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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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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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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2: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裹胸

  霍瀾音在原地立了片刻,走出房門。也是霍瀾音這五日第一次邁出這間屋子。

  衛瞻就在隔壁。

  霍瀾音立在門口,望著隔壁緊閉的房門。半晌,她提著長褲走到隔壁門外,輕輕將房門推開一點,從門縫往裡望去。

  衛瞻盤腿坐在榻上,雙手搭在膝上,闔著眼運功。

  霍瀾音收回視線。她又在門外立了一刻鐘,再次朝房中去看。衛瞻保持著原本的姿勢,只是相比剛剛,他周圍縈繞著一層黑氣。霍瀾音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只覺得衛瞻周身隱約可見的黑氣很是瘮人,給她一種極為壓抑的感覺。

  霍瀾音輕輕關上房門。

  她又在門外立了近一刻鐘,再次朝裡望去。衛瞻還是剛剛的樣子。

  喉間一癢,忍不住想要咳嗽。霍瀾音望了一眼衛瞻,用手壓在喉間,快步退回了房中。房門剛一關上,就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嗽。又因為剛剛與衛瞻起了爭執,說了好些話,嗓子格外難受。她走到桌邊倒了水喝了好些,嗓子的乾澀撕裂之痛才堪堪緩解。

  身上還是沒什麼力氣,她軟軟坐下來,待得身上的無力感稍微緩解了些,才再次起身去看一眼隔壁的情況。

  衛瞻的神色好了些,她悄悄鬆了口氣。

  看過幾次,一個上午就這樣過去。

  店裡的夥計送來飯菜,霍瀾音五日來第一次自己拿起筷子,竟也有一種久違的自由感,還有說不清的詭異生疏感。

  她沒什麼胃口,只吃了幾口就不再吃。然後用空碗碟將飯菜蓋上,免得衛瞻來吃前,招了蟲蠅。

  霍瀾音飯後喝的湯藥有助眠的作用。她喝了藥,如之前幾日一樣去床榻上睡下。

  衛瞻這次運功用了大半日,他睜開眼睛時已將要傍晚。他垂眼,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修長的手指微微蜷縮起來握成拳,再張開。

  衛瞻看了一眼隔壁的方向,起身下榻。他推開房門邁進去,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桌上用空碗碟扣住的飯菜。

  他繞過屏風,看見霍瀾音安靜地睡著。他又退回來,坐在桌邊,一一掀開碗碟,慢條斯理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涼了的飯菜毫無口感。向來挑剔的衛瞻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他重新繞過屏風,立在床榻旁,開口:「醒醒。」

  霍瀾音眼睫顫了顫,眉心輕蹙,甚至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她翻了個身,用臉蹭了蹭柔軟的枕頭,沒有醒過來。

  衛瞻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他俯下身來,捏住霍瀾音的鼻子,去吻她的唇。

  「唔……」霍瀾音終於皺著眉醒過來。看了衛瞻一眼,又倦倦闔上眼睛。

  「嘖。」衛瞻看著霍瀾音撲閃的眼睫,忽然伸手揪了一根下來。

  霍瀾音低低地叫了一聲,疼痛讓她瞬間清醒,一下子坐起來。

  衛瞻摸了摸她的頭,將她一綹兒亂的長髮挑開,說:「起來,帶可憐的泥泥出去看看窗外的熱鬧。」

  霍瀾音對上衛瞻臉上的假笑。她輕輕瞥了一眼衛瞻的右手,收回視線。

  衣服很快送過來,一身男裝一身女裝。衛瞻讓她自己選。霍瀾音想了想,還是決定穿男裝。

  她翻著男裝,看見裡面的白布裹胸,有些意外地看了衛瞻一眼,驚訝於他的細心。

  衛瞻翹著二郎腿坐在籐椅上,對她笑:「泥泥的大小,孤豈能不知?不裹起來如何扮成男兒郎。」

  他望向自己張開的手掌,饒有趣味地回憶了一番握不住的大小。

  霍瀾音連看也不看他,扯開勾起來的床幔。厚重的床幔落下時,伴著衛瞻的輕笑聲。他悠悠地說:「何至於。」

  霍瀾音不理他,在床幔裡脫下衣服,一層一層纏繞裹胸,換上男裝。

  霍瀾音戴上白紗帷帽,跟著衛瞻下樓。他們兩個人剛剛走出九霄樓。九霄樓對面的茶肆裡盯梢的兩個人對視一眼,眼中都帶著不懷好意的笑。短暫的低聲交流,一個人留在這裡繼續盯梢,另外一個人立刻去報信。

  ——報信給神偷趙三。

  正是兒童放學歸來時,大街小巷裡的叫賣聲幾乎被小孩子的嬉鬧聲搶了風頭。

  衛瞻帶霍瀾音出來,是為了吃飯的。這幾日都在九霄樓裡吃,縱使九霄樓裡的廚子手藝再高超,衛瞻還是有些厭了。

  「這位……可是梅無先生?」

  一位老先生追上來,語氣裡帶著不確定。雖然他瞧著霍瀾音的身量和打扮很像梅無,可畢竟沒見過她的臉。

  霍瀾音轉過身:「陳老爺。」

  聽到霍瀾音故意壓低的嗓音,和她叫出他的名號來,陳老爺才確定。他快走兩步,笑著說:「前段日子老家有事急急離開,竟是忘了給先生欒鳳玉的酬金。我這正打算將酬金送到不二樓代為轉交給先生,沒成想竟在這裡遇到了!」

  他趕忙拿出袖中沉甸甸的荷包,雙手遞上來,笑著道:「只是這酬金拖了這麼久,還望先生莫要責怪。切不要以為老朽跑單。那可要晚節不保嘍。」

  「陳老爺說笑了,您的為人豈會跑單。」霍瀾音將酬金接過來。

  陳老爺又笑著說:「小孫女很是喜歡那玉簪,誇個不停。」

  面紗下,霍瀾音歡喜地笑了,真誠道:「小玲姑娘喜歡就好。」

  每當有人喜歡她雕的玉,她總是歡喜的。

  即使她遮了面,即使她故意壓低了聲音說話。衛瞻還是感受到了她的歡喜,他閑閑瞥了她一眼。

  陳老爺又客套了兩句離開,霍瀾音握著手中沉甸甸的荷包,轉頭望向長街的另外一個方向。

  「走啊。」衛瞻回頭,才發現霍瀾音沒跟上來。

  他還沒再開口問,霍瀾音先說:「我想去隔壁街一趟,很快的。」

  她又立刻補充了一句:「殿下在雲釀樓等我也好,和我一起過去也好。」

  衛瞻微微抬了抬下巴。

  霍瀾音腳步匆匆,走進隔壁的桑東街。衛瞻慢悠悠地跟在後面。

  霍瀾音在街角一個代為寫書信的攤位停下來。

  「您是要讀信還是代寫……」書生抬頭,看見霍瀾音的時候愣了一下,平淡的眼波中瞬間露了笑。

  「梅姑娘。」

  衛瞻皺眉。

  霍瀾音將荷包遞給書生。

  「梅姑娘月初不是已經送了半年的費用?這……」

  霍瀾音說:「剛剛得的,暫且用不到這些錢銀。拿去給學堂裡的孩子們添些秋衣。」

  「梅姑娘心善。」書生誠心道。他凝望著霍瀾音,隔著一層白紗,望著她的輪廓。

  「公子開設學堂,無論男女老幼皆無償教導。事事親力親為,才是真正的善舉。我做的這些與公子相比,不值一提。」

  霍瀾音怕身後的衛瞻等得不耐煩,也不再多說,匆匆辭了書生。

  在霍瀾音轉身的剎那,書生眼睛裡的光瞬間黯然。他眼中轉瞬即逝的眸光變化,被衛瞻捕捉到了。

  衛瞻收回視線,同霍瀾音一起轉身。

  走遠了些,衛瞻道:「他知道你是女兒身。」

  「即使遮面、男裝,終究男女有別。稍微接觸多些,總是看得出來的。」

  「接觸多些。」衛瞻不鹹不淡地重複。

  霍瀾音眼皮跳了跳,沉默。

  衛瞻轉移了話題,悠悠道:「沒看出來,泥泥竟一直在做善事。」

  霍瀾音沉默了片刻,待衛瞻詫異看向她的時候,她才說:「以前養在深閨不知人間疾苦時,是不懂去做這些的。後來知道阿娘連自己贖身的錢銀都拿去接濟鰥寡孺幼,才慢慢學會盡力為之。」

  作為戰亂後的國家,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面發展,又遠遠不夠。

  衛瞻皺眉。到底是以帝王術培養長大,普天之下皆是子民。此番西行,所見人間疾苦遠超於他所思,而這一切潛移默化地壓在他的肩上,成為一份責任。

  一路上,衛瞻都沉默著。直到到了雲釀樓,衛瞻眉宇間才重新恢復輕鬆笑意。

  剛進了包間,衛瞻瞥向霍瀾音,直接將話挑明:「那書生該不會也對泥泥有心思吧?」

  霍瀾音挑起白紗,露出自己的眼睛,故意讓衛瞻看見她眼中誇張的詫異。

  「咦?這世間優秀的男郎和女郎誰沒幾個追求者?」霍瀾音頓了頓,靈動的眸中詫異更濃,「難道殿下沒有嗎?」

  衛瞻咬牙。

  霍瀾音輕飄飄的「哦」了一聲,安慰似地輕輕拍了下衛瞻的肩膀,徑行朝前走去,摘了帷帽,拉開椅子坐下。

  衛瞻跟過去,繞到霍瀾音身後。他一手負於身後,俯下身來,湊到霍瀾音的耳邊,低聲問:「泥泥今日為何沒走?」

  霍瀾音倒茶的動作一頓,默了默,她問:「殿下想聽實話嗎?」

  「那是自然。」

  霍瀾音側過臉,望進衛瞻的眼底,嫣然一笑,檀口微張:「沒錢。」

  衛瞻心口猛地一窒。

  真想掐住霍瀾音的脖子,大罵她是冷血沒心的混帳東西。

  艸!

  罵她的話在舌尖滾了滾,又咽下,衛瞻笑著點點頭,重重地誇:「很好!」

  他直起身,理了理衣襟,不緊不慢地走到霍瀾音對面,拉開椅子坐下,吃飯。

  霍瀾音垂下眼睛喝茶,心裡有一點點後悔。明明不該這樣頂撞衛瞻,可她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去頂撞他。

  天長地久,面具總是要撕下來的。

  吃過飯,霍瀾音跟著衛瞻趁著月色回九霄樓。到了四樓,兩個人看著被洗劫一空的四樓,皆是懵了。

  四樓能搬動的東西都不見了,更別說值錢的玉石和錢銀。

  抽屜裡,一枚銅板都不見了。

  而樓下歡聲笑語完全不知道樓上遭遇了神偷的眷顧。

  「這是進賊了……」霍瀾音喃喃自語,後知後覺。

  「哈。」衛瞻古怪地笑了,「有趣,有趣!」

  霍瀾音偷偷去看衛瞻陰沉的臉色。想必太子爺長這麼大從未遇過賊,也從來不懂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窘境。

  霍瀾音不由想到衛瞻這次是偷偷過來的,是不能暴露身份的。

  這……

  店小二匆匆上來,驚了:「這是怎麼了?等等……公子您在店裡的花銷可一分未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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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3: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當賊

  店裡的夥計這一聲吆喝,立刻引來了店裡更多的夥計和護院趕來。圍上來的人將房門堵死,警惕地盯著衛瞻,分明是把他當賊的目光。

  衛瞻生平頭一遭被賊洗劫一空,這還沒反應過來呢,偏偏又被人當成賊一樣的目光來看待。

  惱了。

  「滾開!」衛瞻爆喝。

  店裡的幾個夥計本來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呢,衛瞻這一發火,頓時有人高聲說:「這事蹊蹺!我們九霄樓這麼多人,樓下幾層的客人可都沒遇見賊。賊怎麼不偷別人,只偷你的東西?再說了,店裡的人會定時查看,竟是一點響動都沒聽見,莫不是你付不起錢銀故意演了這麼一齣想要賴帳!」

  其他人也陸續出聲。

  「這位公子包下了整個四樓,這段時日吃穿用度都是最上等。只要您點的,即使店裡沒有,咱們也想法設法給您弄來。這是咱們九霄樓的規矩,顧客至上。就算是宮裡頭的太子爺恐怕也就這麼個待遇了。這可是不小的一筆花銷。」

  「我早覺得不對勁。你一身貴家公子的做派,可隻身一人,連個奴僕小廝都沒有。誰家有錢的公子哥兒外出不是奴僕一大堆地簇擁著?莫不是在家族闖了禍,被攆了出來,錢銀散盡,才想了這麼個賊喊捉賊的計策來!」

  「你初來時我們已起了疑心,想著是霍小將軍的表弟,才當你是性格緣故不喜帶著下人,又見你出手闊綽,逐漸壓下疑惑,盡心招待。可怎就忘了你這沒進賬,出手闊綽總會把錢花光了。我說這位少爺,我們可不管你是和家裡鬧掰了,還是直接被家裡攆了出來。這落魄了就當有個落魄的樣子,虛有個少爺的做派,錢袋空空,不得不演這麼一齣戲,丟不丟人?」

  丟人啊。當然丟人啊。衛瞻長這麼大從來就沒這麼丟人過。

  聽著這群奴僕趾高氣昂的污蔑和說教,衛瞻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就算他被廢了太子之位發配西番,也從未遭過這樣的屈辱。

  這天下,就連他的皇帝老子都未曾對他說過一句重話。

  衛瞻朝前邁出一步,恨不得拽著這些人的脖子,一個個拎起來,將那被屎糞糊了的腦袋往牆上砸。

  他握成拳的手骨節發白,怒至微微發顫。

  「怎麼著?被咱們揭穿了惱羞成怒想跑不成!」護院大喝一聲,個個從後腰掏出木棍來,將門口死死圍住。那架勢,好像衛瞻執意衝出去,他們就一起衝上去,亂棍打殘。

  衛瞻只朝前邁了一步,便停下了腳步。

  他在極力地控制著自己。

  這些人都是北衍尋常的百姓啊。他暴躁易怒,可又不是不講道理的匪賊隨意殺人。

  「這位小哥,你剛剛問賊怎麼不偷別人,只偷紀公子的東西。這話問得很是蠢笨。你們因為紀公子出手闊綽而悉心招待。這段時日,紀公子可並非只在貴店花銷。我想,豐白城很多商鋪都知道紀公子的出手闊綽。賊偷東西當然是去偷最有錢的那個人。」霍瀾音頓了頓,「難不成去你們屋子裡翻銅板?」

  「這……」店夥計愣了一下,「你這是狡辯!我們九霄樓這麼多人,大白天怎麼會進賊?分明是……」

  「這也正是我們要質問貴店的事情。」霍瀾音打斷他的話,「我們只不過是外出吃了頓晚飯,前後加起來不到一個時辰,為何錢銀遭竊?」

  「你這話什麼意思?」

  霍瀾音朗聲道:「意思是我懷疑賊喊捉賊的人是你們!是你們見錢眼開,偷盜了紀公子的財物!」

  「胡說!我們九霄樓百年老店,你竟敢如此污蔑!你在豐白城隨便抓一個人問問,誰信你這話!」

  「好,就當紀公子的財物不是你們夥同賊人偷盜。」霍瀾音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可我們住在貴店,只是離開了不到一個時辰就丟失了如此多的財物,貴店難道沒有看護之責?」

  「那是因為你們自己假裝被……」

  霍瀾音再一次打斷他的話:「證據呢?我們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搬空四樓?有誰看見了?你們口口聲聲說是我們自己所為,可若貴店不曾失了巡視看護之責,我們也沒辦法把東西都搬走。」

  「這……」

  衛瞻側過臉,望向霍瀾音。即使她戴著白紗帷帽。那一層白紗似乎遮不住衛瞻的視線,他想像得到霍瀾音說話時臉上每一個細小的表情和神態。

  「還有……」霍瀾音一口氣說的話有些多,嗓子又開始不舒服。她用手壓了壓喉間,才繼續說,「出事之前你們待紀公子為上賓,如今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連個主事的人都沒通知、沒出面,就這樣手持棍棒以圍剿之姿七嘴八舌,一個個面紅耳赤無禮相待!這就是你們九霄樓百年老店的上賓之道?我在這裡敢問一句——倘若今日之事並非紀公子賊喊捉賊,我可否去砸了貴店那鑲金鍍銀的百年招牌?」

  衛瞻聽著霍瀾音這番頗有氣勢的話,心裡五味雜陳。有驚豔有意外有感慨,當然也有丟臉。

  圍在門口的人面面相覷,領頭的使了個眼色,後面有人立刻跑著下樓去找九霄樓的老闆。他們握著棍棒的手也逐漸放了下來。

  有人小聲嘀咕:「會不會是趙三……」

  一陣沉默之後,領頭的人拱了拱手,賠著笑臉道:「別怪咱們懷疑,實在是紀公子的行事和反應著實讓人生疑。」

  他雖緩了態度,可明顯還是懷疑衛瞻自導自演了這麼一齣。而他之所以緩了態度,也不過是為了九霄樓的名聲,做做樣子。

  九霄樓的老闆不只這一處的產業,如今也不在店裡。店裡的夥計下樓將店裡的林管事請上來。林管事來的路上已經聽說了樓上發生的事情。

  他人生得和氣,天生一張適合做生意的笑臉,不管什麼時候以什麼角度去看他,他好像都在笑著。他一上來先賠禮道歉。

  「……是我們思慮不周,只是這事蹊蹺,紀公子亦懷疑是我們店做了手腳。林某思來想去,為洗去嫌疑,只能報官解決,紀公子意下如何?」

  「不去!」衛瞻坐在籐椅裡,翹著二郎腿,口氣煩躁。

  林管事目光閃了閃。他身後的那些人不得不又懷疑起來,有人小聲嘀咕了一聲:「報官都不肯,還說心裡沒鬼……」

  霍瀾音蹙眉。她看一眼衛瞻,頓時了然。衛瞻身份特殊,此番過來是暗中行事,西番還有個假的衛瞻。他定然不想驚動官府,暴露身份。

  林管事仍舊面帶微笑:「那此事該何解?紀公子在店裡住得好好的,這還沒說要離店,我們又何苦幹出偷東西攆客的蠢笨勾當?再言,做生意以和為貴,就怕有人砸招牌。」

  他看了霍瀾音一眼,又道:「當然了,看護不當我們的確有責任。可紀公子這段時日的花銷著實不菲……」

  「會把錢給你們!」衛瞻順手摔了手中的茶碗。

  「那是最好不過。」林管事笑。然後偏過頭,吩咐身後的人:「紀公子剛剛摔的碗記在賬上。」

  衛瞻咬牙。

  林管事又笑眯眯地說:「我們會調動店裡所有人力捉賊,爭取將紀公子丟失的東西都找回來。」

  他的意思是——你丟的東西我努力找,找不找得回來就不知道了。但是你欠我們店的帳,你還是得還。

  霍瀾音暗暗思量,事情暫且只能如此。她說:「我們這就去拿錢。」

  聽到錢,林管事臉上的笑真切了幾分。他叫了幾個人,然後笑著說:「兩位別多心。我們這是怕二位遇到什麼麻煩,也好有人幫襯。」

  這是沒還錢就要派人盯著衛瞻,怕他跑了。

  衛瞻惱怒地臉色發白。

  梁書榕正是今日代寫書信的書生,天黑之後他又點燈等了等,實在沒什麼生意,才收拾了東西,在不遠處的一家麵館坐下,點了一碗素麵。他剛吃完東西,背著書箱離開,迎面又遇見了霍瀾音。

  「梅、梅姑娘。」梁書榕作了一揖。他又飛快看了一眼衛瞻,和二人身後那四個一臉討債相的壯漢。

  衛瞻瞥了他一眼,黑著臉移開視線。

  霍瀾音面帶微笑,然後把荷包要了回來。梁書榕甚至把身上自己的錢一分不留一併給了霍瀾音。

  往回走的路上,衛瞻煩躁地瞥了一眼後面盯賊一樣的人,對霍瀾音說:「送人的錢財還能要回來,你倒是好意思。」

  霍瀾音坦言:「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衛瞻隨口道:「真是隨心所欲,愛咋咋地。」

  說完,衛瞻沉思片刻。

  那日霍瀾音被衛瞻捉回來,和鶯時分別時,她原本的行囊都放在了鶯時那裡。這半年,就算做了不少善意,她手頭還是有些積蓄的。可不過和衛瞻欠下來的債相比,著實不夠看。

  霍瀾音本想去一趟馮家。但是馮家住得偏遠,如今時辰也不早了,只好明日再去,暫且回九霄樓。

  眼看著快要到九霄樓,衛瞻丟下一句「等著」,轉身走進不遠處的一家藥館。

  霍瀾音在九霄樓下等他,回憶著自己有多少錢銀,如何再賺些。

  衛瞻很快回來,手裡提著一包藥。天色很黑,霍瀾音心裡算著帳,也沒怎麼注意。

  回到九霄樓,霍瀾音坐在羅漢床上,倒出荷包裡的碎銀,一邊數一邊問:「殿下身上還有多少錢銀?」

  衛瞻心裡生出一種古怪情緒,朝霍瀾音扔了七八枚銅板。

  霍瀾音愣住了,她分明記得今日和衛瞻去雲釀樓,親眼所見他身上帶了不少銀票,至少二三千兩。

  「錢呢?」她問。

  「給你買藥了啊。」衛瞻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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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3: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錢呢

  她只是染了風寒而已,給她買什麼藥會花上二三千兩?莫不是被人給騙了?霍瀾音急急起身,去翻看衛瞻買回來的藥。

  除了尋常的治療風寒的藥,還有些人參靈芝類的補藥。霍瀾音越看越心疼。當她看見盒子裡的千年雪蓮後,更是整個人都懵了。

  她回過頭望向衛瞻,問:「給我買的藥?我是病入膏肓等著千年雪蓮續命的?」

  「雪蓮泡水潤喉。」衛瞻頓了頓,「我以前嗓子不舒服的時候試過。」

  霍瀾音抿著唇不說話,直直看著他。

  衛瞻被霍瀾音看得渾身不自在,他動作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心虛道:「藥館本來沒有這年份的雪蓮,花心思在外地調的貨。我總不能跑單。」

  霍瀾音深吸了一口氣,道:「殿下重信守諾,令人欽佩。」

  語氣雖重,卻藏著一種有氣無力感。霍瀾音忍著心疼將藥收拾起來,她想著今日衛瞻被店裡的人逼白了臉的窘迫,把想要退藥的念頭給熄了。

  ……算了。

  收拾好藥,霍瀾音默默回去繼續數錢,連看也不看衛瞻一眼。

  衛瞻懶懶散散地將腳搭在矮几上,支著下巴細瞧霍瀾音垂眸數錢的仔細模樣。

  陳老爺的酬金都是整數,很快被霍瀾音數完。她跪坐在床榻上,微微低著頭,將書生給她的荷包倒在手心,裡面除了兩塊碎銀,都是些銅板。

  衛瞻聽聞過出浴美人、畫眉美人、醉酒美人、撫琴美人,甚至是颯爽舞劍的美人。卻頭一遭見到了美人數錢的別樣動人來。

  他起身,朝霍瀾音走過去,立在她身側,垂眼看她,目光自上而下。她的額角新生了柔軟的碎髮,又短又軟。她垂著眼睛,長長的眼睫也跟著向下垂著,只在睫尾微微翹起漂亮的弧度。眼睫遮了她的眼,讓她顯得分外乖巧溫柔。衛瞻的視線在她鼻尖上的那一粒小小的美人痣上停了停,移過她玉脂雪白的臉頰,而後看向她數錢而微微闔動的柔軟嬌唇。細長皙白的頸收入領中,橫臥的鎖骨被男裝的衣領遮了大半,只露出的那一點點翹起的輪廓,像在勾引他。

  衛瞻的視線在霍瀾音半藏的鎖骨上凝了凝,十分緩慢地上移,落在她小巧的耳垂。不管是她如今扮男裝,還是以前著女裝,衛瞻都不記得她有戴過耳飾。此時映著昏黃溫柔的燭光,衛瞻被她耳垂上小小的向下陷的耳洞吸引。

  他俯下身去。

  「咚咚咚——咚咚咚!」

  外面響起不算友善的大力敲門聲。

  霍瀾音回過神來,轉頭望向門口,耳尖擦過衛瞻的唇角。

  衛瞻黑著臉直起身。

  「實在是對不住。店裡來了老顧客,點名要這間房。那是咱們店十幾年的老客人了。只好請兩位到別的客房暫住。」

  瞧,這是沒錢了就要攆人。錢沒還完,自然不能攆走,還得留在店裡,卻是住不得一等房了。

  衛瞻還來不及發火,霍瀾音先應下一聲「好」。

  ——不同客房費用不同,在這一等房多住一天,欠的債越多啊!

  九霄樓的名氣不僅豐白城人人皆知,就連臨近幾城也是無人不知。這樣的地方,所有東西價格都不菲。四樓雖是最好,樓下的所有住處也沒有便宜的地方。

  衛瞻和霍瀾音並沒有被帶去樓下的客房,而是被引去了後院一間極小的屋子。

  ——分明是店裡夥計的住處。

  邁進狹小的屋子,衛瞻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店夥計作揖,賠笑臉:「實在對不住,店裡的客房都滿了,只騰出這處給二位住。對了,我們管事的讓我囑咐一句:還請紀公子早日聯繫家裡還清帳務。萬望萬望!理解理解!」

  衛瞻在九霄樓住了有一段時日了,店裡的夥計也都知道他的脾氣。不等他回話,彎著腰退下了。

  房中的衛瞻和霍瀾音清楚聽見店夥計出去之後,對護院叮囑:「都打起精神來,把人盯住了。要是他跑了,你們四個替他還帳!不過你們四個恐怕還個幾輩子都還不清呦。這造的是什麼孽,怎麼就攤上這樣的事兒……」

  「呵。」衛瞻被氣笑了。

  霍瀾音看他一眼,放柔了聲音說道:「殿下別多心。做生意不容易,他們的擔心也是人之常情。至於債務,總會還清的。」

  衛瞻挑起眼睛瞧她,嘴角勾出一絲笑,問:「泥泥打算幫我還帳?」

  「不然呢?」霍瀾音反問,「殿下又不想暴露身份,難道殿下有賺錢的本事?」

  衛瞻望著她,但笑不語。

  霍瀾音蹙起眉,不想理他,心裡合計著怎麼以最快的法子賺錢。她住在豐白城也有一段時日了,對九霄樓的名聲還是信得過的。思來想去,她並不覺得是九霄樓做了手腳。若是當真遇到了賊,即使店家有失看護之責,可她深知做生意的不易,總不忍賴帳,將所有的損失丟給店家。

  她想著快速賺錢的法子,不經意間抬頭,驚訝發現衛瞻仍如剛剛那般看著她。

  她怔了怔,蹙眉問:「怎麼了?」

  「泥泥啊,孤怎麼記得今日你說過,之所以沒有趁機逃走,正是因為沒錢?」衛瞻慢悠悠地拉長腔調,「孤如今身無分文還欠了巨額債務,泥泥不離不棄幫忙還債,這份癡心真情令孤感動不已。」

  霍瀾音一噎,瞪他一眼,正色道:「衛瞻,我並非賭氣狹隘之人。行得正做得直,萬事所求不愧於心罷了。不過倘若令你誤會了什麼,我明日就走便是!」

  衛瞻不喜歡她這一本正經的口吻,語氣裡略帶了煩躁:「哦?那泥泥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有著喜怒哀樂的尋常人罷了。」霍瀾音道。

  衛瞻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隨口說:「看來孤以前身邊的人都不是尋常人。」

  霍瀾音抬起眼睛看他。

  兩個人一時之間都沒有再說話。

  衛瞻低著頭,習慣性地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正是前段日子,他以紀公子身份讓霍瀾音給她雕磨的扳指。

  霍瀾音視線下移,看向衛瞻拇指上的那枚扳指。

  她猶豫了一下,說:「明日拿去賣了。」

  衛瞻轉動扳指的動作一頓,道:「這可是泥泥給孤精心雕磨的定情信物,賣不得。」

  霍瀾音有些氣這尊太子爺渾然不急,她耐著性子勸:「這只是尋常的單子。我給殿下的定情信物分明是荷包。」

  「嗤。」衛瞻像是聽到最好笑的笑話一樣,撩起眼皮看她,「荷包是定情信物?街邊兩個銅板一個的定情信物?」

  霍瀾音頓時驚住了。

  他竟是知道?

  霍瀾音不說話了。她微微側額,揉了揉眉心。到底是風寒還沒痊癒,身子發虛,體力不支,折騰到這時候,她覺得很乏。她不再理衛瞻,簡單的梳洗過後,上了床榻,只想早些歇下。其他事情通通明日再說。

  她剛躺下沒多久,倦意襲來。剛有了睡意,就被衛瞻推醒。

  「喝藥。」

  霍瀾音一想到千年雪蓮,頓時腦仁疼,一邊坐起來,一邊悶聲問:「雪蓮泡水?」

  「尋常的風寒藥罷了。」

  霍瀾音接過風寒藥小口喝著。

  衛瞻緊接著說:「沖泡雪蓮的水可要晨露,眼下沒有。」

  「咳咳……」

  霍瀾音抬起眼睛望向衛瞻,欲言又止。

  衛瞻望著霍瀾音的眼睛,懶懶等著她的說辭。

  半晌,霍瀾音又喝了一口苦藥,才說:「多謝殿下的照顧。」

  她低下頭,默默將碗中的苦藥盡數喝下。

  衛瞻摸了摸霍瀾音的頭,隨口說:「泥泥,你可得快些好起來。」

  霍瀾音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原來惦記債務的只她一個。

  屋子小,床也小。霍瀾音蜷縮著側躺著,面朝床裡側。待衛瞻上了塌來,動作自然地從她身後抱住她。

  霍瀾音闔著眼,腦袋沉沉,將要入睡,又睡不著。

  衛瞻抱了一會兒,搭在霍瀾音腰側的手探入霍瀾音的衣襟,不安分起來。

  霍瀾音闔著眼一動不動,猶豫了很久很久,忽然抬手朝著衛瞻的手背狠狠拍了一巴掌。

  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霍瀾音的脊背幾不可察地僵直了些,默默等待著身後衛瞻的反應。她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感官被無限拉長,只覺得半生那樣久。

  身後的衛瞻支起上半身,他的手也從她的衣服裡離開了。

  霍瀾音闔著眼,等待著。然後便感覺到衛瞻冰涼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他抓住她的手腕,押著她的手給他揉了揉被打紅的手背。

  「啪」的一聲,衛瞻在霍瀾音的手背上也拍了一下。

  聲音清脆,可是他沒有用力,一點也不疼。

  霍瀾音微微用力地抿著唇。

  衛瞻又躺下來了,他將臉貼在霍瀾音的後頸蹭了蹭,然後用力吸了吸她的香味兒。

  衛瞻睡著了。

  霍瀾音緩緩睜開眼睛。長夜漫漫,喝著有助眠作用的湯藥,她卻忽然睡不著。

  翌日,天還沒亮呢,霍瀾音就醒了過來。可這麼早,衛瞻卻不在她身側。她坐起來,隱約聽見外面傳來衛瞻的聲音。她疑惑地穿上衣服推門出去,循聲望向遠處的花園。

  衛瞻和那四個看守的護院彎著腰,用手中的瓷瓶在接晨露。

  一個人摔了手裡的瓷瓶,大聲嚷嚷:「呸,咱們是盯著你跟你討債的,不是給你打雜當奴才的!」

  衛瞻一腳朝他屁股踹過去,給他踹了個狗吃屎跪趴在地。

  他暴躁道:「不把事兒辦好,小爺一個銅板都不還!」

  有人抱怨:「什麼世道啊。欠錢的成了大爺!算了,也不是啥麻煩事兒……」

  霍瀾音忍俊不禁。她望著蹲在花叢裡接晨露的衛瞻,嘴角輕輕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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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3: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真心

  林管事急匆匆趕過來的時候,霍瀾音正在喝晨露沖泡的千年雪蓮水。露水難得,只沖泡了小半碗。霍瀾音捧在手心裡,想著它的價錢,只覺得沉甸甸的。小口喝了許久,都沒喝完。

  林管事眉心跳了跳。

  盯著衛瞻的四個護院被指使去接晨露的時候,也不知道衛瞻到底想幹什麼,最後接夠了晨露,才知道衛瞻要用晨露沖泡價值連城的千年雪蓮。

  更可氣的是,衛瞻在欠了一屁股債的情況下,昨晚竟然花了近三千兩銀子買這玩意兒潤喉!

  四個護院裡趕緊派了一個人,尋到林管事面前告狀。

  林管事一巴掌甩下去,一臉慈善的笑:「你是說,我讓你們幾個催著他還錢的情況下,他在你們眼皮子底下花了三千兩?」

  護院摸了摸臉,這才反應過來另外三個人為什麼都不來。

  「好樣的。這可得記上一筆。」林管事的巴掌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告狀護院剛鬆了口氣,林管事臉上的慈善瞬間消失,暴怒大喊:「滾回去!」

  告狀護院滾了,林管事很快又恢復了一臉和氣的笑臉,趕去衛瞻那裡。

  聽著護院的彙報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一回事。他看著那一小碗雪蓮晨露水,心也疼,肝也疼。

  「紀公子,您這是有閒錢不肯付帳吶!這不地道。」林管事和和氣氣地笑著說。

  衛瞻坐在門外的石凳上,翹起二郎腿,腳踝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悠閒地晃著腳。玄色的靴子上精緻的金絲繡紋在陽光下,隨著他晃動的姿勢一晃一晃的。

  「小爺何時說過沒錢了?」衛瞻問。

  林管事一怔,忙喜道:「那還請紀公子發發慈悲,將賬務清一清。林某也是給人做工。等過幾日老闆回來,林某實在沒法交差……」

  林管事拱手彎腰,拜了又拜。

  「嗤。」

  衛瞻懶得看他。

  霍瀾音將雙手捧著的白瓷小碗放下,剛想說話,還沒開口呢,衛瞻瞪了她一眼,煩躁地說:「不喝完不許說話!」

  霍瀾音怔了一下,也不反駁,默默端起白瓷小碗,在林管事和四個護院的注目下,將這二千多兩喝入腹中。

  林管事盯著霍瀾音將雪蓮晨露喝完放下碗,才巴巴收回視線,再朝衛瞻拜了拜,語氣越發誠懇:「昨日之事,是店裡的夥計言語冒犯。還請紀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計較。」

  衛瞻垂著眼,慢悠悠地轉動拇指上的扳指。他沒說話,亦不看誰,臉上沒什麼表情,卻莫名不怒而威。

  林管事等了又等,等他說話。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這才明白衛瞻這是明擺著並不想搭理他。

  就算是面捏的人兒也有脾氣,何況債主?

  林管事不樂意了。

  「林管事。」霍瀾音打斷林管事的思緒,「我們不會賴帳。只是你也清楚這筆賬數目不小,如今遭了賊。我們就算從家中寄錢也需要時日,還請管事多耐心幾日。」

  林管事贊同霍瀾音的話,他本來就將希望寄予衛瞻家中寄錢過來。

  霍瀾音又說:「今日晚些時候,會還一部分賬,以表誠意。」

  「那再好不過了!我前邊也事忙,就不打擾二位籌錢了。」林管事說這話的時候是看向霍瀾音的。

  他算是看明白了,討債這事兒只能跟霍瀾音討,從衛瞻那裡恐怕討不回來。

  林管事轉身剛要走,卻莫名回頭又看了衛瞻一眼。林管事從一個小乞丐混到如今,最大的本事就是看人眼光從不出錯。

  當初衛瞻來九霄樓時,還不知他是霍佑安的表弟。林管事就憑著多年看人本事,將衛瞻待為上賓。

  即使到了如今,他仍舊相信自己的眼光,隱隱覺得衛瞻的身份不一般。

  一陣風吹下幾片柳葉,一片柳葉打著旋兒,輕飄飄地落在衛瞻搭在膝上的靴子上。

  林管事趕忙彎下腰,畢恭畢敬地拂走柳葉,順便挽了袖擦了下柳葉落過的靴面。

  衛瞻撩起眼皮看向他,林管事笑得燦爛。

  「滾開。」

  林管事一怔,也不惱。點頭哈腰地離開。

  霍瀾音見怪不怪。

  一個時辰後,霍瀾音和衛瞻到了馮家。當然了,九霄樓的那四個護院跟在後面。

  鶯時蹲在院子裡發呆,連敲門聲也沒聽見。

  小芽子一蹦一跳地去開門。

  「芽芽。」

  聽見霍瀾音的聲音,鶯時還沒反應過來,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鶯時?」

  鶯時愣了愣,抬起頭來,看見霍瀾音彎著眼睛笑著沖她招手。

  鶯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進了霍瀾音的懷裡。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姑娘不在身邊,鶯時不知道做什麼嗚嗚嗚……度、度日如年……嗚嗚嗚……」

  「沒事沒事,鶯時不哭了哈。」霍瀾音輕輕拍著鶯時的後背,像個長姐一樣哄著哭得傷心的小妹妹。

  衛瞻不愛聽小姑娘哭哭啼啼,聽得不耐煩。

  馮叔一家人也都從屋子裡出來,皆是一臉喜色。

  回到馮家,霍瀾音便沒有再理過衛瞻。她哄好了鶯時,令她將錢財拿出來數了數。

  所有加起來也不過九百兩。

  霍瀾音默了默,又想起早上喝的那碗雪蓮晨露。

  馮嬸挑起簾子進屋,笑著說:「梅姑娘,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先前欠了一身的債都是你幫著還的。債務清了之後,也沒再攢下多少。這些是我們能拿出來的心意,您可千萬別嫌少。」

  馮嬸將用帕子包著的錢銀遞給霍瀾音。

  馮嬸只是從霍瀾音和鶯時的對話裡聽出來她缺錢,也不問緣由,立刻回屋拿來壓箱底的積蓄。她說得含蓄,實則拿出了全部家當,一個銅板也沒留。

  霍瀾音推回去。

  「馮嬸,這錢你留著用。家裡不過才開始有進賬,哪能再空一次。我這邊你不用擔心。」

  「不不不……」

  霍瀾音語氣堅決:「我是缺些錢銀,卻也不急用。我自己也能賺錢,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並不礙事的。若是真需要,我不會跟你客氣。」

  馮嬸這才將錢收回來,真心誠意地說:「梅姑娘,我們家沒什麼本事。可如果你需要,不管是要人跑腿辦事,還是要錢您吱一聲。哪怕跑斷了腿,哪怕賣房賣身入奴籍!」

  一直無聊躺靠在籐椅裡的衛瞻抬眼看了霍瀾音一眼,待馮嬸走了以後,他隨手掐了窗臺一瓶插花裡的花骨朵,朝霍瀾音扔過去。

  花骨朵葉子上的水漬濕了霍瀾音面前的賬本。霍瀾音皺眉瞥了他一眼。

  衛瞻問:「泥泥,你是怎麼做到如此會收買人心的?」

  霍瀾音用帕子擦賬本上的水漬,隨口說:「以誠相待。我先給了真心,自然能換來他們的真心。」

  「那我把心給你,你也能把心給我?」

  霍瀾音擦拭水漬的動作僵在那裡。

  一旁收拾東西的鶯時眨眨眼,圓圓的眼珠兒滴溜溜地轉了兩圈。

  霍瀾音合上賬本,吩咐鶯時準備搗花粉。

  她看向衛瞻,道:「太子爺,債是你欠下的。不要在窗下翹著二郎腿曬太陽了,幹活。」

  ……幹活?

  ……他?

  衛瞻看向霍瀾音的眼睛。

  霍瀾音「哦」了一聲,說:「算了,殿下恐做不來。」

  衛瞻眼色陰沉了一瞬,冷哼了一聲,跟了出去。

  霍瀾音將賬本交給小石頭,讓他去收賬。且讓九霄樓的四個護院一同跟去。四個護院本來不肯,擔心衛瞻跑路。可一聽說是去討債的,猶豫之後還是跟去了。

  霍瀾音並非只在不二樓接單,有時也會接些玉石私活。還有些胭脂香料的帳。買賣做久了,難免遇到賒帳的情況。有的時候是運氣不好遇到賴皮,更多的時候是因為種種原因一時沒能付錢。

  平日裡,霍瀾音對這些帳目也不怎麼在意,不過也都記了賬。今日讓小石頭一一去討。能討回來多少是多少,也是為了一個做給九霄樓看的態度。

  「喂。我做什麼?」衛瞻問。

  霍瀾音指了指石臼。

  「搗花,做胭脂。」霍瀾音頓了頓,「就像搗蒜那樣,殿下懂吧?」

  衛瞻嗤笑了一聲。

  他邁著大長腿跨過長凳坐下,理了理衣袖。原本坐在長凳另一頭搗花的小芽子抱緊石臼,好奇地望向衛瞻。

  「看什麼看。」

  衛瞻口氣尋常,小芽子卻嚇了一跳,立刻收回視線低下頭,「噠噠」使勁兒搗著石臼裡的鮮豔花瓣。

  衛瞻瞥了一眼她的動作,才開始幹活。

  然而……

  小芽子小肩膀抖了抖,抱著石臼跑開了。

  正在過濾花液的霍瀾音詫異地抬頭去看。

  ——石臼裂開,花汁四溢。

  衛瞻慢條斯理地拿帕子擦了擦手,一臉嫌棄。他抬起頭對上霍瀾音的目光,十分坦然。

  霍瀾音默了默,指了指簷下的籐椅。

  那兒,是馮家人午後曬太陽、傍晚乘涼閒話的好地方。

  衛瞻又瞥了一眼被他不小心砸爛的石臼,起身去曬太陽。

  霍瀾音小聲嘟囔:「真是太子爺……」

  衛瞻枕著胳膊闔著眼,慢悠悠地說:「說壞話被我聽見了。」

  這哪裡是壞話?分明是實話。

  霍瀾音擰著濾布,想著衛瞻花錢的大手大腳,問:「宮中就不曾戒奢從簡?」

  「有啊。宮中每年新歲都要說這話。然後從簡半年,再逐漸入奢至下個新歲。但是,」衛瞻頓了頓,「簡也好,奢也好,不過一句話,底下的人就去照做。」

  霍瀾音抬眼看向他,不解其意。

  衛瞻忽然笑了,他側過臉看向霍瀾音,壓低聲音:「其實,來了豐白城,孤才見到銀票長成何樣,才第一次親自花錢。」

  「噓。」他將食指抵在唇前,「若說出去,孤縫了你的嘴。」

  霍瀾音望著衛瞻眼尾勾勒的那一抹笑,發怔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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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3: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乖乖

  我信你個鬼。

  霍瀾音低下頭,繼續擰濾布,花汁從濾布淌下來,深濃的色澤染上霍瀾音的纖纖素指,溢出她的指縫,滴答落於碗中。

  衛瞻饒有趣味地瞧著她。

  馮嬸和鶯時從屋子裡出來,兩個人肩上都掛著木匣。

  「姑娘,家裡還有些胭脂存貨。這幾日你不在,我們又做了些。我和馮嬸去以前往來的鋪子,看看店家們還收不收貨。」鶯時說。

  「好。」霍瀾音忙得沒抬頭,叮囑,「帶水,路上要走好些時辰。」

  馮嬸和鶯時剛走,馮叔吆喝:「梅姑娘,這火候差不多了!」

  馮叔在小院另一側坐在小馬紮上,打著扇子看火候。那一側的牆下砌了一面很矮的長長灶台,灶臺上五六個大小不同的壇罐坐著不同的火候,裡面的水自然也燒得程度不同。

  「就來。」霍瀾音放下手頭的活兒站起來,輕輕甩了甩手上的花汁,朝西南角的水缸走去。

  小芽子放下懷裡的石臼,飛快朝霍瀾音跑過去。她踮起腳,抓起飄在水缸水面上的水瓢,舀了滿滿一瓢水。

  霍瀾音溫柔笑著,微微屈身,探手至牆角的花叢,用小芽子傾倒下的水洗手。

  馮叔樂呵呵地笑著,誇:「這孩子,還算有點眼力見。」

  得了誇,小芽子咧嘴笑。她正是換牙的年紀,門牙掉了兩顆。這一笑,黑漆漆的洞,涼風漏進嘴裡。

  霍瀾音只是簡單地沖洗了一下,她拿帕子擦了手,皙白的手背和指上仍舊有大片紅印子。

  她走到灶台前,將各種不同的花料和藥粉倒入不同的壇罐中。攪拌、加水、過濾,又或者叮囑馮叔添減柴木。

  忙碌,卻也有條不紊。

  衛瞻半躺在籐椅上,一直細細瞧著霍瀾音的忙碌。他隱約記得霍瀾音曾被周家當成千金小姐養在深閨十六年,後來得知身世有誤,她才一朝跌進泥裡。

  他不知道的是,在霍瀾音養在深閨時是否也這樣懂許多旁的閨閣女子不會的東西,又或者從雲端跌落後才跌跌撞撞慢慢學會這些,以來生存?

  他的視線從霍瀾音被花汁染紅的手逐漸上去,去看她的側臉。天炎,她又立在灶台旁,香汗淋淋。額角的髮皆是濕了,軟趴趴地貼著。一小綹兒長髮滑落下來,她隨手往耳後一掖,沒多久那綹兒長髮又落下來。她正端著矮罐往琉璃瓶裡傾倒,沒再管那綹兒長髮。

  不久之後,那綹兒髮沾了香汗,濕漉漉地貼在她的臉頰。

  她渾然不覺,忙忙碌碌。

  半躺的衛瞻直起身,搭在小杌子上的雙腳落在地上。他略彎腰,手腕隨意搭在膝上,抬著眼睛,專注地望著她,望著她。

  半晌,他輕輕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玉質溫涼,她雕磨時,那雙手曾千百次撫過。全當,帶了她的香。

  霍瀾音終於將灶台這邊的事兒做完,瓶瓶罐罐不論是該敞口晾曬,還是該密封存於陰涼處,都一一歸置好。

  想了想,她打算去磨珍珠粉。

  經過這一番忙碌,霍瀾音原本就未曾洗淨的手上,又多了些雜亂的顏色印子。她走向水缸再次簡單沖洗。可是這一次,小芽子剛被她支使去院外採一種野花。

  霍瀾音望著水面上飄著的水瓢,猶豫了一下。她還未來得及拿帕子裹了手再去拿水瓢,視線裡出現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霍瀾音驚訝地抬起眼睛,去看衛瞻。

  衛瞻沒在看她,他垂著眼,舀滿了水後,才看向霍瀾音。

  四目相對了一瞬,霍瀾音後知後覺地向後退了兩步,至牆下,探出雙手。午時的眼光落在她的手上,更照得斑駁難看。

  衛瞻跟過來,往霍瀾音的手上倒下清水。

  水聲淩淩。

  一瓢水倒盡,霍瀾音剛要收回手,濕漉漉的手便被衛瞻握住。滑滑的香胰落入霍瀾音手中。

  衛瞻將霍瀾音的手翻過來,手心朝上,捏著香胰在她的手心反復蹭了蹭,然後是手背、手指,連每一個指縫都沒落下。

  霍瀾音很想告訴衛瞻不必如此,反正下午還要再染上色料,往常都是結束了一天的活兒才徹底洗淨的。

  她抬起眼睛,望著衛瞻面無表情垂目專注的模樣,抿了抿唇,什麼也沒說。

  坐在不遠處的馮叔用蒲扇遮了視線,他在蒲扇後一臉過來人的慈愛笑,搖了搖頭。

  「我回來啦!」小芽子用衣兜包著採摘的小野花蹦蹦跳跳地回來。

  小芽子跑到馮叔身邊,肚子咕咕叫了兩聲。馮叔才「哎呦」一聲,「竟然都這個時候了!」

  他趕忙起身打算去小廚房準備燒飯。可他還沒走到小廚房,馮嬸和鶯時回來了。

  兩個人愁眉苦臉,馮嬸更是一瘸一拐。

  霍瀾音一驚,趕忙迎上去,先和鶯時一起扶著馮嬸坐下,然後才問:「怎麼了這是?」

  馮叔和小芽子也圍上來。

  鶯時一臉氣憤,憤憤道:「我們在路上遇到了強盜,真是太可氣了!一些胭脂水粉和香料,能值多少錢?也值得那些人來搶!」

  衛瞻皺了下眉。

  馮嬸重重歎了口氣,也跟著抱怨:「那兩個人人高馬大的,做些什麼活計不能養家糊口?偏要走了歪路!害人害己……」

  霍瀾音的視線落在馮嬸的腿上,蹙眉問:「怎麼受傷的?對方動手了?」

  「那倒沒有。那兩個男人從胡同裡衝出來,一人搶了一個木匣就跑了。跑得特別快,立馬就沒了影!我和馮嬸氣不過想要去追,馮嬸是追的時候摔了一跤。」

  馮嬸忙說:「我不礙事。就是崴了下腳,過半日就能好。只是心疼東西……」

  「錢財身外物,下次遇到這樣的事情不要再去追了。」霍瀾音語氣裡並沒有損失財物的遺憾,反倒是得知馮嬸的腿沒事而鬆了口氣。

  她說:「這時候回來了也好,我們餓著呢。馮叔燒的菜嘛……」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隱在她的輕笑裡。

  小芽子跟著「咯咯」笑了兩聲,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院落裡的氣氛也變得輕鬆愉快了些。

  大家都重新忙碌起來,馮嬸也沒因為崴了腳歇著,和鶯時一道鑽進了廚房。

  霍瀾音走到衛瞻面前,微微仰著臉看向立在簷下的他,問:「殿下怎麼看呢?」

  衛瞻一直都知道有人盯著他。只是他輕易判斷出盯著他的那些人是純粹的地痞混子,並非京中追來要他命的人。所以他也沒當回事。他也知道自己花錢大手大腳,孤身來此,被當地人盯上不足為奇。

  甚至,他放在九霄樓的財物昨日被洗劫一空,他也沒太大的意外。

  不過,今日連拿去出售的胭脂類小東西都被搶了去,對方的目的恐怕不只是財物。

  那會是為了什麼?

  除了錢,他身上還有什麼東西是地痞混子的目標?

  衛瞻盯著霍瀾音的臉,默了默,道:「泥泥,你去洗個臉吧。」

  又是香汗,又是染料,又是灶台煙火,霍瀾音的臉上早就髒了。

  霍瀾音一窒,雙頰頓時有些發熱。她瞪了衛瞻一眼,口氣不善:「太子爺心情似乎不錯吶?」

  任是誰忙忙碌碌替人還債,而人家閑閑懶懶無所事事,還要隨口挖苦你一聲,都要生氣的。

  「唔。」衛瞻笑。

  他抬手,將黏在霍瀾音臉頰半日的髮綹兒挑開,若有所思地說:「說起來,我衛瞻還是生平頭一遭有人賺錢給我花。」

  霍瀾音彎唇:「殿下莫不是要道謝吧?」

  衛瞻「嘖」了一聲,古怪地瞥了霍瀾音一眼,道:「原本有這個想法。可又一想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黎明百姓皆是子民。」

  「這整個北衍百姓都是孤的子民,孤的孩子。如此說來……」衛瞻摸了摸霍瀾音的頭,「乖孩子,泥泥的一切本來就是孤的。」

  霍瀾音再次一窒。有那麼一瞬間,簡直懷疑自己幫他的決定就是錯了。

  她深吸一口氣,雙眼彎成月牙兒,笑得燦爛。只是笑容沒幾分真。

  「殿下親民,當會一起勞作。對吧?」

  衛瞻慢悠悠地轉著指上扳指,道:「分明是有人將孤請到一側曬太陽,不肯讓孤來做。」

  「現在就用了。」霍瀾音快走兩步,拿了一柄鈍刀遞給衛瞻。

  「何事?」衛瞻懶懶問。

  「取蜂巢和蜂蜜。」

  衛瞻的視線順著霍瀾音指的方向看去。

  小院最西北角的地方放著一個蜂窩。

  嗡嗡嗡,嗡嗡嗡……

  衛瞻臉上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的扭曲。

  馮叔從蒲扇後面探頭,聽著二人的你一言我一語,眉開眼笑:「我今兒個早上剛取過。現在沒有咯!」

  他早上沒取過,可猜得過衛瞻不會做這個,免得被蜜蜂叮一身包,給嗆嘴的兩個人都找了個臺階。

  衛瞻將鈍刀隨手一扔,問:「還有活兒沒有?」

  霍瀾音本來也不會真的讓衛瞻去取蜂窩。她隨手抱起裝著營養液的水壺塞給衛瞻,道:「給牆下那排文竹澆一些。」

  吃過午飯。霍瀾音打算再去城中一趟。家裡還有些玉石小玩意兒可以拿去變賣。她上次打算離開時比較匆忙,就算低價變賣,也有遺留些。

  霍瀾音總算知道衛瞻可以做什麼了。

  她讓衛瞻和她一併去,就算路上再遇到多少盜賊,也是不怕的。畢竟,衛瞻一拳爆頭的情景可還在眼前。

  東西也不多,霍瀾音只和衛瞻一起去,將其他人留在家中做活。

  剛走出小院,聽到一旁響動,霍瀾音循聲看去。

  王景行亦是剛從隔壁院落走出來。他一襲茶色長衫,身量細長,竟是幾日不見又消瘦了一圈,眉宇間帶著幾分疲態。

  王景行意外看見霍瀾音,他腳步一僵,微微愣住。片刻後,邁出的腳才踩在實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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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俘心

  「你不是……」王景行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霍瀾音身後的衛瞻。他眉宇間皺了皺,緩慢舒展開。

  「四爺,東西都收拾好了,我們……」王景行的小廝牽著馬從院中出來。滿滿行囊掛在馬鞍兩旁。

  小廝看見霍瀾音,話未說完,心裡暗道了一聲——壞了!

  他左勸右勸,好不容易說動了王景行啟程,該不會又要耽擱下來吧?這每耽擱一日,白花花的銀子都在溜走啊!

  霍瀾音瞥見馬鞍旁的行囊,她抬手挑起帷帽白紗,看向王景行,問:「表哥是打算要離開豐白城?」

  聽得霍瀾音的問話,小廝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自家主子一個想不開又不肯走了!

  王景行望著霍瀾音沉默著,沒有立刻回答。

  霍瀾音彎唇,道:「表哥在豐白城留了許久,想來別處的生意都等著表哥去處理。」

  王景行回過神來,動作緩慢地點了下頭,說道:「是,這裡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該回家一趟。」

  小廝頓時鬆了口氣。

  王景行頓了頓,又說:「嘉瑜快要成親,我自是要回家去。」

  想到於她淒慘時伸出援手的王嘉瑜,霍瀾音心裡頓時一暖,語氣柔和下去:「時間過得這樣快,表姐竟要成婚了。不能看著她出嫁,倒是有些遺憾。」

  霍瀾音翻開肩上箱籠,將一個巴掌大的錦盒遞給王景行。她說:「先前也不曉得,沒來得及準備賀禮。這連理枝玉鐲是我親手做的,雖不算名貴,卻是我眼下寓意最好最合適相送之物。還請表哥幫我帶給姐姐。」

  王景行伸手去接,他的指腹搭在錦盒上,離霍瀾音的指尖兒只有寸離。然後他只能看著霍瀾音鬆了手。

  「我會帶給她。」

  霍瀾音微微頷首。她靜默了片刻,彎唇道:「不耽誤表哥啟程了,我也要往不二樓去。」

  王景行心裡酸澀,卻只好動作僵硬地點了點頭,守禮地向後退了一步,讓開路。

  霍瀾音將白紗放下,經過王景行,往前走。

  「表妹!」王景行終於還是喊住了她。

  帷帽裡,霍瀾音無聲輕歎。

  「表哥還有什麼事情?」霍瀾音身量未動,微微轉過頭。

  王景行負於身後的手攥緊又鬆開,心中掙扎。他知道衛瞻就在一旁,知道衛瞻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招惹的人。可是他還是不願意就此放手。他已經放棄了很多次,每一次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帶走,看著她離他越來越遠……

  他心裡強烈地感覺倘若這一次放手,便再也不會有機會。

  「有兩句話,想單獨對表妹說。」他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霍瀾音沉默了一會兒,挑開白紗,視線越過王景行,靜靜看向衛瞻。

  衛瞻立在馮家院門口,自看見王景行,他便沒動過。他嗤笑了一聲,一腳踢開馮家院門,進了院。院門在他身後晃動了幾下,晃動逐漸慢下來。

  王景行令他的小廝牽著馬到前面等候。

  霍瀾音和王景行都立在原本的位置沒有動。霍瀾音的視線從馮家晃動的木門收回來,看向王景行,等著他的話。

  只有兩個人了,王景行卻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霍瀾音等了等,沒等到王景行的話,她不想衛瞻等太久發脾氣,主動開口問:「表哥,有什麼話要與我說?」

  「你……過得可好?」王景行滿目憂慮。一開口,問的就是她好不好。

  霍瀾音唇角挽起笑來,說:「比幼時自是不如,可比前段時日卻要舒心許多。」

  兩個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如果他不是太子,你可還會卑微順從?」

  馮家院門內,衛瞻抱著胳膊,冷冷聽著。

  霍瀾音再次笑了。

  即使衛瞻是太子,她亦從不曾甘心卑微順從。不過這些事情,她並不打算對王景行解釋。

  「表哥。倘若註定人人都要婚嫁。難免在可選擇的人裡面比較、挑揀。可若未必一定要嫁人,隨遇而安,這樣的比較毫無意義。」

  王景行臉上一紅,頓時有著被揭穿的窘迫。

  「無論是在西澤,還是豐白城。瀾音的回答都是一樣的。」霍瀾音頓了頓,「表哥。」

  王景行手腳發涼,身子發僵。他告訴自己要筆直站立。可是望著霍瀾音的眼睛,他還是忍不住倉皇向後退了一步。

  他以為是最後的機會,換來的卻是再一次毫無臉面的拒絕。

  「我以為……我以為……那日……」王景行心中鈍痛,眼前浮現的卻是霍瀾音為他擋刀的情景。

  在今日之前他並不信霍瀾音對他毫無感情,可是她的拒絕乾淨果決,再無回轉。

  霍瀾音知道王景行想說什麼。她微微蹙眉。

  其實她不明白,為什麼上次擋刀的事情,不僅讓衛瞻發怒,亦讓王景行多想。

  真的不明白。

  時至今日,她仍不認為自己做錯。

  那一日,換成她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她都會那麼做。

  轉瞬的茫然過後,霍瀾音目光磊落。她堅信自己沒有做錯。自幼兄長教她持善行事無愧於心,她光明磊落,別人怎麼想與她無關。

  衛瞻又一腳踹開院門,院門晃動的吱呀聲裡,他不耐煩地問:「幾句了?」

  霍瀾音嚇了一跳。

  「這就走了。」她說。

  衛瞻冷著臉從馮家走出來,既沒看魂不守舍的王景行,也沒看霍瀾音,徑直往前走。

  霍瀾音對王景行說:「不送表哥了,表哥一路順風。」

  她放下白紗,轉身快走了兩步,追上衛瞻。她側著臉抬眼去打量衛瞻的神色,也不想主動解釋什麼,收回視線,走她的路。

  王景行望著霍瀾音的背影,頹態畢露。

  天知道,再次重逢,他是多麼歡喜。

  他認為這是上天的恩賜,是他與霍瀾音剪不斷的緣分。他想著循序漸進,總有一日會俘了她的心。

  可是衛瞻很快出現了。

  衛瞻一出現,他就慌了。

  他失了往昔的寬厚儒雅,也失了往昔的風度和耐心。

  如今,一敗塗地。

  一路上,霍瀾音和衛瞻都很沉默。

  走了很遠一段距離,霍瀾音偏過頭,看向自己肩上掛著的兩個木匣。她但凡以梅無的身份出門,都要背一個裝著濃郁香料的木匣掩飾體香。而另外一個木匣裡裝著打算去不二樓掛賣的玉石小物。

  她將裝著玉石小物的木匣取下來,舉高手掛在衛瞻的肩上。

  衛瞻一愣,詫異地瞥向她。

  霍瀾音飛快收回視線,目視前方。隨著她的動作,帷帽的白紗輕輕晃著。

  衛瞻視線下移,掃了一眼木匣,煩惱地冷呵了一聲,不過並沒將木匣拿走,就這樣背著了。

  到了不二樓,趙老闆親自見了霍瀾音。

  自打見了王景行,衛瞻心情就不大好。進了屋,他逕自坐在圈椅裡,翹著二郎腿,一副誰也別煩老子的表情。

  「手頭又有些小玩意兒,想放在趙老闆這裡掛賣。」霍瀾音開門見山。

  「梅姑娘這是說的什麼話。」趙老闆連連搖頭,「如今這不二樓一半都是你的,你自然隨意!」

  「趙老闆這話是什麼意思?」霍瀾音詫異問。

  趙老闆「咦」了一聲,疑惑地上下打量著霍瀾音,問:「梅姑娘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霍瀾音更懵了。

  「你的表兄前些日子過來想以你的名義盤下不二樓。你也知道,這麼多年了,我對不二樓很有感情。最後定好五五分成。我這正要請你過來,一起兌兌帳目……」

  霍瀾音驚了。她和趙老闆認識許久。誠懇說,趙老闆人不錯,可到底是奸商。不二樓的名氣擺在這裡,王景行這是花了多少錢……

  「呵。」

  衛瞻很輕的一聲輕笑,讓霍瀾音回過神來,她望向衛瞻,心裡有了種不好的預感——衛瞻恐怕是真的動怒了。

  店裡的夥計跑上來,他手裡抱著個沉甸甸的木箱子。箱子很重,使得他費力彎著腰。

  「老闆,剛剛王家四爺身邊的王順過來送錢。說是聽聞梅姑娘缺錢,給梅姑娘拿來應急的。」

  他將木箱子放在桌上,甩了甩發酸的手腕。

  箱子打開,裡面是滿滿的金條,一室金色。

  就連趙老闆都倒吸了口涼氣。

  下一瞬,衛瞻一腳踢翻了四方桌。木箱傾翻,金條落了一地。

  衛瞻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霍瀾音即使向後退了一下,仍沒躲過,一根金條彈碰到她的手背,很疼。

  「趙老闆!」霍瀾音立刻說,「知道趙老闆有飼養良駒的嗜好,還請借一匹快馬,向西追去,拿著這些金條送還給我表兄。」

  趙老闆瞥了一眼衛瞻,隱約明白了些。他問:「梅姑娘確定?這……倒也能追得上。可有什麼話帶過去?」

  霍瀾音略一琢磨,道:「我不缺錢。沒有用他的錢幫別人還債的道理。」

  趙老闆聽不太懂,只管吩咐手下人記住原話。

  霍瀾音和趙老闆說話的功夫,衛瞻已經暴躁地踹了房門,往樓下去了。

  霍瀾音又與趙老闆說了幾句話,意將她在不二樓的名額轉回王景行名下,然後匆匆下樓去尋衛瞻。

  霍瀾音快步跑下樓尋到衛瞻時,他正被一夥人圍住。

  那夥人瞧著衣著打扮和神態,就不太像良民。只是他們卻沒拿出兇神惡煞的嘴臉,反而嬉皮笑臉地對著衛瞻。

  「紀公子,你再考慮考慮?哎呀,那些債務都是小事兒。咱們焦爺一句話,九霄樓的那群慫禍一個銅板也不敢再要!」

  霍瀾音聽得沒頭沒腦,默默走過去。

  臉色陰沉許久的衛瞻卻笑了,被氣笑的。

  衛瞻想不通這群盯著他的地痞混子除了錢財,還貪圖他的什麼。原來竟是將主意打在他的身上。

  一個男人,一個地頭蛇老男人。

  真他媽搞笑。

  「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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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4: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焦爺

  「紀公子,你是從蜜罐子裡生出來的,不知道這世道無賴的無賴程度。」男人咧嘴一曬,「更不知道商賴一途的道理。咱們明目張膽地作惡,那些奸商卻是個個笑面虎。如今還能寬限你,日子久了,那討債的法子多得你想不到。」

  後面一個男人跟著附和:「說不定到時候,九霄樓姓林的那隻笑面虎還要找咱們幫忙追債。」

  圍在一起的幾個男人哈哈大笑。

  「怎麼了?」霍瀾音從裡面追出來詢問。

  男人的視線上下打量了一番霍瀾音,笑道:「紀公子放心,咱們焦爺大度得很。你不必擔心你養著的這小倌沒落處。你們還能繼續在一塊,一塊去咱們焦爺那兒享福!」

  霍瀾音茫然不解,走到衛瞻身側,微微側首,隔著一層白紗,望著衛瞻的目光裡充滿了詢問。

  焦高就坐在不二樓斜對角不遠處的一家茶肆的窗邊。雖是茶肆,他手中握著的卻是酒。自打衛瞻出現,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衛瞻,眼中興致濃濃。

  待霍瀾音從樓上下來,他目光隨意一瞥,在霍瀾音纖細的腰身剮了一眼,收回目光後忍不住又將目光移過去多看了一眼。先前便覺得這小郎君腰細身軟,如今再看更覺得秀色可餐——即使沒看清臉。

  他回憶了一番,好像先前見過梅無不戴帷帽的樣子。不過只是隨意一瞥的側臉,他亦沒在意。只記得容貌不錯,應當對得起這身段。

  焦高沖遠處的劉德順擺了個手勢。

  劉德順了然。他笑了笑,伸手想要去拍衛瞻的肩膀。衛瞻冰冷的目光擲來,劉德順一怔,莫名覺得心虛畏懼,那只手懸在半空,僵了僵,又收回來,莫名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很快反應過來,覺得自己剛剛一定是著了魔。一個沒錢落魄的嬌貴少爺,有什麼可怕的?

  「紀公子,我們已將來意說清楚。你要是同意,這就跟咱們走。要是還有顧慮,也不妨先見一見咱們焦爺。呵呵,咱們焦爺重情重義,不是強人所難的主兒。」

  霍瀾音聽得更迷糊了。

  她輕輕拉了一下衛瞻的袖子,衛瞻煩躁地甩開她的手。

  從衛瞻這裡得不來答案,她只好去問這群地痞。她用壓低的嗓音,警惕詢問:「你們是什麼人?打算做什麼?」

  「剛好,你也勸勸紀公子。是這樣……」

  「閉上你的狗嘴!」衛瞻大怒。

  他不想讓霍瀾音知道,完全不想。

  彼時,霍瀾音挑起白紗,誇張問她:「咦?這世間優秀的男郎和女郎誰沒幾個追求者?難道殿下沒有嗎?」

  是啊,他也有,一個男人。

  呵。

  身無分文債務壓身,狗皮膏藥似的王景行竟想幫他還債。如今他更是被一個男人給看上了。

  真他媽。

  真他媽……

  衛瞻的舌尖動作緩慢地舔過牙齒。

  劉德順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衛瞻脾氣這麼大。到底是在豐白城猖獗慣了。冷不丁被人這樣訓斥,實在不舒服。更何況兄弟們都在一旁看著。

  可又一想到衛瞻是焦高看上的人,日後好相見。他倒也沒立馬發火,捋一捋八字鬍,嬉皮笑臉地說:「紀公子,這胳膊擰不過大腿……」

  劉德順的話戛然而止。

  他倒在地上,喉間一甜,一口血吐出來。變故發生得太快,他還沒反應過來。嘴裡的血都吐了出來,臉上的笑還沒收回去呢。

  他抬起頭來,仰視著衛瞻。

  衛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劉德順,天家威嚴徐徐展開。

  「劉大哥!」

  「你這黃毛小子膽子不小!」

  「我看你要吃點教訓才能懂事兒!」

  衛瞻薄唇抿著,一言不發。他抬腳往前走,玄靴踩在劉德順的臉上。骨裂聲入耳,牙齒崩碎一地。劉德順瞪圓了眼,細小的碎裂聲後,眼珠從眼眶裡蹦出來。

  那些嘈雜之音,一瞬間熄了。

  人來人往的街市看熱鬧的人群也在一瞬間噤了聲。

  人頭攢動的街市頓時成了死寂之城。

  衛瞻倒是想愛民如子,寬厚慈悲。可即使是親爹有了混帳兒子也要大義滅親。

  嘖。

  衛瞻腳步並未停歇,跨過劉德順,繼續往前走。

  人群自動讓開路。

  衛瞻的腳步忽地停下,側過身回頭看向立在原地的霍瀾音。

  霍瀾音輕輕舒了口氣,繞過劉德順,快步追上衛瞻。

  茶肆裡,焦高身邊的小六子驚得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這、這……怎麼會這樣?焦爺,這怎麼辦?」

  「哈哈哈哈!」焦高大笑,「夠味兒,夠味兒!爺喜歡!」

  焦高猛地拍了拍桌子,興奮得差點跳起來。

  在各種震驚畏懼的目光中,衛瞻徑直走進不遠處的一家成衣店。他指了下架子上的靴子,大搖大擺在太師椅裡坐下。

  店裡的夥計嚇得雙股瑟瑟,躲在衣櫥旁邊,雙腳猶如灌了鉛,不敢動。

  還是老闆親自硬著頭皮迎上來。

  衛瞻沒說尺寸,他也不敢問。趕忙蹲在衛瞻腳邊,去脫他沾了紅白污穢的靴子。

  他雙手抖抖索索地脫下衛瞻的靴子,小心翼翼地抬頭偷看一眼衛瞻神色,卻在衛瞻瞥過來的那一瞬間,心中生出畏懼來,原本蹲著的他一下子跪下去。

  他趕緊慌張站起來,硬著頭皮,去看懷中的靴子,忽略令人作嘔的紅白污穢,看清了尺寸。趕忙去抱來新靴子,跪在衛瞻面前為他換好。

  店老闆做這一行許久,對尺寸的把握沒有問題,可仍舊賠著笑臉,低聲討好詢問:「您瞧瞧可合適……」

  衛瞻起身,習慣性地理了理衣襟,隨手摘下腰間的佩玉扔給店老闆,大步往外走去。

  衛瞻走出去許久,成衣店的老闆和夥計才真的鬆了口氣。

  霍瀾音默默跟在衛瞻身側,有些恍惚地回頭望了一眼人群驚愕畏懼的神態。

  曾經,她面對衛瞻的時候何嘗不是時時緊繃,畏懼著他。

  霍瀾音側首微微仰頭去看衛瞻。

  他暴躁易怒的時候很多,可他當真勃然大怒時,卻是面無表情的,只在眉宇間勾勒了幾分若有似無的高處凜寒。

  霍瀾音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慢慢收回視線。

  他不是一朝落魄的富家少爺。

  他是太子爺。

  自打一出生,便和天下旁人都不同的太子爺。

  剛到馮家院門口,裡面傳來小石頭抱怨的聲音。

  難道小石頭今日去討賬也不順利?霍瀾音心裡一沉。眼下衛瞻如此,她擔心小石頭的不順再激怒衛瞻。

  霍瀾音推開院門,迅速掃了一眼院中的情況。

  小石頭在向馮叔和鶯時抱怨,九霄樓的那四個護院要麼沉著臉,要麼垂頭喪氣。

  「姑娘,你回來了。」鶯時立刻起身相迎,「太氣人了,怎麼事事不順的!」

  「何事?」衛瞻問。

  鶯時沒想到衛瞻會問她,她愣了一下,才如實說:「小石頭本是去討賬。可是今早剛到城裡,他們就被人給扣下了。」

  小石頭接著說:「那些人可真是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抓我們做什麼!只將我們關在一間小屋子裡,不給吃不給喝,也不讓出去,就那麼關著咱們!剛到傍晚就又把我們給放了……」

  「好了,」霍瀾音阻止小石頭繼續抱怨下去,「都是小事。沒關係的。別閑坐說話了。馮嬸是在廚房吧?鶯時去幫忙。回來的時候我瞧著院後的田生了草,小石頭鋤草去。」

  霍瀾音回頭去看衛瞻,衛瞻立在原地,面無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霍瀾音朝他走過去,將手搭在他的小臂,捏著他的袖子輕輕晃了晃,溫聲說:「起風了,進屋去吧。剛好我有幾個圖樣拿不定主意,幫我選選吧。」

  衛瞻垂目看她。

  霍瀾音試探著攥著衛瞻的袖子拉他進屋,衛瞻便由著她進去。

  霍瀾音悄悄鬆了口氣。

  不過,後來衛瞻不知道去了哪裡,出去的時候什麼也沒說。

  天黑後,霍瀾音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衛瞻回來。忙碌了一天,她有些累,躺在床榻上聽著窗外的風聲,慢慢睡著了。

  衛瞻是子時左右回來的。他掀開被子時,霍瀾音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合上眼睡著了。她只隱約知道衛瞻在她身邊躺了下來。

  霍瀾音再次睜開眼睛時候,身旁是空的。她強撐了睏倦抬頭望向窗戶,窗外漆黑,天還沒亮。

  霍瀾音最終醒來時,是因為耳邊細小的放碗聲。

  衛瞻也很意外,他只是將碗放在床頭小几上的細小聲音能將霍瀾音吵醒了。

  霍瀾音眼睫顫了顫,睜開眼睛,望著小几上的白瓷小碗。

  那株千年雪蓮被一分為二,昨日清晨她喝的雪蓮水只是半株。另外半株正在眼前的小碗裡用今日的晨露泡著。

  昨日之前,霍瀾音病了六七日嗓子便疼了六七日,她都要懷疑自己會咳出癆病來。然而自從昨日清晨的那一碗雪蓮晨露,她喉間再沒疼過。

  病去如抽絲,她風寒最後的病絲也隨著昨日那碗雪蓮晨露被抽得乾乾淨淨。

  霍瀾音撐著坐起來,軟著聲音:「已經好了的。」

  衛瞻懶得講話,直接端起剛放下的白瓷小碗遞給霍瀾音。

  他的手背上沾了一小片草葉子。霍瀾音將那片草葉子弄掉,才接過碗,雙手捧著,小口地喝。

  衛瞻轉身往外走。

  霍瀾音還沒喝完,忽聽到外面一聲鈍響,像人摔倒的聲音。她一驚,趕忙放下手中的碗,連鞋子也未來得及穿,匆匆跑出內門。

  衛瞻以一種古怪的姿勢摔倒在地。

  「殿下!」

  衛瞻沒抬頭,他手掌撐在地面,想要起身。然而手肘忽地一彎,伴著關節處骨頭相磕的聲音。

  衛瞻睨了一眼自己的右臂,頓時覺得很可笑,他便真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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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4: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綁手

  「殿下……」霍瀾音朝衛瞻走了兩步。

  「滾開!」衛瞻臉上的笑頓時消失,瞬間暴怒。

  霍瀾音一怔,腳步停在那裡,不再往前。她望著衛瞻,隱約覺得不太對勁,神色當中有了幾分憂慮。

  衛瞻再一次用右臂撐著,左手扶著一旁的供桌,動作極為緩慢地站起來。

  霍瀾音看見他支撐的右臂在發抖,也看見了濃濃黑色血液在他皮膚下浪潮一樣滾動翻湧。

  霍瀾音緊緊抿著唇,盯著衛瞻右手的視線逐漸下移。

  當衛瞻重新站起來的時候,霍瀾音心裡反倒更緊繃著。她一直都知道衛瞻神智和身體都被邪功所擾,那邪功盤橫在他體內,像一頭暗藏的凶獸,會傷人,也會傷他。

  衛瞻再次身形踉蹌的時候,霍瀾音的身子跟著顫了一下。她雙腳釘在原地,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攥緊,沒有上前幫忙。

  望著衛瞻右腿的目光,凝了又凝。她知道衛瞻的右手最近頻繁復發,可是自打她認識衛瞻他便總是時不時發病。她甚至覺得如今他只是右手偶爾無力,不似往常那樣整個人失控,是他身體逐漸變好的徵兆。

  可是很多東西不能只看表面。

  她不知道衛瞻的腿也出現了問題……

  或許,衛瞻體內的邪功作用並非減弱,反而是以另一種方式朝著更差的方向惡劣著。

  衛瞻面無表情地立在屋中,眸色深深,薄唇抿著,看不出情緒來。然而,慢慢的,情緒逐漸在他眼底暈開。

  那是霍瀾音第一次在衛瞻的眼裡看見這樣的情緒。

  是恨嗎?

  不,好像是痛。

  霍瀾音不由朝衛瞻走了一步。

  衛瞻置於虛空的目光逐漸抬起,看向霍瀾音,他說:「孤讓你滾開,你是聾了?」

  此時的衛瞻體內的凶獸似乎已經做出攻擊的姿態,隨時都可能伸出獠牙和利爪。

  霍瀾音看見衛瞻身形的細微晃動,她甚至覺得衛瞻隨時都可能再摔倒。

  「我……」

  她知道衛瞻的驕傲,定然不願意她看見他這個樣子。可是她怎麼能這個時候避開?這世間所有人都有軟弱時,無關於身份地位,他是太子爺也逃不過。

  她試探著朝衛瞻走去。那種對衛瞻的畏懼感,在她心裡又緩緩冒了頭。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忍著懼意和猶豫朝衛瞻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手搭在衛瞻的腕上。

  緞料被她輕輕攥在手中,她語氣溫柔:「時辰還早,外面還有風,有什麼事兒遲些再辦。我們回屋去再睡一會兒好不好?」

  衛瞻目視前方,沒有看她。

  霍瀾音猜不透衛瞻在想什麼。

  霍瀾音的視線下移,落在衛瞻的右手。他皮膚下翻滾似的黑色血液,看得她心驚,總是擔心他的手會直接炸裂開來。

  霍瀾音的目光卻一下子激怒了衛瞻。他反手掐住了霍瀾音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他拽著霍瀾音往裡屋走。霍瀾音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可是她看一眼衛瞻行動吃力的右腿,心裡不由得一沉。

  「都是因為你這混帳東西!」衛瞻將霍瀾音推倒在床榻上,雙手沒有用力掐她,卻禁錮著她的脖子。

  他左手是熱的,右手卻像冰一樣冷。

  霍瀾音不由自主低低尖叫了一聲,她瞬間咬住自己的唇,不想驚醒旁人。

  「孤若當真入魔,也要用最後的理智掐死你!」

  衛瞻的聲音低沉沙啞,比起曾經西澤時的嗓音更為陰森可怖。

  霍瀾音不懂衛瞻為什麼怪她,她只知道勸他安撫他:「不會的,殿下不會的。殿下只是一時不適,就像先前一樣偶爾發作而已!」

  霍瀾音身子僵著。她後知後覺抬起手,雙手抱住衛瞻的右手手腕。冰寒徹骨,從她的手心一直傳進體內,寒得她不由打了個哆嗦。

  她慢慢握緊衛瞻的手腕,癡心去暖他右臂的寒意。

  衛瞻盯著霍瀾音的眼睛,他的目光是冷的,是凶的,充滿戾氣。霍瀾音回望著他。她看不懂他眼睛裡的遷怒和暴戾,就讓自己忽略掉,她不能和一個發病的人計較。

  當衛瞻咬下來的時候,霍瀾音在掙扎與不掙扎間猶豫著,最後眼淚滑落,濕了鬢髮。

  大力的敲門聲砸醒了黎明。馮叔裹著件外衣出來,寒風吹得他衣髮皆亂。

  「誰啊?」

  他打開院門,眯著眼睛看向院門外的官兵。

  「有人當街行兇殺人,我等奉命抓捕!」

  「這、這、這……」馮叔懵了,「各位官爺稍後,我去問問看……」

  「讓開!」官兵推開馮叔,二十多個官兵衝進不算寬敞的小院。

  院門口的響動著實不小,屋子在最裡面的霍瀾音也聽見了。她坐在床邊,從窗戶望向院門的方向,心裡怦怦跳著。

  她竟然忘記了衛瞻掩去了太子爺身份。

  若是以前,誰言語冒犯衛瞻,根本不需要衛瞻做什麼,自有人出手。即使他是被廢的太子爺。

  可是他現在不是啊。他當街殺了人,官兵找來了……

  霍瀾音簡直不敢想像衛瞻鋃鐺入獄會是怎樣的場景。何況還是半邊身體失控的衛瞻……

  骯髒混亂日日施刑的牢獄?

  這也……太可怕了。

  「搜!」

  小石頭也從睡夢中驚醒,和馮叔一起攔人。

  「各位官爺,家裡有女眷,實在是不方便。還請……」

  官兵隨手一推,將馮叔推倒在地。馮叔年紀大了,哪裡經得住這一推,臉上的表情立刻痛苦起來。

  躲在門後偷看的小芽子嚇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馮嬸趕忙捂住女兒的嘴,擔憂地望向霍瀾音的房間。

  官兵一間間房搜過去,最後搜到霍瀾音的房間。

  一腳踹開房門,六七個官兵衝進屋內。

  霍瀾音坐在桌旁,收拾著方桌上淩亂的香料。她墨髮高束成男兒式,身上亦穿著男子的常服。

  整個屋子裡都充盈著濃郁的香味。

  「今日跟你一起的男子去了哪裡?」官兵質問,手中放下衛瞻的畫像。

  霍瀾音做出畏懼狀,哆哆嗦嗦。她熟稔地壓低聲音學男子腔:「他去尋別的相好,不在我這裡。各位官爺行行好,這人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為非作歹欺人太甚!偏偏在下又無力抗衡……」

  「別的相好?」官兵將眼睛一眯,「你可知是何人?」

  「這人瞧見長得好看的人就要起歹心。我實在不知道他去尋誰。」霍瀾音皺著眉琢磨了一會兒,「不過前日倒是聽他說要去尋趙三。」

  幾個官兵對視一眼。他們對趙三這名字可不陌生,整個豐白城誰不知道神偷趙三。

  為首的官爺目光掃過整個屋子,瞧不出異常,仍下令搜查。屋子不大,很快搜查完,連衣櫥也沒放過,最後一無所獲。

  「他要是再來尋你,立刻報官。」

  「是是是,在下再見到他,定然告訴官爺抓了他!」

  官兵往外走,霍瀾音悄悄鬆了口氣。

  「且慢。」

  霍瀾音的心一下子緊繃。他做出茫然的樣子來,問:「官爺,還有什麼吩咐?」

  為首的官兵目光又在屋內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方桌上的瓶瓶罐罐。他說:「梅公子這麼早就起來忙這些香料?」

  霍瀾音愁眉苦臉:「今年雨多,打壞了田。只好多做些雜活賺些錢養家。哎,這日子不好過啊。」

  「若我記得不錯,梅公子擅長雕玉。手下之玉皆價值不菲。又何必做這些不能多賺的胭脂香料?」

  「官爺有所不知。這好的玉料子難得,自己開玉更是有風險。這做玉活兒,本錢可高著哩。若是抵押了房子弄來玉料子最後囤了貨,那可如何是好?這些胭脂香料雖然賺不多,卻是不會虧的買賣。」霍瀾音眼睛一亮,「這位官爺器宇軒昂最襯玉氣。可要賞個臉,下個玉石單子?在下給您便宜些!」

  官爺一怔,也沒回霍瀾音的話,轉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吩咐身邊的人去查查趙三的行蹤。

  霍瀾音高懸的那顆心這才稍放下一半。

  鶯時和馮家人趕忙過來,也不敢擅自出聲。

  「都回屋去睡吧,還早著呢!」霍瀾音沖他們使了個眼色。

  鶯時和馮家人也不再多問,依言回了各自的屋子。

  屋內的燭光將她的身影映在窗戶上,她坐在方桌旁繼續整理桌上的胭脂香料。約莫著即使有人盯梢也該打消了疑惑,她這才急忙起身朝床榻走去,掀開被褥,費力掀開床板。

  這床板下面有暗層。不僅是這張床,在馮家很多地方都有她仔細設計過的藏身處。

  當初周家養父說她生得明豔又帶異香只能尋地位高的男子庇護,反之只能下場淒慘。她不反駁頂嘴,卻在心裡不服氣,設計了種種機關暗道,為的不過是自保。興許有一天再見周家養父,她能驕傲地向他證明自己可以保護好自己,可以像一個尋常人一樣過著她喜歡的簡單生活。

  又或者,不需要向別人證明。能夠向自己證明就好。

  這為自保而製的藏身處,頭一遭藏人卻是藏了衛瞻。

  衛瞻安靜地躺在暗格中,他睜著眼睛,眼神很空。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霍瀾音因為騙走官兵的那一絲喜悅立刻熄了,頓時茫然起來,犯了難。

  她太瞭解衛瞻的驕傲。那堪稱狂傲自大一般的驕傲。

  「如今我沒了地位沒了錢銀,甚至連內力也盡失,成為廢人一個。你可以滾了。」衛瞻開口。沙啞的聲音略冷,倒也算平靜。

  霍瀾音心裡忽然氣悶。

  「哈,那可真是太好了。」霍瀾音用力扯下綁著床幔的繩帶,將衛瞻的雙手綁起來。

  衛瞻猛地抬眼看她,眼神凶戾。

  「呼。」霍瀾音舒了口氣,「風水輪流轉,也該輪到我將殿下飼養為玩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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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4: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讓讓

  鶯時在外面敲門,聲音有些急:「姑娘,九霄樓那四個煩人的傢伙又來了。」

  霍瀾音黛眉輕蹙。所謂前有狼後有虎也不過如此了。

  霍瀾音望著衛瞻凶戾的目光,抬起手來,用手心遮了衛瞻的眼。她說:「殿下可別凶。我不喜歡。」

  她起身,看也不看衛瞻一眼,將另一側的床幔也放了下來,兩側床幔合攏,遮了床榻內的情況,也遮了衛瞻憤怒的眼神。

  霍瀾音要出去應付那四個追債的。

  馮家可沒有空的屋子留給他們四個人住,昨天晚上,他們四個就回了九霄樓,今兒個一早再過來。

  霍瀾音推門出去,四個人已經在門外等著了。不過這四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其中一個人的臉上還留著被打過的手印子。

  「紀公子當真不見了?」

  霍瀾音頓時了然。想來今兒個一早官兵大張旗鼓來捉拿衛瞻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這樣也好。

  她點頭,道:「是。他殺了人以後跑了。今早來調查過,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將他捉拿歸案。」

  「可是這錢!」

  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頹態。林管事那個笑面虎,對客人永遠和和氣氣,可對手下幹活兒的人實在不算好。如今紀公子跑了,林管事該不會讓他們四個還債吧?

  天,那個數目!他們四個人加起來幾輩子也還不完啊!

  其中一個人小聲嘀咕著:「早知道昨天晚上睡在院子裡盯著就好了……」

  他摸了摸自己紅腫的臉,林管事留在他臉蛋子上的手印子還在火辣辣得疼。

  霍瀾音心下不忍。她先前不懂做生意的難處,這小半年卻是體會了不少。不僅做生意難,這些幹活的夥計的日子也是不好過。

  她不是賴帳的。只不過如今衛瞻如此情景,就讓他們當做衛瞻跑了,她這邊反倒是能更輕鬆些。

  至於債務,她不忍心賴下。

  她說:「你們不要擔心。紀公子說過會還債就一定會還,興許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把債務都清了。」

  一個護院沒好氣地說:「他要是回來,還來不及還錢呢就要被官兵抓進大牢,拉到菜市場砍了腦袋瓜!」

  另一個人跟著抱怨:「這群錦衣玉食的紈絝子,花錢大手大腳就罷了,還不知道珍惜,這是連性命都要搭進去才肯罷休!」

  小石頭瞪眼:「你們沖我們家公子吼什麼?冤有頭債有主,錢又不是我們家公子欠的!」

  男人不樂意了,兇狠地說:「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蛇鼠一窩!我看就是你把那賴子放走!你既放走了他,他的債務就應該你來還!」

  男人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指著霍瀾音的鼻子,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凶。

  「這是什麼道理!」鶯時重重冷哼了一聲,「可別在你們自己家老闆那兒吃了批評,來我們這兒發火!」

  兩方爭執起來。

  霍瀾音終於開口:「我可以幫忙償還他的債務。」

  四個護院一愣,臉上皆是露出喜色,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繼續說:「不過你們要知道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就算我願意幫他還債,可欠債的人到底不是我。我願意幫他還債,一是念在和他相識一場,二是念在不想你們回去沒法交差。」

  「你願意幫他還債,讓咱們兄弟幾個可以交差一切好說,一切好說!」幾個護院的臉上都露了笑。

  都是些尋常百姓,誰肩上沒有養家糊口的擔子。

  霍瀾音又說:「我先把話說清楚,我手裡可沒那麼多錢,不過賺一些錢就還會上一些,你們可別催得太狠。」

  「那是自然!你肯接手,就是救了咱們兄弟們的命了。要不了咱們不能回去交差,林管事會將咱們攆了,克扣半年的工錢也不會給……」

  四個護院態度發生轉變,說盡好話。不過這些話裡難免有些誇張。

  霍瀾音將昨日整理出來的錢銀只留下一點日常用,剩下的都交給了他們。

  屋內,衛瞻安靜地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談。他眼中的暴戾逐漸散去,恢復平靜。

  四個護院走了,小石頭撓了撓頭,說:「我聽鶯時說是好些錢,咱們要還到什麼時候的?」

  「慢慢還就是了。」霍瀾音很是淡然,交代了些小石頭和鶯時今日要做的事情。

  其實霍瀾音一點也不慌,她不覺得衛瞻當真會被逼得摔進泥裡,只看他自己什麼時候送信給他手下的人。

  當然了,就算衛瞻當真打算讓那個假太子永遠替代他,而他徹底扔了太子的身份,也沒關係。

  再多的錢也賺得到,時間問題罷了。

  沒什麼可憂慮的。或者說值得她憂慮的絕不是這樣的小事兒。

  她轉過身,望向關合的房門,黛眉忽又蹙起,當真憂慮起來。

  小石頭和鶯時都去忙了,小院裡只她一個人。她將手搭在門上,卻半天沒有推門進去。

  有時候太過理智,反倒是種折磨。

  她心裡清楚,她想擺脫衛瞻的最好選擇就是在這個時候扮演一個惡劣的人,放棄衛瞻,甚至出賣他將他送去官府。她在這個時候幫衛瞻,興許會讓衛瞻對她的喜歡更多,那她日後將更難擺脫他。

  她還知道就算她將衛瞻送去官府,也傷不了衛瞻,衛瞻總有沒盡用的手段和底牌藏著。

  然後衛瞻就會對她徹底死心,從此再不相干。

  ——既不會真的傷了他,又會達成她想兩不相干的目的。

  她思路清晰理智分析,知道最好的選擇。然而卻不忍這麼去做。她已見過衛瞻被那群九霄樓的人當成賊來圍堵的畫面,不忍再見到如今半邊身體失控的衛瞻被扔進牢獄的場景。

  這人啊,理智是好事。理智又冷血才是絕配。

  理智了,可又因為心裡的善而不忍。那種清楚知道自己放棄了最好的一條路的感覺,挺鬱悶的。

  霍瀾音一下子明白了古人那一句「難得糊塗」。

  若是她什麼都想不通,不知道深淺進退,大概會輕鬆許多。

  那就退而求其次,選第二個法子。下定決心,霍瀾音推門進去。

  她攏起床幔掛好,視線掃過衛瞻的手腕。他的雙手仍舊被綁著。霍瀾音便猜到衛瞻沒有力氣掙脫開,他所言的失了內力應當是真的。

  衛瞻面無表情地躺在床上,半晌才轉過頭去看霍瀾音。霍瀾音的視線落在床頭小几上那碗還沒有喝完的雪蓮水。她將白瓷小碗端起來,在衛瞻的注視下將其喝光。白瓷碗放下,她捏著雪蓮花瓣送入口中嚼來吃。

  她問:「殿下要嘗嘗嗎?」

  衛瞻收回視線,沒理她。

  「嘗嘗吧?」霍瀾音在床邊坐下,捏著花瓣蹭了蹭衛瞻的唇。

  「滾開!」衛瞻眉峰攏皺。

  「這是我家,我滾去哪裡?」霍瀾音嫣然一笑,「你不吃便算了。」

  她慢悠悠地自己吃了,然後彎下腰來,湊近衛瞻,問:「殿下餓不餓?農家人一早要先忙院子裡的活計,然後才能做早飯,會晚些。」

  衛瞻沒理她。

  「殿下?殿下?」霍瀾音軟軟地溫柔輕喚了他兩聲,衛瞻還是沒理她。

  霍瀾音忽然輕笑了一聲,道:「人人都知道大殿下如今正在西荒呢。我這兒哪有什麼殿下。唔,看來以後還是改一個稱呼比較好。改成什麼呢?我想想……」

  她將手肘搭在衛瞻的胸膛,一手托腮,視線落在衛瞻鼻尖上的那粒小小的痣上。

  「以後是改成瞻瞻呢,還是讓讓呢?」她失笑,「你喜歡哪個?」

  衛瞻冷眼看她。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

  「霍瀾音。」他一字一頓地連名帶姓喊她,「你再恃寵而驕,胡作非為,孤……」

  霍瀾音將手中捏了許久的最後一片雪蓮花瓣塞進了衛瞻的嘴裡,阻止了他後面的話。

  衛瞻睜大了眼睛,盯著她的目光陰森得駭人。

  「那就讓讓吧。」霍瀾音彎唇,笑得像隻狡猾的小狐狸。

  衛瞻死死盯著霍瀾音的臉,被綁著的手腕顫慄著。

  霍瀾音已經起身,走了。

  又過了兩刻鐘,衛瞻胸腔裡的暴躁剛消,霍瀾音又推門進來。

  「讓讓,你要吃什麼?喝粥還是吃荷酥卷?」霍瀾音在床邊坐下,「還是荷酥卷吧,餵著方便。」

  她將荷酥卷送到衛瞻口前,荷的芬芳從小小的糕點裡溢出來,充盈在衛瞻鼻息間。

  他盯著霍瀾音,緊抿著唇。

  霍瀾音用荷酥卷輕輕蹭了蹭衛瞻的唇,語氣輕快:「讓讓乖乖哦,乖乖吃了東西有獎賞的。」

  「嗤。」衛瞻冷笑。

  霍瀾音苦著臉,一副小女兒的憂愁嬌態,用軟軟的嗓音央求:「讓讓,你就吃一些吧,好不好?」

  衛瞻盯著霍瀾音臉上裝出來的笑,張了嘴。然後將荷酥卷吐到了霍瀾音的身上。

  霍瀾音將落在她身上的荷酥卷撿起來扔回碗中,用帕子擦了擦身上的髒漬,擰著眉:「不吃拉倒。」

  她又走了。轉身的剎那,臉上的笑逐漸淡去了。

  霍瀾音推門出去,她將房門關上,立在門外,後背抵在門上。望著天上隨風飄動的雲朵,目光有些發怔。

  霍瀾音這一走,就是一整日。她忙著雕玉研香,沒有再回屋去看衛瞻,也沒讓旁人去給他送飯。

  就這樣狠狠心,晾著他。

  衛瞻合上眼,努力搜尋著體內的內力。然而終究是一無所獲。他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內力全失。

  彼時霍瀾音假死逃走,他以為是自己發作才導致沒能護住她,使她落到遭狼爭食死無全屍的下場。

  他不想再等一個不知何時才能研究出來的治療方案。

  他說這世間本無邪功,關鍵在於修煉功法的人。

  他不顧江太傅阻撓,反其道而行,執意繼續修煉陰陽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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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0 02:54: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羞辱

  聽見推門聲,還未見其人,想起霍瀾音那張巧笑嫣然的臉,衛瞻就開始變得莫名煩躁。

  霍瀾音今日做了不少事,有些乏。可回了屋,一想到要應對衛瞻,反而覺得不如讓她再繼續做活。

  「讓讓,來吃飯了。」她扯起唇角展顏而笑。端著飯菜放在床頭小几,然後瞥了一眼綁著衛瞻手腕的繩子,不動聲色地探手扶起衛瞻。

  「馮嬸雖然不會做什麼硬菜,可家常菜炒得極好吃。讓讓快來嘗嘗這嫩豆腐。」霍瀾音將勺子遞到衛瞻口邊。

  霍瀾音很是驚訝,衛瞻竟然一點都不抵抗,真的張嘴吃了。

  莫不是餓了一天就把太子爺的架子給餓沒了?

  霍瀾音正這樣想著,衛瞻忽然一口吐了出來。他轉過頭,煩躁地盯著霍瀾音:「霍瀾音,你故意的?」

  霍瀾音一怔,低頭去看他吐出來的豆腐。

  軟白的豆腐上沾了一點綠。

  她頓時了然。她分明已經挑過了,可是仍沒有將蔥花挑揀乾淨。那塊白豆腐的背面沾了塊綠豆大小的蔥花。

  霍瀾音默了默,將豆腐放下,轉而拿起另外一個碗。裡面裝著醬燜的土豆塊。

  衛瞻頗為嫌棄地瞥了一眼醬色頗重色相下乘的土豆塊,道:「不吃!」

  霍瀾音忽然湊到衛瞻面前,離他不過寸離。她盯著衛瞻的眼睛,認真地說:「為了給太子爺還債,家裡已經沒有閒錢給你做大魚大肉,只剩粗茶淡飯。不要以為你說不吃,我就會去給你叫雲釀樓的菜。所以……」

  衛瞻眯著眼睛,望著霍瀾音這張近在咫尺的明豔臉龐。他的視線落在她開開合合的淺紅櫻口。忽然低下頭湊過去,咬上她闔動的唇。

  霍瀾音一怔,反應過來後猛地推開衛瞻。因為動作太快又過於用力,磕碰間,唇上一紅,血絲滲出來。

  衛瞻舔了舔唇,將唇上沾到的血絲舔入口中。他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收回視線,面無表情。

  霍瀾音長長舒了口氣。

  「隨你。」霍瀾音笑了笑,起身端起飯菜,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直接去了鶯時的屋子,和鶯時住在一塊。第二天一早直接去了工作房專注地雕玉。好似徹底忘了房中的衛瞻。

  「姑娘……」鶯時雙手托腮欲言又止,「太子爺餓兩天了。」

  霍瀾音本意正是要晾一晾衛瞻,她連頭也沒抬,說:「在雪山上逃難的時候,他可餓得更久。」

  「可是那個時候大殿下好厲害的!現在的大殿下生病了。」

  霍瀾音捏著小刻刀的手懸在那裡。

  鶯時五官揪起來,猶猶豫豫的。她不知道該站在哪個角度來給霍瀾音意見,因為她自認蠢笨,只是霍瀾音交給她什麼事情,她去做什麼就好啦。

  半晌,霍瀾音放下小小的刻刀。將要傍晚,馮家人去不遠處的田裡勞作,還沒回來。她拿了塊碎銀遞給鶯時。

  「去醞釀樓買幾道菜,今晚改善伙食。」

  「哇!這麼多!咱們不是欠了好些錢嗎?連芽芽都懂事的不肯要頭繩了。」

  霍瀾音彎唇:「也順便給芽芽多買幾條頭繩,好看些的。」

  飯菜買回來,霍瀾音挑了幾樣衛瞻平時吃過的,端進房中。她剛一邁進門檻,心裡咯噔一聲。

  衛瞻靠牆而坐,略垂著頭。竟保持著昨晚的坐姿。

  難道自從昨天晚上她離開後,衛瞻再沒動過?

  霍瀾音的腳步不由加快了幾分,將要走近床榻時,又放慢了腳步,從容坐在床側。

  她瞥了眼衛瞻被綁起來的雙手覺得有些刺眼,稍作猶豫,她將繩布解開。她竟是沒有想到衛瞻的手腕上留下了繩子捆繫過後的印子。

  他……曾經掙脫過,然而失敗了?

  霍瀾音心裡悶悶的。

  霍瀾音的手心貼在衛瞻的手腕,輕輕地給他揉著。

  衛瞻不鹹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霍瀾音全當看不見,揉了一會兒之後,端起碗來,給衛瞻餵飯。

  芙蓉羹。

  衛瞻眯著眼睛,看著視線裡鵝黃的芙蓉羹,忽然嗤笑了一聲,他第一次餵她吃的東西正是芙蓉羹。

  聽著衛瞻的嗤笑,霍瀾音心裡一沉,以為太子爺要絕食,他卻張開嘴吃了。

  餵完之後,霍瀾音稍微等了一下,確定他沒再吐出來,才繼續餵他吃。

  兩個人都很沉默。

  餵了一大半後,霍瀾音再次將勺子送入衛瞻口中時,一不小心讓勺子磕碰到了衛瞻的牙。

  細小的脆響之後,衛瞻皺起眉,眼中煩躁更濃。

  霍瀾音覺得好笑,她又不是故意的,他至於嗎?她抿抿唇,接下來餵衛瞻時,故意用勺子去碰他的牙齒,故意將一點芙蓉羹黏在他的唇上。

  衛瞻抬眼看她,霍瀾音彎著眼睛淺淺一笑,也不再餵,用帕子溫柔擦去衛瞻唇上沾的芙蓉羹,沖他嫣然一笑,端著東西出去了。

  「呵。」衛瞻冷笑。他低下頭,嘗試著慢慢握起右手,再慢慢舒展開,嘗試著找回知覺。

  「這就是你想看到的……」衛瞻緩緩地合上眼,眼前卻不由浮現皇后沖他笑的眉眼。

  在那之前,這世間若有人敢在他面前說半句皇后的壞話,若有人對他說皇后打算害他,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對方。

  後來?

  他在很小的時候,他的母后便教他這世間最不可測的便是人心,防人之心不可無,任何人。

  那時他未曾盡信。

  沒想到最後,竟是他的母后身體力行用行動給他上了精彩的一課。

  昏暗的房中,寂靜裡是衛瞻極淺的一聲歎息。

  衛瞻陷在昏暗的天地裡,天地間陰沉沉的,他在整個陰沉沉的環境中變得更加陰翳。

  房門被推開,帶進來一束光,照著他的陰沉和狼狽。他抬起眼睛,看向出現在門口的霍瀾音。

  霍瀾音端著一盆溫水,帕子搭在盆邊,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晃著。她走到床邊放下銅盆,坐在床邊,探手去解衛瞻的衣服。

  衛瞻冷眼看她。

  霍瀾音低著頭去解他的衣服,也不看他,口氣隨意:「鶯時的屋子不大,只一張小小的單人床。天熱,擠得不舒服。我今晚回來睡。」

  她頓了頓,「所以得把你洗乾淨。要不然我嫌髒。」

  「霍瀾音。」

  衛瞻的左手忽然用力扣住霍瀾音的手腕,有些疼。霍瀾音抬眼去看她,撞上他冷靜的目光。

  「人,不能太貪心。」衛瞻聲音低沉沙啞,「不要再在孤面前耍這些貓兒狗兒的把戲。」

  霍瀾音挑起眼尾嫵媚一笑,帶著嘲意。然而衛瞻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的笑僵在臉上。

  ——「你既做不到狠心拋下孤,又怕孤自作多情地以為你心中有孤,才用這般羞辱手段讓孤厭惡憎恨你罷了。」

  他捏霍瀾音的下巴:「泥泥,心軟成不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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