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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大人有福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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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8 13:04: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綠光 - 大人有福妻

上輩子眼瞎挑了個渣夫,最後還被逼得跳湖而死,
如今的阮歲年很珍惜這個重生的機會,她還有機會改變命運!
於是她抱病離家,避開前世渣夫闖入她閨房「探病」的場面,
可渣夫一家和看她不順眼的大伯母仍不放棄,聯手陰她,
害她在宮宴中為了護住清白,意外將權傾一方的首輔大人撞進水池,
好吧,比起嫁給渣夫,這個住在她家隔壁的首輔大人或許更好,
對方父母雙亡,還是京城有名的斷袖,她定能過得輕鬆自在,
只是首輔大人對她也太好,萬貫家財隨她花,
沒事就寵她哄她甚至撩她,更因為她替他搜羅各式美男的舉動氣得半死,
唉唉,這樣下去她真的會誤會,夏燁這傢伙是不是也有點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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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8 13:05:01 |只看該作者
序言】   感情也需斷捨離

  朋友最近分手了,知情的眾人都很為她高興,畢竟勉强和不適合自己的對象繼續下去,也只是互相折磨而已,也幸好朋友十分有決斷力,當斷則斷。

  眾人聚會時,關於這段感情,她有些滄桑的提出了個說法,她說,不合適的感情就像不停下跌的股票,若想著前期的投資付出而捨不得及早抽身止損,只會得到繼續被套牢的下場,何況明知道會賠得一乾二淨,長痛不如短痛。

  其實朋友的對象我們幾個人都見過,溫和好相處,彼此般配、個性互補,得知兩人交往的消息時,大家也曾為朋友高興。

  然而交往不久對方就變了個人,或許是不安又或許是太強的占有欲,自此朋友身後猶如綴了條尾巴,對方幾乎二十四小時都與她黏在一起,連她與朋友聚會都不願分開。

  倔強的朋友一開始不好意思求助,加上畢竟是喜歡的對象,於是咬牙苦撐,期望改變對方,直到再也撐不下去,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終於想通。

  幸好她身邊有人伸出援手,也幸好她勇於開口求助。

  在《大人有福妻》中的女主角阮歲年,她也走上了類似的不幸感情路,為了掙脫後宅爭鬥,她想辦法自己挑了一個自以為的上選夫婿,誰知婚後良人變狼人,她再度陷入被利用的回圈,甚至連她幸運獲得重生機會後,她的前世渣夫都仍像個變態跟蹤狂般各種糾纏。

  所幸阮歲年身邊一直有人能幫助她,而這個身為她的鄰居、權傾一方的首輔夏燁,對她更是有求必應。

  他對她的好,她都看在眼裡,也一直尋求著報恩的機會,但絕不會是以身相許——因為夏燁可是京城裡眾所皆知只愛男人的「斷袖」。

  誰知一場落水意外卻將兩人綁在一起,甚至得到皇帝賜婚,阮歲年心中複雜又糾結,壓抑著對夏燁的好感努力當個賢妻,為他蒐羅各種類型的美男,卻不知夏燁也被她弄得好氣又好笑,偏偏又找不到時機對她說出真相……

  想知道兩人如何解開誤會,彼此之間又有什麼糾纏兩世的緣分?擁有犀利毒舌的夏首輔,又是如何在阮歲年跟前變了個人,口吐將她撩得不要不要的甜蜜情話,就趕緊翻開這本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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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8 13:05:2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咱們和離吧

        晌午,夏末的陽光從窗口迤邐一地,蔓延到門邊,適巧門板被推開,光芒映照在姑娘家的桃紅色繡蘭枝羅裙上,恍似整個人都隱隱發光。

        他幾乎是屏著氣息注視。

        「燁叔。」阮歲年徐步走到桌前,朝他福了福身。

         被喚作燁叔的男人約莫二十來歲,眉目如畫,有張罕見的俊美容貌,尤其唇角微漾的笑意,讓本就光采奪目的五官更顯無儔。

        「坐。」夏燁指著面前的位置。

        阮歲年乖巧坐下,露出了甜柔的笑,讓原本就嬌媚的小臉猶如春月盛開的桃花,豔放絕俗。

        夏燁瞅著她一會便轉開了目光,像是看穿了她的躊躇不安,搶白道:「這一回長寧侯犯的事,不是小事,而且牽連甚廣,我保不住他,如果戚家對妳不滿,妳就讓戚覺來見我。」

        阮歲年頓了下,小臉微微漲紅著,倒不是難堪,而是難為情。她今兒個請他到酒樓,便是夫君要她幫忙說情,可請託的事都還未說出口,就被留了幾分情面地拒絕了。

        可不是嗎?她喊他一聲燁叔,可事實上兩人沒有半點姻親關係,不過就是鄰居,兩家偶有往來而已,甚至在她出嫁之前也只見過他一兩回,反倒出嫁後因為侯府的事,夫君仗著阮家和燁叔有那幾分交情,硬逼她厚著臉皮找上門請託。

        丟人的是,公爹的差事是燁叔幫忙的,可公爹竟不知好歹貪了軍餉,現在人都被押進大理寺,這事饒是她再不諳政事也知道難了。

        燁叔拒絕了,她鬆了口氣,卻也擔憂起來,不知道怎麼跟夫君交代。

        「不用了,不好讓燁叔為難,燁叔百忙之中跑這一趟,我心裡已過意不去。」阮歲年低垂著臉起身,歉意地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夏燁微頷首,待她走近門邊時突道:「丫頭,戚覺待妳好嗎?」

        阮歲年頓了下,沒有回頭,輕聲道:「自是好的。」話落,逕自朝外走去。

        夏燁目送她的背影,笑意瞬間斂去,猶如春暖三月陡降霜雪。

        如果戚覺真的待她好,豈會要一個出嫁的姑娘私下見外男,就只為了替他長寧侯府要點好處?

        三年了,打她出閣至今,這三年來她為了戚家求過他多少事了?他已經將戚家餵養得差不多,如今是時候讓戚家消停了。

        「夏煜。」他喊了聲。

        「大人,可要回去衙門了?」守在門外的隨從立刻進門。

        大人身為首輔,輔佐幼帝,日理萬機,衙門裡還堆了好幾落的奏疏,要不是長寧侯世子夫人捎人傳話,這時分大人應該還在衙門裡才是。

        他真是搞不懂,大人跟長寧侯世子夫人也沒什麼交情,頂多是年節會到阮家走動而已,怎麼這長寧侯世子夫人每回向大人開口,大人連點猶豫都沒有就答允了?幸好這一回大人腦袋清醒了,要不再這樣答應下去,不知情的人可要以為這兩人關係匪淺了。

        「替我送樣東西給長寧侯世子。」說著,夏燁從懷裡掏出信封。

        夏煜接過手,正要詢問何時送,就聽他道—— 

        「快去快回。」

        所以,大人是要在這兒等囉?大人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工作已經堆得滿坑滿谷,哪有閒情管長寧侯府的破事?唉。

*             *             *

        一路上,阮歲年都皺著眉,思忖著一會要怎麼跟戚覺解釋。可不管怎麼想,她都覺得他肯定會發怒……

        唉,為何成親後他變得如此多?老是跟她要這拿那的,甚至還要她向燁叔開口討差事討什麼的,明知道她為難,仍逼著她做。

        事要是成了,他連日喜笑顏開,這回沒成,公爹肯定是避不了牢獄之災,更甚者是流放之罪,就不知道他會怎麼對自己。

        心事重重地回到長寧侯府,阮歲年朝戚覺的書房走去時,卻見書房外竟都沒有下人,正意外,就聽見書房裡傳來戚覺的聲音。

        「小姐。」丫鬟榴衣見狀,低聲喚著,動手輕扯著她。

        阮歲年臉色冷沉,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徐步走到門邊,將書房裡的淫聲浪語給聽得一清二楚,拳不禁握得死緊。

        書房裡的女子是遭她禁足的橙衣,橙衣是她的陪嫁丫鬟,前些時候偷偷爬上她丈夫的床,不料戚覺今日竟將橙衣帶到書房裡白天宣淫……他這麼做,她這個世子夫人還剩幾分顏面能制得住他後院那些妾室通房?

        「世子,可是您老讓夫人跟首輔大人碰頭,這樣好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要是被人撞見了,說不準還以為夫人給世子戴綠帽呢。」

        「得了,誰不知道首輔大人好男風。」戚覺壓根不在意阮歲年同夏燁見面,甚至覺得多多益善。

        「可首輔大人長得很俊呢。」想當年夏燁當殿道出自己好男風,不知道京城裡多少姑娘快哭瞎了眼呢。

        「長得俊又如何?比得上阮歲年對我的死心塌地?當初要不是瞧她還有些嫁妝,我豈會娶她過門?」戚覺啐了聲。

        當初迎娶確實是為了阮歲年的嫁妝,然而就在娶了她的頭一個年節,他陪她回去阮家,這才發現原來權傾一方的夏燁竟和阮家走得如此近,甚至還暱稱她丫頭,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簡直是娶了棵搖錢樹,只要有阮歲年在,竟能使喚得動夏燁,甚至替他辦妥任何事。

        「是,知道世子豐神俊秀、英勇神武,可問題是為什麼首輔大人竟會一再答應夫人的要求?」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從小就跟著夫人,她可不曾見過夏首輔和夫人有過什麼往來,更別說情分,但夏首輔一一應允夫人的要求,卻又是事實。

        想來,自己對夫人是有幾分妒嫉的,只因出身好,夫人從小就得娘家大伯冠玉侯和世子堂哥疼愛,更因為嘴甜而得老夫人青睞,如今竟連權傾一方的首輔都成了她的裙下臣……不過,這世上不會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就好比夫人的夫君,不就壓根都瞧不見她?

        「天曉得呢?這壓根不重要,重要的是夏燁會應下任何事。」

        那語氣彷彿就算阮歲年真和夏燁有了首尾,他也壓根不在意。

        橙衣笑瞇了眼,偎在戚覺懷裡問:「可眼前侯爺犯了這事,夏大人真的會答應擺平?」說到底,她還是擔憂富貴日子到頭了。

        「放心,只要阮歲年去跟夏燁說一聲,什麼事都沒了。」他不在乎夏燁為何對阮歲年有求必應,他在乎的是這種宛如將夏燁踩在腳底下的快意。

        夏燁呢,開朝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十三歲那年在殿上與群臣舌辯大勝,皇帝立刻點為狀元,同科裡的探花郎便是阮歲年的爹。從此,夏燁扶搖直上,年紀輕輕如今已是三朝元老,眼下是少帝帝師,是一人之下的首輔,就連共同攝政的睿親王和肅王都得給他幾分薄面,可自己卻能打著夏燁的旗幟為所欲為,這滋味直教人上癮。

        「要是不成呢?」

        「我就休妻!橫豎阮歲年的嫁妝已經到手了,她要是連這麼點事都辦不好,我還留著她做什麼?」

        砰的一聲,書房的門被用力踹開,榻上的兩人嚇得趕忙拿衣衫遮掩。

        戚覺一回頭見是阮歲年,登時有幾分惱羞成怒。

        「妳做什麼!」他斥道,趕緊套上褲子,隨手抓了件夏衫搭上。

        阮歲年直瞅著他,淚水在眸底打轉,卻是倔強地不肯讓淚水滑落。

        如果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她至少還保有一分傲氣,絕不為這種人哭泣。

        榴衣在旁扯著她,就怕兩人衝動之下說不了好話,夫妻間更生嫌隙,倒教自己那可惡的妹妹橙衣看笑話。

        「……公爹的事,燁叔說幫不了忙,還有,咱們和離吧。」阮歲年一字一句地道,一雙澄澈如泉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瞅著他。

        曾經,她以為他會是她的天,護她愛她一生,哪怕出閣後發現他有諸多問題,可只要他肯憐惜,她便能忍。可惜,不過是場夢,如今夢醒,就是痛了點,但醒了就好,她不想再自欺欺人。

        「妳說什麼?」戚覺怔愣地瞪著她。

        「燁叔說了,你要是不滿,可以直接找他說,往後……我不會再幫你說情,也請你趕緊將和離書寫好。」話落,多看一眼都嫌眼疼,她轉身就走。

        「妳在胡說什麼!爹犯了這事,要是夏燁不幫忙,輕則流放,重則抄家……妳身為侯府世子夫人,怎能置身事外?」戚覺吼道,順手取下了掛在書架邊上的長劍,出鞘直指著她。

        「小姐!」榴衣見狀,趕緊護住阮歲年。

        阮歲年回頭看著他猙獰的神色,突地笑了。「既知這是輕則流放,重則抄家的重罪,為何還要以身試法?誰種的因,誰就承這份果,給了和離書,從此以後,我和長寧侯府沒有半點關係。」

        她掉頭就走,滿心想的是對燁叔的愧疚。她為了討夫君歡心一再請託,難為燁叔竟然一再答允,戚家卻是如此辜負他們。

        「休想!」

        「小姐,快走!」

        榴衣喊的同時,阮歲年被推了一把,踉蹌幾步,接著聽見了榴衣的哀嚎聲,一回頭驚見戚覺竟然真提劍砍了榴衣。

        「榴衣!」

        「小姐快走!」榴衣倒地後仍緊緊地抱住戚覺的腳。

        看著榴衣一身的血,阮歲年渾身不住地顫抖著,邁著腳步卻不知道要往哪逃,下了廊階,穿過園子是府裡的湖泊,她想沿著小徑逃跑,戚覺卻已經來到身後。

       「去哪?去跟夏燁說,讓他想法子保我們長寧侯府無事,否則我就殺了妳!」

        阮歲年直瞪著他扭曲的臉,心裡駭懼不已,嘴上仍倔強道:「不,我不會再去求燁叔,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個兒去求。」她已經沒有臉見燁叔了!

        「妳不要以為我不敢殺妳!」

        眼見他步步逼近,她退無可退地看了眼身後的湖泊,最終選擇跳入湖泊裡。

        她寧可自了也不願死在戚覺之手,更不願再為難燁叔!

        橫豎,她這一世就是個笑話,是她選擇了這條路,就讓她結束這一切。

*             *             *

        酒樓裡,夏燁端著茶杯,還未就口突地感到一陣心悸。

        他撫著胸口,看著外頭逐漸陰霾的天空,聽見了快速走近的腳步聲。

        「大人。」夏煜在門外喊著。

        「東西交給他了?」

        夏煜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回稟,突然眼前的門板打開,他被迫對上夏燁那雙冷銳的眸。

        「發生什麼事了?」

        「就……」夏煜猶豫了下咬牙道:「長寧侯世子夫人墜湖身亡了。」

        夏燁直瞪著他,動也不動。

        「小的到長寧侯府時,裡頭亂成一團,世子夫人剛被撈上來,已經沒了生息,下人還說什麼世子夫人的丫鬟也死了……小的沒見到世子,所以……大人,大人,您要不要緊?」見他晃了下,夏煜忙攙著他。

        夏燁忽地什麼都聽不見,眼前一片黑暗,只因他心中那唯一一道光芒已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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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8 13:05: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重生再見故人

        「男人的眼淚?」

        阮歲年喃著,抬眼望去,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隱隱約約能瞧見一張模糊的臉。她有一瞬間的恍神,懷疑自己到底聽見什麼。

        「對,只要妳能在一年內得到那小子的眼淚,妳就能活下去,反之……」男人的嗓音低醇,彷彿還帶著笑意,一種等著看熱鬧的慵懶笑意。

        她更疑惑了,「那小子是誰?」

        「姑娘的隔壁鄰居。」

        她愣愣地瞅著他,直覺他說法有異。冠玉侯府一邊臨巷,一頭則是和夏府為鄰,夏府裡有三個兄弟,一個是權傾一方的首輔夏燁,行二的是出任薊州按察使兼兵備道副使的夏熾,最後一個則是通政司參議夏燦,但這三兄弟已經不是能被稱呼為小子的年紀了。

        正疑惑著想再問清楚時,男人又開口了—— 

        「記住了,一年為限,愈近時間,姑娘會愈體弱,時間一到,逾時不候。」

        她一抬眼,就見男人動手朝她額間一彈,她痛得驚喊出聲—— 

        「小姐、小姐!」

        她猛地張開眼,覺得自己渾身像是著了火一般,可偏偏又冷得直發顫。正當她搞不懂自己發生什麼事的當頭,一張嬌俏的圓臉閃進她的視野裡,她注視了半晌,猛地伸手抱住她。

        榴衣!

        天啊,榴衣還活著!

        她想起來了,在戚家,榴衣為了護她逃走,被戚覺一劍給殺了,而後她仍逃不了,被逼著跳進冰冷的湖裡。

        可眼前榴衣還活著,身體還是溫熱的!

        「小、小姐?是不是哪裡疼得難受?小姐別怕,大夫說了,只要小姐能夠醒來就沒有大礙了。」榴衣原先有些不知所措,現下想小姐怕是病糊塗又病得難受,才會像個娃兒想要討抱,她不由輕撫著她的背,不住地安撫。

        然而,阮歲年卻像是受到極度委屈的孩子,緊抱著榴衣不放,還不住地抽泣著。

        等到一刻鐘後,待她平復許多,她才羞窘地放開榴衣,抓起被子把臉給蒙住。

        榴衣見狀,不由抿嘴忍住快逸出口的笑聲,「小姐餓不餓,渴不渴?小廚房裡還熱著粥,隨時都能用。」

        她沒應聲,蒙在被子底下搖了搖頭。

        「小姐還想再睡一會嗎?」榴衣柔聲問著。

        還是沒應聲,被子底下的頭又點了點。

        榴衣心想小姐定是病得難受才會抱著她大哭,哭完之後又覺得丟臉才會蒙著臉,心裡既覺得好笑卻又心疼極了。

        給她留了盞花架上的燈,榴衣便退到外間值夜。

        夜裡,靜謐無聲,阮歲年掀開了被子,露出一張妍麗秀緻的玉白小臉,臉上因熱度而微紅著,澄澈的水眸直瞧著床帳。

        她真的回來了,回到她及笄那年染上風寒之時。

        哪怕身體還發著熱,哪怕腦袋還不是很清楚,她還是努力地把醒來前的事仔仔細細想過一遍。

        那年,她出嫁了,嫁給了那個她自以為會疼寵她一輩子的長寧侯世子戚覺,然而才嫁進長寧侯府沒多久,她就發現他身邊早有了通房侍妾,她惱歸惱,卻只能逼迫自己接受,畢竟他是自個兒挑的男人。

        豈料,他要的不過是她的嫁妝,更甚是貪求燁叔給予的好處。

        結果,榴衣被殺了,而她……沉屍冰冷的湖底。

        思及此,她渾身打了個哆嗦,彷彿自己還在冰冷的湖底凍著。

        再然後……那個男人出現在她面前,對自己提出了還陽重生的法子。

        夢裡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那人面貌本就模糊,如今更是想不起來,再者,為什麼會與她做這種交易?而且他說話的口吻彷彿與她和夏家人都熟識,要不怎會說那小子呢?

        可,那小子到底是指誰?

        夏家有三個兄弟,不管他說的那小子到底是誰,三兄弟都是朝廷命官,已過弱冠之年,想讓他們掉淚……說笑的吧。

        撇開人在薊州的夏熾不談,夏府目前就只剩下夏燁和夏燦。

        行三的夏燦,她印象中好像沒見過他,只聽人說是個人如其名,笑臉迎人,彷彿不知愁滋味,長得很俊很愛笑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是要怎麼讓他掉淚?

        至於夏燁……想起他總是揚著淺淡笑容應允她的請託,彷彿她的請求再任性他都會笑著答允,她的眼眶不禁微微泛紅。

        她真的不知道燁叔為何待她如此好,畢竟他與她相差近十歲,對她而言,她出閣前的燁叔,就是個陌生人,可是她出閣後的燁叔,比家人還像家人,亦父亦兄,那般無所求地疼惜她,她何德何能得他的憐惜?

        得知她的死訊時,燁叔會難過吧……還好她又重活了一次,一切都還好好的,如此想來,可以不讓燁叔難過,倒也不枉她重活一回。

*             *             *

        阮歲年這場風寒和前世一樣折騰了她個把月,期間有不少人都來探視過她,祖母張氏、大伯母戚氏和大堂姊阮歲憐等。

        可惜她昏昏沉沉,隱約只記得有人來看過她,實際是誰來過,還是待她真的清醒時,榴衣告知她的。

        「小姐,先吃點粥再喝藥吧。」榴衣將粥和幾樣小菜擱在床几上。

        阮歲年看著床几上的幾樣菜,實在是胃口缺缺,但想要快點好起來,就算吞也得吞下。

        「小姐,世子爺讓人帶了些春食堂的果脯過來。」橙衣掀了簾子走來,笑吟吟地將一袋果脯擱在床几上。

        阮歲年怔忡地看著橙衣,橙衣一開始不覺得如何,直到阮歲年的眸光漸冷,才教她疑惑地皺起好看的柳眉,問:「小姐這是怎麼了?」

        「哪個世子爺?」她淡聲問著。

        「自然是指大爺啊。」橙衣不解地道。「大爺一直惦記著小姐的病情,說小姐要是醒了,得差人告知他一聲呢。」

        「……沒事,病得太久,有點病糊塗了。」阮歲年低聲喃著,拿起筷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她只是一聽見世子爺,一時間就想到戚覺。

        阮家有兩房,襲爵的是大伯父阮正氣,而大爺指的是她的大堂哥,冠玉侯世子阮歲真。想當初祖父之所以被封為冠玉侯,乃是因為祖父的外貌極為俊美,而祖父的兩個兒子雖也長得不錯,倒是不如祖父那般豐神俊秀。

        可是聽祖母說,自己倒有幾分神似祖父,也因為如此,她較得祖母疼愛,連帶的大伯父和大哥也極為疼寵她。

        反倒是她的父親卻對她和弟弟視而不見,她總忍不住想,是不是和早逝的母親有關,才會教父親如此不待見他們姊弟。

        「小姐,老夫人的壽辰就快要到了,小姐得趕緊養好身子,要不怎麼出席壽宴?」橙衣瞧她臉色和緩了許多,便湊在她身邊說著府裡的事。

        阮歲年的眉頭微皺了下,眉眼未抬地道:「橙衣,妳先下去吧。」

        橙衣怔了下,不由看了榴衣一眼,榴衣只能以眼神示意她先到外間候著。

        待橙衣離開後,榴衣才低聲問:「小姐,可是橙衣做錯什麼了?」她們這對姊妹是府裡的家生子,父親是二管事,母親則是管著採買的嬤嬤,兩人當初都是侯爺派到小姐身邊的。

        小姐向來和善,兩人更是盡心盡力地伺候,可這幾日,就連她也發覺小姐待橙衣似乎有些不對,可真要說是哪裡不對也說不上來,只能說,沒有以往的親近了。

        「沒事,只是頭還疼著,不想屋裡那麼多人。」阮歲年淡聲解釋。

        看到橙衣,她就想起前世她是如何待自己的,原以為橙衣忠心,可她出閣後才知道,原來當初橙衣常主動替自己捎信息給戚覺,是因為她迫不及待想爬上戚覺的床,開臉當姨娘。

        而當榴衣被殺時,她這個親妹妹竟站在一旁壓根沒阻攔,更教她寒進心底。

        若不是經過前世,她又怎會知道橙衣竟有如此歹毒的心?這樣的婢女要她怎麼親近得起來?看著她在自己面前扮忠心的模樣,她只覺得噁心,偏偏想要將她打發走也沒個正經由頭。

        思及此,她不禁無力嘆口氣,況且比起橙衣,眼前還有樁麻煩事呢。

        說來那夢裡的男人怎麼就不肯送佛送上西天呢?既然都好心讓她重回陽世,怎麼就不多倒轉點時間呢?

        這個時間點,她私下早就和戚覺魚信往返,而祖母的壽宴正是真正定下她親事的時候。

        現在,她要如何甩開戚覺?

        戚覺是大伯母的姪兒,原本就常到冠玉侯府走動,祖母的壽宴他當然會出席,如果她沒記錯,這一日,自己還會將他帶到自己的院子……一想到曾幹過那些荒唐事,她就羞得無臉見人。

        說來就是因為父親自小對她視而不見,她才一心想找個疼她的男人,可惜她誤將豺狼當良人,生生將命給折騰沒了,如今既然重來一遭,她自然得避開戚覺這衣冠禽獸。

        不管她在一年內能否得到「那小子」的眼淚,也不管她到底能不能活過一年,橫豎她就是不想再與戚覺有任何瓜葛,她不想再見到他!

        「小姐,夫人來了。」

        正忖著,外頭響起橙衣的聲音,簾子一撩起,戚氏就帶著阮歲憐進了屋裡。

        「伯母。」阮歲年虛弱地喊道。

        戚氏四十出頭,但保養得當,姣好面容年輕得緊。她挨近她坐著,憐惜地攏攏她的髮,問:「今兒個可還好?」

        「伯母,我好多了,多謝伯母關心。」她噙著淡淡笑意道。

        想當初她會與戚覺愈走愈近,戚氏也出了不少力,如今看她,她是渾身不對勁,可不管怎樣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戚氏掌中饋,父親又少搭理自己,她與弟弟在侯府裡自然凡事都得看戚氏的眼色過活,更糟的是大伯父和堂哥乃至祖母都待她極好,這一切看在戚氏眼裡,雖然明面上和樂融融,實際上是看自己萬分不順眼。

        可她有什麼法子?就連她也不懂為何大伯父和大哥會待自己這般好,可惜她承不了兩人的親情,他倆待她愈好,只會讓她愈成為伯母和大姊的眼中釘。

        戚氏打量著她,覺得她的氣色看起來好上許多,於是笑吟吟地道:「那就好,要不妳祖母的壽宴妳無法出席,她肯定要失望的。」

        「那可不成,不管怎樣我定是要在祖母的壽宴前養好身子,畢竟那日可熱鬧得緊,尤其席面更令人期待。」她撒嬌般地靠近戚氏,又道:「也只有伯母才有法子將祖母的壽宴辦得那般好,記得去年那些官夫人們都對伯母讚不絕口呢。」

        人生在世,這張嘴不光是用來吃吃喝喝,更是要說些好聽話,尤其這能讓自己過得好。

        但很顯然,跟在戚氏身後的阮歲憐很不以為然,撇嘴嗤笑了聲,像是在嘲笑她逢迎拍馬得太噁心。

        「就妳這丫頭嘴甜。」戚氏輕拍著阮歲年的手,顯然心裡很受用。「可我想,那日妳不只是想要熱鬧熱鬧而已,畢竟妳的婚事也該定下了。」

        阮歲年佯裝嬌羞,纖指輕扭著被角,「歲年不知道伯母在說什麼。」最棘手的事終究是要來了,偏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避開這門親事。

        不等戚氏開口,阮歲憐毫不客氣地道:「妳跟表哥都通信那麼久了,私底下見面也數不清了,現在裝什麼嬌羞。」

        「歲憐。」戚氏佯怒低斥。

        阮歲憐跺了跺腳,乾脆直接轉身走人。

        戚氏看了眼女兒,心裡暗罵,回頭對著阮歲年道:「妳姊姊說的話妳別擱在心上,好生養病,一切都有我替妳安排著。」

        「多謝伯母。」

        她垂著眼的舉措看在戚氏眼裡,像是羞怯極了,教她滿意地起身,叮囑榴衣和橙衣好生伺候,隨即便出了錦繡院。

        和女兒走遠了幾步,戚氏才低聲罵道:「妳這是什麼樣子,在歲年面前就不能少說兩句?」

        「哼,要不是看在她娘留給她的嫁妝,她哪裡能攀上表哥這般好的親事,要我看,她頂多只能配上一般舉子而已。」阮歲憐啐了聲,十足的鄙夷,原因無他,就憑阮歲年比自己還要得父親和大哥的疼愛,她就恨透她了。

        戚氏瞪了女兒一眼,掃向後頭離得有些遠的丫鬟婆子,「這種事不需說出口,擱在心底就行了。」她確實看上了阮歲年豐厚的嫁妝,和自己的兄嫂通了氣後才有了這門親事的打算。

        戚氏出自長寧侯府,自然知道長寧侯府的家底早在前兩代就被掏光,當年她出閣時的嫁妝在同輩中已經算是寒傖了。雖如今她掌了中饋,也撈了不少油水,但還是得替自己的女兒打算打算,是以謀劃著阮歲年過戚家門後能跟兄嫂一起平分了她的嫁妝。

*             *             *

        幾日後,一聽說長寧侯夫人帶著戚覺過府拜訪老夫人,阮歲年顧不得身上的熱度未降,趕忙差人套了馬車,帶著榴衣就從角門溜走。

        「小姐,咱們要出去得跟老夫人說一聲才成。」坐在馬車上,榴衣擔憂不已,再探了探她的額間,秀眉皺得更深了。「小姐身子還不舒爽,熱度都還沒全退,怎麼好到外頭走動?」

        「我躺了好幾天了,骨頭都要酥了。」阮歲年懶懶地倚在榴衣肩上。

        她怎能不逃?記憶中她臥病在床時,戚覺大獻殷勤地探望,不僅教她感動滿滿,也教祖母對他有些改觀,加速催化兩人親事。

        她哪能讓歷史重演?自然不能待在院子裡讓這事發生。可這當頭,她要是到祖母的榮福堂去,祖母定會要她回院子休息,這不就稱了戚覺的意?不管怎樣,她非得避到外頭不可。

        「可是連杜嬤嬤都沒說一聲,一會回去杜嬤嬤會生氣的。」榴衣的眉頭還是皺得緊,擔心著小姐的身體,好不容易這幾天將氣色養好些,就怕出一趟門會讓小姐的病情惡化。

        「別怕,杜嬤嬤那兒有我,不會害妳挨罰的。」阮歲年安撫著。

        杜嬤嬤是她母親的大丫鬟,在她小時候就許給了她母親手下的管事,如今杜嬤嬤打理著二房庶務,杜管事則是打理著母親的嫁妝鋪子。

        「小姐想到哪去,奴婢哪是怕挨罰,而是您這身子……還發熱著呢,要是又燒起來的話該怎麼辦?」榴衣一手輕覆著她的額,一會又換了手,彷彿用微涼的掌心充當濕布巾。

        阮歲年舒服地閉上眼。她知道榴衣是真的一心為她,能知道這天地間還有人是真心待自己的,她心底滿是感動。

        可既然榴衣如此待她,她自然要保住榴衣,絕不能讓榴衣如前世那般死在那混帳手裡,不管如何,她定要甩開戚覺,儘管還不知道能怎麼做,但方向確定了,她遲早會擬出章程。

        「小姐?」

        「我沒事,只是想歇一會。」她低聲喃著。

        說真的,她身子還很不適,渾身虛軟,要不是知道戚覺會來獻殷勤,她連院子都不想踏出一步。

        「還是回去好了。」

        「不,咱們到外頭逛逛。」她堅持得很。

        榴衣沒轍,從車簾探了出去,不禁又道:「可小姐方才只跟管原說到大街上,都已經轉出大街了,咱們到底要上哪?」

        管原是二房的小廝,是二夫人的陪房,阮歲年出入侯府的馬車都是由他駕駛的。

        阮歲年張了張口,又突地閉上嘴,她險些就要說出去狀元樓,那裡是每回她和燁叔相約之處……她似乎依賴他成性了,一有事就想找他,這習慣真是不好。

        她坐直了身子,拉開車簾一角看著,思索要不要到鋪子裡避著,「管原,到玉鋪子好了。」她病了好一陣子,雖說祖母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但她都還沒到她跟前問安人就溜出府,回府後肯定難交代,不如到鋪子裡尋件玉飾,就當她是特地出門給祖母買壽禮,如此就不會落人口實。

        管原應了聲,馬車四平八穩地在大街上走著,不一會功夫就到了玉鋪子。

        才剛被榴衣扶出馬車,就聽榴衣道:「欸,那不是夏首輔?」

        阮歲年隨即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果真就瞧見鋪子裡,掌櫃正隨一個男人從二樓走了下來,不斷地哈腰,看得出男人的身分尊貴得緊。

        而男人一身寶藍上等綾袍,襯得他高大挺拔,然而更吸引人的是他精緻絕豔的五官,那般恰到好處地在他臉上組合成令人望而失神的俊美,尤其這人的唇角上揚,像是天生笑臉,任誰看了都會生出好感,還有那雙黑眸像是水洗過的黑曜石,潤亮勾人,成了整張臉上最畫龍點睛之處。

        阮歲年直瞅著,忘了轉開眼。

        他一身氣勢和與身俱來的清貴氣質,幾乎教人不敢直視,然而當他看見了自己,立刻卸下了幾分上位者特有的威壓,帶著三分桀驁、七分倜儻笑意來到她的面前。

        「丫頭。」

        阮歲年愣愣地看著他。是了,他總是這樣喚她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如今他這樣喚她,她竟然有種莫名的酸楚,說不上來的悲傷,像一個受到委屈的孩子,想要尋找一個懷抱訴盡委屈……

        當這想法衝上腦門時,她頓時羞紅了臉,不知怎會生出這種想法,在她重生的這段時日裡,她從沒想要對誰訴苦的。

        「丫頭,身子不適?」夏燁微瞇起眼,瞧她的臉色有抹不自然紅暈。

        阮歲年被自己的想法羞得俏臉一熱,羞赧地垂下濃纖長睫,沙啞地喊了聲,「燁叔。」唉,她定是依賴成性了,才會事事都想同他說。

        夏燁神色沒變,倒是笑意淡了幾分,「身子不適就回家歇著,別到外頭給身邊的人添麻煩。」

        她一愣,不解地抬眼,而後明白了。瞧她傻的,竟然忘了前世她是出閣後才與燁叔相熟的,而今他們先前就沒什麼往來,燁叔待她自然是淡漠些。

        本該如此,可是……她心裡發酸,像是難過他把她給忘了,如今在他面前的她,不過是個鄰居小輩,一個毫無關係的小輩。

        這份認知教她難受極了,但她還是規規矩矩地道:「過兩日祖母過壽,想到鋪子買賀禮,一會就回去了。」

        「阮老夫人什麼樣的玉件沒見過,與其買些樣式新穎的玉件,倒不如妳自個兒動手準備,還是說妳沒有拿得出手的?那也不打緊,橫豎是心意。」他笑瞇眼,如水洗般的黑曜石眸子熠熠生光。

        那嗓音低醇悅耳,恍似還帶著笑意,阮歲年突然想起,彷彿在很久之前,他也說過類似的話—— 

        「別哭了,哭壞眼了怎辦?不過阮府應該是養得起一個瞎眼姑娘才是。」

        那是她六歲那年,母親去世,她哭得像個淚人兒,燁叔因兩府交情所以過府弔唁,碰巧遇見她,狀似哄著她,卻是這麼對她說……

        是了,燁叔是個毒舌之人,連當年才六歲的她都沒能引出他些許惻隱之心,可這樣的他,卻在她出閣那三年裡對她有求必應……為什麼?

        不只有求必應,燁叔待她極其溫柔,從未有過一句重話,就連最後一次的請託,他都拒絕得那般柔軟,像是怕傷著她似的。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才教燁叔有這般巨大的轉變?

        正忖著,又聽他淡漠道—— 

        「回去,我可不想抱著妳上馬車。」

        她心頭一澀,苦笑了下,發現習慣了他的溫柔之後,還真是有些受不住他這般無情,正要找藉口搪塞就聽見—— 

        「表妹。」

        霎時她倒抽了口氣,柔媚的水眸微瞠了下。

        他……不是去府裡了嗎?為什麼她都刻意避出府了還能遇見他?

        「世子爺。」榴衣福了福身,見阮歲年還背著身,不由朝她低喊了聲。

        阮歲年真是覺得自作孽不可活,當初她和戚覺的事,她身邊的丫鬟都是知情的,況且連榴衣也認為戚覺是上上之選,所以這當頭自然不會幫她擋人,甚至還打算把她推出去。

        見阮歲年吭都不吭一聲,榴衣不解地微皺起眉。以往小姐要是知道長寧侯世子過府,必定會到老夫人那兒,期待與他見上一面,可今日明知他來了,小姐卻跑出來,甚至現在也沒打算見他,這……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榴衣哪會知道阮歲年心裡在急什麼,這當頭急得都滿身大汗了,她還是想不出有什麼藉口可以不見他,是說……她的汗是不是流太多了些?

        才想著,她竟覺得面前的夏燁晃動了起來,不禁想跟他說,別搖了,她頭都暈了……話還沒說出口,黑暗已經鋪天蓋地朝她席捲,就在她身子一軟的瞬間,夏燁眼明手快地將她撈進懷裡,動作快得讓戚覺也愣在當場。

        見狀,戚覺神色微惱了起來,正要開口低斥,卻認出面前的人是夏燁,他不由怔愣住了,就見夏燁已經將阮歲年打橫抱起,直接擱到馬車裡。

        「夏大人。」榴衣已經快步追上,「還請大人將小姐抱到侯府的馬車。」

        「這當頭是講究那些俗禮的時候不成?虧妳還是她身邊的大丫鬟,明知道她身子不適還讓她外出。」

        夏燁斂去笑意,眸光如出鞘的利刃,教榴衣害怕地退後一步,可她心知他說的一點都沒錯,只能讓管原駕著馬車回去,她則是坐在夏府馬車的車轅上,讓夏燁趕緊送阮歲年回府。

        眨眼間,玉鋪子門口只剩下戚覺一人尚在錯愕之中。

        這算什麼?夏燁竟然抱了他將來的妻子?

        偏他還不能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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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8 13:05: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壽宴鬧出的醜事

        半夢半醒之間,房裡頭隱隱約約響起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她掙扎著要清醒,卻又清醒不了。

        「沒出息。」

        半空中飄來夏燁不帶溫度的聲嗓教她更加委屈,淚水便止不住地流,像是一串串斷了線的珍珠,滑落香腮。

        罵的真是沒錯,她確實太沒出息,被人欺負不敢反抗,竟只想逃……

        她不夠強悍,說穿了,她只是希望有個人疼自己而已。

        大伯父和大哥都不屬於她,他們的親情,她不能承,怕招妒,也怕她出閣後弟弟無人善待,而爹爹就是個天生涼薄的人,一年到頭都碰不到幾面。至於祖母……她也不能事事依賴,畢竟祖母年歲也大了。

        明明家裡那麼多人,明明大半都這般疼惜她,可惜自小無父母維護仍讓她極度沒有安全感,考慮太多,想得太多,讓她更加渴望只對她一心一意的人。

        可是,好難、好難……

        「蠢丫頭。」

        嗓音再起,她淚如雨下。

        罵得好,她就是蠢,太蠢了,才會讓自己賠了一條命還連累了榴衣,更讓戚覺打著她的旗幟一再壓榨燁叔。

        思緒翻轉著,終究隱沒在黑暗裡,阮歲年徹底沉進睡夢中。

        擱在架上的一盞燈,映照出坐在床畔的挺拔身影,他擰乾了布巾再覆在她的額上,直瞅著她因病而紅豔的睡臉。

        在他眼裡,阮歲年算不上什麼美人,這並不是說阮歲年長得不美,相反的,她的五官十分精緻,而且琴棋書畫有一定造詣,在京城裡也算是小有盛名的小美人一個。

        但比起五官,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會說話的水眸,黑白分明,看得出她早慧聰穎,且就是那份早慧,才會教他注意起她。

        她確實聰明,又會洞察人心,身姿柔軟嘴又甜,才能在冠玉侯府混得好日子過,可要是真能肆意隨興,又怎會小小年紀就學著探察人心?

        他倆有個共通點,他們從小就明白,想要的與其求天,倒不如自己爭。可他倆最大的不同在於,他是男人,他能爭能奪,可她是個女子,終究會被別人拿捏在手裡。

        蝶翼般的長睫不住地微顫著,每顫一次,就會擠落一行淚,像是連在睡夢中也受盡了委屈,教她淚流不止。可憐兮兮的模樣,惹來他無聲的嘆息,淚水抹了又流,像是怎麼也流不盡,教他心煩意亂。

        偏偏這當頭,屋外不斷地傳來鳥啼聲,一聲急過一聲,他不得不起身出了屋子,直接走進院子裡的小園林,看著還在學鳥啼的夏煜,似笑非笑地道:「三更半夜哪來的鳥啼聲?」

        「……子規叫聲。」夏煜很心虛地道。

        他也是逼不得已,實在是大人進去太久了,他怕值夜的婆子和丫鬟醒來可就大大的不妥了,說穿了不都是為了大人。

        想他能夠從族裡脫穎而出被挑到大人身邊,就知道他相當不容易,不光是武藝還講品性,腦袋更不能空無一物。偏他一世清白磊落,今晚竟然陪大人做起了夜探香閨的下作勾當,他都不知道今晚回去該怎麼睡了。

        「子規不是這麼叫的,走,回去我教你子規怎麼叫。」夏燁笑瞇眼,轉頭就穿過園子翻過圍牆走了。

        夏煜嘴角往下垂,暗惱自己沒事接話做什麼。

        子規的叫聲很淒厲啊,他一點都不想學!

*             *             *

        阮歲年這場病,足足養了三天才真正地穩了下來,不再發熱。

        只是秀麗的俏臉上添了抹病氣,臉色稍嫌蒼白,如今沐浴後穿了套銀紅色繡纏絲白月季衣衫,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小姐,其實老夫人也差人發話了,說您要是還沒好全,今日就別到榮福堂,在房裡歇著就好。」一旁的橙衣替她挽了一個鬆鬆的髮髻,從桌面匣子裡挑了鑲紅寶石的金步搖,卻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妝點。

        阮歲年看著鏡中的自己暗嘆,要真能留在院子裡,她當然想賴著別動,畢竟她還頭重腳輕著,可是今日是祖母壽宴,她要真待在院子裡,戚覺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溜進來,府裡正熱鬧著,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可就難說了。

        還不如她想辦法一直待在祖母身邊,少讓人算計。

        「小姐不如就在房裡歇著吧。」橙衣繼續勸道。

        阮歲年眸色冷冷地瞅著鏡裡的橙衣,見她一副替她擔憂的神情就覺得噁心,可是因為先前外出讓病情加重,榴衣被罰了一個月的月俸外加打了五個板子,現在還在房裡躺著。

        「橙衣,一會妳留在院子裡,讓月香姊姊陪我去就好。」月香是祖母身邊的大丫鬟,怕她身邊的人照顧不好她,才特地將人派來的。

        「……是。」

        阮歲年見橙衣一口應下,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很好,許是之前在玉鋪子遇見戚覺時她的態度不對,教他心急了起來,這兩天頻頻想透過橙衣跟她傳訊,她都冷處理,是以她今天要是真待在院子裡,戚覺怕是會裡應外合闖進這兒。

        院子裡的兩個嬤嬤都因為祖母壽宴到前頭幫忙去了,這麼絕佳的時機,傻子才會放過,是不?也正好讓橙衣待在這裡,讓她滿心歡喜地纏著戚覺,如此一來才不會有閒情逸致幫著戚覺對付她。

        「妳就待在這兒吧,順便去榴衣那走一趟,要不只有一個小丫頭照料,我實在是放心不下。」阮歲年說著,接過橙衣手上的金步搖,挪了個位置插進髮髻裡,再沾了點口脂抹上,讓自己的氣色看起來更好,才不會讓祖母擔心。

        橙衣懷著心思應了聲,阮歲年沒再瞧她,逕自拿了賀禮,讓月香陪著她去榮福堂。

        榮福堂位在冠玉侯府的北邊,與錦繡院的位置並不遠。

        當她來到榮福堂時,裡頭已經有不少其他府的夫人姑娘了。

        「歲年,妳怎麼來了?趕緊到祖母這兒。」阮老夫人一見著她,先是瞪了她後頭的月香一眼,再趕忙朝她招手。

        阮歲年直睇著祖母,淚水不由盈眶,三步併兩步地撲進她懷裡,嬌嬌軟軟地喊了聲祖母。

        軟糯的嗓音教阮老夫人心尖發疼,將她摟得更緊,「不是說了身子還沒好全就別來了?要是吹風又病了,那可怎麼是好?」她心疼得要命,隔著衣料就覺得孫女瘦上一圈。「我看,妳乾脆搬到祖母這兒,讓祖母好生照看。」

        阮歲年連吸了幾口氣,硬是將眸底的淚給憋了回去,一抬眼,粲笑如花地道:「那好,往後我就賴在祖母這兒,趕我也不走了。」

        打她的人生重來,這還是她頭一回見到祖母,並不算許久未見,可就是覺得恍如隔世,她像是已經隔了一輩子才見到真正疼寵她的老人家。

        「妳這丫頭,沒瞧見這麼多人在,還像個娃兒耍賴,不覺得羞?」阮老夫人仔細端詳她,氣色確實比先前好多了,這才打趣她。

        「孫女跟祖母撒嬌天經地義,哪裡羞人了?」她理直氣壯地反問。

        阮老夫人被她逗得笑瞇眼,摟緊她,對著在場的姑娘夫人們,道:「我這孫女是被我給寵壞了,說起話才會這般沒分寸。」嘴裡嫌棄沒分寸,可任誰都看得出阮老夫人直到現在才是真的笑開懷,不像之前只是客套的笑。

        「要我說,能有個像阮二姑娘這般會撒嬌的孫女,才是真的福氣。」開口說話的是承恩侯夫人。

        「可不是嗎?阮二姑娘在女學裡可是翹楚,可惜我幾個兒子都已經成親,要不非讓她當我的媳婦,我肯定會將她當女兒一樣疼。」回應的是吏部侍郎家馬夫人,嘴裡說的是五分真實,五分打趣。

        阮歲年羞紅了臉,阮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起身,一一替她引見,她一一見禮之後隨即又回到阮老夫人旁邊。

        其實來祝壽的姑娘夫人們她大抵都是見過的,也知道她們這些準備挑媳婦的夫人是看不上她的,畢竟她只是冠玉侯府二房的姑娘,父親又對官場不上心,六科給事中的官職對她們來說,這門姻親的作用並不大。

        反倒是驕縱刁蠻的阮歲憐很是炙手可熱,以往要是和大房前往什麼宴會,往往阮歲憐才是那個被包圍的人,也正因為如此,自己前世才會早早挑了戚覺當夫婿,誰讓她沒有娘親替她張羅婚事。

        不過看在阮老夫人的面子上,屋裡的夫人們還是一個勁誇讚阮歲年,簡直要將她誇得飛上天,像是只要娶了她就能興家安邦似的,逗得阮老夫人笑呵呵。

        「妳們在聊什麼?聊得這般開心?」長寧侯夫人萬氏走進屋裡笑問著,後頭還跟著獨子戚覺。

        阮歲年下意識垂下眼,直到現在,她還是無法看戚覺一眼,實是因為他傷她太深,她至今無法忘懷他那張扭曲又猙獰的臉,這樣的男人,多看一眼她都嫌噁心。

        然而,戚覺在祝賀過後,一雙眼卻毫不掩飾地直盯著阮歲年。

        阮老夫人的眉頭微皺,微側過臉便道:「歲年,我瞧妳的氣色不好,要不讓月香陪妳回院子吧。」雖說她早聽過老大媳婦提議要將歲年嫁進長寧侯府,但長寧侯世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就盯著歲年不放,未免太過孟浪。

        阮老夫人年紀是大了,但不代表她不知世事。萬氏是戚氏的嫂子,也是宮裡萬貴妃的庶姊,因著萬貴妃受盡榮寵,萬家也跟著水漲船高,嫁出門的姑奶奶們在夫家也有一定的地位。

        老大媳婦自然是幫襯著娘家,偏向萬貴妃一派,她也不怪她,但阮家向來是純臣,支持的向來是正統的嫡系,萬貴妃再受寵也不過是個妾,就算往後能蹦出個兒子來,也不會是嫡子,她並沒打算和萬家走得太近,哪怕只是個萬家出嫁的姑奶奶,只要歲年不點頭,這門親事她就不會答應。

        可她也知道,歲年似乎私下和戚世子有書信往返,這點教她頭痛極了,就怕這當頭要她回院子,後頭兩人就約上了。

        出乎她意料的,阮歲年輕聲道:「祖母,孫女身子好得很,要不月香姊姊怎麼肯讓我過來給祖母祝壽?一會孫女想到花廳那兒找小姊妹敘敘,接著還要陪祖母看戲。」

        阮老夫人雙眼一亮,輕拍著她的手,樂呵呵地道:「喏,去吧,妳大姊跟著大伯母在前堂接待客人,妳就到花廳那兒找小姊妹玩去,才不會怠慢客人。」歲年想去花廳那兒,那就代表她想要避開戚覺了是不?如此甚好。

        戚覺再怎麼放浪,怎不可能闖進姑娘們的花廳吧。

        於是,阮歲年和在場所有人略略說上兩句,便趕緊跟著月香到花廳去,壓根不管戚覺瞬間冷沉下來的眼。

        到了花廳,有不少姑娘們已經自成一小團地湊在一起閒聊,阮歲憐也來了,帶著一身侯府千金的氣勢招呼著各家姑娘們。

        見狀,阮歲年放慢了腳步,倒不急著湊向前。

        她一身本事是為了吸引父親青睞才咬緊牙根學的,可惜父親根本不在意,她想就算她結業時拿到魁首,父親大概也只是輕唔一聲而已。

        然而因為在女學裡太過惹眼,所以儘管她身旁的朋友不少,卻沒有足以交心的,更多的是瞧她不順眼的,有的因為她的才學,有的因為她的身分,有的只是毫無理由的厭惡。

        有時候人要討厭一個人,似乎不太需要理由。

        她早就習慣了,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官家女眷的作用,通常在於替家族謀得更大的利益,厭惡與喜歡有時建立在許多利益結合上,所以一點都不重要。

        聚在花廳裡的姑娘們她熟識了個七八成,大抵就是臉皮子噙笑就帶過的交情,而她也無心與人互動,逕自挑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現在她得要靜心想想,她到底要用什麼法子才能甩開戚覺,讓大伯母不再拿捏她的親事。

        「歲年,妳的氣色不太好,要是身子不適的話就回院子歇著。」

        正忖著,耳邊響起阮歲憐溫柔的嗓音,教她不由抬眼,揚笑道:「姊姊,我好得很,否則祖母早就讓月香姊姊押我回院子了。」她今天特地上粉又抹口脂,橫看豎看都覺得自己的氣色好到不行,哪裡來的氣色不好?

        看來她猜想的沒錯,大伯母和阮歲憐都一致想將她嫁進長寧侯府,否則當初哪有妹妹比姊姊先出閣的道理?如今趕著她回院子,怕是又琢磨了什麼吧。

        「可是我總覺得妳氣色不好,病了個把月,前兩日又溜出去玩,回來又發熱了,祖母都難過的落淚了,要說妳現在身子都大好了,我才不信呢。」

        阮歲年真是忍不住想誇她,瞧,演得多好,簡直就是姊妹情深呢,再多下點功夫,說不準她會感動得涕泗縱橫。

        可世家養出來的姑娘哪個不是人精?阮歲憐這說法,等同給她冠上了好幾條罪名,好比她一病就病上個把月,肯定是因為她常溜出去玩,還害得祖母擔憂,這就是不孝,而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常往外跑,那就是不嫻不靜。

        然而真要論演技,她阮歲年一出手,誰敢居首?

        她一把拉著阮歲憐的手,親熱地枕在她肩上,「姊姊,人家哪是溜出去玩,是給祖母買賀禮去了,而且回來雖又發熱了兩天,但祖母另請的大夫確實了得,才兩天就能讓我好了大半。」

        這話聽來很微妙,可大夥都已經見怪不怪,橫豎在女學裡也沒少見她們阮家姊妹針鋒相對,更不難猜測戚氏待二房姑娘的好終究只是明面上,至於私底下怎麼樣,也能猜出幾分。

        阮歲憐臉色微變,惱她這話是在影射母親沒給她請個好大夫,才害她之前病了個把月!「歲年,妳這樣說話會害人誤會母親的。」不及細想,話就脫口而出了。

        「……我說了什麼?」阮歲年裝無辜地眨了眨眼,甚至還環顧站在阮歲憐身旁的幾位姑娘。

        幾位姑娘都是有眼力的,不想加入姊妹倆的暗鬥裡,有的還拉了阮歲憐一把,省得她多說多錯,如此一夥人都走了,終於能還阮歲年清靜。

        不過她也感謝阮歲憐提供了情報,好讓她有所提防,橫豎今兒個不管怎樣,她是絕對不會回錦繡院的。

*             *             *

        不一會,樓臺開戲,阮歲年陪著阮老夫人看了一場戲後就開席了,女眷們聚在一塊吃喝,吃到一半時她藉故回榮福堂的碧紗櫥歇了一會,阮老夫人還特地要月香去守著她。

        待她睡醒已經是未時末,一般壽宴大概再半個時辰就該結束了。本打算繼續待在榮福堂裡,哪知道剛讓月香伺候她梳洗好,就聽見外堂來了人,仔細聽聲響,似乎是祖母回來了。

        怎這麼早?

        「聽說是府裡出事了。」月香低聲說著。

        「出什麼事?」阮歲年急問,趕忙穿上鞋。

        「二小姐還是先別出去。」月香趕忙拉住她。「方才二小姐睡著時,老夫人就差桃香過來詢問二小姐在不在,我說二小姐還睡著呢,桃香就走了,也沒跟奴婢說是什麼事,不管怎樣,橫豎二小姐在這兒也聽得清楚,就別到前頭蹚渾水。」

        阮歲年疑惑地攢起秀眉。雖說沒點明何事,但特地來問她是不是在這兒,那就意味著府裡出了一樁與她有關的事……難不成跟戚覺有關?

        正忖著,外頭已經響起了阮老夫人不快的聲嗓——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戚家真是好家教,讓老身開眼界了。」

        阮歲年眨了眨眼,甚少聽見祖母如此譏誚的口氣。

        而且還真的與戚覺脫不了關係,可好端端的怎會在別人府上作客時鬧開?

        「娘,這……其實是誤會,其實……」

        「誤會?」阮老夫人冷聲打斷戚氏未竟的話,「兩人衣衫不整在錦繡院裡行苟合之事,還是妳這個當家主母當場撞見的,妳還說是誤會?」

        阮歲年嚇得瞠圓眼。儘管這話聽來是截頭去尾,但她已知祖母說的兩人到底是誰了。

        這也未免太荒唐了!她原本就打算在宴上藉故離開,讓戚覺以為她回錦繡院。若他尾隨而去,到時候他要是見到橙衣,也許橙衣可以絆住他,說不定和他情話綿綿一會,誰知道兩人竟然行苟合之事?

        戚覺再怎麼膽大包天也絕不可能做這種事,而且還是被大伯母當場撞見……所以大伯母也摻和在裡頭是吧,不知道用了什麼損招想要逼她就範,只可惜她人在榮福堂而不是錦繡院!

        思及此,她背脊都冒汗了,不敢相信大伯母竟打算使陰招對付她。

        「老夫人,這真的是誤會,世子現在腦袋還不清醒,分明是那丫鬟心思不正對他用了藥,要不他怎可能做出這等事來?」萬氏聲淚俱下地道。

        她是真哭真傷心,明明打算讓兒子進錦繡院壞了阮歲年的清白好將她娶過門,誰知道兒子竟然被下藥幹出了那種勾當,她都不知道往後要怎麼再談這門婚事,想到快到手的嫁妝就這樣沒了,她心怎能不疼?

        「既然木已成舟,長寧侯府要是願意就把人帶回去,要是不肯……老大媳婦,直接把那丫鬟拉出來,亂棍打死!」

        阮歲年倒抽了口氣,沒想到祖母下手如此重,再仔細想想,橙衣是她的大丫鬟,如今鬧出這事,要是處理不妥當,今日與宴的姑娘夫人那麼多,知情的肯定有幾個,這事一傳十,十傳百,連她也會遭人非議,所以祖母是為了她才下重手的。

        「長寧侯夫人要是無事,帶著世子爺回去吧。」阮老夫人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萬氏還想再說什麼,戚氏忙朝她使眼色,最終她只能訕訕地離去。

        待萬氏離開,不等戚氏開口,阮老夫人冷聲警告,「老大媳婦,妳給我聽清楚了,我絕不會讓歲年嫁進長寧侯府。」

        「娘,今兒個的事不能怪世子爺,要怪就怪橙衣,肯定是她心思不正才會做出這種事,可話說回來,橙衣是歲年身邊的大丫鬟,肯定是知道了歲年心儀世子爺,才會妄想陪嫁後能被開臉當姨娘……」

        「妳給我住口!這種話妳竟然說得出口!妳給我聽著,要是讓我在外頭得知有人說三道四提起今兒個的事,甚至提及歲年和長寧侯世子有了首尾什麼的,妳就別怪我!」

        「娘,今兒個的事那麼多人都撞見了,我哪能堵住那麼多張口?」戚氏連忙喊冤。

        「那得問妳為何席面吃到一半突然到錦繡院去,還刻意帶了幾家的夫人前往。」阮老夫人冷哼了聲,眸色冷冽如刃。「妳自個兒什麼心思,別蠢得以為別人都看不懂,侯府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歲年要是傳出什麼壞名聲,歲憐也別想要攀上什麼好親事,再者,我倒想瞧瞧老大一會兒怎麼處置妳。」

        一想到阮正氣那張陰鷙的臉,戚氏心裡不由狠顫了幾下,可一想到阮正氣向來偏寵姪女勝過親女兒,她就一肚子氣,忍不住道:「娘,歲年還有什麼名聲可言?是她自個兒先和世子爺魚信往返,那可不是我逼她的,她自個兒不知矜持,還怪我呢。」

        阮老夫人氣得眼都瞪圓了,還沒開口,阮歲年倒是幽幽地接話—— 

        「大伯母是沒逼我,可當初也是大伯母要我動筆寫信的。」

        阮老夫人一回頭,就見孫女從後頭的簾子走來,不由朝她招招手。

        阮歲年本是不想介入兩個長輩之間,可戚氏實在欺人太甚,什麼髒水都往她身上潑,該不會以為她女兒是金鑲玉嵌,她就是個爛泥巴可以任她踩踏?

        「矜貴的姑娘家豈會因為他人三兩句就不顧名聲?」戚氏臉上變了變,看向阮歲年時沒半點好臉色。

        「歲年年紀小不懂事,妳身為伯母的人竟要姪女給男人寫信,妳安的到底是什麼心!」

        阮正氣人未到聲先到,不一會大步跨進屋內,一雙怒目眨也不眨地瞪著戚氏,幾乎要將她嚇得站不住腳。

        一句年紀小不懂事就把事給揭過了,戚氏腦袋一片空白,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趕到榮福堂,「侯爺,我不是,我……」

        「還有,好端端的妳為什麼席面吃到一半要帶著那麼多個官夫人到錦繡院?」阮正氣壓根沒打算放過她,怒聲質問。

        冠玉侯阮正氣可不是一般閒散勳貴子弟,他可是上直衛親軍指揮使,當年還曾經跟著老侯爺浴血沙場,刀口舔血的軍旅生活養出了他懾人的威壓,別說戚氏,衛所裡的衛兵還沒有人敢正視他震怒時的眼。

        「我……」戚氏臉色蒼白地囁嚅著,餘光瞧見兒子來了,趕忙抓著兒子當浮木。

        阮歲真緩緩地拉開母親的手,沉聲質問:「娘是不是早知道了什麼事,這才帶著人過去,想要逼人百口莫辯?」

        戚氏簡直想死了!她的丈夫、她的兒子都不是站在她這邊的,全都替阮歲年那小丫頭撐腰,如今還抓著她興師問罪,這是要逼她去死不成。

        她不就是瞧阮歲年離席,差人去給戚覺傳了訊要他去錦繡院,待時候差不多了,她帶人過去正好可以瞧他倆手牽手訴衷情,藉此成就一樁美事,哪知道事情居然會鬧到這地步?

        她哪裡知道戚覺會幹出苟合這種事……她分明是被人給陰了!忖著,她不由狠狠地瞪向阮歲年。一定是她,要不她怎會跑到榮福堂,而不是回錦繡院?

        「真的不關我的事,這……這事說不準就是歲年這丫頭做的,她和世子爺那般好,她離席世子爺自然會打聽,以為她身體不適就想到錦繡院探探她,她肯定都知道,所以設了圈套。」戚氏不敢靠近丈夫,只好抓著兒子解釋一遍。

        阮歲真嘆了口氣,再次拉開母親的手,「娘,您這話說來前後矛盾,歲年真和世子爺好的話,又為何要設圈套?」他今年會試高中進士,二甲鴻臚,殿前封為翰林院編修,前景看好,眼前正是議親的好時候,「而且娘不是想替我尋一門好親事,如今鬧出這種事,娘認為外頭的人會不知道娘玩了什麼把戲?如此一來,我還有什麼好親事可議?」

        有誰想攤上這麼一個行事荒唐的婆母?這消息一傳到外頭,戚氏的名聲壞盡了,好人家的姑娘更是不敢嫁進侯府。

        戚氏一愣,仔細一想不禁後悔極了,暗惱自己怎會答應嫂子這事,說什麼世子爺說歲年對他冷了幾分,心急了就想下狠手,哪知道最後竟如此不堪,還搞得她兩面不是人,更可能壞了自己一雙兒女的親事。

        「好了好了,把她帶走吧,鬧得我頭都疼了。」阮老夫人不耐地道。

        阮歲年聞言,趕忙替她按摩背頸的穴道。

        阮正氣則是向前一步,道:「娘,恐怕得請娘暫理府裡的大小事了。」

        此話一出,等同要奪了戚氏的管家權,戚氏張了張口,卻不敢在丈夫面前求饒,只能不斷地朝兒子送出求救的眼神。

        可惜阮歲真瞧也沒瞧她一眼,只是滿臉愧疚地看著阮歲年。

        他的母親抱持什麼心思他哪裡不明白,只是手段太過下作、太過不堪,歲年這個妹妹從小就懂事,懂得看人眼色,如此早慧教他心疼,總想著有什麼好的都給她,他母親倒好,竟想將歲年逼得無路可走。

        「祖母儘管寬心,二妹後頭還有我撐腰,誰敢對二妹起壞心思,我頭一個不饒。」言下之意,就算是戚氏也不能越過他傷了阮歲年。

        阮歲年感激不已,一方面又擔心戚氏不知道會怎麼對付她,可一聽見祖母答應暫時管家,大伯父又發話要戚氏閉門思過,她的心就安了大半,至少她可以肯定有一段好日子能過了。

        唯一教她不懂的是,戚覺怎會蠢得幹這種下流事?這肯定是協議好的,明知道戚氏會帶人去錦繡院,他還幹這種事是哪兒不對勁?算了,不管怎樣,這對她來說絕對是好消息,祖母、大伯父和大哥是絕對不會讓她嫁進長寧侯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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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8 13:06: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燁叔好奇怪

        皇宮,內閣政務堂中,夏煜正說得口沫橫飛—— 

        「大人,您就不知道那場景有多可笑,要不是長寧侯世子硬是被人打昏,還不肯從那丫鬟身上下來,後來要走還是衣衫不整被抬走的,可以想見這消息明天就會傳遍城裡的大街小巷,長寧侯世子那份閒差估計不出幾日就會沒了。」他邊說邊笑得很樂,沒為別的,純粹就是見公子哥落難心底特別過癮,更何況這事還是大人授意他出手的。

        夏燁聽完,臉上笑意依舊,只是拿在手上的書剛好脫手砸在夏煜的面上。

        「大人?」夏煜當即苦了臉,不懂自己為何挨打了,明明是大人要他去辦的,他辦得妥妥當當,送了禮後還特地留在冠玉侯府看結果,回來也稟報得鉅細靡遺,哪有沒得賞反挨打的道理?

        「長寧侯世子的閒差是長寧侯去聖上面前求的,怎麼會沒了……你哪來的膽子在我面前揣測聖意?」夏燁笑瞇眼問著。

        夏煜張了張嘴,萬般無奈地道:「小的也只是說說而已。橫豎這事一鬧開,長寧侯和戚世子怕是沒臉待在京城裡了。」說完,卻見主子一點反應都無,不禁懷疑,既然如此幹麼要他出手?

        說真的,他不能理解大人為何突然對付起長寧侯世子,就像他不能理解大人為什麼兩天前潛入了冠玉侯府二房小姑娘的閨房裡,總不可能是突然轉性子對小姑娘有興趣了。

        「瞧什麼?」夏燁眉眼不抬地問。

        「瞧大人是不是不好男風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可是一大喜事。

        夏燁懶懶抬眼,笑意慵懶,誘惑極了。「怎?沒疼愛過你,懷疑我不好男風了?」

        夏煜嚇得連退數步,乾笑道:「說說而已,大人。」他不知道大人到底好不好男風,但他清楚大人一個月裡頭至少會去幾趟亂風館,至於到底去做了什麼,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夏燁哼了聲,著手處理案桌上的公文,「要是太閒,趕明兒個給你找點事做。」

        「大人,小的壓根不閒,只是想不透大人為什麼要對付長寧侯世子。」他是真的很想知道戚覺是怎麼得罪大人的,偏偏戚覺只領個連應卯都不需要的閒差,而長寧侯也只是五城兵馬指揮司的六品指揮,在朝中連被人拉黨結派的機會都沒有,要怎麼得罪大人?

        還是說,是侯爺夫人萬氏?她可是萬貴妃的庶姊。

        夏燁看著夏煜,黑曜石般的魅眸亮著精光,「誰跟你說我要對付那個毛頭小子?」

        「對呀,對大人來說,長寧侯世子確實只是個毛頭小子而已,這種小角色有什麼好對付的?」他脫口問著。

        「你這孩子真教我開心,知道我心情不好,硬是把脖子送過來讓我解氣?」什麼時候這般有眼力了,硬是要挑兩人的年紀說嘴,找死嗎?

        夏煜二話不說逃個老遠,「說說而已,大人。」

        「我倒覺得你不如當啞巴好了。」

        夏煜立刻閉緊了嘴,只怕下一刻就被毒啞。

        夏燁睨他一眼,沒再多說什麼,埋首處理公文。近來煩事頗多,正是多事之秋,偏偏有人老是要撞到他面前,不處置都不成,硬是浪費他辦差的時間。

*             *             *

        阮老夫人的壽宴過後,阮歲年幾乎都住在榮福堂,白天跟阮老夫人學著如何管家,順便接受阮歲憐的白眼,晚上她乾脆就住在碧紗櫥裡,倒不是怕又發生什麼意外,只是純粹待在這裡心安些。

        過了幾天,阮歲年幫忙得極上手,阮老夫人還刻意把府裡的採買交給她,扔了帳本給她琢磨,趕了她回錦繡院。

        晚間沐浴後,阮歲年讓已經傷癒的榴衣睡在外間,她在中衣外頭搭了件繡花襖子,赤足坐在榻上,就著榻几研究起府裡的帳本。

        其實她從兩年前就開始經手母親的嫁妝鋪子,幾家鋪子每個月都會送上帳本讓她對一對,她的算學本就不錯,沒多久就上手,所以就算祖母現在丟了府裡的帳本給她,也壓根難不倒她。

        她就著燭火翻看帳本,不一會就瞧出了端倪,府裡最能撈油水的就是採買,不管是針線還是糧菜,從採買婆子到經手的小廝,手裡多少都能蹭點油水,更別提當家主母了。

        只消到城裡逛一圈問問市價,就能知道這填上的金額根本不符,這道理連她都知道,祖母豈會不清楚?所以祖母特意把帳本交給她,是要她挑出大伯母的不是?

        可就算大伯母的手不乾淨,這事也不該由她揭發,再者二房沒有能主事的女主人,大房的阮歲憐早晚也是要出閣的,中饋遲早要交回大伯母手中,除非祖母狠心要處置大伯母。

        她拿起茶杯淺啜了口,發現茶涼了,也懶得再把榴衣喚醒,畢竟她的傷才剛好,該多歇息。

        正忖著,外頭傳來細微聲響,而後便是掀簾子的聲音,她以為是榴衣還沒睡著,眉眼未抬地道:「榴衣,再幫我泡一壺茶吧,我想要今晚就把帳本弄好。」

        她決定了,圈出她覺得有疑問之處,其餘的交給祖母處置就好。

        看著帳本,她感覺進房的人就立在身旁,不由疑惑抬眼,豈料瞧見的竟是—— 

        「燁、燁叔?」她嚇得聲音都拔尖了!

        阮歲年無法理解他到底是怎麼闖進她院子的,畢竟祖母壽宴過後,大伯父還特地派了護院守在她院子的四個角落,而他……不對,更重要的是,三更半夜他為什麼闖進她院子?

        驀地想起她的襖子只是搭著,裡頭只著了中衣,趕忙拉緊衣襟往後再退了退,低聲道:「燁叔,不管怎樣,你還是趕緊離開吧。」雖說她不知道他為何夜闖閨閣,但不管要談什麼,都不該在這時分這個地點。

        豈料夏燁動也不動,等了半晌沒回應,阮歲年不禁有些疑惑,「燁叔?」

        到底是怎麼了?他夜半進她閨閣,不但會毀她清白也會毀自個兒的聲譽,要是她沒記錯,眼下正是他最忙亂之際,皇上看似視他為臂膀,實際上正打算無所不用其極地除去他。

        雖說皇上最終沒得逞,甚至還莫名暴斃了,但這些都是她前世的記憶,並不代表這一世會照著軌跡走,要是今兒個的事鬧到朝堂上,御史肯定會參他的,屆時不是麻煩了?

        惱人的是,他吭都不吭一聲,雙眼直瞅著自己,也不知道在瞧什麼,教她莫名地臉蛋發熱。微弱的燭火底下,他那雙水洗過的眸像是燃著火焰,那般專一,彷彿天地間只餘她能入他的眼。

        她不禁暗呸了聲,惱自己竟然心思這般不正,連這種話都敢想。

        「燁叔,你……你到底想做什麼?」半晌,她壓低聲音問著。

        雖說她不知道為何榴衣沒醒來,但既然榴衣沒醒就算了,總不好真把她吵醒坐實了夏燁的罪名。

        他還是不吭聲,只神色不變地看著她。

        終究她沉不住氣,下了榻就想繞過他,豈料才走到他身旁,他突地一把將她摟住,嚇得她差點尖叫出聲。

        下一刻他已經往榻上一坐,同時也讓她往他腿上一坐,像是夫妻間那般親暱地窩著,她的臉貼在他的肩頭,他的臂膀充滿獨佔欲地將她圈住,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背。

        阮歲年瞪大眼,心跳如擂鼓,完全摸不著頭緒。鼻息間是屬於他的男人氣息,裹著淡淡冷香,那般蠻橫地將她抱住,卻又不是要對她做出任何不軌舉措,反倒像是哄孩子般……

        他是不是喝醉了?她猜想著,卻沒有在他身上聞到半點酒味。

        那……還能是怎樣?但不管到底是怎樣,他都不能這樣抱著她!

        阮歲年試著掙扎,卻沒想到夏燁看似書生般的清瘦身板竟如銅牆鐵壁般教人掙不開,而且她每掙扎一次他就箍得更緊,緊到她都發痛了。

        他到底怎麼了?難道是被人下藥了?

        她急忙從他肩頭抬眼,想詢問的當頭卻對上他那雙盈盈帶笑的黑亮眸子,那眼神竟是恁地溫柔,像是從天撒落的月華散進她眼底,暖進她心坎裡。

        阮歲年怔住了,她長這麼大,從沒見過有人拿這般醉人的眼神瞅著自己,彷彿她是這天地間唯一珍寶,教他那般喜悅,才令他的眸色如此柔情似水。

        這眸色,遠比前世裡他瞧見她時,更要放肆的溫柔。

        她看傻了眼,就這樣愣愣地對視著,直到外頭門簾子再次被人掀開,她還未回頭就聽見—— 

        「這……」

        男人的聲音?怎麼她的院子這般容易被闖入?

        她回頭望去,就見竟有兩個男人站在門口,其中一個很陌生,但另一個她知道是燁叔的隨從夏煜。

        「大哥。」其中一位眉目極為清秀俊朗的男子朝著夏燁低聲喚著。

        阮歲年立刻知道,眼前這位必定是夏家三爺夏燦了,可為何他的眼神透著一抹古怪,總覺得他的反應似乎不大對勁。

        一般人瞧見這狀況,不都是誤以為他倆私會,身為麼弟的他避都來不及了,哪可能還喊人?更吊詭的是,夏燁依舊半點反應皆無。

        「阮二姑娘,失禮了。」夏燦滿臉愧疚地對著她道,隨即朝身旁的夏煜使了個眼色,兩人雙雙向前。「大哥,咱們回去吧。」

        夏燦和夏煜向前一人拉住夏燁一隻手,像是要將他的手拉開,可也不知道是他天生神力還是怎地,兩人合力也拉不動他,甚至還教他越發用力將她摟得死緊,直到阮歲年不由低聲呼疼。

        兩人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夏燁卻突地鬆開了手,趁這瞬間,他們又各自拽住了一隻手,示意阮歲年趕緊起身。

        阮歲年連忙從夏燁腿上跳下,就見那兩人將夏燁給一把拉起,夏燁就像個木頭人似的被人往房門口架。

        「阮二姑娘,今兒個真是太失禮,趕明兒個定會跟姑娘解釋,真的萬分抱歉。」夏燦哭喪著臉道歉,忙和夏煜將夏燁給帶走。

        阮歲年看著兩人一陣風般地離開,她站了半晌才軟腿地往床上一坐。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夏燁有暗疾?這事一旦讓人知曉,恐怕他的首輔之位必遭罷黜。

        燁叔怎會有暗疾呢?他才氣灼人,這般年紀已經站在一人之下的位置,偏偏身有暗疾……也許只能說,天底下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人。

        忍不住的,阮歲年替他惋惜著,思及他剛剛柔情似水的眸色,不禁又想,到底是給了誰,那眼神,直到現在還教她的心隱隱顫動。

*             *             *

        一覺醒來,說不出的歡暢,夏燁張眼的瞬間都能察覺自己的唇角上揚著。

        是發生什麼好事了,竟教他一覺好眠?

        他無法在三更前入睡已經許久,今兒個卻像是睡了一輩子那般,令他渾身舒暢。

        吁了口氣,翻身想看看窗外天色,卻見夏燦和夏煜竟然並肩坐在榻上睡著,他不由微挑起眉。

        該不會……

        「夏煜。」

        聽他喊了聲,夏煜立刻張眼,起身走到床邊,「大人,可有哪裡覺得不適?」

        「我又犯病了?」他啞聲問著。

        夏燦這當頭也醒了,起身鬆鬆筋骨,接了話,「也不算犯病,至少這回並沒有對人拳打腳踢。」

        「所以我昨晚只是在院子裡走動?」

        夏煜看了夏燦一眼,便由夏燦回答道:「大哥昨天跑到隔壁阮府了。」

        「……然後呢?」

        夏燦咳了聲,臉色有些不自然,「大哥打昏了阮二姑娘院子裡的護院,闖進了人家姑娘閨閣。」他只能慶幸夏煜發現得早,兩人動作也快,昨兒個大哥後來也算配合,才這般輕易地把人帶回來。

        兩個月前大哥突然冒出這毛病,會在夜裡走動,喊他不理,要是動手拉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他差點沒被大哥給踢出內傷。

        唉,當初到底是誰要大哥習武練底子的?

        既然是個文官,就要有文官的樣子,手勁那麼大,他要是不小心被打殘了,該如何是好?他都想修封信給二哥,讓二哥拿點主意,或者在外頭尋個名醫回來。

        「我沒做出其他事吧?」夏燁冷聲問著。

        夏燦撓了撓玉白細緻的臉皮,苦著一張臉,道:「我也不知道大哥還有沒有做出什麼事,橫豎我進屋裡時,丫鬟已睡昏了又或者是被大哥打昏,而房裡頭,大哥正抱著阮二姑娘坐在榻上……就這樣。」

        當然,在他進房之前到底還發生了什麼事,恐怕就得問阮二姑娘了。

        夏燁摀著臉,半晌不吭聲。

        原來,他還是和前世一樣,總是下意識尋找她的身影,白日找不著,入夜後身體就控制不了地尋起她了。原以為他再世為人,這惡疾也該好了,豈料還是一樣。

        「大哥,我在想,要不我讓二哥在外頭尋個名醫好了。」夏燦小聲提議著。

        大哥這症狀他問過大夫了,大夫說可能是夢行症,這毛病說嚴重不嚴重,說不嚴重又很嚴重。不嚴重是因為對大哥的身體並無大礙,嚴重的是這屬惡疾,要是教人發現,大哥的官位肯定就沒了。

        所以不能在京裡就醫,得從外地尋才成,否則要是這事傳開,皇上肯定會二話不說罷了大哥的官。皇上啊,近來正磨刀霍霍向大哥呀!

        「不用。」夏燁淡道。

        「大哥……」

        「這事我心裡有數,不用再議。」這是心病,找了再好的大夫也沒用。

        夏燦知道是勸不動他了,只好轉了話題,「可阮二姑娘那兒該怎麼辦?雖說只有我跟夏煜撞見,可大哥的確是闖進人家閨房,還抱了人家,也不知道那阮二姑娘會怎地,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道歉。」

        「我找機會跟她解釋。」

        「大哥要怎麼跟她解釋?說了她會信嗎?要是她真信了,卻將這事說出去……」

        「她不會說出去。」

        「大哥何以如此肯定?」

        「那丫頭是我看大的,我連她這點心思都看不透?我問你,昨兒個我在她房裡時,你瞧她神色如何?」

        夏燦回想了下,漂亮黑眸微轉,「她只是有點怔愣,看起來不像是受到驚嚇。」

        夏燁暗吁口氣,慶幸自己沒有做出豬狗不如的惡事來,「就是了,別瞧她是個小姑娘,可是膽大心細得很,定是察覺我不對勁,與其讓她猜,倒不如跟她說個明白。」

        「可大哥要用什麼名義約她出來解釋?別又是三更半夜溜進人家院子裡。」院子裡的護院被打昏了,冠玉侯今日知情後必定會徹查,接著就是再多派幾個護院將院子堵起來,想見阮二姑娘還簡單嗎?

        「我真不知道當初你是怎麼考上進士的,怎會問出這等蠢問題?」夏燁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隨即起身更衣梳洗,見他還杵在那兒,咂著嘴道:「去忙你的,少在我這兒礙眼,省得將你的蠢病染給我。」

        夏燦不禁氣結,想他勞苦功高,昨兒個也不敢回房,就怕大哥又翻牆出去,大哥倒好,醒了之後就船過水無痕,還說話激他。

        怎樣,當大哥的就能這般囂張是不是!

*             *             *

        阮歲年沒天真地以為夏家真會給她一個交代,翌日醒來,還是忙著手上該忙的,尤其現在時近深秋,也該給府裡的主子們準備幾套冬衣,便差了管事婆子將城裡春衣坊的掌櫃給喚來,挑了幾匹布,照慣例各做了三套。

  「二姑娘,價格還是照原價嗎?」待布匹挑好,身量也量好後,春衣坊的朱掌櫃萬分客氣地詢問著。

  阮歲年疑惑地看著朱掌櫃,頓時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以往府裡採買自然不會經她的手,價格自然也不是她定的,可她看過賬本,知道大伯母在春衣坊的採買是撈不到油水的,因為春衣坊是城裡最名聞遐邇的成衣作坊,只要是有些家底的人家,大抵都在春衣坊做過衣裳,布料繡樣都是最新穎的,價格自然也瞞騙不了人,傻了才會在這一塊動手腳。

  朱掌櫃看她的眼光並不像在詢問她是否照以往的價格,反倒像把她當成東家,問她是否要賣這個價。

  這真教她一頭霧水,最終只能輕點了點頭,就照舊吧。

  朱掌櫃應下,帶著幾名師傅離開。

  而阮歲年才剛回到錦繡院,便有人來報玉鋪子的周掌櫃來了,她忙讓榴衣將人請進。每個月的月初總是要對上一次帳,待周掌櫃進了錦繡院的小廳,她便接了三本賬本,還有一只錦囊。

  「這是?」她拿著錦囊瞧著,直覺這繡樣像是在哪見過。

  青空藍這顏色並不好染,用的又是上等綢緞,角落裡繡了一叢參天的竹林……這繡樣她真的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東家,這是夏大人差人送來,說是要轉交給東家的。」周掌櫃恭敬地道。

  阮歲年微揚起眉,捏了捏錦囊,裡頭似乎放了一張紙,她猜想也許是夏燁寫了道歉信,便讓周掌櫃先退下。

  待賬本全都看完了,她才拿了錦囊打量了會,打開一瞧,裡頭哪有什麼道歉信,卻是一張房契。

  這算什麼?

  她翻了翻錦囊,裡頭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那房契還是坐落在華平街上,那裡可是市集,房子通常不是做家宅而是做鋪子用的。

  他給她這張房契,該不會做為道歉用?

  瞪著房契,阮歲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出手也未免太大手筆了,華平街上的鋪子可是叫價千兩的。

  她都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氣了,堂堂首輔如此財大氣粗,卻又如此惜字如金,連聲道歉,甚至解釋原委都沒有……看來,果真是一種難以對外人道的暗疾。

  到底是什麼暗疾?不過暗疾都是隱而不宣的,燁叔不說她就不問了,再者現在的燁叔並不是她以往熟識的那個人。

  忖著,她將房契收進錦囊裡,目光忍不住落在青竹繡樣上,想了一會,她進了內室與淨房之間的隔間,搜出了一只箱籠。

  箱籠裡放的都是她小時候最珍貴的東西,好比母親在世時畫的圖,她啟蒙時父親送的第一枝筆,弟弟考中秀才被送去龍山書院前送她的一支簪……她一件件將箱籠裡的東西取出,一件件都是她甜蜜的記憶,教她莫名的眼眶泛紅。

  母親不在了,父親也不睬她,弟弟兩年前去了龍山書院,只有過年才會回來,她覺得自己只有一個人,孤單得很難受。

  吸了口氣,硬是將淚水逼回,她才又取出最後一只木匣,打開一看,裡頭果然也擱著一只同樣繡青竹樣的錦囊,她拿出一比對,果真都是一樣的綢緞、一樣的繡樣。

  腦海中賺隠約約浮現了一名少年,艷絕無儔的面容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將錦囊塞到她手裡,然後對她說——

  「你打算一輩子都這樣賣傻裝甜?空有容顏就已經夠糟了,你真不打算再學點別的?」

  啊啊……怎麼每每她想起關於他的事,全都只有這般傷人的字眼?

  回憶硬是將她浸在眸底的淚水全吹散了,拿前世的燁叔比較年少的燁叔,她真懷疑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說來這些童年回憶她早就記不得了,要不是因為近來和燁叔接觸頻繁,她壓根想不起。

  真不知道燁叔明明是這般毒舌,前世為何對她異常溫柔……他是撞到頭了嗎?

  搖了搖頭,她俐落地打開匣子裡的錦囊,裡頭竟是一張箋,題了蒼勁有力的四個字——

  有求必應。落款處題的是夏燁。

  她的眉頭緩緩攏起,疑惑不已。

  這四個字,不正符合了前世他待她的方式?

  寫這個給小時候的她,燁叔到底在想什麼?

  垂睫想了下,她喊來榴衣,一起去了榮福堂,先是將春衣坊做冬衣的事稟了之後,再跟祖母說她要外出看母親的嫁妝鋪子。

  「多大點事,讓榴衣去幫你處理就成了。」昨晚錦繡院裡的護衛竟被人打昏,雖說什麼事都沒發生,但已經夠阮老夫人怕的了。

  「祖母,鋪子有問題,東家自然得去瞧瞧,順便坐鎮,才不會讓底下的掌櫃夥計偷懶。」她早就把理由想好,非要去瞧瞧夏燁給的這房契到底是哪家鋪子的,順便捎點消息。

  阮老夫人一開始怎麼也不肯,但受不住她死纏爛打又字字帶理,最終拗不過她,點頭了。

  「你要去鋪子可以,但身邊得多帶點人。」這是她的最大讓步。「還有,既然要出門,順便再去一趟春衣坊,給你和你大姊多訂製一套衣裳,趕著十日後進宮時能穿。」皇后廣發帖子,讓四品以上的命婦攜女眷進宮賞花。

  阮歲年自然是一口應下,由著祖母發派人手,正要離去時,像是想到什麼,回頭脫口就問:「祖母,咱們家和隔壁的首輔大人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好的?」

  她實在想不透那張「有求必應」的紙箋他是用什麼心態寫下的,只好試著從祖母口中旁敲側擊。

  「怎突然問起他?」

  「我前些日子去挑選祖母的壽禮不是昏倒了嗎?是首輔大人送我回來的,我就想首輔大人怎會如此的好……」一個外男送她回來,家裡人似乎對這事沒什麼特別想法,教她不禁好奇兩家的交情。

  「說到這事,還沒好好謝他呢。」阮老夫人輕嘆一聲,又道:「說到底是我和夏家夫人有那麼丁點淵源,那時夏太傅忙於朝務,我便常在夏家走動,後來你娘親會嫁進侯府,也是因為夏夫人牽線。」

  「原來如此。」她嘴上應著,心裡不禁想,那也是祖母和夏家的情分,每年年節時燁叔都會過府拜訪祖母不錯,但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首輔大人給的有求必應,可是千金萬兩都買不到的。

  「其實那孩子也是可憐,早年喪母,隨之又喪父,家裡冷冷清清沒個長輩照拂,又得照料兩個弟弟,還要忙科考,也虧他能熬得過來。」

  阮歲年輕點著頭,這些事她早年就聽祖母說過。

  「你那時年紀小,許是不記得了,首輔大人那時正年少,過府看我時,要是見到你在,就會抱抱你逗逗你,後來你母親去世,他還特地來看你,許是在你身上瞧見自己的影子,對你有幾分擔憂。」

        阮歲年眨了眨眼,怎麼也無法將燁叔那淬了毒的嘴跟祖母說的擔憂模樣湊在一塊,可是……就這麼淺薄的關係,犯得著教他付出這麼多?

        「好了,快去吧,早去早回。」

        阮歲年應了一聲,之後坐著馬車往華平街去。

        待馬車停在那張地契載明的地點時,阮歲年簡直傻眼。

        這張地契剛好就在華平街和長安街的轉角,是打通了五間鋪子的春衣坊。

        她不禁懷疑夏燁給的房契到底是真是假,畢竟春衣坊可是京城最大的成衣作坊,京城人家製衣的首選,光是一個月的進帳她都難以估計了,夏家怎會是春衣坊的東家?

        燁叔的父親是左都御史兼太子太傅,祖父則是兩朝帝師,一門清貴,子嗣單薄,迎娶的女眷也皆是朝中清流千金,哪有這麼厚的家底?

        可是房契上有知府的押印不可能做假,而律例裡,房契也包含了鋪子,所以他給了房契就等於是給了鋪子。

        看著房契,她不禁想起今曰春衣坊朱掌櫃古怪的語意……所以朱掌櫃已經知道東家易主,今天才會那樣詢問她?

        「小姐,咱們要下去嗎?」瞧馬車停在春衣坊前,榴衣以為是今兒個有些細節沒說清楚,小姐才特地再走這一趟。

        阮歲年回過神,點了點頭,帶著榴衣踏進春衣坊。

        朱掌櫃一見到她,立即迎向前來,笑問︰「阮二姑娘是否還有什麼吩咐?」

        「我要再多訂製兩套衣裳。」阮歲年先點明來意,重新再挑了兩匹布後,斟酌著字句,問︰「朱掌櫃可知道春衣坊的東家已易主?」

        「自然知道。」朱掌櫃笑答。

        「新東家是……」
  
        「不就是阮二姑娘?前東家一早就派人來說,將這鋪子交給阮二姑娘,至於每月盈收則存進隆興錢莊裡阮二姑娘的名下。」

        阮歲年不由微蹙起秀眉,「可是我在隆興錢莊並沒有開設……」

        「前東家說了,很多年前就在隆興錢莊裡幫東家開設了憑證存摺,東家可以走一趟隆興錢莊瞧瞧。」

        阮歲年簡直傻眼,聽的是一頭霧水,直到她走了一趟隆興錢莊後才知道,原來十年前夏燁就幫她在只與商家往來的隆興錢莊開設了憑證,還有一本存摺,她可以隨時調看每月存入的銀錢。

        當她看完存摺,她驚覺自己是個富戶了!

        原來除了春衣坊的進項之外,他竟還在裡頭替她存了十萬兩。

        要知道,冠玉侯府一整年的用度也沒超過五千兩銀!

        可是……為什麼?燁叔明明待她淡漠又毒舌,為什麼又背著她做了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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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8 13:06:27 |只看該作者
【 第四章】  皇帝下旨賜婚

        回到侯府時,阮歲年神色有些恍恍惚惚,倒不是錢莊裡的那筆數字驚嚇到她了,而是因為夏燁。

        坐在榻上,她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夏燁要為她做這麼多。雖說她的父親只是個六科給事中,薪俸不多也沒什麼油水,但她在侯府裡並沒有被虧待,而且她還有母親留下的嫁妝,大伯父和大哥也時常送她一些釵啊簪的、一些姑娘家的首飾等等,她的手頭還沒有緊過,真要說的話,她可能過得比阮歲憐還要好,說不定就是這樣,才會一直被阮歲憐給敵視著。

        所以,他為什麼要給她銀子又給她鋪子?

        阮歲年快要想破頭了,還是想不通他到底是什麼心思,可不管到底是什麼,這些禮都太重了,她不能收。

        於是她在屋裡坐了一會,隨即走到書房,提筆寫了封信,要榴衣送到春衣坊的朱掌櫃手中,麻煩他轉送給前東家。

        原以為可能要費上幾天時間才可能收到回信,但當天晚上,朱掌櫃就派人送回信來了。

        她意外之餘,趕緊拆信一瞧,上頭竟寫著——姑娘家不該寫信給外男。

        阮歲年傻眼了,這是什麼回信!

        她不就是提及要將店鋪和十萬兩還給他,要是方便她就送到朱掌櫃那兒,他再自個人處置,結果他竟回這個……

        什麼跟什麼?

        阮歲年混亂了,真的完全搞不懂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明明待她好,可是字裡行間又透著疏離淡漠……又冷又熱的,教人抓不準怎麼跟他相處。

        抱著這無解的疑問,過了幾天,阮歲年和阮歲憐跟著阮老夫人一起進宮。

*             *             *

        說是賞花,宮中確實有幾株名貴的桂花正怒放著,可誰都覺得皇后這當頭辦賞花宴實在有些古怪。

        在御花園裡,一些帶著府裡兒女進宮的官家夫人聚在一起嚼舌根,懷疑是萬貴妃風頭正盛,所以皇后讓人帶著家中女兒進宮,不免有幾分替皇上相看的味道。

        「祖母,會是如此嗎?」阮歲憐一聽見風言風語就忍不住問。

        阮老夫人精爍的眼睨了過去,「小姑娘家家乖乖坐著,聽那些做什麼?」話落,再看向坐在身側的阮歲年,笑意就濃了幾分。

        瞧,什麼地方就該端出什麼身姿,這才是侯府千金該有的氣度,隨風起舞就只能被掂算斤兩,顯得很掉價。

        阮歲憐瞪了眼阮歲年,心想要不是因為她,今兒個進宮母親也會一道來的。

        御花園裡,勳貴家眷成了一派,朝堂大員家眷又是一派,各自揣測皇后的用意,有的是四處遊走,想賣個好,冠玉侯領的是實差,更是皇上面前得用的人,所以不少夫人都來到阮老夫人面前寒暄幾句。

        阮歲年端方嫻雅的模樣教幾名官夫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阮老夫人更是暗喑將幾位似乎不在意阮歲年出身的夫人給記下,打算回去再差人打聽打聽。

        一旁的阮歲憐暗自惱在心底,氣惱祖母跟父親大哥都偏心,她都懷疑自己不是真正的候府千金了。

        但,算了,先給阮歲年幾分顏色,晚點再收拾她。

        不一會,皇后駕到,命婦依品級向前拜見,待皇后說了些話,賞花宴正式開始了。

        品了茗吃過點心,夫人們便不再將小姑娘們拘在身邊,讓她們自行玩在一塊,也方便她們聊些小姑娘不方便在場的事。

        阮歲年自然不想離開阮老夫人,畢竟她現在是步步謹慎,不想再鬧出什麼事教祖母難為,可瞧祖母像是有意和其他夫人打探什麼,她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為了她的親事,這當頭她確實不適合待在這兒。

        勉為其難的,她走向較僻靜的湖畔,已經入秋,湖裡頭沒什麼花草可貧,她只是圖個清靜。而另一旁的園子裡有些姑娘三三兩兩一群,各自成一個圈,有的急著討好某某國公千金,有的則是忙著周旋其間,她卻是意興闌珊。

        「歲年。」

        阮歲年一回頭,難得地喜笑顏開,「甄蜜,你今兒個也來了。」

        甄蜜是她在女學裡面唯一的知心好友,是禮部尚書的孫女,也是女學結業時的魁首,她記得這時候她已說了門親事在家中待嫁了。

       「今天陪著祖母來的,趁機到外頭透口氣,順便見見姊妹們,要不等到出閨後要再見面可沒現在這般容易了。」

        「那倒是。」阮歲年親熱地挽著她,心想能再見好友一面,真好。「不過你也別擔心,你未來的夫君肯定是疼你入骨。」

        甄蜜聞言,臉蛋泛紅,輕擰了下她的手,「你這丫頭胡說什麼。」

        阮歲年佯裝吃痛地叫著,再將她的手抓得牢牢的,省得她再擰一次,「跟你說真的嘛,你的夫君會對你很好很好,你別擔心。」

        出嫁前的姑娘誰不擔心?尤其甄蜜常初嫁人時時全然的父母之命,連對方都沒見過,可她記得她嫁得很好。

        甄蜜含羞瞋了眼,轉了話題道︰「一會咱們走近點,別讓你那姊姊有機會對你下手。」

        「什麼意思?」

        「我剛剛聽見唐閣老家的三姑娘跟左侍郎家的二姑娘在咬耳朵,隱約只聽見她們似乎打算讓你出糗,說是替你姊姊出口氣。」甄蜜壓低了聲音說著,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趕緊尋她。

         阮歲年沒力地閉了閉眼。「這兒是宮中,她們再怎麼鬧也有分寸。」

        「話是如此,但少一事又何必多一事。」

        也是。阮歲年完全認同甄蜜的說法,只是她真想不通阮歲憐為何就非得夥同外人讓她出糗?今兒個祖母也在場,難道她就不怕回家得挨一頓罵?還是說她有非這麼做不可的理?

         阮歲年邊想邊和甄蜜朝人多的地方去,橫豎人多之處她們總不好下手,然而才剛走到桂林裡,就見唐三姑娘、左二姑娘和其他姑娘像是正在聊什麼,一回頭見到她倆,雙眼都亮了。

        「欸,甄蜜和歲年剛好都在,讓她們來猜猜這到底是出自哪個大家的手筆。」

        唐三姑娘拉著左二姑娘來到兩人面前,後頭還跟著其他姑娘,當然還有阮歲憐。

        阮歲年不著痕跡地看了甄蜜一眼,下意識想要退上幾步,可唐三姑娘似乎看出她的意圖,急步向前的當頭,手中捧的小罐就往阮歲年身上一潑。

        瞬間,烏黑的墨汁潑髒了阮歲年粉桃色繡銀枝的八幅裙。

        「歲年!」甄蜜拉著她,回頭瞪向唐三姑娘,「唐三姑娘這是在做什麼?」

        「我哪有做什麼?不過是拿出家裡珍藏的墨條磨成墨汁,想在今兒個讓大夥猜猜到底是出自哪個名家之手,心想你倆是女學裡最拔尖的兩個,想要考考你倆,誰知道不小心拐了腳才把墨汁給灑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唐三姑娘一臉委屈地道。

        「是啊,我看得很清楚,她是踢到小石頭了。」左二姑娘用腳踢了踢一塊小石頭,演得像真的一樣。

        阮歲年吸了口氣,道︰「沒事,這墨汁帶著蘭花香氣,是出自袁夫人之手,不知道猜中了有什麼彩頭?」

        大涼的文房四寶極為講究,不但有紙香更有墨香,可真能闖出名號的也不多,壓根不難猜。

        她們為了整她還特地帶了一罐墨汁,真是為難了她們,只可惜糟蹋了名家。

        「喏,趕明兒個我送一錠袁夫人的墨錠到冠玉侯府。」唐三姑娘大方得很,她說得出口就給得起,屈屈幾十兩,她還真沒看在眼裡。

        「歲年,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你這裙子得趕緊換掉。」甄蜜皺緊眉,想差宮女去外頭將家裡的丫鬟喚來。

        「不用,我去跟祖母說一聲,先回府就是。」天曉得在宮裡換件裙子會不會換出事來。

        她直瞅著還躲在眾人後頭的阮歲憐,就是覺得她不對勁,不知道還有什麼後招等著自己。

        「歲年,祖母正在與皇后娘娘說話,你現在過去不妥吧。」阮歲憐輕飄飄地朝御花園另一頭瞥去。「失儀的罪名,你可擔待不起。」

        「那就煩請姊姊幫我跟祖母說一聲。」說著,朝她欠了欠身,轉身便走。

        「我陪你到華粹門。」甄蜜挽著她道。

        阮歲年感激不盡,她也真怕半路上又出什麼事。雖說是在宮中,她不認為阮歲憐有通天本事,但小心為上。

        然而才沿著湖泊拐了彎,踏出御花園,就有名宮女從後頭急步走來,問道︰「前面的可是禮部尚書甄大人府上的甄三姑娘?」

        兩人止步回頭望去,甄蜜道︰「正是,不知道……」

        「甄夫人身體不適,還請甄三姑娘隨奴婢過去。」

        見甄蜜聞言臉色大變,阮歲年趕忙拍著她的手,催促著。「甄蜜,你趕緊去瞧瞧,待我回府後得空再去找你。」

        甄蜜應了聲,急忙忙地跟著宮女離去。阮歲年看著她的背影,心想再一段路就到華粹門了,她走快一點也不成問題。

        沿著湖畔再轉過彎就是華粹門,可還沒到彎處,右手邊的園子就竄出一個人,嚇得她連退幾步。

        定眼一瞧,驚見是戚覺,她不由在心裡疊聲罵著阮歲憐,她分明是故意讓自己出醜在先,再讓戚覺逮著她,橫豎就是要強逼這門親事。

        「表妹。」戚覺醇厚的嗓音像是裹著情深意重,俊朗面容像是受盡相思苦,任誰瞧見了都會認定他為情所苦。

        然而聽在阮歲年耳裡,只逼出了她一身雞皮疙瘩,恨不得摀住耳。

        「世子爺自重。」她淡聲說道,心裡卻沒有面上的淡定。

        這條小徑不見宮人走動,想必全都在御花園那頭伺候著,她就算放聲喊叫恐怕也無濟於事,再者要是真有人來了,撞見這一幕,她尚能保有幾分清白?

        想繞過他,他肯定會逮住她,想回頭就跑,上一世的經驗告訴她,她的腳程比不上他,怎麼想都覺得自己無計可施,不由更怨阮歲憐了。

        要真讓自己逃過這一劫,絕對要她往後見著自己就跑!

        「表妹為何突然與我疏離了?」戚覺一副為情折磨的神情。

        阮歲年忍住欲嘔的衝動,淡道︰「我和世子爺本就是表兄妹,哪來的疏離?我的裙子弄髒了,想趕緊回府,還請世子爺讓一讓。」

        「歲年,你要我把心都捧到你面前,你才肯相信我的真心?上一回的事,我是遭人下藥,我沒有半點意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你相信我。」戚覺滿臉痛苦地訴說,一步步地逼近她。

        阮歲年一步步地退,聽他提及那事,不禁更覺得噁心。「世子爺,不管怎樣,祖母已經發話,不准我私下見世子爺,還請世子爺別為難我。」

        「歲年,你別怕,老夫人那自有我處理,咱們……」

        「沒有咱們。」她冷聲打斷他未竟之言。「世子爺請自重!」

        戚覺黑眸微瞇,驀地大步向前,阮歲年轉身就跑,哪怕明知道跑不過他,她還是得盡全力。她不要重覆同樣的命運,不想落得只能沉屍湖底的下場!

        「歲年!」

        她撩著裙子跑,沒一會便感覺像被扯了一下衣角,嚇得她更加咬牙掙扎往前跑,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放棄,此時在她前頭的拐彎處有人影走出——

        「燁叔!」

        同時戚覺也瞧見了夏燁,不由放慢了腳步,不敢再放肆。

        然而阮歲年的記憶跟前世重疊,真是被逼怕了,壓根不管身後的戚覺還有無追趕著,她腳步不停,直接朝夏燁衝了過去。

        就這樣,兩人雙雙落在湖裡。

        掉進湖裡的瞬間,阮歲年的腦袋還閃過一絲疑惑,怎麼會掉進湖裡了?她有撞這麼大力嗎?

        下一刻,冰冷刺骨的湖水侵襲著她,教前世死前的恐懼又冒出頭,她下意識死命地抱住夏燁,怎麼也不肯鬆手。

        她意識漸散,卻仍能感覺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摟著她、安撫著她,就在她感到心安時,隱約中,似乎又聽見他說了一句——「蠢丫頭。」

        唉……能不能把前世的燁叔還給她?

        御花園那頭,沒一會就有宮人前來稟報阮歲年落水的消息,阮老夫人聽完心口一顫,疊聲問︰「人呢?人呢?」

        一旁的阮歲憐聞言,心想雖是與計劃不符,但這麼一來,只要表哥將阮歲年救上岸,她一樣清白不保,非嫁給表哥不可。

        「阮二姑娘已經被夏大人送進太醫館,皇上也下令要太醫診治,該是無礙,還請阮老夫人放心。」

        聽宮人口條分明地說著,臉上還帶著安撫人心的笑意,阮老夫人總算是心定了幾分。

        雖這話中有諸多疑點,但她也清楚眼前並不是追問的好時機,只能請宮人趕緊領她去太醫館。

        踉在身旁的阮歲憐眉頭都快打結了。

        怎會是這樣?表哥呢?救阮歲年的夏大人又是誰?

*             *             *

        太醫館裡,夏燁已經換上一襲玄色繡袍,站在門邊聽完太醫叮囑,便讓夏煜守在門外,自己進了房內。

        阮歲年還在沉睡中,太醫說她只是受到驚嚇,養兩日就沒事。

        他垂眼瞅著臉色稍嫌蒼白的她,長指動了動,終究忍不住將她頰邊的髮給攏到耳後去,露出她巴掌大的俏臉,可哪怕是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依舊是緊蹙著。

        他的眸色冷沉,不見慣常掛在嘴角的笑意,眉宇間透著一股懾人戾氣。

        半晌,長指撫去她眉心的皺摺,再以指背輕輕滑過她細致如玉的頰,輕點著她嬌嫩欲滴的唇。

        不該放肆的,他卻是一再流連,直到她眉心又皺起,張口就咬。

        沒料到她會突然張口咬人,夏燁呆住了,而咬人的她也驀地張眼,對上神色不明的夏燁,腦袋像是尚未回神,直瞅著他不放。

        夏燁喉頭滾動了下,從她口中將指抽出,隨即負手在後。

        阮歲年呆愣愣地看著他,沒放過他剛剛一瞬間的動作。

        也就是說,她剛才咬在嘴裡的是他的手指?怎會是他的手指?

        她作了個夢,夢到弟弟拿著雞腿點她的唇,故意鬧她,她惱了,所以張口就咬……太尷尬了,她只好撇開視線,突覺周遭看起來很陌生,想要起身卻被他制止。

        「別動,再躺一會。」

        「我……這……」才開口,她想起了湖畔邊的事,她跑向他求救,結果他卻被她給撲撞進湖裡……她真的有撞那麼大力嗎?

    「這裡是太醫館,太醫替你診治過了,說你並無大礙,至於你祖母那兒,已經差人去通知了,也告訴她你無恙,所以不用擔心。」夏燁淡聲說著,瞧她初醒的眸色帶著幾分嬌憨,不由別開眼,「一會喝過藥就能先回府了。」

        阮歲年這下子終於徹底清醒了,有些難為情地道︰「多謝燁叔。」也多虧他行事周全,要不然不知道祖母該有多擔心。

        「身在宮中,你還是喊一聲夏大人吧。」燁叔?真是刺耳。

        「是,夏大人。」她順從地喊著。

        夏燁唔了一聲,沒再搭腔。

        「對了,他……」

        「那個人你無須擱在心上,往後那個人不會再犯到你面前。」夏燁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語。

        阮歲年眨了眨眼,心想他怎會知道她說的「他」到底是哪一個人?

        很想問清楚,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臉色閃過一抹陰戾,教她很自然地閉上嘴,覺得此刻不宜再問。

        不過既然難得踫上了,剛好可以問他錦囊的事,「夏大人,我想……」

        「難不成你不只蠢還十足死心眼?」都已經知道戚覺是個下三濫的角色,她還對他餘情未了?腦袋不會是壞的吧!

        「……嘎?」她話都還沒問出口,就被他這突來一語給堵得整個人都懵了。

        等等,他這話是在罵她吧!

  「我到底哪裡蠢了?」她忍不住問出口,硬是坐起身瞪著他。

  他真的是燁叔嗎?前世那麼好,今生這麼壞,她真的很難適應啊!

  「你哪裡不蠢?」他冷笑反問。

  被人設計還傻傻地掉進圈套和那自以為聰明的蠢蛋碰頭,要不是他提早得到消息趕去,她可知道她會落得什麼下場?

  這樣還不蠢的話,天底下就沒蠢人了!

  阮歲年俏嫩的粉頰微微泛紅,也不知道是給羞的還是氣的。

  她張了張口,卻反駁不了,憋在胸口的怒和委屈,只能化為點點淚水在眸底凝聚著。她都已經這麼盡力的跑了,還被他這麼罵……

  夏燁瞥見她眸底閃動的光亮,緊握成拳的手動了動,壓根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一個小丫頭……喔不,當他抱起她時,她那身姿已經不是小丫頭,而是個成熟的大姑娘,尤其當她柔軟的胸幾乎貼在他的胸膛上時……

  「皇上駕到!」

  門外宮人的唱報聲教他猛地回神,暗罵自己下流,隨即瞥了她一眼,「躺下,我去迎聖駕。」

  阮歲年委屈地躺下,她現在只想蒙著被子哭一場。

  夏燁順手替她掖好被角才離開,叮囑著藥童看守,待他走近大門,便見幾名太醫已經在門口恭迎聖駕。

  「皇上。」

  「愛卿無礙吧?」大涼皇帝易珞神色關切地打量著他。

  「臣無礙,多謝皇上關心。」他躬身作揖,隨即領著易珞進太醫館。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朕聽禁衛回報說你被個姑娘給撞進湖裡了。」易珞在上首坐下,神色關注極了。

  夏燁沉吟了下,面似有些為難地道:「……與其說是被撞進湖裡,倒不如說是臣腳滑了,本該擋下她的,結果卻累得她一起落水。」

  易珞瞧他文弱的身形,也不想下他面子,嘲笑他是擋不住姑娘撞去的力道,轉了話題,問:「所以是你把人給抱到太醫館的?」

  「正是。」

  易珞這下皺起眉,然俊朗好看的臉上竟帶著一絲竊喜,「這可怎麼辦好?你這麼做雖是救人,卻也壞了那姑娘的清白……可知道那位姑娘是誰?」

  夏燁將易珞淺顯易懂的心思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道:「回皇上的話,這位姑娘是臣的鄰居丫頭,是冠玉侯府二房的姑娘。」

  「是阮家的姑娘……」易珞像是在思索什麼,眉頭有些緊鎖,再抬眼時有些欲言又止,「夏愛卿,雖說阮家姑娘的身分與你並不般配,但都已經到這份上,你總不能毀了姑娘清白還置身事外。」

  夏燁臉上一沉。「皇上,那是危急之時,要是不將她抱上岸,她恐怕會——」

  「朕知道,朕自然明白愛卿不會故意壞姑娘清白,必是抱持著救人的心態,可一個渾身濕透的姑娘就這樣被你抱進懷裡,又是在宮裡出的事,你要是不娶了人家姑娘,朕要怎麼跟冠玉侯交代?」易珞打斷他未竟之言,神色凝重地道。

  「皇上該是知道臣無法……」

  「盡管如此,你還是該給冠玉侯一個交代,否則你是要逼阮家姑娘絞了髮當姑子還是……」什麼下場,他相信夏燁明白。「如此一來,不就讓你的好意成了惡意,硬是抹煞了一條人命?」

  夏燁垂斂長睫不語,似是對這安排有多麼厭惡和不耐煩。

  看在易珞眼裡卻教他不自覺地彎了唇角,一會才又語重心長地道:「愛卿就當多養個人,有何不可呢?」這些年來他一直無法拿捏夏燁的弱點,如今好不容易有這麼一樁事撞了上來,他怎能不好好利用?

  半晌,夏燁才嘆了口氣,道:「臣聽從皇上旨意。」

  「好,既然愛卿都這麼說了,那麼朕就下旨賜婚。」易珞笑瞇了眼,就喜歡夏燁明明厭惡不已,卻又不得不接受的神情。

  驚才絕艷的才子、權傾一方的首輔,他行事向來那般周全,讓人完全沒能有見縫插針的機會,如今能拿一個阮家姑娘扣著他,易珞只能說皇后這場賞花宴真是辦得太好,往後只要夏燁對阮家姑娘不好,他就能藉此發作,靠輿論將他從首輔之位拉下。

  「臣,叩謝皇恩。」夏燁只能跪下謝恩,垂下的臉,藏住了微翹嘴角顯露的鄙視。

*             *             *

  阮老夫人趕到太醫館時,易珞和夏燁皆已經離開,於是阮老夫人便趕緊帶著阮歲年回府,然而人才剛到府,皇上的聖旨就到了。

  適巧阮正氣得知阮歲年落水的消息趕回府,剛好接了旨意。

  在宮人離開後,冠玉侯府竟安靜得靜謐無聲,毫無接了賜婚旨意的歡欣鼓舞,況且婚期還定在三個月後。

  廳堂上,眾人皆沉默著,而剛被阮正氣叫回府的阮正豐,在得知女兒落水的消息后也沒上前詢問一聲,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隅。

  阮老夫人沉默良久,沉聲問著,「歲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跟祖母說說。」

  阮歲年垂著臉,將在賞花宴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完,卻沒說出皇上進太醫館時,她清楚聽見了兩人交談。

  她聽出了夏燁的不願和厭惡,心裡頓時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她那時壓根沒仔細想,忘了這事茲事體大,可那時她除了向他求救又能如何?唯一的失策,竟是把他給撞進湖裡。

  只是不管她怎麼想,她都不認為他是那般纖弱的人,怎麼就教她一把撞進湖裡,讓事情演變成毫無挽回餘地的境況裡。

  砰的一聲,阮正氣身邊的條案硬是被他一擊擊碎,碎屑飛揚,「來人,立刻把大小姐和夫人給我帶過來!」阮正氣怒咆了一聲。

  「你冷靜點。」阮老夫人低斥了聲,示意裡外的下人退下。「現在就算把她倆找來又有什麼用?皇上的旨意已下,你能不從?」

  阮正氣怒攢著眉,立即起身。「我現在立刻進宮,求皇上收回旨意。」

  阮歲年直睇著他,不敢相信大伯父竟然要為了自己抗旨,哪像她的父親就坐在一旁,似是這事從頭到尾都與他無關,充耳不聞。

  「你敢抗旨?」阮老夫人罵道。

  「能不抗旨嗎?」阮正氣氣得腦門都生煙了。他沒說出口的是,夏燁是眾人皆知的斷袖,好好的姑娘家嫁給他跟守活寡有什麼兩樣?更別提近來皇上事事針對夏燁,盡管皇上以為自己遮掩得很好,但那些言官分明就是皇后外戚。

        皇上不過是立了個風向,讓百官知道怎麼做罷了!

  「你要是抗旨,這侯府上下近百口人該如何是好?」阮老夫人又氣又惱地質問。要讓歲年嫁進夏家她也是千百個不願,可那是皇上下旨賜婚的,一旦抗旨,冠玉侯府承擔得了後果嗎?

  「大伯父,我無妨的。」阮歲年忙出聲道。

  「你無妨,我不能!」阮正氣覺得自己的腦門快爆開,尤其當他知道始作俑者是自己的女兒,他恨不得手刃她算了!

  原以為不讓戚覺過府這事就算揭過了,想不到戚氏竟還打著這如意算盤,硬是要將侄女嫁進戚家,還用了這般不入流的手段,他都恨不得休妻了。他堅信沒有妻子在後頭布局,女兒是萬不敢如此行事,兩人是同罪,同樣該死。

  阮歲年感動不已,抿了抿唇,忍住哽咽,「伯父,其實嫁給夏首輔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不是被迫嫁給狼子野心之輩。」

  她想過了,能嫁給燁叔,說不定真是老天給的機會,如此一來,她可以徹底避開戚覺的糾纏,二來就當是她報答了前世裡他的恩情。

  再者,她要是不嫁,天曉得皇上那兒又要用什麼方法整治燁叔,正是多事之秋,她並不希望因為自己再給燁叔添了麻煩。

  「歲年……」阮正氣嘴角一垮,覺得自己愧對她。

  阮歲年笑瞇眼,淚水在眸底閃閃發亮,覺得自己能得如此疼愛,真的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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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8 13:06: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錯過的兩顆心

  皇上賜婚,夏燁三個月後迎娶冠玉侯府阮二姑娘一事,一夜之間傳遍了京城,成了百姓茶餘飯後間嗑牙的話題。

  市井裡,百姓們議論紛紛、各種揣測,陰謀陽謀什麼的全都出籠了,眾人議論得太過忘我,壓根沒發現朝堂裡,唐閣老的兒子兵部侍郎和工部的左侍郎因為貪墨雙雙入獄,還有長寧侯也莫名丟了差事。

  實在是因為名動京城的斷袖才子要成親了,實在太教人熱議,這幾日更是有不少人窩在冠玉侯府外,就等著第一手消息。

  於是在羅閣老的夫人上門時,消息瞬間如野火般燒過京城。

  羅閣老的夫人是大長公主的女兒和成郡主,可說是當今命婦中身分最尊貴的,又是個全福婦人,能請動和成郡主當保山,可以想見夏燁對這門親事,又或者說是對皇上賜婚有多麼看重。

  十日之後,夏家抬了足足一百抬的聘禮進阮家,京城百姓幾乎為之瘋狂,不管走到哪都能聽見有人在談論這門親事。

  然而當阮歲年看見那一百抬的聘禮時,臉都黑了。

  有必要這麼大手筆嗎?

  尤其這每一抬全都是真材實料,綾羅綢緞全都是最時興最矜貴的布料,還有那一套套的頭面……她又懷疑了,夏家不是清貴人家嗎?三代以來任職的都不是能撈油水的肥缺,銀子也就罷了,哪來的家底搬出這些行頭?

  這些東西要是折成銀子,恐怕十萬兩跑不掉,那她的嫁妝……得要準備多少?忖著,餘光瞥見祖母凝重的眼神,她不禁更愧疚,也更惱夏燁的闊綽。

  他這種討好皇上的做法,簡直是要逼死冠玉侯府!

  正當她懊惱時,正在點算聘禮的譚嬤嬤突地從盒子裡取出一封信,直接交到了她的手中。

  她一看,自然認出了夏燁的筆跡,不由抬眼看著祖母。

  「去瞧瞧吧,你們都已經換了庚帖,魚信往來再正常不過。」阮老夫人心裡五味雜陳,一來是因為聘禮多寡多少,象徵對未婚妻的看重,偏偏對方是個可能無法行周公之禮的斷袖之人,就算再看重又如何?

  阮歲年輕點著頭,抽出了信,只見上頭寫著,他還差人送了五十抬的嫁妝擱在春衣坊,待她閒了再差人送來。

  這人到底有多財大氣粗啊?

  「上頭寫了什麼?」阮老夫人本是不想過問的,可瞧她皺了眉,不由問了句。

  阮歲年想了下,坐到她身旁,將信念過一遍。她想,既是要放進她的嫁妝裡,自然得要告訴祖母一聲,要不到時候她怎麼解釋多出來的五十抬?

  「他倒是真的有心。」阮老夫人感嘆地道,不禁又說起夏燁來,「夏大人說來也是祖母從小看大的,他與你相同,幼年喪母,那時他的父親是太子太傅,一個月裡有大半時間都在宮裡,家裡就只有一幫老僕奶娘,那時他也不過是六七歲的孩子,除了讀書還要照看兩個弟弟,後來夏太傅急病去了,他一個十歲大的孩子硬是撐起夏府,還掌起了中饋,將族田和幾家鋪子打理得極好,說來,那孩子一路走來也是艱辛。」

  如果撇開斷袖這一點,在阮老夫人眼裡,夏燁絕對是孫女婿的上上人選,可真要那般好,又怎會讓這樁好姻緣落在孫女手中?

  「他現在貴為首輔,更有從龍之功,前景看好,就可惜……」話到最後,化為阮老夫人口中的一聲嘆息。

  一個謙恭有禮的權臣,竟是個斷袖,往後孫女嫁給他注定守活寡,兩人年紀又相差得大,哪日他先去了,孫女日後還無孩子傍身,屆時該怎麼辦?

  瞧阮老夫人眸底的愁緒,阮歲年一把挽住了她,「祖母,別擔心,燁叔會對我很好很好,我真的對這門親事很滿意。」就算燁叔不像前世的他,嘴裡還淬了毒,總好過感覺那種泯滅人心的畜牲。

  阮老夫人只能輕拍她的手,將愧疚藏到心裡深處。

  是她不敢拿整個侯府去賭,才會讓孫女不得不嫁,是她對不起她。

  阮歲年看穿了她的內疚,轉移了話題,還逗趣地說要祖母貼補她嫁妝,才慢慢地讓阮老夫人喜笑顏開。

  三書六禮走完,最後就等著迎娶,原本賜婚的日期方巧是在年底,但冠玉侯找了夏燁一趟,讓他向皇上多求個幾日,讓阮歲年開春再出嫁,他們一家還能好好吃頓團圓飯。

  夏燁允了,兩日後就給了阮家消息,將迎娶日子訂為元月初七。

  於是這個年底,阮歲年忙著除舊布新,幾乎把事都攬到身上一肩扛了,就是想替祖母多分擔一些,直到小年夜那晚,她還拿著以往的禮單核對著,和祖母商討開春後的人情往來等等雜項。

  「老夫人、二小姐,二爺回來了!」

  外頭有丫鬟喊著,隨即簾子打起,阮歲延先褪下沾雪的大氅再踏進屋裡。

  「祖母,二姊。」阮歲延雙膝跪下,對阮老夫人叩了三個頭。

  「快起來,過來讓祖母看看。」阮老夫人顫著手,身後的譚嬤嬤立刻向前將阮歲延扶了起來。

  「祖母,孫兒不孝,現在才歸來。」阮歲延的面貌和阮歲年有七八分相似,尤其那雙眼,聽說都承襲了母親的杏眼。

  「哪是不孝?都怪你爹,非要將你送到龍山書院,你都已經有功名在身了,你伯父想讓你進國子監,你爹偏偏不肯。」阮老夫人老淚縱橫,看著小孫子一身單薄,想他在千里之外苦讀,身邊也沒個伺候的人,她就心疼得緊。

  「祖母,在哪兒都能讀書的,重要的是明年秋闈。」阮歲延倒也不覺得苦,要是苦讀能中舉,再苦他都樂意。「孫兒想給祖母攢個一品夫人。」

  「你這孩子。」阮老夫人破涕為笑,還打了他的肩頭一下。「去看看你二姊姊,待年後你二姊姊就要出閣了。」

  「出閣?大姊出嫁了嗎?」他詫問著。

  「是皇上賜婚,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阮歲年莫可奈何的口吻帶著幾分打趣,雙眼仔仔細細地盯著他瞧,從他的袍子到鞋子,從他的臉看到了腳,就怕他在外頭苦讀受委屈。

  「二姊,你盯成這樣,我都懷疑身上會被你盯穿好幾個孔了。」阮歲延沒好氣地道。

  「皇上怎會賜婚,又給二姊賜了哪門姻緣?」

  「你問題這麼多,我倒想先考考你近來讀了些什麼。」阮歲年心知祖母一直對無法抗旨」事耿耿於懷,便不想在祖母面前再提這事,乾脆轉了話題。

  「二姊……」雖說苦讀是他自願的,但都要過年了,就不能讓他喘口氣嗎?

  阮歲延瞬間蔫了的表情逗笑了阮老夫人,她讓譚嬤嬤差人備了些點心茶水,真讓阮歲年坐在一旁考校起弟弟的功課。

  阮歲延嘆了口氣,覺得孔老夫子說得有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待晚一點考校完畢,適巧阮正氣和阮正豐都回府了,阮歲年才帶著阮歲延一一問安,再將他帶回外院的小院子裡。

  阮歲延看著房裡的擺設一如他離開時的模樣,心底倒沒什麼感觸,只是對今兒個的氛圍有些疑惑,索性便問出口,「二姊,怎麼沒瞧見大姊跟伯母?」

  阮歲年嘆了口氣,知道橫豎是瞞不過他的,乾脆就把這段時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砰的一聲,阮歲延怒擊榻几,罵道:「就知道她們不安好心眼,長寧侯那是哪門子的侯爺,根本就是破落戶,在府裡出了這種事之後,她們竟然還想在宮裡使暗招壞二姊清白……要不是夏首輔適巧在,二姐你要怎麼辦!」

  「嗯……反正皇上賜婚了。」她接過小丫鬟送進來的茶水,挽著袖子給他斟了一杯。「這也算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她重活了一回,避開了感覺那個死劫,還能成為首輔夫人,這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事啊,盡管只是個空殼夫人,但她並不覺得有哪裡不好。

  說到賜婚,阮歲延的臉色複雜極了。夏燁可是他景仰的大人物,驚才絕艷的奇人,當年他在自己這個年紀就成了狀元郎,可以想見他的天賦之高,在龍山書院將他視為目標的多了去,甚至有人曾見過他,還特地畫了畫像膜拜,想著也許如此就能高中,可以想見夏燁在眾學子心中的地位有多麼崇高。

  可問題是,他……舉朝皆知,夏首輔是個斷袖!

  他初知這事時並不以為意,因為他敬重的是他的才學,跟他的癖好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他現在即將成為自己的姊夫!

  二姊怎麼辦?和他當一輩子有名無實的夫妻?老了之後呢?他可是長了二姊十歲耶,他必定比二姊先走,到時候二姊豈不是孤苦無依?偏偏又不能抗旨……

  「哈哈哈……」

  就在他悲傷不已的當頭,聽見他二姊不計形象的笑聲,他訕訕抬眼瞪去。

  這是怎麼著?敢情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了!

  阮歲年很不嫻淑地張口大笑,好一會才揩去眼角淚花,誰要她這個弟弟把心事都擱在臉上,轉瞬間變了好幾張臉,逗人也不是這種逗法。

  阮歲延悻悻然地撇了撇唇。「二姊還真是心寬呢。」

  「我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上無公婆,下無小姑,我當然心寬。」

  「可是他……」說不出好男風三個字,他只好道:「他大了你這麼多歲,他還跟爹同科,以往咱們要是見著他可是喊聲燁叔的。」

  「也不過是口頭上的稱呼,又不是真的叔叔,再者他年紀大,心思穩重,必定會讓著我較多,有什麼不好?倒是你,還是將心思放在明年秋闈,要是能中舉的話,一定要叫爹讓你進國子監不可。」

  想起他爹,阮歲延的臉色更沉了,「不用,我在龍山書院讀得好好的,中舉之後說不準老師還會允許我在家裡自修。」

  他們的爹不是啞巴更不是瞎子,可是在他們面前,他就是個聾啞瞎子!他討厭父親,一如父親討厭他們。

  阮歲年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什麼話也勸不出口。她曾經無數次想討父親歡心,可惜這麼多年了,父親待她始終如一,久了,心也涼了,不再期盼,只是總有那麼些許的失落。

  除夕夜的團圓飯,阮老夫人允了被禁足的戚氏和阮歲憐上桌,只因阮歲真升官了,被調任大理寺寺丞,預估再待個兩年,外放個三年,屆時回京述職時,品級又能再調一調。

  這個消息傳回府,阮老夫人便笑得闔不攏嘴,才替戚氏說了好話。

  戚氏如獲大赦,笑容滿面地給阮歲年姊弟佈菜,壓根無視阮歲憐那委屈至極的模樣,滿心替兒子開心,一方面又想趁著今晚對那兩姊弟好些,讓丈夫別再禁她足。

  阮正氣見大夥和樂融融,邊吃邊道:「娘,唐閣老被罷黜了,他那個侍郎兒子也被革職,一家幾口人全都被判了流放,今天上路。」

  阮歲年聞言,不由攢眉想了下。

  唐閣老……侍郎,難道是唐三姑娘的爹?

  「怎會如此?今兒個是團圓夜,怎麼就沒寬容個幾天,非得在這雪天裡上路?」雖然阮老夫人還記恨著賞花宴上要不是唐三姑娘潑了墨,也不會衍生出後來的事,但到底是個心懷慈悲的人,不忍一家子如此落難。

  「大理寺卿十天前就這麼判的。」阮歲真在旁說著。「而且上路的不只唐二爺,就連左家三爺也被革職判了流放,也是今天攜家帶眷上路。」

  阮歲年眉心一跳,心想難道是左二姑娘的爹?這……也未免太巧了?

  阮老夫人聞言,看了阮歲真和阮正氣一眼,心知他父子倆的想法跟她是一致的,太多的巧合就不叫巧合了。

  賞花宴上,讓歲年難堪的正好是這兩家的姑娘,而且前陣子長寧侯還丟了差事……如果說是夏燁替歲年出一口氣,似乎也不無可能,畢竟他在朝中自成一派,跟在他身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加上他和睿親王太過交好,說來也正因為如此,反倒成了皇上的眼中釘。

  只是,他又是為什麼要替歲年出一口氣?

  以往夏太傅還在世,兩家時有往來,後來夏太傅走了,夏家就靠夏燁一人撐著,只有逢年過節才走動,他入朝為官後一年頂多就年節碰上一面,要不就是遇喪吊唁時,情分已不如以往。

  不過……印象中,歲年小的時候他還曾經抱過她,歲年喪母時他也特地來過,私下哄過歲年……難道,他對歲年是有些許心思的?

  就她所知,有些男人雖好男風,但不是真的對姑娘家不能,只要挑中對的人,也是可行的。

  思及此,阮老夫人眼睛都發亮了,直覺是找到了一線生機。

  阮歲年哪知道老人家的心思已經轉到哪去,她邊吃年夜飯邊想著這古怪的巧合,可不管她再怎麼想,都沒往夏燁那頭想去。

  吃過了年夜飯,一行人各自回院子,阮歲年姊弟也被阮老夫人趕回去,阮老夫人可是急著想找譚嬤嬤商議商議,哪裡肯留兩姊弟。

  外頭大雪紛飛,榴衣和阮歲延的小廝平畫趕忙撐著油紙傘迎向前。

  兩人並肩邊走邊閒聊,阮歲延的院子已經到了,但他卻沒打算停步,阮歲年不由看了他一眼。

  「時候不早了,我送二姊回院子。」阮歲延神色平常地道。

  阮歲年聞言笑瞇了俏麗的眉眼,「咱們延哥兒長大了呢。」

  「我已經比二姊高了,還有,說好了二姊出閣時,我要背二姊上轎,不准讓大哥跟我搶。」阮歲延耳根子微微泛紅,畢竟這還是他頭一回護送二姊回院子。

  「好,我會跟大哥說。」她止不住笑意地道。

  「一定要跟大哥說,我才是二姊的親弟弟,當然是由我背二姊上轎。」

  想到大哥剛剛說他要背二姊上花轎他就不服氣,從小就是這樣,大哥老是要跟他搶二姊,真的是個怪人,大姊才是他的親妹妹,大哥不跟大姊親,反倒從小就討好二姊,壓根不知道他愈這麼做,愈是害慘二姊嗎?真不知大哥腦袋裡在想什麼,究竟是怎麼考中進士的?阮歲年一路上都笑瞇著眼,直到進了錦繡院,笑意都沒停過。

  「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早點歇下吧。」送到長廊下,阮歲年見大雪愈下愈大,忙催促著他回去。

  阮歲延應了聲,回頭正要走,卻像是聽見什麼,驀地朝屋子右側長廊望去。

  「怎了?」

  「好像有聲音。」他道。

  龍山書院不只是書院而已,裡頭還有武院,每個學生都能自行選擇額外課程,他自然也跟著一起習武,而且他天生耳力就好,直覺那聲響像是腳踩在雪裡的聲響。

  「下雪的聲音吧。」

  阮歲延擺了擺手,徑自帶著平畫朝右側長廊走去。

  「歲延?」阮歲年跟著過去,榴衣也點著了廊下的燈火。

  阮歲延巡了一圈,卻不見什麼可疑足跡。

  「你想太多了,院子外頭有護院呢,哪會有人闖入?」阮歲年沒好氣地道,心想她真不該把感覺溜進這裡和橙衣做了下流事的事跟他說,才會教他一點風吹草動就疑神疑鬼。

  「二姊進去吧,記得門窗都要鎖上。」

  「知道了,你也趕緊回去。」

  見雪愈下愈大,阮歲年趕忙催促他,待他走出院子,她轉身進房,榴衣去取火盆,她才走進內室,就被一把蠻橫的力道拽住,想開口又被瞬間塞入手巾。

  「表妹,表哥可真是想你。」感覺在她耳畔喃著。

  阮歲年瞠圓了眼,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心跳得更急,就怕這人仗著醉意對她胡來。

  「你怎能拋下我嫁人?嫁的還是那個無法與女人行房的夏燁?你可知道嫁給他就等同嫁個太監,沒有子嗣,你下半輩子還能倚仗什麼?」

  阮歲年又驚又怕,可一方面又氣惱得很,要不是嘴被手巾塞著,她真想問他,難道他就能讓她倚仗不成?他不能!因為他是殺了她的凶手!

  她絕不能坐以待斃!

  正思索著要怎麼做,他卻突地將她打橫抱起,從花廳那頭穿到次間,隨即要跳過窗子。

  她心頭一顫,胡亂掙扎著,導致他跳過窗子時雙雙跌坐在地,她立刻拉開手巾,張聲喊著,「來人啊,捉賊!」同時連滾帶爬地逃離他的身邊。

  感覺回頭,眸色閃過一抹狠戾,大步走向她,逮住她的同時,用力撕扯著她的衣裳。

  「你喊啊,就讓人瞧瞧,你這模樣要怎麼嫁給夏燁!」

  冰冷的寒風伴隨著雪花飄進廊下,彷彿有剌骨的濕意浸入她肩頭胸口,教她又羞又懼地縮成一團。

  「讓人來呀,最好把府裡的長輩都叫來,讓他們瞧瞧,除了我,還有誰能娶你?」感覺笑得猙獰,不復以往的斯文儒雅。

  眼看著他逼近,阮歲年渾身不住地顫著,腦海中浮現他手持長劍逼著她不得不跳湖的記憶,她恐懼不已,不願再經歷一次那可怕的惡夢,與其嫁給他,她真的寧可去死,至少她死得甘願!

  他來到面前時,她猛地抬手拔下髮上簪子,然而還沒剌上他,就被他反扣住手,她死命掙扎,就見他揚起了手臂,她瑟縮地閉上眼,誰知沒等到他落下的巴掌,卻聽到什麼摔落在地的聲響。

  她疑惑抬眼,就見眼前多了一抹黑,再仔細一瞧,是個身穿玄袍的男子,光是看他的背影,她就認得出是他。

  夏燁徐步過去,在戚覺欲起身時再踹上一腳,他不疾不徐,像隻逗弄耗子的貓,總要等到戚覺掙扎著爬起才補上一腳,就這樣一下又一下。

  直到阮歲年察覺不對勁,感覺他一身肅殺,像是要將戚覺給活活打死,她才嚇得揚聲,「別打了,別打了!」

  她喊叫的同時趕忙朝他跑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不讓他將戚覺往死裡打,然而他卻置若罔聞,面無表情地朝戚覺一個巴掌一個巴掌地甩。

  「燁叔、燁叔,你趕緊住手!」阮歲年嚇得快掉淚,直怕他把感覺打死。

  夏燁驀地頓住,淡而無感情的黑眸緩緩有了幾分人氣,回頭看著緊拽著他的阮歲年,廊檐下的燈火映照出她梨花帶淚的俏顏,餘光瞥向已經被揍得不成人樣的感覺,他撇嘴哼了聲,拉開她的手。

  阮歲年隨即又纏了上去,就怕她一鬆手,他又繼續動手。

  「放開。」夏燁冷聲道。

  「不放!」哪怕重生以來,他那張嘴從沒對她說過一句好話,但她就是不願意他因為她犯上任何事。

  夏燁眸色冷厲了起來,怒火在他胸口跳顫著。

  她就這般心疼感覺這個混蛋?她不知道上一世她落得什麼結果,但他知道!她沉屍湖底,而且是被戚覺這混蛋逼進湖的!

  他得知消息時不顧身分闖進長寧侯府見她,那時……他的心像是被什麼狠狠地磨碎,狠狠地碾碎,痛得他腦袋一片空白,再無任何情緒,只餘恨。

  對戚家的恨,對戚覺的恨,他讓戚家滿門抄斬,將戚覺凌遲至死,他心中還是恨,恨自己為何無法救她,恨自己為何發現愛她,恨到他夜不成眠,恨到他犯了夢行症,在每個思念她的夜裡,在街上漫無目的遊走尋找她。

  直到他犯了病,終於隨她而去,他還是恨。

  他想改變命運,他想愛她一次,所以他和地府裡的那個人談了條件,再給他一次機會重新來過。那個人允諾了,只說若能讓她愛上他,他便能延續性命,以一年為限,她如果無法愛他,他就得命喪黃泉,連魂魄都歸地府所有。

  他賭了,但他並不祈求她愛上他,他並不在乎自己最終的下場,只想要她好好的。

  誰知道……她竟然不領情!他使計讓她瞧瞧戚覺的真面目,讓戚覺和她的丫鬟苟合,她竟然還心繫著戚覺……他真覺得自己可悲,怎麼就愛上她,折磨自己?怎麼不讓他永遠別發現這份愛意,就不會讓她的死無止境地凌遲他!

  「大人!」夏煜喊了聲,從暗處飛速趕來,雙眼直盯著他,發現他雙眸覆了層霜,像是怒到了極點,反倒平靜了下來。

  所以……大人是清醒的?

  「蠢丫頭,放開我。」夏燁不帶溫度地喃著。

  阮歲年聽出他嗓子裡的冷漠,再見夏煜已經到了,足以阻止他,趕忙鬆開手,下一刻,一件外袍蓋在她的肩上。

  「回房。」他命令著。

  阮歲年不解地看著他,覺得他話裡透著疏離淡漠,偏偏他的舉措又相反,將衣袍蓋在她身上的動作如此輕柔。

  她自詡擅於察言觀色,可是面對他,她真的看不穿他一絲一毫。

  「回去。」他再說一次。

  她點點頭,想回房,卻見他穿得單薄,才要開口,他像是腦後長了眼,惱聲低咆著,「我現在不想見你,不想聽你說話,回去!」

  阮歲年蒼白的唇顫了顫,委屈的淚水盈在眸底,她吸了口氣,朝他欠了欠身,轉頭就跑。

  「……大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夏煜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告訴自己罩子要放亮一點,說話要聰明一點。

  「我怎麼知道?」他突然醒來,就見她衣衫不整抓著他,而戚覺就躺在雪地裡。

  「那……那個人是大人動手的?」夏煜指著雪地上的那位。

  夏燁垂眼看著自己的手,漫不經心地道:「應該是。」

  他想,許是他思念過頭又犯了病,於是又在夜裡跑出府,尋著她而來。說不準剛好目睹兩人正打算做些什麼,盡管不清醒,可還是下意識地動手,卻被她阻止了……思及此,他閉了閉眼,不願再想。

  「這裡交給你了。」

  「……可是大人,小的不知道這位是誰,不知道要送到哪去。」夏煜很不願意再問,可不問,他真的沒法子處理。臉腫得像豬頭一樣,哪裡認得出是誰呀?

  「不用知道他是誰,直接丟到街上。」

  夏煜聞言看了眼天色,依今天這下雪量,把這個人丟在街上,明天就成了大雪人了吧。大年初一就發生命案,不太吉利吧。

  可是眼見大人拍拍屁股走人,夏煜也只能無奈地把人扛起,心想幫他找個有屋簷的店鋪丟下,好歹大過年的別鬧出人命。

  是說,阮二姑娘的院子外明明有護衛,怎麼他剛剛一路找來就沒見到半個?

  除夕夜,全都放假了?真是好命,他好羨慕。

*             *             *

  夏燁在雪夜裡翻牆回到夏府,卻沒進房,而是站在園子裡讓凍人的雪一波波地落在身上。

  他不懂什麼是愛,因為他不曾被愛過,娘走得早,爹又忙於公務,他是長子,忙著照料弟弟。他在小歲年的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知道她極其不容易,發現她擅於察言觀色,巧於討好眾人,一如自己。

  那是被環境逼迫養成的習慣,把真正的自己藏在笑容底下,只為了活而活,彷彿早已不對任何事有期盼。

  可是如果他夠了解她,就該明白她為何會接受戚覺的示好。

  因為她想要的,也是他渴求的,只是他藏得太深,深到自己都沒發覺,直到她訂下婚期,他才驚覺——

  原來,他愛她。

  原來,他好孤單。

  原來,他也是會痛的。

  所以在前世,不管她開口央求了什麼,他都有求必應,那是給她的承諾,哪怕她從未擱在心上,但他必定會做到。

  然而他的承諾卻害慘了她,讓戚覺更加貪得無厭,甚至膽敢對她出手……

  他遲了一步,他本就要出手,讓戚覺伏在面前承諾一輩子待她好,可他尚未做到她便已香消玉殞。

  她永遠不會知道,當他永遠找不到她時,心碎的折磨在每個夜裡一再凌遲著他。

  於是這一世,他決定要改變她的命運,他無所不用其極地護著她,在賞花宴上一得知她的遭遇,他立刻趕去,甚至故意讓她撞入水,想藉此定下兩人姻緣,只為能護她一世。

  可他終究是貪心了,容不下她心裡擱著別人。

  為什麼愛上一個人會如此痛苦?天底下的姑娘何其多,為何他偏愛上個蠢丫頭,愛上一個不愛他的人?

  好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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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8 13:07: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敞開心房的夜談

  大年初一,阮歲年還賴在床上不肯動,榴衣喚了好幾次,她才疲憊地爬起身。

  「小姐,您的眼睛——」榴衣拿起溫熱的布巾要替她拭臉,卻被她紅腫的雙眼給嚇著。

  阮歲年摸了摸眼皮,啞聲道:「待會讓廚房準備熟蛋,幫我滾一滾眼吧。」

  她哭了一晚,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的淡漠無情。他的嗓音向來裹著笑意,可是昨晚卻像是噙著刀刃,狠狠地劃過她的心坎,硬是劃開兩人距離。

  她知道,他不想娶妻,在太醫館時她聽得一清二楚,但她不知道他竟會因此厭惡自己。既然如此,為何要替她備那些嫁妝?讓她感覺到他的示好,下一刻又冷酷地摧毀這份好感,如此傷她。

  「小姐,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榴衣擱下布巾,擔憂問著。

  昨晚她瞧見小姐的衣裳破了,外頭還罩了件男人的袍子,她就一直追問,可小姐卻什麼都不肯說,還不准她稟報侯爺。

  阮歲年搖了搖頭,「你別亂想,什麼事都沒有。」

  「可是小姐哭得雙眼都腫了。」榴衣攢緊秀眉,見她還是執意不開口,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奴婢只能稟報老夫人了。」

  「榴衣!」阮歲年忙拉住她。

  榴衣沉著臉,等著她的下文。

  阮歲年扁了扁嘴,只好把昨晚的事略略說過。

  榴衣聽完,氣得整個人發顫,不敢相信長寧侯世子竟荒唐至此,明知道小姐年後就要出閣,還打算壞小姐的清白。

  然後她突覺不對勁,道:「可是昨晚明明有護衛站崗,怎麼還會讓長寧侯世子闖進院子裡?」

  阮歲年一愣,她倒沒想到這個問題,「難不成是被他給收買了?」

  「那可不成,這事得稟報侯爺才行。」

  「別了,我都要出閣了,就別再讓伯父傷神,橫豎我也沒怎樣。」

  「那是因為夏大人剛好到了,否則哪有這種好運氣?」對此,榴衣對夏燁十分有好感,甚至懷疑——「大人對小姐是不是特別的,要不怎會三番兩次都能救到小姐?」

  「碰巧罷了。」她垂著臉,不想談論他。

  「這也太巧,夏大人先在御花園的湖畔救了小姐,昨晚也救了小姐,更巧的是,在賞花宴上作弄小姐的唐三姑娘和左二姑娘家裡剛好都被抄家,團圓夜兩家人一起上路到邊疆。」

  阮歲年聞言頓住。是了,昨晚她聽伯父提起時就覺得巧合,如今經榴衣這麼一說更覺得巧合得可怕。

  難道他真的一直暗中保護她,甚至知道誰欺了她,替她出一口氣?

  他會這麼做嗎?可他若真的這麼做,為什麼昨晚對她那麼壞,偏偏舉措又那般溫柔……她真的被他搞糊塗了。

  「榴衣,你快去廚房讓他們備熟雞蛋,快。」她催促著。

  她記得每年初一他都會過府拜訪祖母,如今就算兩人有婚約,他也一定會循禮拜年才是。她要去問他,他是不是一直護著她;問他,是不是嫌棄她差點被輕薄、清白不再,所以昨晚才會對她那般嫌惡。

  當阮歲年讓眼睛消了腫,便換上一身喜慶的銀紅色繡纏枝梅交領襦衫,外頭再罩了件狐裘斗篷,一圈銀灰色的裘毛襯得她小臉越發白皙,淡淡的妝讓她的氣色看起來很好,看不出她幾乎一夜未眠。

  然而頂著風雪到榮福堂時,適巧瞧見伯父和父親送著一名中年男子出來,她忙避到一旁,沒漏掉伯父臉上的狂喜。

  發生什麼好事了?

  待人離開後她才踏進榮福堂,外頭的小丫鬟一見她,趕忙拉起簾子向裡頭通稟。

  阮歲年向前對阮老夫人行了個大禮,譚嬤嬤才趕緊將她扶起,讓她直接坐到阮老夫人的身旁。

  「歲年,方才咱們府裡來了個貴人。」阮老夫人喜笑顏開地道。

  「誰?是方才我爹跟伯父一起送出府的人嗎?」

  「正是,那位是國子監的祭酒,他特地上門說要舉薦延哥兒進國子監。」

  阮歲年瞠圓了眼。「為什麼?」她知道祭酒每年都能舉薦兩個生員不用經過選拔考試,直接就進國子監,但一年才兩個名額,哪裡輪得到冠玉侯府?

  「誰知道呢?」阮老夫人話是這麼說,但在祭酒上門時她直接就想到了夏燁,毫無緣由的,她就認定是他從中斡旋。

  要不,就算祭酒要賣人情,也沒必要在大年初一就特地上門。

  舉薦這種事,通常都是祭酒那裡傳出些許消息後,再由他們帶禮上門致謝,哪有祭酒親自上門的道理?

  思來想去,阮老夫人還是認定是夏燁的關係,祭酒親自上門是做給夏燁看的。

  阮歲年眨了眨眼,覺得祖母嘴上說不知道,但那眼神像已知道是誰,卻對她賣起關子。但是阮老夫人想得到的事,阮歲年又怎會想不到?

  只是,假如真的是夏燁所為,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他不是厭惡皇上賜婚嗎?為什麼舉措間對她皆是維護討好?

  「延哥兒一早就出門了,說到朋友府上做客,待他回來要立刻跟他說這消息,往後他也不用再遠到龍山書院讀書。」阮老夫人笑得欣慰,往後就不用一年只能見孫子一回。

  「嗯。」阮歲年回神也跟著露出笑意。

  她想,祭酒都特地上門了,爹也不可能不同意,對不?

  不一會,又有人上門拜年,阮歲年留在榮福堂招呼著,不到兩刻鐘,戚氏也帶著阮歲憐幫著招呼,一直忙到了正午,女眷們都在榮福堂裡用膳,阮老夫人倦了,進房歇息。

  阮歲年這才回過神,突然想起夏燁竟沒有過府拜年。

  她曾聽說,兩人成親在即會刻意避開不見面,也許他是因此才不過府拜年,可是……她原以為這多年的習慣並不會因為兩人即將成親而刻意取消的。

  走出榮福堂,看著陰霾的天色,雖然雪已經停了,依舊寒氣逼人。

  「小姐,不回院子歇會嗎?」榴衣不解問著。

  通常拜年只會在正午之前,現在都已經晌午了,不會再有人上門,老夫人都歇下了,小姐也該回房歇一會,畢竟她昨晚睡得不好,今日全都是靠妝掩飾氣色。

  阮歲年想了下,輕點著頭,她確實也累了,頭都有點暈了。

  「榴衣,跟門房說一聲,要是見夏大人來了,趕緊差人告訴我。」

  「是。」榴衣忙應下,先去辦妥了這事再陪著她回錦繡院。

  說來也巧,就在阮歲年梳洗完正要躺下時,有小丫鬟來稟說是夏燁來了。

  阮歲年立刻起身,連髮釵都不戴了,搭上斗篷就趕緊往榮福堂而去,去時剛好瞧見伯父和父親正送著他出來,她猜想應該是祖母還歇著,所以就沒擾醒她。

  她就站在院門口,三人走來,自然碰上了面。

  阮歲年先朝夏燁福了福身,道:「爹、伯父,可否讓我送大人?」

  阮正氣眉頭微皺,心想兩人要成親,實在不該在成親前碰面,可是今天知曉是夏燁出手,讓祭酒舉薦了阮歲年進國子監,不管怎樣總得讓侄女謝謝夏燁。

  忖著,他看了阮正豐一眼。

  阮正豐只淡聲道:「就這樣吧。」話落,朝夏燁作揖後才徑自離去。

  阮正氣擺了擺手,阮歲年輕點著頭,隔了兩步跟著夏燁往大門的方向走。

  可原本是兩步的距離,卻慢慢地變成三步、四步,逼得她不得不加快腳步,偏偏雪地濕滑,她一個不小心就往前撲去。

  「小姐!」榴衣驚聲喊著,想扶她已來不及。

  就見夏燁身形極快,轉身一個箭步便將她給扶起。

  「雪地濕滑,你要是沒什麼事就回去吧。」

  淡漠如刃的嗓音像盆冷雪兜頭落下,教阮歲年想起了他昨晚的冷漠,心不由微微發痛,不懂自己怎會那般惹他厭惡,抑或者是他本就厭惡天底下所有的姑娘?

  如果真是厭惡,為何他不厭惡到底,處處都讓她覺得他在討好自己?

  「回去吧。」瞧她站穩了,他淡聲說著,收回了手。

  阮歲年卻瞬間抓住了他的袍角。

  他長睫垂斂,落在她凍得有些發紫的指甲上,暗惱她怎不穿暖些,要是凍著了或是染上風寒……還是她就是打算讓自己染上風寒,不打算如期出閣?

  忖著,眸色黯淡了下來,他微使勁抽出袍角。

  「放。」

  「等等,我有話想跟大人說。」阮歲年快一步擋到他面前。

  榴衣見狀,趕忙退後幾步,心想得擋著不讓其他下人撞見。

  「……我不想聽。」他沉著聲道。

  他不想從她口中聽見她不願出閣等等令人厭惡的字眼!

  有時他真恨自己怎會如此沒出息,老是教她左右情緒,在她面前他總是窩囊又愚蠹,他都不肯相信自己竟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阮歲年抿了抿嘴,咽下心底的酸楚,顫著聲道:「我只是想說……昨晚的事還沒跟大人道謝。」

  一聽到她提到昨晚,他就想離開,可聽到最後,他腳步一頓,遲疑地問:「……道謝?」

  「嗯,幸好昨晚有大人出手護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她一口氣說完,再深吸一口氣,道:「大人是不是因為我昨晚險遭輕薄,認為我不再清白,所以才不想見我,不想聽我說話?」

  夏燁直睇著她淚珠打轉的眸,將昨晚的事想過一遍,脫口道:「不是。」

  所以,他倆並不是夜訴衷曲被他撞見,而是戚覺闖進院子意圖不軌?

  她院子外的護衛到底在搞什麼鬼!

  阮歲年眨了眨眼,像是鬆了口氣,還是忍不住小聲詢問:「既是如此,大人昨晚為何那般傷人?」

  夏燁因為真相大白,鬱悶瞬間散去,再聽她這麼一問,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心裡有點忐忑。「我……」話未盡,他突地咳了起來。

  她直睇著他,這才發現他的氣色極差。「大人,你是染上風寒了嗎?」昨晚那麼冷,他還將袍子蓋在她身上,頂著風雪回隔壁,怎能不染風寒?

  「沒事。」他忍住了咳,半晌才又道:「我沒事。」

  對上她滿是擔憂又愧疚的神色,他不禁笑得自嘲。

  瞧吧,光是她一個眼神,就能教他一掃陰霾,真是夠沒出息的。他爹要是還在世,怕是要笑破肚皮了。

  「我真的沒事,你如果只是想說昨晚的事,不需掛在心上。」半晌,他啞著聲說著,轉身就要走。這實在不是他慣於應付的場面,他一心只想走。

  「大人,舍弟能進國子監是大人幫忙的嗎?」她急聲問著。

  「阮歲延要是沒點本事,祭酒不會舉薦他。」他沒回頭,話落又走得更急了。

  阮歲年直睇著他的背影,心想他這是承認是他幫忙牽的線了,可她卻來不及問他為何這麼做。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他似乎能看穿她的心,做的全都是她擱在心底的事。

        但她沒有被看穿的不安,甚至心暖暖的,覺得有個人站在她的身旁,隨時可以拉她一把,教她心安極了。

*             *             *

  一個時辰後,阮歲年調配了幾味可以祛咳的花茶,包了幾包後讓榴衣送到隔壁給他。

  沒一會,榴衣回來了,卻道:「小姐,不好了,夏大人病倒了。」

  「怎麼回事?」阮歲年急問著。

  「我一說明來意,夏家的總管就將奴婢迎了進去,可在偏廳裡等了一會,那總管才說大人像是昏過去了,急著去找大夫,奴婢便趕緊回來了,連花茶都沒給。」榴衣將包好的花茶往桌面一擱。

  阮歲年聞言內疚極了,心想一定是因為他將外袍給了她,他才會染上風寒,今日是大年初一,很多醫館肯定都休息了,他要上哪找大夫?

  「小姐,別擔心,大人可是首輔,要是京裡的醫館都休診了,也能入宮請太醫。」瞧她攢緊秀眉,榴衣不由輕聲安撫著。

  對喔,瞧她急的,竟把太醫都給忘了。

  有太醫在,肯定不會有什麼大事,可她依舊內疚,滿腦子想著他灰敗的氣色,心裡擔憂不已。

  就連晚上閤家吃了一頓飯,本是要慶祝弟弟能進國子監,她卻是笑容勉強地附和。

  直到回自己的院子,她終究按捺不住,抓著榴衣道:「榴衣,你陪我去夏府一趟吧。」

  「小姐,夜都深了,您……」別說成親前新人本該避著,一般未婚夫妻更不會隨意出入對方家裡。

  「我只是去問一問,否則我今晚肯定沒法睡了。」

  榴衣知道她是內疚不安,想了下,終究還是點了頭。回頭替阮歲年再添了件夾襖,搭上了狐毛斗篷,帶著她從角門離開,她再去敲夏府的門。

  說明了來意後,門房立刻將她倆給迎了進去。

  「阮二姑娘。」夏煜得知阮歲年進府,忙來見她。

  「你家大人可好?」她急聲問著。

  「我家大人先前喝了藥,熱退了些,氣色也好了些,眼前正準備熬第二次藥。」夏煜見她神色不安,眉頭不由挑了一下。

  莫非阮二姑娘對他家大人有意,要不怎會夜登夏府?

  他家大人很明顯地對阮二姑娘不同,要是能讓她去見大人,大人必定開心,說不準病情也好得快些,尤其大人現在明明病著,還不肯安分地躺著休息,仍處理著手邊的公文,旁人勸都勸不聽,要是阮二姑娘去勸,肯定有用。

  「阮二姑娘要不要去見見我家大人?」夏煜試著詢問。

  阮歲年頓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麼問著自己,還沒回答,身旁的榴衣已經語帶不滿地道:「就算夏大人與我家小姐是未婚夫妻,也沒有私下相處這個理。」

  夏煜瞥她一眼,撇了撇嘴。「說說而已。」不過一個丫鬟而已,脾氣這麼大,想嚇誰啊。

  「沒關係,我就看一眼。」她想,他既然喝了藥,許是已經睡著,只看一眼就離開沒關係。再者這是在夏府裡,難不成這事還能傳到外頭嗎?!

  夏想喜出望外,更加確定她是對大人有意的,忙領著她往主屋走。

  來到書房前,隔著門板,阮歲年隱隱約約聽見裡頭的咳嗽聲,不由看了夏煜一眼。

  「這裡是大人的書房,照理說大人喝了藥應該要躺著歇息的,偏偏他說手邊的公文極多,得要趕緊處理,所以就抱病看公文了。」夏煜壓低嗓音,說得又快又急,很怕大人聽見,得知是他慫恿阮二姑娘過來探視。

  可惜哪怕還在病中,夏燁還是聽見了,噙笑的冷冷嗓音隔著門板傳來——

  「夏煜,你在和誰說話?」

  「大人,是阮二姑娘來看您了。」夏煜喊著,直接推開了門。

  阮歲年頓了一下,覺得自己像是被趕鴨子上架一樣,不給她回頭的機會,她只能硬著頭皮踏進書房。

  一進裡頭,只見他就坐在大案前,外袍披在身上,燈火前的氣色看起來和下午時沒什麼差別,她不禁微皺起眉。

  「……丫頭,你怎麼來了?」夏燁問著,背過身將外袍穿上,心裡暗咒夏煜,決定一會再處置他。

  「我聽說你病了,所以過來問問好些了沒,你……該進房裡躺著才是。」阮歲年說起話來有點彆扭,總覺得她說的話有點交淺言深,更怕他不買賬,一會又要她走。

  「公文看完了就回房。」夏燁說完,不由又咳了起來。

  阮歲年攢緊了眉,走到案邊摸了摸茶壺,壺身都涼了,忙讓夏煜帶榴衣去沏一壺她調配的花茶。

  「都怪我,才會害大人染上風寒。」她吶吶地道。

  「不關你的事。」他嗓音粗啞地喃著。

  是他自個兒心情不好,故意在園子裡淋雪,一早還強撐著進宮主持元旦大典,才會讓病情一口氣惡化。

  見他隻字不提為自己做的事,她脫口道:「大人,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更想問的是,前世,他怎能為她做到那種地步?

  夏燁拿著公文的手一頓,還真沒料到她會當著他的面如此直截了當地發問。

  他可以在朝堂上與百官舌戰,不管是邊防佈署抑或者是水治工程,他無一不曉,皆能說得百官啞口無言,然而饒是辯才無礙的他,在這一刻,真的詞窮了。

  這丫頭,未免太直率了些。

  面對阮歲年的目光,看著那雙柔美的杏眼,他竟什麼都說不出口。

  真的是……沒出息。

  有哪個姑娘會跟男人問出這種話?等了許久沒有響應,像是才察覺自己的問話有多羞人,阮歲年的小臉微燙地別開眼,轉了話題。「那一日,你差人轉送了個錦囊給我,那房契是春衣坊的。」

  這事她一直擱在心上,既然今日有機會,那就順便說說。

  夏燁不知道能回應什麼,只好唔了聲權充應話。

  「後來,我想起我見過那樣式的錦囊,於是真的又在箱籠裡找到了一個一樣的錦囊。」

  「嗯。」夏燁垂著眼,不知道為什麼,在她面前比在當初啟蒙、教他讀書寫字的父親面前還要緊張。

  「大人為什麼要給六歲的我一張寫著有求必應的紙箋?」他到底是懷著什麼心思給一個小姑娘這麼大的禮?那時的他已經進內閣了,雖沒有今日的權傾一方,但在朝中也已經是無人敢小覷。

  夏燁內心嘆了一口氣,不怎麼想解釋這些教人羞於啟口的事。

  做事呢,可以憑衝動憑喜好,說出來呢,總覺得太丟人,他本就不是擅於表達自己的人。

  「為什麼?」等不到響應,她不禁再問。

  正當夏燁不知道怎麼回避這問題時,夏煜適巧端了茶水入內,他涼涼看了夏煜一眼,嚇得夏煜茶水一擱,拔腿就跑。

  全都是這混蛋惹的事!

  阮歲年起身替他斟了茶。「大人,喝點茶水,裡頭是我配的幾方藥草,可以袪咳,你嚐嚐。」

  夏燁應了聲,淺呷了口,花茶裡混雜數種味道,說不出好壞,倒是挺潤喉的。

  「那麼,大人現在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嗎?」

  夏燁險些被熱茶給嗆著,目光移到窗外。該死,這丫頭怕是會打破沙鍋問到底,要不能給她個滿意答案,說不準她今晚就不走了。

  於是,他只能坦白道:「你我的處境相似,那時你的母親剛走,我怕你在府裡孤苦無依,所以才想給你一紙紙箋,心想你要是遇上什麼麻煩,盡管來找我,本是要一年給一張的,不過後來我發現冠玉侯和世子待你挺好,便就此打住。」

  說來,她的運氣還是比他好,上有祖母和伯父,還有個大哥幫襯著,雖說不能像一般姑娘那般愜意度日,但和他相較,已經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阮歲年輕呀了聲,原來他把自己的處境投射到她身上,以為她會像他一樣那麼苦,才給了她一紙有求必應。

  「那……春衣坊?」

  還問?夏燁恨不得裝暈算了。

  「在大人將春衣坊給我的前一晚,你闖進了我的房裡……」她原本只是想將事問清楚,可想到那晚的事,俏顏不禁發燙。

  夏燁偷覷她一眼,瞧她面帶羞澀,艷若桃李,眉頭不禁微揚。

  「……那晚,我到底做了什麼?」阿燦說他抱著她,但在阿燦進房之前,不知道自己還做了什麼,如今看她的神色,好像他真的做了什麼。

  該死,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阮歲年驀地抬眼。「大人不記得?」

  夏燁張了張口,不想讓她知道他犯了夢行症,但從她的眼神,她彷彿心裡有底。「丫頭,我有夢行症,這事你可別往外說去,那可會害死我。」

  猜想得到印證固然意外,更教阮歲年錯愕的是他竟然親口承認了,朝廷命官要是犯了這病症,可是會被罷黜的。

  她曾經聽聞過夢行症,有人得了此病,會在夜裡行走,甚至爬到高處,一個不小心就摔殘甚至摔死,也聽說有人在睡夢中殺了人,而他……

  「昨晚,大人也是犯病嗎?」她問得小心翼翼。

  「……是。」

  阮歲年想來一陣後怕,要是自己沒緊抓著他,說不準他真的會殺了戚覺……

  「對了,長寧侯世子他最後怎麼了?」

  夏燁哼笑了聲。「不用擔心他,他好得很。」他有個好下屬,特地替戚覺找了家鋪子前庭讓他歇著,頂多就是病一場而已,離死還很遠。

  瞧,她還是在意戚覺的死活嘛,那一口氣也鬆得太明顯,真剌眼。

  可下一刻便聽她道——

  「太好了,要是大人在睡夢中把長寧侯世子給打死了,那該如何是好。」

  夏燁微愣,思索她的話意似乎一意向著自己,「我還以為你對他餘情未了,生怕我真把他給打死。」

  阮歲年一愣,不懂他怎會如此說,難道他知道她和戚覺之間差點走到議親的地步?所以當初皇上賜婚,他才會那般厭惡?這樣想來,倒是能合理解釋他的厭惡和昨晚的疏離。

  思及此,她連忙道:「大人,我對他沒有一絲餘情,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心底很清楚,我甚至恨不得他去死,可是我不能因此髒了大人的手,甚至害了大人。」

  那晚,她只是擔心他因此背負罪名罷了。

  她和戚覺的事已經被他知曉,哪怕他是個斷袖,想必心底還是無法容忍這種事的吧。既然如此……現在提出退婚也還來得及。

  她的神情夠坦蕩,十足的勸慰了他,他開口道:「他是什麼貨色?倘若我真要他的命,還不需要髒了我的手,他半點份量皆無,又怎能害得了我?你要是能看得清他是什麼樣的人,這就夠了。」

  也許,在往後的生活裡,她會發現他的好,也許,有那麼一天,她會愛他。

  「我早已看清他是什麼樣的人。」她無聲嘆息著,提起勇氣,道:「如果大人想退親的話,只要跟皇上說我清譽有損,想必皇上也會允許退親的。」

  「……你在胡說什麼?」

  「我說如果大人想退親的話,那就退親吧。」

  夏燁幾乎被她氣笑,「所以,你現在是怕了我的夢行症,怕我在睡夢中殺了你?所以才一副為我著想的模樣,要我退親?」

  「才不是!我不認為大人會在睡夢中殺了我,事實上那天大人很溫柔,拍著我的背哄著我,就像是……像爹一樣。」

  夏燁這下真是被激得又生氣又好笑。

     爹?他可沒這麼大的本事生得出她這年紀的女兒!

  「橫豎我不會退親,你回去待嫁,回去。」她可真知道怎麼激怒他,說什麼像爹一樣……氣死他了!

  「可你明明就不想娶我,那天在太醫館裡我都聽見了,你沒必要委屈自己,也不需要為了皇上顏面特地待我好,甚至討好我。」她擅長察言觀色,可在他面前,她完全討不了好,她完全看不穿他,只能胡亂猜想。

  「我沒有委屈自己。」甚至,這是他設下的圈套,深知皇上很想要個拿捏他的由頭,他就順便利用了她,讓他能夠得償所願地娶了她,還能讓皇上開心一陣子,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

  「可你並不想娶我,不是嗎?」

  「你又何嘗想嫁我了?」他沉聲反問。

  天底下的姻緣有幾樁是真正的你情我願?誰說非得要兩情相悅才能終成眷屬?就像他,他無所謂,只要能護著她,光明正大愛著她,就好。

  「我沒有不想嫁!」她想也沒想地道,可回答得太快,彷彿她有多想嫁給他似的,羞得她不禁轉身就跑。

  夏燁還呆愣著,根本不知道要去追人。

  他聽錯了嗎?

  「大人,阮二姑娘怎麼跑得那麼快?」夏煜端著藥走進書房,將藥擱在他面前後,忍不住問:「難不成是大人對阮二姑娘做了什麼?」

  夏燁抬眼,問:「夏煜,沒有不想,就是想,對不?」

  「……嗄?」為什麼他一進來就問他這般深奧的問題,有沒有想過他的心情?

  「唉,我真是傻了才問你。」夏燁擺著手,動作跟趕隻狗沒兩樣。

  夏煜內心翻了翻白眼,認真考慮還要不要繼續這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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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8 13:07:1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為洞房做準備

  這日過後,兩人不曾再碰頭,阮歲年有一下沒一下地繡著錦被,只要想起那一晚,她就覺得羞得無臉見人。

  她不知道問了自己幾百回為何那般口快,快到連後悔都來不及,真的是羞死人了。他要是誤會了怎麼辦?她沒有不想嫁,也沒有很想嫁,就是皇上賜婚嘛,她只是認為這門親事遠比嫁給戚覺要好上千百倍而已。

  可是,他要是以為她不知羞地一心想嫁他,心底又不知道要怎樣看低她了。

  所幸接下來的幾日,幾個女學裡的友人陸續來為她添妝,那一個個的神情像是安慰又像是不知該如何祝賀,教她好笑又好氣,到底沒讓自己再糾結下去。

  何況,收到甄蜜差人送來的添妝,教她心情更好了些。

  姑且不管自己的將來如何,但她知道甄蜜嫁給了御前帶刀護衛後,日子過得甜甜蜜蜜的,由衷替她開心。

  「小姐。」

  聽見榴衣的聲音,她才回神,趕忙將最後一圈繡紋繡完,將絲線咬斷,便見榴衣領著譚嬤嬤走來。

  「譚嬤嬤怎麼來了?」她問著,讓榴衣備茶水。

  「奴婢是特地來教小姐一些事的。」譚嬤嬤說著,示意榴衣先到外間去。

  阮歲年聞言,便知道譚嬤嬤要教她什麼,問題是她的丈夫是個斷袖,不需要再教她什麼吧。

  「這些事很重要,小姐非學不可。」老夫人跟她提了可行性,於是她趁著過年這段時間,好不容易才找出這麼個小娘子,橫豎不管成與不成,先學著總比什麼都不知道好。

  話落,她拍了拍手,就見榴衣領了個姑娘進門,榴衣又馬上退到外間去。

  阮歲年疑惑地看著那面容姣美,但看似有點年紀的姑娘,走起路來身姿擺動,形如水蛇,媚骨惑人,怎麼看都不像是良家婦女。

  「樓娘子,就煩請你好生教導。」

  再聽譚嬤嬤十分客氣的口吻,阮歲年覺得自己的腦袋真的快打結了,直到她瞧見樓娘子從木匣子裡取出一隻……她嚇得連退幾步,臉瞬間燒燙泛紅。

  樓娘子甚至已經開始就著手上的物品講解,聽得她羞窘不已,恨不得能逃離房間,饒是她前世已經嫁過人,也沒那個臉皮聽人當面跟她講解房事啊。

  然而樓娘子已經開始動作,譚嬤嬤雖然老臉泛紅,也強逼著阮歲年非看不可。

  「嬤嬤、嬤嬤……」她受不了這麼大的剌激,直想要逃,但譚嬤嬤的力氣可大了,硬逼著她看樓娘子是怎麼又舔又吮。

  「二小姐,雖說姑爺是個斷袖,但這天底下的事,沒人能說死,也許有那麼一天用得到,你得將這門技藝學好。」

  阮歲年聽完,想死的心都有。

  姑且不管夏燁到底是不是斷袖,她完全無法想像的是自己學這些羞人的事去討好他,甚至誘惑他。

  她不行……她真的不行!

  救命,誰來讓她閉上眼,她不想看……

*             *             *

  寅正,才剛沾上枕頭的阮歲年已經被人從床上給拉了起來,開始沐浴淨身,抹上香膏,再細細推勻,然後穿上一層又一層的嫁衣,頭髮梳得又黑又亮,抹上了髮油再盤上髮髻。

  從頭到尾,阮歲年不敢瞧譚嬤嬤一眼,就怕昨晚那些事又躍上腦海,實在是太羞人了,她可能到死都無法遺忘昨晚發生的事。

  譚嬤嬤哪裡知道她在想什麼,在旁指揮大局,直到聽到外頭有人喊道——

  「二小姐,姑爺來了!」

  譚嬤嬤便讓喜娘領著她到榮福堂拜別祖母和父親。

  阮老夫人見著一身喜服的阮歲年,瞬間紅了眼眶,輕拍著她的手說了幾句體己話,她只能噙淚一再點頭,最終再將目光看向阮正豐,他卻始終如往常般面無表情,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幫她蓋好了蓋頭。

  外頭鑼鼓暄天,鞭炮聲響個不停,一旁的阮正氣趕忙催著阮歲延將她給背出府外。

  一路上,阮歲延什麼話都沒說,直到將她背上花轎時,才啞聲說:「二姊,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凡事還有我。」

  阮歲年輕點著頭,當轎上的綢簾放下,她的淚才跟著落下。

  雖然她總說嫁給夏燁沒什麼不好,但對於未來,她是茫然的。說句可笑的,當初她嫁給戚覺時還不如現在的彷徨,明明夏燁是比感覺好上千百倍的人,她依舊惶惶然。

  慶幸的是,接下來的遊街再轉進夏府拜堂,一連串的動作讓她暈頭轉向,沒時間傷春悲秋,直到被送進喜房,她終於鬆了口氣。

  可才坐下沒多久,外頭便有人喊著新郎倌來了。

  一旁的喜娘不斷地念著吉祥話,還拿著各種瓜果往床上丟,不一會,她瞧見一雙如意烏頭靴走近,她的蓋頭就被掀起。

  她垂斂雙眼,緊張得不敢動彈,倒是身旁有些婦人正小聲起哄著,硬是要她抬眼,她只能硬著頭皮張眼,就見喜房裡除了喜娘之外還有幾名婦人。

  「四嬸就饒過她吧,她臉皮薄,禁不起笑鬧。」

  聽著他噙笑的嗓音,她一雙杏眼微動,適巧對上他的眼,今日的他束髮戴冠,一身大紅繡仙鶴如意的直裰更加襯托出他俊挺的身形,臉上噙著淡而柔的笑意,像是倒映在水中的一抹彎月,那般秀色如畫。

  現在的他,就像她記憶中的燁叔了。

  「真是個標緻的小姑娘。」一名婦人由衷道。

  「可不是嗎?大人都不肯走了。」被喚為四嬸的婦人毫不客氣地打趣著,甚至動手推著夏燁。「去吧,外頭的賓客都等著大人,你的媳婦有咱們照看著,不成問題,盡管應付賓客去。」

  夏燁被推著,笑得萬般無奈,臨走前不忘彎下腰在阮歲年耳畔道:「要是餓了就先吃點東西。」

  「瞧你,寶貝成這樣,難不成咱們幾個嬸嬸還能苛待她?」話落,四嬸還真用了幾分手勁推他走。

  阮歲年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房裡喜娘也退下了,只剩四位婦人,年紀大約和戚氏差不多,神色皆溫和得很,尤其是敢動手趕人的那位婦人,看著她的目光份外慈愛。

  「歲年,往後見著這位就叫二嬸,這位是三嬸,這位是七嬸,我呢,叫我一聲四嬸,往後大夥都是一家人,要是得閒就到咱們那兒走動走動。」汪氏是幾個嬸子裡頭最為大方活潑的,族裡的女眷大多以她馬首是瞻。

  阮歲年輕點著頭,一一叫了人,然後坐下聽她們說了些關於夏燁小時候的趣事,她才知道原來眼前幾位嬸子算是隔房的,因為父親那一輩相當交好,所以在夏燁成了孤兒時便有人來照看。

  她仔細聽著,直覺夏燁真的不簡單,十歲就撐起了家務,除了讀書之外,甚至還擬定了如何將族田分租,再拿每年的田租創立族學和買下更多田地和鋪子,以供並未走仕途的族人有別條路走。

  再大一點,他從小就知道怎麼讓人替他賺錢,又能讓別人一同賺錢,而所有賺錢的管道和法子都是他想的,阮歲年簡直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也難怪隔房的嬸子都對他這般親熱。

  也不知道怎麼聊的,聊著聊著,四位嬸子竟然將她給圍了起來,甚至當眾就翻起了冊子教導起她房事,羞得她滿臉通紅,一雙杏眼起了層薄霧,淚水閃動。

  她昨天被譚嬤嬤嚇得還不夠嗎?甚至譚嬤嬤還塞了本圖文並茂的小冊子在她今日帶進來的小箱籠裡,並一再叮囑她得多看幾次……

  如今,她竟得面臨同樣的窘境。

  「歲年,你也知道大人他……」四嬸語帶保留地打住,臉頰微微泛紅,一會才強迫自己說:「他不是不能,咱們得想些法子幫幫他,畢竟不管怎樣,四嬸還是希望他能夠留下子嗣,要不日後他走了,誰又能替他上一炷香?」

  阮歲年始終都垂著眼,這些話她完全認同,可是這種事不是想勉強就勉強得來吧。

  要是因此更讓他厭惡她了……她可不希望這樣。

  「這個東西……」汪氏塞了一只小瓷瓶給她。

  她不解抬眼,便見汪氏更加壓低聲音,道——

  「你別擔心,這只是能助興,完全不會傷到底子,無色無味的好東西,你逮著機會就加進他的飯菜裡。」

  阮歲年抽了一口氣,不敢相信她們竟然在她這個新婦入門的頭一天就教她對自己的丈夫下藥。

  突地,她覺得手中的瓷瓶燙手極了,握都握不住。

  面對一雙雙期盼的眼光,阮歲年頓生壓力,覺得嫁給夏燁簡直是一樁再棘手不過的任務,唯一的好處,大概是讓她可以就近瞧瞧到底要得到誰的眼淚。

  唉,要不是突然想起,她都要忘了這件事,要知道她只有一年的時間,眼前都已經過了四個月了。

  待四位嬸子離開後,榴衣和杜嬤嬤才趕緊領著兩個小丫鬟進房替她卸下鳳冠和喜服,讓她趁著沐浴時稍稍放鬆一下,然而待她著裝時,驚見她的褻褲竟成了種很可怕的樣式。

  「夫人,這是老夫人那兒交代的。」杜嬤嬤拿給她時,向來沒啥表情的臉皮也跟著泛起了一片紅。

  阮歲年真覺得羞死人了,懷疑祖母這是要逼死她。

  夏燁不就是個斷袖嘛!他就喜歡男人,給她穿這種開襠的褻褲能有什麼作用?

  可悲的是,此時此刻,她還真的只能穿這種褻褲,盡管沒人瞧見,她依舊羞得無法自已。

  回房後,她讓榴衣和杜嬤嬤都歇下,她趁機翻著箱籠,企圓換件褻褲,豈料全數翻過之後,她竟然只有開襠褻褲,教她頓時悲從中來。

  哪有這樣勉強人的?

  她哪有本事引導男人,再者她根本不喜歡房事。想著,一整日的倦意襲上,她靠著床柱閉目養息,睡著前她還不住地想,她得要把那些東西都藏好,要是被她發現,以為她是個不正經的姑娘,她就真的不要活了。

  進房前,夏燁屏退了值夜的下人,輕步踏進房內,就見阮歲年換了套銀紅色繡白梅的襦衫羅裙,她倚著床柱,似早已入睡。

  他停下腳步,雙眼眨也不眨地瞅著她。

  巴掌大的小臉如上等的羊脂玉,菱唇紅灑瀧地引人欲嘗,然而秀眉緊蹙著,像是連在睡夢中都不安生。

  又怎麼了?

  不是說了,不是不想嫁嗎?

  既是如此,為何連睡著了都還皺著眉?忖著,他的指動了動,輕撫著她眉間的皺折,像是要撫去她的憂愁。

  然這般輕微的動作還是教阮歲年清醒了,她眨了眨惺忪的眼,看著面前的人,有一瞬間還搞不清楚房裡怎會有個男人,嚇得她趕忙站起身。

  「大人。」她有些慌亂地垂下長睫,暗惱著怎麼都沒半個人提醒她呢。

  「沒事,累了就休息吧。」說著,越過她朝淨房走去。

  阮歲年站在原地,心想剛剛他好像摸了她的眉間,總覺得他的手很燙……是錯覺嗎?

  瞧他進了淨房,知道他是要沐浴,卻沒讓半個丫鬟跟著,那麼,她……是不是該進去伺候?

  「大人,要妾身服侍嗎?」她在淨房外問著。

  裡頭的水聲停頓了一下,傳來他偏啞的嗓音。「不用。」

  阮歲年應了一聲便回房,思及他的嗓音聽起來有點不對勁,懷疑他的風寒是不是還未好全,可是都過了這麼多天……該不會他又一直待在書房不肯好好養病?

  她坐在榻上等了一會,就見他從淨房出來,身上穿著一套玄色錦袍。

  「我還有事要忙,你先睡吧。」

  阮歲年眉頭皺了一下,起身道:「大人,失禮了。」

  夏燁垂著眼,心想她是哪兒失禮了?就見她已經踮起腳尖,伸出手往他額間一覆。他愣了一下,正意外她做出如此親密的舉措時,她已經低聲罵道——

  「大人,你在發燒,你知不知道?」

  「……是嗎?」他吶吶道。

  「你……你給我躺下,今晚給我好好歇著。」說著,硬是將他拉到床邊,她隨即走到外間想讓人去找大夫。

  「不用麻煩了,讓夏煜熬了上回剩下的藥就行了。」夏燁跟在後頭阻止。

  「那怎麼成?」阮歲年回頭瞪著他,手再次覆上他的額。「這熱度得要讓大夫診脈才成,要是風寒變嚴重就麻煩了。」

  想她那時就是因為小覷了風寒,才會纏綿病榻個把月。

  夏燁直睇著她,染上笑意的黑眸異常熠亮,拉下她的手,道:「沒事。」原來丫頭也是會擔心他的,真敎人愉快。

  「哪有沒事,你……連手都是燙的,你趕緊去躺著。」她說著,瞧他真不打算讓大夫進府,只能喊了人去找夏煜,隨即便將他拉進內室,讓他躺在床上,她再趕緊去淨室取了盆涼水擱在花几上。

  「你忍著點,水是涼的。」她找了條手巾,沾水擰乾後再覆在他額上,隨即又仔仔細細地將被子蓋得妥妥的。

  夏燁直睇著她,瞧她貼得極近,近到他都能聞到她身上的馨香味兒,聞得他都有些心猿意馬了,忙道:「丫頭,要不你先去次間休息,這裡交給夏煜就成了。」

  「那怎麼成?夏煜是個粗人,哪知道怎麼伺候你。」當然,她更想說的是,她要是不待在這裡,說不準她前腳離開,他後腳就跑去書房了。

  哪來那麼多重要的事非要他抱病處理的,更何況他新婚呢,這可是有婚假的,就算朝中真有事,也不會在這當頭叨擾他。

  「……你要留下來照顧我?」他受寵若驚地問。

  「不該嗎?咱們都拜過堂了。」說到最後,她又自己羞澀起來。

  她想,肯定都是因為譚嬤嬤和那四位嬸子造成的,害她現在一見著他就覺得很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了。

  瞧他嘴角上揚,笑意雖淺,卻像是打從內心喜悅般,教她一對上就覺得臉上更燙,只能挑些話題分散注意力。

  「你有沒有多少吃點東西?」打他進門,她就沒聞到什麼酒味,心想該是有人替他擋酒,要不就是他的身分太尊貴,沒人敢灌他酒。

  「有,你呢?」他噙笑反問。

  「我也有。」只是吃得不多,有點食不知味。「你呢,這陣子是不是又忙這忙那的,根本就沒有好好養病,搞到現在還發熱。」

  她聽四嬸說了,這府裡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經手,雖說底下有管事打理,但事無關大小總得呈到他面前,尤其年關近了,雜事多如牛毛,怎麼處理都處理不完,他一個人當兩個人用,身體哪堪得住?

  「事多。」他喃著,像是想到什麼,又道:「不過,往後有你幫我分擔。」

  「我?」

  「嗯,待明兒個我讓幾個管事過來,讓你早點接手,往後你就是當家主母,只要是家裡的事,不需問我,你可以全權作主。」

  阮歲年眨了眨眼。「這樣好嗎?我……」

  「你是我的妻子,是府裡唯一的女主人,你不主持中饋,難不成還要把雜事都丟給我?入冬時通州澇災,派去的巡撫卻被殺,年前派了睿親王前往通州追查,內情錯綜複雜,有許多事得費心。」

  「我知道了。」阮歲年無口氣,算是應下了。

  總不能讓他病著還要忙裡忙外,是不。

  只是,他肯將掌家權交給她,她難免不安的怕自己辦不妥,又感動他對自己的信任,不怕她給他散盡家財。

  「府裡的下人要是不足,你可以叫牙人上門,但要記住,我的內外書房都不准丫鬟踏進,我的身邊也不需要丫鬟,你只要買下你需要的即可。」他可不希望身邊莫名其妙添了人,給自己惹麻煩。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帶了陪房還有四名丫鬟,從小就跟在身邊,都是信得過的,只要府裡的人夠用,沒必要額外再找。」

  夏燁沉吟了下,索性跟她說起府裡的人手,有幾名管事,管的又是什麼事項,巨細靡遺,教她開了眼界,直懷疑他的腦袋怎能裝上那麼多事,又是朝堂又是府中雜事,還不提族田打理的人手和各家鋪子分號等等雜項。

  要不是夏煜剛好端藥過來,說不準他會趁這當頭說個詳實。

  夏煜把藥碗直接交給阮歲年,恭敬地退出房門外,畢竟外頭還在收拾,缺不得他啊。

  「大人,起得來嗎?」她問。

  夏燁其實是有點想試試讓她伺候的滋味,可又覺得太過幼稚,所以還是自己起身,將藥吹涼了後一股作氣喝下。

  「藥都喝了,你就睡吧,我就在這兒。」她掖著被角說著。

  「你不累?」夏燁詫問。

  「剛才睡了一會,現在精神還好。」他不想讓丫鬟靠近,可她身邊都是丫鬟嬤嬤,夏煜正忙著差人收拾前院的狼籍,總不能在這當頭又把他喚來,自然是由她照料最為恰當。

        他從被子裡伸出手握著她的,「別讓自己累著,要真是倦了,就先到次間歇著。」

  阮歲年被他突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但沒有抽出手,直覺得他的手還是很燙。「別說了,歇著吧。」

  握著手也好,這樣一來才知道他的熱度到底有沒有退。

  看著他噙著笑意閉上眼,真覺得今晚的他已恢復成她熟悉的樣子,柔柔的,像是山間蜿蜒的溪流,可以任她嬉戲。

  然而仔細打量他,就會瞧見他眼下的黑。

  他從小就背負著父親的期待,十歲卻失了怙恃,他還得拉拔兩個弟弟,走得那般艱辛,卻又能記掛著她……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她真是摸不透,幸好,她未來有許多時間能好好看著。

  望著他噙笑入睡的模樣,不知為何,她竟覺得心疼了。

*             *             *

  夏燁張眼時,瞧見的便是近在眼前的她的睡臉。

  他有一瞬間的恍神,以為自己在夢中。曾經,他作過無數次的夢,他總是在夢裡尋找她,卻又一次次地在失望與痛苦中清醒。

  如今,她就在眼前,是他的妻。

  充塞在胸臆間的是他無法言語的滿足,她願意照顧他一整晚,是否也意味著他在她的心中有些份量?

  手指動了動,忍不住將她垂落在腮邊的髮攏至耳後,瞧她睡得正甜,哪怕房裡有燒地龍,見她身上沒有被子,仍怕她著涼。

  然而他還沒付諸行動,就聽見外頭傳來聲音——

  「大人?」

  在夏煜喚出聲的同時,阮歲年蝶翼般的長睫顫了兩下,隨即清醒過來,立刻先查看夏燁,卻見他一雙眸正盯著自己,那般專注且噙著笑意,她不由感到難為情。

  「對不起,我睡著了。」她暗罵自己真的太失職,怎會看顧到病人都醒了自己卻還睡著。

  「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倒是累了你照顧我一晚。」夏燁低啞喃著。

  「這是我該做的。」阮歲年說著,伸手覆在他額上,發現熱度退得差不多,總算鬆口氣,就怕他跟她一樣一病就個把月。「讓夏煜進來吧。」

  夏燁嗯了聲,一會就見夏煜進了門,手裡端著早膳和湯藥,後頭還跟著榴衣。

  阮歲年坐到一旁洗漱,吩咐榴衣去取她擱在其他箱籠裡的花茶。

  「夏煜,一會讓所有管事和府裡的下人都在主屋外集合,還有,要所有管事呈上各項雜支賬本以及昨晚的禮單,叫徐管事將對牌都交給夫人,讓夫人去點庫房裡的禮品。」

  夏煜眨了眨眼,馬上著手處理,只是走到簾子外,又道:「三爺在外頭,要讓他進來嗎?」

  「讓他進來吧。」

  夏煜一走,阮歲年才又走到床邊,將榻几搬到床上,讓他可以就近用膳。

  夏燦一進門,瞧見的就是這一幕,察覺他嫂子的用意,也看得出他大哥的喜悅,他不由輕呀了聲,心想,難不成大哥打一開始就看中嫂子了?

  「見過嫂子。」夏燦笑咪咪地向前作揖。

  阮歲年瞧了他一眼,隨即欠了欠身,喊了聲,「三叔。」

  「嫂子不用那麼客氣,跟大哥一樣叫我阿燦就行了。」夏燦很隨興地擺了擺手,走到床邊。「大哥,不是跟你說了,要你休息就是不肯,瞧,洞房花燭夜,你竟然病了,這簡直是人生一大悲哀。」

  盡管他從未見過大哥對哪位姑娘投以青眼過,抑或是身邊有哪個丫鬟伺候過,但他就是不信他家大哥是個斷袖。

  「……我會讓你知道,當我的弟弟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夏燁笑瞇眼道。

  夏燦頭皮發麻,邊說邊往後退,「時候差不多了,我得要去應卯了,大嫂,大哥就交給你了,他要是不聽話,盡管整治就是。」說完,一溜煙跑得連影子都沒了。

  阮歲年不由輕笑出聲,夏燁側眼睨去,瞧她笑露貝齒,不由微揚起眉,大人大量地原諒阿燦的尋釁。

  「過來一起用膳。」他拍了拍床邊的位置。

  阮歲年止了笑意,臉上飄著紅暈,畢竟她還不習慣與他這般親密,但她還是從善如流地坐下,順手替他夾菜。

  「早上我慣常吃清淡些,你要是吃不慣,可以吩咐廚房再弄點喜歡的,什麼食材都行,你家夫君什麼都沒有,錢財最多。」

  阮歲年被他刻意營造的財大氣粗模樣給逗笑,竟不知道他也會說笑,教她的心情頓時放鬆了不少。

  陪他用完了膳,盯他把藥喝下,夏煜便來報已經把所有人都找來了,順手交上了幾本帳本。

  「你去瞧瞧,我去淨房。」他道。

  阮歲年點點頭,到了屋外,讓府內管事一個個跟她自我介紹和說明所負責的雜事,雖然人手不算多,但要一口氣記下這些事也不容易。

  待都認得差不多了,她一回房就見到他赤裸著上身,嚇得她趕忙轉過身,心想他怎會脫了衣袍,可仔細一聞,房裡有澡豆的香味,就像他身上慣有的冷香,她偷偷轉過身,見他身上還帶著濕氣,知道他跑去沐浴,不由皺起眉。

  「你身上的熱還沒全退,你怎麼跑去沐浴了?」

  「流了一身汗,渾身不舒坦。」他從紫檀衣櫃裡拿了件中衣套上,再取出一件藏青色錦袍。「而且我睡得很足,覺得熱度也退得差不多,一會得去書房處理朝中的公文,有些事拖不得。」

  好久了,他不曾好好地睡上一覺,雖然還病著,卻是難得的神清氣爽。

  阮歲年瞪著他的背影,乾脆把擱在桌上的賬本收一收,跟在他身後。

  「你要是非去不可,我就陪你去。」她說著,卻突地想起他說不讓丫鬟進書房,不知道他歡不歡迎她進他的書房?

        「走吧,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那就順便問我吧。」說著,一手接過她手上的賬本,一手牽著她。

  阮歲年愣了一下,垂眼看著他的手。

  「怎了?」

  「……沒事。」她垂著臉,卻怎麼也穩不住加速的心跳。

  牽手這事,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大不了,可是……從沒有人這麼牽過她的手。

  她對娘已經沒什麼記憶了,爹更不可能牽她的手,就連戚覺也不曾。

  兩人的掌心貼覆著,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也在這一瞬間貼合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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