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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花燃] 穿成短命白月光後,和反派HE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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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10:09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奔放的花草

  秦州以西是章州。

  章州國力衰微,面對尋常『湧潮』都得向其他州國求助,更不必說現在。這滅世般的冥魔海嘯來臨,必定有許多長城地帶已經陷落。

  桑遠遠和幽無命無法兼顧所有,此刻他們要做的,就是幫助全境的長城地段渡過危機,至於深入了內陸的冥魔,便只能交由州國自己來處理。

  這一騎所經之處,猶如一陣雷霆風暴碾過這片飽受冥魔摧殘的大地。

  多處長城地帶已處於陷落邊緣。幸而,每一個將士心中都清楚,若是讓開了這道最後的防線,那這世間便再無人類家園。拚死的反抗激發出了所有的潛力,每一處,都彷彿會在下一秒被攻破,而這個『下一秒』,卻被無數人用性命生生拖住,始終沒有到來。

  幽無命碾過之處,雷焰閃動,冥魔大片大片化作黑蝶般的飛屑,揚塵數十丈。原本來勢洶洶的魔潮,就像是萬頃巨浪被抽了底,無力地墜落在城牆下方。

  淪陷邊緣的城牆之上,壓力驟減,短暫地卸下了萬鈞重負。

  幽無命在拯救整條戰線的消息也不知何時傳了開去。

  一騎雷霆掠過,便聽得長城上爆發陣陣聲浪——

  「幽州王!幽州王!」

  如烽火一般,向著下一段長城傳遞。

  彷彿什麼希望之火。

  那歡呼聲排山倒海,壓過了冥魔的咆哮。

  「幽州王!幽州王!」

  激盪的聲浪追隨這一騎,絕殺千里!

  桑遠遠:「……」

  要死了,她要死了!

  共情能力太強,最遭不住的便是這種場面。

  胸中的熱血『咕嚕咕嚕』地沸騰了起來,她無可抑制地與長城守軍共鳴、共情,翻騰沸湧的激情令她暈眩顫抖,腦海之中,牽繫了靈脈花苞的青色光弦齊齊震盪,一種令她嘴角直抽的變化正在迅速發生,她有不好的預感!

  很快,預感成真。

  儲存在花苞中的靈脈瞬間被煉化,一股熱流湧入青色光弦,只見那光弦之上沁出瑩白濃郁的靈液,一望便知其中富含了精粹至極的靈蘊。

  桑遠遠呆若木雞。

  這樣東西她曾見過的。

  這就是靈髓!

  只見青色的光弦嗡嗡震顫,瑩白的靈髓迅速化開。

  桑遠遠:「!」不,停下!

  這是錢,這是裝備,這是雲間獸!!!

  這是在燒錢啊啊!

  一瞬間,桑遠遠福至心靈,明白了為什麼使用萬年靈髓會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因為靈髓並非單一靈蘊,而是五行靈蘊交織,在地底的高溫高壓之下孕育而出,理論上說,利用靈髓來衝擊靈耀之上的境壁,應當只有五分之一的幾率成功。

  另外四種屬性都有可能毀掉純粹的根基,令人修為盡廢,性命難保。

  綜合一算,使用靈髓來破境,確實差不多就是二三成的成功幾率。

  就在這一閃念的功夫,腦海中的青色光弦已將瑩白的靈髓震盪化開,除了青色的木之靈髓以外,其餘四色皆被拋棄,毫不留情地驅離她的身體,離體的霎那已化成本源靈霧,消散無蹤。

  桑遠遠:「?!」

  這不是在燒錢,這是……這是在扔她的金山!

  桑遠遠好一陣暈眩,只覺生無可戀。

  煉化過程無法中止,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碎晶晶被煉化成靈髓,然後扔掉百分之八十……

  這是什麼慘絕人寰的悲劇!叫她如何向幽無命交待!

  就在這時,青色光弦再度輕輕一顫。只見被提純過的青木靈髓像一場甘霖一般,自靈台湧出,沁入她的四肢百骸。

  桑遠遠:「……」

  哦豁,連這五分之一都留不下來,逕直就自產自銷了。

  好了,她可以準備從頭開始,重刷幽無命和人偶的好感度了。天知道這兩個傢伙有多期待在固玉晶裡面打滾……

  她的肩膀微微繃了起來,幽無命有所察覺。

  他此刻正殺至興起,呼吸極沉,身上溫度驚人。

  他的聲音沙啞極富質感,低低地覆在她耳畔道,「小桑果,冥魔有什麼好怕。回頭讓你知道,你的男人可怕起來,你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以為她怕了呢。

  這個男人在戰場上時,與他在床榻上是一樣的。

  肆無忌憚,口無遮攔,將他最狂浪的一面展現得淋漓盡致。

  那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他說得壞入骨髓,話中意味如同有著實質,伴著他低沉沙啞的嗓音,沉沉地墜進了心坎坎,將那心湖激起一陣翻騰巨浪。

  桑遠遠一時都忘了自己正在摧毀金山那事兒。

  她亂掉的呼吸令他心情大好,道道青白雷焰更像是龍吟九天一般,在那魔浪中飛旋,將大片大片的冥魔化成了黑蝶飛屑。

  果真是,魔物的送葬者。

  他在變強。桑遠遠發現,與在秦州的時候相比,幽無命的雷焰範圍又擴大了將近三成。也不知是先時因為重傷未癒無法發揮出全部實力,還是這殺戮過程對他來說猶如鍛刀。

  在靈髓的強力浸潤下,她的修為也開始上漲,很快便突破了壁障,成功晉階靈明境九重天。

  手一揮,又陸續擲出九朵原始版食人花,拖著長長的莖桿,蹦蹦跳跳跟在短命身後。

  幽無命明顯怔了一下:「小桑果,我殺冥魔,怎麼你也升級了?」

  桑遠遠沒敢直說,怕被他一個激動丟出去。她打算迂迴一下,給他點緩衝時間。

  她道:「就……它們吃著吃著,於我也,有些益處。」

  幽無命極為敏銳:「沒吃靈脈吧?」

  桑遠遠果斷顧左右而言他:「快!右邊冥魔大浪又來了! 」

  有種偷偷清空了購物車不敢讓老公發現的恐慌感。

  沒有關係,錢,她能掙。想辦法悄悄給他補回來就是了。

  桑遠遠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無奈地接受著一波一波沁出靈台的木之靈髓。

  幽無命輕笑一聲,語氣儘是寵溺:「若是能吃倒好了,小桑果,為了助你盡快強大起來,我願傾盡所有。呵,靈脈算什麼。」

  桑遠遠:「……」一時摸不清他是真情實感,還是在釣魚。

  她回眸看了看他,細聲細氣地說道:「幽無命你真是世間最好的男人。」

  因為略有幾分心虛,她的眸子顯得異常水潤,一晃,便叫人醉死其中。

  他趕緊把她的腦袋撥了回去,一把黑刀舞得更加漂亮利索。

  再行一段,在那如潮歡呼聲的強勢催動之下,花苞中的金山再度融解,又一波濃郁精粹至極的木之靈髓自靈台湧出,供給桑遠遠。

  這一回,她的修為扶搖直上,突破大階壁障,逕直提升到了靈耀一重天!

  她尷尬地偏頭,很不好意思地告訴幽無命:「我……又晉階了。」

  這靈髓對於破境本就有奇效,破一個區區靈明境至靈耀境的境壁,自然不在話下。

  這下是瞞不過去了。短短那麼點時間之內,連躍兩階,還破了個境壁,除了用掉那一批靈脈之外,再無第二種解釋。

  桑遠遠感覺到,儲存在花苞中的靈脈已盡數蒸騰一空——將它們煉化成固玉晶,便如細火慢燉,讓它們慢慢提純結晶,過程自然是極為緩慢的。而煉化靈髓,則是高溫震盪、強力擠壓,就像搾了個汁,速度自然是快得叫人頭暈目眩。

  滿天黑蝶般的飛屑中,幽無命垂下頭來,似笑非笑,凝視著她。

  桑遠遠:「……」早知道這麼快就被抓個現形的話,方才就該坦白從寬了。

  只見幽無命優雅地露出微笑:「小桑果,我說了,我願傾盡所有助你晉級——現在告訴我,靈脈用去了多少,二成?三成?抑或是……五成?」

  人偶也從短命肚皮下面鑽了出來,正襟危坐,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桑遠遠,整只偶一片死寂,就像個真偶似的。

  桑遠遠:「……不止。」

  幽無命輕輕倒吸了一口涼氣,刻意壓抑著狂跳的眼角:「莫非是七成?!」

  桑遠遠悲痛難抑:「別問了好嗎?我的心也好痛好痛!」

  「好,我知道了,」幽無命淡定了深吸一口氣,「八成是吧,沒有關係。八成而已,剩下兩成,已足夠裝備一支頂級先鋒軍了。」

  桑遠遠扶著額角,回轉了身。

  躲過了幽無命,又得直面人偶。

  它把一雙小手正正放在膝蓋上,揚著腦袋,一雙烏黑的眼睛凝望著她,小嘴扁成一條線,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不等桑遠遠說話,那個和身體一樣大小的腦袋已帶著『我不聽我不聽』的決絕,畫了道波浪線,擰向一邊,旋即,腦袋牽動著偶身,整只偶投向了短命的肚皮下——那對小小的肩膀和背影,當真是道不盡的蕭索落寞。

  桑遠遠:「……」偶子你別走,偶子!

  她也是做過孩子的人,很明白孩子的心理——這種時候她若再許下空頭諾言,只會讓孩子受傷的心靈受到二次傷害,感覺更加委屈和傷感。沒有什麼能夠彌補失去一堆亮晶晶帶來的傷害,除非更多的亮晶晶!

  至於幽無命……他也沒比孩子好多少。

  大小兩隻,得一鍋給它燴了。

  桑遠遠這般思量著,乾脆閉住了嘴巴,再不多說廢話。

  就讓大蛾子和小偶子先靜一靜,自己也好好思量一下怎樣給他們賺更多的錢錢!

  正在等待安撫的幽無命:「???」

  蕩平冥魔的間歇,他忍不住一直用餘光瞥她,卻見她不動如山,壓根沒有半點要向他解釋的意思。

  幽無命:「!!!」

  他開始反思,自己方才是不是表現太得小氣了,惹得未過門的媳婦不開心。其實他完全沒有半點要怪她的意思啊,哪怕她花掉了八成靈脈……花了就花了唄!就算花掉九成,那又如何!他是缺這一成靈脈的人麼!

  此刻,被幽無命暗自琢磨心思的桑遠遠,正在研究晉階了靈耀境之後,和先前有什麼不同。

  最明顯的變化,莫過於腦海中九條青色光弦凝在了一起,變成了一枚靈芝狀的光芽。她略試了試,發現透過這光芽,她與週遭木靈蘊的感應變得更加清晰密切。

  靈耀境,可以將外放的靈蘊灌注入敵方體內,使其同化……

  桑遠遠心念一動,只見斜前方,地上一株野草忽然『呼』一下躥起了三丈來高,鋸齒狀的草葉狠狠從冥魔身上劃過,只聽『刺啦』一聲利刃入骨的切割聲響起,野草掃過之處,冥魔齊刷刷斷成了兩截,落在地上,一邊蠕動一邊發出陣陣慘嚎。

  桑遠遠:「!!!」厲害了。

  野草收割了一小片冥魔之後,並沒有恢復原狀,而是依舊揮舞著螳螂般的大鐮刀,衝著後方湧來的魔群耀武揚威。

  她凝神感應,發現灌注進野草之中的靈蘊,正在緩慢地消減。

  按著消減的速度來算,它大約可以保持二十息左右。

  桑遠遠思忖片刻,閉上眼睛,全力施為!

  便見這片緩衝平原之上,一株又一株植物拔地而起,眨眼之間,便生成了一片怪物森林。

  那些雜草趴在地上的時候,看起來倒是正常得很,沒想到放大千百倍之後,造型竟是一株比一株瘮人。

  有的像巨型爬蟲,有的像長了瘤的大橘子,有的像獰笑的楠瓜燈,還有的像橫在地上的蚯蚓……

  幽無命看得嘴角抽一下、再抽一下。

  桑遠遠:「……它們本來就長這樣!」

  這真不是她的鍋。

  植物大軍自她周圍鋪開,蔓延到百丈之外——這是她此刻能夠與天地木靈共鳴的極限區域。

  短命:「歐、歐、歐嗚?!」

  它像避瘟疫一樣,左右騰身,避開這些可可怕怕的植物。

  偶子也忘記了剛剛還在置氣,它揪著短命的毛毛,從它的大肚皮下面鑽了出來,大張著嘴巴,望著那鋪天蓋地的冥魔落進這一片怪物森林後,被這些可怕的植物『卡擦卡擦』地揮著枝葉砍成了一地肥料。

  短命向著前方飛馳,桑遠遠揚起雙手,只見靈蘊共鳴之處,怪物森林向著前方迅速鋪開。

  這種感覺,無異於點石成金、撒豆成兵。

  掠出千餘丈後,最先被她強化過的那一批植物已恢復了原狀。

  桑遠遠停下了手,轉過身,若有所思地對幽無命說道:「缺點就是不夠持久。」

  幽無命小小地嚇了一跳,旋即,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不錯,要論持久,我最有經驗,我教你啊。」

  桑遠遠驚恐地看他:「我說的是靈蘊。」

  幽無命優雅微笑:「我說的也是靈蘊。」

  便見他把黑刀稍微往下一壓,向她示意。

  「你看,若是這般施為,便是竭澤而漁,看似兇猛,但爆發不了幾下便會力竭。」

  他抓住她的手,長指一扣,教她握住了刀柄,帶著她,緩緩揮動黑刀,注入靈蘊,將那青白雷焰蕩向四周。

  他的手極沉穩,極有力量感,掌心乾燥灼熱,靈蘊經她的身體,渡入刀鋒。

  桑遠遠感覺到了奇異的酥麻和共震。

  「如此、如此……」

  他的嗓音微啞,殺敵時,染上了嗜血的殺意,興奮而狂熱。

  她不禁沉浸了心神,全然放鬆身心,跟隨著他,感受靈蘊在體內動作的韻律和模式。

  待他稍停時,她已有所感悟。

  再調動靈蘊,效果立竿見影,提升了三成不止。

  她急急反手握住了他,將自己纖細柔軟手指覆在了他的腕脈處,微側著頭,紅唇揚起,衝他甜蜜地笑道:「幫我看看,這般運作,可還有改良的餘地?」

  話音未落,她已調動了自己腦海中的青色靈芝光芽,引動他體內的靈蘊共震——桑遠遠並不覺得自己這點小修為,能夠對幽無命造成什麼傷害。

  她引動的靈蘊像是清泉,又像是柔軟至極、卻抓握不住的絲絛,無差別地在他的體內引發了共震。

  幽無命:「??!!!」

  通身上下,任何一個有靈蘊的地方,都被她那縹緲柔軟的靈蘊撫觸!時緩時疾,時輕時重。

  高頻震盪迅速蔓延。

  他深吸一口氣,咬緊了牙。

  一反手,摁斷了她的冥思。

  「不夠熟練,引動靈蘊,還需更均勻。如此。」他的嗓音啞得徹底,彷彿強壓著什麼。

  他牽著她的手,再度揮出幾刀。

  「幽無命你太厲害了!」桑遠遠向來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太厲害可未必是幸事啊小桑果。」只見這個男人傲慢地微微揚起了下頜,目光居高臨下,頗有深意地落在她的臉上,「你最好,有所準備。」

  是那種,掠食者盯緊了獵物,即將露出獠牙,將她拆吃入腹的眼神。

  桑遠遠:「……」

  果然,雄性生物發起了情來,是完全不分時間不分場合的!

  她壓根沒意識到方才自己無意之間挑起了何等要命的火。

  她沒敢多話,老老實實地依著他的教導,把一片片怪物森林種得更加綿密。

  很快,便到了章州的失事地段。

  秦州裝備何等精良,在這波海嘯面前也只是勉力支撐,章州更不必說,內憂外患,京都盤踞著章涇那隻大蛀蟲,糧草、軍備,都是斷了檔的。章岱領軍四處奔波,能夠拆東牆補上西牆,都該讚他一句——好一手磚瓦活計!

  這麼一艘風雨飄搖的小破船,能抵擋得住這滔天的海嘯,那才叫做有鬼了。

  桑遠遠看著前方被冥魔塞滿的城門和城牆,一時之間,竟是有些不敢認。

  這還是長城麼?望上去,不過是堆得更高些的冥魔浪潮罷了。

  失陷的長城地帶,守軍早已全軍覆沒。

  說慘,也看不出來多慘——這樣的魔禍之下,是連白骨也無法剩下來的,都被踏碎,融進滿地血污裡面了。

  「怎麼辦?」桑遠遠遙望著面前的赤浪,只覺呼吸艱難。

  幽無命韁繩一挽。

  短命停止了奔跑。

  他道:「你們三個,留在這裡。」

  說罷,身後光翼一展,直直掠了出去。

  桑遠遠不假思索召出了食人花,將一人一狗一偶護得嚴嚴實實。

  儲存了靈脈的那五十三朵花,如今已變得空空蕩蕩。

  它們被她盡數召喚出來,張著大嘴,自由地遊蕩在這片裝滿了冥魔的緩衝地帶。

  她繼續扔出食人花。

  連續晉級了兩個重天,她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了。

  乾脆便藉機試一試。

  加上幾個時辰之前在秦州城池中發育起來的食人花,如今,她擁有究極體食人花的數量接近七十,剩下的便需要時間來慢慢發育。

  能量在花苞之中湧動,一朵接一朵原始食人花被她擲了出去,搖搖晃晃地薅向那些零散的冥魔。

  望著這些大口作戰的紅通通,桑遠遠心中暗想,如今和同階的高手相比,自己大面積多線作戰能力明顯是非常優異的。欠缺的便是面對真正的高手時,單兵作戰的能力。

  若是來一個韓少陵、皇甫俊、姜雁姬這般的高手,她這些花扔出去,便只是個笑話。

  幽無命不在身邊的情況下,這樣實力的高手隨便來一個,都可以輕易取走她的小命。

  如今她的力量體系中,欠缺的是防禦技和單體高傷技。無奈的是,她領悟技能實在是太佛系、太隨機,完全不可控。

  桑遠遠思忖著,抬頭望向幽無命。

  他已迎著那滔天的赤浪,直直掠了進去,瞬息之間,便被徹底淹沒。

  桑遠遠倒是一點兒都沒替他著急。

  區區冥魔,還傷不到破境的高手。

  只是不知道幽無命打算做什麼?她心有所感,他似乎要趁著這裡沒有活口,打算試一試某種殺傷力驚人的恐怖秘技。

  念頭剛一轉,忽然便感覺到皮膚上絲絲發麻。

  還未回過神來,只見短命渾身的軟毛毛已直通通地豎了起來,與她的衣料觸碰之處,激起了一串串的靜電火花。

  厲害了!

  極遠處,一陣極為低沉,帶著奇異質感、好像金屬行星碾過天空一樣的『嗚嗡』聲震盪而起,從心臟的底部重重滾過,激起一身戰慄。

  下一刻,只見一道又一道令人不自覺瞇起雙眼的青白光焰自那滔天的冥魔浪潮之間直射了出來,像是黑雲鋪天的時候,縫隙中透出的幾道亮光。

  再下一刻,氣浪轟隆,桑遠遠一時竟是說不清,究竟哪一件發生在先,哪一件發生在後,只見——

  冥魔聚得最密之處,天地之間的荒野上,忽然就出現了那麼一個頂天立地般的大雷球。看見它的時候,它已然爆開。冥魔的殘影仍然保持著赤浪滔天的姿態,但其實在那一個瞬間,它們已被轟燒成了黑屑,揚上半空,形成了一朵蘑菇雲。

  震盪巨浪向著四周翻湧,先是撞擊在內外長城的城牆之上,激起了金屬沉重的轟鳴聲。旋即蕩向四野,所經之處,冥魔被撕碎、焚燒,根本沒有半點抵抗之力!

  「危險!」桑遠遠驚恐地看著那爆炸的巨浪直直朝著自己這一行撲來。

  她一邊調集所有的花擋在了來路上,一邊摟住狗子和偶子,把它們盡量往地面上壓去。

  剛擺出姿勢,衝擊波便到了!

  她甚至根本不敢抬頭去看,只像鴕鳥一樣,把三個腦袋緊緊攬在一起,閉住眼睛,繃起脊背。

  狂烈至極的風從左右刮過。

  竟是帶起了刺耳的呼嘯聲,像是金屬巨輪碾過左右。

  桑遠遠不禁把眼睛閉得更緊,咬牙等待了片刻,卻沒有感覺到風刀刮在身上。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絲眼縫。

  便見滿目焰浪之中,一道人影立得筆直,替她擋下了所有襲來的風。

  「嘖,」幽無命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還行。可以湊合一用。」

  無數黑屑在他身後翻飛,他,就像是從幽冥鬼域中踏出的黑暗王者。

  許久許久,風暴終於平息。

  桑遠遠抓著幽無命的衣襟,探頭一望。

  只見前方被這一波雷暴生生清理出一片直徑超過一里的無魔地帶,空氣中滿是電離過的清新味道。那雷暴的邊緣地帶仍燃著青白雷焰,冥魔一旦踏足,頃刻便被焚成灰燼。

  「我去關門。」

  光翼一展,幽無命掠到了被攻破的城門下,少頃,便見那近十丈高的城門,被他單手抓著,一扇接一扇,毫不費力地合上。

  關上城門,他閒閒地揮著黑刀,將堆積地牆根下那如山一般的冥魔盡數燒成了黑屑。

  剩下的事情便只能交給章州自己解決。

  「無事,皇甫雄也該到章州採石了。」幽無命很欠揍地說道。

  桑遠遠略有些擔憂地望著他明顯蒼白了不少的俊臉。

  只見一行血淚順著那狹長深刻的眼角沁了出來。

  這是透支過度了。

  這個男人,打起架來根本就是不要命的。

  桑遠遠感到一陣心疼。

  她疾步上前,摟住他的脖頸,踮起腳尖來,用自己溫暖柔軟的唇吻住了他,左手悄悄抬起來,撫上他的臉頰。

  丁香攫住他的心神時,她用手指和掌心偷偷替他拂去了血淚。

  這麼驕傲的蛾子,便該讓他一直驕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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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給我買命錢

  在這血色曠野中,兩道身影緊緊相擁,交換了短暫而甜蜜的親吻。

  她憑著本能,將靈蘊渡向他,減緩過度透支靈蘊給他帶來的損傷。

  「方纔那是什麼?太厲害了!」半晌,桑遠遠掙脫幽無命的懷抱,由衷地讚歎道。

  臉頰恢復了少許血色的幽無命雲淡風輕地回道:「靈爆。對上高手不實用,沒什麼意思。」

  桑遠遠了然點頭:「不錯,我方才也在想,遇上實力高強的修行者,我亦是少了防禦和殺傷技。」

  「你怎麼沒有!」幽無命吊起眉梢,滿臉不認同。

  「有嗎?」桑遠遠吃了一驚。

  莫非她還懷璧不自知?

  只見幽無命得意地翹起了唇角:「我。我就是世間最堅固的盾、最銳利的刃。」

  他是她的矛,也是她的盾。

  桑遠遠:「……我有個故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個世界的人,應該沒有聽過自相矛盾的故事吧?

  幽無命臉色微變,大手摀住了她的嘴,把她帶上坐騎,掠向前方。

  他已經被她這副很學術很科普的神情弄出心理陰影了。

  讓她開口,他一准又要丟人。

  「小桑果,遇到你,我真是栽到家了!」幽無命恨恨地在她耳畔吐氣。

  她倚著他,笑得花枝亂顫。

  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哪怕前方血海滔天,彷彿也和平日沒有什麼區別。

  再前行一段,忽然看到一團高聳入雲的大紅巢。

  「這是何物!」桑遠遠面露震撼。

  幽無命很隨意地揮著刀,將這一整段失陷的長城牆根清理得乾乾淨淨。他一邊驅御短命向前飛奔,一邊鎮定地對她說道,「有軍隊被冥魔困住了。」

  聽起來很有經驗的樣子。

  桑遠遠略一思忖,明白了。尋常的修行者雖然可以輕易擊殺冥魔,但卻無法及時處理那些屍首。所以大軍一旦被冥魔圈困住,很快便會淪陷在屍山血海之中。

  能疊到這麼高,足以證明這支軍隊是多麼頑強不屈。

  短命撒開了四蹄狂奔,迅速逼近事發地點。

  更近一些,桑遠遠瞧得更加清楚。這支軍隊依托著已經失陷的城牆苦守,冥魔蜂擁堆疊,死的活的混夾在一起,像一隻紅色的大蜂巢,『蜂巢』之上,密密麻麻地爬滿了伺機進攻的冥魔,就像是糊滿蜂巢外圍的幼蜂。

  一眼望過去,桑遠遠都快犯密集恐懼症了。

  冥魔那震天的咆哮嘶吼聲中,時不時便會擠出一個粗獷豪邁的男聲,罵著髒話,大聲地笑著。

  「是章岱!」桑遠遠偏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緊閉的城門。

  一國主君和他的軍隊,竟被關在了長城之外。

  幽無命咧開了薄唇,露出略尖的白牙,笑道:「倒省得離間這對情深兄弟了。」

  章岱被關在城外,很顯然,出自章涇之手。

  離『蜂巢』越來越近,向來自大狂妄的幽無命,也不禁微微蹙起了眉頭。

  眼前的狀況,很棘手。

  章岱及他麾下的將士,已徹徹底底淪陷在冥魔群之中,魔疊著人,人疊著魔,死的、活的、重傷的,全部絞雜在一處,根本分不清楚。

  幽無命若是揮刀大面積斬過去,會把這人人魔魔死死活活一鍋給燴了,那樣的話,一個活口都留不下來。

  若一隻一隻去殺,又不知得殺到猴年馬月。這些將士已搖搖欲墜,撐不了太久。

  他絞著眉毛,遊走在外圍,將『蜂巢』邊緣以及後續湧來的冥魔全部化成了黑色屑蝶。

  桑遠遠偷眼看著,便知道自家大蛾子有點麻爪,幹不來這般精細活。

  她立直了身體,偏頭對他說道:「這種小事,無需我王親自出手——讓我來!」

  幽無命微一挑眉:「哦?」

  從她口中軟軟糯糯地吐出『我王』這兩個字,當真是哄得他心花怒放——明知這果妖精就是在哄他,偏生就願意為她做個糊塗昏君去。

  這種時刻,桑遠遠的優勢便體現了出來。

  她雙手連揮,一朵接一朵食人花張著大口薅向了那堆夾纏不清的士兵和冥魔。如今她已是靈耀境一重天的高手,究極體食人花數量過了百,尚未發育完全的小型食人花不計其數,至今還未看到極限。

  便見大紅胖子們甩著小尾巴,三下五險二就鑽進了『蜂巢』之中。它們會自動識別,只吃冥魔,無論死的還是活的。

  一株接一株細細長長的小型食人花也擰著褐色的纖長莖桿鑽進了屍山裡面,一口一個,把那些看起來最活潑的冥魔叼進嘴裡,『咕嘰咕嘰』消化成一股股熱熱的能量。

  產出的能量,幫助桑遠遠拓展了極限,召出更多的花。

  幽無命圍著屍山繞過一圈時,這座巨大的紅色『蜂巢』間,已處處可見活蹦亂跳、甩著尾巴的食人花。

  一些士兵的身體從『蜂巢』中露了出來,有死的,有活的,有受了重傷失去部分肢體的。

  桑遠遠隱約感覺到,食人花的數量差不多已到極限了。

  三百朵左右。

  她沉吟片刻,凝神聚來更多靈蘊。

  她沒有激發那些遍佈荒原的野草,而是以相似的手法,種了滿地太陽花。

  便見那紅色的巨大『蜂巢』週遭的地面上,太陽花一朵接一朵盛放。

  每一朵體型都不大,像蒲公英一般大小,但勝在密集,眨眼之間,一整片花盤圍成了花的海洋,散發出嫩黃和嫩綠的靈蘊微光,彷彿把一片仙境挪移到了這血肉煉獄之中。

  桑遠遠感覺到腦海中襲來一陣空虛眩暈。

  她知道自己和幽無命一樣,也是過度透支了精神力。

  不過既然開始了,那就不可能停下來。

  她重重咬了下舌尖,令那微微眩暈的腦袋徹底清醒,然後闔上雙眼,抬起雙手,操縱著這片太陽花海的靈蘊,令它們像蒲公英的種子一般,從花盤上飛離,沁入赤色的巨型『蜂巢』之中。

  密密麻麻的青色靈蘊光粒連成了一片飛舞的海。

  這一瞬間,桑遠遠腦海中湧出大量清晰的畫面,且帶著五感。

  她隨著這片靈蘊之海一道,潛入了『蜂巢』中,看清了每一幅畫面,聽見了士兵們和冥魔廝殺的聲音,甚至感覺到了那些傷口的疼痛。

  腦海中襲來的眩暈感更加強烈。她緊咬牙關,將這片帶著青光的霧海推進整個『蜂巢』,均勻細密地落在了被困將士們的身上。

  精神力大量流失,她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眼窩深處傳來一陣極寒,她強打精神,令靈蘊霧海往上揚起,浸潤到戰場每一處。

  靈霧滲過之處,將士們的身上彷彿多添了一層輕軟至極卻是堅韌無匹的鎧甲,不慎被冥魔的利爪長舌拍中時,只見那青色光霧一蕩,便將攻擊化向了四周,身體竟是毫髮無傷!

  原本受了傷的士兵更覺不可思議,那靈霧漫過,彷彿一陣清涼舒適的甘霖灑進傷口,疼痛彷彿大大減輕,疲累至極的肌理中,重新煥發了生機與活力。

  每個人的眼睛裡都閃耀起震撼和狂喜的光芒。

  瀰漫的青霧,讓那些大口薅食的食人花們更加精神抖擻,速度加快了數倍。

  它們很魔性地擰動著巨大的花瓣或者瘦長的莖桿,把一個個士兵從冥魔的魔爪下拱開,或者在士兵面臨滅頂之災的時候,像蛇一樣發動忽然襲擊,把那張爪舞牙的冥魔叼走,還要衝著獲救士兵妖嬈地扭一扭小蠻腰。

  桑遠遠的心神隨著青霧蕩過整個『蜂巢』,然後徹底力竭,雙眼一黑,虛虛地仰倒在幽無命的胸前。

  喘了三兩口氣,她慢吞吞地睜開眼睛,對上了他危險且不悅至極的視線。

  「幽無命!」她的臉上揚起了燦爛至極的笑容,「我太厲害了!」

  幽無命:「……」

  她掰著手指給他算。聲音虛弱,卻是興致昂揚:「你看,面前這士兵,少說也還有兩萬人吧?我全力施為,能夠為每個人至少攔下兩次致命的攻擊!這是不是相當於兩萬套金甲了?兩萬套金甲值多少錢?!」

  幽無命一邊揮刀繼續消滅外圍的冥魔,一邊緩緩睜大了狹長的眼睛。

  嘖。

  桑遠遠繼續道:「還不止。我的靈霧漫過去,只要不是斷肢或者致命傷,都可以大幅度消減疼痛,若再沒有受到進一步傷害的話,等到這一仗打完,傷勢起碼能好個七八成!這樣一算,得是多少傷藥?!更別說這還是即時生效的靈丹妙藥了!這又是多少錢!」

  她說得激動不已,一時竟是連身體的極致虛弱也顧不上。

  幽無命那清秀漂亮的喉結,非常結實地滾動了一圈。

  「是吧是吧!」她衝著他,把雙眼彎成了一對月牙。

  所以,靈脈沒了的那件事情,就不要與她計較了罷?

  半晌,他垂下眼睛來,重重盯了她一下:「放心。這筆錢,我定向章岱討還。」

  桑遠遠:「……」這個腦回路,跟不上跟不上。

  「那便不能讓章岱死了。」幽無命道,「偶,保護桑果。」

  說罷,他輕飄飄地掠了起來,像一隻大黑蝶一般,飄向那個已被食人花啃得不甚規整的『蜂巢』。

  戰鬥結束得很快。

  只見幽無命身後雙翼招搖,在那屍山上下掠來掠去,迅捷如風,翩躚似蝶,出手卻如雷霆,不過一刻鐘功夫,便將一支萬人大軍整整齊齊地從血海中撈了出來——當然,主要功勞還是桑遠遠的花和霧,幽無命不過是收拾殘局罷了。

  這些將士本已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只想著多殺一隻是一隻,沒料到居然絕處逢生,怪花、神霧、帶翅膀的幽州王,簡直像是神跡一般出現,救人於水火危難。

  章岱都激動哭了。

  他忘了手中還拎著兩把板斧,想抹淚,差點削了自己的腦袋。

  幸好幽無命及時出手抓住他的胳膊,救下了這位自己還不知道自己欠下了巨債的債務人。

  「幽州王,我替弟兄們,謝謝你,謝謝你啊!」

  「不必,」幽無命淡然道,「且在這裡等待,我替你開啟城門,然後有要事與你說。」

  「哎哎哎!」章岱此刻已對幽無命佩服得五體投地,無論他說什麼,都只知道點頭了。

  士兵們攙著傷員,預備回城。

  抬頭望望高逾三十丈的黑鐵長城,再看看那從裡面反鎖住的城門,眾人心裡不禁齊齊浮起一個念頭——開門?這可真得會飛才能做得到。

  幽無命可不正是會飛?

  便見他身後雙翼一展,直直掠起二十丈,眼見即將力竭下墜,便見他黑刀一橫,像切豆腐一般,直直切入那銅牆鐵壁之中,略一借力,抽刀,反掠,穩穩落上了城牆。

  少頃,只見城牆之上爆開一道狹長耀眼的青白雷芒,視野之中的城牆上方,便只餘片片蝴蝶一般的黑燼隨風翻飛。冥魔,被清理得一乾二淨。

  「嘶——」

  眾軍倒抽涼氣,牙都快酸掉了。

  又過了片刻,便聽得一聲聲鐵門開啟的金屬悶響漸次傳來。

  望著那高逾十丈的精鐵城門,眾人再度齊齊抽氣。

  這,還是人麼!

  很快,那道瘦長的身影便出現在黑鐵城門之下,他單手拉開了厚達半丈的城門,閒閒懶懶地站在那裡,衝著眾人偏了偏頭。

  章岱如夢初醒,渾身重重一哆嗦,揮了揮蒲團大的巴掌,令三軍回營。

  長城被破,他們要忙的事,還多了去了。

  章岱顛顛跑到了幽無命的面前,擺出一副聆聽聖訓的虔誠模樣。

  「給我三萬套金甲。」幽無命悠悠閒閒地拂了拂衣袖上沾到的冥灰。

  章岱:「??!!」

  「買命錢。」幽無命揚了揚下頜。

  章岱再度如夢初醒:「哦哦!可是幽州王,我這章州的財政你也知……」

  幽無命豎起了手掌:「端了章涇的私庫,你自然便有錢了。」

  章岱先是一怔,旋即,兩道濃眉緊緊地皺了起來,厚唇緊抿,目光有些憤然,又有些難以置信。

  發現被人出賣、關在城外的時候,他是真的絲毫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親弟弟,直到用玉簡聯絡上了章涇。

  章涇紅口白牙,往他身上栽了一堆又一堆莫須有的罪名,最終還說,念在多年兄弟的情份上,讓他帶著自己的親兵,戰死沙場,也算是全了一場兄弟情誼。

  事已至此,章岱再笨,也看清了章涇的嘴臉。只不過他仍然不敢相信,章涇竟是有錢的——這些年,章涇沒有一日不向他哭窮,他領兵在外打仗,都是勒緊了腰帶,能少吃一口就少吃一口,只為幫助章涇減輕些壓力。

  若章涇當真藏了私庫,還能供得出三萬套金甲,那麼,章岱這麼多年的奔波付出,便全部都成了一場笑話。

  正是因為財政困難崩潰,章州,才會變成了如今這副盜匪橫行,民不聊生的局面!若錢都落進了章涇的口袋,那他章涇愧對的,又豈止自己這個兄長?還有章州萬萬百姓哪!

  章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說話,見幽無命神秘地笑了笑,衝他招招手。

  章岱湊上前去,只見這個方才一手驚雷震撼無數的幽州王,笑得像只彎眼的狐狸。

  他道:「你往東,一路清剿冥魔,便會遇到皇甫雄。你將自己的難處告訴他,他自會兩肋插刀,全力助你——莫在皇甫雄面前提及章涇的私庫,他定會支援你錢財。待他走後,你再掘了章涇的私庫,還我三萬金甲。」

  章岱:「……」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感覺好像被人坑了吧,又好像並沒有。

  要不然從皇甫雄那裡多討些錢財,來分擔一下壓力好了?

  憨厚彪悍的章州王,就這麼被幽無命帶上了歪路,從此一去不復返。

  幽無命走出兩步,忽然停住。

  「對了,」頎長身軀微微後仰,他偏過一點頭,斜眼望向章岱,問道:「韓少陵呢他去哪了。」

  章岱回憶著早先的情形,仍然心有餘悸,回道:「你與他一戰之後,他身受重傷,卻還是留了下來,助我守護長城。後面不是『湧潮』更加兇猛麼,東面傳來消息,有一處薄弱地段被破,他便領著軍,往東去了!誰能料到,竟來了這、這……」

  他望向左右,竟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一波冥魔浪潮。

  「所以韓少陵很可能遇險了。」幽無命快速地說道,「活該,死了倒省事。」

  章岱只能『嘿嘿』苦笑。

  「去吧,」幽無命輕飄飄地揮揮手,「我走了。三萬套金甲,記好。」

  「哎,哎。」

  幽無命掠回來,攬住桑遠遠,韁繩一挽,短命邁開四蹄向著東面奔去。

  桑遠遠的臉色稍稍恢復了一些。

  精神透支這個沒辦法治,只能慢慢療養等待復原。

  「小桑果,」幽無命一副沉思的樣子,「將來,你修為越來越高……嘖嘖!」

  桑遠遠軟軟地倚著他,輕輕點頭。

  她修為增長之後,定能在戰場上庇護更多的將士,難以想像,最終能夠發育成什麼恐怖的局面——會不會有一天,只要她目之所及處,所有的部屬軍隊都像是開了無敵模式一樣……

  便聽得幽無命愉悅至極地說道:「我便連裝備錢都省下了!」

  桑遠遠:「……」這個思路,跟不上跟不上。

  一路向東,又發現兩處被破的城門。

  幽無命和桑遠遠清理了長城下囤積的冥魔,替章州軍合好了城門,剩下的事情,依舊只能留給他們自己去解決。

  「也不知韓少陵死了沒有。」幽無命聲線平淡,「章州破,冥魔至多跑到幽或冀州的邊界,便會被清剿乾淨。但那白、風二州若破……」

  桑遠遠輕輕吸了一口氣。

  白州和風州實力都很弱,平日冥魔攻擊並不猛烈,情況與章州類似。

  章州若破,週遭還有強大的幽州,可以替它解決後患。但白、風那一線上,趙週二州戰力約等於無,姜州也是個弱雞,而桑州對付冥魔的經驗也算不得豐富,若是叫冥魔從白、風前線跑到內陸,那當真是生靈塗炭,血洗萬里。

  後果不堪設想。

  若是只有三道天雷引發的『湧潮』來襲,阿古領兵自長城奔襲南部諸州,加上桑州出兵配合,還能夠助那幾個小州國抵禦冥魔,共渡難關,可今日這『海嘯』一來,平、韓、桑,處處都有陷落的危險,這一支援軍所經之處,哪裡都缺人手,哪裡都有淪陷的危機。

  必定處處缺漏,兼顧不暇。

  若是韓少陵再度遇險呢?

  這麼一看,這個天道親兒子更是非死不可。

  桑遠遠歎了口氣:「我大約知道,為何這『天道』很想取了你我性命了。旁人若是發現,天運之子的安危牽繫著全境的命運,必定會選擇保護他,為他打生打死,不叫他受到半點傷害。可你和我,就只想弄死他,一了百了。」

  這個思路,實在是很反派,很危險啊。

  她一邊擲出滿地狂花收割路上的冥魔,一邊倚在幽無命身上,歎道:「如今想想,韓少陵他其實也沒幹過什麼壞事,要論貢獻,他其實還是人類的大英雄。若是能選,恐怕他也不願用全境安危來換取這樣的『天道庇護』。」

  幽無命快速點了點頭:「姓韓的本也不是壞人。」

  桑遠遠歎:「怎麼到了如今,竟成了這個不死不休的局面。人生在世,總是有許多事情身不由己。其實誰也不是壞人啊……」

  幽無命動了下,胸腔裡發出極好聽的悶笑:「傻果子,哪那麼麻煩。誰想殺我,我便殺誰,很公平,沒什麼好計較。」

  「嗯!」她彎起眼睛衝著他笑。

  一騎絕行,夕陽夕下時,遠遠便望見了一處仍有餘力發出弩和箭的城牆地段。

  「韓少陵的人。」幽無命瞇了瞇眼睛。

  唯有加上韓少陵那兩萬精銳,才有可能將長城守得這般從容。

  第一波最可怕的巨浪過後,後續的冥魔雖然依舊強過尋常的湧潮,但經歷了那般噩夢之後,將士們的心理閾值已被大大提高,平時沒有的潛力盡數被逼迫出來,這才有了眼前的局面。

  這樣打過去肯定是不行的。

  幽無命雖強,卻也沒強到在兩萬精銳的保護下強殺人家主君的地步。

  桑遠遠凝望著遠處那一片片整齊密集的箭雨,沉吟道:「防禦有條不紊,不像是韓少陵出了什麼狀況的樣子。如果他正在遭遇生死危機的話,那他極有可能不在這裡。」

  「哦?」幽無命漫不經心,「那會在何處。」

  「不知道。」桑遠遠低頭看了看身上衣裳,道,「你送我上牆,我去探查一番,一里外碰頭。」

  如果韓少陵不在這裡,那麼,她扮成夢無憂去打探消息,那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幽無命微微蹙眉。

  「安心。你忘了我已是靈耀境強者麼!」桑遠遠眉眼彎彎。

  幽無命:「……」從未見過這樣的『強者』!

  「若有任何意外,我會直接跳牆下來,你貼著牆走,準備接住我就行。不會有事的,你要相信我。」她拽住他的衣襟,撅起紅唇,「幽無命……相信我嘛……」

  「好好好!」身體先大腦一步,應下了她。

  答應了,便沒得後悔了。

  他緊緊抿著薄唇,尋了個冥魔攻擊最為猛烈之處,貼著城牆,展開雙翼,神不知鬼不覺將她推上了牆垛。

  桑遠遠的突然出現,令城牆上的官兵齊齊一愣。

  她不動聲色打量了一圈,發現城牆之上,韓州和章州的將士混雜在一起,正在共同防禦。

  她撅了撅嘴,跳下牆垛,下頜揚出一個驕傲的弧度,蹬蹬蹬衝到一個看起來稍有軍銜的韓州士官面前,揚聲道:「說!你們這裡最大的官是誰!立刻帶我去見他!馬上!」

  士官瞬間便『認出』了她:「……夢姑娘?!屬下乃是顧川風將軍麾下的士官,這便帶您去見顧將軍。」

  看著頗有些牙疼。

  桑遠遠知道,夢無憂這個神奇的女子隨時可能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對韓少陵手下的每一個人提出任何要求,這都不奇怪。

  士官在前方引路,桑遠遠剛走出兩步,便見一隻漏網的冥魔躍上了城牆,落在她身前一丈外。

  桑遠遠很認真地表現了一個驚慌失措。

  士官拔劍斬殺了冥魔,眼風掠向桑遠遠確認她無礙。電光火石之間,桑遠遠從他眼神裡讀出了淡淡的習以為常的鄙視。

  很好,雖然已息影數月,但觀眾的反應表明,她的演技並沒有退步。

  作為一名合格的影后,她的職業素養促使她揚起帶淚的小臉,衝著士官高聲嚷了一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個個都看不起我!有修為了不起嗎!」

  士官抹了把冷汗:「……屬下不敢!」

  這下,最後一絲疑惑都煙消雲散了。

  雖然突然出現在城牆上著實有些奇怪,但眼前這個女子,確實是夢無憂夢姑娘,毫無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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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發表於 2020-8-4 00:10:40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這題超綱了

  桑遠遠成功被士官誤認成了夢無憂。

  好久沒演戲了,一演就有些上頭。

  她用哀怨的目光盯著這位引路的士官,盯得他頭皮發麻,脊背不自覺地繃了起來。

  她衝著這位素不相識的士官控訴:「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們都要討厭我?」

  士官:「……」從前便聽同僚吐槽過這位夢姑娘,當時還笑話那個倒霉蛋來著?沒想到今天就輪到自己了。

  「你說啊!」桑遠遠不依不饒,「我到底哪裡做得不對?如果我有不對,你可以告訴我,若我真錯了我可以改的啊!你們為什麼一定要帶著成見,看我處處不順眼?為什麼要討厭我!」

  士官趕緊抹了把冷汗,訕笑道:「夢姑娘您誤會了,屬下怎敢,怎敢討厭您啊!」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士官五雷轟頂:「???!!!」蒼天啊誰來救救他?他只是一個拿軍餉過活的小小士官,為什麼要承受這樣的折磨?

  就在桑遠遠快要忍不住笑場的時候,急中生智的士官憋出了一句:「您與主君乃是天作之合,屬下不敢,不敢有非份之想!」

  都快急哭了。

  桑遠遠總算是放過了他。

  她的長相與夢無憂其實只有八分相似,只不過主君的女人平時也無人敢盯著看,是以他們只知道她大約是長這麼個模樣,再加上天色已暗以及桑遠遠這惟妙惟肖的演技,便活脫脫是一個夢無憂。

  很快,士官就把她帶到了一個忙碌的將軍面前。

  這位將軍桑遠遠仍有些印象——第一次與幽無命見面時,正是這位韓州第一猛將顧川風顧將軍坐在她的正對面、幽無命的左手邊,在大魔王恐懼光環的支配下,這位猛將全程抖得就像個鵪鶉似的。

  今日倒不像鵪鶉了。顧川風很忙,乾淨利落地指揮著將士們在城牆上方挪移,一處一處碾平危機。

  「將軍,夢姑娘要見您!」士官與顧川風大約私下有些交情,向著這名虎將拋了個一言難盡的眼神。

  顧川風臉色一變,瞪向桑遠遠。

  桑遠遠眸光微閃,將夢無憂平日裡略微怯懦又強撐的倔強高傲演繹得淋漓盡致。

  顧川風屏退左右,逼近一步。

  桑遠遠急急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她可記得很清楚,韓少陵曾說過,夢無憂絕不容許別的男人靠近她。

  顧川風重重皺了下眉,聲音裡強壓著怒意:「怎麼就你自己?主君呢?!」

  桑遠遠:「……」很抱歉,這題超綱了。她要是知道答案,那還來此作甚?

  幸好顧將軍此刻很趕時間,見她抿唇不答,他壓著怒火,又道:「主君沒事吧?」

  桑遠遠倔強地別開了小臉:「他能有什麼事!」

  「你!」顧川風握了握拳,終究不敢罵,只咬牙道,「主君為了救你,不是同你一道躍下冥淵了嗎,你一個人是怎麼回來的!」

  這句話信息量可大了。桑遠遠用了兩個呼吸的時間來吸收消化。

  原來掉到冥淵下面了。顧川風還封鎖著消息,怕引起恐慌。

  桑遠遠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救人!你為什麼不派人來救我們!你就眼睜睜著我們去死麼!」

  顧川風:「……」好吧,和這個女人,從來也說不到一路上。

  他壓著怒火回道:「夢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冥淵是什麼情況,如何救人?若不是你鬧脾氣非要往下跳,主君又何至於此!主君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嘖,鬧脾氣跳冥淵,這又是演的哪一出?

  「他沒事,」桑遠遠很敷衍地回道,「你只管安心守好這裡,事後定會記你的功。」

  「可是……嗐!」顧川風閉了閉眼。

  作為韓少陵的心腹猛將,顧川風自然知道夢無憂這個女人很不一般,總有些奇奇怪怪的機緣,主君和她在一起,應當是能絕處逢生。只是,怎麼就那麼讓人放心不下呢?

  「把墜崖地點標給我!我用得著。」桑遠遠道。

  顧川風令人取來一張羊皮地圖,將大致的墜落點圈給了她。

  桑遠遠接過地圖,逕直向前走去。

  心下暗忖——有『天道』相助,韓少陵八成是還活著。活著,卻沒有用玉簡聯絡部下,那恐怕是重傷昏迷了。也就是說,此刻韓少陵與夢無憂,應該身處深淵口,是夢無憂在利用『天道』的力量在保她自己和韓少陵的命,這才引發了恐怖的魔嘯。

  桑遠遠一路溜躂到了一里外。

  她和幽無命約定的地方。

  這兒剛剛被韓、章聯軍清理過,冥魔一時還聚不起來,只在緩衝平原地帶慢慢翻騰,朝著城牆上無腦瞎撲。

  幽無命為了不引人注目,刻意收斂了許多,貼著牆根,穿梭在屍山之間。

  桑遠遠從牆垛處探頭一望,看見了他。

  她召出一朵巴掌大小的小臉花,朝他扔了下去。

  小臉花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像只繡球一樣,直直墜進了幽無命的懷裡。他抬頭一看,便見她張著雙臂,像一隻輕靈的鳥兒一樣,逕直從城牆上飛了下來。

  他掠上半空,將她攬進了懷裡。

  下墜的風拂起了她的長髮,糊了他一頭一臉。

  幽無命:「……」

  明明找了個仙女一般的媳婦,可和她在一起,怎麼就總覺著十分接地氣?

  落到短命背上,桑遠遠淡定地把自己的頭髮都收了起來,然後說道:「韓少陵為救夢無憂,摔下冥淵了,喏,大致的位置便在此處。」

  她把羊皮地圖攤開,點著那個圈圈向他示意。

  幽無命偏頭望了望鋪天蓋地的冥魔,微微沉吟。

  這件事,越快解決越好。

  幽無命韁繩一挽,短命掉了個頭,直奔冥淵而去。

  上一次桑遠遠就很好奇,幽無命是怎樣知道這冥淵的懸崖壁下一丈左右有個深淵洞口的?

  這次她特意留了神,便見他微瞇著眼,在仔細打量從淵下湧上來的冥魔們的動向。

  很快,她便發現了問題——冥魔經過深淵口的時候,會優先撲進深淵口,從地底潛向內陸。這樣一來,均勻上湧的冥魔大軍便會出現一個缺口,由左右兩旁的冥魔湧過來填補。

  幽無命便是通過觀察這一股冥魔匯湧的勢頭,來判斷深淵口的具體位置。

  果然是經驗老道。

  幽無命很快就鎖定了韓少陵與夢無憂跌落的位置。

  他一拍短命的大腦袋:「二丈,跳。」

  短命一躍而下,嫻熟地在半空迴旋踢,借力撲向深淵洞口。

  青白雷焰蕩過半面崖壁。

  滿目黑屑揚塵之下,桑遠遠清晰地看見了崖壁上那道五指抓刻的痕跡。

  果然是這裡!

  落進深淵口時,她忍不住悄悄覆在他的耳朵邊上問道:「韓少陵少了一邊胳膊,是怎樣抓住夢無憂的同時,又抓住這巖壁的呢?」

  「腿啊。」幽無命壞笑。

  桑遠遠腦補了一下:「……」

  幽無命向著深淵洞窟蕩出一道雷焰。雷焰劃過,將目力所及之處的冥魔清理得一乾二淨,同時短暫地照亮了這漆黑的空間。

  桑遠遠迅速打量了一圈,發現洞口有一個摔出的坑,一枚凸起的尖利山石上,還殘留著幾縷被血泊糊成了一堆的頭髮。

  然後便是一道長長的拖動痕跡,通往洞窟深處。

  略一思忖,便知韓少陵夾住夢無憂,摔進洞口之後就力竭了,腦袋撞在了山石上,陷入昏迷,夢無憂把他拖向洞內躲避。

  桑遠遠細細察看四周,並沒有發現『天道』出手的痕跡。

  她沉吟道:「夢無憂是怎麼抵禦冥魔的呢?」

  能引出這海嘯般的冥魔,那可不得了。

  幽無命一臉無所謂,繼續深入深淵口。

  桑遠遠召出了一朵散發淡黃光暈的大臉花,把臉盤子掛在二人頭頂,用來照明。

  轉過一道彎之後,隱約總能聽到隆隆的轟鳴。

  又前行一段,聽到前方不遠處的石壁拐角後,傳來陣陣奇怪的『颯颯』聲,隱約有一點光芒映著石壁。

  幽無命唇角勾起了陰森的笑容:「抓到了呢。」

  他蕩出雷焰,將面前的冥魔掃蕩得一乾二淨。

  桑遠遠極為配合地往身後扔了幾朵食人花,把洞口封住,阻絕了身後的冥魔——這裡,便是正邪的最終決戰之地了!

  她無不中二地想著。

  幽無命從短命身上躍了下去,反手拎著刀,晃晃悠悠向前走。不必看也知道,他那精緻無雙的唇角,一定掛著反派特有的那種嗜血的、變態的獰笑。

  桑遠遠:「……」

  其實她以前曾幻想過,未來要嫁的那個人,應該是溫潤如玉、君子端方,滿身清正禁慾氣息的正人君子。直到與幽無命兩心相許了,她終於意識到,什麼正派反派英雄梟雄的,其實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要有顏值。

  看看這大反派幽無命,一個吊兒郎當準備殺人的背影,都帥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石壁之後,有七彩光芒越來越亮。

  幽無命停下了腳步,五指重新握了握刀。

  忽地,一張七彩的臉從拐角的石壁後方探了出來!

  桑遠遠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夢無憂。

  「幽無命?!」夢無憂驚叫出聲,「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幽無命低低一笑:「來送你們上路啊。」

  只見夢無憂慌慌張張地用雙手握著一樣東西,舉到了身前:「你別過來!」

  桑遠遠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一枚碎鏡。和先前從秦玉池手上收繳的那枚不同的是,它看起來更加厚重些,散發出七彩的光暈,把夢無憂整個罩在了七色光中。

  這七彩光芒倒是頗為眼熟——幽無命被三道天雷連劈的時候,頭頂上方,正是有這麼一朵七色祥雲。

  幽無命步步逼近。

  「幽無命你聽著!」夢無憂揚起了她漂亮的小臉蛋,「你以為我會怕你嗎!你再敢向前一步,我就和你拼了!」

  幽無命連踏三步,把她逼回了石壁後。

  桑遠遠知道,他沒動手是因為他要先找到韓少陵。

  她趕緊追了上去。轉過拐角,發現天之驕子、青年王者韓少陵非常狼狽地伏在地上,斷掉的臂膀雖用厚厚的細布裹了,卻還是有鮮血不斷洇出來。

  附近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冥魔的屍身,桑遠遠用視線隨意一掃,發現屍身斷面焦黑平整,但傷口卻是亂七八糟,很多都沒斬在要害處。

  是夢無憂殺的冥魔,用的是雷力。

  所以這碎鏡發出的光,是雷光,屬於『天道』的力量。

  桑遠遠瞇著眼思忖片刻,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應該是『天道』將雷力灌注進這塊碎鏡中供夢無憂使用,這才引發了魔嘯。把『神』的力量直接交給世人,這可比天降落雷離譜太多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所謂『天道』,對世事的插手干預,已到了極限呢?

  「當心她手上的鏡子。」桑遠遠提醒道。

  幽無命輕笑出聲,黑刀一揚,雷焰爆湧,乾脆利落地劃過一道光弧,直斬韓少陵!

  夢無憂慌張地摔到了韓少陵的身邊,舉起鏡芒來擋。

  霎那間,雷光耀目,一丈來高的洞窟猛烈地搖晃,落石碎土『撲簌簌』地落在了肩頭。

  夢無憂心急如焚,一手舉著鏡子,另一手拚命去搖韓少陵:「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韓少陵幽幽醒來。一是被震的,二是被晃的。

  他艱難地爬了起來,獨臂護住夢無憂,雙眼用力聚焦,難以置信地看著幽無命。

  幽無命向來不會給敵人反應時間,方才一擊試探,他已探出了那七彩光暈的深淺。

  只見他雙手握住刀柄,揚刀再斬!

  這一次,黑刀刀鋒之上,覆滿了青白雷焰!他沒有再用焰尾去觸碰夢無憂手上的鏡芒,而是藉著刀勢,身體如山一般,轟然向著那二人直撞而去。

  「轟——」

  燃著雷焰的刀鋒,直直斬在了七彩光暈之上!

  一陣令人牙酸耳鳴的『嚶嗡』聲響起,只見幽無命口噴鮮血,身體倒飛出一丈,他反手將黑刀插入地面,單手握刀,穩住了身形。

  而韓少陵和夢無憂,則像是狂風中的兩片落葉一般,直直倒飛了出去,摔到了桑遠遠的大臉花沒有照亮的地方。

  可憐韓少陵剛剛醒轉,壓根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來得及用獨臂拉住了夢無憂。

  「叮——叮——叮——」

  那枚碎鏡脫手飛出來,落在一旁。

  所謂『天道』,果然是無法再度出手了!

  桑遠遠疾步上前攙住了幽無命。

  只見他唇角仍在不斷冒血,面色青白如鬼,一雙漆黑的眼睛倒是熠熠發著光。

  他凶狠地笑了下,隨意抬起衣袖擦去了唇畔的血漬,然後拎起刀,大步向前。

  他的聲音陰森地迴盪在這不大的洞窟中:「沒了護身符,我看你如何保命。」

  話音未落,幽無命和桑遠遠齊齊一怔,發現不太對勁。方才進入洞窟時,就已聽到隱約的轟隆聲,而此刻,轟隆聲更是無比清晰地響徹耳際。

  大臉花的光芒灑向前方。

  十丈外的石壁很薄,被倒飛過來的韓少陵和夢無憂撞破了一個大洞,那二人,已摔到了洞的另一邊。

  幽無命與桑遠遠對視一眼,然後揚手發出一道雷焰,將這面石壁徹底擊碎。

  更大的轟隆聲伴著水汽撲面而來!

  二人急急上前一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薄薄的石壁之後,是一處深不見底的斷崖。腳下稍矮一些的地方,有一條寬約兩丈的地下瀑布從另一處石窟中湧出。瀑布直墜而下,落入下方地下河。

  暗色的地下河,伴著那巨大的水流轟鳴聲,翻騰著,向南流淌。河中漂滿了冥魔,像是一隻隻浮在河水裡的葫蘆瓢,被水流沖得忽上忽下。

  那二人已沒了影子。

  幽無命立在瀑布之上,慢慢擰起了兩道漂亮的眉毛。他微仰著下頜,漫不經心地睨著下方的暗河,輕輕磨了下牙。

  掉到這樣的河裡,抓不到了。

  「要是沒淹死,恐怕要在『那裡』邂逅他們。」幽無命咬著尖利的白牙,陰惻惻地說道。

  通身都是反派氣息。

  桑遠遠知道他指的是哪裡。

  那一處,吸引冥魔的地方。

  依眼下的情形看,『天道』應當是無法再出手了,但兩個氣運加身的人,還沒那麼容易死。韓少陵沒有翅膀,無法通過深淵口回到地面,他們若是不死,唯一的去路,便是順著冥魔的大潮一路向前,最終抵達那個地底最核心的秘密處。

  桑遠遠略一思忖,便排出了輕重緩急:「抵擋這一波冥魔海嘯當是眼前最要緊的事情。此事一畢,皇甫俊恐怕會入京一趟,面見姜雁姬,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阻止這件事情發生。再然後,便是天壇、地下的秘密,如果我們速度夠快,應該可以在那個秘密面前截下韓、夢二人。」

  「嗯。」幽無命點頭,「今次也不算全無收穫。」

  他的視線緩緩一轉,盯住了那枚已收斂了七彩光芒的碎鏡,盯了片刻,低低地冷笑一聲,慢吞吞上前,將它撿起來,收到了腰帶裡。

  這枚碎鏡與秦玉池找到那枚差別很大,像是鏡核。

  「回頭再看,走。」

  幽無命原路返回,抓住大胖狗和小瘦果,掠回了冥淵上方,繼續向著西邊殺去。

  眼見距離韓州軍負責防守的區域越來越遠,桑遠遠復又扔出了她的花,像一群紅浪,翻騰在短命左右。而幽無命乾脆就飄到了淪陷的外長城上,道道利索的雷焰劃過之處,城牆內外,紛紛揚起了漫天黑屑。

  此刻天色已暗得徹底,遙望外長城上,便只見青白的雷焰利落至極地一劃而過,如同天降神罰。

  東面傳來天光的時候,幽無命與桑遠遠離開了章州地域,進入平州。

  平州實力要強於章州,在十八州之中,能排進前十。

  幽無命那七千玄甲軍也在這裡,只不過經歷了這一波翻天覆地的魔禍之後,已與這支軍隊失去了聯絡。

  平州亦是遭遇了恐怖的魔禍。

  與章州不同的是,很多地段,外長城竟然仍握在了人族的手中,雖然看著慘烈至極,但好歹是保下了兩道防線。

  緩衝地帶,也有平州騎兵在衝殺馳援。

  見到幽無命接近,平州騎兵中立刻就有一位年輕將領迅速御獸來到了面前,滿是血污的臉上露出一嘴白牙:「幽州王辛苦!我代平州軍民,多謝你的援助之恩!」

  幽無命打量片刻:「平世子。」

  「此次,多虧幽州王傾力相助!這份恩情,我與父王銘刻在心!永世不忘!」平世子再度將雙手置於額前,行下重禮。

  幽無命和桑遠遠對視一眼,明白了。

  平世子謝的,定是那七千玄甲軍。看著此人要哭不哭的模樣,桑遠遠心頭頓時湧起了很不好的預感。

  七千玄甲軍,必定在平州防禦戰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傷亡就……

  幽無命的臉色也沉了下來,聲線冰冷:「人在何處。」

  平世子趕緊回道:「五將軍奪回了這一段城牆,便率軍到前方支援去了!」

  幽無命韁繩一挽,短命如離弦的箭一般,射向前方。

  殺出三十餘里,便看見了玄甲軍的身影。

  他們正在與冥魔爭奪外長城。

  幽無命冷著臉,來到城門下。只見一支小分隊訓練有素,正將黑鐵架組裝起來,把冥魔頂出城外,然後打算合上城門。

  他們已經失敗過一次了。此次冥魔數量實在是過於龐大,衝擊力遠非尋常可比。一旦沒能成功合上城門,那留在城門下推門的兩支小隊必定身陷魔潮,十死無生。

  眾人已是紅了眼睛,將全身重量都撲在了黑鐵重門之上,與門外那海嘯一般的冥魔角力。

  眼見兩扇門之間的縫隙便要消失,冥魔即將被隔離在外。

  就差那麼一點點。偏生這時,將士們掌中的靈蘊之光一個接一個熄滅,這是力竭了。

  眼看,原本只剩拳頭大小的裂縫,一點一點在面前擴展,頃刻間便被冥魔抵開了一尺有餘!

  「嘿——」將士齊聲低吼,無一人後退逃跑,而是將整個身體都貼在了黑鐵門後,拼盡全力往前方推頂。

  「轟——轟——」

  一波又一波冥魔衝撞在門上,將士接連口噴鮮血。

  兩扇巨門之間的縫隙,頃刻被推開了三尺有餘!

  眼見便要功虧一簣,眾人臉上露出了濃濃的不甘,然而卻已無力回天。

  就在絕望開始瀰漫之時,忽有一道青白雷焰,開天闢地一般,破開了城門下的昏暗與腥紅。

  霎那間,眾人只覺身上一輕,忽如其來的安全感罩在了身後,腦海中念頭尚未轉動,胸口已覺『噗通』一跳,興奮和狂喜氤氳心頭,不自覺便喊出了聲——

  「主君!」

  偏頭一看,可不正是。

  只見那道頎長身影一掠而至,張開雙臂,微垂著頭,一手抓一扇鐵門,將它們緩緩合攏!

  精疲力竭的兩支小隊頓時像是沙漠旅人飲到甘泉一般,眼睛放著光,跟隨那股堅定無比的力道,將城門向中推去——

  「轟!」

  金屬重重相撞,悶響傳至整個長城上下,腳底下的地面都在顫抖。

  一丈長的巨型黑鐵門栓漸次扣緊。

  冥魔再撞上來,便如撞在了鐵山之上,再無法撼動分毫。

  「主君!」「主君!」

  眾人眼睛裡都發著光。

  幽無命收回了手,慢慢抬起頭,環視一圈,目光恢復了漫不經心的模樣:「小五呢。」

  「稟主君,五將軍正在收復城牆!」小分隊的首領站了出來。

  幽無命的視線懶懶地在他身上的甲冑上掠過,聲音輕而快:「玄甲如何?」

  眾將士都笑出了白牙:「好用!太好用啦!」

  誒?等等。

  主君站在兩扇巨門中間,那方才出現在身後的那一股安全可靠的、幫忙頂住城門的力道,又是怎麼一回事?

  眾人慢慢地偏頭去看。

  只見一排巨大的花苞『呼』一下收攏了花瓣,像是怕嚇到人一樣,把花腦袋羞澀地轉向後方。

  眾將士:「……」

  很明顯,這是友方的怪物。

  跟著幽無命這種很不正常的傢伙混久了,幽州軍人膽子要比尋常人大上許多,他們忍不住伸出手,去拍、敲那些厚實的花瓣。

  「嘿這玩意!」

  桑遠遠:「……」請給恐怖的食人花應有的尊重。

  她操縱著這排大花,『呼』一下朝著這些英勇無畏的士兵們亮出了血盆大口。

  眾人:「噗哈哈哈哈!怪模怪樣還怪可愛的!」

  有人把胳膊探進去,有人把腦袋探進去。

  桑遠遠:「……」

  幽無命捏著眉心,掠回短命背上,順著牆邊的甬道爬上外長城。

  「五將軍是小五嗎?」桑遠遠問。

  「嗯。」

  小五便是那個長了一張猴臉,看著年紀極小的幽影衛。

  每個幽影衛單獨拎出來,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軍。

  上了城牆,便見身著玄甲的將士們正在奮力與冥魔拚殺,一段一段奪回城牆,用黑鐵防禦架搭起了簡易防線,再向著深處縱推。

  幽無命草草掃過一眼,臉色又更沉了些。

  「主君?!」

  城牆上立刻就有人發現了他。

  歡呼聲爆發開,像煙火一樣衝上半空。

  一道極瘦小的身影『嗖』一下掠到了面前,滿臉魔血看不清樣子。

  他伸出手,囫圇抹了一把,露出一張猴臉。

  「主君!」又露出兩排白牙。

  「所有人都在這裡了?」幽無命涼颼颼地問道。

  小五滿臉的欣喜頓時煙消雲散。

  嘴一扁,他回道:「回主君,這裡,只有四千五百人。」

  桑遠遠的心猛然一沉。

  果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七千玄甲軍,短短一日一夜,傷亡便已近半了。

  這樣下去,等到替平州撐過這一波魔禍,恐怕要拼得一個都不剩。

  幽無命深吸了一口氣。

  小五趕緊解釋:「其餘的人,並未全部戰死。他們在、在前方鎮城。」

  平州位於雲境西北。黑鐵長城在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四個拐點,都各自鎮著一座黑鐵要塞堡壘,稱為鎮城。

  不待幽無命發問,小五便垂下了頭,蔫蔫道:「但也是凶多吉少。留在鎮城的弟兄,皆是受了嚴重的內傷,便留在那裡,吸引冥魔……」

  「有多少活人?」幽無命淡聲問道。

  「近兩千。」小五重重垂下頭,「是屬下無能!無法將兄弟們都平安帶回家!屬下沒用!」

  帶著哭控和悲痛的聲音驚動了近處的將士,許多人一面擊殺冥魔,一面急急為小五說話:「五將軍身先士卒,已是竭盡全力了,主君,屬下們都看在眼裡,請勿責罰將軍!戰死沙場,乃是軍人的榮耀!弟兄們絕無半句怨言!」

  「嗯,」幽無命傲慢地揚起了下頜,「跟隨我,殺回鎮城。」

  「是!」喊聲震天。

  幽無命躍下短命後背,反手出刀,攬過桑遠遠,朝著她腦門上輕輕吻了一下,低低叮囑道:「好生養精蓄銳。」

  桑遠遠嚴肅地繃著臉,點了點頭。

  便見幽無命身後展開雙翼,像蝶一般,飄到了三軍前方,飛掠中,刀鋒蕩向左右,清理出一片開闊。

  落地之後,只見他雙手握住了刀柄,奔襲在眾人之前,大開大闔,道道絢爛青白雷焰分噬左右,瘦長身影掠過之處,冥魔齊齊化為黑屑。

  幽州將士都看傻眼了。

  「歐嗚——」短命仰天長嘯。

  頭腦發熱的將士們一不注意就被帶了節奏:「歐——歐?操!」

  眾人哈哈大笑著,緊緊追隨幽無命的腳步,殺向前方。

  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有這四千玄甲軍的助力,所過之處,當真是一片河清海晏,彷彿回到了冥魔不曾來襲的太平日子。

  眾人在幽無命的帶領下,越戰越勇,一切疲憊絕望都消失了,前方的青白雷焰彷彿照進了每一個人的心底,激發了無盡的鬥志和希望。

  隔著沸騰的千軍,桑遠遠凝望那道瘦長帥氣的身影,心中湧動的,也不知是歡喜,是傾慕,還是愛戀。

  她心中激盪,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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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10:56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篝火洞房夜

  鎮城,到了。

  踏入這一方黑鐵堡壘,便覺陣陣蒼涼壯烈的氣息撲面而來。

  戰死的幽軍將士,都被同伴們運到了這裡,安靜整齊地躺在堡壘正中。

  一處又一處黑鐵平台之上,仍有餘力的重傷將士們拼著最後一口氣,正在抵擋入侵的冥魔。

  平台下方已不知堆積了多少冥魔屍身。

  剛一踏進鎮城,桑遠遠便聽到一個爽朗虛弱的笑聲:「老子就算躺著,也是活不過今夜了,還能再殺這麼多魔孫子,真賺!呸!」

  一聽聲音便知道吐出的是一口鮮血。

  像夏日的蟬鳴一般,一處響起笑聲,立刻就引發了大片的笑聲,這些重傷員們一邊大笑,一邊將手中的兵器揮出了很無力砍殺聲。

  幽無命收了刀,神色淡漠:「去,把人全部替下來。」

  「是!」小五立刻安排手下將士,一刻鐘之後,仍有活氣的重傷將士全被扛到了堡壘中心的空曠處,小五帶著人,接手了那些抵禦冥魔的平台。

  「主君!」這些重傷員齊聲抗議,「我們內傷太重,也活不了幾下了!白白這麼等死,不是浪費麼!讓我們上陣啊!我們還可以再殺的!主君我們是真的不想活了!別再耽擱別的弟兄!」

  「好啊,」幽無命輕飄飄地笑了下,「誰死了,回頭我殺他全家,讓一家子整整齊齊,在地下團圓。」

  眾傷員:「……」

  幽無命揚起了臉:「閉嘴,入定。」

  這一下沒人再敢逼叨,一溜兒抿住唇,不甘不願地去入定。

  幽無命轉過頭,望向桑遠遠。

  她微抿著唇,神色堅定地朝他點了點頭。

  在得知鎮城裡留了近兩千名重傷的士兵之後,桑遠遠便已開始抓緊時間積蓄靈蘊,恢復精神。

  這些士兵都穿著玄甲。

  玄甲,能夠把冥魔拍到身上所造成的傷害均勻地分攤到甲冑每一處。在身著玄甲的情況下受了致命內傷,那便只有一個原因——這些綿密的攻擊力道,如慢火燉肉一般侵透了玄甲下的身軀,內臟、骨骼都已破得像棉絮一般。

  這樣的傷勢,自然會讓人痛苦至極,承受不住時,重傷員們便用大笑來遮掩以及麻痺自己。

  自桑遠遠踏入鎮城,這些帶著痛的大笑聲就沒有停過片刻。

  等到發作出來,根本已經無力回天了。

  這些將士心中都有數,所以才會自願留在這裡,守護同伴的屍身,拖住大股冥魔。

  其實就是在等死。

  跟隨幽無命返回的四千多人自然很明白這些傷者的狀況,他們之中,已有許多人正在步這些重傷員的後塵。

  兩份悲涼激盪的心緒撞擊在一處,令這黑鐵鎮城中,處處瀰漫著悲劇氣息。

  此刻,在幽無命的強勢命令之下,重傷垂死的將士們已一個個倚著身邊的人,歪歪斜斜地坐在鎮城中心,裝出一副入定的模樣——入定是不可能入定的,只有拚命呼吸,才能再稍微掙扎著活上那麼一刻半刻。

  其餘的人,只以為主君要給這些弟兄們一個痛快,他們自發地唱起了幽州特有的輓歌。

  悲情壯烈的安魂曲不知從哪裡最先飄了出來,很快,便匯成了一股合聲,裊裊繚繞,好似能將英靈送到天上去。

  有重傷員默默垂淚。

  一片悲情之中,桑遠遠揚起了雙手。

  只見無數齊膝高的太陽花出現在整個鎮城的中心,花盤揚起,散發出燦爛而柔和的光芒,頃刻間,重傷者們沐浴在了靈蘊海洋中。

  他們傷勢太重,治癒靈霧剛氤氳過去,便如乾枯的海綿乍然碰著了水分一般,那些瑩潤透亮的靈蘊鑽進士兵們殘破的軀體中,被吸收得一乾二淨,太陽花瞬間便有枯敗之相!

  桑遠遠抿住了唇,聚來更多靈蘊。

  她的臉色變得蒼白,身體一晃,下唇咬破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揚起的雙臂上,好似掛上了沉重至極的沙袋,酸痛自骨髓深處沁出,不自覺地痙攣顫抖。

  「把其餘傷員都扔進來!」她咬著牙,偏頭對幽無命說道。

  短暫一瞥,見他緊緊鎖著眉,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終於,他什麼也沒說,而是依言掠向各處平台,將那些帶了重傷卻閉口不言,強撐著繼續戰鬥的將士們一個接一個拎住後領,扔到了花海裡面。

  桑遠遠咬破舌尖,全力施為!

  更多的太陽花出現在人海之中,枯萎的花盤化成灰燼散去,更多的花卻是揚著小臉蹦了出來,金燦燦的花盤隱隱帶上了一絲血色,看起來倒是不再垂頭喪氣了。

  它們彷彿在笑。

  帶著血色的靈蘊好像有了溫度,沁入重傷士兵的身體時,那些堅毅的面龐上,一個接一個流下了淚水。

  感知是相互的。

  誰都能感覺到,這些瞬間治癒了他們體內重傷的靈蘊,染上了面前這位嬌小女子的心血。她已全力透支,燃燒著自己來支撐這麼龐大的治療法術。

  有人掙扎著站起來,想要挪出花海的治癒範圍,替桑遠遠減輕壓力。

  幽無命只好守在外圍,將這些不安生的好心將士一個接一個敲暈。

  花海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

  收手的一瞬間,桑遠遠只覺天旋地轉,身體發飄,無法控制地向後倒去。

  摔進了那個熟悉的懷抱。

  只見他的眼角沁著血色,牙根『咯咯』作響,聲音卻依舊平靜帶笑:「辛苦夫人了。」

  鎮城之中,數千將士齊齊帶著哭腔喊道:「多謝夫人救命之恩嗷——」

  桑遠遠吃力地睜了睜眼,見幽無命那張帥臉在視野中直打轉轉,趕緊閉上了眼睛,衝他擺手:「別,別惹我哭。讓他們,該幹嘛幹嘛去!」

  幽無命知道她太愛共情,受不得這樣的場面,便不耐煩地揮揮手:「去。」

  他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鎮城中有斗室,我們歇息片刻。」

  他帶她進入了狹小的屋子,把短命和偶子也關在了門外。

  「歐、歐、歐嗚?!!!」

  「蹭蹭蹭蹭蹭!」

  「砰!」

  斗室中有一方石榻,幽無命扔掉了榻上的被褥,背靠牆壁坐定,將桑遠遠攬在身前,垂下頭,輕輕地吻她的額頭和臉頰。

  「小桑果。小桑果。我的小桑果。」

  聲音低沉繾綣,很難得地坦露了全部心跡,滿滿都是愛意和心疼。

  她的頭仍然暈得很,沒敢睜眼,只用額頭盲蹭他線條完美的下巴和側臉,臉貼著臉拱來拱去,虛弱地說道:「中了你的美男計,只能替你賣命咯。」

  他垂頭一看,見她小臉蒼白,唇色淡得像是初開的桃花瓣,忍不住低下頭去,重重銜了她一下。

  她的唇冰涼柔軟,清新至極的花果香味中,多了淡淡的血腥味,纏到了他的魂魄裡。

  鬆開口時,發現她的唇已從淺桃色變成了玫粉色。

  「嗯。」胸腔一震,他低沉地應。

  「你欠了我好多條命呢,幽州王。」她道,「我可記得你曾說過,你這裡很公平,都是一命換一命。今日救了你那麼多人,你打算怎麼還我?」

  她睜開了眼睛,眸中閃爍著狡黠的笑意。

  「你想要我怎樣還?」他垂下頭,幾乎與她鼻尖抵著鼻尖,聲音低低的,彷彿浸了雷力一般,落入她的心底,激起一陣麻。

  「這輩子是還不清了!」她道,「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你都是我的。」

  「好啊,」他輕飄飄地笑,「待你好些,我便把自己全給你。全部都,給你。」

  意味深長,壞入骨縫。

  桑遠遠:「……幽無命!」

  死不正經!

  「在,夫人。」他笑彎了眼睛。

  二人額頭抵著額頭。

  這個男人,分明也只有一個身體,一雙手臂,但他這般擁著她時,她總是有種錯覺,自己從頭頂到足底,每一根頭髮絲,都被他包裹得嚴嚴實實。

  那是極致的安全感。

  她閉上眼睛,安沉地瞇了一會兒。

  等到桑遠遠不再頭暈目眩時,外頭的幽州士兵已將鎮城周圍的冥魔殺得一乾二淨。

  在平州戰死的將士共有九百餘人,屍身無法運回,亦不方便掩埋,只能就地焚去。

  派往平州這七千人,原本只是幽無命留在冀都的尋常將士。經歷了這酷烈的幾日幾夜,已飛速成長起來了——有玄甲在身,每個人等於多了幾十條命,在這生生死死之間獲得的經驗是常人難以比擬的。

  如今活下來的將士人數約有六千出頭,這支隊伍,已是精銳中的精銳。

  幽無命率軍出發了。

  這一路,勢如破竹,迅速幫助平州平定了全境長城地帶,整個過程中,六千餘人的軍隊竟是奇跡般地零傷亡——玄甲能分散致命傷,出現了零星傷員,桑遠遠只需要往他肩膀上扔一朵小臉花,同行一段,便能治癒。

  戰士們經驗越來越老道,到了後來,連受致命傷的人數都少了許多,桑遠遠更加清閒。

  「玄甲不厲害,真正厲害的是咱們夫人!」將士們嘀嘀咕咕。

  兩日之後,這支精銳中的精銳順利抵達了平、韓二州的交界處。

  平州王親自守在了長城南段,挑了六千餘頭最好的雲間獸,配上了獸甲,贈與幽無命,以示感激。

  有了戰騎,這一行更是如同風雷一般,碾過之處,冥魔連殘肢都留不住。

  順著長城一路南行,很快便到了韓州地段。

  幽無命並沒有因為與韓少陵的不愉快而遷怒韓州,他率軍一路斬殺,助韓州穩住了長城。

  韓少陵失蹤,如今在韓州境內主持大局的是他的堂弟韓少風,年紀二十出頭,行事已頗為沉穩。

  他特意迎上長城,見了幽無命一面。

  韓少風與韓少陵容顏相似,少了些咄咄逼人的霸道,多了份清雋書生氣。一開口,便知不簡單,他言談老練,絕口不提與幽州的恩怨,只感激幽州王襄助之誼。

  離開韓州的時候,桑遠遠回頭看了看那道挺拔的身影,忍不住感慨:「這世間,能人輩出,英傑雲湧,少了誰不行呢?」

  幽無命不悅地把她的腦袋撥了回來:「韓少風,很好看?」

  「好看,」她迎著他殺人的目光,彎起了嘴角,「但比你還是差遠了!」

  幽無命長眉微挑,又把她的臉撥到了另一面。

  進入桑州了。

  桑州比韓州狼狽了一些,卻也是穩住了陣腳,沒有出什麼大亂子。

  一名鐵塔般的壯漢小跑到了桑遠遠面前:「王女,主君和世子已率了軍,與幽州的阿古將軍一道,前往白州支援了!白州多地失陷,冥魔已侵入內陸!」

  桑遠遠倒抽一口涼氣——果然,最糟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這也是無法避免的事情,援軍從幽、桑二地過來,總是需要一些時間,那波冥魔海嘯來得又急,像白州這種弱州,肯定是一擊即潰。

  白州的弱,又與章州不同。章州是被章涇用財政手段給拖垮了,其實章州將士彪悍得很,打冥魔都是不要命的。而白州的男人卻是出了名的軟,軟在了方方面面,上陣殺敵,自然也硬氣不到哪裡去。

  「情況如何了。」桑遠遠急問。

  壯漢回道:「桑青靈將軍率軍去了南境,防著冥魔從白州北部入侵我桑州。至於突破了白州境的冥魔,一時還無法顧及!如今,白、風、姜、趙、周、齊這些州國境內,都已出現了冥魔。天都已派出了五千平魔軍,由姜十三率軍,自姜州南下,清剿魔物。如今仍在姜州境內,即將抵達風州。」

  桑遠遠回眸看了看幽無命。

  二人交換了心領神會的眼神。

  姜雁姬為了保存實力,當真是連姿態都不顧。

  魔禍降臨,無論是幽無命、皇甫俊還是韓少陵,都在不遺餘力地除魔,而這姜雁姬,竟是不溫不火,派出的軍隊都還在姜州蹭著!

  等她的人慢慢悠悠從沒多少魔物的姜州蹭出去,別人都已經收拾完戰場了。

  幽無命慢慢悠悠俯下了身體,呼吸沉沉落在桑遠遠耳畔:「吃了她這支軍隊,如何。」

  聲音沙啞,帶上了興奮的喘意。

  「好!」桑遠遠不假思索。

  「從白州走。」他的獰笑染到了嗓音裡。

  「嗯!」

  「小桑果,」幽無命瞇了瞇眼,「你知道誰是姜十三麼?」

  「誰?」

  幽無命唇角挑起一絲冷笑,伸出一根長指,緩緩點在了胸口曾中過一箭的地方。

  「那個射箭的!」桑遠遠恍然。

  幽無命曾中一箭,而天都截殺皇甫俊那次,也是因為那個箭手連發兩箭逼開了幽無命和阿古,才救下了皇甫俊一命。

  這個人,能早早除掉那是最好。將來與姜雁姬必有一場惡戰,她的陣營中有這麼一個遠程殺傷高手在,己方的傷亡人數必定要大幅上漲。

  能事先除掉,最是極好!

  桑遠遠慢慢瞇起了眼睛,唇角浮起和幽無命一模一樣的笑容。

  「小桑果!」幽無命瞪起了眼睛,「你這是什麼表情!」

  桑遠遠被他吼得一愣:「我什麼表情?」

  他伸出兩個大拇指,重重撫了撫她的唇角,聲音霸道:「不許這樣笑。太邪惡了。」

  桑遠遠:「……」敢情您老也知道自己的笑容很邪惡的哈?

  ……

  六千玄甲鐵騎,繼續向南進發。

  白州境內,大部分長城地帶倒是已經被幽、桑聯軍給奪回來了。

  幽無命和桑遠遠抵達雲境西南角這一座鎮城時,發現桑州王桑成蔭正與阿古在一起烤肉。兩個人盤著膝坐在鎮城中心,面前架著烤架,底下燃著熊熊烈火,正在炙烤一具不明生物的屍體。

  陣陣焦香帶著一股鮮嫩的肉味逸散出來。

  桑遠遠狐疑地打量著黑鐵架子上串起來的那個物體。

  半人長短,四肢挺長,被扭在了烤架上,腦袋不大,一條疑似長舌的東西耷拉在一旁。桑成蔭隨手把那烤架旋到另一面,便見一整溜炙烤出的油脂落進火堆裡,激起了一蓬更旺的烈火。

  桑遠遠先是倒抽了一口涼氣,旋即雙目放光:「爹!你們這是在烤冥魔吃?!冥魔居然也能吃的嗎!」

  雖然是很令人驚恐的一件事,但是,桑遠遠對此很有經驗,她知道,一樣東西不管繁殖力多麼驚人,本身危害有多大,只要它能吃、它好吃,分分鐘就能給它搞滅絕。

  阿古正在喝酒,聞言,一口烈酒『噗』一下噴了出來,急急起立拱手:「主君!桑王女!」

  桑成蔭一把薅住了他,制止他講話。

  這黑塔大壯漢慢悠悠撿起腰刀,從烤架上割下一條巴掌大小的肉,放在一隻小銀盤裡,招呼桑遠遠和幽無命:「快來,嘗嘗爹的手藝!」

  阿古嘴唇翕動,彷彿想說些什麼,卻被桑成蔭重重一瞪,只好憋了回去,『嘿嘿』地憨笑。

  桑遠遠狐疑地看了這二人一眼。

  看來這些日子並肩除魔,阿古這個老實疙瘩已經被桑成蔭那只披著憨厚皮的老狐狸給收服了。

  她接過了老爹遞來的小銀盤。

  只見這銀盤上,端端正正擺著一條四四方方的肉塊,切成了數段,表皮烤得焦黃,割開的裡肉卻是肉眼可見的香嫩。

  桑遠遠忍住了饞,笑吟吟地用銀筷夾起了一小塊烤肉,往幽無命嘴裡喂。

  「來,嘗嘗我爹的手藝!」

  幽無命:「……」

  他還能怎麼辦,牙根一咬,狠著心腸一口銜進了嘴裡——試吃冥魔肉這種事,總不能讓小桑果來吧?!

  半晌,在桑遠遠殷殷注目下,幽無命嚥下了這口極其美味也極其可疑的肉塊。

  「好吃嗎?」她問。

  幽無命:「……」

  桑成蔭大聲笑道:「賢婿,如何!」

  憋了一會兒,幽無命有些無奈地說道:「味道尚可,也算是無本的買賣。但畢竟是冥魔,世人心中想必會有顧忌。我的意見是只賣削好的,看不出形狀的肉塊。」

  「噗!」這回不僅是阿古,連桑成蔭也噴出了一口酒。

  阿古道:「主君!這並非冥魔,而是白州特產,田巨蛙!」

  幽無命:「……」

  目光幽幽,睨著桑遠遠。

  一上來,就被她帶歪了思路,思路一歪,怎麼看這都是冥魔了。

  桑遠遠:「誒嘿嘿,原來是田雞啊!」

  揭曉了答案之後,再看那烤架上的不明物體,怎麼看都是田雞了。

  阿古歎了口氣,道:「方纔主君一本正經地說要賣冥魔肉,當真是激起我一身雞皮疙瘩——冥魔我吃過的,那味道便像是泔水桶裡面浸了半年的臭豬肉。」

  幽無命嘴角一抽:「怪我軍餉發得少咯?」

  都淪落到吃冥魔了?

  阿古趕緊擺手:「就那次在章州,不小心咬了一口,害我嘔了小半月,吃啥玩意都是泔水臭豬肉味兒!口感倒與這田巨蛙相似得很。」

  桑遠遠三人:「……」

  給他這麼一說,誰也沒辦法對烤架上那只和冥魔身材差不多的田雞下手了。

  於是阿古獨自抱著這大田雞吃獨食,啃了個滿嘴流油——壞人千篇一律,『老實人』卻各有各的油滑。

  「哥哥去哪了?」桑遠遠總算想起了便宜大哥。

  「到風州幫忙去了。」桑成蔭問道,「幽無命,你是替我看長城呢,還是打算到內陸去與犬子會合?」

  「我去內陸。」幽無命斯文地笑了笑,「岳丈龍驤虎步,唯您才鎮得住這邊關。清理餘孽這種小事,交給小婿我便可。」

  要多謙遜有多謙遜,要多誠摯有多誠摯。

  桑遠遠:「……」看看這影帝馬屁拍得!

  桑成蔭被哄得笑逐顏開,得意到搖頭晃腦。

  「啊!」他忽然重重拍了下兩隻大巴掌,「今日原該是你們大婚的日子!我與阿古在這裡烤肉飲酒,便是為了這個!」

  阿古舉了舉啃到剩個骨架子的大田雞:「唔,是,恭祝主君與夫人百年好合!」

  桑遠遠恍惚片刻。

  原本該是今日啊?這段日子沒日沒夜地除魔,早就不記得今夕何夕了。

  「不若在這裡簡單辦一下?」桑成蔭道,「弄個篝火晚宴,也喜慶得很!」

  「好啊,」幽無命笑笑地道,「回頭再好好補辦。」

  「那就這麼定了!」桑成蔭大手一揮。

  「好,」幽無命恭恭敬敬作了個揖,「我與桑果商議一下細節。」

  說罷,他攬住桑遠遠的肩,走到了瞭望台外。

  「今夜,正好奇襲姜十三。」幽無命面露微笑,「且有不在場證據。」

  「唔,」桑遠遠閒閒地望向遠處,「洞房花燭夜,夫郎卻一心惦記著出門打仗……」

  幽無命猛地一怔:「那算了。吃桑果更要緊些。」

  「我們可以提前把事情辦了,兩不耽誤。」她眸中氳起一片水霧,伸出小手,輕輕拽住了他。

  今日本就是大婚日,她想他。

  幽無命深吸了一口氣,笑容逐漸猙獰:「……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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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發表於 2020-8-4 00:11:09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過於縱容你

  今日,本就是他們的大婚日。

  幽無命攥住了桑遠遠的小手,好像生怕她突然反悔跑了一樣。

  「小桑果,」他的目光微微有些發飄,語氣頗為不自在,「這裡,環境不會太好。」

  「有你就行了。」她低低地回道。

  幽無命的模樣看著有點暈乎。

  二人對視一眼,匆匆別開視線。

  他掌心的溫度迅速攀升,彷彿要烙到她心底去一樣。

  簡易的洞房很快就做好了。

  白州防線已被冥魔攻破,這一時之間,肯定是買不到什麼婚慶用的好貨了。將士們向著內陸殺剿了一圈,不知從哪裡尋回了一整套還未用過的舊年喜慶被褥,伐了些木柴,捉了幾百隻田巨蛙,七手八腳,便在長城下的開闊平坦地帶佈置起篝火婚宴來。

  草草掠過一眼,便知道等到天黑,這一片平坦地帶,必定處處是熱鬧的篝火。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氣。

  這段日子,日日都在血海煉獄中打著滾,身邊熟識的戰友死了一個又一個,將士們的心頭早已罩滿了悲壯的血色陰雲。今日這喜事,倒是把悲情沖淡了許多,讓每一個人都發自內心地覺得歡慶愉悅。

  一種隱約的預感在眾人心頭瀰漫——這場戰事,就快要結束了。

  「他們怎麼比我們還高興?」桑遠遠望著這些不自覺地哼起了小曲的忙碌將士,心中頗為驚奇。

  幽無命慢慢俯下了身,在她耳畔低低地道:「很快,我們就會更高興。」

  說罷,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繼續用他滾燙的呼吸來浸染她。

  鼻息沉沉,落在她花般的臉頰上,瞬間給她抹上了明艷的緋色。

  洞房已佈置好了。

  原本是個儲物間,被積極的將士們反覆沖刷,每一個角落都清洗得要多乾淨有多乾淨,桌面上擺了兩隻陳年燭台,做工倒是精緻得很,一望便知道是從哪家富貴廢墟裡搜羅出來的。

  燭台上的喜燭就有點辣眼睛。

  左邊那根是紅燭,倒是沒有毛病,右邊那根卻非常詭異。因為再尋不到第二根紅燭,於是聰明的士兵們把左邊紅燭剝下一層,熔了,糊在那白燭的外面。

  燭台邊上還放置著兩只可疑的杯子,邊上還有一壺一聞便劣質的酒。

  這交杯酒……還是算了。

  再看床榻上,一整套喜被,鋪得齊齊整整。

  一望便知是新的,是那種在布坊的庫房中積壓了很久,一直賣不出去的陳年老貨——但凡折角的地方,都已變了色,一道道灰色的折痕赫然在目,乍一看,就是個格子床單。

  桑遠遠:「噗哈哈哈!」

  幽無命眼角直抽。

  「算了算了,他們已經盡力了。」她笑吟吟地環視一圈。

  整個屋子都用紅布裝飾過,倒也有模有樣。

  目光落向被紅布包裹的草枕頭時,桑遠遠不禁一怔。

  枕頭邊上,竟是端端正正地放了一盒芙蓉脂!

  桑遠遠:「……」

  臉蛋瞬間變得通紅,她氣惱地瞪著幽無命:「這是你交待的?!」

  幽無命趕緊撇清:「這裡是白州,找到這個不是很正常麼。我交待這個做什麼?」

  桑遠遠將信將疑,正要說話,男人頎長的身影便沉沉地罩了過來,屋中的光線頓時變得昏暗。

  她的心臟猛地跳了下,只覺空氣忽然就不夠用了。

  一隻大手悄悄撫上她的臉頰,然後繞到腦後,將她牢牢扣住。

  溫度升高時,他的氣息中花香味道更加濃郁,他奪走了她的呼吸,乾脆利落地將她摁到了簡易的婚榻裡。

  在他忙碌地拆去兩個人的衣裳時,她環著他,愣愣看著他的臉,腦袋有些眩暈。

  這麼好看的男人,和他在一起,簡陋的婚房都絲毫不遜色於富麗堂皇的王殿。

  更熱了。

  「桑果,」幽無命漆黑的眼睛在昏暗中彷彿會發光,「你是我的。」

  「嗯,你的。」她望進他的眼中,這一刻,她卸去了所有的外殼,將自己最柔軟最溫情的眸光遞到了他的眼底。

  他的動作也不禁溫柔了許多。

  像一個溫情脈脈的新郎。溫柔地,水到渠成。

  「喜歡嗎?」他聲音低啞,摁住了胸中那頭最兇猛的野獸。

  「喜歡。怎樣的你,我都喜歡。」

  二人緊緊相擁,像是浮在了滿是愛意的水面上一樣,隨著波濤,不斷地起伏。

  「桑果,我們沒有很多時間。」他的氣息極沉,一陣一陣撲到她的耳邊,「天一黑,便要急行軍,從風州境內潛入姜州,速戰速決,然後趕回來。」

  「嗯。好。」

  他停頓了片刻,瞇起眼,像蛇一樣盯住了她。

  「這麼氣定神閒,小桑果,看來我是過於縱容你了。」

  旋即,這個男人撕去了溫柔的假面,狠狠將她往懷中一扣,一腔狂野盡數傾洩,頃刻便讓她不自覺地蜷縮起來,眉目失控。

  他很及時地捂了下她的嘴巴。

  「噓……外面會聽見的。」

  桑遠遠雙頰通紅,眼尾沁出了細細的晶亮淚水。

  她無力地捉住他,看著他唇角的笑容越來越放肆。

  「幽無命……」

  「求饒無用!」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灘軟軟的水,好像就要沁入這紅底灰線的格子被褥裡面去了。

  忽而她又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尾已經乾涸的魚,只知道張著嘴巴無望地喘氣。

  「這就不行了麼。」那個可惡的男人笑得更加開懷,眉梢眼角全是得意,就差把翅膀給翹出來。

  她緩緩吐著氣,聲音顫抖:「晚宴,快、快開始了吧……」

  他挑起了精緻唇角,笑容壞得叫人心尖發抖:「還早。」

  感受片刻,幽無命長臂一探,將那芙蓉脂取了過來。

  桑遠遠:「!!!」

  「幽無命!我真的不行了……」

  唇被封住。

  使用芙蓉脂他已經驗老道了。

  半晌。

  「小騙子,」他狠狠叼住了自己的獵物,「分明就還行。」

  ……

  桑遠遠是被幽無命抱去參加篝火晚宴的。

  她一直沒能緩得過來。

  幽州的士兵們特別開心,不住地起哄,那意思大約便是,幽州男人若是婚禮上能全程抱著媳婦,那便是最強壯最健康的好男人。

  幽無命笑得很溫和,很謙虛,步子沉穩,頗有王者之風。

  桑遠遠:「……」敢情這狗男人早就計劃好了讓她走不了路。

  此時天色已暗。

  長牆上,戰鬥並未停止。冥魔的攻勢已大大減緩,大約就只相當於平時的『湧潮』水平——說來,人這種生物向來是潛力無窮的,無論壓力如何增大,只要稍微得到片刻喘息,便可以迅速調整狀態,應對面前的艱難困苦。經歷了魔嘯之後,從前聞之色變的『湧潮』,好像已經變成了毛毛雨。

  將士們輪班應對『湧潮』,其餘的人,都來到了平原地帶,參加篝火晚宴。

  大家手裡都舉著劣質的酒,巴巴地望著面前的烤架流口水,為了爭奪尚未烤熟的田雞腿,已經有好幾處發生了激烈但無傷大雅的小規模械鬥。

  黑暗的夜色下,一堆堆的篝火,燃起了無盡的歡樂和希望。

  幽無命便這麼抱著桑遠遠,悠然行走在篝火之間。

  她頗有些心虛,總覺得自己通身上下,哪裡都散發著濃濃的幽無命的味道,總以為旁人只要看上一眼,便會看穿洞房裡發生的那些,令她軟成了這麼一灘水的事情。

  她把臉蛋藏在了他的懷裡,雙手揪著他的衣裳,指節繃得發白。

  聽著週遭此起彼伏的歡呼和祝福聲,心中的快樂『咕嚕嚕』地不住往上冒,止也止不住。

  幽無命倒是淡定得很。

  臉皮夠厚的人就是不一樣。

  他緩緩地行走,心跳沉穩,腳步一絲不亂。

  「桑果,到了。」他忽然垂下頭,低低地對她說道。

  她把鴕鳥腦袋從他懷裡探出來,便看到桑成蔭繃著一張臉,站在不遠處一堆大篝火旁邊。

  幽無命把她放到地上,很貼心地攙住她,防著她腿軟。

  「哼!」一聲重重鼻音,令面前的篝火晃了一晃,黑熊一般的桑州王沉聲道,「幽無命,我的寶貝閨女,就這麼交給你了!當著我桑州將士和你幽州將士的面,我可要把話說清楚——你若敢對她不住,天涯海角我必追殺到底,與你不死不休!」

  桑遠遠:「……」

  實在是非常奇葩的婚禮祝詞。

  更奇葩的是,無論桑州還是幽州的將士們,竟然整整齊齊地喝起了彩,完全沒覺得在人家結婚的時候說這些打打殺殺死死活活的『祝詞』有什麼不對。

  簡直就是迷惑行為。

  桑遠遠覺得大夥一定是只惦記著面前快要烤熟的香噴田雞,壓根就沒管桑成蔭說了什麼。

  幽無命依舊在笑,那笑容甚至有些收不住了,直往眉梢和耳根漫去。

  他頷首道:「多謝岳丈信任!我幽無命此生,只娶這一位夫人,傾我所有,護她、愛她,絕不叫她受任何委屈。」

  桑成蔭呆了一瞬,旋即果斷無比地大聲喊道:「幽州王!此生只娶一位夫人,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君子一言。」幽無命攥緊了桑遠遠的手。

  像他這樣的身份,已用不著發什麼重誓了。一國主君,說出口的話便是金科玉律,絕計沒有自己打臉的道理。

  「嘖!」桑成蔭從大火堆邊踏了過來,親親熱熱地攬住幽無命的肩膀,一臉牙疼地說道,「早幹嘛去了!早說你只娶一個,我還和韓州議什麼親呢,早把女兒嫁你了!」

  幽無命:「……現在也不遲。」

  桑遠遠抿住了唇,想笑,眼眶卻止不住地發酸。

  她偏頭望向他。

  今夜的幽無命看起來正經極了,就是她曾經幻想過的模樣——謙謙君子,溫潤似玉,挺拔如松。

  她忍不住用自己柔軟纖細的五指緊緊地反攥住他。

  「來來來,喝酒!」桑成蔭放聲大笑,舉起了手中的大酒碗,「各位兄弟!咱是兄弟之邦,今夜也別分什麼桑州幽州,大伙都是一家人!來!干了!」

  「恭喜桑州王!恭喜幽州王!恭喜王女夫人!」

  桑遠遠:「……」王女夫人是什麼鬼。

  歡呼聲、碰碗聲,在整個歡樂的宴場蔓延。

  田巨蛙一隻接一隻烤熟了,場上氣氛更是熱火朝天。連日征戰的疲累在此刻一掃而空,一眾將士笑得前仰後合,全然放鬆和暢快。

  「該走了。」幽無命躬下腰,覆在桑遠遠耳畔道。

  她湊到他的耳朵邊上:「我以為你要把我留在這裡。」

  幽無命一本正經地吊起了眼睛:「我怎捨得叫你擔心?」

  「才不擔心!」她笑吟吟地說著,小手卻是始終緊緊扣住他帶繭的大手,一刻也不放。

  他把她牽回了洞房。

  二人匆匆換上一身夜行服,從後窗離開。

  五百獸騎,已整整齊齊地碼在黑暗的荒原上,靜靜等待主君到來。

  「只帶五百人嗎?」桑遠遠驚奇地問道。

  「再多,便不易瞞過了。」幽無命懶洋洋地說道,「雖然暴露了也無所謂,但狗咬狗會更好看些。」

  桑遠遠的視線掃過這五百將士刻意盤出的『東州頭』,眉心不禁狠狠跳了兩下,心中默默替皇甫雄點了個蠟。

  搶了皇甫雄的玄甲,順便扮成他的人去殺姜十三?

  「可是你的刀太有辨識度……」桑遠遠話音未落,便看見幽無命很自然地反手抽出了一柄重劍。

  「夫人,還有什麼指教?」這個男人得意而暖味地問道。

  「無。」

  雲間獸的四蹄,都用最細的細布厚厚地裹了起來,落地無聲。一隊黑騎向著東北方向進發,上半夜,便越過風州境內,進入了姜州地界——白、風二州皆已被冥魔攻破,境內皆是一片混亂,要塞早已失守,四處可見冥魔的身影,自然是無人顧得上這絕塵而去的五百重騎。

  很快就發現了姜十三的行蹤。

  姜十三率著五千兵馬,已到了姜、風二州的交界處。

  此刻他們正在收復一座姜州要塞。

  姜十三帶著巨弓,高高坐在要塞的城牆上,時不時拉開弓弦,閒閒散散地向著下方發出一枚無矢之箭,射死一頭冥魔——修為到了這樣的程度,對付冥魔和低修為者,已用不上箭了。張弦蓄力彈射引發的靈蘊震盪,足以在數百丈內輕鬆取人首級。

  便見他閒閒地勾弦,一聲聲清脆的『崩』聲響起,道道火光劃過夜空,將一頭又一頭冥魔釘死在地。

  幽無命帶著五百精銳玄甲重騎兵,安靜地伏在一里外的山頭,像一頭伺機而動的暗夜潛獵者。

  桑遠遠冷眼看著下方的戰鬥。

  姜十三與他率的這支天都軍,也不能說是不盡職——相反,他們盡職得要命。大軍進入要塞,排查得要多仔細有多仔細,揮軍碾過之後,絕對沒有任何一隻冥魔能留下活口,無論它是藏在地窖還是藏在床底下。

  清剿得這般精細,速度自然就慢極了,這都數日過去了,連一個受冥魔之害波及還不算太嚴重的姜州,都沒能解決。

  桑遠遠不由得有些吃驚:「她這樣做,就不怕天下人非議麼?」

  幽無命臉上浮起冷入骨髓的笑容,語聲冰涼,用念史書的語氣說道:「帝君對冥魔深惡痛絕,對身陷魔禍的百姓滿懷惻隱、感同身受,怒而下令,將冥魔盡數逐出我雲境,絕不姑息任何一頭。」

  桑遠遠恍然:「這就是帝王心術!」

  軍令一下,加上有心人大肆渲染,便能輕易激得天下人熱血沸騰,對帝君只有稱頌。姜十三奉令行事,自上至下,沒人挑得出什麼毛病。

  而實際的效果便是,姜雁姬的人慢慢悠悠清理自家後院(姜州),保存實力,前方打生打死的事情,通通扔給了附近幾個州國。到最後,美名她收了,還能反過來斥責桑、幽等州國幫助友州不夠盡心竭力,遺漏了不少冥魔,禍害百姓。

  桑遠遠偏頭望向幽無命:「你說,她真有臉責怪你和爹嗎?」

  幽無命扯了扯唇:「必定。所以岳父要拉著我們草草辦個喜事,如此,面對責難時,便可以此事為借口,還能騙得好些同情。」

  桑遠遠:「……」果然,一隻一隻都是聊齋裡面蹦出來的狐狸。

  依著上次大鬧了伐幽儀典的表現,她都能想像出桑成蔭那副假模假樣號啕大哭的樣子了——本該是兩國聯姻的盛事,因為魔禍降臨,不得不草草在長城下燒幾堆篝火敷衍了事,沒想到竟然還是耽誤了少少的時間,令得冥魔有所遺漏,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如此,便無人再忍心責備,只會換得許多同情。大多數時候,民眾意志便是這樣的。

  「這樣一來,興許姜雁姬也不會再自討這個沒趣。」桑遠遠道。

  「嗯。」

  真像是傳說中的高手過招——動手之前,已在無形之中出招化招,交鋒幾個來回了。

  幽無命斜斜地伸出長指,指向要塞。

  「小桑果,我會先將你送上箭塔,等到他們整軍出城之時,我殺姜十三,小五率人從要塞門外發起衝鋒,你在高處控場,不暴露的前提下盡量救治傷員。」

  「明白。」

  他攬住她,自山頂滑翔而下。

  雙翼之上,暗焰隱沒,如夜色中的蝙蝠一般,無聲無息便滑到了要塞東南角的箭塔上。

  幽無命反手祭出重劍,橫劍一掃,箭塔上的五人便捂著咽喉倒下,根本來不及發出警報。

  「封了樓梯口,防止被人從身後偷襲。」他攬過她,重重吻了下她的額頭,「安全第一,其他的事情都無所謂。」

  「好!」桑遠遠鄭重其事地回答。

  幽無命不再耽擱,將劍往鞘中一收,拉上面罩遮掩羅剎容顏,然後單手撐著箭塔邊緣的石台,輕飄飄地翻了出去。

  她看著這道利落的身影靜悄悄在暗夜中展開了雙翼,無聲滑落。

  真是愛極了這個男人。

  該護著她的時候,他能令她每一根頭髮絲都能感覺到無盡的安全,但該放手時,他卻絲毫也不會拖泥帶水,只會給她充足的機會和空間,獨當一面,發育自身的能力。

  他信任她,對她委以重任。

  念頭轉動的時候,幽無命已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要塞的城牆上。

  城牆上的冥魔早已清理乾淨了,他反手出劍,不蓄靈蘊,只憑借鬼魅般的身形,流暢至極地穿梭在一眾正在撤離的天都箭手之間,所經之處,道道血光無聲潑灑在夜色中,為這暗黑的夜多添了一筆濃墨重彩。

  之前看慣了幽無命揮刀的樣子,桑遠遠心中已將『刀』這種兵器列為了最帥兵器之首。今日看他揮劍的樣子,她不禁又有些動搖——劍看起來也是颯到不行!

  重兵陣已聚在了要塞出口前方的校場上。姜十三閒閒地將手中的巨弓背回背後,揮手下令出城。

  軍令剛下,姜十三便反應極快地反手蕩出弓背,只見「錚——」一聲金屬相擊的清越脆響,弓背與劍身交接之處,蕩起了一串長長的火花。

  幽無命,已神不知鬼不覺殺到了他的身後,猝然偷襲!

  這一聲兵刃相接便是訊號。

  只見披著夜色伏到了要塞門口的五百重騎兵已裹好了獸蹄,無聲無息便發起了毫無保留的衝鋒。

  此時,囤在校場上準備出城的天都軍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聽到兵刃相接的聲音,眾人錯愕極了,齊齊呆滯地仰頭望向城牆。

  還未作出反應,便覺一股黑色的沖天巨浪劈頭砸了下來!

  竟是重騎兵!

  這一隊重騎兵,彷彿是從天上降下來的,等到發現他們的時候,那凜凜的重刀,已揮到了面門上。

  「敵襲——」

  鮮血高高濺起,鐵蹄毫不留情地碾壓而過。

  再下一刻,先鋒騎兵已撞進了校場人群!

  在充分衝鋒的情況下,騎兵對步兵,擁有壓倒的優勢。

  天都的兵同樣是玄甲兵,然而在這一重重海嘯般的衝擊力面前,亦是沒有什麼抵抗之力,要麼被衝撞得倒飛出去,要麼被碾進重蹄之下。有的破甲而亡,有的瞬間重傷吐血。

  騎兵碾過校場,將近三分之一的天都軍摔倒在地,站立不起。

  回身二度衝鋒時,速度便不夠了。

  天都軍已有了防備,幽州騎兵不再有壓倒的優勢,衝至人潮正中時,被徹底拖住。在小五的帶領下,眾人棄了坐騎,一躍而下,與天都軍近身拚殺。

  桑遠遠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

  她不動聲色,將一朵朵太陽花扔下去,種滿了校場邊緣。

  纖細透明的靈蘊籐悄悄從各個方向鋪往場中,一邊絆倒天都士兵,一邊給己方受了傷的將士輸送治療靈霧。

  天都軍很快就絕望地發現,面前這支偷襲部隊個個刀槍不入,蓄滿靈蘊的攻擊,往往被對方玄甲上蕩起的青色靈蘊輕易攔下。

  「這是最最上乘的精木玄甲!他們是東州王的貼身近衛!」一名天都軍人發現了玄機,高聲呼喊。

  桑遠遠:「……」

  雖然本意確實是要嫁禍東州,但這什麼精木玄甲,就純粹是個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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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11:24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天衍鏡之謎

  幽無命與姜十三已打出了百丈距離。

  他故意不用靈蘊,只憑著自身的力量和爆發,一劍一劍重重斬在姜十三的弓上。

  姜十三修的是箭術,並不擅長貼身搏鬥。

  他一直想拉開距離,無奈對方卻如附骨之疽,身影鬼魅一般,怎麼也甩不脫。

  「你究竟是何人!可知道偷襲天都禁軍,是什麼後果!」姜十三怒喝。

  弓背和弓弦上火靈閃爍。

  這是一張好弓。

  幽無命壓低了嗓門,彷彿極不經意地說道:「這把弓,倒很適合將軍。」

  鎮西將軍皇甫雄,正是火屬性強者。

  姜十三倒抽一口涼氣。方纔他便隱隱聽到下方在喊『東州王親衛偷襲』之類的話,但他並未全信。

  此刻聽到這話,心中只覺一陣拔涼——對方並未明言『將軍』是何人,但,這樣一支裝備精良的重軍,且有火屬性的『將軍』,世間便只有一個皇甫雄。

  「你們東州是要反麼!」姜十三怒極。

  幽無命冷笑著回道:「誰說我是東州人。」

  手中重劍揮得更加利落,雷力內蘊,震得姜十三屢次險些把弓脫手扔出。

  終於,一記重劈,令姜十三連退數步,翻下了城牆。

  姜十三其實是故意的。

  只見他將弓角刺入牆壁,一陣刺耳的『刺啦』聲帶著火花,劃過高牆,留下一道深刻印痕。

  他單手握弓,另一手反抽出箭矢,搭在弓弦上。

  若對方敢跳牆來追,便要連吃他一排連發箭!

  幽無命扶著牆壁『沉思』片刻,選擇從石梯追擊。

  姜十三落地,穩了穩呼吸,見對方掠向城梯,便急忙摸出了玉簡匆匆聯絡上峰,稱被東州近衛軍偷襲,等到拿下活口,再細細訊問——方才姜十三已確認,對方只是練體的高手,修為並不高。

  姜十三認為只要拉開了距離,對方必定躲不過靈耀境的箭!

  幽無命踏下石梯,見對方手中有玉簡碎去,不禁瞇了瞇眼,面罩下的唇角緩緩揚起。

  校場那邊,戰鬥正是激烈。

  幽州將士躍下戰騎之後,便結成了一個簡單的步兵陣,與天都軍廝殺在一起。在桑遠遠潤物細無聲的支援下,這股看似搖搖欲墜的小力量,始終堅韌地戰鬥著。

  便在幽無命分神的霎那,一支穿雲箭帶著熊熊焰火,迎面撲至!

  此人的箭,他曾硬受過一記。

  那日夜潛帝宮,中了姜雁姬一記毒掌,本要離去,人偶卻意外發現桑遠遠落入了邪陣。為了掉頭救她,他不慎又挨了姜十三一箭。

  如今想來,那一箭倒是吃得頗為值得。

  換回個熱乎乎香軟軟的果媳婦。

  黑眸中,有笑意一晃而過。他抬起手,抓住了眼前這支能夠穿金斷石的利箭。

  箭尾在嚶嗡震撼,彷彿有生命一般,在他掌中掙扎。

  箭尖距離他的眸仁,不過一寸。

  第二箭又至!

  幽無命倒滑一步,手一反,將捏在掌中的利箭直直擲了出去。

  箭尖相撞,雙雙墜落。

  他的身形緊貼著擲出的飛箭,劃過幾十丈距離,直取姜十三。

  姜十三連珠箭迭發,卻被幽無命輕易閃過。

  等到姜十三終於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鬼魅一般的男人已貼到了近前,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陡然抓住了火弓。

  對方沒有出劍,但姜十三此刻的感覺,卻比那劍尖擦著咽喉劃過時,還要驚心千百倍。

  巨弓之上,靈火倒湧而回,帶著絲絲麻意,灌入了姜十三的軀體,根本沒有半點抵抗的餘地!

  姜十三意識到自己好像犯了個錯誤——對方等的,正是他用玉簡聯絡天都!

  所以……

  對方真的不是東州人!

  可惜的是,此刻醒悟已經太遲了。方才逢遭劇變,根本沒有靜心思考的空間,只依著慣例,尋個空檔先將情況上報,好讓天都及時作出反應。而對方抓的,也正是這個空子。

  姜十三靈台一片清明,彷彿被驚雷灌頂。

  再下一刻,冰涼沉重的劍刃,劃過他焦黑麻木的咽喉。

  姜十三圓睜著一雙仍然有雷焰閃爍的眼睛,緩緩倒向後方,摔落地面時,身首分離。

  幽無命瞥了眼手中的火弓,輕飄飄一掠,掠到校場旁的高台上,屈著一條腿,懶懶散散地坐在高台邊緣,左手握住弓背,右手食指隨性地勾起弓弦,瞇眼瞄了瞄,『砰』地一彈。

  便見一縷火光直直射向場中,最驍勇的那名天都副將頃刻成了個火人。

  「嘖,」幽無命自語,「我可真是個天才。」

  他慢悠悠爬了起來,姿態極為閒懶,下手卻是利落得很,『嗖嗖嗖』明焰迭發,就如姜十三射殺冥魔一般,將那些棘手的天都高手一個個射成了火柱。

  戰場一片混亂,誰也不知道這些火焰是從哪兒來的。

  天都軍拚殺了許久,見眼前這區區五百人的隊伍,竟是沒有多少減員,心頭不由得湧起了不妙的預感。

  有人開始逃。

  天都的軍隊養尊處優,地位高,風險低,修煉資源一流。他們極少離開京都,平時只需要負責天都防禦事宜,升職空間巨大,算是一等一的好差事。日子久了,隊伍中自然會被塞進許多官宦和富貴子弟,這也是人之常情。

  這些子弟天賦高,資源好,修為提升得快,在軍中地位也高,但實戰經驗其實極少,心態更是說崩就崩,與幽州這種血海裡滾出來的軍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他們開始四散逃跑。

  混亂的戰場上,幽無命還得瞇著眼睛瞄上一會兒分一分敵我,他們這般逃出人群,倒是成了一個個零散的活靶子,被幽無命悠悠閒閒射成了一堆堆飛灰,只留下了滿地被不滅火略微鍛了鍛的玄甲。

  桑遠遠在箭塔上,亦是使出了全力。

  戰鬥白熱化之後,她也不再留手了,一株株太陽花在受傷將士的腳下冒出頭來,將濃郁的靈霧精準地渡入他們的身軀。

  整場戰鬥大約持續了半個時辰。

  姜十三帶來的五千人,全軍覆沒。

  幽州五百將士卻是活下來四百餘人。望著遍地敵軍屍首,每個人都感覺到一陣陣恍惚。

  以一敵十這種事,向來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當真是不可思議。

  一個將士最先反應過來:「若是沒有夫人及時的治療,我已死了七八回了!」

  立刻便有人點頭道:「不錯,我險些被人刺中了眼睛,幸好夫人絆了他一跤。」

  「對對對,好幾次壓力頗大,幸得夫人支援!」

  眾人連聲附合,激動無比。

  都沒注意到幽無命像一道影子一樣,靜悄悄就摸到了旁邊。

  「我說,」他陰惻惻地道,「拿箭射死這些人的,是我。」

  「主君!」

  眾人嚇了一跳,臉上露出了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這一戰,收穫頗豐。

  戰鬥的雙方都是靈明境的強者,玄甲也禁不住糟蹋,打壞了許多,眾人挑挑撿撿,收拾出了完好玄甲近兩千套,靈蘊兵器無數,都綁在了雲間獸的身上,壓得它們『歐歐』直叫喚。

  然後又將戰死的兄弟都帶上,開拔回營。

  以不到一百的傷亡,殲滅了一支五千人的部隊,已是戰爭史上的奇跡了。失去戰友的悲痛都被這場大勝沖淡了許多,每個人都渴望著再來一場這般酣暢淋漓的戰鬥,雖死無憾。

  短命一騎當先,跑到了將士們看不見的地方。

  「你都算好了,」桑遠遠倚著幽無命胸膛,偏過頭,有氣無力地對他說道,「所以帶了五百人。」

  幽無命挑起她的下巴看了看,問道:「感覺如何?」

  桑遠遠默默估算片刻:「有些被一擊致命,實在沒有辦法。除去那些意外戰死的將士之外,這種程度的戰鬥下,我的極限大約便是保住四百五十人半個時辰內不減員。」

  「小桑果,」幽無命壞笑,「你當真是不夠持久!」

  桑遠遠:「……」

  他忽然便垂頭吻住了她。

  極為細密纏綿的那一種,令她心尖顫抖,身體微微戰慄。

  「回去繼續我們的洞房。」他聲音沙啞,眸光幽暗。

  五百騎回到白州營地時,東方已隱隱有一點發白,篝火宴竟還沒有散。

  接應的將士匆匆迎上來,幫著這一行人換下了染血的鎧甲,收起了戰利品,運走了陣亡將士的屍首。

  幽無命把火弓用青布包裹了,連同一份《蕭仲復仇記》的大結局一道,讓人快馬加鞭,送往秦州。

  「皇甫雄當真會認了這個冤大頭?」桑遠遠好奇地眨著眼睛。

  她發現幽無命行事當真像是在懸崖上走鋼索一樣,許多時候,分明只要對方多問一句、多想一步,己方的計劃便會全盤暴露,偏偏他就是把人心拿捏得精準至極,對方偏生就是不會多問那一句、多想那一步。

  幽無命笑道:「這樣的弓,雖然稀奇,但卻不是獨一無二。皇甫雄得了《蕭仲復仇記》,滿心只會把我當好人、當知己。姜雁姬若是以興師問罪的態度去逼問火弓出處,皇甫雄護短,必定大怒,更要與她針鋒相對,絕對不會提到與我有關的半個字。」

  桑遠遠歎息:「幽無命,真幸運你不是桑州的敵人。」

  二人回到了簡易洞房。

  幽無命二話不說,便把她往床榻上面推。一又狹長幽暗的眼睛裡冒著綠光,像是餓狠的狼。出發之前那一番徹頭徹尾的放肆,讓他真正食髓知味,滿腦子裡都燃著火。

  「等等……」聞到淡淡的芙蓉清香,桑遠遠不由得腿一軟,仍然心有餘悸,她急道,「夢無憂那搶來的碎鏡,先看看!」

  幽無命似笑非笑,停下了動作。

  他指了指斗室角落的木桌:「你離遠些。」

  桑遠遠老實地坐到了角落裡,模樣倒是有些不以為然:「我現在倒覺得,這碎鏡沒本事把我扔到異時空去。把我送走的,當是那個導致天衍鏡碎成了一百零八塊的『逆乾坤』大術。」

  幽無命沒理她,逕自盤膝上了榻。

  碎鏡靜靜躺在他的掌心。

  他人瘦,手卻很大,手指也長。這枚碎鏡握在夢無憂手裡的時候看著還挺大,但到了幽無命手中,卻是可可憐憐,像一枚小小的扇形貝。

  它仍散發著淡淡的七彩光。

  幽無命那全力一擊,將這來自『天道』的力量都削弱到了極致,看著有氣無力的,好似隨時要熄滅。

  幽無命瞇了瞇眼,掌心忽然焚起了青白的雷焰。

  煉化!

  桑遠遠睜大了眼睛。

  她的本意只是看看這枚比較特殊的碎鏡裡面會不會發現更多關於『未來』的秘密,不曾想,幽無命根本不是那種按部就班的保守性格,一上手,便要煉了此物。

  碎鏡上的七彩光芒開始抵死反抗。

  桑遠遠忍不住搬著座下的木凳子,向著幽無命的方向靠近了些。

  這七彩光會反抗,倒是又出乎了她的預料。

  這麼看來,『天道』還挺人性化的。

  她心中已隱隱有著預感,敵人,並非什麼天道自然,而是掌握了更玄幻力量的一個或者一群人。

  真正的天道,應該是萬事萬物運行的規律,是能夠解釋一切現象的終極法則。

  而不是莫名其妙認個親兒子親閨女就無腦袒護的智障玩意。

  桑遠遠有些擔心。

  雖然幽無命已成功用不滅火煉化過體內的驚雷,但那襲在他身上的落雷,分明只是那股七彩力量的衍生之物,而面前這七彩光,則是幕後這玩意的本源力量。

  幽無命唇角漸漸浮起了獰笑。

  血淚順著他的眼角沁出。

  桑遠遠不動聲色,在紅色的帳頂上掛了一排小臉花,像風扇一樣,將均勻細密的靈霧一層層向他罩去。

  碎鏡上的七彩光芒在幽無命的掌心掙扎扭動,卻始終逃不出青白雷焰的禁錮。

  繼流出血淚之後,幽無命的唇角也開始沁出一股血泉。他的目光又空又狠,時不時便會從桑遠遠臉上短暫地掠過。

  桑遠遠藏好了擔心,只平靜地凝視著他。

  看起來,煉化過程還要好一陣子。

  有人輕輕叩門。

  桑遠遠起身,拉開一道細細的門縫。

  是桑州王。

  「爹?」桑遠遠回眸看了看幽無命,然後輕手輕腳拉開門,擠到門外。

  桑成蔭把一枚玉簡遞向她:「桑不近有事要與你說。」

  不知是不是錯覺,桑遠遠在桑成蔭這張嚴肅的老臉上,看出了一種『打斷那臭小子洞房花燭』的幸災樂禍感。

  她接過玉簡。

  青光泛起,玉簡中傳出桑不近的聲音:「小妹,雲許舟用炸火把冰霧谷對面的冰川給炸了,谷底被填平,晉蘭蘭的人全被擋在外面,再不會找到任何痕跡。」

  桑遠遠:「……攝政王真是雷霆手段!」

  「幽無命送去的藥,雲許舟已讓雲許洋服了,說是兩日之內,已吐出了一升血蠱,估摸著,半月之內,便能將體內血蠱徹底肅清。」桑不近樂呵呵地說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桑遠遠道,「如此,哥哥也不必為將來的孩子擔心了。」

  桑不近大羞:「誰擔心這個!」

  一旁的桑成蔭瞪圓了虎目:「什麼孩子?!桑不近你個兔崽子,背著老子偷偷幹了什麼!」

  「啊啊啊啊!」桑不近急眼了,「爹在旁邊,你怎麼不告訴我!」

  桑遠遠:「……行了行了,你們父子一會兒自己吵去,哥你先聽我說,你現在立刻聯絡雲許舟,靈蠱能治之事,千萬千萬,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包括雲氏的所有人,只她自己知道即可。」

  桑不近明顯怔了一怔:「小妹,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也不是,」桑遠遠道,「只是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哥,皇甫氏的表現,實在是有些不像製造這靈蠱的幕後黑手。具體哪裡有問題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消息先封鎖著,也沒必要外傳,一切等平定魔禍之後再商量也不遲。」

  「好,我這便與她說。」

  碎了玉簡,桑遠遠回過頭,見桑成蔭的眼睛裡隱隱有波光一閃。

  「爹,你哭什麼?」

  「誰、誰哭了!」桑成蔭吹起了鬍鬚。

  她湊上前去,挽住對方的胳膊:「爹是不是覺得閨女長大了,會自己動腦筋了,不需要再擔心發愁了?」

  「是覺得自己老了。」桑州王悶悶甕甕地說道。

  「爹寶刀未老!」桑遠遠道,「等幽無命到了您這個年紀,肯定沒有今日的您威風!」

  「是嘛!」

  「是啊!」

  桑成蔭心滿意足地去了。

  桑遠遠返回簡陋的新房,就見幽無命蹲在床榻上,手裡抓著一隻小臉花,正在撕人家的臉盤子玩。

  桑遠遠:「……」

  見到桑遠遠進來,幽無命很愉快地衝她招了招手。

  她走到床榻邊坐下,視線一轉,沒見到那碎鏡。

  「煉化如何?」

  幽無命漫不經心地把一隻手抬到她的面前。

  便見掌心和五指之上,緩緩燃起了雷焰。顏色卻不再是青白色,而是純黑。

  桑遠遠:「?」

  他不是煉化了七彩的『神力』嗎?怎麼黑了?!

  「中毒了?!」她緊張地抓住他的胳膊。

  幽無命手一晃,收掉了焰。

  「不喜歡那個顏色。」他雲淡風輕地說道。

  「還能變色?!」桑遠遠震驚得真情實感。

  「唔,」幽無命沉吟道,「那股力量,超越了五行。」

  他把修長的手指放到眼皮底下看了一會兒。

  「是我的了。」

  桑遠遠略微一腦補,想像他一出手,便是一片黑焰蕩過。

  簡直是帥到犯規。

  再看看自己那些花……

  桑遠遠不禁垂下了腦袋。

  「桑果!」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臉蛋,「我看到了一點東西。」

  「嗯?」

  只見幽無命低下頭,很隨意地掀了掀身旁的被褥和枕頭。

  「……哪去了。」

  身體一挪,發現那碎鏡被他壓在了屁股下面。

  幽無命:「……」

  他把碎鏡抓到手裡,遞向她。

  桑遠遠微笑著坐遠了一些:「我自覺,離它遠點兒。」

  幽無命:「……」

  他湊向她,嘀嘀咕咕地道:「不就被我坐了一下麼。你又不是沒摸過我,那時候不是還愛得要死麼,怎麼又嫌棄上了。」

  桑遠遠:「!!」

  失控的時候,她確實亂抓亂撓亂摟過。

  他這般好身材,誰能不愛。

  問題是……

  幽無命見她滿臉通紅,不由得心情大好,探出長臂徑直把她攬到了身前,示意她看那碎鏡。

  這一塊碎鏡與秦玉池那塊區別很大,鏡面背後是菱形的鏡托,材質與鏡面一樣。

  她伸出手,幽無命便把碎鏡放到了她的掌心。

  那俊美的眉眼得意地微微瞇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淡聲道:「隨便玩。」

  想來他煉化那『神力』時,已把鏡子也給摸透了。

  入手沉涼,這碎鏡比想像中還要更重一些。

  桑遠遠翻來覆去仔細看一遍,道:「鏡托下面,有個斷裂的小缺口,看起來,它原本應該還連接著另外一物。」

  「試試!」幽無命慫恿道。

  桑遠遠點點頭,輕輕握住了碎鏡。

  這一刻,她的心跳不禁加速了許多。

  「幽無命。」

  她很自然地擺出了和幽無命第一次使用碎鏡時一模一樣的動作和神態。

  眼前一片寂靜。

  「我。」她又道。

  一無所獲。

  不用再試原本的『死人』了。

  「夢無憂。」

  眼前有水光一晃。

  旋即,視角自半空向下鋪展,她看見了飛簷廣殿,金紅的大鼓轟隆敲響,大紅巨毯從王城大門鋪到了正殿的玉階上,兩個身著華貴繁重玄衣的人,攜手踏著鼓點而來,毯道兩旁,百官齊齊朝拜。

  視角拉近。

  盛裝的包裹下,這個贗品和自己像極了九分,舉止之間,已有了些大家儀態。

  定睛一看,只見韓、夢二人週身都環著七彩的光暈,但旁人似乎根本看不見它。

  桑遠遠暗想,這塊碎鏡,果然更要『高級』些。上次用秦玉池的那一塊,幽無命分明只能看見韓少陵破幽都。今日這一塊都能看見韓、夢大婚了。

  她盯住了那團七彩光暈,心中無不嘲諷。

  剛要皺眉,忽然聽到耳畔響起一聲極低極輕的冷笑。

  旋即,只見環住那二人的七彩光暈變成了黑焰,還充滿惡意地在那二人額頭上各自勾勒了一隻栩栩如生的王八。

  桑遠遠:「……」

  她睜開眼睛,便見幽無命把一根手指點在她手中的碎鏡上,唇角勾著惡意滿滿的笑容。

  「他們以為,兩隻七彩王八就能拯救世界了。」他的語氣嘲諷至極。

  桑遠遠心頭一跳:「你已經看見『他們』的秘密了?!他們是誰?」

  幽無命壞笑:「想知道,拿你來換啊。」

  目光陰惻惻便順著她的衣領鑽下去,長指不經意地輕輕敲了敲枕頭旁的芙蓉脂。

  篤、篤。

  桑遠遠:「……我自己看!」

  她退遠兩步,握緊碎鏡。

  「天壇壇首。」

  一片寂靜。

  「天壇副壇首!」

  仍然一片寂靜。

  幽無命笑到拍腿:「小桑果,認得的人,才能看得見。」

  桑遠遠慢慢睜圓了眼睛:「所以你看了一個認得的人,然後發現了『他們』的秘密!」

  她急急定神,心道:「姜雁姬、皇甫俊!」

  眼前緩緩浮起了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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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只能我來殺

  握著天衍鏡碎片,桑遠遠的眼前緩緩浮起了畫面。

  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關於姜雁姬與皇甫俊的畫面竟會是這樣。

  她看到了這兩個人的結局。

  修為盡廢、四肢折斷,裝在一隻大鐵籠中,運到白玉橋上。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帝君屢動殺心,」一名臉兒圓圓的老宦官笑吟吟道,「到了這一步,夢娘娘也不會再心軟啦!您二位,就乾乾淨淨地走吧!這瓊清池的水呀,定能洗清了二位身上的罪孽,下輩子記得老老實實投胎,安安份份做人!」

  帝君?夢娘娘?這說的是韓少陵與夢無憂吧!

  鐵籠中的姜雁姬憔悴狼狽,脊背卻仍舊挺得筆直,她凶狠地盯著老宦官,聲音嘶啞:「姜一,吾待你不薄,向來信任有加。卻沒想到,你竟與韓少陵勾結,背叛吾!」

  聽姜雁姬這麼一說,桑遠遠立刻便想起來了,這個圓臉老太監她認得,正是她入京和離那次見過的,寸步不離跟隨在姜雁姬身的那一個。

  能被賜名姜一,也足見信任。此人,居然叛了姜雁姬,投靠韓少陵?

  老太監依舊笑得和藹,反身向著遠處拱了拱手,然後才回身道:「帝君乃是真命天子,您若能早些審時度勢,退位讓賢,那也不失為一段佳話。可惜,您二位,偏要與天作對!唉,這自古以來,非要逆天而行的,哪一個能有好下場啊?」

  「呸!」皇甫俊冷冷地啐出一顆牙,「去他娘的天命!」

  他倚著鐵籠,歪歪地坐著,看模樣便知道受了好些酷刑。

  老太監遺憾地搖頭:「您二位,何必呢?若肯低一低頭,求求情,帝君必不會趕盡殺絕,可惜呀……」

  他不忍地背過身,揮了揮手。

  身旁立刻跑出兩排佝僂著背的小太監,將那鐵籠抬起來,擲下了白玉橋。

  「彭——」

  鐵籠入水,激起好沉一聲悶響。

  一串串氣泡浮上來,漸漸,便只偶爾浮上兩小串。

  老太監靜靜守在橋廊邊,看著倒映在池中的月亮,許久,腦袋一偏。

  便有幾個小太監『噗通噗通』跳下去,半晌,將兩具濕淋淋的屍身拖上了岸。

  一代女帝姜雁姬、絕世梟雄皇甫俊,竟在這小小的池塘中,無聲無息地憋屈死去。

  老太監蹲下去,一手按著一個,很快,兩具死不瞑目的屍身便被燒成了黑灰。

  「帝君都已登基十三年,根基穩固,何苦不死心呢?」老太監歎道,「權勢迷人眼,要人命哪……」

  畫面在桑遠遠眼前緩緩消失。

  她看這一段的時候,幽無命並沒有出手干擾,只盤著腿歪歪斜斜地坐在一邊,手托著腮,一晃一晃地看著她。

  桑遠遠睜開了眼睛。

  「登基十三年……」她的目光空空地穿透了幽無命,自語道,「大天衍之術,算得世間氣運自此刻起,只剩十年……」

  老太監卻說韓少陵已登基十三年。

  登基十三年之後,歷史仍在。

  也就是說,韓少陵登基之後,當真帶著雲境十八州,渡過了那個十年大劫!

  「幽無命……」桑遠遠緩緩回神,目光幽幽地望著那個看起來很不正經的男人,「我們兩個,好像攤上大事了!」

  幽無命哈哈大笑,探過大半個身子,把她抓進了懷裡。

  「我大約看明白了。」桑遠遠道,「這世間,本有一場過不去的大劫。後來『天道』掐指一算,算到把夢無憂那個異世瑪麗蘇之魂弄過來,用絕強氣運輔佐韓少陵,這二人便可以帶領雲境度過這場劫難。」

  幽無命挑了挑眉:「何為瑪麗蘇?」

  桑遠遠:「……大約就是『每個男人都愛我,每個女人都嫉妒我』這樣子的女性。」

  幽無命悶悶地笑了起來。

  半晌,他笑夠了,說道:「小桑果,你指的是,勾欄頭牌?」

  桑遠遠:「……」

  琢磨片刻,居然覺得完全無法反駁。

  她見過許許多多優秀的男女青年,他/她們都非常自尊自愛,並不會像無頭蒼蠅一樣,定要搶奪某一個異性,尤其是有主的那種。

  就比如雲許舟,在冰窟中時她被幽無命狠狠帥到了一下,但她並沒有嫉妒桑遠遠,也不會對幽無命有什麼想法,至多便是問一句他有無兄弟。

  再比如桑遠遠,她也不是接觸不到其他男子,但無論是幽無命的手下也好,其餘各州的王孫世子也罷,對她都是尊重客氣,並不會無腦追逐。

  倒是勾欄妓館之中,時時便會上演眾男爭一女、眾女妒一人的大場面。

  好像沒什麼毛病的樣子。

  「小桑果,」幽無命忽然湊到她耳朵邊上,低低地道,「可還記得你我第一次見面那夜,那個女人,藉著失火,跑到韓少陵床上去了。」

  桑遠遠有點拿不準如果說記得的話,這個傢伙會不會吃醋。

  「唔,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她警惕地說道。

  幽無命壞壞一笑:「都是賣,不過是所圖更大罷了,不收現銀,還真以為就比妓子高貴。」

  桑遠遠:「……」好像完全無法反駁。

  他閒閒往後一靠:「實力撐不起野心的人,看上去便是那個樣子。」

  他瞇著眼,漂亮的眉眼之間不見嫌惡,只有淡漠。

  她倚在他懷裡,笑笑地問:「那我呢?你當初看我,又是什麼樣子?」

  他緩緩低下頭,看了她一會兒,目中浮起一縷追思,聲音低沉,微帶笑意:「正如你看我。」

  桑遠遠揚起臉來看他:「什麼意思?」

  「意外,」他撫了下她的頭髮,「和想像中,很不一樣。然後便有些好奇,想靠近一點看看。」

  桑遠遠傲嬌地撅起嘴巴:「……你確實和我想像中完全不一樣,但我一點都不好奇,也不想靠近。」

  誰能想得到反派大魔王看起來是個紈褲小白臉呢?

  「口是心非的小桑果。」他壞笑著盯住她,話題一轉千里,「現在想要嗎?」

  桑遠遠:「???」

  瞧瞧這狗男人的套路!

  她若說『不要』,他定要說她『口是心非』。她若說『要』,他便會說『如你所願』。

  幽無命勝券在握,瞇著眼,唇角滿是壞意。

  「嗯?要嗎?」他優雅散漫地收網。

  桑遠遠向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她果斷撲倒了他。

  一場神魂顛倒。

  ……

  一個時辰之後,桑遠遠癱在幽無命的懷裡,聲氣低弱:「我們是不是跑題了?」

  幽無命一本正經:「哪有,這就是辦正事。」

  她蹭了他幾下,提了提精神,道:「說回方才。老太監說韓少陵已登基十三年,這便意味著,他當真消彌了那場十年後的浩劫。我看過的劇情中,韓少陵並沒有打敗姜雁姬和皇甫俊,只到他與夢無憂大婚便結束了。沒想到故事結束了,但書中的人物,卻仍在繼續生活。」

  「所以寫書給你看的人是誰?」幽無命閒閒地問。

  桑遠遠:「……沒留意作者名字。你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忙,比你還忙!」

  ——論收藏作者的重要性。

  「好好好,」幽無命晃著腦袋敷衍的樣子看起來性感極了,「夫人日理萬機,不比我游手好閒。」

  「可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已經被我們給弄到地底去了,這可如何是好?」桑遠遠歎息。

  幽無命滿臉無所謂,他瞇了瞇眼,道:「小桑果,你就不好奇,原本的滅世災難是什麼模樣麼?整個世間被冥魔佔據,人族文明蕩然無存,徹底變成血腥煉獄?」

  桑遠遠疑惑地偏頭看他——這有什麼問題?

  幽無命道:「想想那些宮殿,那些堡壘,那些軍隊。冥魔,就算推倒了全部長城,受難的也不過是普通人罷了。王族,絕對安然無恙。」

  桑遠遠慢慢點頭。

  當初她便發現,王宮中的每一座重要宮殿都像堡壘一般堅固,只要殿門一關,冥魔一百年都不可能攻得進去。還有那些重要的軍事要塞,防禦力絕對不會輸於黑鐵長城!

  「更何況,區區十年。」幽無命冷淡地笑了笑,「即便現在長城全倒了,十年,距離滅亡也還早得很!」

  更別說長城安好的情況了。

  如今白、風、齊三州被冥魔破了城,卻遠談不上什麼滅境之禍,至多月餘,境內的冥魔就會被清剿得一乾二淨。

  人類,總是會爆發出無窮的潛力,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桑遠遠沉吟片刻:「難道你懷疑所謂的滅世之禍是天壇的謊言?」

  「不是撒謊。」幽無命道,「這麼多年,外界並無絲毫風聲。」

  他沒把話說全,但桑遠遠已能領會。撒這樣的彌天大謊,總得有個目的。但天壇這麼多年卻一直只是默默在背後行事,就連獲利最大的韓少陵也對此事一無所知——這並不像是要利用謊言去做什麼事情的樣子。

  桑遠遠默默理了一理:「二十年前,天壇施大天衍之術,看到三十年之後世間會被冥魔徹底佔據。後來他們施了『逆乾坤』之術,把我扔到異世。再後來,鏡中便『預言』人類渡過了危機……」

  這麼一看,她倒真像什麼滅世女魔頭似的。只看結果的話,原本是個滅世之局,一旦沒了她,換成夢無憂陪著韓少陵,便能救世。如今她又回來了,還夥同幽無命把韓少陵給弄殘疾了……

  命運彷彿轉了一個圈,重新又回原點。

  桑遠遠瞬間淚目:「以前我沒得選,現在我想做個好人。」

  「是時候抓幾個人回來審一審了……」幽無命輕輕磨著牙,把她攬得更緊。

  桑遠遠輕輕點頭。

  不過,想要抓到天壇首腦,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天壇這機構實在是過於低調,只負責一些卜卦、祝福的事宜,壇首副壇首姓甚名誰,外界根本無人關心。這麼一個不重要的機構,卻是建在帝城之內,構造、具體方位,竟是無人知曉。

  她倚在他結實的胸膛上,聲音輕柔:「幽無命,你也看到了麼?」

  半晌,他的胸膛悶悶地動了下:「嗯。」

  她不必說,他也不必問,彼此都明白說的是什麼。

  「你怎麼看?」桑遠遠輕輕地蹭著他。

  他緩緩吐出一口長氣:「姜雁姬和皇甫俊,只能我來殺。」

  她猶豫片刻:「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你父親和你一樣,都是那麼聰慧通透的人,又怎會喜歡那種野心勃勃的女子呢?會不會……」

  幽無命不假思索:「她匈大。」

  桑遠遠:「……」

  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活活噎死。

  「你們男人都那麼膚淺麼!」桑遠遠氣憤地控訴。

  幽無命挑了挑眉,大手在她身上重重捏了兩下:「唔。」

  她盯著他看了片刻,沒看出什麼破綻。

  直覺告訴她,幽無命是在故意轉移話題。他不願意深想這件事情。

  姜雁姬帶給他的傷害與仇恨實在是太深了,他沒有辦法給自己任何不殺她的理由,哪怕只是萬一的可能性。

  他必須殺她。

  只能殺她。

  哪怕,姜雁姬的身上當真發生過和桑遠遠一樣的事情。

  「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她笑吟吟地抬起頭來看他。

  幽無命懶洋洋地從一旁摸過那塊碎鏡,兩根手指拈著,舉起來,對著窗外滲進來的幾縷晨光,瞇著眼看。

  「這裡面是沒有小桑果的世界。」他道,「沒有小桑果,我會孤注一擲,在天都與姜雁姬搏命。」

  「你會嗎?」她伏在他的身上,軟軟糯糯地問道。

  「會。」幽無命唇角浮起一絲縹緲的微笑,「這個時候,當是我實力的峰值,再拖下去,於我不利。」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臉是笑的,心卻是酸的。

  「嘖,」幽無命重重把她的腦袋往他身上一摁,「卻沒想到皇甫俊那麼無恥,他要臉麼他!偷襲我,呵。」

  桑遠遠心道,『即便不偷襲,你也打不過他們兩個。』

  當然,今時不同往日,那一次在東州平原上,他為她破繭成蝶,若論單打獨鬥,他未必打不過姜雁姬和皇甫俊聯手。

  到如今,他又得了不滅之火和那所謂的『神力』,擊殺那二人,更是不在話下。

  她揚起了小臉蛋:「以夫君的實力,殺他二人,簡直如同探囊取物!」

  「那是自然。」幽無命瞇起了眼睛。

  「對了!」桑遠遠想起了一事,「哥哥傳訊說,雲許舟直接用炸火把冰霧谷旁邊的冰川給炸了,如今那谷底已被徹底覆蓋,再不會有任何痕跡。」

  幽無命正在緩緩撫她的頭髮,聞言,動作一頓。

  「小桑果,看來,情況有變。」

  「嗯?」

  幽無命臉上表情淡淡的:「若雲許舟只是泯滅了痕跡的話,晉蘭蘭查不到線索,皇甫俊便會放棄這條線,平定秦州地段之後,親身趕赴天都,與姜雁姬當面對質。但鬧了這麼大的動靜,皇甫俊一定會去冰霧谷查看。」

  「那……」

  幽無命輕笑出聲:「便在那裡,了結一段恩怨吧。」

  他快速用手指在膝蓋上敲了敲:「當初殺皇甫渡,桑不近有份參與,這次,便也帶上他!」

  桑遠遠:「……」

  聽聽這語氣,說得好像要請人家吃飯似的。

  二人還沒下床時,各路消息已紛至沓來。

  天都派出的五千平魔軍,在姜州遭遇伏擊,全軍覆沒,無一倖免!

  姜雁姬並沒有提到有關東州的半個字,只派出風騎,前往案發地點搜集證據,同時勒令駐軍在姜州周圍的各大勢力提供不在場證明來自證清白。

  若是平日,無論發生了多麼惡劣的案件,天都都只會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慣例是疑罪從無,一切稍有嫌疑的人自會呈上不在場證據來證明自己清白。

  這一回,姜雁姬卻穩不住了——她必定是驚怒交加,才會這般亂了陣腳。

  幽無命全程不需要發聲。

  幽州軍與桑州軍在長城下辦了一夜篝火晚宴的事人盡皆知,誰都知道,幽州王與桑王女在簡易的洞房中燃了整整一夜紅燭,簡直是蜜裡調油,令人艷羨到不行。

  妥妥的不在場!

  日上三竿時,幽無命帶著滿面嬌羞的桑遠遠,騎上雲間獸,率軍與岳丈桑州王道別。

  他要前往內陸,助桑不近一臂之力,蕩平境內魔患。

  上路之後,桑遠遠發現幽無命的臉色很不好看。

  「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有些緊張。

  幽無命聲音低悶:「無事。」

  「說嘛!」

  「無事。」

  「幽無命……」她拉長了調子,撅著唇,小手攥住他的衣襟,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幽無命瞬間投降:「岳丈討去了一千套玄甲,說是替我隱瞞的報酬。」

  桑遠遠:「……」

  她道:「即便你不答應,爹也不可能真的出賣你啊!」

  幽無命更加鬱悶:「新婚第一日,豈敢得罪岳丈。」

  桑遠遠作出一副和他同仇敵愾、義憤填膺的樣子,心中卻是暗自偷著樂——反派大魔王幽無命,又多了一個『害怕』的人。

  她果斷轉移話題:「昨夜滅掉那支軍隊,有沒有讓姜雁姬傷筋動骨?」

  幽無命臉色微沉,緩緩搖了搖頭:「那只是禁衛軍中的一支。天都軍中,實力最強的當屬御衣衛,兩萬人,次之便是東南西北四營衛,各五萬人。再次,便是昨日這樣的禁衛軍,總數約五十萬。」

  「我們幽州有多少軍人?」

  「百萬。」幽無命手指輕輕在韁繩上扣了扣,「算上後勤、臨時徵調、戰俘。」

  桑遠遠追問了一句:「那主戰力?」

  「不到三十萬。」

  桑遠遠輕輕點頭。

  姜雁姬的軍隊,全員配備了玄甲。幽州軍人再怎麼厲害,也無法彌補裝備和人數的差距。這樣和姜雁姬開戰,完全是自取滅亡。

  她道:「桑州實力會略差一些,我們加起來,還是拼不過姜雁姬,更何況,一旦對天都動手,任何一個州國,便有光明正大的借口攻擊我們。」

  「讓他們狗咬狗。」幽無命道。

  隱約之中,桑遠遠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件事情,一件本要問一問幽無命的事情。是什麼呢?

  思來想去,卻覺得這一日塞進腦子裡的信息實在是太多了,一時根本整理不清楚。

  算了,能忘記的事情,都是不重要的。

  ……

  幽無命與桑遠遠率著六千重騎兵,轟隆碾進白州境內,走的是北線,一路勢如破竹,將冥魔屠了個片甲不留。

  一日一夜,便攻到了白州王城。

  桑不近率軍從南線合圍,雙方在白州王城下碰了頭。

  數日未見,桑不近曬黑了許多,原本略偏女性的秀麗面龐被這層黑色一遮,倒是多添了許多英雄氣概。

  「雲許舟傳來消息,說皇甫俊已抵達雲州北境,看著模樣是要前往山崩的冰霧谷。八百人隨行,向雲州購買了掘冰器械,似有開山之意。」桑不近湊上前,低低地說道。

  「那便耽擱不得了。」桑遠遠神色微凜,「趁著尚有冥魔作亂,速速點了精兵,經風州,過趙州,潛入雲州南境,爭取搶在皇甫俊之前抵達冰霧谷伏擊他!」

  桑不近怔了一怔,然後笑了起來:「小妹,方才大哥我一個恍惚,好似回到了月前,你安排冰霧谷截殺那一日。」

  「這次他死定了!」桑遠遠斬釘截鐵。

  桑不近微微蹙眉:「可是,若殺了皇甫俊,之前所做的那些佈置,那些挑撥之計,豈不盡數白費?」

  幽無命輕笑出聲,身體略微前傾,聲音極輕,神秘兮兮地道:「我們有皇甫雄啊。」

  桑不近回味片刻,不禁嘖道:「幽無命,你真是個魔鬼!但願此生不用與你為敵。」

  幽無命挑眉一笑:「怕什麼,桑果便是關我的鞘。有她一日,我都會護你桑州無恙。」

  桑不近:「嗤!用得著你護!」

  桑遠遠忽然靈光一閃,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什麼事情——幽無命昨日說了一句『他們以為兩隻七彩王八就能拯救世界』,當時她以為這個『他們』指的是姜雁姬與皇甫俊,可是後來她親自看了這二人結局之後,發現他們兩個與所謂的『天道』好像沒有半毛錢關係。

  那麼,幽無命看見的人,是誰?

  必須認得的人,才能在天衍鏡中看見。

  天壇的高層,一個他認得的人?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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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發表於 2020-8-4 00:11:59 |只看該作者
第87章 天無絕人路

  幽無命與桑不近一個清理白州南境、一個清理白州北境,終於在白州王城下會合了。

  桑遠遠忽然想起忘了問幽無命一件事——他究竟是通過誰,看到了天壇扶持韓、夢二人的陰謀?

  正要開口問他時,忽見一行鸞轎匆匆從王城中迎了出來。

  兩位豐腴白皙的白氏姐妹花踱下轎輦,盈盈挪到桑不近與幽無命面前,拜得那叫一個姣花照水。

  「多謝幽州王、桑世子相助,父王在宮中設下了酒宴,請二位移步,小酌一杯。」那聲音又嬌又顫,叫人頭皮發麻。

  美眸一抬,一人盯住桑不近,一人盯住幽無命,眼中的波光都照得出人影來,眼眶卻是微微泛起一點紅色,當真是我見猶憐。

  桑不近剛拱手施禮,那大白王女便徑直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身體向前一貼,粘住了他,將他的胳膊緊緊摟在身前。

  他若想抽走胳膊,難免就要擦過那片波濤洶湧。

  桑不近額角青筋直跳,整個人都僵得像塊木頭。

  這是玩的哪一出?王族的矜持驕貴呢?

  真不能怪他大意,因為自古至今,從未見過哪一家的王女會主動上前貼住一個男人的——像秦無雙那樣祭出金貝來倒貼韓少陵的行為,都得被嘲笑個許多年,更不必說眼下這樣直接用身體倒貼的。

  桑不近恢復男兒身的時候,就是個扭捏害臊的性子,面對大白王女的攻勢,一時呆若木雞,根本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幽無命雙眸一瞇,神色警惕,在小白王女湊上來時,靈敏無比地向後一閃,叫她撈了個空。

  幸好有桑不近這個前車之鑒!

  小白王女一擊不中,疾步上前,還想去拽幽無命的手,動作急切得就像餓狼撲食一般。

  幽無命吊起了眼睛,單手在短命背上一撐,身體輕飄飄落到了另一邊,避過這柔情一爪。

  再看那可憐的桑不近,只見大白王女一擊得逞,立刻鞏固戰果,將整個柔軟的身軀全部貼住了他。桑不近身材纖細,被豐腴的大白王女這麼一貼,立刻像是一小團被裹在大白油裡面的瘦小五花肉。

  桑遠遠:「……」

  可憐的桑不近已經徹底麻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眼見姐姐已經成功拿下桑不近,小白王女急了,匆匆從短命身後繞過去,還想去拉幽無命。

  短命甩了甩毛茸茸的大腦袋,毫不憐香惜玉地衝著小白王女放了個又長又響的屁。

  被屁風吹亂了頭髮的小白王女:「……」

  幽無命滿臉嫌棄,屈起一根手指虛虛點了兩下:「敢把臭氣帶過來,你命沒了。」

  小白王女眼圈更紅,看著就快哭了。

  桑遠遠慢慢瞇起了眼睛,再度仔細打量了二女一番。

  在韓少陵的生辰宴上,她與這二女也算是有些『交情』。這二人刻薄、嘴碎、無腦,也十分驕矜,她們看上了韓少陵,巴巴想給他做小夫人,暗地裡商量著給他餵藥然後送貨上門。但即便如此,二女明面上卻是絲毫看不出半點倒貼的模樣,架子端得十足。

  今日的行為,實在是反常。

  反常必有妖。

  若說是因為白州被冥魔攻破而心膽俱顫,迫不及待想要找個靠山,那倒也不是完全說不過去,但即使如此,也不該是她二人這樣貼上來。

  這像是,被脅迫。

  她不動聲色,睨了幽無命一眼。

  幽無命心領神會,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不就是飲酒麼。去就是了。」

  這話一出,大、小二白立刻像是鬆了一口大氣般,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桑遠遠悠悠問道:「白州王與世子安好?」

  兩個白王女立刻神色一凜,大白王女扯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容:「為這魔禍,父王與兄長殫精竭慮,頭髮掉了許多,身體倒是無恙。」

  一聽就是扯謊。白氏王族,必定出事了。

  桑遠遠迅速開始思索——就算之前的事情露了破綻,姜雁姬能確定姜十三那支軍隊是被幽無命幹掉的,想要對他出手,也絕不可能一夜之間便穿過姜、風二州,殺到白州王都來佈置這麼一個局。

  皇甫俊去了雲州,更是萬里迢迢。

  那麼還有誰,有能力挾持了白州王族,引自己入甕呢?

  白州再弱,王城也不是說闖就能闖的。白王都風平浪靜,不像是被人揮軍強闖過的樣子,所以,對方是光明正大進入了王城,近距離接觸王族,突然發難,挾持了人質。

  答案呼之欲出。

  「送上門來了?」幽無命輕輕地嘀咕著,白牙不自覺地磨了兩下。

  桑遠遠低低道:「對方有備而來,只怕步步殺機。」

  幽、桑二州的重騎兵不可能就這樣直接開進白州王都。對方若是以白州王的性命威脅,讓白州禁軍出手對付幽無命三人的話,想要殺出來,還真沒那麼容易。

  明知是陷阱,跳不跳?

  幽無命攬住桑遠遠,從短命背上跳下來,長眸一斜,瞟了瞟短命腹下的偶。

  「既然白州王誠意邀約,帶著兵刃鎧甲赴宴,彷彿不太禮貌。」幽無命懶洋洋地說著,脫下身上的鎧甲,扔到短命背上,又卸了刀,交給隨行親衛,讓他們把短命牽走。

  兩個白王女再次鬆了一口氣,對視一眼,頗有些欣慰的樣子。

  桑遠遠卻知道,幽無命這模樣是準備大開殺戒了。偶可以清理掉埋伏在殿旁的殺手,若是對方有動手的意思,幽無命一點也不介意讓宴席血流成河。

  被大白王女死死挽住胳膊的桑不近顯然察覺了異常,他皺起了兩道清秀漂亮的眉毛,遲疑地望著桑遠遠。

  「嘖,大舅子這一身血污狼狽,先去換身衣裳吧。我與桑果先進去,如何?」幽無命漫不經心地問。

  兩個白王女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幽州王,桑王女,請——」

  這下桑遠遠確定了,目標果然是他們兩個!

  「小妹……」被大白王女無情拋棄的桑不近看起來有些凌亂。

  桑遠遠偏過頭,狡黠地衝他眨了下右眼。

  桑不近望向幽無命,只見這個可惡的妹夫輕佻著長眉,唇角勾著不耐煩的弧度,衝他偏偏頭。

  桑不近:「……」明白了,這是要他領著兵在外面,準備接應。

  桑州騎兵足有二萬,再加上幽州的六千精銳玄甲重騎兵,真動起手來也不怕。

  他蹙起了清秀的眉毛,看著幽無命、桑遠遠二人隨著白王女踏入白王城。

  白州的建築風格整體感覺就是軟綿綿的。築城用的是一種看著材質像是豆腐的白色石頭,上面有道道乳黃的斑紋。

  桑遠遠打起了十二萬分警惕,一路觀察著往來的宮人和侍衛,卻沒看出任何異常。

  冥魔無法靠近王城,這裡一派歲月靜好。巡邏的禁軍有條不紊,若不是兩個白王女的表現太過急切的話,恐怕就連桑遠遠都不會意識到這裡出了什麼變故。

  進了正殿,便見白州王與白世子從案桌後站立了起來,端端正正行了王族見面禮。

  這宴席,卻與想像中箭拔弩張的架式完全不同。

  偌大的宮殿裡,只設了八個席位。週遭空闊,看不出設了伏的樣子。

  桑遠遠不動聲色拿眼去望,看到了一位異常出眾的儒雅文士。他的位次就在白世子之下,穿著藕色長衫,舉手投足之間頗為高雅出塵。

  就他?一個人?

  幽無命牽著桑遠遠,大大咧咧走到白州王對面落了座。

  「不必等我大舅哥。」幽無命目光往空空蕩蕩的案桌上一掃,老實不客氣地敲著桌面道,「白州王,可以開宴了。」

  就差直說一句,要下毒,煩請麻溜些。

  白州王一語不發,施完了禮,便直通通地坐在案桌後,抿著唇,眉眼之間浮滿了暴躁和屈辱。

  根本沒有半點要說話的意思。

  氣氛又詭異又尷尬。

  小白王女走上前,向著那藕衣文士盈盈一拜:「聖子大人,幽州王與桑王女已到了,您看……」

  聖子。

  聞言,幽無命與桑遠遠齊齊把視線投向那儒雅文士。

  他的五官生得極為出塵,像是雲遮霧罩的山水畫一般,唇一動,彷彿有花在唇角綻放。整個人清雅至極,卻有種難言的貴氣。

  好一個年輕漂亮有氣質的天壇聖子。

  他溫和地說道:「幽州王一路行來,辛苦得很,還請白州王親自獻上歌舞一曲,聊表寸心。」

  這話說得當真是荒誕極了。

  自古到今,還從未聽說過哪家的主君親自為客人獻上歌舞的,這像什麼話。

  幽無命正在敲桌的手指微微一頓。

  奇的是,臉色陰得滴水的白州王,居然毫無異議地從案桌後起身,走到大殿當中,唱跳了起來。

  白州王的歌喉,倒是比想像中要更好些,並沒有五音不全,相反還頗有那麼一點像模像樣的意思。舞姿也還湊合,沒什麼章法,卻也不難看。

  這樣的國宴,向來是正經肅穆,歌舞姬是絕對不可能踏足的。本該正襟端坐的一國之君,竟是親身下場,孤零零地自唱自舞,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一種難以言說的憋悶逼壓感籠罩在整個大殿中,氣氛尬破了天際。

  兩個白王女紅了眼眶,淚水撲簌撲簌往下掉。

  白世子自始至終就像只鵪鶉一樣縮在案桌後,恨不得變成個透明人。

  天壇聖子帶頭鼓掌:「好!好!」

  幽無命懶洋洋地抬起雙手,拍了兩下。

  歌舞結束,白州王坐回案桌後,神情並無太大的變化。想來,這已不是他頭一次『表演』了。

  天壇聖子慢悠悠把目光投向了白世子:「接下來……」

  大白王女『哇』一聲哭了出來:「不要再侮辱父王和兄長了!要做什麼,我都可以做!求您放過父王和兄長吧!」

  白州王雙手顫抖,摁在案桌上,咬牙道:「不要求這個卑鄙小人!你要麼殺了我,否則我定將你碎屍萬斷!」

  那聖子絲毫也不惱,笑容和煦得很:「白州王這就沒意思了,歌舞,只是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罷了,並不低賤卑鄙的。」

  白州王牙根緊咬:「雲之濯……你定會後悔今日所為!」

  雲姓天壇聖子?!

  『雲之濯……』桑遠遠心中暗想,姓雲,不知與自己及笄禮上那個雲姓聖子有無關係?

  此人看著只有二十出頭。若當初及笄禮上的人是他,那就意味著他是一個靈耀境以上的高手——修為到了靈耀境,便可以固齡。

  只是,不知此人究竟是怎樣威脅白州王一家的?殺人容易,但想要讓一州主君在殿內載歌載舞,那可不是用性命威脅便能做到的事情。

  桑遠遠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雲之濯。

  他的臉上始終掛著謙和的微笑,看不出任何情緒。

  「嘖,」幽無命很不耐煩地把案桌上的空燭墩一擲,「酒菜沒有,還要聽人吵架,沒意思!」

  雲之濯微微一笑:「幽州王莫急。很快便有意思了。」

  「那你倒是下毒啊。」幽無命一本正經。

  「啊,」雲之濯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我疏忽了,忘了告訴二位——已下過了呢。不信,二位運一運體內靈蘊試試,一試便知。」

  桑遠遠被他誠摯的神色弄得頗有點不好意思。

  她試著調了調體內靈蘊。

  立即發現了一件驚人的事情——就如同當初在冰霧谷中了金冥雪蛾之毒的時候一樣,體內的靈蘊上,覆滿了一粒粒圓圓的昏黃光點,體內靈蘊沉沉蟄伏,已不聽使喚。

  「什麼時候下的毒?」桑遠遠驚奇極了。

  雲之濯謙虛地笑了笑:「其實也不是毒,只是案桌下的香爐有點問題。桑王女,六年未見,您風采更勝往昔,氣度卻一如從前,寧靜淡泊,令人欽佩。」

  六年前,是他!

  她控制住表情,不露出任何異色,只淡淡地問:「若是我們不來赴宴,你打算怎麼辦?」

  雲之濯的神色溫柔極了,甚至有些寵溺:「你們會來的。」

  「你確定這樣的毒能制得住幽無命?」她好奇地眨巴著眼睛,「若我沒有認錯,它彷彿正是醫書上記載的金冥雪蛾之毒。」

  她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曾去過雲州,還中過那金冥雪蛾之毒的。

  雲之濯抬起手,極優雅地向著白氏王族四人揮了揮:「沒諸位的事了,睡吧。」

  只見白氏父女立刻歪歪地倒伏在案桌之上,睡死了過去。

  桑遠遠心頭一突——這樣的控制手段,實在駭人聽聞!

  「桑王女果真是見多識廣!」雲之濯極為真誠地讚歎道,「不過,這可不是什麼金冥雪蛾之毒,它不是毒,是天命之力,沒有任何力量可與天命對抗。」

  桑遠遠凝神看了看潛入自己肌理的那些黃斑。留心之下,發現它們其實隱隱蘊著七色。

  她的心頭再度一跳,藏在案桌下的手悄悄伸過去,攥住了幽無命的小指。

  他反手握住她,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何為天命之力?」桑遠遠真誠發問。

  雲之濯煩惱地揉了揉眉心:「天命,不可言說。自己領悟到了,也就明白了。當初怪我做事疏漏,那一線生機,竟引發了今日之禍,只能由我來撥亂反正。」

  「當初就該請個能把話說清楚的天壇聖子。」桑遠遠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噗哧。」幽無命果斷笑場。

  「所以六年前把我趕出身體的事情是你幹的?」桑遠遠淺顯易懂地問道。

  「算是我吧。」面對兩個任憑自己宰割的人,雲之濯也無心隱瞞。

  「怎麼做到的?」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雲之濯道,「桑王女,你也不必怨懟,當初發生的一切,皆是你心甘情願的,只是我也沒想到,那一點不算紕漏的紕漏,竟留下了禍根,導致我今日不得不再次離開天壇,出面收拾殘局。」

  桑遠遠敏銳地抓住了重點:「紕漏?是讓我六年之後回來麼?」

  「是,也不是。」雲之濯笑得神秘莫測。

  桑遠遠思忖片刻:「為什麼我還可以回來面對必死之局?」

  說句實在話,她剛『穿越』回來時的局面,當真是十死無生。

  雲之濯道:「因為天無絕人之路。」

  桑遠遠:「……」和神棍聊天真的是自找不痛快!

  雲之濯的神色有些遺憾,道:「是我疏忽了。實在料想不到,那般必死的局面,桑王女竟能逆轉乾坤……我還真的挺好奇,桑王女是如何逃脫了小韓夫人的毒手?不怕桑王女笑話,我活了很多很多年,這還是頭一次,對一件事情百思而不解。」

  桑遠遠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小韓夫人』指的是幽盈月。

  她優雅地笑了笑:「想知道嗎?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也得回答我一個問題,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雲之濯微笑:「桑王女願意解惑,那當真是太好了。我願意作這個交換,且可以保證我的答案必定真實,但我不保證桑王女您能不能聽得懂。」

  不得不說,這個人笑起來當真是溫和儒雅極了,他的目光中看不出絲毫野心和惡念,與他說話,倒像是與知己好友在月下竹林中歡飲暢談一般。

  桑遠遠知道他有恃無恐。他只需要像方才一樣『玄之又玄』地說話,那這個世上,便沒有一個人能懂。那樣的真話,說與不說,都沒什麼兩樣。

  不過這種問題向來難不倒桑遠遠。

  她點點頭:「我自是相信雲聖子。那我便先答了——我告訴幽盈月,我喜歡的人並非韓少陵,而是幽無命。幽盈月是個重親情又孝敬兄長之人,知道我是她將來的王嫂,便替我解了毒,對我百般恭敬。」

  雲之濯失笑:「是我愚鈍了。其實見到今日桑王女與幽州王伉儷情深,便該想到的。桑王女要問我什麼?請——」

  桑遠遠彎唇一笑:「你們用天命之力力保的人,是韓少陵,還是夢無憂?」

  雲之濯悠閒放在案桌上的雙手猛然一攥。

  半晌,那年輕俊秀的唇角浮起一絲苦笑。

  「桑王女,了不得。」雲之濯歎道,「一個問題,便將我能說不能說的,全都一網打盡了。」

  她這般問,就是根本不給他留下模稜兩可的空間。要麼答一個名字,要麼說他們沒有用天命之力來保那二人。不管怎麼答,都只可能是正常人類能聽得懂的答案。

  「所以聖子是打算反悔咯?」桑遠遠遺憾地歎了口氣。

  「自然不會。」雲之濯搖頭笑了笑,「若今日並非勝券在握,那麼哪怕做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從此心魔迭生,我也會悔諾不答。然,今日,桑王女與幽州王已是必死無疑,是以我會回答。」

  桑遠遠不動聲色,調皮地捏了捏幽無命掌中的繭。

  「保的,是夢無憂。」雲之濯如是說道。

  「哦……」桑遠遠道,「感謝聖子答疑解惑。我再想問別的,想必聖子也不會回答了吧?」

  「是的。」雲之濯笑得更加溫和,「二位,可以去死了。」

  他說這話的模樣,有些羞澀,有些恭敬,有些客氣,就像是準備了不甚豐富的菜餚,然後請貴客入席一般。

  幽無命自始至終瞇著雙眼,懶懶散散地倚在案桌上,聽到這句話,眼皮也沒動一動。

  桑遠遠問:「聖子想讓我們如何死?」

  雲之濯更加不好意思了:「啊……幽州王沒把兵刃帶進來啊,那便借我的佩劍用一用罷。」

  他慢慢起身,疾步走過來,取下身上的佩劍,放在了幽無命面前。

  「自刎吧。」他道,「生命在蓬勃旺盛之時,猝然阻斷,難免是痛苦的。自刎的話,疼痛的時間應當會稍短一些。雖然我沒試過,但我覺得,別割到氣道的話,不嗆血,應當還好。」

  眼神誠懇,全然是為旁人作想,一點也不像正在叫人去死。

  「可是我為什麼要聽你的?」桑遠遠偏頭問道。

  雲之濯羞澀地笑了起來:「桑王女以為,白州王為何要給大家獻舞?那不是沒有辦法嘛。天命之力,凡人又如何抵抗得了?」

  他話音未落,桑遠遠便發現自己的手動了起來,伸向桌上的劍,握住劍柄,將它拿了起來。

  她驚奇地望著自己的手。它,正在,自己動!

  凝神感受片刻,發現是體內那些七彩的力量作祟。

  「有這樣的力量,你們何事不成?」桑遠遠道,「之前都幹嘛去了?何必搞這麼多事,弄這麼麻煩。」

  「慚愧。」雲之濯身體猛地向前一傾,口中忽然黃血噴湧,「其實只是意外罷了。施展禁忌大術之時,我不慎身染神力,已無力回天。壇首舉全壇之力,助我強撐到此刻,正是為了讓我在臨死之前,借這天命之力,來取二位性命,好撥亂反正。」

  只見他那一頭黑髮,瞬間雪白脫落。

  俊秀的面龐上,道道皺紋浮起,頃刻之間,他從一個二十出頭的漂亮青年,變成了一個油盡燈枯的耄耋老者!

  他腿腳失去了支撐之力,跌倒在地,喘著氣,虛弱地說道:「天命之力,凡人是絕對不能染指的。如今,心願已了,我亦可安心去了。臨死之前,竟以凡人之身,親手掌握了一次天命的力量,還能彌補曾經犯下的錯,雲之濯,死亦無憾了……」

  他目光灼灼,盯住桑遠遠那只握劍的手。

  「我再撐片刻,等二位,一起上路。」

  因為嘔血的緣故,他有些嗆咳,神色卻是十分激動,「來吧!」

  桑遠遠長劍出鞘,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她神情依舊平淡,道:「你說的禁忌大術,指的是將那力量灌注到夢無憂手中的碎鏡上,對嗎?」

  雲之濯正在渙散的瞳仁微微收縮。

  他已無力再說話,但從他的表情中,桑遠遠和幽無命都看出了答案。

  「你們錯了,」桑遠遠道,「若世間真有毀滅,那必定是因為嬰孩持起了利器,自我毀滅。你們不該強求。」

  雲之濯眸中的光迅速熄滅。

  桑遠遠鬆開了幽無命的小指。

  幽無命長袖一拂,將橫在桑遠遠脖頸上的長劍蕩了出去,直直削去了雲之濯半個腦袋。

  他的手利落地旋回來,捏住她的腕脈,指尖黑焰浮動。

  片刻之後,桑遠遠體內那些七彩圓斑齊齊向著幽無命渡去,被他的黑焰焚燒殆盡。

  「他好像也不是壞人。」桑遠遠歎息,「天壇,秘密真多啊。真相應當離我們已經不遠了。」

  幽無命隨手替白氏四人解去了體內的『毒』,然後攙起桑遠遠:「走吧。」

  二人走出白州王城,見到桑不近正皺著眉頭,在城門外打轉轉。

  「這麼快?」見到二人出來,桑不近吃了老大一驚。

  「嘖,」幽無命滿臉不正經,「這種事,快一點又沒關係的咯。」

  桑不近不知道腦補了什麼,耳朵慢慢便紅了。

  二人各點了一千精兵隨行,剩下的人便讓手下得力將領率著,繼續在白、風二州境內除魔。

  幽無命把桑遠遠抱上了短命的後背,他瞇著眼,單手在眉毛上搭了個篷,凝望著白州王城,像在等待什麼。

  半晌,一個小小的身影飛簷走壁,『嗖』一下躥了回來。

  是偶。

  它搖晃著腦袋,將一枚材質奇特、雕刻著繁複花紋的令牌遞給幽無命。

  「雲之濯的隨從,身份想必也低不到哪裡去。」幽無命將令牌一收,「人殺了?」

  人偶很認真地點了點頭,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裡清清楚楚地寫著——死得像木頭一樣了。

  桑遠遠思忖了片刻,先問了幽無命一個問題:「那天,你說『他們』以為兩隻七彩王八就能拯救世界,你從誰身上看到的?」

  幽無命無所謂地說道:「姜一啊。」

  「啊!」桑遠遠重重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我真是個傻瓜!」

  「不!」幽無命一本正經,「你不是瓜,是果,傻果。」

  桑遠遠:「……」

  一個跟了姜雁姬許多年,深得她信任的老太監竟會背叛她,這本身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更何況那老太監張口閉口都是『天命』,所以,他有極大概率是天壇的人,並且等級還不低。

  通過天衍鏡碎片看人,必須『認得』,也就是說,握住碎鏡的時候,腦海裡得有這麼一個人才能氣機相感。姜一是姜雁姬最貼身最信任的人,幽無命自然是認得的。

  「你在姜一身上看到了什麼?」

  「一群鬼一樣的人,圍在地下施邪術。」幽無命皺了下漂亮的眉,很可惜地說道,「頭領都身穿黑色斗篷,戴了面具,看不出是何人。」

  「天壇……」桑遠遠問道,「這雲之濯是什麼級別。高階聖子?」

  「三個副壇首之一。」幽無命道,「姜一亦是副壇首。如今身份不明的,還有第三個副壇首,以及天壇壇首。」

  桑遠遠點點頭。

  幽無命既然通過姜一看到了他們在地下施術的過程,今日見了雲之濯,自然能通過身形認出雲之濯正是首腦之一。

  「所以,為了把那七彩力量弄到夢無憂手中的碎鏡上,天壇犧牲一個了副壇首。我在想,」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若我們今日執意不肯進白王宮赴宴,這雲之濯會不會活活氣死?」

  他已動用了那股力量去控制白氏王族,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幽無命滿臉遺憾:「早知道便讓大舅哥自己進去。姓雲的情急之下,必定要控制了大舅哥,出來給你我表演一個精彩刺激的,逼你我進去。」

  桑遠遠:「……」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桑不近:「?」關我什麼事?什麼控制?表什麼演?我為什麼要表演?

  桑遠遠和幽無命對視一眼,一個抿唇偷笑,一個悠悠挑著眉,望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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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12:15 |只看該作者
第88章 東州王之殤

  離開白州,便要經風州、趙州,前往雲州。

  這一路上,桑遠遠都在整理腦海中的線索們。

  如今已經可以確定的事情有幾件。

  第一,六年之前,害她魂穿異世的事情,確實出自天壇的手筆,由這個雲之濯操刀,並且這件事情她當時是知情的,只可惜如今已經徹底忘卻了那段記憶。

  第二,由一可證,夢無憂這個瑪麗蘇之魂,也是天壇弄來的,目的就是取代她桑遠遠,輔佐韓少陵。

  第三,天壇可以通過某種不為人知的手段,在一定程度上操縱所謂的『天命之力』,三道落雷以及碎境上的七彩力量皆出自天壇之手,且動用這『天命之力』,會引發冥魔躁動,二者之間,不知究竟有何關聯。

  「還有一個問題。」桑遠遠沉吟片刻,「他們怎麼知道韓少陵和夢無憂什麼時候會出事?」

  這樣的實時保護,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幽無命瞇了瞇眼。

  天壇的秘密,真多啊。

  「沒關係,」他把牙尖磨得咯咯作響,「捉回來,慢慢地審。」

  這一行擦著邊境線,悄悄越過了風州,經趙、姜一線,抵達雲州。

  雲許舟派來的人已整整齊齊分列在官道兩側,等候桑不近等人到來。

  到了近前,只見一位高位階的女官跳下雲間獸,疾步走到面前拱手施禮,道:「攝政王今日有要事在身,令屬下率部前來傾力相助,桑世子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哦,我叫張一喬。」

  沒見到雲許舟,桑不近的模樣明顯有一點失落,道:「那便勞煩張將軍。」

  因為事先與雲許舟通過氣,所以張一喬的人把掘冰器械都帶來了。

  「東州王日前在境內購置大批器械,攝政王關照過,賣給東州王的,都是『特別好』的東西!柄上都鑲著大段金和玉。」張一喬很謙虛地說道,「咱用的,卻是平民鑿冰用的玩意兒,不值錢,唯一的好處便是結實耐用,隨便鑿掘,都沒關係!」

  一聽這話,桑遠遠便知道這位張一喬將軍也是個妙人。

  她湊上前去,與這位女將並肩而行。

  「張將軍可否向我透露一二,攝政王她是否故意避著兄長?」她偷偷往桑不近的方向瞟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問道。

  「非也非也。」張一喬也不瞞她,「其實今日是每年一度的族會。您也知道,那位祖宗,雖癱瘓了這麼多年,但身子骨一直硬朗,每年這一日啊,咱雲氏王族的所有小輩,都會去祖寺見一見老祖宗,已是傳統啦!只不過您也知道祖宗畢竟身份特殊,是以咱雲州向來都是低調行事,從不大肆張揚。」

  「哦……」桑遠遠恍然。

  那位祖宗,指的便是五百年前的最後一位雲帝。

  癱瘓之前,他本是世間最有可能破境的第一人,靈耀境九重天的絕世強者。無奈被那所謂的『詛咒』暗算,癱瘓臥病,子孫凋零,不得不禪讓帝位。

  因修為太高,且做了多年帝君,底蘊豐厚,是以一直用靈藥養著,直到如今仍未離世。

  「老祖宗他,定是心心唸唸,盼著雲氏復興!」桑遠遠感慨不已。

  「自然是了。」張一喬歎道,「王族每添一人,老祖宗都得高興許多日子。每年族會,老祖宗都會大肆破財,給小輩們備上靈液——您不知道,這祖宗平日可是摳門得緊!」

  桑遠遠道:「老祖宗定會看到雲氏復興的!」

  ……

  有雲州土著帶路,這一行很快就順利抵達了冰霧谷另一側。

  這地方是冰霧谷?

  桑遠遠幾乎不敢認了。

  雲許舟不知怎麼炸的,竟生生炸塌了一座冰川,莫說谷底了,就連那條唯一的山道也被埋得沒了影子。

  如今站在兩座雪峰之間往前望去,便只能看見大塊小塊的碎冰和積雪,將那原本的斷崖和谷地填成了一座新的冰雪嶺。皇甫俊的人,便在雪嶺的另一側搬山。

  桑不近的臉偷偷地紅了。暗想,別看雲許舟悶不吭聲,但求到她時,她卻是傾盡了全力相助,這是何等的情義!

  張一喬攤了攤手,道:「也不知怎會如此!我設的炸火量,炸平地只夠炸塌一里地段,不能再多了!可是誰能想到的,這冰川看著墩扎,奈何不經炸!」

  自作多情的桑不近:「……」

  「東州王那邊情況如何了?」桑遠遠問道。

  張一喬豎起大拇指道:「桑王女聰明,連我派人盯著都猜到了!那八百人掘得仔細,大約是每一塊冰都要翻起來看看的樣子,經過之處,倒是幫我們把路給清出來了。」

  幽無命斜斜地騎著雲間獸,隨手拽過地圖,用指尖黑焰烙出一道痕跡:「打個洞進去。」

  君令一下,將士們立刻像穿山甲一樣,扛上掘冰器械撲向面前巨獸般的冰雪嶺,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

  幽無命又拽過另一張地圖,在原本山道的地方點了點:「把這裡挖出來。」

  另一隊將士吭哧吭哧便去了。

  幽無命盯著兩張地圖看了一會兒,唇邊浮起了淡漠的笑容。

  「父子死在一處,很仁慈的。」

  皇甫俊與姜雁姬勾結,害了明先生性命,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幽無命對他,絕無可能心慈手軟。

  再加上皇甫俊暴露了那『測謊』的異能,更是不能再多留他性命。

  是該有個了斷了。

  冰霧谷底,將通道挖到當日擊殺皇甫渡之處,尚需五日。山道之上倒是清理得很快,第二天入夜時分,便已將當時截殺時埋伏假轎輦的那個洞窟清理了出來——這個洞窟用完之後,便已推土來填埋上了。

  「不用在這裡做些假線索麼?」桑遠遠環視著乾乾淨淨的洞窟。

  當初殺了皇甫渡之後,案發現場已仔細清理過,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不必,」幽無命緬懷地看了看,「皇甫俊見到這個洞,自會猜到了。」

  他勾了下唇角:「先不告訴他!」

  ……

  五日之後,嶺下的通道鑿到了案發現場。

  而皇甫俊那一邊,因為沒有什麼頭緒,又怕遺漏了線索,所以仍在慢吞吞地剷平整座雪嶺,一點一點向內蠶食。

  這五日,幽無命都不怎麼愛說話,時常望著雪嶺下的通道發愣,一愣,便能愣上一兩個時辰。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當初他與父親一起遇襲的那道峽谷。

  手刃仇敵的日子近在眼前,他終於可以放肆地、暢快地回憶那個人。他要用自己的回憶,把那個人找回來,在這裡,與他一起,向皇甫俊復仇。

  之前每一次與皇甫俊見面,都是偶然和意外,沒有任何思考時間,只能匆匆應對突發狀況。

  而這一次,誰都能感覺到,一切變得不一樣了。皇甫俊,大勢已去。

  身和心的創傷摧毀了皇甫俊的強盛之勢,離間計的成功,又拆掉了他與姜雁姬之間牢固的同盟。

  皇甫俊,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無懈可擊的皇甫俊了。

  桑遠遠靜靜守著幽無命,沒有打擾他,只默默陪在他的身邊。他發呆,她便和他一起發呆。他看她一眼,她便揚起小臉,贈他一個清甜的笑容。

  她找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妙感覺。

  一個人也好,一股勢力也好,一個州國也好,滅亡之前,總是有那麼些明顯徵兆的。

  京都刺殺皇甫俊時,若真能殺了他,那便是偶然、是僥倖,於皇甫俊而言,那是夭折。

  那個時候,皇甫俊實力強盛,命不該絕,是以,只要略有一線生機,就無法真正置他於死地——其實許多時候世事都是這樣的,功虧一簣時,缺的並不僅僅是一點運氣,而是『勢當如此』。

  而到了現在,整個大勢,已然逆轉。皇甫俊大勢已去,這次即便沒能死在冰霧谷底,也會死在谷外。事到如今,雲州已被拉下了水,若冰霧谷刺殺失敗,雲許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率軍圍剿,絕不會放皇甫俊活著離開。

  這已是一眼便能看出的定局,再無逆轉的可能。

  『不知皇甫俊意識到無力回天之時,會不會認為,這便是天命難違?』桑遠遠默默地想著。

  「報——主君,通道已掘完,並無任何發現。」一名眉毛上粘滿了冰雪的戰士前來回復。

  其實,冰霧谷下,是真沒留下什麼證據了。

  冰雕一樣的幽無命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分掘左右,包抄埋伏。」他點了點羊皮地圖,「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挖空。」

  「是!」

  雲許舟已悄悄趕到了冰霧谷。

  她與桑不近都能看出來幽無命的狀態與平日不一樣,便沒有上前擾他,只讓桑遠遠安靜地在那裡獨自陪伴。

  又一夜過去。

  天光灑滿了雪嶺時,通道中有將士來報:「主君,伏兵就位!」

  幽無命動了動眉毛,轉身,不緊不慢走向雲許舟。

  「勞煩攝政王安排人手,將山道上發現洞窟的消息傳給東州王。」他的聲音清冷平靜,整個人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波動。

  雲許舟正色道:「我會不著痕跡地辦好。」

  幽無命道:「謝了。攝政王請回,盡量製造不在場證據。」

  平平靜靜的模樣,卻令心如堅鐵的雲許舟也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微側了身,衝著幽無命、桑不近和桑遠遠三人輕輕一揖:「保重。」

  目送雲許舟離去,幽無命牽起了桑遠遠的手。

  「媳婦。隨我一道,替你公爹報仇。」

  她鼻頭發酸,抿唇點了點頭:「嗯!」

  幽無命深深吸了一口氣。

  單薄的白衫下,結實的胸膛線條隆了起來,旋即,緩緩吐氣,挑眉一笑,牽著她大步踏入冰雪通道!

  當初擊殺皇甫渡的地方,已被鑿成了一個空曠的冰下洞窟。幽、桑二州的將士埋伏在左右兩側開鑿的耳道中,只待皇甫俊那八百人進入甕中,便可將後路一斷,甕中捉鱉。

  這一次,眾將士穿的是天都軍的鎧甲。

  雪嶺之下,一片漆黑寂靜。

  純粹的冰雪氣息聞得久了,隱隱覺出一股縹緲的松香。

  靜待了很久很久之後,清脆的『叮鐺』開鑿之聲,終於自北面而來,速度快極了,像游魚一般,穿梭在這寂靜無聲的黑暗嶺底。

  皇甫俊,來了。

  發現山道上那個可疑的洞窟,皇甫俊便不會再一寸一寸清理雪地,而是像幽無命一樣,穿鑿通道,直奔這事發地點而來。

  若是從前的皇甫俊,必定會多想一想,多看一看。但如今的他,已不比往日。

  感覺自己大勢已去的人,往往只會破罐子破摔,孤注一擲,最終輸掉所有——賭徒心態,亦是眾生之態。

  一片黑暗中,桑遠遠聽不到將士們的呼吸聲,卻能聽到幽無命的。

  甚至能聽到他的心臟在跳,他的血液在奔流。

  「他會感覺到這裡有伏兵嗎?」桑遠遠輕聲問道。

  如今只知道皇甫俊可以感覺到週遭的液態波動,卻不知道他的感知範圍有多大,敏銳度如何。

  「隔著冰雪,無礙。」幽無命的嗓音裡有抑制不住的沙啞興奮。

  開鑿聲越來越近!

  終於,一聲清銳至極的破冰聲響起!

  皇甫俊的人,挖到幽無命替他準備好的大冰窟了!

  「主君!發現一個大洞窟!」隔著冰牆,東州士兵興奮的喊聲略有一點扭曲。

  幽無命牽著桑遠遠,走到了一冰之隔的地方。

  皇甫俊的人手持冷火,白光幽幽,照得一行人如同鬼影子一般。光芒透進了冰壁,桑遠遠獲得了一點幽暗的視覺。

  皇甫俊今日仍穿著紫衣,疾步掠進大冰窟之中,正待說話,忽然身上有玉簡亮起。

  皇甫雄憤怒至極的聲音從玉簡中傳出——

  「大哥!老子再也受不了姜雁姬那狗娘皮了!她說老子的弓是姜十三的,還問我是不是帶了五百人,在姜州殺了她的五千人!大哥!這狗娘皮是失心瘋了,擺明了要翻臉了是不是!」

  皇甫俊彷彿恍惚了一會兒,陰柔地開口:「小弟稍安勿躁,我已尋到一處異樣的地方,有人故意為之,恐怕,正是渡兒出事的地方……」

  「那我明白了!」皇甫雄雄獅咆哮,「姜雁姬那狗娘皮,知道大哥要抓到她的馬腳了,所以慌了,先往老子頭上扣一個使盆子!媽的!老子要能五百人殺她五千,早他奶奶的掀了她十八代祖墳!」

  皇甫俊被吼得揉了揉額角,隔著冰層都能看出他十分疲憊。

  一代梟雄,大勢已去。桑遠遠恍惚間憶起了在天都見過的皇甫俊,那時候的他,強盛、勢大、狡詐機敏,根本不會像一個老人一樣,犯下一些糊塗的致命的錯誤。

  只這麼一眼,桑遠遠心中便很清楚,今日,皇甫俊必死無疑了。

  皇甫俊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無力:「小弟,我先看看,一會兒再與你聯絡。」

  「好!大哥自己當心!」

  玉簡碎去。

  「這是……很新的痕跡。」皇甫俊撫著冰壁,語聲陰柔,「特意為我鑿的嗎?若是如此,那想必就是殺害渡兒的兇手了啊……」

  一壁之隔,幽無命歪著身子,緩緩抬起一根燃著黑燃的手指,指尖直直戳向皇甫俊的眼睛。

  他的唇角,浮起了邪惡的微笑。

  桑遠遠偏頭看著他。

  她一點兒都不擔心他跌回黑暗深淵。

  她知道,他心中那些最陰暗的陰暗,總得有個地方釋放。就讓他盡情地發洩那些惡念吧,等到解決了皇甫俊和姜雁姬,那片黑暗荒蕪之中,便會有新鮮的生機萌芽。

  皇甫俊心有所感,站在冰壁之前,一動也不動。

  幽無命緩緩捏了一枚玉簡,灑下屑末,然後向著通道另一端踱去,一邊走,一邊用指尖輕輕地叩擊冰壁。

  篤、篤、篤……

  紫影一晃,皇甫俊不顧一切,直直追來!

  他的親衛絕大部分仍在那半邊通道之中,極少數已跟隨他衝進冰窟,見他掠向另一旁,一時反應不及。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

  事先安排的塌方發生了。

  東州八百親衛,盡數被阻斷在通道與冰窟之中,還未回過神,便見左右兩側的冰壁紛紛破碎,無數身穿天都軍玄甲的士兵如猛虎一般飛撲出來,見人便砍!

  「有埋伏!是天都軍!」

  「保護主君!!」

  「快傳訊回報!天都軍偷襲主君!主君遇險!」

  後頭的紛擾,已無法再干擾皇甫俊與幽無命。

  這對宿命中的敵人,已分別立在通道兩端,於黑暗之中,凝視著彼此。

  幽無命抬起手臂,將桑遠遠撥到了身後。

  她知道,這件事,他不願任何人插手。

  一片黑暗之中,忽然有風動了!

  皇甫俊本就是老奸巨滑的梟雄,面對這般境況,心中早已如明鏡一般堂皇——設下此局之人,正是殺害了皇甫渡的兇手!

  喪子的雄獅,雖垂垂老矣,卻也是爆發出了無與倫比的力量。

  雖有幽無命擋在身前,桑遠遠仍感覺到一陣蘊滿了水氣的寒風迎面撲來,刮得臉頰生生作痛。

  幽無命也動了。

  他並沒有留手,身影掠出之時,黑焰貼著他的週身燃起,勾出一個乾淨利落的、帶著毀滅與死亡氣息的輪廓。

  一片黑暗之中,這樣的黑焰,足以照明。

  比黑暗更深的黑暗,卻是發著光,照亮了冷白的臉,更像是閻羅煞星。

  皇甫俊顯然是大吃了一驚。

  「幽無命?!怎會是你!」

  話音未落,兩道勢若萬鈞的身影,已重重轟撞在一處!

  皇甫俊當即噴血倒飛。

  眼見著,便要被這股巨力之浪挾裹著,砸回那大冰窟中去。

  幽無命唇角亦是溢出鮮血。

  皇甫俊是靈耀九重天的強者,此刻對著軾子仇敵,爆發出了遠超平時的力量。

  幽無命本可以輕鬆憑借鬼魅身法避開這傾盡全力的一擊,然而他卻選擇了與皇甫俊硬碰硬,不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般一來,皇甫俊亦是沒有了半點轉圜的餘地,只能硬吃下幽無命的全力一擊。

  一擊之下,皇甫俊倒飛,幽無命卻逆著衝擊巨力,不退反進!

  就在皇甫俊即將撞上塌方地帶之時,只見幽無命那燃著復仇黑焰的身軀,已然穿越數丈距離,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黑焰照亮了皇甫俊的臉。

  吐了血之後,更顯蒼老。

  幽無命反手一摔。

  皇甫俊後心著地,被重重掄在了冰面上,頃刻間,裂縫如蛛絲一般,向著左右兩面冰壁『卡卡』蔓延!

  皇甫俊再度吐血,泛著玄水光芒的戒條『光啷』落地。

  幽無命徑直把他像一隻破麻袋般掄了起來,曲膝重重一頂。

  脊骨斷裂的碎響,聽得桑遠遠有些牙疼。

  此刻的幽無命,唇角掛著獰笑,下手一下重過一下,當真像是修羅惡鬼來到了人世間。

  待他收住手時,皇甫俊的臉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

  幽無命輕輕一搡,將他推在滿是裂縫的冰壁上。

  皇甫俊目中閃爍著微弱的光,嘔血間歇,不甘地問道:「幽……無命……我與你,究竟……何仇、怨……」

  皇甫俊是重親情的人,從他對待皇甫雄、皇甫渡,以及原劇情中對著幽無命的屍身抹淚,都可以看得出來。

  幽無命畢竟是他親外甥。若是幽無命沒有殺光了幽氏一族,或者說,若是幽無命軾父上位的時候留下了皇甫麗性命的話,皇甫俊絲毫也不介意扶持他,穩坐雲境西部第一把交椅。

  他完全想不明白。

  就在方纔,他還萬般篤定,這件事是姜雁姬那個狼心狗肺的女人幹出來的,怎會是幽無命呢?!他一直以為,幽無命不過就是個野心家罷了,何來這麼深刻惡毒的仇恨?

  看清幽無命的一霎那,皇甫俊震驚得真情實感。

  心中的不解,已超過了對死亡的不甘和恐懼。

  幽無命緩緩傾身,靠近了他。

  俊美至極的唇,忽然縹緲地輕輕一勾。

  「皇甫渡,是我親手殺的。」

  皇甫俊艱難地動了動嘴唇:「你我無怨無仇……何至於此?」

  「無怨無仇。」幽無命貼得更近,「被人打到下跪,是什麼滋味你可還記得?」

  皇甫俊呆呆地望著他。

  腫得只剩眼縫的雙眼,突然驚恐地越睜越圓。

  這一刻,幽無命的臉,在他眼前和記憶深處某一張清俊的面龐漸漸重合。他們長得不像,但有些東西,卻能從骨子裡、血脈裡透出來。

  皇甫俊這一生,只輸過一次,被人打到摔跪在地,那是……

  「真是無仇無怨?」幽無命笑容猙獰,語聲溫柔,「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不、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是那明小鬼……怎麼可能!」他重重掙了下,雙目圓睜。

  幽無命垂頭笑了笑,抬腳一踢,斷去了皇甫俊脛骨。

  皇甫俊咬緊了牙根,硬是沒發出半聲慘哼。

  「拜你所賜啊。」幽無命慢慢勾下腰,眸中有暗星緩緩旋轉,「我佔了這具身軀,還擁有巫族與冥族的血脈——現在,我需要你最後做一件事,做好了它,我就讓你毫無痛苦地去死。拿出玉簡,聯絡皇甫雄。」

  「休想。」皇甫俊慘然一笑,「想折磨我,隨你。休想再利用我,挑撥東州與天都!呵,區區巫族血脈之力,還控制不了意志堅定之人!」

  「哦?」幽無命淡笑,黑焰順著他修長的手指,爬向皇甫俊。

  動作一頓,他想到了什麼。

  「桑果!」他忽然轉頭,沖桑遠遠喊道,「轉身,別看。」

  他要對皇甫俊做一些殘忍的事情。

  桑遠遠非但沒退,反倒向前走了幾步,到他身邊,把一隻小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不怕。我說過,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他覺察到她的嗓音有些微顫抖,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他收回黑焰,放棄了原本的打算,只揚起拳來,一記重擊直擊心口,將皇甫俊打到瀕死狀態。

  他掐起了皇甫俊的下巴,眸中再度旋起了暗星,聲音輕若耳語:「我再說一次,拿起玉簡,聯絡皇甫雄,對他說……」

  這般說著,他另一隻手,已從皇甫俊的腰帶裡取出一枚玉簡,折斷。

  皇甫俊視線已然渙散,吐著血,回道:「哼!休想,利用巫族血脈,讓我騙小弟……」

  幽無命緊貼他的耳朵,聲音只他一人能聽見:「告訴他,殺你之人,不是姜雁姬啊。」

  皇甫俊徹底渙散的視線短暫地凝了片刻,彷彿有些不解,但遲鈍瀕死的大腦已反應不過來了,心中又有些情急,迫不及待想要向兄弟告知真相,便將這句實話吐了出來——

  「殺我之人不是姜雁姬!」

  說罷,皇甫俊彷彿心願了卻一般,掙了掙,永遠閉上了眼睛。

  他已無力再去思考,這兩句真話合起來,聽在皇甫雄耳朵裡變成了什麼樣子——

  「哼!休想,利用巫族血脈之力,讓我騙小弟,殺我之人不是姜雁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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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12:31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冰川地下城

  「休想,利用巫族血脈之力,讓我騙小弟,殺我之人不是姜雁姬。」

  皇甫俊給皇甫雄留下了這麼一句遺言。

  這一記實錘,是真把姜雁姬給錘死了。

  幽無命站起來,指尖凝出一縷黑火,擲在了皇甫俊的屍身上。

  一代梟雄,灰飛煙滅。

  片刻死寂之後,玉簡對面,傳出了瘋狂至極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

  半晌,又傳出一個緊張到發抖的聲音:「大哥您不要嚇我!大哥您快說話!大哥!大哥!」

  幽無命垂著頭,並沒有笑。

  又過片刻,噴血之聲,夾著皇甫雄含糊的咆哮再度響起——

  「啊啊啊啊啊我殺姜雁姬!!!」

  玉簡破碎。

  幽無命緩緩抬起手,放在桑遠遠的肩膀上。

  他的手掌很大,罩住她小小的肩頭,五指一握,力量感十足。

  但不知為何,她竟感覺到了一陣清晰的虛弱,從他的指間傳來。

  與皇甫俊硬拚那一記,他是傷了,但傷得並不重。之後,皇甫俊全程沒有任何反抗之力,被他攥在手裡當沙包打。

  他卻變得如此虛弱。

  「我一直想殺這兩個人。」他一字一頓,「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心願。」

  「小桑果,」他緩緩轉過臉,「殺了他,為何,我一點也沒有覺得開心。」

  她張開雙臂,環住了他,將臉頰放在他的肩窩。

  這個話題,若要深聊,那就太沉重了。

  此刻,他不需要那麼沉重,他只需要輕裝上陣。

  一朵大臉花在他身後站立起來,不動聲色地向他噴灑治療靈霧。

  她輕柔地說道:「那你可還記得,方才未動手時,是何感受?」

  幽無命怔了一怔。

  他沒料到她會這樣說。他原以為她會安慰他——尋常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媳婦一般不是罵他就是安慰他。他覺得他的桑果是個溫柔的人,所以應該會安慰他。

  沒想到竟不是。

  他回憶片刻,道:「興奮極了。」

  「嗯,」她輕輕蹭了他一下,「我站在你身邊,都能感覺到你的血液在奔騰,你的心臟在狂跳。對付一個皇甫俊,你根本用不著緊張,所以你那是激動。那你方才打殺他的時候,是何感受?」

  幽無命道:「痛快。」

  「這不就對了。」她笑吟吟地看著她。

  幽無命遲疑地垂頭看她:「可是……這與我此刻心情不佳,又有何關係?」

  她踮起了腳來,湊到他的耳旁:「你與我……那樣那樣的時候,不也是十分興奮激動麼?結束之後,不也是覺得四大皆空,只想靜靜地待著麼?」

  幽無命:「……」竟無言以對。

  半晌,他抽著眼角,問道:「小桑果,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

  「嗯!」她嚴肅地點頭,「幽無命,這是正常現象,不必陷在裡面想太多!」

  「哦……」他慢慢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心中釋然。

  「該去幫助將士們了。」桑遠遠歎息道,「為了不出紕漏,東州這八百人,最好一個不留。」

  「嗯。」幽無命側頭望向塌方的另一側,方纔的失落茫然之色已蕩然無存。

  他反手出刀,一道黑焰斬中冰壁。

  冰屑四濺,殺神閻羅打破冰川通道,出現在了他的戰場上。

  桑不近和幽無命各帶了一千人,共計兩千,都穿著從天都軍身上扒來的玄甲,對上皇甫俊的八百精銳親衛,竟是敗相畢露!

  東州的兵,是真的很強。

  唯有他們,才能與姜雁姬的帝軍在正面戰場上拚殺。

  「桑果,盡力即可。」

  幽無命肩上有黑焰燃起,身形一晃,掠入場中。

  這個男人喜歡大開大闔的打法。這一次他帶著刀,一記重刀劈出,便能擊碎玄甲,將東州精銳劈得倒飛出去,撞在冰壁上。

  桑遠遠拋出了花。

  這麼多人她顧不過來,只能盡力。

  皇甫俊的親衛穿著天都軍曾提到過的精木玄甲,自帶治癒和醒神效果,防禦力比尋常玄甲更是強出一倍。

  幽、桑聯軍的戰鬥異常艱難凶險。

  幸而有幽無命這一股絕對強勢的力量加入,在他的影響帶動下,整個戰局終於開始偏移,東州精銳逐漸潰敗。

  這一戰,異常慘烈。

  戰鬥結束時,東州軍身上的精木玄甲幾乎全破,扒不出完好的來。

  幽、桑聯軍傷亡近千,桑不近也掛了彩,腿上捱了一刀,走路一瘸一拐。

  桑遠遠意外發現,桑不近受傷之後,行動間反倒是充滿了男兒氣概,整個人看起來爽朗了許多,音量都比平時大了一倍,有那麼一點穿女裝時的感覺。

  於是桑遠遠果斷沒給他治。

  「哥,你看將士們傷得比你重多了,咱們王族,必須身先士卒,吃苦在前,享樂在後,你說對不對?」

  桑不近:「小妹說得沒錯!這才是我王族應有的樣子!你只管緊著將士們!」

  然後他便只能眼巴巴地望著桑遠遠給將士們治傷,連那些指頭上劃破小口子的將士都治完了,還是沒輪到他。

  稍作恢復之後,眾人開始清理戰場,收拾殘局。

  屍身都必須運走,毀屍滅跡。

  桑不近:「小妹,好像已經沒有傷員了。」

  瘋狂暗示。

  桑遠遠可憐兮兮:「我聚不出靈蘊了。對不住哥哥,再忍耐一會兒好嗎?」

  「沒事!我沒事!」桑不近趕緊呲牙咧嘴地來回踱了幾步,「看,我好得很!」

  桑遠遠虛弱地笑了笑:「哥哥此刻受傷的模樣,倒是特別英姿颯爽些,攝政王若是看到了,必定又喜歡又心疼。」

  桑不近:「!!!」

  他紅了耳朵,悄悄拖著瘸腿躲到一旁去琢磨小妹的『無心之言』。

  「你就坑他。」幽無命原本在忙著與眾人一道毀滅證據,見到這一幕,忍不住湊了回來,覆在桑遠遠耳畔低笑。

  他打了這麼一仗,身上早已出了汗,散發出熱烈的花香,忽地湊上來,她不禁顫了顫,連頭髮絲都覺得被他結結實實地侵犯了一下。

  「嗯?冷?」幽無命隨手把她往懷裡攏。

  「沒有,忙你的去。」桑遠遠頗有些害羞,「方纔打鬥動靜太大了,那些冰裂了許多,此地不可久留。」

  幽無命狐疑地垂頭觀察著她的臉,半晌,忽地輕笑出聲:「原來是饞我了。別急,做事呢。」

  桑遠遠:「……」

  他可惡地大笑著,在她額頭上重重親了一口,然後晃著肩膀從她身邊走開。

  那吊兒郎當的得意的模樣,就只差一個翹翅膀了。

  將士們把東州和己方的戰死者陸續向外運去。

  幽無命留在最後,用黑焰清理所有痕跡。

  他心思縝密,眼光毒辣,由他來做這件事,最是適合。

  桑遠遠自然是陪著他。

  冰窟中的這場戰鬥留下了太多痕跡,他用手掌托著焰,閒閒懶懶地繞著冰壁踱。

  只剩下兩個人,這裡便顯得異常空曠。

  冷冽的冰雪氣息已被熱血染透,黑焰漫過,將那些留下了兵刃痕跡的冰塊連同著浸漫的鮮血一起焚成了一片片輕薄的紅霧。

  霧氣漫在整個冰窟中,薄薄地貼滿了冰面。

  視野中的一切,變成了淡淡的粉紅色。

  「這樣算沒有痕跡嗎?」桑遠遠疑惑地問道。

  幽無命漫不經心地笑:「不在陽光下看不出來,到了陽光下,它們便會散了。」

  很快,整個冰窟就像是用砂紙打磨過一樣,處處光滑珵亮,看不出半點打鬥痕跡。

  他拍了拍手,向她走來。

  「回。」

  指尖相觸的霎那,一聲低沉至極的音嘯忽然響徹四面八方。

  桑遠遠只覺身體一輕,正要與他牽上的手陡然滑脫,下一刻,腳下踏踩的整塊冰面,就像是斷裂的岩層一般,直直便往下墜去。

  一個愣神的功夫,幽無命已消失在眼前,面前只餘一面飛速掠向上方的冰壁!

  不知從何而來的烈風刮得她兩頰疼痛。她胸口泛起一陣噁心,雙眼感到暈眩。

  頭頂有風聲響起。

  她抬頭一看,便見幽無命展著一對黑翼,如一道黑暗閃電般,衝著她撲下來。

  他俯衝的速度實在太快,一對光翼吊在了身後,幾乎拖成了兩道直線。他薄唇緊抿,眉眼低壓,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看起來都嚴肅得多。

  一掠而至,單臂一攬,圈住她的腰。

  就在桑遠遠感覺到腰間猛然一緊之時,只聽一聲清脆至極的銳響在腳下爆開。

  冰霧轟然散開,無數冰屑襲來。

  幽無命將她一攬、一摁,護在冰壁上,用自己的脊背和翼翅替她擋下了這一陣恐怖的衝擊波。

  原來她方才踩踏的那一整面冰層墜底了!

  桑遠遠後知後覺,驚起了一身冷汗。

  若是幽無命再遲一秒抓住她,此刻,她已連同這層堅冰一道摔落谷底!

  這樣的墜落速度,已遠遠超過自由落體了。

  桑遠遠一時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剛抬眼望他,便聽那恐怖而巨大的轟鳴挪移聲再度響起。

  她腦海中靈光一閃,明白了。這不是摔落,而是下方的冰川整體在運動!

  難怪張一喬用一里炸火,便炸翻了一整面冰川。這是遇上板塊運動了吧?!

  幽無命雙翼一震,便要向上飛掠。

  就在此時,這一方斷裂的冰崖,忽然緩緩便向著右側橫去。

  說是緩緩,其實在短暫眩暈之後,桑遠遠已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了。冰川仍在挪移斷裂,幽無命凝了眉眼,警惕地掠出陣陣清越的颯聲,穿梭在這無盡的冰巒與斷崖之間。

  一面面從眼前急速掠過的冰壁,長度已超過了雲境內最高的山峰。傾壓而來的斷壁,儼然已超過了東海湖的深度。

  桑遠遠攀住幽無命的肩膀,屏住了呼吸,依賴地緊貼著他,眉眼間不經意地流露出茫然無措。

  面對這樣的天地巨力,桑遠遠感覺到了人類的渺小,不知該如何應對。恍惚有種錯覺,二人不過是天地巨人面前的一雙小小螞蟻,她抱住的這隻,也只是更為強壯一些的螞蟻罷了。

  他垂眸看她,見她微微地喘著氣,模樣有些茫然,像受了驚的小動物,整個人十分依賴地粘在他的身上。

  他忽然有種感覺,若是沒有他在的話,懷中的這隻小果子,此刻一定會害怕得整個縮起來。但有他在,她便不會懼怕,她徹底信任他。

  幽無命只覺胸中燃起了火,豪情萬丈。

  「小桑果別怕,我一定會把你帶出去。」他有一點喘,聲音低啞帶笑。

  聽到他的聲音,她茫然地動了動那雙清澈的眼睛,眸中漫起薄薄的水霧。

  「和你在一起,我什麼也不怕。」她的聲音異常綿軟,嬌聲細氣,令他熱血上頭。

  她抱緊了他,把臉頰埋在了他的懷裡。

  幽無命大笑起來。

  狂野嘶啞的笑聲放肆至極地迴盪在重重冰川之間。

  為了護她,就算要與天鬥,那又何妨!

  二人在一面面如同天地的冰川之間,不知穿行了多久。

  終於,週遭的挪移轟鳴聲響起的頻率越來越慢,世界穩定了下來。

  冰川之中倒是儲存了不少清新至極的空氣。

  幽無命掛在一面如鏡一般的斷川之上,沉著眉眼靜待許久,終於警惕地收刀下落,攬著桑遠遠,站定在兩面前後交錯的冰川之間。

  腳下是一段扭曲的透明軀體。

  他們曾在冰山中遇過的,冥龍。

  幽無命蹲下,把手摁在冥龍的屍身上,探了一探。

  「剛死不久。」

  這樣的災難面前,被殃及的池魚數不勝數。

  「希望哥哥他們都安然離開了。」桑遠遠喃喃道。

  除了幽無命之外,落入這冰川運動的人,絕對沒有半點生還之機。

  「很擔心嗎?」他問。

  她慢慢點了下頭,直到此刻,她仍覺頭重腳輕,有些難以置信。

  幽無命凝視她片刻,從腰間摸出玉簡:「喏。」

  桑遠遠接過,抿了抿唇,毫不遲疑地折斷。這種事情,逃避無用。

  「幽無命!」玉簡對面傳來桑不近的咆哮,「我小妹呢!」

  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沒被殃及。

  桑遠遠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腰帶裡那些玉簡早已全碎了。

  原來剛才桑不近就聯絡過她,只是墜落的風聲太響,加上那地動山搖的嗡鳴挪移聲,蓋過了對方微弱的聲音。

  「我們沒事。哥哥做好善後事宜即可。遲些會合。」桑遠遠鎮定道。

  聽她這麼一說,桑不近立刻便放了心。

  碎了玉簡,桑遠遠偏頭望向幽無命,瞬間眉眼全是柔軟的依賴:「現在怎麼辦?」

  幽無命:「……」

  看她方才對桑不近說話的模樣,還真以為這小果子胸有成竹呢。

  轉念一想,她這是人前逞強,唯有在自己面前才會暴露軟弱,心中不禁洋洋自得,翅膀沒打招呼便舒展開來。

  為了掩蓋無故翹翅膀這事,他一把攬住了她,雙翼一展,掠向前方。

  穿行片刻,桑遠遠忽然伸出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裳。

  「幽無命,熄火。」

  幽無命:「……」

  他在一塊突起的冰檯子上穩住了身形,滅去了黑焰。

  半晌,二人都看到了光。

  七彩的微光,被冰川折射放大之後,氤氳成了朦朧一整片。一片黑暗之中,左前方這一團光暈,就像是暗夜中的一隻螢火蟲。

  他的翅翼上重新燃起了焰。

  「有意思。」

  像幽無命這種自帶導航的男人,只消看上一眼方位,便不用再對照著地圖前進了。

  漸漸接近那團光暈,二人意外發現一路上多了許多冰下生物的屍體。

  忽而狹窄忽而空闊的冰川谷道上,橫七豎八地躺了不少冥龍——它們個子大,最醒目。

  那些歪斜的冰縫中,細細碎碎地囤積了無數小動物的屍身。蠍、蟻、蛇。

  「燒燒看。」桑遠遠指著這些屍骨,一本正經地向幽無命建議。

  幽無命嘴角一抽:「小桑果,你餓?這個最好不要亂吃。」

  他嘴賤,悄悄嘀咕了一句——「就惦記著吃」。

  「你才是滿腦子惦記著吃。」桑遠遠道,「我感覺有點不對。」

  黑焰蕩過。

  「唔……」幽無命道,「確實,屍體之中蘊藏了少少七彩之力。」

  桑遠遠小臉嚴肅:「所以為什麼,這冰下的動物,名字都帶著『冥』。」

  幽無命瞇了瞇眼,收起了漫不經心,沉吟片刻,道:「這七彩,便是『冥』?」

  二人停在原地,思忖起來。

  當初桑遠遠曾中過金冥雪蛾之毒。

  如今回想起來,所謂的金冥雪蛾,其實根本就沒有形體——只有身體虛弱的人才會看見它們,且被它們毒害。

  「冰川之中,本不應該有那麼多動物生存居住。它們能活下來,會不會正是因為,『感染』了那東西?」桑遠遠指向七彩光暈處。

  「極有可能。」幽無命緊了緊手臂,將她圈護在懷中,光翼一展,繼續向前掠去。

  劇變之後的冰川,呈現出粗獷大氣的美感,道道通天的線條嶙峋巍峨,穿行夾縫之中的幽無命和桑遠遠,就像是行走在巨人的骨骼之間。

  目的地越來越近。

  「桑果。」幽無命的聲音忽然冷低了許多,「前方有鬼。」

  桑遠遠:「???!!!」

  在這種地方,說這樣的話,實在是有點不厚道了。

  他找了塊相對平整的冰台,停了下來。

  桑遠遠凝神望出去,目之所及,只有一個個巨大無比的龐然大物的輪廓,她被他方纔的話弄得疑心生暗鬼,只覺這些巨大的冰川就要活過來,變成頂天立地的大鬼,撲殺了她和他這兩隻小小的入侵者。

  「留你在這裡,我不放心。帶著你過去,也不放心。」幽無命一瞬間作出了決定,「離開這裡,不去了。」

  桑遠遠:「……幽無命你還記得自己寫的那個古墓探險故事嗎?停在揭曉謎底的地方,你良心不會痛嗎?」

  幽無命:「……」

  「是什麼樣的鬼?」她問。

  「壓力。」幽無命凝著眉眼。

  桑遠遠一頭霧水:「壓力?」

  他思忖片刻,把她捉到懷裡,滿臉無奈:「真是個好奇果。罷了,天塌下來,我給你頂著。」

  黑翼一展,急掠前方。

  行了千餘丈,桑遠遠忽然便感覺到了幽無命所說的『壓力』。

  此刻向前望去,那傳出光暈之處仍是遙不可及,但前方那重重川巒之中,忽然就多了一重令人有些喘不過氣的壓力。

  就好像,被一頭頂天立地的史前巨獸凝視。

  桑遠遠:「……要不然還是算了。」

  「無事。」他道,「似乎只有壓力,並無其他。」

  雙翼一展,飛掠速度更快了數倍。

  變了形的冰川夾縫中,撲簌簌地掉落出更多的動物屍骨。都是死於這場冰川劇震。

  再前行一段,不用黑焰,也能照明了。

  整面冰川上,都泛著淡淡的光暈。乍一看,像是冰川的核心之中藏著一盞昏黃的燈,仔細看,能辨出七彩顏色。

  幽無命忽然抬起手,往身邊一抓。

  片刻之後,桑遠遠看見他掌心的黑焰中,捕捉到了一小團七彩光,正是她曾見過的蛾子模樣。

  「金冥雪蛾!」

  七彩光團被煉化,幽無命瞇眼望向前方:「這就是源頭?」

  足尖一點,他像一隻大黑蝶,輕飄飄地帶著她徑直越過數百丈距離,停在了一處冰川之前。

  這一整片冰川,都泛著七彩的光暈。

  「幽無命,」桑遠遠把身體藏到了他的身後,「一想到這些都是七彩撲稜蛾子,我密集恐懼都犯了。」

  幽無命悶悶一笑:「不是蛾子。哪那麼多蛾子。」

  「哦。」她探出了小臉。

  「光是從背後洇過來的。」幽無命道,「繞過這一面冰川,便能看到光源地。桑果,壓力,正是來自那一處。」

  「那我們悄悄過去。」她壓低了音量,鬼鬼祟祟地對他說道。

  來都來了。

  此刻掉頭離開,回頭想想肯定後悔,別提多操淡。下一次,說不定就再也找不到這個地方了。

  他收起了黑焰,帶著她,貼著冰川向後繞去。

  越往前,光芒越是明亮。

  整個冰川底,已變成了黃昏時分的模樣。

  桑遠遠不自覺地攥緊了幽無命的手,每邁一步,都異常小心。

  貼著冰川邊緣行走,桑遠遠感覺到自己胸腔中的心臟越跳越快。

  壓力彷彿有了實質,沉沉地籠罩在頭上,好似在嘲笑凡人的愚不可及。

  眼見,轉角便在前方。

  這一面冰川,就像是立在面前的屏風一般,從邊緣繞出的那一刻,桑遠遠忽然長長倒抽了一口涼氣,嗓子裡都發出了蜂鳴。

  她難以形容眼前所見究竟是什麼。

  它並不陌生。

  是黑鐵。

  直貫天地的黑鐵。緻密、光滑、偶爾隆起或者凹陷的紋理,清晰地昭示了人為的痕跡。

  上、下、左、右,視野所及之處,皆被它佔據。它徹底混淆了方向感,彷彿就是眼前的大地,他與她,就像懸浮在大地上方,與之平行的兩隻小螞蟻。

  「這是,什麼東西?」

  心神,緊貼著眼前這一方人工痕跡異常明顯的,充滿了古樸滄桑感的黑鐵大地,向著四方飛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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