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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秀木成林] 皇子妃奮鬥史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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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0 16:42: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魏景的目標,從來都不是偏居西南一隅。如今中原混亂,徹底掌控益州並理清內務後即伺機而出,此乃他和季桓張雍等心腹心知肚明的事,甚至私底下已商討過多次。

  那為何季桓還一本正經說一遍呢?

  在場除去莊延寇玄等安陽老人,還有新來的戴光嚴憲等人,這是說給他們聽的。

  戴光嚴憲田越等,就是這幾個月投奔而來的益州名士,查過背景無虞,魏景頗為重用。這些人也確實有真才實幹,很快就進入頂層議事圈子,填補空缺。

  至如今,魏景手底下的一整套文武班子已徹底成型,規模終於差不多了,基本不再出現一人身兼兩職的情況。

  季桓一說罷,戴光立即站起:「主公,某附議!」

  大家都不是三歲小孩兒了,投奔魏景之前,就知道對方並不是什麼老老實實的大楚臣子。亂世尋明主,那麼伺機出益州,謀求中原,不是早已預料並樂見的事嗎?

  嚴憲也沒落後,立即接話:「如今中原濟王占徐州豫州,楨泉軍又盤踞多地,北軍雖勇悍,然卻群狼失首,無力一舉攻陷二者。中原戰局膠著,諸州牧郡守卻各懷心思,天下亂局正盛。季兄所言不假,此時確是出益良機。」

  說到這裡,不得不先提一下中原的戰局。楨泉軍遍地開花,而濟王舉起反旗後也來勢洶洶,導致皇帝不得不祭出底牌,魏景當年親訓並率之擊潰匈奴的那一支北軍。

  然此刻的北軍,卻和當年那支北軍有了不少區別。

  兵卒還是那些兵卒,中下層武官也還是那些人,但在此之上的所有統軍將領,幾乎都已經換過了一遍。

  魏景當年用慣的人早不見蹤影,如今都是皇帝的可信賴的心腹。

  這就差得遠了,況且一軍之中,主帥有多重要不言而喻。故而沒了齊王的北軍,嚴憲直接稱其為群狼失首。

  這失去狼首的北軍,戰鬥力比之從前差了不止一個檔次。好在兵卒還是勇戰的,且還有先帝遺下的一些原北軍心腹將領在,這才沒有出現什麼大紕漏。

  但也僅僅逼退濟王和楨泉軍而已,剿滅還不能夠,目前戰況膠著,三方對峙,暫沒看見誰有潰敗的跡象。

  邵箐聽得隱喻齊王,忍不住悄悄瞄了魏景一眼。

  魏景心中作何感想不得而知,他表面卻是絲毫不見異色的,待諸人眾口一詞說罷,他略略沉思,頷首。

  「諸位所言甚是,偏居一隅,確實不妥。值此良機,當儘快謀求出得益州,北定中原。」

  簡簡單單一句話,逐鹿天下之意已悉數透出。在場不管是莊延寇玄,還是戴光等人,個個心潮激蕩,面上卻更加嚴肅。

  謀求天下的基調已經定下,那麼第一步就是出益州了。魏景將視線投向議事大廳左邊,整面牆懸掛了一幅大楚地域圖,他道:「出益州,不知諸位有何良策?」

  出益州,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先前說過益州的地形,盆地全包圍,連綿險峰峻嶺,通道極少進出無坦途,故而才拖住安王,並讓他狠狠吃了一個大虧。

  換了其他地方,這戰策玩不轉。

  然而這麼一個易守難攻的絕佳之地,它並不是沒有弊端的,它的弊端和好處一樣大。

  進難,出也難。

  大廳眾人盯著那幅地域圖,季桓沉吟片刻,道:「主公,出益州唯有東北兩個方向,然官道和長江水道,應當率先摒棄。」

  益州出中原,是有官道的,是相對而言最好走的道路。從穀城出發往北,通過金牛道進入漢中郡,再穿過漢中東北方的子午道,也就是穿過秦嶺,就能抵達關中司州了。

  洛京,就在司州中北部。

  但自從益州落到「楊澤」手裡後,皇帝就在子午道的另一邊關口增派重兵,此路不通。

  另一個就是長江水道,四百里三峽,兩岸陡壁無丁點沖積平原,河水洶湧且深不可測,整條水道又細又長。上游水師攻下來勢如破竹,而下游往上攻則難於登天。

  本來長江水道是很好的出益途徑,問題是魏景手下親信水師很少,大型戰船也來不及打造,只能放棄了。

  季桓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頷首。

  只是除了這兩條路,其他的最好也就差不多如崎山道般的險徑。人少出已極難,率大軍出更是難上加難。一個不小心,安王先前吃的大虧,自己就得吃上了。

  季桓緩緩道:「主公,在下以為,若能在毗鄰益州之處,尋得一盟友,當是上策。」

  除了大軍難出以外,糧草運輸也是一個不亞於前者的重大難題。總而言之處處艱難,但若能與險徑另一邊的勢力結成同盟,諸多難題立即迎刃而解。

  眾人深以為然,魏景也頷首:「伯言所言不假,結盟確實是上上策。」

  其實季桓以上發言,是他們幾次私下討論後得出的結果,接下來要商量的才是重點。魏景將目光重現投向地域圖:「諸位以為,當選何人結盟為宜?」

  既然想結盟,那這個盟友選擇就是重中之重。

  戴光站起,行至地域圖前,一指,正是荊州中南部區域:「某以為,此處已可摒棄。」

  魏景頷首:「確實如此。」

  南部中部,大半個荊州已落入安王之手。蒼梧關一役,不但殲滅了安王兩萬將士,同時也將對方的警惕心提到最高點。

  安王勢力下的通往益州那幾條道,不管是大是小,統統都在道口設了營寨,陳了精兵,另外還有幾萬將士駐紮荊州之西,隨時可援。

  硬闖的話,大幾率被安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北邊同樣不合適。」

  戴光視線往上,看向益州最北部的漢中郡,手在漢中郡北境邊緣一劃而過:「益州北鄰涼州司州,此二地皆是出益下下選,比荊州更甚。」

  涼州兵亦悍勇,且有羌氐混居,民風彪悍,很棘手的一塊地方。況且即使費盡力氣攻陷涼州,接下來也就只有一個進軍方向了,那就是東邊的司州。

  司州,天子腳下,正值亂局,皇帝留的一部分北軍都在這裡,防禦極重。而魏景上位後,益州正是重點防禦對象,其餘道路的情況和子午道大同小異。

  攻陷難度極其之高,且一出益州就直奔皇帝,必會成為眾矢之的,被群起而攻之。

  這連下下策都算不上,是一步愚蠢的臭棋。

  邵箐聞言暗暗點頭,類似的問題,其實魏景和她說過,因此即使身負血海深仇如他,也已摒棄了北出直奔皇帝。

  她將視線投向漢中郡東部,此處外鄰的就是荊州北部的平陽郡。

  益州東北兩個方向,其實就涼司荊三州。戴光用的是排除法,摒棄司涼,還有荊州中南大部分地區,那麼就只剩下這個平陽郡了。

  這幾個月時間來,魏景早將平陽郡情況摸得一清二楚。

  平陽郡背靠益州,三面崇山峻嶺,匪患極多很不太平。然雖靠山的好些縣令都有小心思,或養匪自重,或乾脆悄悄官匪勾結的,但總體來說,郡守史焯還是實力一言堂的。

  史焯一家獨大,平陽郡就是他的地盤。

  「主公,欲結盟出益,史焯乃首選,亦是唯一之選。」

  戴光總結完畢,一拱手:「某願出使平陽,為主公全力勸說史焯。」

  盟友選擇完畢,接下來就該遣使了。事關重大,這必得是個辦事可靠才思敏捷的心腹不可。

  季桓倒很能勝任,只是他曾供職北軍多年,這些露頭臉的任務,若有其餘選擇,魏景是絕不會考慮他的。

  新來的戴光嚴憲等人就很合適,大世家出身,眼界廣見識多。魏景的重用,已證明盛名之下無虛士,他們才幹能力同樣是出眾的。

  綜上考慮,戴光其實比莊延寇玄二人更合適。他抓緊機會自薦,固然有希望儘快立功穩定地位的意圖,但其實這是人之常情。

  魏景頷首:「可。」

  他當即任戴光為正使,莊延為副使,青翟衛出身的小將梁丹祁雲率侍衛拱護,明日即啟程,出使平陽。

  速度自然越快越好,但此行需低調,盡可能地避人耳目,以免提前洩露魏景欲出益的意圖,平白增添阻礙。

  莊延立即站起,與戴光拱手,肅然道:「某領命!」

  大事議罷,魏景吩咐諸人散去,莊戴二人匆匆下去整裝準備。他看了季桓一眼,季桓心領神會,出去略繞一圈,找莊延去了。

  戴光為正使最合適,但到底初來乍到,所以魏景給配了一個副使莊延。需要囑咐的無需魏景交代,季桓便心知肚明。

  議事大廳散了,外頭已暮色四合,夫妻倆索性攜手回後院去。

  邵箐有些忐忑:「也不知,那史焯願不願意結盟。」

  出益州難,這點她一直都非常清楚的,現在史焯是唯一理想選項,對方若拒絕結盟,己方將陷困局。

  魏景溫聲道:「你放心,史焯如今也頗多隱憂,結盟一事他必會心動。」

  平陽郡北與司州隔山毗鄰,勉強算穩定。但他東臨豫州,豫州現在北軍濟王楨泉軍打成一鍋粥,雖目前三方都沒注意他,但戰火這玩意,很難說一個不小心會不會波及過來。

  豫州倒還是小事,關鍵是南邊的安王。

  平陽郡南與南陵郡接壤,南陵郡才被安王攻下不足半年。後者就是攻陷此郡後,才直奔南陵郡西的蒼梧道的,吃了魏景一個大虧。

  安王從荊州南陲一路往北推移,表面是合圍楨泉軍,但內裡究竟如何,身處荊州的史焯必然是清楚的。現在戰線已經推到他這裡了,他如何能不緊張?

  據哨探回報,哪怕安王暫未有攻打跡象,史焯還是已重兵於南境,盡一切努力嚴防死守安王。

  隱憂明患處處,史焯想必也很焦慮吧?

  魏景判斷,結盟成功率能有五成以上,否則他不會以此為第一步棋。

  他低低說著,將個中情況給妻子說了個明白,邵箐聞言安心不少:「這就好!」

  她籲了一口氣,希望那史焯是個懂審時度勢的,順利被戴光等說服。

  這樣就好了,不費一兵一卒順利出益,還有了一處不錯的根據地作為起點。

  邵箐翹首以盼。

  但事實真有這麼順利嗎?

  答案是否定的。

  在戴光一行日夜兼程走了半個月後,發回了一封緊急信報,魏景拆開一看,劍眉當即蹙起。

  「十一月十四,戴光等抵達平陽郡治平城,因其時已入夜,又有謹慎之故,遂決定先在城內歇息一夜,明日再登郡守府遞拜帖。」

  很正確的選擇,但邵箐知道轉折點馬上就到了,屏住呼吸,果然聽魏景說:「……當夜,戴光莊延使人打探郡守府情況,不想卻得知,前二日剛有一行生人拜郡守府,也是他方來使。」

  他方來使?!

  有第二方趕在前頭遣了使者來?怎麼會這麼湊巧?這究竟是誰家的,有何目的?

  會和己方一樣嗎?

  邵箐心弦立即繃緊,電光火石之際,她腦海中突然閃過今早剛看過的一紙密報。

  石良送來的。

  石良,魏景從前放在安王宮的眼線,上次赴洛京重新聯繫回來的那小撮人之一。他是車馬房的小管事,這次也被選上離開踺嘉,不隨軍,但安王每攻下一地下榻的衙署,卻少不了這些日常配置。

  目前安王身處荊州漢壽郡,治所酈陵。車馬房半月前突然接命,準備好些車馬,長途所用,然後安王心腹謀士郭淳就連夜帶人出發了。

  根據車馬規模,規模並不太小的一行人。石良偷偷留神,得知一行人是直奔西北方向去的。

  酈陵西北,正是平陽郡。

  邵箐震驚:「難道是安王遣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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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0 16:43: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時間回溯到半個月前。

  荊州,漢壽郡治,酈陵。

  安王拿到了自豫州送回的第十封信報,冷哼一聲:「線索又斷了,人又在被找到的半月前就搬走,不知去向。」

  這說的是查探楊澤身份的事。

  深挖持續了幾個月時間,青翟衛粉飾得再好也撐不住了,開始被安王的人發現蛛絲馬跡。到了這個地步,只能將無法偽裝的物證銷毀,人證強行帶走,粗暴就證據抹去。

  青翟衛已來了一年半,查得比安王的徹底太多了。於是乎,安王的人每每費盡心思把埋在亂麻中的線頭理出來,奔到目的地一看,物證已無,人去樓空。

  「無需疑慮,這楊澤必定是假的。」

  此地無銀三百兩,此刻已毫無疑問,安王一把擲下信報。

  端坐在矮几前的衛詡雪白廣袖長袍,不緊不慢地提壺,將微綠的茶湯注入兩隻瑩白小盞中,一隻推到對面,自己端起一盞,輕嗅了嗅,道:「楊澤此舉,倒算當機立斷。」

  是夠當機立斷的,也不掩飾了,直接將真憑實據徹底銷毀,一點不落在安王手上。

  安王知道他是假的如何?皇帝相信了也如何?拿不出證據他就能咬死不認,一旦皇帝下旨給他定罪,他還能乾脆「悲憤」之下直接舉反旗。

  改變不了現狀,在大義上人家也沒徹底落入下風,安王若上表,還錯有錯著替對方解決了「暫領」州牧之位這個問題。

  你明知他是假的,你奈他何?

  就是一清二楚,安王胸膛的慍怒之氣才翻滾越厲害,泄又泄不出來,憋得他兩肋一陣陣生疼。

  「好一個可惡的賊子!」

  安王重重一擊矮幾,「哐當」一聲悶響,另一個白玉小盞跳了跳,淺綠色的茶湯溢出大半。

  他根本無心飲茶,陰著臉:「此賊究竟是何方神聖?」

  衛詡並沒有接安王這話茬,垂目輕輕啜了一口茶,略品,方抬起眼簾,隨意瞥了瞥前方牆壁懸掛的一整幅大楚地域圖。

  「楊澤取益州,至今已近半載,內務當理清。」

  他微微一笑,道:「我若是他,此時必圖謀儘快出益州。」

  輕飄飄一句話,安王心中一震:「沒錯!」

  沒錯,毫無疑問楊澤必有心腹同在豫州,暗中監視我方查探進展,以便查漏補缺,捂不住對方肯定知道的。

  儘快出益州,奪取一地作為據點,才能消彌被困劣勢。

  他「騰」一聲站起:「傳令,招所有人至議事大廳!」

  安王一聲令下,麾下諸臣將吏很快聚齊。半下午的熱議,平陽郡史焯被鎖定,而楊澤出益州的方式很可能是,遣使結盟。

  安王立即令心腹謀士郭淳率人至平陽:「你告訴史焯,若他願意與聯手防禦益州,此後,我當不犯平陽分毫;若他願意歸附與我,仍為平陽郡守,平陽軍所立戰功俱記他一筆。」

  郭淳領命,匆匆點了人,連夜往西北而去。

  因為道路好走距離更近,晚出發的他,反而趕在戴光等人前頭去了。

  ……

  再說戴光這邊,獲悉這個讓人震驚的消息後,即刻就往穀城傳了信,命星夜送回。

  但這信再怎麼緊急送,這一來一回的時間也短不了的。陌生使團已近郡守府兩日了,等不及魏景的指示了,戴光莊延略略商量,兩人也不等明天,趁著入夜不久,馬上出發往郡守府遞了拜帖。

  史焯立即接見了戴光一行,並命長子史駿親自迎了出來,引進正廳。

  戴光莊延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稍鬆了一口氣,目前情況看著還好。

  史焯是個四旬許的中年男人,略矮,微胖,法令紋頗深,眉間微有皺褶,即使他現在的笑著迎上前的,戴光還是判斷對方其實是個嚴肅多思的人。

  「哦,這位就是戴仲廉?聞聽安豐戴氏乃益州百年大族,戴仲廉真名士也,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史焯不動聲色打量對方,戴光三旬許,面相儒雅,氣度雍容,還真不愧名士之名,他眸光微微閃,笑道:「仲廉夤夜拜訪,我不勝榮幸。」

  戴光長長一揖,笑道:「些許薄名,貽笑大方,竟傳出益州,羞煞某矣。」

  雙方頗熱情寒暄一番,分賓主坐下,夜色漸深,戴光有求於人,也不廢話。

  「楊使君棄敵救堤,甘冒敗局也不捨南水北岸十數萬黎民,某敬之佩之,數月前投於楊公,望能供其驅馳。」

  將話題引到魏景,戴光站起拱手:「某之主公,心懷天下黎民,如今欲出益,為剿滅楨泉叛軍略盡綿薄之力。楊公聞史府君剛正不阿,願與府君共結盟約,攜手進退,因而特特遣某前來。」

  楨泉軍全國四起彙集成流,朝廷分身乏術,早早就詔令各地方官員,全力剿之。魏景出益用的就是這個現成的藉口。當然了,戴光說得再好聽,那也是遮羞布,彼此心知肚明怎麼一回事。

  史焯面上那抹客套的笑意已收了起來,眉心蹙起,思索片刻,他緩緩道:「平陽雖毗鄰豫州,然卻未曾被戰火波及,本地匪患未除,如何還有餘力……」

  順著戴光的話接下去的,他明顯極猶豫,話說到一半,就沉吟不語。

  「史府君請聽在下一言!」

  開場白說完了,戴光索性挑破窗戶紙,他站起大步出列,朗聲道:「在下以為,平陽郡平靜怕是難以長久,府君已大敵在前。」

  「安王!」

  「安王由踺嘉起兵,一路往北,說是奉陛下之名剿滅楨泉軍,但內裡如何,史府君必清清楚楚。如今南陵已被其所得,戰線推至平陽。」

  戴光提高聲音喝道:「史府君當早做打算!」

  將史焯最忌憚的事直白說出,饒是他早有心理準備,心中仍一震。

  「某主公,仁義之主也,願欲府君締結盟約,同進同出,共拒大敵,共襄盛舉!」

  戴光深深一揖:「請府君三思。」

  一番話條理清晰,將厲害關係分析明明白白,史焯眉心皺得緊,喘氣也有些重,最後他站起來:「事關重大,仲廉容我思量二日。」

  很正常的流程,戴光明知道還有另一使團在郡守府,但他目前所為已最恰到好處了,戳破反而不美,因此他一拱手,笑著應了。

  「靜候府君佳音。」

  ……

  目送戴光等人被引出正廳,史焯立即叮囑長子,萬萬不可讓兩個使團碰面,更不能讓雙方知曉彼此的存在。

  想想戴光連夜前來,應是已收到風聲,他又吩咐立即在城中抹去對方前來的痕跡,絕不能在再讓郭淳知曉。

  不管他做出什麼決定,皆萬不可讓安王知曉益州來了人。

  「此事不難,那戴仲廉一行作商隊大打扮,十分低調,想來也是有此顧忌的。」

  史駿應了,匆匆出門親自去辦,又三申五令反復強調,確保不出紕漏這才疾步折返。

  此時夜色已深,外書房依舊燈火通明,招諸幕僚來已商議了一輪的史焯坐在書案後,眉心緊鎖。

  「父親,我們該如何抉擇?」

  這要麼就大敵當前避無可避,這要麼就突如其來了兩個解決方案,光看表面,還都挺敞亮的。

  安王不打自然好,這益州楊澤實力雄厚,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這兩方都是真心的嗎?會不會有詐?

  「主公,某以為,安王其心叵測,結盟後必不會原樣不動。」

  隨著戴光的出現,眾人已經明白過來了,這安王好端端的不攻打搞結盟招降,為了必是堵住益州楊澤。

  只是堵楊澤,對方真能做到不插手平陽軍務嗎?

  肯定不能。

  當然了,也可以說堵死楊澤後撤回人手。但問題是,大家信嗎?史焯信嗎?

  史駿也道:「安王每下一郡,必遣心腹前往,以便牢牢掌握。如今說是不插手平陽內政,孩兒不信。」

  史焯也不信,但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你不同意就只能拒了。拒了,大幾率安王大軍馬上就來了。

  安王麾下二十多萬大軍,而平陽只有五萬,螳臂當車啊,若無強援,城破失地乃早晚的事。

  但益州楊澤,他們並不熟悉。

  史駿道:「父親,不如拖一拖,兒子願出使益州,看一看這楊澤究竟是何等人物。」

  史焯點頭:「好,你明日啟程,見了楊澤後即給為父傳信。」

  ……

  史駿連夜整理,隨戴光偽裝成商隊,悄悄往西穿過狹窄的湯穀道,直奔穀城。

  於是,魏景在判斷安王遣使的次日,就接到新的信報,史焯遣長子史駿為使,已星夜往益州而來。

  邵箐歡喜:「看來,史焯也是偏向與我們結盟的。」

  魏景拍了拍她的手:「嗯。」

  這個大好消息讓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魏景特地傳信呂澗等前何泓心腹,讓他們立即趕來,以便屆時列席。

  史焯遣使的意圖他能猜出來,益州一方能做的盡力消除對方疑慮。出益州極難,能順遂解決再好不過。

  史駿一行來的很快,接訊後第七天,對方就趕到穀城了。

  魏景在前廳接見,季桓出迎。

  季桓氣度不凡,情商亦高,笑語晏晏間,讓史駿對州牧府第一印象頗佳。

  對於能駕馭季桓戴光二人的楊澤,他更好奇了。

  轉過廳門,史駿立即看去,只見當中是一名二十許的高大男子,濃黑長眉入鬢,懸膽鼻,儀容已極不凡,其威勢卻更赫赫,兩道冷電般的銳利目光掃過,立即就教人呼吸一屏。

  好一個威勢逼人的益州之主,竟隱隱讓人生出了不敢仰視之意。他的年輕,也令人萬分之驚詫。

  平陽一行足足愣了幾息,最後還是史駿率先回神,他快步上前:「在下平陽史駿,見過楊使君。」

  魏景微微一笑,親自扶起對方:「史公子登門,在下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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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0 16:43: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益州州牧府大堂,寬敞且深,雕樑畫棟,帳幔處處,宏偉且華麗。今夜左右兩側的枝形連盞燈盡數燃起,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魏景端坐首位,身側二尺設略小一座,是邵箐的位置。

  史駿等平陽來使坐在他右下手,而左下手則是季桓張雍戴光等自己人。

  珍饈佳餚,絲竹悠揚,美姬翩翩起舞。

  魏景很清楚史駿一行的來意,接見寒暄過後,立即設宴款待。

  宴上觥籌交錯,氣氛熱烈,交談一番過後,史駿對「楊澤」其人更鄭重了幾分。

  上首還有一個少年裝束的年輕麗人,聽聞是楊夫人,平陽一行挺驚詫疑惑的。只史駿並無心搭理此等閒事,他旁邊坐的恰恰是呂澗,一聽清對方正是何泓舊心腹,立即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呂澗笑道:「唉,我是個無能的,正好尊了楊兄弟為主,各得其所呀。」

  史駿問:「呂兄如今仍任東臨郡守?」

  「對呀。」呂澗詫異,反問:「不然呢?」

  說話間,史駿已在悄悄打量對方,只見呂澗滿面紅光,神采飛揚,明顯一切順心,並未有阻滯。

  他哈哈笑了兩聲,開始旁敲側擊其他事,比如是否有被插手郡中內政,魏景為人,還有其餘前何泓心腹郡守的現況。

  史駿自然不會聽到什麼不好言論,不過宴散他也沒急著傳信,而是藉口參觀穀城,在後面兩日在城裡城外轉了一圈,最後才親筆寫了一紙密信,讓心腹快馬送回。

  ……

  再說平陽郡,收到兒子來信的史焯立即拆看,並傳諸幕僚前來議事。

  信中,史駿將見聞一一道來,其中包括那個明顯非池中物的益州新主,以及呂澗對話,穀城情況等等。細無巨細,他並未發表過多個人意見,只道,不管是從個人還是裡外情況,這楊澤看著都是極有手腕的。

  「這楊澤善待何泓降將,倒算仁義,說其重盟守諾,比那安王可信多了。」

  長吏田尚問:「府君,咱們可是要與其結盟?」

  他個人其實是偏向結盟的,平陽郡看似平靜,實際危機四伏,楊澤乃一強大盟友,若能確定其不動歪心思,這是一條極佳出路。

  只是事關基業性命,史焯卻難以下定決心:「降將勢力歸了他,善待不難,只是咱們卻是結盟。」

  結盟講究的是握手,平等,一方太強大,總會讓另一方時刻有被蠶食的危機感。

  「況且這降將,也不是個個安然無恙的。」

  這說的正是任瓊,前樂奉郡守。就是當初合圍何信出了大紕漏,導致何信十萬大軍得以突圍的那個。

  魏景事後並沒怎麼重罰對方。只是這幾個月來,樂奉郡卻在權力交接之際生了亂。任瓊麾下將領反叛殺了他,死的同時有他三個成年嫡子。最後魏景處理了叛將,將郡守之位給了任瓊庶子。

  任氏嫡庶之爭歷來有之,庶子很不得任瓊待見,這次歎其命好的有,認為是其算計的更多。但後者無不認為其懂得把握時機,畢竟魏景剛上位,以穩為主,樂奉郡肯定還給任家子的。

  看似任氏內亂,但史焯卻嗅到了一絲不同的味道,他真很懷疑,暗裡有魏景的手筆。

  他本來就是個疑心病重的人,這麼一想更猶豫,偏田尚勸:「府君,安王狼子野心,這拖得了一時,拖不了長久,某以為不管如何,他總要占了平陽的。」

  下一回,未必有楊澤這個選擇了。

  史焯眉心皺得更緊。

  田尚又勸了幾句,並提議:「聽聞楊澤身邊僅有一妻,又膝下空空子嗣全無,不若我等以姻親為盟,鞏固關係。」

  嫁女,最牢靠的結盟手段之一。更重要的是,這楊澤之妻,多年不見孕子,也不知究竟能不能生?

  若真不能,一旦史女誕子,史焯這身份就徹底不一樣了。

  退一萬步,就算楊妻能生,那也不影響史女,反正一旦有史氏血脈的楊公子,那雙方關係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這……」

  史焯擰眉踱了幾個來回,最終還是重重吐了一口氣,快步至書案前提筆疾書。

  「來人,立即快馬送往穀城,親交至大公子手上。」

  ……

  今天是史駿抵達穀城的第八天。

  穀城方面一直招待極周到,衣食住行,無一不精,清談賞景,各式宴飲,主客兩歡。

  今夜,魏景再設大宴。

  因為他知道,今兒下午,平陽的回信到了。

  夫妻攜手往前廳而去,邵箐有些緊張:「也不知這史焯,會不會答應?」

  「他若是聰明的,權衡過後應會應下。」

  魏景拍拍妻子的手安慰,溫聲道:「阿箐勿憂,萬事有我。」

  他希望她笑顏常在,而非憂心忡忡。

  魏景眉目柔和,邵箐沖他一笑:「嗯,我聽我夫君的。」

  這語氣很有些甜膩,魏景聽著卻暢快極了,外面人多不好親昵,他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夫妻相視一笑,並肩往前廳而去。

  不過,邵箐的好心情並沒能維持太久。

  美姬幾曲舞罷,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魏景看了一眼戴光。

  戴光會意,站起敬了對面的史駿一樽酒,樂呵呵順著方才話題說句,便道:「我家主公確實仁義賢能,我深慕故而來之。哎?史兄,這已有了些時日,不知史府君可有回信啊?」

  史駿等的就是這一句,聞言立即站起,笑道:「戴兄問得正好,今日下午剛得了家父回音呀。」

  他隨即面向魏景,一抱拳,笑道:「楊公之才,不僅戴兄,便是我,便是我父親聞訊,亦深慕之。」

  這開場白,結盟之意已呼之欲出,邵箐心下禁不住一喜,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注視著下面的史駿,屏息以待。

  只史駿說出的話,卻是她始料未及的。

  史駿笑容不改:「楊公如此年輕英才,如何不教人折服之?家父有一女,我有一妹,正當妙齡,為曾婚許,正正盼能至穀城,侍奉楊公夫婦左右。楊史良緣結好,從此就是一家,互為攻守,共同進退。」

  邵箐微笑一滯。

  史焯欲姻親結盟。

  其實也不奇怪,時下姻親結盟,乃最常見也最覺可靠的結盟方式。史焯對益州不熟悉,不提出來反而是奇事。

  可是,可是……

  史駿的話音仍未盡,她放置在身側的手卻已緊緊捏了起來。

  只是下頭所有的人,和邵箐反應卻迥異。

  史駿話罷,戴光已率先大笑起來:「美事一樁,美事一樁!」

  結盟終成。

  戴光笑著向上拱手:「某恭喜主公啊!」

  「恭喜主公!」

  「哈哈,恭喜主公納美!」

  ……

  在場人人興高采烈,不光是新來的戴光嚴憲等人,即便是心腹如張雍陳琦亦然,紅光滿面,瞬間沸騰。

  想來也是。

  出益州之艱難,人人俱知,如今作為唯一一條坦途的史焯,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是該高興的,是該狂喜的。

  邵箐知道他們並沒有錯,只是卻控制不住一顆心沉沉往下墜。

  其實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己終究會面對這一幕的。形勢,利益,客觀不可扭轉,這才是她害怕的,令她裹足不前的最大原因。

  當然,她也沒忘記魏景承諾。

  只是無法避免的,此時此刻她深深地感覺到自己的不同,自己的格格不入。

  她只是個外來者。

  孤獨,不確定,心口堵得厲害,又憤憤,只細辨後,個中卻還夾雜了一絲絲的隱憂,害怕。

  百般滋味交雜,翻江倒海,身處這一片喜慶熱鬧當中,邵箐興致全無。她斂了笑,定定目視前方,也未曾側頭看魏景。

  然就在這個時候,她耳畔響起了一個低沉且萬分熟悉的聲音:「仲廉此言差矣。」

  魏景眉心一蹙,須臾放開,淡淡揚起一抹笑,道:「史公謬贊,楊某愧受之。此等美意,更是不勝感激。只是楊某本粗鄙,既已有妻,又如何還敢委屈史氏貴女?盼史公子轉告令尊,楊某雖盟好之意拳拳,卻是萬萬不敢冒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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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焯:音同卓,光明、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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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0 16:43: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魏景一語罷。

  全場寂靜。

  戴光等人一怔,面面相覷。史駿更是笑容凝固,面上的錯愕怎麼掩也掩不住。

  他們當然知曉楊澤有妻,也沒想著讓對方休妻,當個貴妾也就欣然接受了。

  他茫然又尷尬,這姻親結盟,不是很尋常的事,怎麼,怎麼現在就……

  魏景卻未再多說其他,端起酒樽就唇,以袖掩面,微微一仰首飲盡。

  季桓連忙站起打圓場:「是也,平陽史氏百年名門,聞名遐邇啊。」

  益州眾人紛紛接話,這才勉強將尷尬場面應對過去。

  只是接下來的氣氛卻再也回不到先前,史駿微笑有些僵硬,沒多久就藉口不勝酒力,回去歇息了。

  宴席虎頭蛇尾,匆匆散了。

  魏景餘光一直關注著妻子,只妻子並未和他對視,他大急,見邵箐率先離座,忙匆匆站起,三步並作兩步急追。

  他冤啊!

  他冤死了!

  他知道妻子很介意的,但他真沒想到這史焯一上來就亂七八糟的要聯姻。

  結盟就結盟吧,你聯什麼姻啊?真到了撕毀盟約的時候,一個女人能管什麼事?

  魏景一邊憤憤低咒史焯無風起浪,害他妻子不樂,一邊急步直追。

  他很快就要追上了,誰知這當口殺出了個程咬金。

  「主公,主公!」

  這大嗓門是張雍的。

  原來益州張雍幾個眼見結盟功成擱淺,大惑不解,對視一眼,忙忙就跟了上來。

  張雍撓撓頭,問:「主公,你方才為何不應下那史駿?」他一臉焦急:「萬一史焯惱怒拒絕結盟,咱們出益怕難矣。」

  陳琦也道:「那史焯定要聯姻,應是心中不安,主公若不順勢納那史女,怕是難消其疑慮。」

  也難怪這二人這般不解,實則在時下男子眼中,納個把姬妾根本就不是事。說句不好聽的,妾通買賣,物品一樣,就是個玩意兒。這史女若主公不喜,來了後隨便往哪個犄角旮旯一塞就是,看都不必看一眼,使人看緊她也根本無法往外界通信。

  往庫房塞件擺設而已,等出了平陽,就輪不上史焯說話了,眼下何必多生枝節?

  二人看了季桓一眼,意思是想他也勸勸。只季桓卻裝沒看見,不吭聲。

  季桓眼角餘光往廊道拐角瞟了眼,夜色籠罩下的牆角後,露出一片天藍袍角。

  他隱隱約約猜測到魏景為何強硬拒絕,不惜放棄一個大好結盟機會。

  唉,情愛這些,他不懂呀。

  季桓雖有些許惋惜失了一次機會,但若是為了主母,他覺得還是可以的,頗坦然,邵箐在他們一干老人心中的地位是不同的。

  至於張雍和陳琦,只能說這倆漢子遠沒季桓這般敏銳了。

  魏景也沒打算讓二人懂,他沒當眾揭露愛意的嗜好,不過他臉一肅,卻道:「公恕子明,納妾之事,日後再不可說。」

  他鄭重表示:「姬妾之流,亂家之源也。我不欲納妾,從前無此打算,現在亦然,將來也是一樣!」

  其實最根本的原因,是夫妻間再容不下第三人,他對妻子的承諾,此生不變。

  但這些都不適合拿到檯面上說,婦人善妒,已是失德,若是因此連累夫婿錯過良機,那更無法不讓人詬病了。

  魏景當然不會覺得妻子失德,他也不覺得妻子連累了自己,但世俗如此,無力改變。

  至於妻子觀念迥異於今人,此乃夫妻秘事,怎可能宣揚出去?只偏偏日後,類似聯姻的事會再出現也沒什麼奇怪的。

  魏景要保護他的妻子,也不打算向外人吐露他的情感,更無意強行扭轉心腹們的觀念。但是吧,借此機將底線亮明白卻很有必要。

  「欲壑難填,人心叵測,焉知多少人家因妾室貪念,子孫折損闔家不寧?不管是姬是妾,日後汝等俱不可多言!」

  這些話,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先帝的後宮,傅皇后和太子的慘死。事實上,魏景說到最後,臉色也陰沉下來了。

  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實在沒什麼奇怪的。

  張雍等人未作絲毫其餘聯想,心中卻是巨震,慌忙跪倒:「標下思慮不周,請主公責備!」

  是他們莽撞了,竟是生生戳了主公極痛之處。

  這些都是忠心耿耿能為他拋頭顱灑熱血的心腹,魏景自然不會苛責,俯身扶起:「汝等無罪,下次莫要再提就是。」

  張雍等人連連應了,又安慰:「我們夫人賢德溫良,與主公同甘共苦,又身體康健,小主人不愁,這姬妾有無,也是無妨的。」

  「唔。」

  魏景點頭,言罷,又朝韓熙看了眼,示意將人都放進來。

  這說的莊延寇玄,以及戴光等人。

  莊延等人亦是不解焦急,見季桓張雍等人追去,後腳也跟上來了。有些話並不適合他們聽,於是就被守衛委婉攔下。

  魏景耳力佳,早就聽見了。

  既然是亮底線,那就一口氣徹底亮完,不過和莊延等人,就得換一個說法了。

  「據探,史焯雖遣長子為使至益州,又應下結盟,然卻悄悄在湯谷道關口增派援兵,此人多疑,無信也。」

  魏景道:「與此人結盟,利弊難料。日後一路順遂猶自可,倘若一旦困境,他必心思動搖。」

  很容易反叛。但結盟後,提前除去也不合適,這是莫須有的罪名,於已方團結有大不利。

  「況且,以那史焯脾性,必不甘女兒當個尋常妾室。」

  魏景聲音陡然一厲:「只是區區史女,又如何有資格與夫人比肩?!」

  「我謀天下,從不欲借婦人裙帶。」

  他淡淡說了一句,語氣隱透自信傲然,讓諸人心頭一震,慌忙跪伏,聽得魏景接著又說:「姬女侍妾之流,諸位日後不可再說。」

  諸人忙忙應了,魏景叫起,卻未停,而是神色一肅。

  「夫人賢良淑德,與我甘苦與共,我敬之愛之。汝等日後,需敬她如敬我。」

  這話從前魏景對季桓等心腹說過,如今再次對其他人說一遍。

  沒錯,戴光固然是奉命引出話題炒熱氣氛,其他新來諸人附和給魏景搭臺階。如果魏景心裡樂意,順勢應下,這做法算機靈。

  但錯就錯在他們揣摩錯了主公心意,臺階搭錯了,這熱烈的氣氛就光給邵箐添了氣堵。

  魏景不悅。

  他認為,很有必要對新來諸人強調一下妻子的重要地位,以免再次無意冒犯。

  需敬她如敬我。

  此話分量何其之重,眾人大驚,一時神色肅然,齊齊拱手:「在下遵命!」

  此時,魏景已聽見熟悉的細碎腳步聲響起,從身後不遠的牆角後漸行漸遠,他大急,立即道:「好了,諸位且散,史焯之事明日再議。」

  他立即轉身,大步拐過牆角,匆匆追趕而去。

  ……

  邵箐直奔回房,撲在床上,將臉埋在衾枕裡。

  魏景已追上來了,推開門直奔床前,俯身摟住妻子:「阿箐,我半點不欲聯姻結盟,那史女我……」

  他急得不行,一疊聲慌忙解釋,邵箐已轉過身來,回抱他的腰,將頭枕在他的肩上,低低喚:「夫君。」

  她聽到他方才說的話了。

  宴上,孤單感陡生,更多的是憤憤,一種領土被侵犯的憤懣油然而生,又抑塞世俗對女子的不公。

  夾雜著一絲不確定,隱憂。

  邵箐當時有些茫然。

  她忽然不大愛待下去了,雖魏景斷然拒了,但諸般情緒尚未平息,宴散她匆匆離去。

  後頭,魏景急追而來,他的話,她一字不落聽得清清楚楚。

  胸口脹脹的,熱脹熱脹的感覺驅散了茫然。他此刻緊緊抱著自己,堅實有力的臂膀,熟悉安全的懷抱,讓飄蕩蕩的她的心重新落回實地。

  「嗯,嗯,我在。」

  他的聲音急切且關懷,帶著滿滿的心焦和疼惜。

  邵箐鼻端驟然一酸,她突然覺得心有些累,這一刻不想理智,也不想堅強。

  她帶著哭腔道:「夫君,我心裡難受。」

  一雙纖臂抱著他的腰,她臉上沾了點點淚,茫然神色帶著脆弱,喃喃哭著說,她難受。

  彷彿有隻手探進他的胸膛,抓住裡頭的五臟六腑,狠狠地一扭。

  尖銳的疼痛驟起,這一瞬間他疼得無法呼吸。

  魏景更用力抱著她,空出一隻手給她撫著胸背,「阿箐不怕,阿箐莫難受。」

  焦急心疼極了,連聲安慰妻子她還是抽噎著,他急得不行。

  「都怪那史焯!結盟要結就結,不結就罷,連甚麼姻親?誰稀罕他那女兒!」

  想起那始作俑者,諸般情緒瞬間奔騰而出,魏景怒駡史焯,恨恨道:「任憑他那女兒是九天玄女下凡塵,也休想塞到我跟前來!」

  他都有阿箐了,不管是誰,他也半眼不看,他半根頭髮絲也不許旁的女子碰著。

  又想起戴光等人的起哄,他又罵:「那幫子人眼皮子忒淺,言行無措,簡直不知所謂!」

  平白給他妻子添了這麼大一堵!

  魏景又氣又怒,厲聲罵了一通,又急急摟著妻子:「阿箐,方才我訓斥他們了,並命日後絕不可再提這些子混帳事。」

  規矩他立下了,日後再不會讓妻子堵心。

  「阿箐你放心,我都記著呢,我答應你的事,這輩子無論如何亦不會背棄的。」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求得妻子願意嘗試的,百般珍重呵護還來不及,怎可能生半絲旁的心思。

  「我都有阿箐了,旁人好是不好,與我全不相干。任他史女陳女張女,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誰也塞不到我身邊來。」

  「你若生氣,打我就是。全是我的不好,我讓你勞累擔憂,又讓你不高興,你打我,要如何打就如何打,你勿難受好不好?……」

  他像抱小嬰兒般抱著她,反復在耳邊保證著哄著,又急,又心疼,毫不懷疑邵箐要打他一頓才高興,他也是立時歡天喜地的。

  這男人。

  心坎熨帖極了,被人珍重疼惜的感覺無比清晰,邵箐抹了一把淚,摟著他的脖子道:「我才不要打你,我不難受了。」

  這個溫熱的懷抱驅散了孤單寂寞感,她還有他,有這個很值得珍重的男人。

  邵箐哭了一場,負面情緒都宣洩得差不多,人恢復平靜,偎依在他的懷裡,聽著他強健有力的心跳聲,「我夫君是很好很好的。」

  他真的很好很好了,他竭盡所能為她考慮,保護她維護她,已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做到了最好。

  邵箐支起身子,捧著他的臉,在他的薄唇上親了一下。

  「我知曉我夫君言而有信,自不會背諾的。」

  她重展笑顏,被淚水浸潤過的一雙明眸亮晶晶的,在燭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魏景心一下子就鬆了,他轉念已明白妻子是被史焯的結盟方式堵心了,看滿堂熱烈必更憋悶。

  他忍不住又暗暗咒駡了一句,忙摟著她道:「沒錯,就是這樣。」

  「史焯癡心妄想,阿箐我們不在意他,莫理會這些子混帳事,……」

  「嗯。」

  邵箐摟著他的脖子:「我不在意他。」

  妻子溫熱的氣息輕輕噴灑在他的頸部皮膚,她又在他耳邊低低說他「真好」了。魏景急憂悄然褪去,他心花怒放。

  他歡喜,又忍不住想,妻子反應這般大,肯定是很在意他了。

  這麼一想心裡甜滋滋的,他忙道:「阿箐,你說我好,那有沒有多信了我一點點呀?」

  他心心念念的事,時時刻刻祈求,忍不住問了一句,見妻子抬頭看自己,忙又補充道:「不急的,我就問一問,不拘你何時願意多信,我都是高興的。」

  他急急忙忙解釋著,唯恐給了自己壓力。那他肯定不知道,他那雙黑眸此刻已禁不住染上了一絲的希冀,極力遮掩,卻掩飾不住。

  邵箐心酸酸的,又甜甜的:「我夫君這般好,自然要多信一些的。」

  這並不是假話。面對困難利益,形勢逼迫,他不但毫不猶豫拒絕史女,還嚴厲訓斥了下屬,並從根源杜絕了後者有關此事的心念,且又為邵箐再次樹立威信。

  可以說,邵箐日後基本不會再因此承受壓力,更不會堵心。

  實際行動的效果比諾言更立竿見影,摸摸自己的左胸口,她是覺得更安心了一些。

  邵箐摟著他的脖子,含笑道:「給你多加一分好不好?」

  「好,好!」

  這簡直太好了。

  魏景欣喜若狂,差點忍不住要抱著妻子在屋裡轉兩圈,他勉強按捺住,忽又想起一個問題,忙不迭問:「那攏共幾分?」

  這男人真是太敏銳了,狂喜之下都不耽誤抓住問題重點,邵箐方才不過隨口一說,想了想,她笑道:「總共十分吧。」

  床頭小几放著一筒算籌,小巧玲瓏金燦燦,賞玩而非實際用途。她掌財用,下面的人獻上湊趣的。無傷大雅就收了,信手擱在那。

  現在瞥見,邵箐隨手拿過來,抓了一根遞到他手裡:「喏,一根一分,給你了。」

  一根一分,十分啊?

  魏景忙抓緊了,瞅瞅手裡金燦燦的小小一條,方才很歡喜的,現在又糾結。唉,十分滿分,這一分是不是有點少得可憐了。

  他想了想,忙又問:「那我原來有幾分?」

  總不能一分也沒有吧?

  他瞄了眼她手裡的算籌筒,又眼巴巴看著自己,邵箐忍不住「噗呲」一樂。

  所有鬱結不愉快統統消散,她笑盈盈的,想了想,乾脆抽了五根給他:「五分吧,你五分我五分,欠的四分是我不好。」

  「誰說你不好了,你好得很!」

  魏景一點不同意,他妻子好得很,一邊反駁著,他一邊飛快接過五根算籌,連同那一根並在一起,小心放在懷裡。

  嗯,有六根了,再欠四根,就滿分了。

  魏景信心大增,一時又沒那麼氣恨史焯了。

  嗯,這孫子固然癡想妄想,但不得不說對方讓他有了多一根算籌的機會。

  魏景痛恨又快樂。

  話說,要是再有個陳女張女什麼的,下回他更不客氣,那四根算籌是不是很快就要滿了?

  雖然知道這種想法不對,但摸了一把懷裡的算籌,魏景的思緒還是忍不住偏了偏。

  十根,滿分!

  「別淨想美事。」

  邵箐一眼看破了,又好笑又好氣,戳了他腦門一記,沒好氣:「這類事總共一分,再有也不加了。算籌先給了你,你以後要是……」

  邵箐本來想說「你要是做得不好,我就收回來」,但想想他要是此事做不好,這算籌收不收,也沒啥意義了。

  魏景忙道:「阿箐你放心,我肯定做得好到不能再好的,你且看著。」

  這氣氛為莫須有的事黯然沒意思,邵箐將方才念頭一拋,笑道:「好,那我看著。」

  她在魏景的注視中將算籌小筒收好,眉眼彎彎沖他一笑。

  魏景還能怎麼樣,只好依依不捨移開視線,摟著妻子忙不迭又表忠心,說他日後必定要將四根算籌拿到手,又讓她不急,想給再給。

  她含笑,說好。

  夫妻倆摟著抱著,頭挨著頭膩歪許久,這才傳了水進屋。

  沐浴過後,躺在床上,邵箐想起正事了,拍開魏景蠢蠢欲動的大手,她蹙眉。

  「夫君,那咱們拒了這史焯聯姻,他會不會就此放棄結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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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0 16:43: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魏景乾脆俐落的行動,固然教邵箐安心,夫妻情意愈濃,卻不可避免卻帶來了實際問題。

  拒絕了史女,若史焯疑怒之下就此否決結盟,那又該如何是好?

  別忘了,平陽郡守府還有一個安王使團在。

  一旦史焯倒向安王,這湯谷道必被堵死無疑。

  那益州大軍要如何出中原?

  強行衝關,恐怕即便成功,也少不了付出慘痛的代價吧?

  這慘痛代價並不是一個紙面上的詞匯,這是將士們的生命,用淋漓鮮血鋪就而成的。

  邵箐這般一深想,心臟登時漏了一拍,繼而「砰砰」狂跳,一種濃重的負罪感就鋪天蓋地而來。

  她憂懼,她坐立不安。

  她對愛情有堅持,有底線,但這些卻絕不能用將士們的生命來換的。

  否則,不然……

  「阿箐莫怕,不會的。」一個沉穩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燈還沒滅,魏景眼見妻子就說了一句話,臉色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息泛白,他心一緊,連聲追問,邵箐這才捉住他的衣襟,白著臉說了出來。

  「莫說那史焯隱憂重重,我拒他女兒他未必就敢斷然否了。」

  魏景忙道:「就算我們真不與平陽結盟了,那如何就必定得損兵折將了?」

  邵箐喃喃:「可是我們不是反復商議過,平陽是唯一坦途了嗎?」

  「我們也未必就非得和史焯結盟不可。」

  魏景乾脆俐落表明態度,又說:「你去年翻看古籍,不是說漢中東恍惚另有古道嗎?我們已遣人試著尋一尋,能否尋獲亦未可知。」

  這說的是去年的事了,邵箐當時養病閑著無聊,看了一大堆話本,完事又覺得套路差不多膩了,就轉看遊記,不拘古今新舊,但凡有趣新奇即可。

  魏景立即搜羅了一大堆遊記回來,邵箐也不是本本都看,略翻翻感興趣了,才繼續看下去。

  這其中有個叫「瘄羅」的人手箸的一本遊記,很舊,按書中所敘猜測,起碼得是七八百年的古籍。瘄羅是益州人,酷愛遊覓山水,這本遊記就是記載他遊覓漢中一帶的足跡。

  其中說到漢中東,與平陽郡接壤的一帶。除了湯谷道,似乎另有一條古徑。因為瘄羅上述,險徑人稀,風景瑰麗,登高峰過陡崖,出得益州至猿洲。

  這就肯定不是湯谷道了。

  湯谷道實際是一段乾涸的河谷,狹窄又幽長,兩邊是曾水流沖刷得光溜溜的石壁,一線天底部般的地形,是根本不需要登高峰過陡崖的。

  前朝太祖下旨往益州移民,大批中原百姓遷入時發現了湯谷道,沿用至今已有七八百年。也是因此,邵箐當時才判斷,這瘄羅起碼是七八百年前的人了。

  有一條相對更好走的道路,原來的險徑被棄之不用,到逐漸被人遺忘,這並沒什麼稀奇的。邵箐當時根本不在意,也是後來說起平陽郡,反復商議出益,某天她靈光一閃,才突然回憶起來。

  只是這猿洲?

  這地名在平陽地域圖上根本查不到,也不知這古徑是否真就存在?

  但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個思路,魏景當即遣了心腹,至漢中郡東部仔細查探。

  至今已有近兩月了,可惜未有進展。

  邵箐蹙眉:「不過就是一本古遊記,也不知古徑是否存在。」

  就算真存在,又被他們找著了,那適不適合行軍也是一個大問題。畢竟現今沿用的出益通道,就有小半是根本無法行軍的。

  魏景卻道:「若是平陽真不得出,我們就造戰船,訓水師,從長江水道而下,直取荊揚。」

  長江水道,一旦有水師有戰船,就是最好的出益通道,無法阻擋,勢如破竹,無任何通道可與之相比擬。

  可是,可是這水師戰船哪裡是說訓造就訓造的,耗時絕對短不了。

  一切順遂的話,至少也得兩三年。

  邵箐抬眼看他,喃喃道:「這一去兩三載,不知中原變化,萬一……」

  兩三年能發生的的事情多了去,萬一,萬一屆時決出一勝主,亂局平息,那,那又如何是好?

  魏景卻十分篤定:「你放心,短短二三載,這亂局平息不了。」

  別看現在中原紛紛亂亂,大楚朝搖搖欲墜,實際如今幾方大勢力都進入了一個比較微妙的平衡,想徹底擊垮另外幾方,根本就不是容易的事。

  除非有強大勢力橫空而出,將這平衡打破吧。但誰也不敢肯定短時間內就能結束亂局,兩三年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的戰略眼光自來精準,邵箐心下略安,只仍覺兩三年太長,總唯恐有意料之外的變故。

  她眉心微微蹙著,魏景捧了她的臉,薄唇輕輕印在其上,輕聲說:「你不是說過,即便母后皇兄在天之靈,也不希望我此生僅有復仇嗎?」

  「我覺得你說得很對。」

  他額頭貼著她的額頭,定定看著她的眼睛,柔聲說:「我也覺得我做得很對,我還有你。」

  復仇可再尋良機,然她不可再。

  他不是第一次做出這樣的決定了,卻是第一次這麼平靜,神態平和,目光專注,不過寥寥數語,當中真摯之意卻盡顯無遺。

  平淡,赤誠。

  這一刻,邵箐真真動容了,情潮湧動,胸臆漲滿,她喉頭哽了片刻,啞聲道:「好。」

  她緊緊地擁抱著他,感受他大手一下接一下撫著自己的背,低低和她說話。

  「若能尋到古徑,那便最好。史焯搖擺不定,多疑無信,絕非是個好盟友。」

  悄悄在關口增兵這消息,是真的,並非魏景先前信口拈來。

  他眯了眯眼,若有另一條道路,他當直出平陽郡,一舉殲史焯,徹底將平陽郡收為他在益州外的首個根據地。

  「倘若尋不到,那咱們就繼續在史焯這頭下手。」

  魏景聲音平穩,手上力道輕柔依舊:「史焯處境不易,不與我結盟,那他就只能選擇魏平。魏平來勢洶洶,野心難掩,史焯只怕很難相信。」

  即便不聯姻,也不是沒有回斡的餘地。

  退一萬步平陽郡真走不通,他就熄了這念頭,轉向長江水道,專心水師就是。

  「阿箐勿憂,萬事有我。」

  「嗯。」

  他柔聲哄著,輕輕拍撫著,邵箐一顆心漸漸安定下來,感覺薄唇落在她的額頭,細碎地親吻著。

  「睡吧。」

  「嗯。」

  ……

  邵箐在這個寬闊安全的懷抱中沉沉睡去,隔日轉醒,一睜眼對上魏景溫柔專注的視線。

  「夫君。」

  邵箐自覺原地滿血復活。對!不行就蓄勢待發,轉走長江水道,反正她男人是不會分給其他女人的,名義上都不行。

  一時精神抖擻,鬥志昂揚,她翻身坐起,重重在他唇上印上一吻,「你是我的!」

  魏景心花怒放,忙不迭應:「自然,我自然是阿箐的。」

  他是很想膩歪一下的,可惜邵箐不配合,被催促著,只能起身梳洗用膳,然後就直奔外書房了。

  先議史焯之事,至於古徑長江水道這些,不急著說。

  大家觀點挺一致的,史焯被拒必是很不高興的,但他就未必會立即投向安王,此事仍有商榷餘地,且觀察著再說。

  先等那史駿回平城報了訊,看史焯後續反應如何?

  ……

  是的沒錯,史駿回平陽了。

  當眾被拒,他覺得面上光彩全無,又氣憤魏景態度,次日天濛濛就說要回去稟報父親,也不等回應就匆匆走了。

  戴光急忙表示要追趕,要向史焯當面解釋。

  魏景沒同意,史焯此人看著就不是個大度的,解不解釋無甚差別。他只傳信平城,命密切關注郡守府消息。

  再說那史駿,他日夜打馬,回到平城,一告之史焯,史焯當場大怒。

  「楊澤豎子,欺我甚矣!」

  史氏好歹是百年名門,雖楊澤佔據益州如今勢大,但說到底也就落魄門戶出身,史氏女配他就沒有配不上的。

  妻室史焯都不認為女兒做不得,而他現在一個妾位都點頭了,這楊澤竟然還要拒?!

  他出奇地憤怒:「此子出身粗鄙,竟眼高如斯,絕不是寬宏仁厚的,若是與之結盟,必引狼入室!」

  史焯怒道:「我也不是非他不可,這郭淳尚且天天勸說於我,安王龍子鳳孫,總不會比不上他一個偏僻鄉野之子罷。」

  他且應了那安王,看著楊澤如何出益!

  史焯怒極咆哮,當場就說要把郭淳叫來,田尚等一干謀臣苦勸,就連史駿也說話了,他固然對魏景觀感不好,但這也不代表認同安王。

  史焯好歹被勸下來了,但他怒火難消,冷冷道:「結盟之事暫且擱下,誰也不許再提。」

  安王固然野心勃勃,但一時半會也不會怎麼樣,他就不結盟,看你楊澤能如何?

  哼!

  楊澤若來求,行,你不是說你有妻不屑史氏女嗎?那你把你那妻子休了再來說話。

  屆時史氏女也不會嫁你為妻!

  史焯七竅生煙,怒駡魏景一番,按下結盟,再也不提,日常間,反似對郭淳的態度現了幾分鬆動。

  魏景次日傍晚就接信了。

  為了縮短傳信距離,及時掌握事態發展,魏景及一干心腹後腳就去了漢中,目前就身處湯谷道己方關口不遠。

  一天餘時間,消息就能傳到手中。

  史焯怒駡不限於書房,因此休妻之說也有泄出,魏景一看,登時怒不可遏。

  這話觸及逆鱗,他一刻真真切切生了殺史焯之心。

  結盟之事,也不是你想擱下就擱下的。

  魏景冷哼一聲,立即招來韓熙,如此這般吩咐一番,回頭又命人加緊搜尋古道。

  韓熙領命,悄悄出了平陽郡,連連傳信,又親赴平陽南境。

  魏景決意和平陽結盟這段時間裡,並不是乾等著對方答覆,他也安排了好些佈置,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還真用上了。

  很快,史焯就接信,平城尤其郡守府左近,發現了疑似益州哨探,蠢蠢欲動,被發現後慌忙逃離。

  他剛冷哼一聲,怒斥楊澤並命嚴加搜捕,誰知手下人卻又稟上來,竟是無意發現,這彷彿不是益州的人,而是更像是另一波人偽裝的,故意洩露痕跡的。

  另一波人?

  史焯諸人立即想起安王。

  緊接著,史焯又接到密報,平陽南與南陵郡接壤的幾個關口和重鎮,發現了可疑人物蹤跡,疑似欲窺探關口佈防和兵丁數量。

  安王!

  這是欲借機離間他和楊澤,破壞平陽和益州結盟,並遣郭淳來放低他的警惕,目的是伺機攻伐平陽郡?!

  這一驚非同小可。

  史焯冷汗濕透重衫,立即叫來長子,親筆寫了信交給對方:「快,你立即去穀城!」

  ……

  史焯回心轉意,魏景謀算成功,只是他現在也不甚稀罕了。

  因為那條書籍所載的古徑,還真被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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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0 16:44:0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這古徑就在距離湯谷道約八十里之處,崇山峻嶺間起伏蜿蜒。雖已鮮有人知,但本地幾個村莊仍口口相傳,獵戶上山也常走的。就是走得不算深,不知裡頭情況如何?

  小將梁丹親自領人探過,這古徑確實又險又窄,內裡荊棘遍佈草木橫生,蛇蟲野獸不少,但清理過後,行軍還是勉強可以的。

  就是走得很慢,而且糧草運輸艱難,輜重更是不用想了。

  古徑另一邊出口是密林,山腳有大湖,古稱猿洲,現名青澤,是一窩山匪的地盤。

  「放那史駿往穀城去,先絆著。」

  魏景冷冷一笑,立即命人清理古徑,又使人從湯谷道出益,先去招降山寨。

  能降最好,不能就剿殺了,反正人不算多。

  陳琦領命而去。

  山匪頭子馬鷂子是個聰明人,見眼前男子神色平靜,眉目卻隱透肅然,肩平腰直身姿筆挺,即便身著尋常布衣,依然一看就是個見過血的武官。身後一眾手下亦然。

  他不但立即應了,還主動要立功。

  馬鷂子說,他有門路購關外好馬,且最近幾日就得一大批。

  戰馬,是最珍貴的戰略資源,以往朝廷控制極嚴,只如今中原大亂,就有好些有門路的膽大者,開始從關外偷渡馬匹。

  馬鷂子的兄長就是其中一個,目前正有一批好貨即將運抵。兄弟感情好,很可靠,他願意和哥哥一起投靠。

  馬匹,正是魏景目前缺的。先鋒軍從古徑出來後,需立即突襲湯谷道關口,並迅速拿下。這拿下關口,不但益州軍兩道並用加快出益速度,最重要的攻城器械及糧草等必要軍備需要從湯谷道運出。

  這夤夜突襲,講究的快狠準,騎兵開路效率十倍於步兵不止。可惜那古徑,人勉強能走,馬匹卻走不了。

  事急從權,陳琦一口應下,並命人跟著馬鷂子的心腹,盯緊以免有詐。

  山寨他親自領人盯著,確保萬無一失,然後使人飛快回去報訊。

  關口另一邊很順利,魏景命加快速度清理古徑,並傳令集結大軍,立即奔赴漢中郡東。

  上下一心,古徑以最快速度清理出來了。期間魏景等人親自看看過,要邵箐說,是真的險,個別地方甚至只能堪堪過一個人,馬匹確實走不了的,更甭提糧車。

  這就出來一個新的困難,益州先鋒軍悄悄出平陽,這道路艱險難行,耗時肯定短不了的,這猿洲山寨那邊就需要一批糧草了。

  總不能讓將士們餓著肚子突襲吧?而馬鷂子兄弟,解決馬匹口糧已經夠費力了。

  議了議,實在沒辦法只是人力背出去。

  邵箐靈光一閃:「不若我們用獨輪車如何?」

  她想起了前世的「木牛流馬」,這玩意後世都沒能爭論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個構造,但很大一部分人卻認為其實就是獨輪車。

  窄小輕便的獨輪車,事實上早就有了,山區百姓用以運載各種貨物,並不需邵箐這對木工一竅不通的人煩惱。

  如今眾人駐紮就在山腳,很容易尋到鄉親淘了輛獨輪車,試了試,能用,且好用,比人背輕鬆高效多了。

  此事當場拍板,魏景吩咐下去後,「阿箐果真觀察入微,才思敏捷。」

  他眉目欣然,方才季桓等人誇讚邵箐,他聽著極暢快,心情比他本人打了個大勝仗還要愉悅。

  這老王賣瓜勁,邵箐沒好氣擰了他一把:「快回去唄,不是忙麼?」

  益州諸人確實忙得腳不沾地,備戰在緊密進行當中,議事大堂日夜不歇,議定最終戰策。

  此時已是春回大地的季節,先鋒軍已從古徑而出,蟄伏待命,大軍集結在湯谷道前。

  二月初三,春社,祈穀祭祀,在這個官府民間皆大肆熱鬧沸騰的節日,魏景令,突擊湯谷道關口。

  攻伐平陽郡,出益第一場戰役打響。

  漢中郡內尚需突襲成功,關口打開才能開戰,但眾將士已枕戈待旦。

  親衛們抬來戰甲,邵箐一同替魏景穿戴妥當。

  扣上最後一個雕了麒麟紋樣的鎖扣,邵箐退後一步,端詳這個英偉不凡,氣勢赫赫的男人。

  今日的他,所披的早非昔日平陶征蠻那件粗陋的紅色盔甲,而是一身精煉的明光環鎖鎧,在燭火映照下銀芒閃耀,英武逼人得教人忽視所有。

  只是邵箐牽掛之情卻絲毫未變的,深呼吸一口氣,她朗聲道:「夫君此戰,必旗開得勝!」

  她仰臉,目光瑩瑩,點漆般的瞳仁只倒映著他一個人,專注,牽掛。

  魏景上前一步,俯身吻了吻她嫣紅的唇,力道很重:「等我回來,我取了平陽就回來接你。」

  對視片刻,他轉身,大踏步離去。

  ……

  陳琦率先鋒軍夜襲湯谷道關口,非常順利,一個時辰不到,「砰」一聲巨響,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

  魏景傳令:「全速前行,儘快渡過湯谷道!」

  ……

  沉沉夜色中,益州大軍開進平陽。

  史焯接加急軍報時,已經晚了,距關口失守已過去大半天。

  有最近的守軍趕來試圖反攻,但其時關口已被先鋒軍層層守衛,援軍遇伏全軍覆沒。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湯谷道太過狹窄,益州軍穿越耗時必然不會短,大軍現在肯定還沒集結完。

  不過也不會太久了。

  史焯又驚又怒,已顧不上深陷益州的長子,立即下令:「快,快傳令南境,諸將立即率軍奔往湯道口,阻截楊賊!」

  「府君不可!」

  田尚急忙阻止:「不可啊府君,這南境諸將士佈防,乃為防禦安王。這一旦悉數調離,南境危矣!」

  而且平陽郡兵只有五萬,益州兵多將廣,一出至少十數萬之眾,而楊澤此人極善排兵佈陣,這五萬將士如何能阻擋得了啊?!

  史焯已經亂了分寸:「那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難道要眼睜睜看那楊賊攻陷平城嗎?!」

  對於他來說,楊澤和安王一個樣,都是外敵,哪邊急救哪邊是非常正確的。但現在問題是,田尚說得對,五萬郡兵不頂事啊!

  田尚也急出了一頭一臉的大汗,先前他一直苦勸主公結盟不成,現在釀成大敵,捶胸頓足是必然的,但也不得不勉力保持鎮定,苦苦思索對策。

  「府君!」

  田尚猛地站定:「既楊澤成大敵已不可更改,那我們不若索性應了郭淮吧!」

  轉投安王!

  眼下唯一能對抗的楊賊的,只有安王大軍。

  此一時彼一時也,兩害相權取其輕,安陽自治不要再想了,如今想要活命和最大程度保存實力,只有這麼一條路可以走。

  田尚之策,不可謂不狠,對己方夠狠,但不得不說夠有效,還及時。史焯臉陣青陣白,呆立一刻鐘功夫,咬牙:「好,我立即取找郭淮!」

  既然決定投向安王,那南境防禦就不必了,立即調遣上前先抵禦著。親筆信已加急送出,郭淮本來提議史焯一起去後方酈陵暫避,但史焯不肯捨棄五萬親信兵馬,只願暫退出平城,至平陽東的邊城漆縣遙控。

  ……

  史焯一行焦急等待著。事實上,安王揮軍的時間,比接到前者親筆降信還要早上半天。

  安王在益州有眼線,自從何信投靠後增加,遭遇魏景痛擊後達到頂峰。

  益州大軍集結開往漢中東部,即使魏景為防消息洩露將時間算計得剛剛好,那大軍一開拔,也是瞞不住的。

  哨探從蒼梧道而出,星夜疾奔,堪堪早了大半天將消息送到安王手上。

  大事不好!

  安王立即緊急召集大軍,急行軍往平陽而來。

  必須得把楊澤殲滅或打回去,不然對方一旦站穩腳跟,後患無窮。

  本來情況並不算得上太好,畢竟平陽南境防禦頗重,但現在好了,史焯降,平陽暢通無阻。

  他再次下令:「全速前行,天黑前務必抵達平陽。」

  ……

  魏景接到安王揮軍的加急信報時,益州軍此時經已盡出,他正率之往東線推移。

  他眯了眯眼,立即下令:「張雍,你率六萬軍士,立即趕赴侯城,務必在亥時之前取下!」

  魏景則親率七萬大軍,攻伐更城高池深的武泉。

  此次出益,他率二十五萬精兵,而另外十二萬,早已被他命范亞陳琦分別率領著,去搶在平陽郡兵趕到之前奪取陰盆會水二城。

  平陽九城。侯城武泉,陰盆會水,乃西境四城,取下則占平陽一半,互為犄角,防禦圈已成。

  安王揮軍本在魏景預料之中,但沒想著史焯這回有夠當機立斷的,居然這麼快這麼堅決倒向安王,導致安王大軍來得比想像中的快多了。

  ……

  楊澤的攻伐速度,也比安王想像中要快得太多。

  他才抵達平陽,就接到楊澤已迅速攻陷西城四城的戰報。對方兵分四路,巧妙避開平陽郡兵,突襲城防甚空虛四城,小半天功夫四城陸續失守。

  從接訊到現在,短短兩天,楊澤竟已取下半個平陽郡,腳跟已穩,己方先機全失。

  安王又驚又怒,一把擲下戰報:「平陽這群廢物,居然這麼輕易就中了圈套!」

  罵是這般罵的,但實際他很清楚楊澤擾亂視線之策不可謂不高明。此人戰略眼光之精準,戰術之高明,時機把握之恰到好處,也比安王想像中要更甚。

  這真真是一個罕見強敵。

  且此人的最強之處,並不在他麾下的數十萬兵馬。

  必須趁早將其殲滅,至少得堵回益州,不然的話,安王直覺對方會是當今天下大局的一個最大變數。

  強悍攪動風雲。

  他心頭一凜,立即點了徐蒼等六員大將,兵分四路,立即奔赴平陽東四城駐紮,嚴守並隨時聽令抗敵。

  平陽九城,那剩下還有一城呢?

  那其實就是位於最中心的郡治平城。

  平城城高池深,四面地勢開闊相對平坦,其實是個很好防禦的城池。但安王不得不棄了,因為楊澤大軍早他一步站穩腳跟,貿貿然前去,有可能遭遇對方伏擊。

  於是,位於中心點的平城意外得到平靜,雙方隔它對壘,如無意外,這搶佔平城將會是雙方第一戰。

  幾次迂回的試探性交鋒,在對方的阻止下誰也沒拿下平城,但戰火濃濃已醞釀得差不多,很可能,下一次就是全面大戰。

  季桓道:「主公,我們應當儘早擊敗安王,戰事拖得越久,於我們越不利。」

  連下四城的餘韻仍在,已方士氣高昂。

  而荊州卻終究是安王的大本營,對方不管糧草輜重的補給,還是招援將士,都比他們更方便。

  不能托,拖得越久,優勢越此消彼長。

  季桓還提議:「大敗安王,先儘快將其趕出平陽便可。」

  畢竟對方兵力同樣雄厚,將其趕出去比徹底殲滅容易太多了。益州軍初來乍到,目標不能定得過高,先佔據平陽徹底站穩腳跟,更切合實際。

  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這個觀點很得魏景贊同,頷首:「確實如此。」

  那接下來要商議的,就是如何在眼下這場的大戰中,大敗安王,儘快將其逐出平陽郡。

  魏景食指在地域圖上一點:「平陽郡兵所在之地,即是突破口。」

  安王緊急召集二十萬大軍前來,再和五萬平陽軍合兵,正好在人數上不落下風。

  然而魏景盯上的破綻,正正是這五萬平陽軍合兵。

  驟不及防間,史焯降了安王,換了人指揮,平陽軍上下不適應有抱怨是肯定的,偏這當口就是一場大戰激戰。

  安王對平陽軍的信任,肯定不如自己的親軍的,不管是將領還是戰鬥力方面。很自然而然,這平陽軍在排兵佈陣會被放在最外緣。

  不可避免的,這平陽軍心理上會更加微妙。

  戰場上容不得這些,士氣起不來,這就是一個很好的破綻了。

  當然,安王也會盡力彌補的。現在的關鍵,就看魏景一方能不能將平陽軍屆時的站位判斷正確。

  正確了,痛擊破綻,趁勢大敗敵軍,魏景有十足把握。

  錯誤了,這就將是一場勝負未定的硬戰激戰。

  魏景沉吟良久,最終將食指點在平城南邊:「平陽郡,屆時應在敵軍左翼。」

  ……

  這一場大戰,最終發生在二月十四,清晨。

  草長鶯飛的季節,原野上深綠淺綠,泥土芬芳,雙方陳兵於平城南門外八十里。

  直至到這一刻,平陽郡兵的站位終於揭曉。

  正正在左翼。

  魏景的判斷沒有失誤,而先前的佈置早已停當。

  牛皮大鼓敲響,沉悶的「咚咚咚」,一下緊過一下彷彿敲在人的心坎上,鼓聲急促到一個頻率,魏景抽出佩劍,喝令:「諸將士聽令,攻!」

  雙方陣中同時爆起吶喊如雷,將士如海潮般洶湧澎湃,隨著鼓聲往敵軍掩殺過去。

  既出中原,就不可能為了掩飾身份而避而不戰,魏景照樣親身上陣,只他專門點了親兵留意,非必要不靠近安王所在之處。

  只他刀鋒過處,所向披靡,身周一度形成真空地帶,又連斬安王麾下兩員大將,實在由不得人不矚目。

  安王很快留意到這位置,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沒有接近,但就是這麼遠遠一眺,驟然一種悸動突襲心臟。

  「此人是誰?!」

  銀甲向日,刀鋒折射出一點金晃晃的刺目光芒,如摧枯拉朽一般,所過之處無人能擋。

  從未得見這般悍勇無雙的人物,安王驚詫之餘,心頭猛一跳,有一種什麼樣的隱隱直覺,不知為什麼,他忽然想起了另一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人物。

  黃河決堤以來,很久沒想起這個人了。

  「不,不可能,他已經死了!」

  瞬間安王汗濕重衫,只是他來不及仔細思量,就見得左翼大亂。

  不用多說,肯定是平陽軍所在位置被楊澤猜了出來。

  少五萬將士,戰力差了不少,然而要面對的卻是楊澤這麼一個能征善戰的強敵。

  平陽軍不能不用,反復商議,左右騰挪,還是被敵方猜了出來,成為破綻。

  衛詡難得有幾分詫異,挑挑眉,:「這楊澤果真了不得。」

  安王卻是震怒:「傳令,徐蒼陳昂二將立即率兵馳援!」

  ……

  徐蒼,魏景曾經的麾下猛將,大變後被貶往荊州邊陲,得安王賞識重用至如今。

  平陽軍這處破綻,安王也不是沒有做過被盲狙到的準備的,反應也很及時,只可惜一步慢步步慢,在張雍所率的悍軍猛攻下,平陽軍一亂,後續就難以補救了。

  難以補救也得硬著頭皮上。

  只是徐蒼沒有想到,驟晃一眼,他看遠處的敵方大將竟恍惚看成了張雍。

  張雍,當年和陳琦等人率青翟衛,憤而離營,南下尋找齊王殿下,後渺無音訊。

  那如果這真是張雍,那楊澤……

  徐蒼這一驚非同小可,長刀險些脫手而出。

  「徐兄弟小心!」

  陳昂及時趕到,替他架住另一敵將大刀。

  徐蒼回神,連忙應戰。

  只他忍不住分神瞥向另一邊,尋找那恍惚是張雍的敵軍將領,可惜對方殺遠了,不見蹤影。

  後續,徐蒼就再沒機會尋找此人了,因為益州軍已順著這個被撕破的口子趁勢猛攻,鏖戰至天黑,敵方已大勝。

  為了保存實力,安王不得不下令鳴金退兵。

  一步錯,滿盤落索。

  魏景率軍乘勝追截了一夜,安王不得不退至平陽郡東南最邊緣的巨丘城,這才勉強止住了後退的步伐。

  至此,魏景得平陽八城,只差一步,便將安王逐出平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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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0 16:44: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雖吃了一場大敗仗,但後續安王指揮得宜,力挽狂瀾,兵將損失並不太嚴重。除了那潰損的五萬平陽軍,他本人的二十萬親軍剩約十七萬。

  但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損了三萬精兵,平陽幾乎丟盡了,反攻難度極大。

  甚至楊澤大軍還進駐八十里外的臨襄,虎視眈眈隨時有可能攻城,即便士氣低落,將士們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巡防。

  可是此刻的安王,心思卻不全在上頭。

  「你這是怎麼了?」

  勝不驕敗不燥,衛詡不疾不徐一如平日,佈防安排妥當,他看安王神思不屬,微奇。

  安王眉心皺得緊緊:「百聞不如一見,這楊澤之悍勇,統軍之能,當世罕見也。」

  真太讓人震撼了,這種人物,根本不可能二十年都寂寂無聞。

  除非,除非他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迫使他從前不蟄伏。

  又或者,他從前本揚名的,只是……

  安王心跳漏了一拍,這年齡,這崛起時間,更重要的是這當世罕見的軍事才能和武力值。

  「謹之,你說這楊澤,會不會就是他?」

  「誰?」

  衛詡轉念一想:「齊王嗎?」他微微挑眉:「傅皇后之幼子?」

  「是,就是他。」

  安王終於將疑竇了一整天的事說了出來,越想越像:「齊王重傷帶毒墜江,難保不死,而這楊澤是假的,他恰恰就在事發沒多久至平陶上任。」

  他曾遣人去平陶探聽過,但結果和預料一樣,「楊澤」把痕跡抹得很乾淨,沒一點不妥。

  大大小小的恰巧之處,彙集成流,安王有些坐不住了。

  「是與不是,使人細探就是;又或可傳信益州,詢問我們的人是否有見過楊澤真顏的。有則招來細問,無也無妨,他現今光明正大出得益州,總有破綻。」

  衛詡十分客觀給出建議,並道:「只眼下千軍萬馬,卻是難以試探的,多思無用。」

  這是實情,安王蹙眉,一句「難以試探」在唇齒間咀嚼幾遍,他點點頭:「謹之說的是。」

  ……

  敵軍士氣低落,固守不出,而安王則僅憑直覺,便開始懷疑魏景身份。

  只這些魏景統統都不知,他攜大勝逼退敵軍至邊境,士氣如虹,遂率大軍開進臨襄城,虎視巨丘。

  韓熙打馬緊趕幾步:「主公,史焯已拿下。」

  史焯惜命又不捨老本,躲在東邊的漆縣。可惜五萬平陽軍戰死的戰死,潰逃的潰逃,已不存。而安王退軍就根本沒想起他,被率軍攻佔漆縣的范磬逮了個正著。

  魏景眉峰不動,冷冷道:「殺了。」

  讓他休妻的言論一出,雖狂妄不知所云,但在魏景心中此已是必死之人。

  張雍暢快,罵了兩句「老匹夫」,忽想起一事,他忙稟:「主公,昨日開戰不久,徐蒼率軍來援,不過我早有準備,未曾與他碰面。」

  徐蒼,真是一個久違的人物,但卻不陌生,魏景等人早就知道,對方如今在安王帳下聽令。

  不過這些,都與他們無關。唯一要注意的,就儘量避免與之面對面,以免魏景身份過早暴露。

  張雍也安排了親兵盯梢的,故而及時避開。

  沒碰面就行。

  魏景頷首,物是人非,聞故人也不見觸動,他聽過就罷,立即安排各處防務,並遣出大批哨探,一來監視敵軍,二來摸清巨丘城附近地形,尋找攻伐契機。

  總的來說,目前魏景已牢牢把控戰局,穩占上風,他非常有信心在下一戰將對方逐出平陽。

  只不過安王實力未曾大損,十七萬大軍凝聚在一點,這戰機卻不好找,得耐心。

  眼下雙方在僵持著,誰也沒動。

  僵持持續幾日,魏景就沒這麼忙碌了,稍一空閒,他就想妻子了。

  唉,這次不能回去接她了。

  哎不過他能寫信,讓她來臨襄和自己匯合呀!

  現如今,可以說平陽郡已落到魏景手裡了。接手衙署政務,貼告示安民,招降逃卒等等,各種戰後工作需馬上展開。

  莊延邵箐等人後腳也出了湯谷道,只是這回,魏景卻未能依照前言回去接她。

  不能親自接,但匯合還是可以的。

  這回攻陷的城池有點多,邵箐等人分一分,差不多一人負責一個,他連忙寫了信,讓妻子到臨襄來。

  臨襄其實有他本人,還有季桓等一干人,真不需要特地分人來。邵箐接信又無奈又好笑,只她也是惦記他的,也未猶豫,接了信就直奔臨襄。

  吃過一回虧,魏景謹慎沒親自去迎,而是使韓熙去,之後翹首以盼,算算時辰該差不多了,他「騰」一聲站起:「餘下瑣事,明日再議,且散了罷。」

  說話間已三步並作兩步,眨眼出了外書房不見人影。

  張雍莫名其妙:「先生,主公這是怎麼啦?」怎麼突然走這麼快了?

  季桓慢吞吞收拾案上公文,斜睨了他一眼,沒說話,搖搖頭也走了。

  「哎,哎先生……」

  怎麼了這一個兩個的都這樣?被嫌棄神經粗大的張雍撓撓頭,想了想想不明白,算了,他也走吧。

  ……

  魏景奔出衙署大門,接著了邵箐。

  他親自牽馬,就將人扶抱下來。

  夫妻倆半月不見極想念對方,含笑對望片刻,肩並肩往下榻的屋舍行去,魏景道:「阿箐,我沒能回去接你呢。」

  「我自己來不也得麼?」

  他語帶歉意,邵箐含笑瞅他:「我夫君真了不起,半月時間,就取下了平陽。」

  魏景很喜歡她誇他,這點邵箐很清楚的,當然她這話也不單純為了誇,語氣中難掩驕傲。

  他確實很了不起的。

  「真的嗎?你真這麼覺得嗎阿箐?」

  魏景心花怒放,旁人說一千句一萬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都及不上這一句,尤其邵箐毫不掩飾的驕傲小表情,更讓他歡喜極了。

  心下大暢,加上分離半月,當夜床事來得又急又凶,邵箐惦記著自己是來處理政務的,連踹了他好幾腳,他這才收斂了些。

  事後他殷勤伺候梳洗,摸了摸她瓷白柔膩的的平坦小腹,他道:「咱們若能先有一個女兒,那也是極好的。」

  這話題夫妻倆常討論,邵箐聽著也不詫異,撩起眼皮子掃了他一眼,懶懶道:「兒子你就不喜歡啦?」

  她也低頭摸了摸腹部:「可是我還沒懷上呢?」

  月事剛過去沒幾天。

  沒避孕已經半年出頭的,但一直未懷上,不過邵箐也沒擔心,因為顏明來診過脈,說二人身體康健,放輕鬆就是,孩子自然會來。

  魏景對此也不以為意:「急什麼呢?機緣到了就有了。」

  他忙忙解釋:「兒子我也很歡喜,和女兒一樣的。」

  之所以特地提起女兒,全因張雍。

  張雍昨日接信,他夫人替他生了一個小女兒。他好幾個兒子了,才得了這麼一個閨女,大喜過望,唾沫橫飛反復說了大半天,魏景都有所耳聞,聯想了一下,也有點心癢癢的。

  被邵箐反問後,他覺得自己想法不對,很是認真地反省了,並道:「女兒我教她讀書識字,兒子我教他騎馬射箭,總之,我們的孩兒都是好的。」

  一點昏黃燭火,映照著黝黑的瞳仁,他說這話時眸中有亮光,唇畔柔和的笑意掩不住。

  邵箐一顆心軟軟熱熱,微笑親了親他。

  魏景立即回吻,氣喘吁吁分開,他又想起一事,忙和妻子商量:「阿箐,我們以後若有幼子,可能過繼到我皇兄名下?」

  他是必不欲兄長絕嗣的,但時下過繼,可是從禮法根本上割裂的,小兒子日後承繼的就不是夫妻倆的香火了。

  因此,魏景覺得極虧欠妻子。

  邵箐卻不在意這些,不過就是一個名而已,這情況她生的兒子還能被搶走麼?況且魏景家這情況,她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的。

  只都這樣了,他也沒有自己拿了主意,而是認真和她商量,甚至帶些懇求,邵箐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我們若有幼子,就過繼給皇兄;若無,就過繼幼孫。可好?」

  好,好極了!

  魏景心坎無處不熨帖,摟著妻子吻了又吻:「阿箐你真好。」

  ……

  夫妻小別重逢,夜間纏綿難捨難分,白日卻不得不各自忙碌。

  接下來的五六日,還是平靜得很,邵箐問過戰況,魏景道得等待最合適的戰機。

  她一聽即懂,攻城比守城難,想以最小的代價驅逐敵軍,戰機很關鍵。

  其實魏景說是等待,還真是的,他早早看好了一個必會出現的戰機,正耐心等待著。

  安王近二十萬大軍駐紮巨丘城,這二十萬人馬一天消耗的糧草數目是驚人的。偏安王來時是急行軍,全軍只帶幾天口糧。

  這巨丘城原來的存糧絕對撐不久的,等不了多久,必定得從後方運糧草至前線。

  平陽東南大部分關隘都已落入魏景之手,安王的運糧路線真沒什麼選擇,偏偏這糧道上還山多水多,極易設伏。

  衛詡都直接說了,糧車笨重,難以挪移,敵軍的火箭攻勢卻是極易得手的,己方身處劣勢,偏面對的是楊澤這麼一個強敵,建議安王做好兩手準備。

  後續能反攻成功固然好,倘若不然,那就得最大限度保存實力,退出平陽。

  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意孤行深陷其中,此乃魯鈍之舉。

  安王臉黑一陣青一陣,最終招來將屬謀臣,連連商議。

  巨丘城的存糧,最終還是頂不住了,安王下令,從漢壽郡調運糧草。

  為防遇伏,也為了更容易運輸,這糧草是小批量運輸的。但一連被突襲焚毀三次,安王大軍也不得不出了。

  ……

  「前軍疏散,後軍緊縮,安王果然打著若不勝,即率大軍退回荊州的主意。」

  高高的山巒邊緣,立著數騎,中間一騎正是魏景,垂眸掃視下方潮水般奔湧的敵軍,他淡淡挑唇。

  所謂前軍疏散,後軍緊縮的佈置,在平地上是根本沒辦法發現的。但站在高高的山巒上,卻一覽無遺,再無法遮掩分毫。

  和魏景戰前預料的一樣。

  他冷冷一笑:「傳令,按先前議定計策,立即進軍!」

  雖他大戰策是驅逐安王,但若得了機會,當然盡可能地殲滅敵軍。

  ……

  安王虛晃一槍,立即傳令,按原定計劃兵分兩路,分別從覆盤道和直陽道急退。

  他和衛詡一人一路,他率九萬大軍火速退往覆盤道。

  很順利,走了半個白日,已擊退追兵,聽得傳信兵打馬回稟,安王轉頭看一眼,面色陰沉沉:「傳令,全速前行!」

  再順利也是敗退,好在繼續往前頭走幾個時辰,就離開平陽地界了。

  在這個兵卒難免暗暗鬆一口氣的關鍵時刻,突兀「哄」一聲金鼓巨響,兩邊山丘頂端忽有旌旗揚起,喊殺聲已震天,檑木滾石轟隆隆而下,潮水般的敵軍後腳掩殺而來。

  遇伏了?!

  這覆盤道並不是多好走的道路,若折返荊州,只算中下之選,而事前,安王已悄悄遣出多波哨探勘察過。

  偏著楊澤就在覆盤道設了伏。

  安王咬牙切齒。

  只箭如雨下,喊殺聲震天,己方登時落入劣勢,心腹大將王通立即解下身上黑色披風,披在安王身上。

  安王身上原先披的是鮮紅帥氅,這種時候就是活靶子,王通當機立斷,非常及時,安王位置並未暴露,他低聲道:「殿下,我等先護著你略退。」

  此時,安王大軍若往後退回平陽郡,凶多吉少,唯一的法子只能往前。敵方也必很清楚,故而前方的阻截伏擊是最厲害的。

  敵軍精兵潮水般湧下,箭矢飛蝗一般往下壓,徐蒼等大將深知再不能慢,已迅速聚攏軍士,往前狂攻突圍。

  異常慘烈,但安王一方到底有九萬大軍,這地方不開闊敵軍不好施展,最終必定能突圍的。

  故而王通第一時間護著安王略略退後些許,既不被前頭波及,突圍後也能第一時間衝出。

  安王氣恨得胸臆炸裂,但他不得不謹慎避至王通和心腹親衛之後。他會些武,但說到沙場殺敵仍有欠缺,更甭提這種兇險情況了。

  苦戰一個多時辰,倒伏者大部分是己方兵卒,掃視左右,他臉色越發陰沉。

  又抬目冷冷環視上方山坡,倏地,安王目光一凝。

  只見鬱鬱蔥蔥的山林中,有幾面旗幟若隱若現,正午豔陽正炙,那位置折射出一片刺目的銀芒。

  銀芒?

  安王立即就想起那位所向披靡,疑似齊王的「楊澤」。

  他馬上瞪大眼睛,凝神看去。

  只這距離其實並不近,人臉肯定分辨不出來的,又有樹影搖曳銀芒刺目,這要如何看?

  但安王依舊死死盯著,眼睛被刺得都溢出水意了,他視線還是未曾移開。

  終於,有薄雲飄過遮擋了太陽,那人一動,銀芒收了收。

  很小的人影,只能看見上半身,半張模糊得根本無法分辨的輪廓,卻隱隱約約的,似乎能和記憶中的那人的側臉重合在一起。

  「啊!」

  安王慄然一驚,猛往後一仰竟險些從馬背上一頭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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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0 16:44:3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混戰正酣,喊殺聲兵器交擊聲連成一片,魏景立於坡上,俯瞰下方早呈大勝之勢的戰局。

  據報,安王就身處此支敵軍。

  己方本大佔優勢,他就不下去了,地勢不開闊,暴露的風險大大增加。

  不過,若能就此殲殺安王,荊州失首,將是一個趁勢取之的大好時機。

  他命全力滅殺敵軍,並尋找安王所在。

  若找著了,他不介意親自下場。

  然可惜的是,混戰開始後大紅帥氅一閃而逝,哨兵們就再尋不見其蹤跡。

  只若魏景沒猜測錯誤,安王必在前頭這一段,以便突圍。但前頭一段實際範圍並不小,敵軍不畏生死突圍戰況極激烈,亂軍之中,要找一個人頗不容易。

  「找騎馬的,安王所在必定防衛極嚴。」反正往敵軍密度大處找,若能找到團團被守衛的一點,此處必是安王所在無疑。

  魏景掃視下方,親衛立即將話傳下去,並連同哨兵們瞪大眼睛往下看。

  而身處混戰之中的安王,在隱約看見那人輪廓的電光火石間,一凜:「王通,你等速速散開!」

  對方居於高坡之上,絕對不僅僅是為了觀戰的!

  瞬間安王冷汗浸透重衫,他一把抓住馬鞍坐穩,喝令:「速速有序散開!不可急切,萬不可再圍攏!將敵軍放一些進來!」

  王通尚有些不解,但親衛校尉已隱隱明悟,不過不管懂或不懂,二人得令立即率兵衛們緩緩散開,再不緊密聚集。

  有敵軍被放進來,安王手持一柄撿起的普通長刀,咬牙殺敵。

  鮮血噴濺在臉上,他甚至腿部被刺傷,都沒有下令改變這個狀態。

  安王命不該絕,這般蟄伏約莫兩刻,前方喊殺聲驟然高亢,有沉悶奔跑聲傳出。

  陳昂徐蒼等將終於撕開包圍圈的口子,苦苦掙扎的荊州軍精神一振,立即順著口子衝殺過去。

  安王最終被護著成功突圍。

  但很慘烈,九萬將士僅剩三萬。

  萬幸的是,走另一邊的衛詡稍早一步察覺不好,連連下令後軍轉前軍,急退,沒有落入埋伏圈。他且戰且退,最終從另一條道退回荊州,損傷輕微。

  兩軍匯合,安王率二十萬大軍前來,如今只剩一半,倉皇進了關,終於安全了。

  損失如此之慘重,但安王既沒有大發雷霆,也沒有召軍醫裹傷,他第一時間就傳了心腹來問。

  張大二人可已抵達?

  張大何人?

  安王早前放在益州穀城的眼線。

  之前,他懷疑楊澤即是魏景,衛詡便說或可傳訊益州,楊澤常駐穀城,己方眼線有親眼見過其人也不定。

  安王隨後就傳信了。

  魏景雖少現人前,但到底沒有藏頭露尾,還真有兩人機緣下見過他的真容。

  這一個叫張大,另一個叫李實。

  二人接令從益州急趕而出,等在荊州已有幾日。

  安王立即命將人傳上來。

  「楊澤形貌如何?」

  張大二人一進營帳,安王劈頭蓋臉就問,二人慌忙見禮,並回稟。

  「楊澤形容英偉,身高體長。」

  張大想了想,探手比個高度,約莫比安王高半頭。

  嗯,高度也對上了。

  安王眸色沉沉:「你可記得他的容貌?」

  楊澤這樣一個淩然於眾的男子,即便只匆匆見過一回,但倘若能再見,張大二人肯定能第一時間將人認出來。但是吧,要二人憑空形容,卻卡了殼。

  「……楊澤劍眉長目,鼻樑高,極俊,極具威勢,……」

  對繪畫一竅不通的二人,要形容出個具體很難為人,結結巴巴說了一段,也沒說出什麼太有分辨性的東西來。安王眉心越皺越緊,衛詡就說:「傳畫師來,讓二人與之繪像就是。」

  讓專業人士來溝通吧。

  這是最好的法子,安王也早命備了畫師,立即命將二人下去口述繪像。

  等待是時間總是漫長,衛詡不疾不徐燃爐點茶,茶香四溢,安王未曾留意,擰眉踱步左右思索。

  畫像終於好了。

  方才領命下去的親衛手提一卷紙軸,匆匆進門,又附耳低低稟報幾句。

  安王眉心一跳,神色幾變,他垂眸,伸手接過畫像,緩緩打開。

  畫師是能尋到最好的,技藝精湛,善工筆人物。哪怕張大二人記憶不算真切,形容含含糊糊,繪出來的畫像,和魏景本人有三四分相似,尤其眉目。

  英武男子跨馬揚鞭,隨意側臉,銳利的目光如同二道冷電,瞬息間彷彿要穿過微黃的紙張,直逼人面。

  安王呼吸一窒,「啪」一聲闔上畫像:「沒錯,就是他!他真沒死!」

  這聲音雖驚,但卻已萬分篤定,隱隱傳出帳外,落在剛好行至中帳前的徐蒼耳中,心臟瞬間漏跳了一拍。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但驚疑張雍已多日的他還是立即聽懂了。

  驚濤駭浪,饒是穩重如徐蒼,也登時臉色大變。

  陳昂和他關係不錯,奇道:「徐兄弟你怎麼了?」

  徐蒼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他想起了當年在黔水兩岸自己不得已配合的誘捕,這想必也落入殿下眼中吧?

  臉色瞬間蒼白,他強自鎮定,勉強笑笑:「無事。」

  徐蒼突圍時負了傷,右臂還吊著動彈不得,狀態不好不奇怪。陳昂沒在意,只和中帳親衛說了兩句,讓後者入內通報。

  突圍大敗,損兵折將,堪堪紮下營寨,接下來是如何安排?因安王沒有第一時間傳召,於是諸將便前來詢問。

  只安王心神震盪,思緒紛亂,還是衛詡將一一安排妥當,命諸將自去忙碌。

  徐蒼有留意到安王手裡的紙軸,轉身後,他閉了閉眼。

  帳內。

  衛詡皺眉:「齊王固然有戰神之名,然戮其母兄者非你,乃先皇及當今。只若說報仇雪恨,他必劍指天子,你何懼之有?」

  在嫡兄弟的耀目光環下成長,深深忌憚不難理解,只是眼下要說怕的話,不是皇帝更怕嗎?你怕什麼?

  安王一滯,頓了頓,他道:「洛京司州與平陽之間有高山分隔,屏障難越;豫州又正值三方混戰,不好摻和。只餘下南邊荊州,我乃齊王攻伐首選,故而忌憚。」

  「原來如此。」

  衛詡安靜看安王說罷,挑了挑眉,也無異議。見後者終於站定片刻,往這邊行來,他也繼續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只問:「既楊澤即齊王,那你接下來是何打算?」

  是要退回荊州休整呢?還是再次召集兵卒伺機反攻?

  這個問題其實之前二人討論過。

  這平陽一旦退出,反攻本就極難更,本來,安王就偏向悉數退回荊州休整,他日另尋戰機的。現在不但退兵遇伏損傷嚴重,且還知悉了魏景未死,且已奪益州捲土重來的消息。

  安王反攻平陽心思全無,陰著臉道:「我們先回師酈陵。」

  他垂眸。

  齊王,齊王。

  必先設法剿滅齊王!

  只單憑他一人之力恐不足,而且……他也沒必要衝在前頭。

  安王倏地抬眼。

  「來人!」

  ……

  安王大營疾風暴雨,益州軍卻恰好相反,歡欣喜慶,就連魏景眉宇間也染上喜色。

  前者自然是因為大勝,而魏景則是因為在班師的路上接獲了一意料之外的喜報。

  他大喜,連連打馬進了臨襄城,入衙署,興沖沖直奔外書房:「阿箐,阿箐!」

  魏景出征,邵箐就在他的臨時外書房處理公務,聞聲詫異抬頭。

  不是說大軍入夜才抵達的嗎?現在才申末。

  她還未問,卻聽魏景喜道:「阿箐,終於找到舅母他們的蹤跡了!」

  舅母?

  邵箐秒懂,這裡說的舅母他們,正是魏景親舅平海侯傅竣還有一絲存活希望的家眷。

  平海侯夫人孟氏,傅竣未成丁的嫡幼子傅沛,還有嫡庶二女。

  傅皇后母子慘遭巨變之際,亦是平海侯府傾覆之時,滿門男丁斬首,婦孺幼童流西南兩千里。

  沒錯,孟氏等人和魏景邵箐同一批流放,一起上路的。

  平海侯原來的家眷並不止這麼點,但牢獄之災,流刑趕路的艱苦,病死了好些,到邵箐睜眼那刻,就剩這麼四人了。

  魏景舅母小表弟,以及兩位表妹。

  但沒兩天就發生的殺手突襲之事,首當其衝的魏景邵箐並沒能關注其他,也不知四人是死是活。

  其實死亡可能性比活著大太多了。

  當場被殺的就占大半,就算僥倖逃進密林,這世道可是很難存活的。

  這點魏景也是心知肚明,他黯然,但不管再如何的希望渺茫,他在匯合青翟衛的那會,還是第一時間遣人去找。

  後續隨著勢力擴展,不斷增派人手,始終未曾間斷。

  但是吧,茫茫人海這般找著,難度實在太高,快兩年了,一直毫無音訊。

  魏景心中僅存的那點希望,不得不被時間湮滅。

  然在這個他差不多已接受現實的時候,皇天不負有心人,今日終於傳回了第一次消息。

  他之大喜,可想而知。

  邵箐也驚喜:「真的嗎?」

  魏景難得一見喜形於色,拉著妻子的手道:「我們人尋訪交州郁林西北的梧縣的一處鄉寨,據寨民所言,將近兩年前,寨裡來了七八個生人。」

  交州,幾乎是大楚朝最南的一個州,北與益州荊州接壤,益州在西,荊州在東。從地域圖上三個州連成一片,但實際接壤處崇山峻嶺連綿不絕,難以跨越。

  當時魏景邵箐遭遇殺手那位置,距離交州郁林約莫二三百里,梧縣就在最邊緣。逃入密林,僥倖不死的話,往這邊抵達交州也不是沒可能的。

  「寨民說,那七八個都是女子,還有一個十歲上下的男童,粗布衣裳破破爛爛,渾身污垢甚至還有血跡,看不清臉,但洗乾淨卻生得極好,又細又白。」

  這鄉寨位於深山,一年到頭沒有一個生人來,因此寨民印象極深,現在說起還津津樂道。

  「阿沛不就剛好十歲麼?」

  這年齡和魏景小表弟恰恰對上了,據聞有一中年婦人緊緊牽著男童的手,男童喚阿娘,這很可能是魏景舅母孟氏。

  魏景點頭:「對!」

  他是激動的,雖說僅存的血脈至親他都盼望完好,但若能給舅舅留下一點香火,那就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的。

  邵箐也是高興,但見他這般希冀,不免有些擔心。畢竟逃出密林只是第一關,後續生活才是大考驗,她固然希望傅沛平平安安,但實際情況難說。

  這年頭,孩童夭折率本已極高,若是顛沛流離,存活可能性更是大減的。

  但邵箐怎忍心打擊魏景,忙轉移話題:「那二位表妹可好?舅母他們可是在梧縣落腳?」

  提起二位表妹,魏景喜意終於略有收斂,蹙眉:「怕是未必安好。」

  據消息,少女確實是有兩名的,但一個年齡身高對不上,另一個是不是還有待商榷。

  意思是,至少有一表妹已死在密林中。

  說起這二位表妹,其實不管嫡庶,魏景舊日都從未接觸。只今時不同往日,僅存血脈親情顯得尤為難得珍貴,聞聽死訊,他不免黯然。

  邵箐暗歎一聲,握住他的手無聲安慰。

  魏景很快調整過來了,當時那種環境,四存二或四存三,真已極其難得了,人不能太貪心不是?

  他吐出胸中一口濁氣:「舅母一行並未在梧縣落腳。」

  實際上,身為流犯,即使鄉民熱情招待,但諸女心中還是驚惶的,次日就匆匆離開鄉寨,不知去向。魏景的人探聽過,他們並未在梧縣停留,匆匆向東往交州內去了。

  至於後續,還在一點點查。

  青翟衛的能力,邵箐是不懷疑的,她忙道:「既已有線索,必很快能順藤摸瓜找到人的,咱們耐心等些時候就是。」

  交州什麼情況邵箐不知道,但遠離中原,戰亂不波及,應該能好存活點。她只能暗暗祈禱孟氏等人平安,又一再寬慰魏景。

  魏景真的很高興,和妻子回憶了很多關於舅舅傅竣的舊事,很輕易聽出來,舅甥關係極好。

  從傅竣生平,一路說到平海侯府,最後說起舅母孟氏。

  「舅母端莊賢德,待我雖恭敬,卻不失慈和,和舅舅相敬如賓,感情深厚。」

  夜深了,沐浴過後夫妻躺在床上,但魏景精神奕奕,無丁點睡意,他道:「我好生照顧舅母,想必舅舅九泉之下能多少寬慰些。」

  魏景有些惆悵,但轉眼就調整過來了,他對妻子道:「日後接了你母親來,她們正好有伴。」

  這說的是邵箐的母親孫氏。

  出了益州後,魏景洩露身份危險隨之增加,雖他一直謹慎,但難保哪一天就瞞不住了。

  去年年初從洛京折返,魏景親自挑選了人手北上,以備一旦生變就及時將邵箐的母親弟弟救出。出益後,人手再次增加,他親自安排吩咐過,確保萬無一失。

  此時說起,他忙道:「阿箐你放心,此事絕不會出紕漏的。」

  邵箐還能不信他麼?佈置和人手她都一清二楚,確實周密,她含笑「嗯」了一聲。

  不過話說回來,魏景如今不適宜易容畫妝,如今強勢出益,她總擔心他會過早暴露。

  短期內並不是好時機。

  唉,還是不夠強大啊。

  魏景親了親她,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阿箐勿憂,萬事有我。」

  興奮之下說得久了,見妻子掩嘴小小打了個哈欠,他方恍覺夜色已深,忙道:「快快睡吧,我們明兒再說。」

  「嗯。」

  也對,不知會否發生,即便要發生怕也難以阻止,提前白擔心於事無補。

  算了,不想了,睡了吧。

  邵箐眼皮子有點睜不開,仰臉親了親魏景的下巴,嘟囔幾句,在他的哄拍下很快陷入夢鄉。

  ……

  這一覺邵箐睡得沉,只是她沒想到的是,睡前才擔憂過身份暴露,剛睡醒就來了。

  大清早,有人送了一信來。

  夫妻二人晨起悉數妥當,剛用罷早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院外疾奔而來。

  「主公,主公!大事不大好!」

  大嗓門是張雍的,腳步聲不止一人,魏景立即出門一看,之間陳琦張雍並肩跑來,陳琦手裡拿著一封信。

  他神色一肅:「什麼事?」

  邵箐神經繃緊,張陳二人是心腹中的心腹,兩人大清早狂奔進魏景院子招人,絕對沒有小事。

  陳琦神色萬分凝重:「方才,標下要去城頭巡防,不想一出衙署,卻有一小乞兒跑上前遞了一封信,說是給主公的。」

  隨隨便便來一個乞兒,就想遞信給魏景自然不可能,陳琦這般肅然,顯然這信不簡單,他道:「主公,那小乞兒稱,有人讓他遞信給魏殿下!」

  魏殿下?!

  魏是國姓,臨襄衙署何來的殿下?要知道魏景此時可是「楊澤」。

  陳琦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接過信拿了小乞兒,又急命人到左右搜尋。

  這樣的小乞兒各城都不少,這孩子明顯是有人不想露面,打發他來送信的。

  後面一審果然是,小乞兒說,有個哥哥讓他等在衙署門口,見到左額有道刀疤的將軍出來,就將信送過去,並如此這般說,給了五個大錢。

  陳琦去年受了傷,左額頭落下一條刀疤,很明顯還獨一無二。

  小乞兒說那哥哥戴斗笠看不見臉,不認識的。

  線索全斷,陳琦一邊檢查過封皮,一邊和張雍匆匆來了。

  「主公,標下無能,沒找到送信的人。」

  這是,這是暴露身份了?

  此事呼之欲出,在場四人皆面色沉凝,魏景接過那封信,掃了兩眼,立即打開。

  邵箐心臟「砰砰」狂跳,忙探頭看去。

  「汝身份已被安王知悉,三月初五,有驛兵連夜出營,八百里加急奔往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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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0 16:44:4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微黃的信箋上,非常言簡意賅的一句話,所攜帶的信息量卻極其龐大。

  魏景身份暴露,已為安王所知悉。

  安王前夜,已遣驛兵八百里加急赴洛京。

  赴洛京,自然是奏於皇帝的。

  「此信所敘是真是假?」

  乍暖還寒的春季,邵箐驚一後背冷汗。真的嗎?怎麼這麼快?這驟不及防暴露了身份,該如何是好?

  轉念一想,她又想起自己。

  若魏景身份暴露,那她呢?

  「楊澤」如此愛重的妻子,恐怕不難聯想吧?

  按信上所敘,八百里加急已去了兩夜一日。皇帝一旦知曉,對魏景是怎麼一個策略先不論,恐怕最先遭殃的該是毫無反抗能力的東平侯府吧?

  她立即想起了孫氏和邵柏,這輩子的生母和弟弟。

  魏景也想起來了:「阿箐放心,我已安排妥當。」

  他瞥一眼手裡的短信:「此事只怕不假。」

  送信者何方神聖?

  究竟是敵是友?

  目前信息太少難以判斷,但魏景認為,信上大幾率是真的。

  畢竟此事根本無法造假,八百里加急是最高傳報等級,酈陵至洛京,四天內必定抵達,後續的連鎖反應馬上就該出現了。

  魏景如今根基穩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此話並不假,但邵箐的母親弟弟卻是危如累卵。

  當務之急得先把孫氏邵柏安全救回平陽,他立即道:「傳令韓熙,立即喬裝,率人北上接應!」

  ……

  洛京。

  當驛兵打馬從南城門狂奔而入的時候,皇帝魏顯正身處明光宮,與齊田等七八名心腹大臣在議事。

  「豫兗二州戰事依舊膠著,如今已蔓延至青州。」

  魏顯翻開一本軍折,掃了兩眼,「啪」一聲闔上,眉心緊蹙。

  北軍一上,效果立竿見影,馬上阻截了叛軍與起義軍腳步,局面終於不再岌岌可危。

  但這和魏顯預料中的卻差得太遠。

  猶記得當年魏景率領這支北軍,連番征戰痛擊韃靼,最後大敗外寇於祁連山東三百里,當場射殺韃靼可汗,徹底擊潰韃靼大軍,韃靼落荒而逃,二十年內再無進犯之力。

  北方悍軍名傳天下,外敵聞風喪膽。

  濟王軍楨泉軍,再如何,也遠比不上號稱草原狼群的韃靼軍吧?

  北軍還是那支北軍,如今卻連一舉拿下濟王和楨泉軍都無能為力。

  朝野上下其實已隱隱有歎息,民間更是光明正大嗟歎,沒有了齊王殿下的北軍,早非北軍。

  戰神非虛名也。

  然可悲可歎,神器崩隕,嗚呼哀哉。

  此等聲音,自開戰以來從未平息過,魏顯即便居於深宮,也不是半點不知。

  他恨極。

  魏景!

  不是魏璋就是魏景,這對兄弟即便是死了也陰魂不散,死死糾纏著他不肯罷休。

  魏顯面沉如水,「啪」一聲重重擊在御案上。

  「齊卿,糧草籌措如何?」

  軍折上不但稟報了戰況,還委婉催促了糧草。

  打仗打的就是錢,糧草是大頭,可惜如今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力大大減弱,稍遠些的州郡基本籌措不了多少。

  短短一年多,內外交困,魏顯彷彿老了五六歲。陰沉,壓抑,易怒,他眉心處已出現一道不淺的褶痕。

  齊田忙上前拱手:「啟稟陛下,糧草……」

  「報!」

  齊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一聲高呼從殿外響起,接近著就是淩亂沉重的腳步聲,已能看見風塵僕僕的驛兵在禁衛軍的陪同下登上臺階。

  「八百里加急!」

  殿中君臣齊齊一凜,這又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快,快快呈上!」

  宦官急奔下來,接過竹筒,驛兵「砰」一聲暈倒,但再無人關注。

  宦官仔細檢查,又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開啟,確定無虞,這才急急奉上。

  魏顯連忙打開一看。

  然而就是這麼垂目一瞥,他神色瞬間僵硬,臉已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青,他瞪大眼睛,好半晌重重喘了一口氣。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帝皇儀態盡失,「霍」一聲站起來,身軀控制不住在顫抖:「他不可能沒死!」

  自幼在魏景兄弟的陰影籠罩下成長。尤其魏景,武力、統軍能力,強悍如斯,如出鞘寶劍般讓人萬分忌憚,比溫文爾雅的皇太子威脅性大太多了。

  現在安王說,魏景重傷帶毒墜江不但沒死,反而奪得益州,如今已出益取下平陽。

  平陽之戰,持續了快一個月,魏顯自然知道的。這楊澤野心極大能力又強,已成新的心腹大患,好在安王就在荊州,正好剿殺此賊。

  魏顯對安王挺有信心的,因為後者領旨出兵以來,做得極好,如今已收服了大半個荊州。

  偏安王吃了大敗仗,讓魏顯對「楊澤」更為忌憚。

  現在告訴他,楊澤其實就是魏景?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是楊澤?!」

  冷汗濕透了內衫,魏顯起得太猛,「嘩啦啦」奏摺被帶倒一地,筆墨紙硯重重落摔落,一地狼藉。

  「陛下!」

  作為當年傾覆傅氏的關鍵人物之一,齊田心跳漏了一拍,眼見魏顯滿頭大汗似魔怔,他連忙大喝了一聲。

  魏顯倏地回神,他也知道自己驚懼下失態了,但也顧不上,急忙道:「諸位愛卿,安王八百里加急,逆王魏景沒死,他正是益州楊澤,如今還出益取下平陽郡!」

  「砰!」

  魏顯話音未落,殿外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緊接著一華貴婦人急步進了殿:「皇兒,你說什麼?!」

  這名貴婦皮膚白皙,體態微豐,容貌只算清秀,卻保養極佳,年過半百看著不過堪堪四旬,一身玄黑綴紅鳳袍,長長的裙擺正隨步伐急速搖曳。

  此乃當朝皇太后,魏顯之母,昔年先帝的麗妃馮氏。

  登皇太后寶座,舊日伏拜之人悉數踏在腳下,吐氣揚眉不過一載,黃河決堤,亂軍四起,大楚朝岌岌可危。

  馮太后心中焦躁,不亞於親子,但她一個內宮婦人,根本無法給予助益,只能多多照顧兒子。

  魏顯如今焦頭爛額,莫說歇息,就算連三餐也常草草了事,人迅速老相瘦削。馮太后只能多多敲打皇帝貼身宮人,並常備膳過來,盯著兒子吃用。

  母親看著,魏顯再如何食而不知其味,按捺思緒了吃下去。

  今日和往常一樣。

  誰知剛接近明光宮殿門,就聽到了這麼一個不亞於五雷轟頂的消息。

  以往皇帝議事,馮太后會主動入旁邊宮室以免打攪的,大驚失色之下也顧不上了,她提著裙擺就衝了進來。

  「皇兒,是真的嗎?」

  其實魏顯的表情姿態語言說明一切,馮太后腦海空白一瞬,那種淡忘已久卻深植骨髓的卑微感頃刻甦醒,被人高高在上俯瞰著,她只能戰兢伏拜仰望。

  她一張臉瞬間褪去血色,身軀不可自控地顫慄著「蹬蹬蹬」連退幾步,若非心腹嬤嬤及時攙扶,她已摔倒在地。

  皇太后如此失態,若是平時,恐怕惹人非議已丟盡皇帝顏面,但此刻並沒有人注意這個。

  滿殿譁然。

  在場的都是朝之重臣皇帝股肱,要麼是先帝留下來,要麼是魏顯登基前的心腹。總而言之,兩者都深深介入當年那場巨變。

  魏景,齊王,多麼棘手多麼讓人忌憚的一個人物。若非當年他被先帝親情蒙蔽,情急下中了圈套被拿下,誰也不覺得自己有法子制住他。

  魏顯的話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都慌了。

  「怎麼如此?!」

  「他不是死了嗎?!……」

  最後還是齊田頭一個勉強鎮定下來:「陛下莫急,逆王不及往昔多矣。」

  齊田,從前先帝安插在平海侯傅竣身邊的人。他能一步步爬上傅竣心腹的位置,在傾覆傅氏時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少不了真本事的。

  齊王雖未死,也取下益州作為根據地,但比起統帥北軍大敗韃靼的巔峰時期,如今還是差了不少了。

  還好,及時發現了,仍有補救的餘地。

  齊田下頜繃緊:「陛下,宜儘快合圍殲殺之!再不濟,也得先將其堵回益州。」

  他已看過奏摺,思緒快速轉動:「安王殿下言,此事隱秘,除了他和幾個心腹以外再無人知曉,逆王亦然。臣以為,此訊不宜公之於眾,當以楊逆之名取之。」

  傅皇后所出二皇子,文治武功,天下皆知。而先帝生命垂危之際,行事不得不粗暴露骨,二嫡皇子雖被扣上叛逆罪名,但大家心知肚明是怎麼一回事。

  嗟乎歎乎,痛心疾首,本來追憶太子齊王者已不少。偏先帝力捧的新皇登基不足三年,這天下就災禍戰亂四起,黎民百姓深陷水深火熱,兩廂對比,高下立見。

  若這個時候,魏景未死消息傳開,他振臂一呼,致仕還鄉舊臣、民間有識之士等等,必然投奔者極眾,如虎添翼。

  所以齊田認為,此訊公佈弊遠大於利,若要伐,當以「楊澤叛賊」之名。

  「沒錯,沒錯,齊卿所言甚是。」

  到底是當了幾年皇帝,最初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慌過去後,魏顯勉強鎮定下來。

  接下來,該立即商討具體對付逆王之策。

  這種場合,馮太后不合適留下,她也不敢耽誤,強自壓抑下驚惶,說了兩句匆匆就走。

  臨轉出殿前,她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回頭:「那楊澤之妻是否就是邵氏?那東平侯府……」

  馮太后時常涉足前朝,益州楊澤事蹟有所耳聞,瑣碎如楊澤不好女色,身邊僅一妻,極愛重。如今魏景身份暴露,她很容易就聯想起那個對齊王不離不棄,最終一起跳江的邵氏。

  這提醒了魏顯:「母后說得不錯。」

  他立即口諭,召禁衛軍校尉呂章速速前來:「你即刻率二千禁衛軍至東平侯府,將邵氏上下統統拿下。」

  「汝切記,務必一個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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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0 16:45: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陶宏,魏景在洛京的情報首腦。出益之前,魏景兩次傳信給他,一再叮囑東平侯府之事。

  陶宏這一年多來,又小心翼翼發展了好些下線。接訊後他命人盯緊禁衛軍。呂章接旨後立即回去調軍,這動作不小,他馬上就獲悉了。

  來了。

  陶宏準備了很久,趕在禁衛軍集結完畢之前,他已順利將消息傳出宮外。

  許秧,魏景心腹好手之一,乃後者親自挑選,命率人趕赴洛京潛於東平侯府。一行人只領了一個任務,變起,即及時將孫氏母子救出。

  籌備已久,這一天終於到了。

  許秧倏地站起:「來了,弟兄們,立即去佛堂!」

  ……

  東平侯府,孫氏最近,都待在西北角的佛堂。

  春末,她女兒被流放出京;夏初,她女兒在流放路上無故失蹤。

  孫氏和邵柏,一直沒放棄尋找,可惜一直沒有絲毫音訊。

  只能祈禱。

  每年三四月份,春末夏初,孫氏基本都待在佛堂敲經念佛,為她女兒祈禱平安。

  可惜今天並不順遂。

  「砰」一聲隔扇門被推開,孫氏一驚回頭,卻見一被丫鬟婆子眾星拱月的明豔貴婦正緩步進門。

  「蔡氏,你這是何意?!」

  蔡氏居高臨下,掃了眼一身素淨正憤而從蒲團上站起的孫氏,微微笑:「太夫人偶染風寒,微有不適,我等小輩,自然要供經替太夫人祈求早日康復,以盡孝心。」

  一切都是藉口,她就是來找茬了。被壓在孫氏底下十數年的憋悶,一朝吐氣揚眉,她自然加倍索討回來。

  作為多年死敵,她清楚戳孫氏哪裡最痛。掃一眼供桌一大疊新抄的經文,還有長明燈等物,蔡氏柳眉一立,怒道:「險些累及滿門傾覆之罪人,還有何面目在此供經祈福?!」

  幾個婆子已衝將上去,將經文抓起幾把撕了個粉碎,動作之粗暴甚至碰翻了案上的長明燈。

  「給我住手!你們……」

  遲了,孫氏話剛出口,「咯」一聲輕響,油燈翻側,火焰熄滅。

  孫氏目眥盡裂。隨著時間推移,蔡氏的言行特越來越放肆,以往她能沉著已對,但眼睜睜看著愛女長明燈被撲滅,「啪」一聲腦內那根弦繃斷了。

  她倏地衝上去,揚起手,狠狠扇了蔡氏一個耳光。

  而蔡氏等人驟不及防間,竟被打個正著。她痛呼一聲,髮髻卻被孫氏揪住。以往總端莊自持的孫氏,如今狀若瘋虎,一連扇了她幾個大耳光,怒駡道:「我讓你打翻我的燈!你竟敢打翻我的燈!我讓你打!!」

  「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快把她拉開!」

  佛堂瞬間混亂成一片,蔡氏到底人多勢眾,丫鬟婆子反應過來,孫氏就遭殃了,拼命扯扯不開,一個婆子抓住她的腰,重重一擰。

  孫氏悶哼一聲,咬牙不放,卻有一高聲怒駡從後響起,「賤婢豈敢!」

  回府後,照舊第一時間趕來陪伴母親的邵柏進門一見,大怒,衝過來就是一腳,將婆子踹翻七八步。

  「柏兒。」

  邵柏護母,蔡氏也最終掙脫開來,她兩頰通紅鬢亂髻散,怒視孫氏母子:「好,好!毆打庶母,好一個邵氏嫡子!」

  蔡氏此人,最會扣大帽子。今時不同往日,要是這帽子扣正了邵柏有麻煩,孫氏大怒:「汝賤婢,竟敢污蔑我兒!我兒可曾碰你半個指頭?我乃大婦,要教訓姬妾一二,有何不可?!賤婢竟敢……」

  「二夫人!二夫人!」

  孫氏的話被急促的腳步聲和高喊聲打斷,一僕婦衝了進來,一臉焦急道:「二夫人,侯爺傳話讓你快快到前頭去!」

  這話是假的。

  這僕婦是許秧的人。成年男子不能擅入內宅,幸好佛堂在西北角邊緣。許秧等人知曉邵柏已回府,稱一聲正正好,繞內巷直奔西北,輕易翻過牆頭進來,誰知還碰上這等亂事。

  邵賀的話,誰也不敢不當一回事,此僕婦還一臉焦急,蔡氏更不敢怠慢,恨恨放了兩句狠話,匆匆離開。

  「柏兒,……」

  孫氏蹙眉,正側頭要和兒子說話,誰知外面突然闖入七八名漢子,雖穿著府中僕役服飾,身姿卻極矯健一看不似常人。

  母子一驚,邵柏連忙將母親擋在身後,喝道:「汝等何人?竟敢擅闖內宅?!」

  本以為來者不善,誰知眼前這七八個漢子卻利索見了個禮,並道:「我等是府上大姑娘的人,奉命潛入侯府,特特來接夫人與二公子。」

  大姑娘。

  邵府只有一個人能被稱為大姑娘,那是就是數年前嫁齊王為妃,孫氏愛女邵柏親姐。驟聞這個久違但魂牽夢繞的稱呼,孫氏邵柏一愣,一時竟不知今夕何夕。

  孫氏喃喃:「大姑娘,你是說……」

  「沒錯,我家夫人安好,東平侯府即將大變,主公與夫人特地命我等來接二位。」

  這話信息量太大了,孫氏邵柏回神後,狂喜又不敢相信。許秧不廢話,已直接從懷裡掏出一張紙箋,打開遞給孫氏母子。

  孫氏邵柏連忙接過一看,這一看,孫氏眼淚下來了:「我的女兒……」

  上面工筆細描,畫了一方玉佩,吉祥紋樣,左下方卻缺了一角,圓圓的彷彿一個小坑。

  要來接人,孫氏邵柏能主動配合最好,不然一路打暈抬著走也麻煩,這就需要信物。

  但邵箐身上啥舊物都沒有了,想想就繪了這麼一副圖。

  圖上玉佩,是她姨母特地贈的。孫氏也有一個,乃當年閨中姐妹二人特地畫樣式去雕的,很特別。那時原身還小,剛拿上卻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出一個坑,之後只能放起來。

  很特殊意義的玉佩,但知悉內情的僅骨血幾人,最適合當信物。

  孫氏邵柏一看,果然疑竇盡去,二人喜極而泣,孫氏忙又問:「這,這夫人,還有你家主公是……」

  邵柏也急急問:「侯府即將大變,這是……」

  「我家主公乃齊王殿下,當年殿下攜夫人離開,如今又占得益州。」

  許秧壓低聲音說著,不等孫氏母子驚喜的表情轉實,他又奉上二套衣物:「只我家主公尚存人世,如今已被安王知曉,安王八百里加急剛稟皇帝,皇帝下令校尉呂章領二千禁衛軍包圍東平侯府,將府中之人悉數拿下。」

  「禁衛軍已在路上,需快!」

  時間不等人,許秧打算,若孫氏母子磨蹭的話,直接打暈先帶出侯府再說。

  但好在見了玉佩圖,孫氏二人已確信女兒在世,危機當前,又有邵箐,二人當機立斷。

  這兩套的是僕役服飾,孫氏邵柏匆匆換上,一行人急忙從角門而出,能避則避,不能避直接打暈放倒。

  很順利從角門出了東平侯府。

  從後巷繞出正街,巷口剛好有兩輛樣式普通的馬車經過,諸人鑽上去,又是一輪換衣。

  換了一身尋常衣物,孫氏剛把遮擋用的布簾扯開,就聽見有急促馬蹄聲和軍靴落地聲響起,重且繁雜,人很多,且來得很快,轉眼間甚是清晰。

  許秧挑起一線車簾,見一身甲胄的呂章已率禁衛軍轉出街口,氣勢洶洶直奔東平侯府正門方向而去。

  許秧放下簾子:「立即出城。」

  ……

  蔡氏匆匆梳髮,急急往前頭而去,誰知邵賀卻詫異的說,並沒有叫她。

  這二人此時並沒聯想太多,只罵幾句大膽賤婢,命人去拿。蔡氏不再在意,卻捂著紅腫的臉哭哭啼啼地告狀。

  蔡氏擅長告狀,語焉不詳沒說邵柏打她,但整段聽完,卻讓很自然就表達了對方情急下的「不小心」。

  實在是蔡氏臉淤青還腫,看著極厲害,這告狀效果極佳,邵賀大怒:「逆子怎敢?!」

  「來人!把二公子叫來,……」

  「侯爺,侯爺,大事不好!」

  邵賀的話沒說完,就被狂奔而出的大管事打斷了,不等問,一陣急促的軍靴落地聲緊隨而至。

  蔡氏驚駭回頭,只見一膀大腰圓的將軍率兵大步而去,鐵青著臉:「將邵府上下統統拿下,投入大獄,不可遺漏半個!」

  「啊!!」

  ……

  蔡氏的尖叫聲戛然而止,而孫氏和邵柏,則順利出了洛京城。

  一行人又換了裝束,許秧命急速打馬而行,以最快速度趕回平陽。

  平陽侯府那邊,該很快發現走漏了最重要的二人,搜捕馬上就會開始,需儘快遠離洛京。

  一路車馬輪換,又換船,又遇上前來接應的韓熙等人,疾奔出數百里,這才算安全了。

  孫氏和邵柏,這才找到空隙,問一問邵箐夫妻的近況。

  韓熙便挑他能說的,簡單說了。

  從流放途中到平陶,再到高陵益州,寥寥幾句,但邵箐所受苦楚可想而知,萬幸齊王殿下是個有情有義的,沒有拋下閨女(姐姐)。

  大喜消息消化了幾日,已徹底接受不再如墜夢中,孫氏欣喜女兒所嫁良人,而邵柏思念長姐之餘,對姐夫齊王殿下的崇拜更上一層樓。

  這母子二人,就沒想過邵箐會自救,實際也是,原身本是個柔弱貴女。

  ……

  此時的邵箐,其實也在煩惱。

  她挺願意替原身照應生母和胞弟的,但人接了來就有日常相處,她前世沒有同父同母的弟妹,也沒和母親日常相處的經驗,面對陌生的孫氏母子,她撓頭。

  何況,她和原身性格南轅北轍。

  唉,邵箐抱著被子滾了滾。

  「阿箐,還不睡?」

  一雙有力的手臂從後擁住她,熟悉溫熱的胸膛貼著她的後背,魏景親了親她的耳垂:「明兒你阿娘和弟弟就到了,不是得早些去碼頭麼?」

  明天,孫氏母子就抵達平城了,最後一程是坐船,在距離平城五十餘里的留鄉碼頭登岸。

  邵箐這個當女兒當姐姐的,自然要去接。

  魏景愛屋及烏,極重視邵箐母弟,即使已知身份暴露又逢剛取下平陽郡,他連日議事忙得不可開交,也抽了時間出來,與妻子共同進退。

  很自然而然的決定,根本不需要考慮,他的重視,他的體貼,邵箐自然熨帖極了。只是有些話,即使二人親密無間再無人可替代之,也說不出來呀。

  她又翻了個滾,臉貼著他溫熱的胸膛,揉了揉眼睛:「嗯,那我要睡啦。」

  算了,不管了。

  經歷重大變故,人成長了很正常的吧?該處處就處處,適應的話就她就多接觸些,不適應也無妨,反正自己基本不待在後宅的。

  柔軟的唇輕輕落在眼皮子上,難得魏景不鬧她,邵箐遂拋開思緒,嘟囔幾句,陷入夢鄉。

  不管煩不煩惱,該來還是會來的。

  翌日天濛濛亮,邵箐已登上寬敞的大馬車,在魏景親自護衛下,趕至留鄉碼頭。

  等了小兩刻,船終於到了。

  離得遠遠,邵箐便見記憶中的兩張面孔出現在視野中。孫氏喜極而泣,邵柏也偷偷抹了抹眼角,二人瘋狂招手。

  「元兒!」原身的乳名。

  「阿姐!」

  邵箐先前的擔憂有點多餘了,當遠遠望見那兩張有幾分相似的面容上露出狂喜之色時,不用她醞釀情感,一種微微酸澀從心臟湧起,直沖鼻端,讓她眼角濕潤,有些想落淚。

  倒不是原身有什麼遺留情感影響著她,實際原身的一切已徹底隨一縷香魂消逝。這更像一種血脈上的共鳴,她天然對這二人更容易產生好感。

  孫氏邵柏的情感來得這般強烈,很容易感染了邵箐。

  她歡笑揚手:「阿娘!小弟!」

  清脆悅耳的女聲,雖褪去稚氣但依舊熟悉的五官,孫氏哭了出聲,不等船靠穩,她和同樣沁了淚的邵柏就衝下船,緊緊抱住迎上來的邵箐。

  母女姐弟三人抱頭痛哭,魏景見妻子眼睛紅紅挺心疼的,等了又等,三人終於平靜了些,他上前溫聲勸道:「阿箐,莫要哭了,既然已接了人來,往後多得是日子相處。」

  「也是。」

  邵箐回頭笑,魏景探手,仔細給她拭去眼淚。

  一句對話,一個動作,夫妻感情深厚不難窺出。

  孫氏其實早就見到女兒身邊這器宇軒昂的男子了,似曾相識,齊王殿下千金之體,竟陪伴女兒來接她母子?

  孫氏又驚又喜,和邵柏對視一眼,二人慌忙見禮:「見過……」殿下。

  「不必拘禮。」

  魏景言簡意賅,但親自俯身扶起二人,寒暄幾句,又聽罷韓熙回稟,他道:「我們先回平城。」

  自然不會有人有異議的。

  魏景扶妻子登車,邵柏扶孫氏,母女進了車廂後,魏景看了邵柏一眼:「可會騎馬?」

  他記得,邵氏世代文官。

  邵柏下意識挺了挺胸膛:「會,我會騎馬,還會些武。」

  這個魏景知道,被堵死出仕之路後,邵柏一直習武,他想著不管日後再如何,也能養活母親。

  他頷首:「不錯,日後仍需勤加苦練。」

  妻子胞弟,他自然會好生安排提攜的。

  邵柏大聲應了:「是!」

  這郎舅二人對話,馬車內聽得清清楚楚,孫氏笑得合不攏嘴,又忙問女兒:「殿下待你可好?你這幾年是如何過來的?快快告訴阿娘。可吃了苦?唉,都是娘的不好,……」

  一疊聲的問話,關懷心疼之情溢於言表,邵箐再一句「阿娘」也就不難出口。

  「阿娘,如今還不好稱殿下呢。」這事還在議著,消息並未漏到外面去。

  「夫君待我很好,……」

  五十里的路程,說了一路,等抵達平城衙署,邵箐已徹底適應過來了,態度自然。

  路上把該說的已經說了,她和魏景將孫氏和邵柏送到早準備好的院子。

  「阿娘,小弟,如今東平侯府諸人已被皇帝尋藉口拿下,押在大獄。」

  大概打著日後或能作要挾魏景之用吧?邵箐嗤之以鼻,除了孫氏母子,原身和東平侯府的瓜葛早了結在一封斷絕書之下了。原身香消玉殞,一切煙消雲散。

  她接訊當時,就和魏景說清楚了,不用在意這些人,該如何就如何。

  只不過,孫氏和邵柏倒怔忪了一下,到底生於斯長於斯,東平侯府再不好也曾經是個家,期盼它傾覆倒是從未有過。

  當然,二人也沒什麼挽救的心思,一是無能為力,二是侯府的無情,母子近年深有體會。

  斷絕書一事,他們都清清楚楚,亦氣恨極了,邵箐光救二人,孫氏邵柏也沒覺得有啥不對的。

  孫氏百感交集,最終微微一歎。

  邵柏目中閃過複雜光芒,有氣恨,有怨憤,還也有些許難過。但他看看母親和姐姐,握了握拳,努力將邵賀等人驅逐出腦海。

  有阿娘和阿姐在身邊,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那些個無情冷漠的人,他不會惦記。

  少年的神色也沒遮掩,邵柏大概需要點時間調整一下,他和孫氏一路趕路也累得很了,邵箐就說:「阿娘小弟,你們先歇歇,今晚再給你們接風洗塵。」

  孫氏忙道:「那你呢?」

  累是很累了,但她捨不得女兒。

  邵箐看了一直體貼不語,只沉默陪伴的魏景一眼,笑道:「公務繁忙,我和夫君還得去前頭呢。」

  孫氏方才已知曉邵箐涉及公務,再見女兒開朗強硬了許多,她欣喜這種變化,聽得公務繁多,不敢再留,忙道:「好,好,那你們且忙去。」

  魏景站起,攜妻子往外之前,看了看眼巴巴的邵柏,道:「二郎先好生休息。」

  意思很明白,日後給他安排職位。

  邵柏這幾年也是被壓得狠了,聞言大喜:「謝殿下!」

  ……

  邵箐說她和魏景還得忙碌公務,這話一點不假的,隨著情報陸續彙集,現已能萬分肯定,那匿名信上述半點不假。

  該如何應對,得儘早決定下來。

  「驛兵抵達洛京當日,禁衛軍包圍東平侯府,上下人等悉數拿下透進大獄。而齊田皇帝肱骨,已連續多次未曾離宮返家。」

  這自然是在商議如何對付魏景的。

  魏景冷冷一笑,將最新信報遞給諸人輪看:「剛接報,多地北軍皆有調動。豫州汝南、泰山郡、魯國臨國,青州平原郡、高唐等地俱收縮兵力,……」

  一句話概括,其實就是正與楨泉軍濟王對壘的多地北軍,開始收縮兵力,以固守各險地大城為新戰策。

  這樣的話,就能騰出更多的兵力了。

  不過,也有地方是例外的。

  「汝南襄信、慎陽等地北軍,正呈敗退之勢,往西退去。」

  豫州汝南郡,西與平陽郡接壤。這襄信、慎陽等地,更是在西邊兒。

  魏景冷冷一笑,毫無疑問,這是想將楨泉軍和濟王引至平陽來。

  讓他先大戰一場,軍士疲乏,然後命北軍和安王趁機合攻嗎?

  想得美。

  「朝廷已再度籌措糧草,動作不小,恐怕是想趁我尚不知身份暴露,合圍殲之。」

  果然和意料之中並無差別,身份一旦暴露,皇帝必盡力剿殺於他。

  一場大戰已在暗中醞釀,避無可避。

  邵箐擰眉,季桓等人亦然,外書房的氣氛緊繃。

  實在形勢嚴峻,大楚朝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而己方雖說已站穩腳跟,但遠未到難以撼動的地步,且大部分地盤實力還都在益州內,益州封閉。

  陳琦長籲了一口氣:「幸好我們已知悉此事。」

  是啊,托那封匿名信的福,他們洞悉全過程,省去了分析判斷的時間,能儘早商議對策。

  而且,皇帝安王等人被蒙在鼓裡。

  魏景聲音沉穩依舊:「五天前,我已傳信歸益,增兵和糧草都在籌備當中。」

  「諸位,有何見解,不妨暢所欲言。」

  季桓立即站起,肅然拱手:「在下以為,主公當立即擬檄文而告天下,坦言身份,並陳明舊日追殺之事,正大光明伐新帝取九州。」

  皇帝為何將魏景身份掩下?在座的都心知肚明,怕的就是魏景身份一旦暴露,昔日仰慕皇太子齊王者就會紛紛投奔,讓他如虎添翼。

  利弊利弊,魏景之所以不願意提早暴露身份,概因弊大於利。既眼下弊端已避無可避,這利處自然不可能捨棄的。

  「主公,此事越早不宜遲,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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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7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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