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玖] 亡靈酒館經營日誌 (全文完)

李洪元

第六十章　開業第六十天

　　一籠子的舊獸人。

　　雖然籠子上罩著篷布，但在外面待了太長時間，這些小動物還是都顯得蔫噠噠的，它們軟綿綿地趴在籠中，一動不動，耳朵有氣無力地耷拉著，一旁更小的籠子裡還關著幾隻真正的小貓小狗，還有一對重羽鶯。

　　蘇茜停下腳步。

　　寵物商人正煩躁地搓著手，在駝獸旁來回踱步。

　　他跟這些老實巴交的農夫、無所事事的行商與冒險者可不同。那些沒見過市面的鄉下人會被那些小販天花亂墜的吹噓所動搖，擠出一點餘裕的錢幣，買下一些七零八碎的商品。還有個鐵匠能為冒險者做點簡單的武器保養。

　　但在這裡，無論是什麼人，都不會花幾十個銀幣買一隻毫無用處的寵物。

　　有個村民過來看了一眼，問過價格後就捏著錢袋搖頭晃腦的走了：「噯，就這麼個小玩意，夠買一頭母羊啦，傻子才會買。」

　　商人朝著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沒眼光的傻子。」

　　他的客人都在高牆的另一邊，每在城外多逗留一天，他的損失就要多一分。

　　這些寵物可不像死物，食料、淨水與簡單的清潔，每一天都必不可少。肯為此花錢的貴人們都非常挑剔，他們不介意多花一些錢，但會在意自己買下的寵物是否乖巧健康，皮毛是否柔順漂亮。

　　他轉了一圈，抬頭注意到站在一旁打量著籠子的蘇茜。

　　少女紮著俐落的馬尾，衣著款式簡潔，袖子挽到小臂處，手上拎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幾卷布料，一些水果，幾個小工藝品，還有一束乾花。

　　她看上去與周圍等待入城的旅人不同，應該是那種受過良好教養、又沒經過什麼風浪的中產階級家的小女兒。

　　寵物商人頓時來了興致，他搓了搓手，熱情地迎上去：「來看看吧，都是上好的寵物，金薔薇區的貴人們最喜歡了。」

　　蘇茜忍不住笑了：「聽上去整個金薔薇的供貨商都在這裡了啊？」

　　金薔薇的香水，金薔薇的首飾，金薔薇的寵物，好像副都金薔薇區的商店已經全部缺貨歇業了。

　　「我跟他們可不一樣！」寵物商人聞言頓時激動起來，他手掌抖動著，大聲嚷嚷，「你——您看看這些動物，這些皮毛！這可都是難得一見的上等貨！」

　　關在籠子裡的貓被他嚇了一跳，在狹窄的籠子裡轉了兩圈，又臥下了。

　　那真的是一隻很漂亮的貓，看上去有點像波斯貓與布偶貓的結合，柔軟的長毛幾乎垂到地面。

　　蘇茜：「……」

　　蘇茜：啊，是貓。

　　活的，有毛的，軟綿綿、熱乎乎的貓。

　　貓睜著雙圓乎乎、澄黃色的眼睛：「喵。」

　　蘇茜：「……」

　　她付出全部意志，才勉強把自己的理智拽回來：「不了，我家裡已經有貓了。」

　　然後她看向大籠子：「這些呢？」

　　商人露出諂媚的笑容：「啊，您看上這種啊。放心，這些小東西是從正規養殖場出來的，毛色都非常純正，也聽得懂話，性情乖順不鬧事，我可不賣亂七八糟的野生種。」

　　這些舊獸人的單價大概是四十多個銀幣，最貴的是一隻有著蓬鬆尾巴的卷耳朵小貓人，兩個金幣。還有一隻小山羊，只需要一枚金幣。

　　「這隻羊有些凶，不過毛還是非常漂亮的。」商人說，「反正就是隻羊，沒什麼攻擊性，只是年齡大了點，如果小姐您看上的話，可以再便宜一些。」

　　蘇茜：「太貴了。」

　　她將手伸進籠子，輕輕摸摸一隻小狗人的鼻子，感覺有些乾燥：「而且看起來都不太精神啊。」

　　她注意到那隻小山羊稍微抬起頭瞪了自己一眼。

　　「這不是在外頭待太久了嘛，」商人眼見有戲，連忙敲了敲欄杆，引得小動物迷迷懵懵地抬起頭，「沒事，這都是健康的，回去餵點水就好啦。這些小東西沒那麼容易死。」

　　蘇茜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她就像那種偷偷出門的乖乖女，對眼前的新鮮事物非常感興趣，又因額外支出感到躊躇。

　　商人不願放過上門的生意，他巧舌如簧地大肆推銷，又擺出一副心痛模樣，磨磨蹭蹭地降了兩次價：「真的不能再低啦，小姐，您去金薔薇的寵物店看看，這麼好品相的動物可都不便宜！」

　　蘇茜來回試探了幾次，感覺應該沒有太多回旋空間，掂量了自己的存款：「那我全買了吧。」

　　商人：「啊？」

　　蘇茜：「怎麼，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

　　雖然感到奇怪，但沒人會拒絕送上門的餡餅，尤其是在蘇茜拿出錢袋，數出十一枚金幣後。

　　商人借著油燈，辨別過錢幣的真偽，便興奮地搓著手，打開籠門，將那些迷迷瞪瞪的舊獸人一隻一隻拎出來，還附贈一條麻繩，穿著小動物的項圈將他們串成一串。

　　與馬戲團出身的小朋友不同，這幾隻舊獸人看起來懵懵懂懂的，他們不吵不鬧，也不害怕，最貴的那隻小貓人因為睏意，腦袋一點一點的。

　　只有那隻小羊凶巴巴地瞪了蘇茜一眼，但也沒有反抗。

　　蘇茜拎著一串小動物，又忍不住去看那隻真正的貓。

　　……啊，它舔爪子了，真可愛啊。

　　商人嘿嘿笑著湊上來，說：「怎麼樣，小姐，這是隻純種的鬆尾貓，如果您想買，我可以給您底價。」

　　蘇茜肉眼可見地動搖了一下，她努力將自己的目光扯回來，艱難地搖搖頭：「算了算了，我也有貓的，她也很可愛。」

　　她牽著一串舊獸人往回走了幾步，停下來，想了想，又轉了回去：「小狗多少錢？」

　　……一番討價還價後，蘇茜用一個金幣的價格撈回兩隻肉乎乎的短腿狗崽。

　　蘇茜：我養了那麼多羊，買兩隻牧羊犬合情合理！嗯，合情合理！

　　蘇茜：……柯基就是牧羊犬！

　　蘇茜出去逛了一圈，回到攤販時牽著一串跌跌撞撞、迷迷糊糊的小動物，其中一隻手裡還拎著兩條狗崽子，凱文和弗蘭克頓時沉默了。

　　弗蘭克：「……您也去搶劫馬戲團了嗎？」

　　蘇茜：「才沒有！」

　　她推門走進房間——在擴建之後，流動攤販就多了一扇門，總算不用再翻窗戶。

　　此時已經入夜，白天時的熱意逐漸被夜間寒意取代，不少人在路邊聚起火堆取暖。臨時攤販也冷清下來，只有幾個客人坐在位置上小酌。

　　蘇茜簡單交代了凱文和弗蘭克幾句，便先帶著小動物們先回酒館。

　　流動攤販現在位於應該是酒館二樓的地方，扶梯順著樹幹的弧度延伸到地面。

　　這太奇怪了，畢竟上一刻他們還在平原的道路邊上。不過這些小動物大多還沒到能為此感到詫異的年齡，他們或許感到有些好奇，但都還是溫馴地被蘇茜牽著走下臺階。

　　蘇茜先將兩條柯基（？）拴在樓梯扶手，開始解舊獸人頸上的麻繩。順便招呼正在不遠處玩翻花繩的小朋友：「去把可可叫來。」

　　小動物應下了，一隻小兔人啪嗒啪嗒朝居民區跑去，剩下的幾隻則湊了上來。他們一面幫忙把繩子解開，一面溫柔地靠近對方，蹭著臉蛋。

　　「是新的朋友嗎——」他們嘰嘰喳喳地說，「都好小哦，不過都好好看啊。」

　　可可很快跑過來，小狗人呼呼地搖著尾巴，大聲說：「我來啦，大人！」

　　來到這裡以後，這隻小狗人變得開朗又活潑，她每天認真工作，認真學習，認真玩耍，將自己與小夥伴們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不得不承認，她的確已經是個小小的領導者啦。

　　蘇茜將還沒解完的繩子遞給可可：「他們交給你啦。」

　　可可：「啊。」

　　小狗人看著懵懵懂懂的新同伴，愣了一下：「噯，都好小喔——」

　　她抱起那隻小貓人，輕輕撫摸著她的背部，又去拉一臉警惕的小山羊：「別害怕呀，我們已經到家啦。」

　　這些小動物牽著手往住宅走去，七嘴八舌地安撫著比自己更加年幼的新朋友：「我們先去洗澡，然後再去吃東西。」「你喜歡吃什麼呀，這裡有牛奶噢！」「我還有一些糖，很好吃的，可以分給你一點，但是只能一點點……」

　　蘇茜看著他們熱熱鬧鬧地離開，關掉領民遷入提示，拎起自己購買的其他東西。

　　水果可以播種，她還能裁兩件新裙子，當然，最重要的是——

　　蘇茜露出滿足的笑容，將手伸向她的狗，直接將狗崽子掀翻在地，狠狠地揉了揉它們柔軟的肚皮。

　　「喵。」

　　隨著一聲細細的貓叫，艾蘿不知從什麼地方躥出來，蹲在臺階上，魂火閃爍的眼眶直直地對著蘇茜。

　　蘇茜：「啊，艾蘿。」

　　骨頭貓看看狗崽子，又盯著蘇茜：「喵。」

　　蘇茜：「…………」

　　——

　　副都的夜鐘響起，悠揚的鐘聲一直傳到城外。

　　城門的側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小隊騎士從城中出來，沿著道路邊緣策馬而過，巡視著已經準備休息的旅人，這是這些天副都騎士團臨時抽調來進行城外的巡夜的小隊，

　　弗蘭克收拾掉桌上的杯盤，打了個哈欠：「不早啦，也沒什麼人，回去睡覺吧——還是你想再多留一會兒？」

　　凱文原本站在外面，遠遠望著在黑夜中靜默的城牆，聞言轉過身，順手摘下掛在邊上的價格表：「不看了，回去吧。」

　　他剛走兩步，突然聽見有人喊道：「羅德尼！」

　　凱文頭也不回，直接走上前，將兩把折凳合起，拎在手上。

　　馬蹄聲由遠至近：「凱文‧羅德尼！」

　　行商站在窗邊，出聲提醒道：「哎，那好像是在叫你。」

　　「不是我。」凱文平靜地說。

　　他推門進屋，將折凳靠牆放好，然後關好門，又準備去關窗。

　　一名騎士衝進來，正好與凱文目光相接。凱文微微一愣，回過神來後便冷靜地將窗頁合下。

　　「等等——」騎士喊道，「羅德尼侯爵出了意外，他在找你！」

　　窗戶「砰」的一聲重重合上，幾乎在前一秒，一塊圓形金屬從窗外飛了進來，落在地上。

　　弗蘭克被嚇了一跳，他看看凱文，咳嗽一聲，還是忍不住問：「你沒事吧？」

　　「沒事。」凱文說，他呼出一口氣，收回看著窗戶的目光，彎腰撿起地上的金屬，用拇指輕輕摩挲著。

　　深灰色，上面浮著交叉雙劍與徽盾的雕紋，那是他本應拿到，卻沒能拿到的。

　　副都騎士團的勳章。

李洪元

第六十一章　開業第六十一天

　　蘇茜將放在狗崽子肚皮上的手收回來，搭在膝蓋上。

　　艾蘿直勾勾地盯著她。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摸艾蘿的腦袋。

　　艾蘿倒是沒有閃躲，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咕嚕聲，它動了動脖子，依舊端坐著。

　　蘇茜：「……」

　　糟糕，怎麼辦，她以前在微博上雲養的貓貓狗狗雪豹還有兔猻好像並不會互相吃醋。

　　她感到一陣心虛，輕咳一聲，雙手捧著艾蘿的頭顱，哄道：「別這樣嘛，這也是你的小夥伴，而且，艾蘿還是我唯一的小貓呀。」

　　艾蘿：「喵。」

　　小貓似乎並不滿意，她發出咕嚕咕嚕的喉音，亦步亦趨地跟在蘇茜腳邊，看著她將幼犬牽到酒館窗下安頓好，又跟著她去了居民區。

　　有幾隻新來的舊獸人們已經洗完澡，正坐在住宅外的長椅上被擦乾皮毛，他們有的手上還拿著牛奶杯子，一臉睡意惺忪的，似乎完全搞不清楚情況，小腦袋一點一點著。

　　年長的的小朋友在一旁嘰嘰喳喳，用嗅聞氣息與磨蹭皮毛的方式與新朋友互相打招呼，一團一團的毛絨絨挨挨蹭蹭，蘇茜不禁感到有點心動，但她瞟了一眼蹲在一旁，一副嚴肅模樣的艾蘿，又默默縮回了手。

　　……算了，總會有機會的。

　　新來的舊獸人共有九隻，都還非常年幼：雖然可可他們也是未成年，但一年級和六年級還是有差別，就連被寵物商人說是「年紀大」的小山羊也比可可要小。

　　「我第一次被賣時也差不多是這麼大吧！」可可說。

　　與在馬戲團的磨礪中成長起來的小朋友們相比，他們剛剛離開養殖場，安靜乖巧，逆來順受，只學過一些簡單的交流——但是沒關係，可可在屋子裡跑上跑下，精力充沛地安排著所有事情。

　　「今天太晚啦！先把床鋪好，然後休息！」小狗人將寫好日程的紙條貼在公告欄上，大聲宣佈，「明天一起早餐，帶大家四處轉轉，對啦！還有取名字！」

　　蘇茜看著這些已經吵吵鬧鬧討論起幼崽名字的大孩子——顯然這些日子他們讀到了不少故事，正打算把自己喜歡的角色安給後輩，她想了想，打開系統商店，買下一幢新的民宅。

　　由於人口增加，一幢住宅已經顯得有些擁擠，雖然小動物們還是喜歡擠在一起睡覺，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也該有自己的房間。

　　新住宅的門牌編碼是「004」，蘇茜沉吟片刻，直接將它改成「002」，然後走回路口處，插下一塊「獅市長大道」的路牌。

　　……其實「狗市長」說不定更加貼切，但這聽起來好像在罵人。

　　接著她順便去了趟隔壁街區，立下「對角巷」的路牌：還特地多花200積分選了個帶著沸騰坩堝圖案的路標。

　　她對著路標躊躇了一會兒，又將其改成「翻倒巷」。

　　一個剛從導師的住宅出來，正哈欠連天地走回旅館的學徒注意到了新路標，他停下來看了看：「這是晝夜翻倒的意思嗎？」

　　蘇茜：「不，是黑魔法的意思。」

　　學徒：？？？

　　——

　　凱文與弗蘭克回來了。

　　年輕的騎士對先前的經歷沒多說什麼，只是直接將騎士團的勳章交給蘇茜：「我已經不會是副都騎士了，這個就請您代為保管吧。」

　　蘇茜從弗蘭克咋咋呼呼裡稍微瞭解經過，她有些訝異：「不去看一眼，真的沒關係嗎？」

　　凱文笑了笑：「不用了，父親那裡用不上我——一直是這樣。」

　　他頓了一下，又說：「而且，現在也回不去了，不是嗎？」

　　蘇茜看看他。

　　又低頭看看手中的勳章，撓撓頭髮：「其實……好像也不是不行。」

　　【信物：副都騎士團鐵勳章

　　描述：正式騎士的象徵，也是出入副都的通行證。您可以使用它對流動攤販與傳送陣的目的地進行標記（剩餘次數10/10）。】

　　【溫馨提示：使用時需要付出一定積分，標記地點會出現微小偏差。】

　　【傳送陣：每個成功大城市的標誌建築之一，哪怕您的領地位置偏僻，旅行者、大宗貨商、遷徙旅人也能夠瞬間抵達這裡。】

　　城鎮科技樹在魔能工坊喚醒後增加了「魔導科技」的分支，「法師塔」位於大量前置技能交織後的末端，但傳送陣卻屬於基礎科技。

　　蘇茜手上還存著一點技能點，她思索了一下，還是回市政廳點亮了這個科技。

　　傳送陣有許多種：高塔中的樓層傳送，城市街區間的短途傳送，以及城與城之間的長途傳送——簡而言之，電梯、公交、高鐵，一種科技，多種功能，簡直超值！

　　蘇茜的領地還沒有結構複雜的高塔，也暫不需要城際交通，她花了兩萬積分，建設了傳送大廳。

　　【您的名下存在暫不處於領地內的員工，您可以傳送至對方所在方位附近。】

　　【溫馨提示：單向傳送時目的地存在一定偏差，請注意落地時腳下情況。】

　　蘇茜：「……」

　　豐富的經驗使她立即警覺起來了。

　　蘇茜走進傳送大廳，這座建築的外觀如同羅馬神殿，裡面也像個環形劇場。

　　熱熔金繪成的複雜魔法陣烙在大廳中央，浮著淡淡流光，四角有明亮的魔法焰光穩定燃燒。大廳的裝潢簡潔，白牆彩窗，中心的魔法陣如同一個環形舞臺。

　　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寫著「兩萬四的價格絕對物超所值」。

　　蘇茜才不信。

　　公交站點的單價都要兩萬積分，高鐵站便宜成這樣肯定有什麼問題！

　　她試著踩上傳送陣，腳下光暈一陣搖曳，眼前隨即浮現出目的地的列表——

　　【北境/極冬領/不知名村落/？？？[艾拉]：500積分/次】

　　【副都/副都騎士團[副都騎士團鐵勳章］：800積分/次】

　　有且僅有兩條。

　　餘下一片空白。

　　蘇茜：「……」

　　不詳的預感成真了！

　　她不甘心地又戳了幾下列表，戳出了個溫馨提示。

　　【溫馨提示：您需要先與目標城市的傳送陣建立交通許可，才能進行雙向定點傳送！】

　　蘇茜：草。

　　我要是能跟外面聯繫，我還用得著建什麼傳送陣！

李洪元

第六十二章　開業第六十二天

　　城市傳送陣，毫無疑問是魔導科技泛用化的典型傑作。

　　哪怕完全沒有魔法適性的人也能使用，魔法彌消了空間上的距離，令不同國家與城市之間的學術交流、商業貿易與外交活動得以更加順利地進行，除了使用價格與維護支出有些昂貴，似乎並沒有什麼缺點。

　　……不，缺點還是有的。

　　畢竟，哪怕最和平好客的中立城市，也絕不會想被一幫聲名狼藉的黑巫師無緣無故地深夜造訪。

　　號稱學術之都的西格維特幾乎可以作為大陸各地之間的中轉城市，與之相反，緘默塔的目的地只有位於活火山群附近的敘拉前哨——有時還是張單程車票。

　　那麼問題來了。

　　要多麼兼容並包的地方，才願意與永夜峽谷建交？

　　蘇茜感到一絲凝重：「……」

　　緘默塔會是一個選擇。

　　但沒必要——信鴉與流動攤販已經基本能夠滿足現有需求，將有限的名額消耗在上面顯得有些浪費。

　　蘇茜吐出一口氣，將彈窗一一關閉，走出傳送陣，非常光棍地想：那麼就先把這個問題放到一旁吧。

　　她走出傳送大廳的時候，看到阿爾德羅不知什麼時候蹲在一邊，腦袋抵在窗下。一隻小松鼠顫顫巍巍地趴在他的頭頂，扶著窗臺，正小心翼翼地望向裡面，輕聲細語地向龍描述著看到的東西。

　　領地擴張後，最高興的大概是阿爾德羅。骨龍就跟被定時了一樣，每早每晚都要繞著城鎮外圍飛上幾圈，然後在空地上痛痛快快地舒展開渾身骨節，嗚嗚長吟，再飛去找他的幼兒園同學——在此之前，他大多數時候都不得不做一頭丟人現眼的走地龍。

　　龍看到蘇茜，高高興興地伏下脖頸：「我知道，我知道，這是傳送陣——對不對！」

　　蘇茜對他的興奮感到有些不解：「是啊。」

　　阿爾德羅將小松鼠放到地上，口吻自豪地介紹道：「我沒說錯吧！這是個很厲害的東西，從這裡可以去外面的任何地方！」

　　蘇茜：「欸，其實……」

　　現在並不能。

　　龍顱骨裡的魂火躍動著，他說：「我現在不能離開啦，不過你們可以出去看看，外面有很多跟這裡不一樣的好東西，你們回來以後再告訴我，就能當作我也去過啦！」

　　蘇茜：「……」

　　而小松鼠不安地擺動了一下蓬鬆的大尾巴，露出了畏怯的情緒：「我去過外面很多地方了，我覺得還是這裡最好。」

　　阿爾德羅像是傻住了：「這樣啊。」

　　他慢慢趴下來，將頭顱枕在爪子上，過了一會兒，嘴裡嘟嘟噥噥：「我記得過去的時候，每天都有很多人會通過傳送陣來來往往。我認識許多外面的好朋友，他們每次回來都會帶許多禮物，我跟他們出去玩耍過，有幾次缺錢的時候，他們就把我賣給騎士團，然後我再偷偷地逃出來。」

　　龍說到有趣的地方，自顧自地嘿嘿笑起來，然後他突然又歎氣，這條龍總是傻乎乎的，可這時候卻很認真：「後來有一天，他們都離開啦，通過傳送陣……再後來，我就死掉啦。」

　　蘇茜伸手摸了摸他。

　　阿爾德羅嗚嚕嗚嚕地忸怩了一下，冰涼的腦袋輕輕抵了抵蘇茜的掌心，像一個不那麼熟練的撒嬌，他的魂火在眼眶裡搖曳：「現在我們又有傳送陣啦，他們會回來吧？他們說過會回來的。」

　　龍的顱骨並不是那麼光滑，有種堅銳的鱗片感，蘇茜用拇指摩挲著他的顎骨，說：「當然都會回來的，大家一定有很多見聞能告訴你。」

　　龍呼呼笑起來。

　　回到酒館後，蘇茜順手翻開她的日誌。

　　上面的速寫圖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從酒館外觀，變成了城鎮鳥瞰，零星的建築物在空曠的領地內顯得非常寒酸，蘇茜看了一會兒，拎著本子，順著隱藏在酒櫃後的樓梯，爬到自己的閣樓。

　　膠囊公寓在擴建後變成了位於酒館上方的閣樓，一扇窗戶正對著廣場，窗臺是一張寬敞的桌板，桌板上擺著幾個小擺飾，以及一束乾花。

　　閣樓內還有另一扇門，通往樹屋內部的市政廳。

　　蘇茜小心翼翼地關好房門，蹲下身，敲敲地板，沒過多久，兩隻軟乎乎的短腿狗搖搖擺擺地從床底下鑽出來，在她的手邊磨蹭著，用小乳牙輕輕咬著她的手指。

　　她快樂地擼了一會兒狗，又給它們添了水和自製狗糧——自帶清潔功能的房間就這點好處，甚至不用擔心小狗隨地排泄。

　　然後她坐在床上，隨手推開窗戶，翻出速寫圖。

　　她拿起筆，對照著窗外的景象，試著在圖上勾勾畫畫，很快，空空蕩蕩的街道兩側便出現了錯落有致的建築，更遠處，是飄揚旗幟的高塔，幾座風車佇立在田野邊。

　　但這些線條只在紙頁上停留了片刻，就像魔術墨水一樣迅速褪去了顏色。

　　「唉——」蘇茜歎了口氣，她舉起手賬本，直接往後一躺，發出靈魂質問，「要怎樣才能一夜暴富啦！」

　　兩隻小狗被她嚇了一跳，它們立起來，爪子搭在床鋪邊緣，在她的頭髮間嗅來嗅去。

　　蘇茜翻了個身，捏了捏小狗的爪墊，然後將手賬本從頭到尾迅速翻過一遍，「啪」的一聲蓋在臉上。

　　……

　　「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蘇茜聽見有人在說話，她有些迷惑：走，要去哪裡？

　　「不走啦。」緊接著她聽見阿爾德羅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傻乎乎的，「我可是最好的龍，要留在這裡。」

　　她的眼前亮了起來。

　　蘇茜看見了紅龍——他的鱗片在日光下閃閃發光，就像上好的、正在燃燒的紅寶石。龍盤踞在那裡，翅膀微微合起，他說：「反正，等事情結束了，你們就會回來了吧？」

　　他的跟前站著好多冒險者打扮的人，騎士、遊俠、魔法師、吟游詩人……什麼都有，一個穿著斗篷的詩人走上前，抱了抱龍的腦袋，摸摸他漆黑的角，說：「當然會回來，到時候，會給你帶很多很多禮物。」

　　龍甩了甩尾巴，呼呼笑起來。

　　耳邊逐漸變得嘈雜，什麼語言都有。

　　蘇茜看到了很多很多人，他們都聚集在那裡，互相擁抱，互相道別。

　　「大人，我會將您的名字作為最高的榮耀。」有個人在說，「只有最優秀的子孫才能以此為名——這樣的話，至少您的名字一定會在大陸流傳下去。」

　　「哎，雖然你是這麼說……」另一個人答道，「但我總覺得，要麼你是在自吹，要麼你是在罵我。」

　　那是個銀色長髮的精靈，穿著帶著披風綬帶的禮服，滿臉卻寫著不正經的戲謔。

　　在相視大笑之後，精靈用力推搡了對方的肩膀：「快滾吧，小混蛋，誰管你的子孫後代叫什麼名，反正都不會再是我的學生了！」

　　他們腳下的地面流淌著熔金的光芒。

　　蘇茜終於看清了：那是傳送陣啊——

　　它是那樣巨大，一環套著一環，覆蓋了整個廣場，魔法的焰光正灼灼燃燒。很多人站在裡面，還有很多人站在外面，不同的語言都約定著再見，蘇茜聽見許許多多的聲音，他們都在說。

　　「會再回來的。」

　　畫面開始晃動，就像信號接觸不良的電視屏幕出現大量雪花。

　　蘇茜最後似乎聽見輕微的振翅聲，在沙沙的雜音當中，她看見銀髮精靈回過頭，笑眯眯地說：「誒，你來晚啦，拉斐爾——」

　　蘇茜睜開眼。

　　她掀開蓋在臉上的手賬本，翻身坐起來。小狗仍搭著床沿，咧著嘴，笑呵呵地呼著熱氣。蘇茜一把將其中一隻撈起來，放在膝蓋上撫摸。

　　她望向窗外。

　　阿爾德羅正趴在地上，用爪子蓋著眼眶，大聲數著數，而舊獸人們正四散躲藏——亡靈追逐生靈從來就不依靠視覺，也不知道這個捉迷藏究竟是怎麼玩起來的。

　　「怎麼辦，」蘇茜挾著肋下，將小狗舉到跟前，「許下一個特別厲害的承諾啊。」

　　小狗肉乎乎的短腿憑空劃動了幾下，發出不解的嗚嗚聲。

　　——

　　建設好傳送陣後的第三天，凱文找到了蘇茜。

　　年輕騎士的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窘迫，他躊躇了好半天，也沒好意思說話。當凱文第三次走到蘇茜面前時，蘇茜終於笑出聲來，她一把將騎士勳章塞給凱文：「去吧去吧。」

　　凱文的臉一下子紅透了，他抓著勳章，磕磕巴巴地說：「對不起，我不是——」他卡了半天沒說出話，最後耷拉下肩膀，「我一定會儘快回來的。」

　　「我知道，」蘇茜說，「凱文是個騎士啊。」

　　前往副都的人選，除了凱文，還有那匹鷲馬充當坐騎，多蘿西自告奮勇一同隨行。

　　亡靈法師換下了灰袍，穿上一件火紅裙裝，打扮得像個風情萬種的交際花，她向蘇茜保證：「放心吧，領主小姐，不管發生了什麼，我都會帶著您的小朋友全鬚全尾地回來。」

　　蘇茜：……這個全鬚全尾就顯得很微妙。

　　而多蘿西則靠在整個僵住的年輕騎士肩上，打量著他的臉：「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傳統派的騎士了，這可是珍貴的材料，別擔心，就算你死了，我也會讓你活著回到這裡。」

　　凱文：「……」

　　蘇茜：「……」

　　為了佐證自己所言非虛，多蘿西甚至說起她手上那例死亡騎士的來歷——那位可憐的騎士被美貌無情的亡靈法師欺騙身心，在一場美妙虛幻的愛情後，獻出了自己的靈魂。

　　蘇茜：「……」

　　蘇茜：我反而更加擔憂凱文的安危了啊！！！

　　但凱文搖搖頭：「就這樣吧，由洛夫萊斯女士與我同行。」

　　他走進傳送陣，持劍躬身，朝蘇茜行了個標準的騎士禮：「無論如何，我都會回來的。」

　　「當然，」蘇茜說，然後支付了傳送積分，「要知道你可是未來的騎士長。」

　　魔法焰光騰空而起，注入地上的熔金陣紋當中，白光逐漸變得耀眼，多蘿西注意到了腳下的情況，她挑起了眉，像是想說什麼，身影就消失了。

　　單向傳送時，目的地會存在一定偏差，所以需要注意腳下——

　　腳下什麼都沒有。

　　在傳送慣有的輕微眩暈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深藍色，耳畔傳來呼呼風聲。

　　鷲馬愣怔了一下，本能地用力扇動翅膀，然後它的一條後腿被扯住了，接著是另一條，它歪歪斜斜地掙扎著，連帶著拽著它的兩個人，灰頭土臉地摔在地上，滾了幾個圈。

　　「我要回去！」多蘿西呸地吐掉一口草，痛心疾首地錘了一下地面，「那是什麼古典傳送陣，我還沒看清楚！」

　　他們這邊的響動很快引起了周圍旅人的輕微騷動，沒多久，一小隊騎士從後方疾馳而至：「什麼情況！」

　　「啊，」凱文抬起頭，看向過去的友人，露出一個微笑，「好久不見了，科雷。」

李洪元

第六十三章　開業第六十三天

　　導師出了遠門，她的學徒和助手則留下來給蘇茜提供付費服務，指既付費又服務。

　　這些年輕人對朝九晚五的義務勞動非常滿意，甚至感覺是在放假。每到下班時，他們還會成群結隊地拎著晚餐招搖路過翻倒巷。

　　黑魔法派系與亡靈派系之間的關係立即又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

　　蘇茜：……依靠共患難維繫的友誼真是淺薄啊。

　　拋去視覺效果，亡靈法師確實非常好用。

　　骷髏與僵屍在召喚者的指揮下，平整著還未鋪設磚石的道路，又勤勤懇懇地從城鎮泉水引出一道溝渠，經由廣場，穿過獅市長大道，一直延伸到到外環的農場。

　　清澈的泉水從街邊建築前淙淙流過，蘇茜在水渠中放養了一些魚苗。這些魚趨光遊動，在街邊路燈的光照下，鱗片隱隱出呈現彩虹般的光澤。

　　那個懷抱水晶瓶的地標雕塑被安放在城鎮泉水旁，蒙著一層乳白色的光暈。不過，它的提示上一直顯示「效果尚未開啟」，蘇茜戳了幾回，也沒有得到更多信息。

　　……算了，反正也就2888積分，就當個裝飾也挺好看的，誰知道額外功能會不會有詐。

　　蘇茜覺得自己已經被這個狗系統鍛煉出處事不驚、百毒不侵的抗性了。

　　由於免費勞動力的增加，糧食的產量迎來了暴漲。

　　哪怕倉庫已經經過擴建，但還是被豐收的小麥與果蔬塞得滿滿當當，緘默塔消化了其中一部分，剩下的那些除了低價倒賣回系統外別無選擇，蘇茜終於體會到了領地中生靈不足的苦惱。

　　直到大概一個多月之後，歸來的凱文解決了這個問題。

　　年輕的騎士帶回了大筆糧食訂單。

　　——

　　客觀地評論，羅德尼侯爵算是個還可以的貴族，他沒有祖輩的戎馬功績，沒有英明神武的決策，但也從沒犯過什麼大錯，平平無奇，碌碌無為。

　　可惜長子是個傻子。

　　布魯姆‧羅德尼是個毫無才能、心比天高的廢物。他厭惡遠比自己更加優秀的弟弟，但他謀殺的手段又拙劣得只有凱文那樣死腦筋的騎士才會上當。

　　侯爵在與副都騎士長的一次偶然交談與詢問中，才記起自己還有另一個兒子，順帶發現長子做的蠢事。

　　布魯姆在父親的問話中驚慌失措，為自己的行徑暴露而恐懼，又為凱文仍活著的消息而嫉憤，在他人的挑唆下，這個蠢貨做了件可能會把自己與父親送上歷史課本的大事。

　　——他在宴會上行刺了來自王都的特使，並且成功了。

　　當然是有人教唆，這個腦容量不足五的廢物哪裡策劃得出這樣的刺殺。在得知自己的父親也因此失去了一隻眼睛和一條胳膊後，布魯姆甚至自己先嚇哭了。

　　他哭哭啼啼，含含糊糊，甚至說不清給自己出主意的究竟是個什麼人，然後在事發後的第三天暴斃身亡。

　　顯而易見，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行動，城衛兵與副都騎士封鎖了城市，仔細篩查近期入城的外來人口，仍一無所獲。

　　羅德尼侯爵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了久未逢面的次子。

　　那個總是生活在陰影中的孩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長大成人，他長得更像他的母親，但眉宇間的堅韌卻與那個軟弱的女僕毫無相似之處——

　　當然，也與自己截然不同。

　　正如騎士長所言，這個年輕人一定會是個優秀的騎士。

　　這對並不比陌生人更加熟稔一點的父子在生疏的問候後便陷入沉默，很快就草草結束了這次見面，直到事件解決之前，都沒有再會面。

　　出乎意料的是，最終揪出幕後指使的是多蘿西。

　　雖然非常微弱，但亡靈法師還是在布魯姆的屍體上找到了一點熟悉的氣息——屬於黑魔法。

　　邪惡陣營有自己解決事情的手段：在一系列大概能讓緘默塔名聲更加糟糕的見招拆招、偵查與反偵查之後，亡靈法師技高一籌，找到了隱藏在居民區中的黑魔法師。

　　並不是外來人口，這個隱匿於人群中的法師已經在副都居住了五年之久，在鄰居眼裡是個憨厚老實的普通鞋匠。

　　如果不考慮替換的話，那麼這之後的含義實在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更糟糕的是，在追捕與交戰中，劇烈的爆炸波及了副都的穀倉。

　　王都特使的遇難、謀殺背後的暗湧帶來的陰影還未散去，擺在副都民眾眼前的最大難題，是如何度過接下來的將要面臨的寒冬。

　　思量再三之後，憂心忡忡的騎士長還是同意了凱文的提議。

　　——

　　副都的騎士與凱文一起通過傳送陣抵達了永夜峽谷，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他們還是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一大堆白花花的骨頭正在埋頭修路。

　　這麼多骷髏在眼前聳動的景象實在過於驚悚，有個騎士沒沉住氣，一劍砍碎了幾個骷髏——然而這些亡靈也不以為意，有兩個僵屍哢噠哢噠走過來，將同伴（？）散落的骨頭一一撿起，送到一旁。

　　騎士們仔細一看，那兩個僵屍掄起錘子，將拾到的骨骼砸成碎渣，前一批骷髏平整過腐敗的土壤後，後一批骷髏就將這些骨頭渣均勻地鋪在路面上。

　　騎士：？？？

　　這究竟是什麼物盡其用的神奇的操作？？？

　　旁邊的年輕監工（？）大聲抗議：「喂！別隨便弄壞我的隊伍——缺了口子路就鋪不平啦！」

　　騎士看向那個亡靈學徒打扮的年輕人：「……」

　　騎士：「對、對不起？」

　　也不全是亡靈。

　　骨龍盤踞在廣場上，歎息女妖飄浮在水池裡，除此之外，是一大群毛茸茸的小動物。

　　這些小動物毫無戒心地在亡靈之間跑來跑去，因為陌生人的造訪而停下腳步，紛紛用懵懂無知的眼神打量著騎士們。

　　在得知他們的來意後，幾隻膽子更大一些的舊獸人蹦躂起來：「有的！我們有很多糧食！都裝不下啦！」

　　甚至湊上來拉騎士的手：「跟我走，我帶你們去！」

　　小動物的爪子毛茸茸、暖乎乎的，顯然是屬於生靈的溫度。

　　城鎮外環田地經過擴建，已經綿延一片，如今長滿了黃澄澄的麥子。與骨灰修路相比，舊獸人與骷髏搭檔收割的場景過於和諧，難以觸動騎士們的內心。

　　科雷喃喃自語：「……可是，現在完全不是收割的季節吧？」

　　凱文沉吟了片刻，回答道：「因為這裡是永夜峽谷？」

　　科雷：「這樣更不可能了！」

　　恰好撞上這一批小麥的收穫，副都騎士買到了比預計更多的糧食。

　　任勞任怨的骷髏勞工將糧食打包裝袋，搬到傳送大廳。這些勞工的骨質不一，有幾個較為疏鬆的骷髏在搬運的過程中突然散了架，掉落在地上的麻袋很快被其他骷髏背走，而散架的勞工則被一一拾起來，作為鋪路材料發揮餘熱。

　　……不對，骨頭又沒有體溫，哪裡來的餘熱。

　　副都騎士們滿載著新鮮的糧食與支離破碎的世界觀返回副都，在離開前，科雷忍不住問道：「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羅德尼？騎士長大人還誇你了。」

　　如果是更早之前，凱文大概會為這句誇讚而感到心潮澎湃——當然現在也依然會。

　　但僅此而已。

　　凱文輕笑一聲，甚至沒有花時間思考，便搖搖頭：「不，請替我感謝騎士長大人，但是科雷，我已經有了想要效忠和守護的地方了。」

　　他的好友走上前，用力攥住他的胳膊，大聲說：「你瘋了嗎！這裡可是永夜峽谷，你想跟一群亡靈混在一起嗎，羅德尼！你忘了嗎！你可是個騎士啊！」

　　「沒錯，這裡是永夜峽谷。」凱文道，他低頭輕輕掰開科雷的手指，「你也看到了，這裡居然是永夜峽谷——我為什麼要走呢？更何況，科雷，我還見到了真正的騎士。」

　　「羅德尼——」

　　凱文笑了笑，打斷了他：「別叫我羅德尼了，我的名字是凱文。」

　　他將舊友推進傳送陣：「等到了豐水季，如果你願意來這裡，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但現在的話，還是就此別過吧。」

　　科雷還想衝上去說些什麼，然而眩暈感阻止了他。下一刻，他已經重新回到副都中。

　　羅德尼侯爵站在騎士長身旁，僅剩的一隻眼睛掃過歸來的騎士們，卻沒有找到次子的身影。他像是早有預料，只是重重地歎了口氣。

　　「別想那麼多。」騎士長將手搭在侯爵肩上，又吩咐下屬：「先將糧食運回駐地檢查，如果沒有問題就收進倉庫。」

　　除了金錢，蘇茜還向副都要了些其他的東西作為報酬。

　　一些花卉與藥植的種苗、兩籠子信鴿、幾盒家庭常備藥物，還有各種各樣的日用品：雖然領地裡有工坊與煉金坊，但礙於原材料限制，做出的東西還相當有限。

　　將這些東西分門別類地安頓好，蘇茜搓了搓手，步履輕快地走回酒館。

　　她是看透了，攢錢是沒有意義的！這個狗系統時不時就要逼著她氪金！

　　蘇茜決定先下手為強：她直接氪了一個158金幣，兌換41晶鑽，打開扭蛋池。

　　蘇茜：我主動氪的，算我贏了。

李洪元

第六十四章　開業第六十四天

　　抽卡這種事，只有按下去的那個瞬間，才是快樂的。

　　蘇茜想。

　　她看著自己抽出來的貓爬架，有著磨爪板、壁掛貓箱、攀爬甬道、逗貓絨球，做工精緻，簡潔美觀，還附帶調節溫度與安撫寵物的功能，絕非淘寶爆款可以比擬。

　　……但不意味蘇茜看到它會很高興。

　　蘇茜：講道理，這個垃圾卡池對四星的定義是不是昂貴且沒用？

　　……這麼一說，阿爾德羅也是四星。

　　她將貓爬架安置在酒館中。木質的跳板、貓屋與立柱在淡黃色的壁紙上顯得非常可愛。

　　艾蘿蹲在坐墊上，仰著腦袋看了一會兒，起身輕巧地躍上跳板，沿著隔板跑了一圈，整隻貓鑽進牆上的貓箱中，只剩下骨頭尾巴在外面快活地甩來甩去。

　　蘇茜上前捏了下它的尾巴，小貓靈活地捲起骨節，輕輕拍打了一下蘇茜的手指，然後轉過身，探出半個小腦袋，「喵」地叫了一聲。

　　蘇茜：算了，反正艾蘿也很高興。

　　蘇茜：……可惡，看著這個貓爬架，好想養一大群貓哦。

　　標準十連還給了火椋鳥的卵。

　　這種小型的火屬禽類據說與不死鳥是遠親，它們的冠羽與血液都是良好的觸媒與素材，唯一的缺點是，它們敏感易驚，很容易集體自燃。

　　蘇茜隨手將它塞進倉鼠籠，半個小時後，她得到了一團嘰嘰喳喳的火球。

　　這隻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小鳥剛一出殼就開始自燃，火星隨著它拍打翅膀的動作四下飛濺，在桌面上落下斑駁灼痕。原本鋪在倉鼠籠下的草窩是易燃品，塑料滑梯與跑輪也已熔化，蘇茜還得到一個修復的提示。

　　蘇茜：「……」

　　她對「敏感易驚」有了直觀體會。

　　蘇茜彎腰從櫥櫃中拿出毛巾，墊著手拎起倉鼠籠子，放到水池中，擰開水龍頭。

　　剛破殼的雛鳥被澆熄了身上火焰，它的叫聲更加尖利，奮力地撲打著翅膀，羽絨上的火星明明滅滅。沒過多久，這隻火椋鳥暈頭暈腦地原地轉悠兩圈，僵直著爪子倒在籠底。

　　【您的火椋鳥已死亡。】

　　蘇茜：？

　　蘇茜：這算是被淹死嗎？

　　她看了眼提示窗，默默關掉水龍頭，打開籠門，提著小鳥的爪子將它拎出來。小鳥身上的絨毛還殘留著微微燙手的餘溫，頭頂的橘紅色冠羽濕噠噠地垂著，看上去極為可憐。雛鳥的羽毛與血液尚未被火元素浸染，沒有什麼回收價值。

　　蘇茜想像了一下將這種不穩定火種養在牧場中的後果，不由得覺得有點牙酸。

　　蘇茜：我總覺得這個系統好像又試圖在坑我。

　　她看看手中的小鳥，思考了片刻，舉起來朝拉斐爾示意了一下，詢問道：「拉斐爾——這個能吃嗎？」

　　死亡騎士沉默了一瞬，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回答。

　　「火椋鳥養在城區內不太好，它們很容易受到外界驚擾。」他又提醒道。

　　蘇茜看了一眼自己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倉鼠籠，花了一點積分修復了它，一臉心有餘悸：「……我已經知道了。」

　　拉斐爾盡職盡責地提供圖鑒服務：「這種鳥一般生活在河畔淺灘的鷹矛蘆葦叢裡，那種蘆葦不易燃燒，火椋鳥會用其築巢。」

　　蘇茜：明明是火屬性，卻生活在水邊……自然生態真神奇啊。

　　她在自己剛剛抽出的植物種子中翻了翻，果然找到了鷹矛蘆葦……但問題來了，哪裡有河畔淺灘呢？

　　蘇茜歎了口氣，順便將蘆葦種子也收回倉庫。

　　至於保底員工也是個蛋。

　　個頭不大，白色的，看上去特別正常，好像敲進鍋中就能煎成荷包蛋。

　　考慮到先前的員工，蘇茜甚至有點懷疑系統給錯東西了。她將信將疑地將蛋放進剛修好的倉鼠籠，趁著孵化時間，她順便處理了那隻火椋鳥。

　　……並不是非常好吃。

　　幼禽的肉質理應非常鮮嫩，但火椋鳥卻並非如此。它的肉質有些粗糙，或許是火屬性的緣故，還透著一股突兀的辛辣。這股辣味像劣質的辣椒醬，又很難被其它調味料中和覆蓋。

　　蘇茜大失所望，她草草咬了兩口，就放棄折磨自己，順便把它從菜單上劃去。

　　三星的員工孵化所需的時間並不長，很快蘇茜便收到了提示——

　　【您的[未知的蛋]孵化了！】

　　【您獲得了[雲鴒][☆☆☆]】

　　【您獲得了經驗×20】

　　蘇茜：……咦。

　　她愣了一下，感覺似乎少了點什麼：這次的新員工，沒有名字嗎？

　　她抬起頭，在倉鼠籠中看到一朵棉花糖。

　　這隻小鳥好像整隻都裹在一團雪白雲朵當中，看上去輕飄飄、軟綿綿的，只露出一個小腦袋。蘇茜打開籠子，它便拍打著雲狀的翅膀，從籠子裡鑽出來，輕盈地落在蘇茜的肩膀上。

　　蘇茜忍不住摸了一把它的身子，冰涼柔軟，就像一大團蓬鬆棉花。

　　【雲鴒[☆☆☆]

　　種族：雲鴒

　　詳情：雲鴒就是雲鴒。它是守望春天的鳥兒，有著最動人的鳴叫，能夠喚醒春天的第一朵花。直到現在，它的身體還是如同雲朵一樣蓬鬆柔軟。】

　　小鳥停在蘇茜的肩頭，細細的喙蹭了蹭她的臉頰，好奇地轉動腦袋，四下打量。

　　艾蘿也注意到了新成員，小貓向來認為蘇茜的肩膀是自己的固有領地，然而這一次卻沒有吵鬧，她從貓屋中鑽出來，哢噠哢噠幾下跳到吧臺上，攀著蘇茜的手腕，抬起身體，望著小鳥。

　　蘇茜撈起小貓，艾蘿伸出爪子，輕輕撓了撓雲鴒的羽絨，小鳥動了動身體，低下頭啄了下艾蘿的腦袋，又撲打著翅膀飛起來，這一次落在死亡騎士的頭頂上。

　　蘇茜：「……」

　　草，好可愛。

　　拉斐爾仰了下頭，他抬起手，想讓雲鴒停在自己的手指上，但鳥兒並不理他。他顯得有些無奈，頂著這麼一團棉花走出酒館，剛一出門，小鳥立即扇動翅膀飛到樹枝上，窩成一團，像是在打盹。

　　蘇茜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有些不對：「……誒，它不會叫的嗎？」

　　「雲鴒只會在春天來臨前鳴叫。」拉斐爾說，他看看蘇茜隱隱露出的失望神色，又笑了笑，「別著急，領主大人，您會聽見的。」

　　——

　　在亡靈法師的努力下，領地裡的道路都被鋪設了骨頭碎片，雖然仔細看起來有些詭異，但總比裸露的泥濘腐敗好。

　　翻倒巷中，屬於導師領民的法師住宅還是建起來了，原本的基礎民宅也沒有被拆除，而是作為打算留下來的學徒的住處——雖然學徒的實習期還沒有結束，但已經有不少人決定繼續留在這裡，其中就包括博物學者托蘭。

　　除此之外，圖書館所在的街區也變得熱鬧起來。

　　社區圖書館經過一次升級擴建，增設了一間閱覽室，每天都有一堆學徒熬夜寫論文，宛若大學的期末季。銀松木書櫃裡也被放上了法術書與研究筆記，為了防止被無辜孩童誤拿，只放在最高的兩層。

　　在一次例行與緘默塔交流期間，一名卷宗法師無意中走進這個圖書館，一抬頭看清了那究竟是什麼，緊接著發現居然真的是正品，這個有一把年紀了的老法師差點當場犯了心肌梗塞。

　　他痛駡了一番這暴殄天物的書籍擺放，然後直接席地而坐，拿著那冊研究筆記看得如癡如醉，直到蘇茜來提醒他流動攤販的時限快到了的時候才回過神來，唾沫星子險些噴蘇茜一臉：「開頭和後續呢！這個筆記的開頭和後續呢！」

　　蘇茜瞥了一眼封皮：「沒有了，只有那一部分。」

　　「怎麼會沒有了呢！怎麼能沒有了呢！」老法師痛心疾首，捶胸頓足，搞得蘇茜甚至生出了一點愧疚感。

　　於是卷宗法師錯過了第一次流動攤販的時限。

　　在第二次，他撩起袍子一路小跑回了高塔，沒過多久便拖家帶口地帶來了一箱書冊和小半打學徒和助手。這些學術派沒日沒夜地泡在閱覽室裡，埋頭苦讀，奮筆疾書，討論到激動處居然還潸然淚下，彷彿一群精神病在聚會，連黑魔法學徒與亡靈學徒見了都繞道走。

　　據多蘿西所言，緘默塔只有兩名卷宗法師導師，蘇茜算是直接撬走了半面牆角。

　　蘇茜：「……你們緘默塔連卷宗法師都這麼可怕的嗎。」

　　但不管怎麼說，這些年輕的法師們的確給這片領地注入了新的活力。

　　年輕人們在街道上來來往往，閒暇時坐在廣場旁的長椅上談天說地，又或者到酒館裡小酌一杯。

　　不過，邪惡陣營的確名不虛傳，有兩個法師曾偷偷摸摸地想誘騙舊獸人當實驗材料，小動物懵懂無知，欣然同意，然而在半路上，那兩個法師被從天而降的骨龍按在了地上。

　　犯罪未遂的年輕人被直接丟進萊布尼茨的宅邸，兩個小時後這兩個面無人色的傢伙被扔出了流動攤販，他們運氣不太好，那一次的攤販正好開在一片懸崖邊上。

　　「沒關係。」多蘿西用鮮花汁液染著指甲，輕描淡寫地評價，「在什麼地方，就要守什麼地方的規矩。要是在緘默塔，這樣的學徒一般會被扔進活火山邊上釣惡魔。」

　　不過，更多的時候，這些年輕人還是會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錯誤。

　　比如在街上召喚惡魔，卻當場失控——當然沒造成太大破壞，那頭惡魔在掙脫契約的瞬間，便被拉斐爾一劍兩段，順帶削掉了那個學徒的兜帽。

　　學徒腿軟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是被惡魔嚇的，還是被死亡騎士嚇的。蘇茜也沒有詢問，她走上去，收了一筆維修費用。

　　到了更晚一些的時候，一個新的提示框出現在蘇茜眼前。

　　【本年度結算】。

李洪元

第六十五章　開業第六十五天

　　【本年度結算】。

　　看到這個提示時，蘇茜居然有些恍惚。

　　她抬起頭，銀色的樹冠流光浮掠，而不遠處，則是她的城鎮。幾名學徒匆匆忙忙地從旅館朝翻倒巷跑去，幾團小朋友正蹲在路燈下看水渠中的遊魚，更遠的地方，磨坊的風車正緩緩轉動。「呼啦——」，骨龍扇動著翅膀，從高空中飛過。

　　已經過去一年了嗎。

　　蘇茜回過頭，突然發覺，自己已經快要記不得那個孤零零坐落在黑暗與廢墟中，連門都已經損壞的小酒館是什麼模樣的。

　　真的是努力的一年啊。她想，然後打開了年度結算。

　　【本年度結算

　　領主：蘇茜[Lv.3]

　　領地評價：☆】

　　【本年度累計完成交易次數：4119

　　本年度累計完成訂單次數：14973

　　本年度累計積分收入[貿易]：254015

　　本年度累計積分收入[城鎮設施與稅金]：273669

　　本年度累計積分收入[擊殺獎勵與其他]：198801

　　本年度累計積分支出：576210

　　本年度積分合計收益：150275[查看詳情]】

　　【您擁有領地員工×4，需支付費用：1350積分

　　您擁有契約員工×7，需支付費用：105積分

　　您擁有領民數量×47，可獲得年度獎勵：515積分

　　您需要支付費用：935積分[查看詳情]】

　　【您擁有農田×12，牧場×8，魚塘×1，

　　領地田地×16，林場×2；

　　城鎮住宅×7，城鎮設施建築×15；城鎮裝飾建築×51，城鎮道路×532；

　　您需要繳納年度維護費用：50980積分[查看詳情]】

　　蘇茜：……這明明是年度信用卡催債吧？？？

　　蘇茜：以及這是越肝代價越大的意思嗎！

　　她心如止水，付掉賬單，順便打開詳情頁瀏覽一番：最昂貴的居然是她的農場與養殖場，其次是領民田地，城鎮建築的維護費裡，法師宅邸所占的比例也頗高。蘇茜仔細翻看明細，發現骨渣道路與沿街水渠，以及先前差遣亡靈搭建的臨時倉庫都不在支付列表當中。

　　她微微一怔，感覺自己好像就快抓到什麼念頭了——

　　「啪嗒」。

　　一點冰涼的水突然滴落在她的臉上。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蘇茜看見正在路燈下交頭接耳的年輕法師止住了談話，奔跑的學徒慢下了腳步，他們都錯愕地抬起頭——

　　下雨了。

　　與之前穿透濃霧的微弱陽光不同，這是一場真正的豪雨。

　　大雨攪散了終年彌漫的霧，在石板地面上形成一汪汪淺淺的水窪，而在沒有鋪設路面的空地，雨水打落下來，很快滲入土壤中。

　　雨滴濺在銀色的樹葉上，劃出閃爍的弧，再落到地上。這時候，一直窩在樹枝上的雲鴒突然醒了過來。

　　它在雨中抖動著蓬鬆綿柔的羽絨，嘗試著張開翅膀，撲打了兩下。

　　雲鴒飛了起來——這隻鳥兒似乎完全沒有被雨水淋濕，它甚至在長大，原本如同一團柔軟的棉花糖，在飛翔中逐漸舒展開寬闊的、雲團狀的翼展，長出了雪白冠羽與尾翎。

　　它揚起修長的頸部，發出悠遠的啼鳴。

　　鳥鳴聲既高又遠，卻清晰可聞。

　　那是一種清澈純真的聲音，帶著甦醒的生機，溫柔輕緩，動人心魄。歎息女妖從水池中飄了起來，她的裙擺纏繞在水邊的雕塑上，輕聲合著鳥鳴吟唱。

　　雲鴒在城鎮上空盤旋飛過，又停駐在泉水旁的雕塑上，細聲歌唱，無面女子手中的水晶瓶暈起迷蒙柔光，緊接著，「嘩啦——」，星光閃爍的泉水從瓶中湧出，落成晶瑩裙擺，再匯入城鎮水渠。

　　這場雨不止落在城鎮，它的範圍甚至更遠——

　　記載以來的第一次，霧星河在豐水季正式到來之前，泛起了粼粼碎光。

　　究竟是雲鴒守望著春天，還是春天被雲鴒喚醒？

　　在這場屬於永夜峽谷的第一場雨中，城鎮外環的空地上，石板道路的縫隙中，陸續冒出了奇跡般的新鮮綠意。有一簇野草長得太快了，甚至開出了一蓬細碎的、淺黃色的小花。

　　行商彎下腰，摘下牆角生長的一片細葉，湊到唇邊，吹了一段輕快的小調。

　　——春天到了。

　　雨停之後，雲鴒重新落回樹枝上，它仔細梳理自己的絨毛，然後團成一團，彷彿午後的小憩。但這隻鳥兒不會再醒來了——

　　雲鴒就只是雲鴒，它的一生只歌唱這一次，而新生的鳥兒將會從過去的羽絨中孵化，為來年的春天縱情歡呼。

　　「您聽見了嗎，」拉斐爾踩著地上的水窪走過來，「這就是迎接春天的聲音。」

　　蘇茜望著枝頭沉眠的雲團，喃喃道：「是啊，真好聽——只聽這一次，未免也太奢侈了。」

　　死亡騎士輕快地笑出聲來：「當然不會只聽一次了，領主大人。」

　　他剛剛沒有避雨，此時抬手梳開被雨打濕、落在額前的頭髮，抬頭望去：「只要春天來臨，雲鴒就一定會醒來，接下來的每一年，您都能聽見它的歌唱。」

　　「真好啊。」蘇茜說。

　　她看著自己的城鎮。這場猝不及防的驟雨過後，街邊的花壇與樹木都煥發出一種蓬勃的、新鮮的色彩。幾隻小動物被淋了滿身，他們站在屋簷下，噗嚕噗嚕地抖著濕漉漉的皮毛，然後嘻嘻哈哈地踩著水，互相推搡起來。學徒們拎著頭髮與帽子，匆匆忙忙地趕到導師的宅邸門口，他們的導師走出房門，告訴他們今天放假。有人推開了窗戶，將盆栽擺出了窗臺。

　　真好啊。蘇茜想。

　　——

　　龍在霧中飛行。

　　永夜峽谷的濃霧無法遮蔽巨龍的雙眼，在霧星河的明滅微光中，一些微小的、難以察覺的變化在發生：那些死去多時的枯樹枝頭似乎長出了一點嫩芽，覆蓋在河畔的苔蘚中泛起些許綠意，一頭骸狼路過，似乎感到有些好奇，低下狼吻嗅了嗅。

　　這些變化是如此微不足道，卻又如同驚濤駭浪：那是屬於生靈的氣息。

　　阿爾德羅突然揚起頭顱，望向天空。

　　幾乎是與此同時，蘇茜聽見了一聲悠長的龍吟，以及呼呼的振翅聲，她抬起頭——在一陣強烈的風中，紅色的巨龍穿過黑暗與濃霧，緩緩降落在廣場上。

　　那是一頭璀璨奪目的巨獸，它的每一片鱗片都像沸騰的岩漿，鱗片的邊緣則隱隱透著金色的光澤。龍高昂著脖頸，傲慢而美麗，暗紅色的龍角尖銳而漂亮。

　　紅龍發出一聲長吟，身體慢慢縮小，最後變成了一名高挑的女性。

　　那是你一看就能知道她一定是龍的女性，熱烈的紅髮彷彿還在燃燒，傲慢的龍角仍在她的頭上，尖尖的耳朵覆蓋著龍鱗，足部則是堅硬的龍爪。

　　這名紅龍女士有著寶石般冷淡而美貌的面孔，更特殊的是她的眼睛：其中一隻是灼熱的深紅色，而另一隻則是璨爛的流金色。

　　前來湊熱鬧的年輕法師們紛紛發出驚歎，躍躍欲試地想要湊上去，立刻被隨後趕到的導師按了回去。

　　黑魔法師也好、亡靈法師也罷，甚至年邁的卷宗法師，都沉默地低下頭，朝紅龍女士行禮致意——這個大陸上只有一頭巨龍擁有這樣的異色雙瞳，她是來自浮空島的女王。

　　紅龍女王沒有理會周圍的法師，她抬起頭，打量了漆黑的骨龍片刻。阿爾德羅眼眶中的魂火閃動了兩下，有些不自在地扭過腦袋，趴在地上，坐在他旁邊的小動物不明就裡，摸了摸他的顱骨。

　　女王收回目光，她走向蘇茜，堅硬的龍爪與地面發出噠噠聲響。

　　「我從未想過，時至今日，還會有新的城誕生。」龍低下傲慢的頭顱，「向您致以遲到的新生祝願，年輕的領主。」

　　被一個（至少看起來）並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女性獻上誕生祝福的感覺太奇怪了，哪怕那是頭紅龍。

　　蘇茜眨眨眼：「嗯——謝謝，以及，您好？」

　　紅龍愉快地笑起來：「您好呀，我是青空之主，紅龍芙爾維納。很高興見到您，永夜之主——」

　　她突然停下了，紅龍抬起頭，望向銀光浮掠的巨樹，她那隻流金色的眼睛閃動了幾下：「不對。」

　　「在我的記憶中，有這棵樹……」蘇茜聽見女王的輕聲喃語，「原來如此，您是繁星之主。」

　　蘇茜對紅龍的怔忪感到有些不解，她想了想，提議道：「唔，我是說，您想喝點什麼嗎？」

　　芙爾維納看看她，那雙異色的瞳孔中帶著深深的笑意，她說：「啊，當然，這是我的榮幸。」

　　【芙爾維納‧‧[☆☆☆☆☆]

　　詳情：眾所周知，是紅龍女王。

　　招待積分：6000

　　喜好：？？？/？？？/？？？】

　　這是蘇茜迄今為止遇到的第一份不打折扣的五星資料，也是最敷衍的一份。所給出的信息都是當前已知，彷彿只是走個過場。

　　……不過，報酬非常可觀。

　　在與價值六千積分的紅龍走進酒館時，她聽到廣場那邊的幼兒園正小心翼翼地嘀嘀咕咕。

　　「那個大姐姐，跟你一樣，也是龍嗎？」

　　阿爾德羅：「是啊。」

　　小動物發出驚訝的歎氣聲，用貧瘠的語言感慨著：「她看起來好像會發光，真漂亮啊……跟太陽一樣。」

　　蘇茜聽見她的龍嗚嚕嗚嚕地嘟囔了什麼，甕聲甕氣地說：「……我以前也有這樣的鱗片。」

李洪元

第六十六章　開業第六十六天

　　紅龍女王喝了一杯不摻糖的黑咖啡，還試了下奶鹽蛋糕。

　　她對黑巧克力讚譽有加，不太喜歡齁甜的奧利奧。

　　「這個太甜了，像幼崽才會喜歡的口味。」她抿了口RIO雞尾酒，搖搖頭，「不過，以年齡來說，您也還是幼崽呢。」

　　蘇茜：「……像我這個年齡的人類，已經不算幼崽了。」

　　「在我眼裡都是幼崽。」芙爾維納說，她點了點自己的額頭，「要知道，只有幼崽才會有這樣天真的想法——開一間酒館，嗯？」

　　蘇茜：？？？

　　紅龍大笑起來，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死亡騎士：「您都沒告訴她麼——也對，您應該也不清楚。」

　　她靠近了蘇茜，異色的瞳孔直視她的雙眼：「聽好了，小女孩，你是這裡的領主，所以你的領地只會是你心中的期待的模樣——哪怕這會讓一個死亡騎士來當酒館店員。」

　　蘇茜：「……啊。」

　　「明白了嗎。」芙爾維納戳戳蘇茜的腦門，然後笑著拉起她的手，「來吧，繁星之主，帶我去看看你的領地。我只曾經在遙遠的記憶中偶爾窺見過它的碎片，畢竟那是來自太久之前的傳承了……」

　　紅龍走過街道，她堅硬的爪子在石板路上磕擊出清脆的聲響。

　　這其實還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城鎮，但卻洋溢著新生的活力。色彩明麗的建築沿街而立，窗前簇著花叢，門前掛著可愛的金屬風鈴。

　　門口的小筐裡放著水果，芙爾維納走過去，隨手撈起一個，還順便呼嚕了一把垂耳兔的腦袋。

　　「獸人真好啊，」紅龍女王感慨著，「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柔軟溫暖的，龍就這點不好，幼崽還好一些，年紀越大就越是硬邦邦的，從身體到脾氣都這樣，一點都不可愛。」

　　蘇茜想了想：「其實有時候也挺可愛的。」

　　芙爾維納哧哧地笑著，揉了下蘇茜的頭髮：「我覺得你也很可愛。」

　　她還去了外環的農場，從田埂間漫步而過，參觀了風車磨坊，吃了一塊剛出爐的麵包。

　　女王在圖書館逗留了很長時間，她甚至坐下來看完了一冊龍語寫成的，然後圍觀了學術派法師的研究現場，順手改掉了一個爭論已久數據。

　　期間有個膽大包天的學徒尾隨了一路，偷偷摸摸地想要拔走一根紅龍的頭髮，被女王微笑著捏斷了胳膊扔到一旁。

　　「往好處想。」他的導師神情和善，深情地望著莽撞弟子被龍碰觸過的胳膊，說，「你可是跟傳說中的女王親密接觸了啊。」

　　這個學徒立刻痛哭流涕：「等等哇老師，不是被龍碰過的所有東西都能變成素材的啊老師！」

　　最終紅龍化為原型，在城鎮高空盤旋了一圈，俯瞰著這座從廢墟中重獲新生的嶄新城市，然後她重新落下來，注視著阿爾德羅，骨龍看了一眼對方傲慢有力的龍角，哼哼唧唧地別開腦袋，自欺欺人地將頭顱藏起來。

　　「原來是頭小龍啊。」芙爾維納說，「你身上似乎有我的同族的氣息。」

　　阿爾德羅還是埋著頭，嘀嘀咕咕地反駁：「才不是小龍，我的年齡比你大多了！」

　　「哎呀，你的領主沒有說錯。」紅龍發出愉快的笑聲，「你果然挺可愛。」

　　阿爾德羅：「……」

　　骨龍既不抬頭、也不作聲，只有尾巴偷偷地甩了幾下。

　　紅龍想了想，抬起爪子，將一顆瑰麗的紅寶石放到地上：「新生的幼龍都應該有族長的祝福，雖然遲到了很久，不過，這是給你的誕生禮物。」

　　阿爾德羅：「……啊。」

　　骨龍偷偷抬了下頭，他看看那顆寶石，又看看站在一旁的蘇茜，顯得猶猶豫豫。

　　蘇茜忍住笑意，摸了摸她的龍：「喜歡的話就收下吧。」

　　阿爾德羅：「……才沒有喜歡。」他這麼說，尾巴卻小心翼翼地一掃，準確地將那顆寶石圈到自己身前。

　　芙爾維納與蘇茜對視了一眼，沒有戳穿骨龍的彆扭。紅龍走向蘇茜，垂下脖頸：「想去我的領地看看嗎，小女孩？」

　　蘇茜：「欸？」

　　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以嗎——現在？」

　　紅龍說：「當然是現在……走吧，讓你看看巨龍環擁的青空浮嶼。」

　　——

　　當傳送的失重感消失，重新踩在實地上時，蘇茜首先感受到了清涼的海風，她睜開眼，看到了滿目晴空。

　　——太近了，彷彿觸手可及。

　　她的腳下是帶著粗糙紋路的翡翠色地面，並不算非常平整，稍遠的地方，一雙造型奇特的螺旋狀巨大雕塑相對而立。而平臺之外——

　　晴空與鈷藍海面相融，如同一大塊完整的無瑕寶石。蘇茜極目眺望，白色的海鳥從下方飛過，有魚躍出海面。

　　這是高懸於墜星海之上的浮空島。

　　「怎麼樣，歡迎來到我的領地。」紅龍在她身邊落下，自傲地環顧自己的島嶼，然後她化為人形，握住蘇茜的手，輕輕鬆鬆地抱起她，肩胛後展開赤紅龍翼，助跑兩步後高高躍起，「來吧，讓你看得更清楚一點。」

　　蘇茜猝不及防地被公主抱，下意識環住女王的肩膀：「哇等一下——」

　　下一刻，嘶嘶的抽氣聲取代了驚呼。

　　映入眼簾的是巍峨巨龍。

　　「巨龍環擁之城」並非一句泛指的形容，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翡翠色的眠龍臥在浮島邊緣，它的身軀與山脈河川相合，將浮島環擁其中。蘇茜方才所站的位置是它的頭頂，而那雙奇異的巨型雕塑正是龍的角。

　　怎麼可能會有這樣莊嚴壯麗的生物——

　　但這頭巨龍並非雕塑，蘇茜彷彿能感受到它綿長而緩慢的呼吸，龍息如同海風，輕緩地拂過整座島嶼。

　　「怎麼樣？」紅龍女王驕傲地笑道，「就算與你的月樹相比，青空嶼的眠龍也不遑多讓吧！」

　　蘇茜還有些回不過神，她下意識點點頭，又搖搖頭。

　　龍族通常不居住在建築當中，當芙爾維納抱著蘇茜掠過森林與山脈時，蘇茜聽見其間傳來問候的長吟。

　　但龍島上也有城市，它位於島嶼南側的小山上，與眠龍的尾部緊緊依偎。白石砌成的建築沒有多少精緻修飾，它們沿著山勢，從山頂一直到山腳。

　　這居然是一個非常繁華的城市。

　　女王帶著蘇茜降落在山腳，牽著她的手沿著寬闊的石階走上去。

　　蘇茜看到許多熱鬧的店鋪，掛著各種花裡胡哨、金碧輝煌的招牌。酒館和魔法商店就在隔壁，武器鋪的門掛著兩條鹹魚，書店的廣告上寫著「精品寶石促銷」。

　　……非常隨心所欲，不走進去，你完全不知道這裡頭賣的是什麼。

　　一大群人在街上來來往往，龍裔、龍族血脈、或者乾脆就是化成人形的巨龍，他們就像普通人一樣討論著天氣、晚餐和見鬼的工作，還有一頭巨龍試圖在賴帳。

　　至於山頂，則是一個能同時容納二十頭成年巨龍同時降落的圓形廣場，廣場的中央是一頭傲然昂首的紅龍雕塑。雕塑紅龍的爪下按著寶石與黃金妝點的王座。

　　——當然，這個座椅的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龍在聚會時，通常以原型示人。

　　芙爾維納坐上王座，她笑眯眯地打了個響指，一隻空酒杯出現在她手中，澄清的液體憑空落入杯中。

　　女王用手指輕輕彈了下杯壁，「啵」的一聲，杯沿燃起一圈橘紅色的火焰。她將杯子遞給蘇茜：「火焰龍舌蘭，請你的。」

　　「啊，謝謝……」蘇茜接過酒杯，她看看仍在躍動的火焰，猶豫了一下，還是湊到嘴邊。

　　芙爾維納說：「怎麼樣，喜歡的話，你可以留下來噢。」

　　蘇茜頓時嗆了一口。

　　燃燒著的烈酒在口中翻滾，雖然蘇茜如今已經不會被酒精所困擾，但還是被這樣激烈的口感嗆得咳嗽不止。

　　「哎呀哎呀——」芙爾維納起身上前，拍拍蘇茜的後背，「別著急嘛，我可不是在開玩笑哦？可愛的女孩子，一定不會被青空嶼拒絕的，考慮一下吧？」

　　蘇茜止住咳嗽，她抬起頭，已是黃昏，天空呈現出一種水彩渲染般的橙色與粉紅色。眼下的城市一點一點地，被燈火點亮。燈光與霞光交織在一起，形成了永夜峽谷從來不會有的時間變幻。

　　不得不說，這座被天空與大海所擁抱的浮空嶼實在過於符合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對於浪漫的全部幻想，如果是在一年之前，蘇茜對這樣的邀請一定不會有絲毫猶豫。

　　現在的她也沒有猶豫。

　　「不了。」蘇茜搖搖頭，「這裡是很好，但我還是回去吧。」

　　紅龍笑眯眯地看著她。

　　蘇茜說：「我還有好幾個承諾沒做到呢，出爾反爾不太好。」

　　紅龍大笑出聲：「好吧，小女孩——繁星之主。」

　　她又用上了敬稱：「不過，您應該不介意收下一些小禮物？」

　　她拉著蘇茜的手，帶著她走過街道，拐進一家書店，從最高的那個書架上，取下一本書。

　　「我在還很年輕的時候，讀過這個故事的上半部分。」芙爾維納將書冊遞給蘇茜，「今天，我在您的領地看到了它的結局。」

　　紅龍認真地說：「這是個好故事，所有心懷善意的人最後都會得到應有的回報，謝謝您讓我看到它。」

　　蘇茜接過書，抓抓頭髮，輕咳一聲：「唔，不用謝？」

　　「您是個好領主，會有許多人想去您的領地定居的。」芙爾維納低下頭，看著少女領主的雙眼，然後鄭重其事地問道，「那麼，青空嶼有這個榮幸，作為一座前往的橋樑嗎？」

　　蘇茜聞言一怔，立即意識到女王的話意味著什麼，她不禁輕輕吸了一口氣：「……不，您言重了，這應該是我的榮幸才對。」

　　【新的目的地已錄入您的傳送陣：青空浮嶼。】

李洪元

第六十七章　開業第六十七天

　　帶著紅龍女王擁抱的溫度，蘇茜回到了永夜峽谷。

　　她將帶回來的甜品分給小動物，魔法師們則得到一些龍鱗、龍骨粉末、與龍血墨（真是神奇的特產，包裝紙袋上還寫著「保證真品」）。

　　然後蘇茜將弗蘭克叫了過來，給了他一個花盆。

　　「龍髓花。」蘇茜說，「在龍的巢穴外有很多，你沒說錯，真的很好看。」

　　「哇。」行商接過花盆，「哇哦。」

　　弗蘭克抱著他的花盆，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這裡真的什麼奇跡都能發生，如果您告訴我，明天我就能變成龍騎士，我也不會驚訝啦！」

　　蘇茜：「這估計會很難吧，連阿爾德羅都嫌棄你。」

　　死亡騎士得到了一把長劍。

　　劍鞘上有簡潔流暢的龍紋，劍柄纏繞著銀龍的鱗片，這把漂亮的劍其實不太好用，它更適合擺放在某個貴族家族的展示架上，但總是會在一些奇怪地方浪費精力的龍裔鐵匠用龍火淬煉過它的劍刃——還是把雙刃劍。

　　「雖然你應該不需要，」蘇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過，我過去的故鄉有個習俗，出門旅遊的話，總是要帶點什麼回來送給親人和朋友的。」

　　拉斐爾目光溫和地看著蘇茜：「我以為您會待得更久一些，青空浮嶼的天空還跟過去一樣美麗嗎？」

　　「是個很漂亮的地方，我已經好久沒見過大海啦。」蘇茜說，「不過，不是還有好多活沒幹完嗎？等空閒下來，我們再一起去看看好了……唔，放假去海邊玩，也是我的故鄉習俗。」

　　拉斐爾笑著搖搖頭，沒有應聲。

　　「好啦——」蘇茜又說，將握著長劍的手往拉斐爾推了推，「收下吧。」

　　拉斐爾沉吟片刻，然後他伸出手，覆在劍鞘之上，死亡騎士昳麗的臉上露出莊重的神情，他後退一步，緩緩俯下身，以額頭抵住自己的拇指指節。

　　「感謝您的授劍，領主大人。」拉斐爾鄭重許諾，「我的全部忠誠與榮譽，盡歸於您。」

　　蘇茜：「……」

　　蘇茜：「…………」

　　蘇茜：「拉斐爾。」

　　蘇茜：「以後做這種事前，還是先給點心理準備吧。」

　　拉斐爾抬起頭，似乎有些迷惑：？

　　蘇茜：「……算了。」

　　她決定去看看外環空地的草場搞得怎麼樣了。

　　那場奇跡般春雨使城鎮外環的空地長出了新鮮的野草：既然這樣，應該也能長出別的東西。蘇茜差遣骷髏勞工圈起一小片土地，經過平整和鬆土，播種了牧草，靜候結果。

　　大約半個多月之後，草場中冒出了星點綠意，它們看上去比正常的牧草顯得更加幼小嬌弱一些，但無關要緊——這些脆弱又頑強的植物，的的確確是在這片土地上紮了根。

　　與此同時，遷徙者們陸陸續續地到來了。

　　最初抵達的是龍裔與龍脈混血，他們當中什麼職業都有，工匠、藥劑師、術士或者學者，其中一些的職業等級還不低，蘇茜也因此解鎖了不少新的建築。

　　並不完全是因為紅龍女王的饋贈，這些被巨龍眷顧的種族擁有遠比人類更加漫長的生命，血脈深處鼓動著喜愛探險的天性。他們的大多數人都熱衷於在年輕時不斷地前往新的目的地。

　　或許十年、或許二十年，這些漂泊不定的浪子遲早會厭倦這裡，重新開始新的旅程，但至少現在，他們打算暫且在這個全新的城鎮落腳。

　　「謔，看上去還不錯嘛。不是很暗。」一名有著赤銅鱗片的龍裔走出傳送陣，四下打量，將背在背上的金屬火爐放在地上，「我原想只要有塊空地放我的老夥計就足夠啦！」

　　不必擔心那些打造出來的武器與煉製的藥劑沒有銷路，甚至不需要通過龍島的橋樑，沒過多久，豐沛的河水便重新湧入霧星河，在春夏之交的驟雨中，永夜峽谷終於結束了漫長的封谷期。

　　旅人們為利所趨，如約而至。

　　而這一次，當他們隨著霧星河的水流進入峽谷時，便能看見位於東岸的光透過黑暗與迷霧，宛若海上不滅的燈塔。

　　這些好奇的旅人踏上他們過去鮮少涉足的東岸，映入眼簾的是整潔而明麗的城鎮。

　　居然真的是城鎮。

　　有不少骷髏被放置在農場裡工作，但這並非一座亡靈之城：一些沒栓繩的寵物在路燈下玩鬧成一團，幾個學徒打扮的年輕人匆匆跑過街道，還有龍裔與長著龍角的混血龍脈正在長椅上閒談。

　　……是龍裔耶？開什麼玩笑！

　　最先來到這裡的冒險者暈暈乎乎，甚至懷疑這是什麼邪法師的幻術陷阱。可要怎樣的蹩腳邪法師才會搞出這樣荒誕不經的幻術？

　　舊獸人們好奇地看看這個風塵僕僕的陌生人，細聲細氣地提醒他臉上髒了，可以在水渠裡洗把臉。

　　他走過這個街區，在另一個街區看到了一些商店。並不是那種行商的簡易攤販或帳篷，而是那種掛著漂亮招牌、一看就是精心修建的房屋。

　　一間有著大面積玻璃櫥窗的藥劑鋪內，一個的藥劑師正將盛著各色液體的藥瓶分門別類地擺放整齊，看到一臉茫然的訪客，這個身材高大的店主露出一個笑容：「抱歉，今天還在清點庫存，暫不營業。」

　　他又說：「不過，微量治療藥劑五銀幣一瓶。」

　　他的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藍色龍尾。

　　這個冒險者渾渾噩噩地掏出五枚銀幣買下了一瓶治療藥水，錢貨兩訖後，藍龍血脈的藥劑師用覆蓋鱗片的手（或者說爪子？）指了指另一個方向：「今天大家應該還沒開始營業，不過，你可以去那條蜥蜴的屋子裡看看，噢，對了，往那裡看，那棵樹下有個酒館。」

　　這個大膽的幸運兒順著藥劑師的指點走到一個鐵匠鋪，他在那裡以近乎白送的價格，買到了一把龍火鍛造的匕首。

　　「老規矩，」那個赤銅龍裔的鐵匠撓了撓臉上的鱗片，笑呵呵地說，「到了新地方，第一單生意要優惠。」

　　他往手中的火鉗吹出一口赤焰，「哐當」一聲在鐵氈上砸出一蓬火星。

　　至於酒館，它就是酒館。

　　一些人坐在位置上喝酒用餐，談天說地，沒人注意到推門而進的訪客。哦，有的，靠坐在壁爐邊的那個黑髮少女將目光從手中書冊中抬起，告訴他價格表在吧臺上方。

　　他點了一杯啤酒，小心翼翼地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沒過多久，一隻穿著帶領結制服的小兔人舉著托盤走過來，將冰鎮啤酒放到他桌上，轉頭給他隔壁桌的魔法學徒端了一份芝士焗飯。

　　焗飯的味道太香了，這個冒險者忍不住也要了一份，在等候的時候，他聽見窗外傳來一聲長鳴，一頭漆黑的骨龍落在酒館外的廣場上。

　　他下意識跳了起來，甚至撞翻了酒杯，結果發現坐在酒館裡的其他人毫無反應（頂多看了他幾眼）。唯一反應激烈的是那個學徒，他立即扔下勺子躥起身，撈起桌上的筆記本一溜煙跑向骨龍，然後他被龍尾掃了一下，骨碌了兩圈。

　　冒險者：「……」

　　他慢慢坐下來，正好，送餐的小兔人走到他的桌邊，踮著腳將碗放到他桌上：「您要的芝士焗飯。」

　　很快，就有更多的人聞風而至。

　　無論是做工精良的武器與防具還是各類用途的藥劑向來都是熱銷品，魔法師手上的卷軸與符石也賣了個好價錢。至於酒館，聚眾喝酒吹牛向來都是冒險者的保留節目呀。

　　繼冒險者之後，是行商。

　　這些四處遊蕩的商人的背囊裡裝滿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玩意，對其感興趣的不僅是遠道而來的冒險者，還有魔法師們：這些法師在這裡得到了幾乎數不清的永夜峽谷限定材料，以至於其他的庫存消耗得有些快。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不太見得了光，來自緘默塔的魔法產品其實很受歡迎。上到棘手的惡弒詛咒，下到讓人做兩個禮拜噩夢的惡作劇，或者一小份能讓你的魔偶變得愈加生動的靈魂，還有保質期在五年至四十年不等的靈活義肢……

　　緘默塔在歷時悠久的實踐當中搞出了不少神奇的副產物，比他們的本體，比如說法師雇傭，賣得還要好。

　　商人們有著自己的消息渠道，第一批來到這裡的人行囊中還裝滿了各種冒險補給品，而第二批就帶來了魔石、空白卷軸、空試管，以及各種各樣的材料與種子。不少人還騰出了一點空間，塞進一點小玩具。

　　他們在城中的空地紮營，形成一個雜貨聚落，行商們並不長久待在這裡，他們很快就會背起裝滿各種新的貨物的行囊匆匆離開，去往下一個目的地，但空下的位置很快會被新的到訪者填充。

　　冒險者們在這些貨攤與商鋪之間挑挑揀揀，順便賣掉一些不太貴重的收穫。鐵匠鋪的火爐徹夜不息，有個銀龍血脈的煉金術師還能兼職一點醫生的工作，弓箭手還可以去一旁的工坊裡挑選想要的箭矢，這些東西在旅途上通常不太好補充。

　　許多人突然覺得東岸的這個位置真是恰到好處——資歷較淺的年輕人們在此停步，清點收穫，準備返程，而資深者則在稍作休整之後繼續深入峽谷腹地，順便帶走一些罐裝飲料和速食食品。

　　又過了一些時日，有一些冒險者試探著找到了蘇茜。

李洪元

第六十八章　開業第六十八天

　　這些冒險者與來到這裡的大多數人沒有什麼區別，披著斗篷，背著簡單的行囊，攜帶的武器帶著磨損的痕跡。

　　蘇茜對著他們的檔案回想片刻，記起這些人甚至不是隨著同一支隊伍到來的，其中兩個是獨行俠，還有一個是與浮空島的商人一起經由傳送陣抵達的。

　　為首的那個冒險者，就是從浮空島前來的那一個，輕輕摘下自己的斗篷。那是個有點年紀了的旅人，他有著一雙顏色非常淺淡的白金色瞳孔——那是來自日精靈血脈的特徵。

　　他向蘇茜行了個禮，遞給她一個卷軸。

　　蘇茜有些迷惑，她小心地接過卷軸，將它輕輕展開——這卷羊皮軸實在太舊了，即便經過妥善保存，握在手中也顯得極為脆弱。

　　即使過去的筆觸在時間的沖刷下已變得模糊不清，但蘇茜仍舊認出來了。

　　——是樹與城堡。

　　繪圖者滿溢著的滿腔熱愛與懷想，力透紙背，滲過那早已黯淡混濁的顏料撲面而來。

　　蘇茜抬起頭，而那個混血精靈朝蘇茜笑了一下，不再年輕的臉上露出些靦腆的神色：「雖然這麼問非常冒昧，但是，我們能在這裡定居嗎？」

　　龍族有著漫長的生命與獨一無二的血脈傳承，先祖的見聞與知識穿過光陰，一代沿著一代，流淌在他們的血脈當中。所以在紅龍女王的記憶深處，仍閃爍著星辰的碎片。

　　可那實在是太過久遠的往事了，哪怕巨龍也只抓住了那麼一點舊時光輝。

　　其他種族沒有那麼長久，那些閃著光的記憶曾在遊子之間傳唱，成為父親的睡前故事、爺爺的老調重彈、先祖的臆想傳說——

　　用書卷和口述記載的故事本就最容易散落，戰爭，遷徙，衰落，望門貴族在數代後落沒，珍貴的收藏被落拓子孫折價賣出，傳奇冒險者的後人可能不再執起刀戟，還有更多的人在長眠於顛沛旅途之中。

　　實在太久啦。

　　久到吟游詩人彈唱的史詩主角已經換過數代，曾經熟稔於心的地標也面目全非，森林變為河谷，沼澤化成荒漠，就像一本厚重的書籍最終被合上，鎖入箱子的最底部，被塵埃一層一層覆滿，又遺失了鑰匙。

　　他們最終還是失去了那些過往。

　　可也不是什麼都沒有被留下。

　　可能是一段模糊的曲調，或者一頁殘破的故事，以及一卷古老繪圖。那些深沉的、熱烈的情感以這樣的方式，越過漫長歲月，被打磨得閃閃發光。

　　總會有人為此吸引，如同飛蛾撲火般背起行囊，尋找那個不知存在於何處的終點——

　　直到現在，他們終於見到了漂泊遊子魂牽夢縈、卻至死未能再見一面的月樹。

　　「哎——」蘇茜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留下來當然可以，但是，這裡可能沒有你們想的那樣好。」

　　「我從我的爺爺遺物裡得到了這張卷軸。」混血精靈輕輕搖搖頭，平靜地敘述，「我已經走過許多地方，森林、平原、山谷，翻遍了我能踏足的所有遺跡，都沒有找到它存在過的影子。我就快要放棄了，但不久前我從龍那裡得到了訊息。」

　　他愉快地笑起來：「它比我想像的還要大，還要美麗……真高興看到它是活的。我已經不再年輕啦，但我應該還能再多看一會兒，還有什麼比見證一個奇跡更讓人心動呢？」

　　蘇茜想了想，沒有再勸說：「你們有帶禮物嗎？」

　　阿爾德羅得到了一枚銀戒指、半瓶矮人釀造的烈酒、一把鑲著白水晶的匕首，兩瓶隨處可見的藥劑和一支月之森特有的羽樹樹枝。

　　骨龍小心翼翼地將這些零碎的禮物圈在跟前，腦袋湊近了訪客，快樂地說：「哎呀，你們真的回來啦！」

　　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緊接著，魂火閃動出一點不好意思和沮喪的情緒，他不太自然地甩動尾巴：「啊……我好像、我好像，有點不記得你們了。」

　　混血精靈也沒有反駁，他說：「畢竟過去了太長時間啦，不過，現在重新認識也不算太晚？」

　　龍想了想，很快又高興起來：「對！」

　　龍與他的舊友——就算是舊友吧，重新自我介紹，然後阿爾德羅興致勃勃地向他的小夥伴介紹老朋友。

　　龍的記憶多好呀，他如數家珍地講了一大堆屬於故人的經歷：這個弓箭手曾經一箭射穿了炎魔的腦袋，那個魔法師獨自走過矮人的地下國度……這些事蹟大多來自舊友們曾經的講述，吹牛的成分遠比真實的成分多。如今過去的聽眾成了講述者，沒人去計較這些故事的真偽。

　　就算是假的又怎麼樣呢，傳說之所以成為傳說，就是因為它們有著令人心蕩神迷的魅力啊。

　　蘇茜沒有打擾龍與朋友之間的敘舊（？），她走過熱鬧的商業街，在行商的攤販上買了一包裹著楓糖的漿果，倒了兩顆，就把剩下的都送給路過的舊獸人。

　　咬開楓糖糖衣後，春季漿果本身的酸甜便溢了出來，蘇茜舔了下嘴唇，隨手將另一個糖果塞給拉斐爾。死亡騎士顯得有些無奈，但還是吃掉了那顆糖果。

　　行商中有人在彈琴唱歌，比弗蘭克那個蹩腳水平好聽多了，他唱的大概是首有些名氣的曲子，蘇茜注意到不少人跟著曲聲哼唱。

　　真熱鬧啊。

　　蘇茜想。

　　這種鮮活的景象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滿足感，雖然不太貼切，但她深深地感受到一種資本積累的快樂。

　　其實也不算錯——蘇茜的積分儲蓄在無聲無息地上漲，店鋪每天都會產生稅金，行商雖然只是暫留於此，但他們所做出的每一筆交易，都會給蘇茜帶來雖然少但確實存在的積分收入。

　　能躺著賺錢就是好呀。領主發出了靈魂感慨。

　　她沿著街道走出城區，外環空地上的牧草正在努力生長，再過不久，或許可以試試在這裡放牧羊群。

　　突然間，一個提示框跳了出來。

　　【您的農田圍欄遭到破壞。】

　　蘇茜：……？

　　怎麼回事，阿爾德羅明明還在廣場上開追憶往昔故事會？

李洪元

第六十九章　開業第六十九天

　　蘇茜轉身，走向她的農場。

　　蝕影獵鷹兩腳朝天，躺在地上，蘇茜伸手摸了一下，發現這隻大鳥並沒有受傷，只是睡著了……可是亡靈也會睡覺嗎？

　　接著她看到了罪魁禍首。

　　是個遊蕩者。

　　蘇茜的農場分為兩種，領民田地被用來種植各種作物，效率更高的酒館農田（姑且這麼叫吧）則被作為藥田，滿足領地內魔法師們的日常素材需求。

　　這些材料的價值大多數不高，至少沒有高到引起大多數人的覬覦：這些藥田被魔法學徒看管著，有那個精力做什麼不好，非要給緘默塔搞事情。

　　但還是有這樣的傻子。

　　這個遊蕩者對這片藥田垂涎已久，他精心籌劃數日，錯開學徒的採集時間，避開牽熊巡邏的遊俠，藥翻虎視眈眈的獵鷹，輕手輕腳地試圖翻過圍欄，打算進行偷盜。

　　還沒來得及動手，他就被攔腰抱住了。

　　抓住他的是個標準牧師裝扮的、一看就是大小姐的女孩子。

　　她將遊蕩者整個按在地上，順帶壓倒了一片圍欄和幾株快收穫的藥材，嘴上細聲慢氣地說：「您怎麼能這麼做呢，這裡是別人的藥田，不告而取是錯誤的，雖然並不昂貴，但錯誤就是錯誤……」

　　女孩子一口氣說了整串沒重複地說教，期間遊蕩者似乎想要掙扎，但卻被牧師少女用手死死按在地上。

　　直到注意到蘇茜的到來，這個遊蕩者努力把自己的臉從土中抬起來，喘了口氣，求助道：「咳……救、救命！」

　　蘇茜：「……」

　　她說：「嗯……但我是這裡的主人。」

　　牧師少女：「……」

　　遊蕩者：「……」

　　只見女孩子立刻自然而然地鬆開手，施施然站起身，她輕輕拍掉身上的泥，又將有些散亂的頭髮與衣襟整理整齊，接著朝蘇茜點頭打了個招呼，笑容乖巧甜美。蘇茜看看她纖細白皙的手腕，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而終於失去鉗制的遊蕩者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起來，想要趁機溜走，沒走兩步，一旁的拉斐爾平靜地用劍鞘將他抽回地上。

　　蘇茜走上前，蹲下身，熟練翻出這個未遂小偷的錢袋，將他僅剩的一點財產歸為己有——不過，這個遊蕩者剛花了一大筆錢買了那支能夠睡倒蝕影獵鷹的藥劑，口袋裡已經沒剩幾個錢幣。

　　蘇茜：……誒，所以這是圖什麼。

　　牧師少女見狀，連忙跟著摸出自己的錢袋：「啊，對了，這個欄杆算是我不小心弄壞的，對不起，我會賠償的。」

　　蘇茜聞言搖搖頭，婉拒道：「唔，不用了，沒有什麼大問題。」

　　「不行，」只見這個女孩子突然就板起臉，露出一副執拗又嚴肅的神情，「犯了錯誤就應該賠償，這跟是不是無意的沒有關係，我給您造成了損失，就應該付出代價，否則……」

　　蘇茜立即改口：「好，我收。」

　　損失慘重的遊蕩者捂著被死亡騎士重擊的後背，躺在地上朝著牧師叫道：「你不是牧師嗎，就這樣看著亡靈襲擊生靈嗎？」

　　牧師：？

　　「可是，這裡是永夜峽谷呀。」女孩子顯得迷惑又認真，她絮絮叨叨著，「所以肯定是有亡靈的呀，而且，您現在也沒有生命危險，不是嗎？」

　　她一本正經地掰起手指：「更何況，您剛剛都沒有道歉，雖然沒有造成嚴重損失，但不能因為別人的寬容，就忽視自身的問題……」

　　那個遊蕩者想要逃，被牧師少女輕輕巧巧地踏著肩膀，臉朝下踩在地上。

　　蘇茜：……我倒是覺得你再講下去，說不定這個遊蕩者就有生命危險了。

　　她忍不住對小偷產生了一點點同情，但蘇茜明智地選擇沉默，手腳敏捷地修好了圍欄，又將小二弄醒，告誡這隻大鳥不許再饞嘴誤事，匆匆忙忙地落荒而逃。

　　——在此期間。那個牧師少女的嘮嘮叨叨就沒停下過，令人頭昏腦漲、心生敬畏。

　　蘇茜：「真可怕，我寧願去跟一百個遊蕩者打交道。」

　　拉斐爾點點頭，神色也有些複雜：「光明神挑眷屬的眼光已經奇怪成這樣了麼。」

　　不過，隨著大量冒險者的流入，的確到了需要制定規則與條例的時候了。

　　繪有城鎮地圖的木質告示牌被設立在城鎮的路口，標著旅店、酒館、鐵匠鋪等熱門地點的位置。告示牌的另一半則寫了幾條注意事項。

　　包括禁止當街鬥毆、禁止損壞城鎮設施與財產（包括工作骷髏）、禁止欺負和誘騙舊獸人。

　　在幾個性情叛逆、試圖以身試法的冒險者被死亡騎士教做人之後，在酒館和旅店內酗酒鬧事的人數直線下降。

　　牧師瑪格麗特自告奮勇地做起了普法工作。

　　這名年輕的牧師自從那天之後就跟著蘇茜跑，見到違法分子便化身教導主任，能揪著對方念念叨叨上大半個小時的思想教育，內容還不帶重複的。

　　蘇茜簡直歎為觀止，深刻瞭解到系統的人物檔案中那句「面對她的話，只要點頭就對了」是多麼用心良苦。

　　瑪格麗特每天都花大把的時間在城鎮裡跑來跑去，精力充沛地四處巡查，蘇茜忍不住詢問道：「你的同伴呢？」

　　畢竟牧師可不是什麼適合獨行的物種。

　　剛問出口，蘇茜就後悔了。

　　「哎，他們呀，」女孩子不滿地撇撇嘴，「那天早上——嗯，應該是早上，我睡晚了，起床時他們已經先出發了，留言說不是去什麼危險的地方，沒有牧師也沒關係。唉，雖然這裡也不錯，能看到很多以前沒見過的東西，食物的都很美味，但是把同伴獨自丟下是不對的，到時候我要好好教訓他們……」

　　蘇茜真誠懺悔自己打開話匣子的莽撞行徑：……其實我覺得你被獨自丟下是有理由的。

　　她剝開一顆橙味硬糖，塞進瑪格麗特嘴裡。

　　瑪格麗特：「……」

　　蘇茜：「好吃嗎？」

　　女孩子眯起眼，將糖果在口腔內翻攪出喀拉喀拉的聲響：「是甜的。」

　　聚集在城郊空地上的行商越來越多，在混血精靈的建議下，商業街上建起了一個簡單的交易站。

　　在支付一點手續之後，外來的行商可以在交易站的告示板上張貼收購需求與收購價格。其中有一個告示板上掛著來自浮空島的大額訂單，後來也陸續掛上幾個外來商隊的採購項目。

　　巴赫與弗蘭克分擔了訂單登記與貨物驗收的工作。

　　等到了草場上的牧草大約長到腳踝高度的時候，蘇茜將自己的兩隻短腿狗從房間裡放了出來。

　　小狗適應良好，它們在草坪上撒歡打滾，標記著自己的領地，蘇茜躍躍欲試，打算試試繞過系統牧場放養角羊。

　　……沒成功。

　　一份突如其來的、價值高達200金幣的訂單讓她將預計放牧對象換了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