倒扣的鼎,形狀、材質、紋路,與面前這個一般無二。只不過地下那個,比眼前這個要大了無數倍。」

  桑遠遠很想翻一個白眼——明明很簡單的事情,一句話就能說明白,他非要賣關子不肯一下子說清楚,還怪她腦洞太大咯?

  求生欲讓她沒有表示出異樣,而是真誠讚歎:「幽無命你太厲害了!接著說!我好奇死了。」

  幽無命挑挑眉:「然後,我再根據這只鼎的三足,來反推地下那傢伙,你猜怎麼著,我發現,地下那傢伙其中一足,正正指向這裡!」

  桑遠遠吸了一口涼氣,不明覺厲。

  幽無命知道她必定不懂,淡然地笑了笑,繼續說道:「而另外一足,正對天都。」

  桑遠遠瞇了瞇眼,很努力地轉動著自己漿糊一樣的大腦:「你的意思是,天壇總部,也有這麼一隻鼎?」

  「不錯,應該就藏在那祭壇下面。你看形狀,是不是很像?」

  桑遠遠回憶片刻,發現姜一和雲之濯在地下施術的那個『祭壇』,確實大小與這黑鐵鼎差不離。

  「所以我還是不懂它們之間的關係!」她道,「你能不能深入淺出?」

  幽無命猛地一怔,黑眼珠極慢極慢地轉向她:「深入,淺出?可以啊。」

  語氣輕佻,意味深長。

  桑遠遠:「……幽無命!」

  他愉快地笑了起來,攬住她的肩膀,道:「還記得我最開始說了什麼?共振。小桑果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山上寺廟一敲鐘,山下的鐵木魚也會跟著響。這就是共振共鳴。」

  他貼在她的身後,把兩隻手掌豎在了她的耳朵後面,傾身低語:「聽,仔細聽……」

  桑遠遠慢慢睜大了眼睛。

  經他一提,她很快便捕捉到了那種極為奇異的感覺。

  如果硬要用言語來形容的話,大約就像是站在了極強極強的電波中間,雖然的確是聽不到什麼常規的聲音,但卻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一種震動正在發生。

  她難以置信地說道:「所以,他們製造出了和地下巨鼎比例相同的黑鐵鼎,放在一個合適的位置,便能和地下那個東西產生共振?問題是,他們是怎麼知道地下那個東西長這樣的?」

  桑遠遠忽然有種感覺,像雲帝這樣的科技型人才,如果不是走上歪路的話,估計能被他做出互聯網來。

  幽無命悶悶地笑了起來。

  他的手掌仍放在她的耳朵後面,這一笑,低沉的聲音同時進行了空氣傳播和物理傳播,交匯著,鑽到了她的心底。

  一陣酥麻泛起,她頃刻間紅了耳朵,扭身逃離了他的禁錮。

  他並不在意獵物從掌下逃脫,閒閒懶懶地道:「還只是猜測,要證實,便得試一試。」

  桑遠遠目光略微有一點發飄,道:「是要捉老鼠來試麼?」

  他只望著她笑。

  「小桑果,」聲音微啞,「過來。別等我來抓你。」

  目光灼灼,好似捉到她,便要在這樣一間密室中做些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通道口有腳步聲傳來。

  桑遠遠如蒙大赦:「哥哥回來了!」

  「嘖。」幽無命無限遺憾。

  桑不近用兩根手指捏著一條老鼠尾巴,肥碩的大鼠在他手中不斷掙扎扭動,『吱吱』亂叫。

  雲許舟負著手走在他身旁,看起來心情不錯。

  見他二人回來,幽無命凝神片刻,探出一隻手,閒閒地空懸在這黑鐵鼎的三足中間。

  掌中漫出黑焰,罩住了整只黑鐵鼎,全力往上吸。

  他的手背上瞬間迸出了青筋。

  他看起來並不輕鬆,漂亮的唇角微微下繃,凝著眉眼,極致專注。

  很快,一種奇異的,令人心頭巨駭的震動感不知從何處傳來,彷彿兩顆星球擦身而過之時,短暫地共鳴了一聲。

  幽無命唇一勾,收起黑焰,抓住鼎足,猛地一掀。

  只見這鼎下,氤氳了一小團雲一般的七彩光芒,看起來耀眼而無害,它虛虛地懸在黑鐵鼎的腹腔正中,緩緩上下浮動。

  桑遠遠明白了。

  這是利用共振共鳴,汲取地底那巨鼎之內的七彩力量。

  共振這個現象,看似玄乎,但生活中其實經常能夠遇見。音叉、樂器共鳴是很常見的現象,更神奇的,還有生物電的共振——比如腦波。

  腦波共振有兩個很典型的例子,一個是打呵欠會『傳染』,另一個是,兩個人總會同時不自覺地哼出同一首歌。

  所以,七彩之力的共振,雖然玄妙,卻也不算稀奇。

  她也明白了,為什麼幽無命只把原理告訴她一個人——這是一座無盡能源的寶藏,但使用這些能源,會引發極其可怕的後果,就像天壇在做的那些事情一樣。

  沒有必要用這樣的誘惑去考驗別人。

  幽無命朝著桑不近偏了偏頭:「扔進去。」

  桑不近依言照做,把手中扭動的胖鼠扔向那團七彩光。

  只聽一聲慘叫,胖鼠先是瞬間變成了一隻透明的冰鼠,然後體型急遽膨脹,眨間的功夫就變成了小牛犢那麼大,緊接著,『砰』一下爆成了一堆碎冰碴。

  幽無命眼疾手快護住了桑遠遠。

  桑不近和雲許舟被炸了個猝不及防,滿頭滿臉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冰碴子。

  「唔,劑量太大。」幽無命眨巴著眼睛,滿臉無辜,「不過思路是對的,老傢伙正是在這裡用七彩之力偷偷餵養蛇蟲鼠蟻龜蠱這些東西。」

  養出了好大一個龜!

  「剩下的問題,該去天壇找人請教了。」幽無命的唇角浮起了志在必得的微笑。

  手中黑焰一震,黑鐵鼎四分五裂,碎成一堆看不出半點原貌的殘渣。

  祖廟下的秘密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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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天壇的秘密

  桑遠遠知道,老雲帝用七彩之力餵養這些蛇蟲鼠蟻,並不是他的終極秘密。

  幽無命這麼說,只是打發旁人罷了。

  「他能夠控制這些動物,說明他已經成功把七彩力弄進自己的身體裡面了。」桑遠遠道,「此人,不可小覷。」

  「小事。」幽無命依舊漫不經心。

  他帶著她先行上路。

  雲許舟與桑不近實力不夠,暗闖天都只會成為拖累,於是二人便在雲州多待兩日,等到雲州主力王師歸朝時,直接率領大軍,自北營衛打過的那條路線,反攻天都。

  「不謀個逆,還真對不起她姜雁姬的期待。」雲許舟如是說道。

  雲都已有大半變成了廢墟,經過幾個時辰的收拾,戰場上已不太能看見囫圇的屍體了,只有一些容易被忽略的廢墟裡,偶爾露出一點殘肢。

  那只被雲帝暗戳戳藏在地下養了幾百年的大烏龜已經力竭戰死,小山包一般的屍體被運到了城外,大膽的孩童爬到了龜殼上面,追逐打鬧,開心得很——也只有不知憂愁的年紀,才能這麼快擺脫了戰爭的陰影。

  桑遠遠和幽無命騎著雲間獸,從西門離開了雲都。

  「想短命了。」她拍了拍雲間獸的大腦袋。

  它忽然一個急剎,停下來,疑惑地轉頭看她。

  「嗷?」一張陌生的狗臉。

  桑遠遠嚇了好大一跳:「這個傢伙也通人性的嗎!」

  雲間獸等了一會兒,見她並沒有什麼吩咐,當即甩給她一個淡淡的鄙視的眼神,然後轉回頭去,繼續撒蹄上路了。

  桑遠遠再一次看懂了雲間獸的意思——沒事別瞎搗亂,俺忙著。

  幽無命笑得直不起腰。

  「雲間獸本就有七八歲孩童的智慧。」

  桑遠遠驚奇不已:「可是,平時接觸的那些雲間獸,彷彿都聽不懂人話啊。」

  幽無命壓低了聲音:「那是它們覺得人類很蠢,不屑理會罷了。」

  桑遠遠:「……」

  很好,很可以,被毛茸茸強力鄙視了。

  雲間獸把他們送出了冰原。到了與天都交界的城池,它徑直把二人帶到了車馬行,矮下了身子,示意二人從它身上下去,買另一隻雲間獸當坐騎。

  「它是雲許舟的戰騎。」幽無命道,「把我們送出大冰原,就要回去覆命了。」

  雲間獸揚起毛茸茸的腦袋,賞了幽無命一個『還是你比較聰明』的眼神。

  桑遠遠被雷得不輕。

  真的,舉頭三尺有神明,此話一點兒都不假。無論何時何地,說話做事還是得慎之又慎,否則,鬼知道就被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給聽去了呢?

  說不定還要遭遇它們無情的嘲笑?

  換上了新坐騎的桑遠遠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忽然得知身旁有耳的感覺,實在是非常奇怪。

  二人很快就到了雲州邊境,簡單易容之後,離開雲州,踏入天都地界。

  天都氣氛已大不相同。

  整州都在戒嚴,物資不斷運往北面,四處都能見到正在調往北面的軍隊。

  帝都已嚴禁不相干人等進入,以防敵方探子。

  在上次刺殺皇甫俊一事後,潛伏在帝都內的幽州暗線已被姜雁姬清剿得一乾二淨,所以這一次,二人是通過桑不近的關係進的城。

  這名前來接應的方臉男人是禁衛軍左統領,名叫金吾,與桑不近的那個假身份雲鳳雛是知交。

  上次幽無命在帝都行刺皇甫渡,身受重傷,桑不近帶他出城的時候遇上麻煩,幸好有這金吾相助,才順利溜出了帝都。

  如今天都與雲州開戰,金吾還敢把『雲鳳雛』的人放進城裡,也算得上是真愛了。

  「你們別想從我這裡探到聽任何軍情,」這位金吾左統領神情嚴肅,兇惡地說道,「更別想把消息透到雲州去!若是叫我發現你們買通了那個貪財好色的右副統領陶奇勝的話,定斬不饒!」

  說罷,一甩鞭,駕著雲間獸騰騰離去。

  桑遠遠納悶地眨了眨眼:「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他是建議我們去收買那個陶奇勝,給雲州做內應?」

  「嗯。」幽無命看著金吾離去的背影,唇角浮起淺淡的笑容。

  「可惜了,我們眼下實在是沒空。」桑遠遠攤攤手。

  幽無命嘀咕了一句:「主要也沒錢。」

  桑遠遠:「……」

  因為對入城之人的審核極為嚴格,所以帝都內部反倒是較為鬆懈,幽無命和桑遠遠公然走在街頭,完全無人上前盤問。

  都很忙。

  昨日皇甫雄忽然揮軍南下,恰好北營衛被調離了北線,沒了主力軍壓陣,東州那二十萬雄獅順順當當就碾了下來,直刺天都核心,如今已打到帝都以北最後一座關隘——鳳陵城了。

  鳳陵城一破,帝都必定傾覆。

  如今,除了駐在西部防著幽無命的西營衛之外,東、南二營已全數出動,在鳳陵城攔截皇甫雄,三十萬禁軍陸續前往支援,實力最強亦是最神秘的御衣衛不知動向。

  而皇甫雄那邊,後續部隊也陸續壓到了鳳陵城,六十萬大軍,已經半試探性地連續攻了兩次城,再下一次,全面戰爭便要真正爆發。

  姜雁姬自然是不想打,可惜皇甫雄自始至終不肯與她聯絡,派出去的使臣全被斬了腦袋,對方一意孤行,一定要打。

  姜雁姬已察覺不妥,只不過她心思深,目前沒有任何明面上的動作。

  先前皇甫雄佯攻幽無命,幽州已極為配合地調了一支十萬人的軍隊,駐在幽、冀二州的邊界,此刻把臉一轉,便正正對上了天都的西營衛。

  只要這支幽州軍不動,西營衛就會被拖死在邊境線上,無論天都打成了什麼樣,他們都不敢回頭支援。這樣一來,皇甫雄就不用擔心背後被西營衛捅刀。

  西面,韓州沒了主君,自顧不暇,必定是不可能前來平叛救駕。背後沒了韓少陵這只猛虎制約,幽無命隨時可以傾巢而出,再無後顧之憂。

  西南面,熱愛和平的桑州王桑成蔭依舊在遠遠觀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前些日子他持了金貝,向秦州購買了整整十萬套玄甲,送給了幽州,當作桑遠遠出嫁的嫁妝。如今,那十萬玄甲幽軍去向不明,也成了懸在姜雁姬頭上的一把刀。

  有這把刀在,她的御衣衛就不可能調得太遠。

  「姜雁姬的戰力被削去這麼多,皇甫雄怎麼也能打個平手了。」桑遠遠道。

  東西南北四營衛與御衣衛是姜雁姬麾下絕對的主力。

  如今北營衛全軍覆沒,西營衛與幽無命對峙,最強的御衣衛得防著幽無命的玄甲軍。皇甫雄要對付的,只不過是東營衛和南營衛,共計十萬主力軍,再加上禁衛軍五十萬罷了。

  再過兩日,雲州精銳王師便會兵臨城下,到時候姜氏再不敢有所保留,說是傾家蕩產打這場仗也不為過。

  姜雁姬,大勢已去。

  從前有東州這座強力靠山,姜雁姬要防的只有一個幽無命,她大可以輕輕鬆鬆地隨便削他實力,一步一步將他逼上絕路。

  這一回,姜雁姬敢放手去打雲州,也是因為皇甫雄駐在冀州,給了她錯覺,以為後顧無憂。

  誰知道皇甫雄就是來搞她的。

  這一下真真是腹背受敵,手忙腳亂,左支右絀。

  怎一個慘字了得。

  「看來那邊暫時輪不到我們操心,先把天壇端了再說。」桑遠遠思忖片刻,道,「幾十萬規模的攻城大戰,一時半會兒也打不完。」

  有偶子伴在皇甫雄身邊,刺殺什麼的根本不用操心——要論陰影中的暗殺術,偶子可謂王者中的王者,超神中的超神。

  想當初它憑著靈耀初段的實力,就能跑到帝宮裡刺傷姜雁姬,雖說是仗了身體小的便宜,但暗殺一道,向來就是那麼不講道理,不問公平。

  幽無命閒閒散散地帶著她,來到一眼古井處。

  「傳說這下面有龍,沒人敢接近這眼井。」他笑得詭譎,「我編的。」

  桑遠遠知道,幽無命要帶她去看他的秘密了——藏在天都下方那處豢養了冥魔的地宮。原劇情裡,他用不滅火點燃了它們,將它們放進了天都。

  「本是一步暗棋,如今用不上了。」他的模樣看著有點遺憾憂傷,「弄了許久。」

  說話時,他已攬著她跳入井中。

  順著暗門密道,進入深淵口,來到地宮。

  這座地宮是依托著地下四通八達的深淵口來建造的,將幾條深淵通道引了過來,交匯至一個凹陷的巨坑。冥魔掉入巨坑就爬不出來,在底下相互廝殺,像養蠱一樣,剩下來的這些冥魔只只膘肥體壯,凶殘得很。

  「用不著它們了。」幽無命默默看了一會兒,彷彿在與某段黑暗回憶告別,「吃了吧。」

  桑遠遠扔出了食人花。

  這些冥魔可不得了,它們吃了數不清的同類,那些被吃掉的冥魔身上帶的靈蘊便跑到了它們體內,一個個看起來都很肥美,看似可怕的身體散發出財富的光芒。

  啃上去,還會有那麼一點小小的反抗,偶爾能把食人花那厚實的花瓣撐得稍微凸起一個小小的鼓包,食人花賣力地翕動著腮幫子,『卡哧卡哧』把冥魔嚼得像牛皮糖一樣。

  無數硬硬的顆粒就像被淘出來的金砂,叮叮地落到了花瓣裡頭。

  「偶子這次這麼辛苦保護皇甫雄,等它回來,我一定要給它準備許多的亮晶晶。」桑遠遠道。

  幽無命不動聲色地轉著眼珠。

  反正偶從來也不敢忤逆自己。他暗戳戳地想著。到時候都是他的,嗯,沒錯。

  這些富含靈蘊的冥魔啃起來會稍微費勁些,大約一個時辰之後,三百餘朵食人花終於把這處地宮清理得乾乾淨淨,一個個甩著尾巴四下游弋,不知饜足的樣子。

  「然後呢?去找天壇嗎?天壇的秘密之地,肯定不在明面上天壇所處的位置。不知道那個可以用銀錢收買的副統領會不會知道什麼線索?」她問。

  幽無命神秘一笑:「不用找。」

  「咦?」

  她愣了片刻恍然大悟。

  幽無命這台精密計算機、人體導航儀早已經推算到了天都這只黑鐵鼎的位置,鼎在哪裡,天壇的秘密總部必定就建在哪裡,還需要問人嗎?

  「它在哪裡?」她問。

  「帝宮地下。」

  桑遠遠頓時有點頭痛:「此刻的帝宮必定高手齊聚,戒備極為森嚴,誰也沒辦法把我們兩個帶進去。」

  幽無命得意地笑了笑,反手一抓,抓住她的小手:「這世上,還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他攬住她,雙翼一展,輕飄飄落到了地宮底部。

  「這裡,我挖了一條暗道,通往御花園。小桑果,那一次要不是為了救你,我早就順著暗道走掉了,就憑他姜十三還想射中我?都是為了你,小桑果!」他驕傲地抿起了唇。

  桑遠遠假裝忘記了當時他的修為並不比姜十三高多少:「嗯嗯嗯!就憑姜十三,他還不配!」

  幽無命完全分不清這是真心誇讚還是在敷衍。

  這個媳婦,真是一天比一天不好對付了。

  幽無命很快就拉開了一扇青銅暗門。

  一條黑暗的通道出現在眼前,像是通往墓穴的墓道一般,透出陣陣陰冷霉味。

  幽無命反手震了震黑刀,刀尖上挑起黑焰,把潮濕的空氣燒得發出了輕微的『吱吱』聲。

  半晌,他攬著她走進去,走了一段,他慢慢嗅了嗅,然後熄掉了刀尖上的焰。

  通道裡變得一片漆黑,耳畔碎發微涼,好像有細細的風在流動。

  桑遠遠心頭微驚,她感覺到幽無命的情緒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忽然說話了。在一片漆黑的暗道中,他的聲音有點兒輕、有點兒飄。

  「小桑果,」他說,「替我挖路的人,最後全被我殺了。這種事情,絕對保密,不容有失。」

  桑遠遠指尖微微一顫。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每個人身上,我都取了一截骨頭,全部埋在我的寢宮下面——想化厲鬼尋我報仇,可以,我歡迎。」

  桑遠遠只覺心頭和後背絲絲發寒。

  她想起了他的那間深青色的大殿。在他昏迷療傷的時候,殿中鬼氣森森。

  他默默等待了片刻,心中有一點慌,但有些話,不能不說。

  他愛她,必須將自己的一切向她敞開。

  在這個地方,他殺掉了很多人。無辜的、與他無怨無仇的人。

  他沒有別的選擇。在帝宮下面蓄養冥魔,這是絕對不容洩密的大事。那麼多人,不可能守得住秘密的。

  完工之後,他就站在地宮正中處,讓他們一起圍攻他。

  最後,他徒手殺死了全部人。

  半晌,她的聲音終於輕輕地飄了出來:「你給過他們機會殺你,是嗎?」

  幽無命愣了一下:「……嗯,你怎麼知道。我是在這裡,親手殺了他們,全部。」

  她沒回答,腳步聲一下一下平穩地在通道中響著。

  「小桑果,你不要討厭我。」幽無命說得很急,「不是嗜殺。這個,和打仗是不一樣的,我親手殺他們,只是……」

  在黑暗掩護下,這個男人第一次暴露了些許無措。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

  他記得在秦州地下城看見那些工匠時,她的眼睛裡閃爍著憤怒的火光。

  他怕她生氣。可是,事情已經做下了。

  他的生命裡從來也沒有『逃避』二字,既然已經來到這裡,耳響迴盪著亡靈的聲音,那麼,還要他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沉默地帶她走過這條鮮血鋪就的路,他做不到。

  「我知道,」她的聲音輕輕地響起,「你只是想讓他們死得明明白白,只是想要直面你自己做下的事情,鮮血、罪惡,點點滴滴,都把它們背在自己的身上,永生不忘。」

  黑暗中,幽無命沒有再說話。

  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迴盪著。

  她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麼表情。

  走出很遠一段距離之後,幽無命站住了。

  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到了,」他的聲音有些輕快,也隱隱有些虛弱,「小桑果,外面,大約已經天亮了!」

  這個男人,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手在不可抑制地顫抖,他把兩隻手抓在了一起,心中暗罵自己沒出息。

  半晌,她的聲音輕輕軟軟地響起:「嗯。今天和昨天一樣喜歡你。」

  好的、壞的,從此兩個人一起分擔。他日若有什麼清算,她陪他一起受著。

  「唔。」幽無命很無所謂地應著,雙手不自覺地重重一抓,自己把自己的骨頭捏得生疼。

  他偷偷甩了甩手,反手出刀,在通道壁上切出幾條歪歪斜斜的通道。

  走了一段,刀尖驀地一輕,刺入了空氣中。

  「找到了。」

  三下五除二扒拉出一個口子,頓時有燭光照了進來。

  二人四下一看,發現這裡是一間外殿。

  建造在地底的殿堂,牆壁上刻著複雜的雕紋,幾支高腳的青銅鼎上托著鶴嘴燈,有種神秘幽暗的詭異感。

  找到了!

  桑遠遠:「這麼容易就找到了!」

  簡直順利得不可思議。

  幽無命攤攤手:「順籐摸瓜罷了。在我面前,露一點破綻,就是死路一條。」

  桑遠遠略一琢磨,發現他說的是大實話。

  其實,這根本不能稱之為『順利』,而是幽無命實在太變態了。換一個人,絕對不行。

  如果沒有幽無命的話,雲州祖廟之行,到了發現血蠱那一步,便會戛然而止。

  幽無命卻因為血蠱發現得太容易,推測出雲帝還藏著更深的秘密,進而發現了密室中的黑鐵鼎。

  而那黑鐵鼎的秘密,除了幽無命之外,恐怕再無第二個人能夠破解其中的關鍵。

  也正因為破解了『共振』之秘,幽無命就可以利用地下巨鼎的位置來反推出位於天都的那只共振小鼎的準確位置,從而鎖定了天壇最隱秘的所在。

  果然是,順籐摸瓜。

  只不過這『籐』對於別人來說,簡直就是量子雲。

  「幽無命,你真的好厲害啊。」桑遠遠歎息。

  幽無命面無表情:「小桑果,不用一直重複顯而易見的事實。」

  話雖這麼說,背後的翅膀卻是果斷背叛了他,『呼』一下就翹了出來,還非常騷包地扇了兩下。

  幽無命:「……」我殺我翅!

  正北面,有一扇黑鐵暗門。

  幽無命指了指那扇門,道:「就在那裡。小桑果,你不要以為我失誤走錯了地方。」

  他很嚴肅地為自己正名:「我怕收不住手,故意歪了點兒。只是不想無意中毀掉線索罷了。」

  「是是是!」桑遠遠敷衍地點頭。

  二人走到了黑鐵暗門前,幽無命瞇著眼思忖片刻,並沒有拔刀,而是取出了雲之濯的身份令牌。

  他把令牌嵌入黑鐵門上的梅花凹陷處。

  兩息之後,黑鐵門緩緩以八卦形狀分向左右。

  桑遠遠抬眼一看,便見一束日光不知從哪裡照下來,正正照在陰暗大殿正中的祭壇之上。

  這裡,正是姜一和雲之濯施術的那間地下密殿。

  桑遠遠心神恍惚了片刻。

  這,就是讓她魂穿異世的根源之地。

  那樣玄乎,那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她與幽無命竟是一步步順籐摸瓜,找到了始作俑者。

  回憶之前種種,像是做夢一樣。

  祭壇之下,無數身披黑色斗篷,臉戴青銅面罩的人,轉身凝視著這兩個入侵者。他們中的一大部分人仍然綿軟地坐在祭壇下,看著像是剛剛在這裡施過什麼術的樣子,疲倦得一時無法站起。

  一雙雙望向幽無命和桑遠遠的眼睛裡,滿是愕然。

  幽無命忽地笑了笑。

  「有人願意在臨死前,給我講講自己的故事麼?」

  他語氣飄忽,模樣漫不經心,輪廓上卻是漸漸燃起了黑焰,黑焰燒去了易容物,露出羅剎面容。

  他鬆開桑遠遠,吊兒郎當地走向祭壇。

  幾個黑袍人躍了出來,一言不發,攻向幽無命。

  都是靈耀境五重天以上的高手。

  天壇果真是臥虎藏龍。

  這些人暗勁內蘊,招式平平無奇,但每與幽無命對上掌,都會有黑焰激盪、靈蘊四溢,戰鬥無聲而激烈。

  桑遠遠揮了揮手,食人花堵住了出口,凶神惡煞地立在她的身邊,防著其他人逃跑和偷襲。

  幽無命的打法根本就是不要命,招招硬拚。

  反正他知道小桑果偷偷往他衣裳底下藏了小臉花。

  很快,攻向幽無命的人,接二連三被他燒成了灰。

  幽無命已走到了人群中間。

  剩下的人都像是泥塑一樣一動不動。

  若不是面具下的許多眼睛裡露出了不安和驚恐,桑遠遠還真以為這些自詡為『聖』的傢伙個個無所畏懼。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些藏在黑袍和面具下面的人。

  姜一身形微胖,佝僂著背,很容易就能認出來,此刻他並不在這裡。

  她和幽無命都沒有見過老雲帝,但一眼望去,這些面具下的眼睛,都沒有那般深沉隱忍的氣質。

  所以兩個重要首腦都沒在家?真是太可惜了。

  幽無命很快就走到那處被打了高光的祭壇邊上。

  他像個沒什麼力氣的紈褲子弟一樣,懶洋洋地用手撐著祭壇邊緣,爬上那半人高的祭壇,沒精打采地坐著。

  勾著頭,有氣無力的問道:「壇首不在家啊?」

  自然是無人應答。

  「副壇首也不在?」

  還是無人回答。

  他反手拍了拍身後。

  忽然『喔』地一歎,扭頭去看。

  只見這祭壇上,端端正正地放置著許多拼得整整齊齊的碎鏡片,合成了一面二尺長寬的方鏡,只有正中處缺了一小塊。

  他隨手一點,點中一個悄悄摸出匕首準備偷襲桑遠遠的天壇聖子,然後偏過頭,不緊不慢地數祭壇上的鏡塊:「一、二、三……」

  只見那名被他手指點過的天壇聖子忽然便啞聲慘叫起來,身體像一根被燒融的蠟一般,扭曲綿軟,卻始終沒有倒下。慘叫聲一直沒斷過。

  直到幽無命把祭壇上的碎鏡點完:「一百零七。」

  那名被他指過的天壇聖子終於『刷』一下倒在了地上——落地之時,人已成了一堆黑屑,只餘一件黑色斗篷、一張青銅面具平攤在地面。

  「天衍鏡碎成了一百零八片。」幽無命笑吟吟地說道,「找齊了一百零七,不容易。還剩鏡核在我這裡,今日特來送還。」

  斗篷之下,一片沉默。

  他跳下祭壇。

  「都不怕死啊……這可怎麼辦才好。」

  這世上,哪有真不怕死的人呢。

  桑遠遠已經發現好幾個人在發抖了。

  其中一人戰戰兢兢喊道:「幽州王,放我一條生路,我可以讓他們再用錢來贖我!」

  他摘下面具,正是秦州王的胞弟秦玉池。

  先前他在冀州殺人,被幽無命逮到,幽無命問完了話,收了秦州送來的金子之後,便讓他帶著碎鏡離開了。

  不巧今日又在這裡拿到了他。

  真是命中注定難逃一劫。

  幽無命招了招手:「過來。」

  秦玉池湊上前,擠出個勉強的微笑。

  幽無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走。」

  就那麼一瞬間,人已化成了黑灰,臉上的笑容在灰燼輪廓上保留了一霎那,然後散了滿地。

  幽無命又隨便指了幾個人。

  被他指到的人,一個接一個慢慢被燒成了一堆黑灰。

  「嘖,就只能燒一炷香的功夫,嚇得到誰。」他很不滿地嘀咕,「問題是我的修為就這麼點,也沒法燒更慢了。」

  「小桑果!」他揚聲喊道,「我燒誰,你幫我治誰。我要試試能不能燒足半個時辰!」

  此言一出,許多黑袍聖子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幽無命攤了攤手:「小桑果你看,這些人都不怕死,來,我們試試吧。」

  終於有一名聖子憋不住了,顫著手取下了面具,道:「你要問什麼?我說,我什麼都說!」

  幽無命淡淡瞥他一眼,手一揚,把他燒成了灰。

  桑遠遠不禁一陣心痛——好不容易有一個慫了,他竟然就這麼燒掉?!

  很快,她就發現了一個事實,幽無命其實根本就沒有半點要逼供的意思,他就是很單純地,在消滅天壇的敵人。

  這些黑袍人,無論做什麼,都只會換來他輕飄飄的手指一點。

  無論是求饒的,逃跑的,想對他或者桑遠遠動手的,喊『要殺就殺』的……除了站在原地盡可能降低存在感的幾個人之外,其餘的人很快變成了滿地衣裳。

  「這種事,用得著你們說麼。」幽無命滿面譏誚,「我知道的事情,比你們多得多了。今日我真的只是很單純地受人之托,到此殺人的——有一位老人家誠心誠意求我幫忙殺了你們,我不忍拒絕。畢竟是活了數百年的雲氏先帝老祖宗,難得開口求人一次。」

  此言一出,一個存在感極低、站在剩餘人群之中的人,頓時脫口低低驚呼:「不可能!」

  幽無命動作一頓,唇角浮起了愉快的笑容。

  「逮到一條笨大魚了。」

  雲帝的身份必是絕密,唯有核心首腦才有資格知情。

  幽無命一掠而至,揭下了此人臉上的青銅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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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26:27 |只看該作者
第99章 逆乾坤之謎

  面具之下,竟一個熟人,姜州王,姜虛鈞。

  在他自斷心脈之前,幽無命已徹底制住了他。

  姜虛鈞臉色發白。

  之前總盼著有人來救命,抱著僥倖心理沒捨得自絕,而此刻落入敵手,又失去了乾脆利落地死掉的最後機會。

  幽無命反手出刀,隨手一揮,然後收刀入鞘,在他身後,其餘的天壇核心人員齊齊倒下,身首分離。

  若要按罪論處,天壇這些人殺一百回都不夠。

  他拖著已手腳發軟的姜虛鈞走上了祭壇。

  桑遠遠默默歎息——方才連她都險些被他騙了過去,以為他當真不想留下任何活口,就只為了殺著玩呢。原來,他是為了一步步攻破對方心防,一擊抓到躲藏在人群中的首腦。

  她踏過滿地黑屑和空空的黑袍,走上祭壇。

  「這便是天衍鏡啊。」她緊張地看著平放在祭壇上的鏡子。

  二尺見方,看上去平平無奇。

  「隨便碰。」幽無命笑了笑,「不引大量七彩之力進來,就不會觸發什麼奇奇怪怪的效果。」

  一聽這話,姜虛鈞的臉色更加灰敗——幽無命真的什麼都知道!

  原本姜虛鈞心中還在猶豫,幽無命若問起自己天壇的秘密時,自己是招是不招?要不要編些謊話來騙他?而此刻,這最後一點心理防線,已經土崩瓦解。

  心中那根弦,處於繃斷的邊緣。為什麼,為什麼壇首要殺人滅口啊?!

  姜虛鈞不敢說,也不敢問。之前慘烈的經驗告訴他,無論是說『我不怕死』或是『你殺了我吧』還是『我說我什麼都說』,都會被這個瘋子眼睛也不眨就幹掉。

  這麼看來,幽無命方才說的都是真話,他根本就不是想要逼供,他真的是受壇首之托來殺人的!

  既然如此,自己還保什麼密啊!一拍兩散得了!

  問題是,問題是幽無命好像什麼也不想問啊?

  姜虛鈞下意識地開始盼望著,幽無命有什麼不解之處,想要問他。

  哪怕是問問他他為什麼在這裡也好啊!

  其實他好無辜的!他坐上這副壇首的位置,都還沒捂熱乎。

  而此刻,桑遠遠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姜虛鈞——姜州王這一家,身形都很特別,像竹竿,藏在人群中倒不算起眼,但若是站在前方率著眾人施術的話,一眼就認得出來。

  她用碎鏡看過他們施術的場景,一名壇首,三名副壇首裡面,可沒有這麼一根竹竿。

  幽無命懶洋洋地瞇著眼睛。

  他像是徹底忘記了旁邊還軟著姜虛鈞這麼一號人物。

  「小桑果,我們來試試這鏡子。」

  桑遠遠順著他的目光一看,見他的視線落在天衍鏡正中,缺了一塊的地方。

  他取出了從夢無憂身上奪來的那塊鏡片。

  這塊鏡面有微小的菱形凸起,一望便知是整面天衍鏡的核心。

  只見幽無命神神秘秘把鏡子湊到唇邊,捏著嗓子,尖聲細氣驚慌失措地叫道:「天道老爺爺快救命啊!快點救救我和韓郎啊!」

  桑遠遠:「……」不得不說,他準確地模仿出了夢無憂的精髓。

  一旁的姜虛鈞更是冷汗涔涔直下——看見了大魔王的這副姿態,他怎麼還可能留自己活口?

  死是死定了,問題是怎麼死,這是一個嚴峻的問題。

  只見幽無命對著鏡核發聲之後,祭壇上的一百零七塊鏡片『嗡』地一顫,淡淡七彩光芒流轉,鏡面之上,忽然便浮起了畫面——這間地下大殿,佯裝驚恐的幽無命,一臉無語的桑遠遠,心喪若死的姜虛鈞,還有滿地黑袍和面具。

  幽無命怪聲怪調的呼救聲從微微晃動的七彩光芒中飄了出來——「天道老爺爺快救命啊!快點救救我和韓郎啊!」

  桑遠遠覺得這天衍鏡的功能倒是有點兒像超級電腦——能夠推衍『未來』,亦能記錄儲存影像和聲音。七彩之力,就是它的『電量』。

  「唔,贗品就是這般呼救的。」幽無命嘖了一聲,「無趣。」

  這一試便試出來了,只要對著鏡核呼救,祭壇上的天衍鏡就可以如實地反映鏡核周圍的境況,天壇便可以及時作出反應,進行救援。

  桑遠遠怔了片刻,忽地輕笑出聲。

  半晌,笑得捂著肚皮彎下了腰。

  「桑果?」

  桑遠遠一邊笑一邊擺了擺手:「我說呢,夢無憂沒事總愛喊些大道理,敢情她以為那些義正辭嚴的話,是向『天道』借力的咒語吧!難怪每逢危險,別人都尋思著趕緊逃跑的時候,她都會站在原地叭叭一大堆。」

  幽無命回味片刻,滿頭黑線:「……」

  他雖然沒有發言,但桑遠遠清清楚楚在他的黑眸中看出了兩個字——傻、逼。

  姜虛鈞的腿抖得更加厲害了。

  這下他更加肯定,幽無命根本就不需要留下他這個活口來問話。

  等死的滋味已經足夠煎熬了,更慘的是,幽無命好像完全忘記了這麼個人,害得姜虛鈞一顆心不上不下,老命都快折騰沒了。

  忽然,幽無命原地轉了個身,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他。

  幽無命很無所謂地道:「隨便說點你的事?最好說些我不知道的。」

  姜虛鈞一個激靈,趕緊回道:「我是被姜氏的掌舵人召來天壇的,剛來不久,代替的是桑成明的位置——桑成明本來是副壇首,上回陷害桑成蔭失敗,壇首擔心他落到別人手上洩露了我們的秘密,就把他滅了口,換了我來。」

  還真說了個幽無命和桑遠遠都不知道的消息。

  原來如此。

  庶王叔桑成明竟是副壇首之一,桑遠遠倒是完全沒有想到。難怪一直查不出他叛變的原因,天壇行事隱秘,這麼些年一直行走在地下,查不到才正常。

  姜虛鈞接著說道:「姜氏這一代的掌舵人便是姜一,表面上他只是個太監兼護衛,其實他是為了親自盯著姜雁姬。桑成明其實也是我姜氏暗中培養的人——他的生母是我姜氏王族,自小便教他,他是姜人,而非桑人。」

  桑遠遠點了點頭,心中暗道,這倒是說得通,失去了一個隸屬姜氏的桑成明,姜一便另外從姜氏中調了個份量很重的人過來補缺,也算是與雲帝之間的制衡——四個首腦,雲氏二人,姜氏二人。

  姜虛鈞有點緊張地說道:「我不知道壇首為何要置我於死地。我剛來沒多久,人都認不得幾個……」

  幽無命壞壞地笑了笑:「那你想知道嗎?我告訴你啊!」

  一副『讓你死個明白』的表情。

  姜虛鈞更虛了:「不不不不我不想……」

  「那麼,當初害我之事,你可知情?」桑遠遠問道。

  姜虛鈞見她有話問自己,不由得鬆了好大一口氣:「這件事我知道。是雲之濯告訴我的。說起來,幾個人之中,我就只跟雲之濯說得上話,他待人倒是真誠,我剛來什麼也不懂,都是他為我講解,也不會不耐煩,是個很好的人。」

  瘋狂拖時間。

  「說重點!」桑遠遠怒。

  姜虛鈞擦了把汗:「好,但我得從頭說起。最初的起因,是二十多年前,天壇用大天衍術推算世間大運,算到了滅世之相——茫茫大地,沒有一個活人,只有無盡的血、火、焦土,冥魔以及冥魔的屍骸。一個人也沒有,文明全部毀滅,在大術的最後,看到了兩個身上燃著火焰的滅世惡魔,實在是駭人得很!」

  幽無命與桑遠遠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

  他說的,倒是與當初秦玉池的證供大部分對得上,只不過秦玉池並沒有提到所謂的『滅世惡魔』,這應該是只有高層才知道的絕密。

  幽無命挑挑眉:「嗯,接著說下去。」

  姜虛鈞:「天壇反覆反覆推衍,尋遍了解決之道,最終,大天衍術顯示了唯一的一線生機——韓州王世子韓少陵,乃是天命之子,有至純至善之女輔佐,再加上天壇全力襄助,便可以拼出一線生機,避免世間大禍降臨。」

  桑遠遠與幽無命對視一眼,不動聲色點點頭。

  這一條,也和他們所知的線索對上了。

  「然而有一個人卻與大天衍術推衍的『未來』格格不入,她就是姜雁姬。按照天衍鏡中顯示的未來,她應該登基成為女帝,做韓少陵的墊腳石,然而姜雁姬這個人,卻……唉,她在外面找了個男人,還生了個私生子,我們百般威逼利誘,她都不肯配合,一心只想跟那個男人。」

  「天命之事,牽一髮動全身,姜雁姬若不是女帝,那麼未來將被徹底打亂,皇甫俊必定不會願意一直做姜氏後盾……眼見那唯一的生機,便要毀於姜雁姬之手。」

  桑遠遠的心臟重重一跳,悄悄伸出手,牽住了幽無命。

  他的手在微微發顫。

  「後來。」幽無命的牙齒中平靜地蹦出了兩個字。

  姜虛鈞道:「後來,壇首想到了一個辦法——把姜雁姬騙回來,然後將那些『正確』的『未來』,通過鏡核,以天命之力強灌到姜雁姬的腦子裡。」

  桑遠遠感覺到幽無命的手抖得更厲害,時而冷得像冰,時而焰氣難以抑制,烙著她的手。

  「結果卻誰也沒料到,」姜虛鈞道,「姜雁姬並沒有洗心革面,而是換了個人。這件事情實在是太玄乎,雲之濯也只說講不清楚,大約就是姜雁姬原本的魂魄被驅逐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而一個很契合於『未來』的心狠手辣的魂魄被換了過來。」

  「這個『姜雁姬』到來之後,一切與大天衍術顯示的『正確未來』都能正正對上。於是我們和皇甫俊一起,力推這個姜雁姬上位。皇甫俊那個人重親情,姜雁姬就給他生了個兒子,那個兒子就是東州那個皇甫渡,有這個孩子在,皇甫俊便會甘心在背後支持姜雁姬。」

  「總之,皇甫俊被姜雁姬蒙在鼓裡,姜雁姬其實也被我們蒙在鼓裡。她根本不知道,她和皇甫俊所做的一切,最終是在給天命之子韓少陵鋪路罷了。」

  幽無命垂著頭,整張臉都埋在了陰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姜虛鈞道:「這個『姜雁姬』不負眾望,弄死了外面的男人和那個私生子,成功得到皇甫俊徹底的信任,順利登基成為了女帝。經過這一事,天壇便尋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如果再有哪一個能夠影響歷史進程的重要人物不走正途,那便把他換走。」

  桑遠遠腳步微一踉蹌:「下一個被盯上的,就是我了。」

  姜虛鈞點頭:「對,天壇第二次施逆乾坤術,便是為了桑王女你。大天衍術顯示,最終陪伴在天命之子韓少陵身邊的那位女子,是個平等博愛,至純至善,為了幫助他人,不惜犧牲自己和自己身邊之人利益的奇女子。很不幸,天壇經過長久跟蹤觀察,發現桑王女你並不是這樣一個人。」

  桑遠遠緩聲道:「我可真是謝謝天壇對我的正確評價,我還真不是個腦殘。」

  她試圖讓語氣輕鬆一點,但嗓音卻不自覺地沙啞了許多,染上了沉沉陰鬱。

  「可不是嘛,」姜虛鈞討好地笑了笑,「其實連雲之濯都受不了那個夢無憂,可是,沒辦法啊,只有她在韓少陵身邊,只有他們成為最終的勝利者,世間才能免於一難,這,誰也沒有辦法對吧。」

  桑遠遠點點頭:「說六年前的事。」

  姜虛鈞急忙道:「六年前,天壇再施逆乾坤大術,將『正確未來』與天命之力一起灌入鏡核,由雲之濯帶著鏡核參加你的及笄禮,打算像換走姜雁姬一樣,換一個適合的魂魄過來接手你的一切。」

  「結果出了個岔子。雲之濯說,你被天命灌頂之後,卻告訴他,你並沒有和韓少陵在一起,而是死於六年之後——因為大天衍術乃是窺探天機,只能看到大勢和零星片斷,所以之前誰也不知道,桑遠遠竟然早早便死了,陪在韓少陵身邊的那個,只是另外一個和你長得相似的女人。」

  「雲之濯就不懷疑我撒謊嗎?」桑遠遠忍不住問道。

  姜虛鈞道:「被灌注了天命之力,你當時魂魄已然不全,神智不清,不可能說謊。當時雲之濯一時心軟,容你對著鏡核許下了一個願望——臨死之前,再最後看一眼這個世界。」

  「雲之濯說,這是他一生唯一犯下的一個錯。他原本以為這麼一點小小的心軟和仁慈無關緊要,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十死無生的局面,你居然活了下來,還打亂了全局。本該死掉的人很多都沒死,本該活著的人卻一個接一個死了……」

  桑遠遠立刻想起了雲之濯在白州時說過的那些雲裡霧裡的話。

  所以,六年前,天真活潑的少女接過了天壇聖子的『祝福』,卻沒想到這份祝福那般沉重,生生將她的魂魄從身體裡撕裂了出去。

  桑遠遠忽然渾身一冷,雖無記憶,但一些本能的痛苦反應襲入腦海,令她顫抖戰慄。

  還當真是『一點不算紕漏的紕漏』啊!

  桑遠遠彷彿感知到了當時自己的心境——女子最美好的一段人生即將開始,卻被命運之手無情扼殺。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強忍著靈魂被撕裂的痛苦,向劊子手祈來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心願,在臨死前,最後看一眼這個世界。

  最為諷刺的是,在她剛得知自己命中注定要死在韓少陵的小夫人手上時,他竟然正好向她求親。

  桑遠遠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讓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等待六年。

  如果韓少陵願意等她,如果他沒有娶幽盈月,那麼桑遠遠就不會被殺死,他,便是她當時能看見的,伸手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他等她,只要他等她。

  她就能活。

  可惜他沒有。

  她並不怨恨韓少陵,他的選擇並沒有錯,只不過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和他,便在一步一步走向今日的結局。

  他以為只是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負心,其實當時她押上的是自己的生死。

  他沒有等她,卻又娶了她,給她正妻之位,卻是負了她的命。

  這一切,都是性格使然。

  如果換了幽無命這樣的人,他要麼不答應,如果答應,他就一定會做到——不是退而求其次留個正妻位置就算應守承諾。

  也許,這就是真正的『天意』。

  誰跟誰,注定了就要在一起。

  眼眶難以抑制地陣陣發熱,鼻根一酸,滾燙的淚水滑過臉龐。

  一隻大手攬住了她的肩膀。

  「果,別怕。」幽無命的聲音中翻滾著壓抑至極的情緒。

  她很想伏到他的懷裡,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然而現在不是時候。

  她望向姜虛鈞:「那夢無憂是怎麼回事?」

  「雲之濯說,從異世召喚來的那個至純至善之魂,不知為何進不了你的身體,棲在了鏡核中。他只能令人尋找和你相貌相似的女子,嘗試將這個魂魄放進去。後來找到的便是夢無憂。」

  「雲之濯把鏡核留給夢無憂,告訴她她的使命是輔佐天命之子韓少陵,教了夢無憂許多道理以及她未來將要走的路。」

  桑遠遠:「……」有點說不清到底是誰坑了誰。

  她緩了片刻,吸了口氣,問道:「天衍鏡正是被這逆乾坤之術弄碎的,對嗎?」

  「是,」姜虛鈞道,「雲之濯說,此術過於逆天,之前對姜雁姬施術的那次,天衍鏡便已經裂了,只勉強還能用。六年前對你施術,天衍鏡徹底破碎,被天命之力衝入高空,散向四方。」

  「這些年一直在收集碎鏡,終於拼了個囫圇。上一次夢無憂與韓少陵墜崖求助,不得已,我們利用這不完整的天衍鏡將天命之力隔空灌入夢無憂手中鏡核,中途出了意外,天衍鏡幾乎崩潰,雲之濯情急之下,用身體強行護住鏡面,不幸身染天命之力。」

  「他說他不行了,正好帶著天道的力量前去尋你,撥亂反正。後來嘛,」姜虛鈞垂著眼睛,「聽說白州王把他的屍體掛在城牆上暴曬了好些日子。」

  「死得便宜了。」幽無命淡聲道。

  姜虛鈞尷尬地笑了笑:「其實,雲之濯也不是壞人……都是不得已、不得已……」

  「天衍鏡的由來,你知道嗎?」桑遠遠問。

  姜虛鈞搖搖頭:「不知道。連雲之濯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怎樣施那些術嗎?」

  姜虛鈞繼續搖頭:「由壇首施術,引導靈蘊共振。我們只需潛心配合即可。」

  「嘶——」姜虛鈞倒抽了一口涼氣,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不對啊,今日好不容易湊齊除了鏡核之外的所有碎片,我們在這裡連耗了幾個時辰,個個累得半死,正是為了利用天衍鏡與鏡核的感應來窺探幽無命。那他又怎麼可能是壇首派來的!我上當受騙了!」

  桑遠遠點點頭:「對你上當了。我沒什麼想問的了。」

  姜虛鈞一下子瞪圓了眼睛:「我什麼都告訴你們了,還要殺我嗎?!」

  幽無命溫和地笑了笑:「沒辦法啊姜州王,你的兩個兒子都死在我的手上,就算我肯放過你,你也不會放過我呢。姜謹真和姜謹鵬,其實都是我殺的,兩個都是。」

  姜虛鈞:「??!!」

  懵了半天,他忽然發出一聲慘嚎:「你為何要告訴我啊!」

  幽無命隨手把他燒成了飛灰,倒是眨眼便死了,沒受什麼折磨。

  他的模樣很有幾分嚴肅:「彼此解惑,禮尚往來。」

  他偏頭望向桑遠遠。

  急著滅了姜虛鈞,也是因為方纔他感覺到小桑果好像很想抱著他哭。

  這會兒她卻沒有要哭的意思了。

  她負著手,彎著腰,在察看天衍鏡。

  幽無命心中忽然一陣抽著疼——他知道,她這並不是好了,而是獨自把痛苦給嚥下了。

  「桑果。」

  「嗯?」她轉過臉來,臉上掛起了笑容。

  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猶豫片刻,他問:「你在想什麼?」

  桑遠遠道:「我在想,能不能利用這個鏡子,把真正的姜雁姬給找回來!」

  幽無命:「!!!」

  他的呼吸忽然便滯住了。

  半晌,聲音低啞,帶著喘意:「那種事……誰知道她被扔到了哪裡,誰知道是死是活……」

  「我可能知道哦!」她俏皮地眨了眨右眼,「這個你就沒轍了吧,還是得靠你媳婦我。」

  幽無命:「!!!」他怎麼忘記了,他的小桑果就是個寶藏果,時時能給人意料之外的驚喜呢!

  「不過,我們得先研究一下這個鏡子的用法。」桑遠遠道,「我算是發現了,關於這個鏡子真正的秘密,只有雲老頭一個人知道,我想他一定不會告訴我們。」

  「不錯,」幽無命唇角浮起淡笑,「像姜虛鈞這樣又笨又老實的人,再沒第二個了。」

  桑遠遠:「……」

  二人攜手走到天衍鏡邊上。

  桑遠遠盯著鏡子看了一會兒,道:「幽無命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其實除了這個鏡子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符合常理的——用世界基本的規則和邏輯,都能解釋得通。但這鏡子不一樣,它的能力,已遠遠超越了正常範疇,若我沒有猜錯,它一定是來自更高等級的文明……咦,你在想什麼?」

  只見幽無命眉頭微微皺起一點,看著手中的鏡核,道:「我在想一件事情。小桑果,剛剛姜虛鈞說雲老頭今日利用這個鏡子和鏡核之間的感應來窺探我,這是什麼意思……看到了什麼,然後雲老頭和姜一就離開了這裡呢?」

  桑遠遠心頭微微一凜。

  幽無命把手掌放在鏡面上,渡入黑焰,怪聲怪氣地念道:「鏡子啊鏡子,讓我看看失落的鏡核它在哪裡,在做什麼?」

  共振發生時,鏡面上清清楚楚地浮起了一幕場景。奇怪的是,它並不是此時此地,而是幽無命煉化那巨型冰龜的畫面。

  幽無命思忖片刻,再次渡入黑焰。這一回出現的是他撿起這塊鏡核時的場景。

  與用碎鏡察看『未來』一樣,畫面是隨機出現的,沒有什麼規律。

  幽無命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拿到這鏡核之後,自己可是幹了不少好事呢。

  比如夜襲姜州姜十三,比如冰霧谷滅殺皇甫俊……雲帝在這裡連續查了好幾個時辰,最終得到了什麼?

  忽有玉簡一閃。

  是雲許舟傳來的消息——

  「幽無命,我剛收到消息,姜雁姬得了一枚記靈珠,說是記錄了你在冰霧谷殺皇甫俊的情景,要給皇甫雄,皇甫雄問我意見,我讓他觀望一下以防陷阱。估計拖不了太久,幽無命,不會真留下了那種東西吧?!」

  果真,一件壞事只要有發生的可能,那麼它就一定會發生。

  幽無命和桑遠遠,一齊低頭望向鏡面上栩栩如生的畫面……

  用記靈珠記錄下來,一定非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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