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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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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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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06:45:3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避雨

  「莫要因為誤會壞了一段好姻緣……」衛瞻慢悠悠地重複了一遍。且在「好姻緣」三個字上咬重了讀音。

  霍瀾音心裡想著早些做完那枚扳指收了錢,好換大宅子。眼前的衛瞻對於她來說就是行走的大宅子呀!

  她軟著聲音去哄衛瞻,說道:「是呀。我相信這裡面一定是有誤會的。公子和夫人定然會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呵,誰想和她舉案齊眉白頭到老。」衛瞻眯起眼睛望著遠處熙熙攘攘的熱鬧人群。

  霍瀾音眉頭輕輕揪起來,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實在是覺得面前的紀公子古怪得很。她試探著去勸:「既然還有感情,還是當面問清楚比較好,不要留下誤會和遺憾呀……」

  「有感情?為何如此斷定?」衛瞻望著霍瀾音的眼睛。

  「公子來尋她證明對她有感情。公子就算誤會了她,可我瞧著公子也沒放棄要尋她,想來對她的感情是有些深的。」霍瀾音認真道,「雖然我沒有見過夫人,可相信夫人對公子也是有感情的。」

  「我尋她是為了教訓她。」衛瞻頓了頓,又道,「那個心思歹毒的女人對我有感情?嗤。你這都沒見過那個滿心算計的狐狸精就敢這般說?」

  霍瀾音覺得有些尷尬。這樣私密的事情豈是剛認識就能隨便當街討論的?她也不好評判別人家裡事啊……

  霍瀾音心想——我是不認識你媳婦兒啊,我連你也不認識啊,要不是為了那點錢,我哪裡願意當街理你這種怪人,聽你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

  霍瀾音轉念一想,興許這位紀公子是因為妻子離家受了刺激,才會變成這樣。瞧著衛瞻那張不似凡間人的面容,霍瀾音頓時覺得有些惋惜。

  她輕歎了一聲,道:「公子容貌出眾,夫人怎會捨得離開公子。」

  容貌出眾。

  衛瞻眼底的冷意稍緩,沒再說話。

  兩個人沉默下來,偏偏耳旁是旁人的喧囂,反倒讓人覺得尷尬。霍瀾音望著前方,看見在街道的另一邊,有一個販賣小孩子玩具的小販推著車經過。

  她戴上手中的帷帽,急忙小跑著穿過寬寬的街道,趕到小販面前挑選買東西。

  衛瞻冷眼看著她。

  她戴著白紗帷帽,輕薄的白紗遮著她的臉,讓衛瞻看不見她的表情。這種看不見她的臉她的神情的滋味可不怎麼樣。

  衛瞻心裡開始煩躁。

  他又想起曾經的那段日子戴著皂紗日日遮面的人是他。那個時候的她是否也想去看他的神情卻苦於帷帽的垂紗遮擋?

  衛瞻眼前一晃,浮現昔日的畫面。一片昏暗中,霍瀾音軟軟偎在他的懷裡,柔軟的手心撫過他的臉,輕緩的語氣裡帶著絲歎息,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她說——「殿下點了燭臺來瞧我身上每一處,可我竟然連殿下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衛瞻心裡微沉,嗤笑了一聲。

  想起那些有什麼用?

  就算當初有幾分相信了她的鬼話,如今回頭再看,方知這個小騙子往昔在他面前說的話根本沒一句真話。

  「讓一讓,讓一讓!」一輛馬車從遠處過來。趕車的馬夫甩著馬鞭鞭打前面的馬,他的聲音裡有些慌張,顯然是有些控制不住前面狂奔的馬。

  這條街道商販行人眾多,平日裡馬車經過都會默契地放慢馬速。所以當這輛馬車狂奔而來時,行人有些沒反應過來。當馬車前面的馬衝得近了,他們才反應過來。惹起一陣驚呼、躲避。

  車夫艱難地控制著將要發狂的兩匹馬。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起了變故。拉著馬車的兩匹馬中的一匹不知道怎麼掙脫開,撒開蹄子朝著前面的人群衝過去。

  霍瀾音想要躲避,可是人群擠來擠去,將她擠得跌跌撞撞。霍瀾音也不清楚在慌亂的人群中,自己怎麼擠得被撞到了一個婦人身上,那婦人髮間戴著的簪子劃破她的帷帽白紗。兩個人跌跌撞撞朝著兩個方向去,這一拉扯間,她的帷帽被扯得亂七八糟。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失了視線,不知道怎麼就被擠出了人群。

  她急忙將扯亂纏繞在臉上的白紗扯去,一抬頭,對上衝過來的馬。

  她的心猛地一凜。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後腰將落入一個人的掌心。她的腳步跟著旋轉,整個身子落入一個微涼的堅硬懷抱。

  霍瀾音看著車夫跳上發狂的馬,終於將馬控制住。

  她回頭,對上衛瞻的目光,這才驚覺自己還在他的懷裡。她的心跳忽然跳快了幾拍。

  「嚇著了?」衛瞻垂眼看她。

  霍瀾音仰著臉望向衛瞻的眼睛,整個人僵在那裡。

  這種感覺真的太過熟悉,那種熟悉的感覺藏在她心底,隨著她此時越跳越快的心跳,呼之欲出。

  有一個人也曾這樣問過她。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兩種聲音,可是語調如出一轍。

  「表妹!」王景行慌張地從街道的另一側跑過來。

  霍瀾音回過神來,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攥著衛瞻的衣襟。她頓時覺得有些尷尬,慌張地鬆了手。她將手放下來,背到後腰,將衛瞻搭在她後腰的手推開,默默從衛瞻的懷裡離開些。

  她低著頭,莫名覺得心虛不敢再去看衛瞻的眼睛。

  「怎麼樣了?是不是嚇壞了?有沒有哪裡受傷?」王景行關切地問。關心則亂,向來說話語速緩慢的他,焦急地一連問了三個問題。

  霍瀾音輕輕搖頭,說:「我沒有事,表哥不用擔心。幸好紀公子就在身邊,眼疾手快救了我一把。」

  王景行正色起來,也沒了先前在四春樓時對衛瞻的堤防。他朝著衛瞻深深拱手作揖,誠懇道:「多謝紀公子相助。」

  「用不著你謝。」

  王景行滿心都在掛念著霍瀾音,沒有聽出來衛瞻語氣裡的不同尋常。

  「公子!」鶯時和小石頭從遠處跑回來。

  「你沒事吧?遠遠看著那馬衝過去,嚇死我了!」鶯時說。

  霍瀾音搖頭。

  小石頭哈哈笑了兩聲,說:「剛剛我們在對街看見公子差點被馬踩,小鶯時掐著我的胳膊哆哆嗦嗦地喊『媽呀媽呀媽呀』,哈哈哈……笑死我!」

  「你還笑!」鶯時瞪他,追著要去打他。

  「誒誒,咱們公子這不是沒事嘛!」小石頭繞到霍瀾音身後躲避。

  霍瀾音瞧著他們兩個打鬧,嘴角不禁彎了彎。這樣尋常又有生氣的場面,曾是她渴望了許久的。等鶯時和小石頭繞著她跑了幾圈,她才笑著說:「好啦,咱們回家去。」

  衛瞻在一旁冷眼看著霍瀾音笑起來的樣子。看見了她真笑的樣子,方知以前她對他的笑臉都是假的。

  王景行走到不遠處蹲下來,將那個被踩壞的帷帽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塵土。他覺得有些可惜。即使只是一個不值錢的帷帽,只要是她的東西,便覺得珍貴,弄壞了便覺得可惜。

  就像小時候,霍瀾音雖周家人去王家做客。她隨手玩過且弄壞丟掉的玩具,也會被他撿起仔細收好。

  「表哥?」

  王景行走回去,晃了晃手裡的帷帽,道:「許還能修。」

  「不必修了吧。」霍瀾音說。

  「試試。」王景行堅持。

  霍瀾音笑笑,也不再多說。她望向身側,這才發現衛瞻不見了蹤影。她「咦」了一聲,問:「你們誰看見紀公子是什麼時候走的?」

  鶯時和小石頭都搖頭。

  許久之後,霍瀾音「哦」了一聲,她將剛剛買的雞毛毽子扔給小石頭,說:「小芽子那個壞掉了,拿這個給她。走吧,回家。」

  馮叔一家四口不是奴籍,只是普通的百姓。先前家裡給老人治病欠了好些錢銀,總是被追債,馮叔被打成重傷,宅院被占,才七八歲的小芽子差點被那群追債的人賣去青樓。機緣巧合之下,霍瀾音幫他們還清了債務,買回祖宅,救回小芽子。之後在他們家住下。對於馮家人來說,他們和霍瀾音的關係不是主僕,霍瀾音是他們的恩人,一家人把正房讓給霍瀾音來住,仔細照顧。

  回家之後,霍瀾音被小芽子拉去陪她踢毽子。霍瀾音只陪她玩了一會兒,回到房中,將雕磨扳指的工具一一擺好,認真地開始打磨玉料。

  她也沒想到當年養在深閨時的愛好,今日成了她生存的技能。

  傍晚開始下雨,小芽子跟著鶯時進了屋,幫忙整理花料。兩個人靜悄悄的,不想打擾專注的霍瀾音。

  一根蠟燭燒到盡頭,鶯時踮著腳尖走到霍瀾音身邊替換蠟燭。霍瀾音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已經夜深了。

  外面雷聲陣陣,雨如瓢潑。

  霍瀾音看見小芽子張著大嘴打哈欠,她溫柔笑著:「芽芽,回屋睡覺去。鶯時,你給芽芽穿好蓑衣,別淋病了。」

  「不用,這麼近不怕淋!」小芽子從凳子上跳下來,將門推開一條縫,觀察了一下外面的暴雨,深吸了一口氣,衝刺一樣跑出去,大雨中,羊角辮跌跌撞撞。

  「這孩子……」霍瀾音搖搖頭。她將小軒窗推開一個角,一直看著小芽子跑回房間才放心。她剛想放下小軒窗,看見馮叔穿著蓑衣走出屋子,提著一盞不甚燈籠,去開院門。

  雨聲太大,霍瀾音倒是沒有聽見敲門聲。可是這麼大的雨,誰會這麼晚登門?她詫異望向院門口。

  「這個天兒,什麼人叩門吶?」馮叔推開門閂,拉開一扇木門,眯著眼睛去看站在院外的人。

  衛瞻站在暴雨中,雨水順著他的臉頰輪廓淌落。他全身已經濕透,可是沒有半分狼狽之態。他淡然從容地開口:「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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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06:45: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留宿

  「這……」馮叔猶豫起來,眯著眼睛仔細審視著衛瞻。暴雨傾落,連視線都不甚清晰。若是往常,馮叔肯定將人領進屋,再讓馮嬸熬一碗驅寒的薑湯。可是如今霍瀾音住在這裡,他難免想得多了些。畢竟前些日子,還有無賴潑皮想要打霍瀾音的主意。

  「爹,這麼晚誰在外面?」小石頭從屋裡出來,站在屋簷下望向衛瞻。

  「這人說是要避雨。」馮叔朝兒子解釋。

  小石頭看清暴雨中的衛瞻,立刻「哎呦」了一聲,撐起門口的一把傘衝進雨中。

  「原來是紀公子,快進來!快進來!」小石頭將手中的雨傘高舉在衛瞻頭頂。

  他急忙跟馮叔解釋:「這位是紀公子,是咱們家公子今兒個剛接的生意的買家老闆!」

  「哦哦!」馮叔趕緊將人請進來,又大聲招呼馮嬸去準備熱水和薑湯。

  衛瞻腳步並不急,目光掃了一圈簡單的農家小院。目光在亮著燈光的主屋多停留了一會兒。

  馮叔親自將衛瞻領進屋子裡避雨。小石頭呱唧呱唧踩在雨泥裡,去跟霍瀾音說這事兒。

  衛瞻站在門口的時候,隔著暴雨,霍瀾音什麼都看不清。當衛瞻逐漸走近庭院,雨水如幕,天色也昏暗。霍瀾音仍舊看不清衛瞻的臉,可是她看著雨中衛瞻逐漸走近的身形,莫名覺得熟悉。

  「怎麼可能呢……」霍瀾音輕輕搖頭。

  「公子,今兒個遇見的那位紀公子來避雨。他全身上下都淋透了!」小石頭咚咚敲門,站在外面大聲說。

  霍瀾音回過神來,吩咐小石頭招待著。她放下手中的玉料子,穿上外衣。

  鶯時忙說:「姑娘,你就這個樣子出去?」

  霍瀾音沐浴過後青絲放下來,身上穿著女裝。

  「沒事。他知道我是女子。」

  霍瀾音拿起門口的雨傘,推開門,外面的風雨立刻灌進來。她腳步匆匆地站在簷下貼著牆壁往正廳去,明明不過幾步路,大雨還是打濕了她的裙子。

  衛瞻立在廳中正中央的位置,抬頭望著牆壁上懸掛的山河圖。

  霍瀾音邁進門檻,望著衛瞻的背影微微蹙眉。她問:「這樣的天氣,紀公子怎麼這麼晚還在外面?」

  「迷路。」

  霍瀾音怔了一下,才說:「忘記紀公子是外地人,對豐白城不熟。薑湯和熱水都在準備,紀公子要稍等一會兒。」

  衛瞻轉過身來,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霍瀾音,說:「你還是穿女裝好看些。」

  霍瀾音頓時覺得有些尷尬。這也……太唐突了吧?霍瀾音甚至覺得眼前這位紀公子的夫人之所以跑了,該不會正是因為受不了他這般不正經吧?

  這般好看的一張臉,怎麼是這麼個輕浮的性子?怪可惜的。

  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等生意做完,她可不願意再理這怪人。

  心裡百轉千回,她面上卻是什麼都沒顯露出來。她端莊微笑著,溫聲解釋:「女子在外多有不便,為省麻煩才穿了男裝,倒也不是為了欺騙什麼。」

  衛瞻問:「這是你畫的?」

  「是,無聊時繪的。讓紀公子見笑了。」

  沒過多久,鶯時端著薑湯進來。

  霍瀾音說:「雖然是夏日,可淋了這麼的雨,也是很容易染上風寒的。紀公子喝些薑湯驅寒,以防萬一。」

  衛瞻皺眉,頗為嫌棄地瞥了一眼鶯時放在桌子上的薑湯,道:「不喝。」

  「還是喝一些才好。」霍瀾音溫聲勸著。

  聞著薑的味道,衛瞻心裡一陣煩躁。他說:「我不吃薑。」

  「可是……」

  衛瞻深吸一口氣,直視霍瀾音的眼睛,道:「如果吃屎可以預防風寒,你吃嗎?」

  「啊?」霍瀾音驚愕地睜大眼睛,怔怔望著衛瞻,眼睫如刷子般輕輕滑過。

  衛瞻慍氣稍歇,他轉過頭不去看霍瀾音那雙難看得要死的眼睛,煩躁地說:「讓我吃薑等於讓你吃屎。」

  鶯時實在是沒忍住,只能轉過頭,使勁兒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免得笑出聲來。

  「那隨公子了。」霍瀾音在一旁的玫瑰椅中坐下,彎下腰,用帕子擦裙子上的雨水,不想再理衛瞻。

  半晌,衛瞻轉過身來,剛想坐下,霍瀾音忽然出聲阻止衛瞻坐下。

  「等等……這家具是新買來的,公子身上已經濕透了,還是……別坐了吧?」

  衛瞻動作一僵,意外地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彎起眼睛,一臉的單純無辜。

  她又說:「對了,玉料的錢是我付給了趙老闆。按照規矩,紀公子該給我定金。」

  廳中忽然沉默下來,唯有外面的雷雨聲。

  「明日給你。」衛瞻望著霍瀾音的這張笑臉,平生第一次明白了何為咬牙切齒。

  「那再好不過啦。」霍瀾音眼睛更彎,笑得更甜了。

  小石頭跑進來,說:「熱水都已經準備好哩!」

  霍瀾音站起來,收了臉上的笑,說道:「紀公子不願意喝薑湯,可總要泡個熱水澡換身乾淨的衣服。家裡有沒人穿過的新衣服,只是尺寸可能不太合適,還要讓紀公子將就一下。」

  衛瞻早就受不了這一身的濕漉漉,恨不得立刻將這身衣服脫下來。小石頭引著衛瞻去了浴間,霍瀾音回到房中。

  本來霍瀾音已經打算歇下了,可衛瞻還沒安頓下來,她暫且還不能睡,只好坐在長桌前,繼續磨起玉料。

  她有些睏了,導致精神有些不濟,手中的動作也慢下來。

  「這扳指是為紀公子所做,要投其所好才好,他喜歡望山……」霍瀾音喃喃自語。

  想到望山,難免想起那些她拼命想要忘記的過往。

  記憶如水,一旦打開了門,傾灑而出。

  過了一會兒,霍瀾音抬起頭望向梳粧檯下的小抽屜。她起身走過去,坐在梳粧檯前,猶豫了半晌,才拉開小抽屜,拿出裡面的那枚假扳指。

  當初她來到豐白城,將脖子上的這枚假扳指取了下來收進抽屜。那之後,還是第一次這麼仔細去瞧這枚假扳指。她這才發現上面纏繞的布條有些髒,角落裡沾了些血跡。因為布料顏色頗深,先前竟是沒發現。

  霍瀾音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將布條剪開,打算換一塊布條縫上。

  然而玄色的布條拆下,霍瀾音握著裡面的扳指整個人愣住了。

  「望山?怎麼會……」

  霍瀾音的手顫了一下,手心的扳指差點跌落。她牢牢將扳指握緊。心裡亂糟糟的,怎麼都想不通。

  她分明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才能在衛瞻不懷疑的情況下,用布條將路邊隨便買的假扳指縫上,替代望山。真正的望山,早就被她拿去琳琅閣賣掉了啊!

  怎麼會……

  布條之下怎麼會是望山?它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霍瀾音想不通,心裡怦怦怦跳著,莫名緊張。

  「難道是那次……」霍瀾音訥訥自語。

  那次她被歹人賣去青樓,她被劫持的路上故意扯下扳指扔出馬車,想給衛瞻留下線索。後來衛瞻及時趕來,將她救下。回去時,他將假扳指交還給她。

  「是殿下換回了扳指?從那個時候他便知道我將望山賣了?」霍瀾音猛地站起來,不敢置信。

  外面的雨毫無停歇的意思,雨聲糟亂,霍瀾音心裡也很亂。

  衛瞻脫下濕漉漉的衣服,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霍瀾音外出時女扮男裝,所以她有不少男裝。便從沒有穿過的男裝裡,挑了一套大號的送過來給衛瞻暫時穿著。可即使是最大號,在衛瞻穿來,尺寸也實在是小了些。

  衛瞻看著露出手腕的袖口,不甚滿意。

  將低下頭,聞了聞袖子。

  「嘖,果真是新衣服。」

  一點都沒有她身上的香味兒。

  衛瞻回到前廳,霍瀾音已經在那裡等著他。

  「多謝招待。只是這雨這麼大,我也走不出去,只好借宿一晚。」衛瞻望著霍瀾音,「應當沒問題吧?」

  霍瀾音溫柔笑著,說:「這兒是偏遠的農莊,附近也沒有酒樓客棧。這樣的天氣,怎麼會將紀公子攆出去?」

  衛瞻攏著袖子。

  「不過,」霍瀾音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紀公子也瞧出來了,我家老老小小六口人,宅院就這麼大,所有的房間都占著,的確沒什麼客房。」

  衛瞻豎眉,問:「怎麼?這是打算讓我打地鋪還是睡前廳?」

  「不不不……」霍瀾音連連搖頭,「公子說笑了,我哪裡敢這般無禮。」

  衛瞻瞥著霍瀾音,一時之間沒猜透她什麼意思。

  小石頭從外面跑進來,笑著說:「王公子已經到了!」

  「快請進來。」霍瀾音起身,走到門口相迎。

  王景行落後小石頭沒幾步,緊接著邁進門檻。他抬起手臂虛擋了一下,微笑著對霍瀾音說:「門口寒,別吹風,快進去。」

  霍瀾音沖他笑著點頭,向後退去,回到廳中。

  王景行一邊往裡走,一邊對霍瀾音說:「小石頭都與我說了。」

  「不會麻煩表哥吧?」霍瀾音溫聲詢問。

  「這樣的小事談何麻煩。」王景行謙謙有禮。

  衛瞻的臉色冷下去。

  王景行這才將目光從霍瀾音的臉上移開,望向衛瞻。他和氣地拱手,道:「這一片的確偏僻,不曾想紀公子竟會在這樣的天氣迷路。」

  衛瞻冷眼看著他,沒吭聲。

  王景行繼續道:「還望紀公子莫嫌屋陋,到寒舍暫住一晚。」

  衛瞻的臉色徹底冷下去,已有些難看。

  霍瀾音走到王景行身邊,看向衛瞻,笑著說:「幸好表兄住在隔壁,也可讓紀公子暫住一晚。」

  衛瞻笑了,他慢條斯理地用指腹拈了拈袖口。

  怎麼那麼想「嘎嘣」兩聲,將這兩人的脖子給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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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06:45: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夜探

  「紀公子是對這個安排不滿意嗎?」霍瀾音疑惑問。

  「滿意,當然滿意。」衛瞻慢悠悠地回話。

  衛瞻跟王景行去了隔壁農院,已將要到寅時。霍瀾音打著哈欠,讓大家都各自回屋睡去。

  鶯時是最後一個走的,她一直陪著霍瀾音進了屋,然後給霍瀾音拿了一套乾淨的寢衣。

  「姑娘,咱們院裡明明有一間客房呀,怎麼把紀公子安排到王家表少爺的院子了?我聽小石頭說王家表少爺已經歇下了,又是這樣的暴雨,著實把表少爺折騰了一回。」

  霍瀾音接過鶯時遞過來的寢衣抱在膝上,道:「今晚的確是太麻煩表哥了。我瞧著後院的果子已經熟了。明兒咱們摘一些送過去。」

  鶯時眼珠兒慢悠悠轉了一圈兒,挨著霍瀾音坐下,笑嘻嘻地說:「表少爺想要的恐怕不是果子呀!」

  霍瀾音垂著眼睛,撫摸著膝上的寢衣。默了默,她說:「日子過得拮據,暫且也沒旁的可回禮。只能先記下,日後再說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姑娘……我們可都看得出來表少爺的心意吶!又送家具又送衣服,這個那個的……還直接買了隔壁宅院搬進去,為了什麼多明顯呀!」鶯時雙手托腮,「姑娘,這該不會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吧?」

  霍瀾音笑了一下。她搖搖頭,說:「我心裡都清楚,不迷。」

  「那……姑娘是怎麼想的呀?我瞧著姑娘和王家表少爺合適得很!」鶯時望著霍瀾音的眼睛亮晶晶的。

  霍瀾音卻收了笑。

  所謂合適,何嘗不是一種對現實的妥協。

  所謂合適,是在默認世間女子必要嫁人的前提下,尋個差不多的可靠人成親。

  原本的她會覺得這樣沒什麼,因為每一個女人都是這樣。甚至大部分女人連選擇的餘地的都沒有。可如今,霍瀾音卻茫然了。她不懂為何一定要尋個所謂合適的人去成親。

  不懂婚嫁的意義在哪裡。

  難道婚嫁的全部意義就是找一個合適的人去依靠、去尋求庇護,然後繁衍子嗣過完一生?

  她知道自己可能因為這段時日亂七八糟的經歷,鑽了牛角尖,但她暫時真的想不通。

  霍瀾音忽然有些想念兄長。從小到大,她每次遇到苦惱的事情,周自儀總是能用滿腔的大道理寬慰她、指引她。

  霍瀾音暫時不想這個,讓鶯時回屋去。她也打算睡了。

  「姑娘好好歇著。」鶯時打著哈欠走出去。關門的時候,鶯時忽然想到姑娘還是沒告訴她為什麼家裡有一間客房,還要讓紀公子住進王家表少爺的庭院吶?

  霍瀾音換寢衣,她的目光落在右小腿上觸目驚心的疤痕。她很快移開視線,胡亂換好衣服。不去看,不想回憶。

  屋子裡的燈一直燃著,她側躺在床上,望著搖曳的燈火光明緩緩閉上眼睛。

  半晌,她忽然又睜開眼睛,確定屋子裡的燈還亮著,這才放心地重新合上眼。

  三番兩次,反反復復。直到沉沉睡著。

  等她睡熟,房門被輕輕推開。

  衛瞻邁進門檻,瞥了一眼屋中燃著的兩盞燈,緩步朝床榻的方向走去。兩邊的床幔只放下一邊,另一邊懸掛著。

  這是不想讓床榻裡沒有光?衛瞻又瞥了一眼屋子裡的兩盞燈。

  他走到床邊,俯視睡著的霍瀾音。

  她蜷縮著,面朝外側側躺著。明明是酷暑夏時,她整個身子縮在棉被中,被子拉得很高,遮了下巴和唇。

  「不是想要自由?」衛瞻輕嗤了一聲,「有了自由,也沒見你高枕無憂逍遙快活。」

  衛瞻剛想轉身,頗為意外地重新看向霍瀾音,借著光,這才看見她眼角噙著的淚。

  衛瞻皺眉。

  霍瀾音在睡夢中小聲啜涕著。

  衛瞻冷眼瞧著她哭。夢中的眼淚總不是演戲吧?憶起記憶裡她所有的楚楚眼淚和嫵媚笑靨都帶著目的,衛瞻忽覺得噁心。

  他煩躁地轉身。

  「殿下,救我……」

  衛瞻的腳步猛地停下來。

  「救救我……救救我……」霍瀾音睡夢中小聲啜涕著呢喃。

  衛瞻轉過身,遙望著霍瀾音,慢慢皺起眉。

  半晌,他重新走回床榻,在床邊坐下,審視著睡夢中的霍瀾音。

  眼淚從她的眼角溢出,窩在眼角鼻樑上。眼淚一點點聚多,終於滑過鼻樑,流進另一隻眼,將眼睫打濕。

  衛瞻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哭。

  他曾以為她真的死了,死於他的疏忽過失。

  他什麼也沒做。「她的屍體」被埋時,他不在,旁人為她悼念灑淚時,他也不在。他冷臉下令啟程,連看都不看一眼她的殘墳。

  他只是撿了一截「她」的指骨,而已。

  他只是常常想起混亂片段記憶中,他失了神智掐著她脖子時,她哭著求他的樣子,那雙絕望無助的濕漉漉的眼睛如夢魘般折磨他許久。

  她很害怕吧?

  差點被他掐死,又遭到野狼撕咬生吞。

  也或許,她根本就是被失去神智的他親手掐死,後來的屍身才被野狼分食。

  她死前一定很害怕很絕望吧?也不知道有沒有哭著喊他向他求救。

  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是他要了她的命。

  他是命定的孤家寡人,他不准許自己難過和想念。

  可是後來呢?

  衛瞻唇角輕扯,勾出一抹嘲諷的冷笑。

  一切不過一個陰謀,她活得好好的,雕玉、種花、調香,作畫,還能和老相好談情說愛。

  他若再晚來幾個月,說不定她已經嫁了人,成了別人的妻。說不定大著肚子對他笑。

  他以為的痛都是她的陰謀,她籌謀一切只是為了讓他認為是他害死了她?讓他餘生活在愧疚自責中?

  從滿腔自責到憤怒憤恨,被他仔細收著的那一小節手骨成了最大的諷刺。現實給了他狠狠一巴掌,笑他才是天下第一號的蠢貨。

  「告訴孤,你這孩子只是一時起念。」衛瞻指腹拈去她眼窩裡蓄著的淚,放進口中。

  又鹹又澀。

  衛瞻起身。他離開前,故意吹熄了屋子裡的蠟燭。

  床榻上的霍瀾音不安地翻來覆去,終於香汗淋漓地坐起來,大口喘著氣。

  「鶯時!鶯時!鶯時——」

  「來了!來了!鶯時在!」鶯時一邊穿著外衣一邊跑進屋,連鞋子都沒穿。她慌忙坐在床邊,讓霍瀾音靠在她的肩上。她反復輕拍霍瀾音的背,勸著:「沒事了,沒事了,姑娘只是又做噩夢了,不要怕不要怕……」

  霍瀾音靠在鶯時的肩上,目光呆呆的。

  「對,不用怕。」她疲憊地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輕聲呢喃,「夢都是反的……」

  鶯時哭了。她哭著說:「早知道這樣,還不如……還不如……」

  她咬咬唇,哭著問霍瀾音:「姑娘,你可後悔過?」

  窗外的衛瞻透過窗縫,遙遙望向霍瀾音。他聽見她說——

  「不,就算真的死在狼群裡,也不後悔。」

  衛瞻合上眼。

  他沒有再聽下去,轉身離開,回到隔壁王景行家中。

  王景行站在簷下,遠遠望著回來的衛瞻。衛瞻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收回視線。

  「紀公子,剛停了雨,這深更半夜是去了哪裡?」王景行面帶微笑,語氣溫和。

  「你家太悶熱,出去隨便走走。」衛瞻走到王景行面前,「王公子也半夜不睡?」

  王景行點點頭,含笑道:「這場暴雨著實悶熱,我也是悶熱得睡不著,想著出來走走。」

  「哦,你繼續。」衛瞻經過王景行,回了客房。

  王景行立在原地看著衛瞻進了屋,他轉過頭望向隔壁的院落,略擔憂地皺起眉。

  第二天,霍瀾音很早醒來。她磨了一會兒玉料,馮嬸才將早飯做好。六個人圍在一桌,和和氣氣地吃飯。原本霍瀾音和鶯時一起吃,後來她無意間發現馮家人一起吃飯的時候說說笑笑,和她從小接受的食不言規矩大相徑庭,意外地覺得有趣,她甚至覺得羨慕。後來,她便帶著鶯時和馮家人一起熱熱鬧鬧地吃飯。

  吃過飯,霍瀾音帶著鶯時和馮家人拯救經了暴雨的花草。她在庭院裡種了幾十種花草,都是她用來調香的原料。花草不是一年四季都開,如今盛夏正是攢下香料的最好時節,萬不可讓一場雨將心血都給毀了。

  「咚咚咚。」

  「我去開門!」小芽子蹦蹦跳跳地跑去開門。

  「是王公子來啦!」

  霍瀾音抬起頭望了一眼王景行身後,不見衛瞻的身影。她略詫異了一下,起身去洗了手,將王景行請到簷下,在一套石凳上坐下。

  「紀公子已經走了嗎?」

  「是。我今天早上醒來時,他不知何時已經走了。」王景行道。

  「哦……」霍瀾音皺起眉。

  王景行猶豫了一下,才問:「表妹似乎很是在意他的來去。」

  「那是自然。」霍瀾音想也不想,「他連押金都沒給我。我可把所有錢銀都用來買了那塊原料。他若跑了,我不僅不賺,興許還要賠一筆。」

  王景行愣了一下,不由失笑。他認真道:「若是這人不靠譜跑單,倒是便宜我撿漏。嘉瑜還不知道你就是梅無,她也快過生辰了,剛好可以轉單給我,送她做生辰禮。」

  霍瀾音端起石桌上的茶盞抿了口清爽的涼茶,沒有回話。

  王景行小心翼翼地掃了一眼霍瀾音的神色,亦端起茶盞喝了口茶。他認真道:「表妹不要多想,剛剛那話不過玩笑話,瞧著紀公子穿戴不像跑單之人。不過我今日過來也的確是想麻煩表妹,若是有空雕一枚玉佩,我是真的想拿出一枚出自梅無先生的玉飾贈給嘉瑜做生辰禮。」

  霍瀾音安靜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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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無禮

  望著霍瀾音的眼睛,王景行心裡一沉,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他別開眼,逃避地看向庭院裡忙著扶花的人,說道:「這場暴雨,可惜了這些花。」

  「是啊,昨兒還開得好好的。一場雨,將花兒都打壞了。」霍瀾音起身,「表哥坐,我要去摘撿花草了。若等到中午恐怕這些落花都要被曬蔫兒,就真的不能用到製香上了。」

  「我也來幫忙。」王景行挽起袖子。

  霍瀾音笑:「表哥沒有事情要忙嗎?我怎麼記得表哥以前總是很忙的。」

  「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王景行蹲在花圃中撿起一朵不知名的藍色小花,「這種被風雨摧殘剩一半的花可還要?」

  「摘下完整的花瓣,還是有用處的。」

  王景行點點頭,認真拾撿掰折。

  王景行的小廝在院外急得直撓頭,鋪子裡還有一大堆的事兒等著處理,而且這次本來只是路過豐白城,順便看看幾間鋪子的帳目,本來是急著去虎民島談一筆大單子的。

  「二爺怎麼還買了破農宅住下了……」

  「你是順子哥哥嗎?」小芽子扒著門縫,沖王順笑,「你家公子讓你進去。」

  王順頓時鬆了口氣,二爺終於想起大買賣了!

  他樂顛跑進院子裡:「爺,是要走了?」

  王景行甩了甩手上的泥巴,道:「中午前要將這片花圃收拾出來,你問問小石頭該怎麼做,手腳麻利些。」

  「啊?」

  王景行抬眼看他。

  「哦哦……」王順撓撓頭,將長衫掖在腰間,蹲在小石頭身邊請教該如何做。

  老老小小八個人忙了一上午,終於在陽光最烈之前將整片花圃拾弄妥當。摘下的花草分類擺在竹籃裡,整個農家小院都飄著濃郁的芬芳香氣。

  大家剛歇下,小院門響起叩門聲。

  霍瀾音坐在簷下看向院門口,猜著可是紀公子過來送定金?可是當她看見院門口來人的臉時,頓時無語地別開視線。

  王景行始終暗暗觀察著霍瀾音的表情,見此,詫異地望向院門口。

  「馮叔,小娘子可在家吶?」趙彥林笑嘻嘻地問。在他懷裡抱著一個笨重的白瓷魚缸,兩尾通體鮮紅的小鯉魚在水裡游來遊去。

  「在……」馮叔臉上的笑有些僵。

  趙彥林踮著腳朝院中張望,看見簷下的霍瀾音,大眼睛立刻亮起來。

  「讓開讓開!」他擠開馮叔,抱著白瓷魚缸,一路小跑跑到霍瀾音面前,將魚缸放下,魚缸裡的水往外濺出來一些。

  「哎呦我的娘呦,這一路可累死小爺我!」他一屁股在霍瀾音身邊的石凳坐下,把手當成扇子,在自己的臉前拼命地扇著風,「哎呦娘誒,可熱死小爺了!什麼鬼天氣嘛。」

  「鶯時,給趙家公子上茶。」霍瀾音語氣淡淡地說。

  鶯時應了一聲,給趙彥林上茶的時候板著臉,生怕旁人看不出她的不樂意。

  王景行瞧出霍瀾音和霍瀾音身邊人對趙彥林的態度,在幾分好奇之外,不由多了幾分帶著提防意味的打量。

  趙彥林長得濃眉大眼,很是富態。而且穿金戴銀,手指粗的金鐲子戴了仨。這個人從長相到穿戴明目張膽地告訴別人——小爺有的是錢!

  這個時候,趙彥林的四個隨從才氣喘吁吁地追過來。

  趙彥林上下打量了一番王景行,兩條毛毛蟲似的粗眉一上一下皺起來,不算友善地問:「小娘子,這人誰啊?」

  「這位是我的表兄,姓王。這位趙公子是不二樓趙老闆的侄子。」霍瀾音只好給兩個人做介紹。

  「表兄啊……」趙彥林念叨了一遍,不太高興。不過他很快又咧著笑,嘿嘿笑了兩聲,指向白瓷魚缸,「小娘子,你瞧這兩條小魚可好看?我親手釣上來的,覺得這兩條最好看,親自捧來送你的!」

  霍瀾音疏離地搖頭,說:「我不喜歡魚。」

  稍微停頓了一下,她又加了一句:「我對魚過敏。」

  「啊?我聽說過有的人吃魚會過敏。還有養魚會過敏的?」趙彥林驚奇地瞪圓了眼睛。

  霍瀾音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是,興許是調香太久,接觸太多香料,所以對味道比較敏感。聞到養魚的水會覺得很不舒服。」

  「來人!來人!」趙彥林趕緊招呼隨從把桌子上的白瓷魚缸抱走,且吩咐他們將魚缸跑到遠些的地方,摔個稀巴爛。

  「趙公子過來只是為了送這兩尾魚?」霍瀾音問。

  「是啊!哦,不對……還給我二叔帶話。他說什麼定金什麼老闆的。哎呀,我那二叔說話太快了,我沒注意他都說了啥。反正就是讓你今天有空過去一趟!」

  「知道了。多謝趙公子帶消息過來。」霍瀾音起身,「寒舍簡陋,不敢留趙公子多坐。馮叔,送趙公子出去。」

  霍瀾音說著,往房中走。

  鶯時小跑著跟在霍瀾音身後。

  「誒?誒?我這也沒說上幾句話咋就趕我走啊?可憐我一片苦心,那麼遠來給你送小魚兒……」

  趙彥林看向端坐的王景行,王景行輕輕頷首。

  趙彥林瞪了王景行一眼,不高興地甩了袖子,轉身往外走。

  王景行跟進正廳,詢問:「這人是怎麼回事?」

  「也沒什麼,就是個吃喝嫖賭的紈絝少爺。」

  王景行沉吟了片刻,才問:「可有我能幫忙的?」

  霍瀾音並不想虧欠王景行太多,她說:「暫時還不用。日後若是需要表哥幫忙,我不會逞強的。」

  她如此說,王景行也不好堅持,只是道:「下午去不二樓的時候,我同你一道去。」

  他笑了一下,不等霍瀾音拒絕,輕歎了一聲,無奈道:「實不相瞞,本來上午就該過去。被表妹拉著做苦力,只好下午才去。」

  霍瀾音垂下眼睛,淺淺笑著。

  鑒玉街相鄰的薔城街比起鑒玉街要更熱鬧一些,因為鑒玉街大部分鋪子都在賣玉器相關,而薔城街商鋪的類型更多些。豐白城最大的酒樓九霄樓正坐落在薔城街最熱鬧的地方。

  九霄樓頂層視野最好的一間天字房中,衛瞻闔著眼坐在籐椅上,右臂的袖子被挽起來,露出的右臂上密密麻麻紮著銀針。他的整條右臂色如墨炭,有些瘮人。

  霍佑安坐在一邊啃著蘋果。他一邊吃一邊說:「你找到人了?」

  衛瞻點頭。

  「那怎麼不見人影?嘖,我早就覺得這女人不安分。你怎麼沒把她抓回來揍一頓。」霍佑安啃著蘋果哢嚓哢嚓。

  「她沒有認出我。」衛瞻睜開眼,語氣裡帶著慍意。

  「這不是很正常?」霍佑安丟開啃了一半的蘋果,伸了個懶腰,「你之前一直戴著面具,連聲音都受了影響。現在恢復如初,反差本就大得很。且全天下都知道你到了西荒,沒人知道在西荒的大殿下不過是個替身。她認不出你不要太正常。不過我倒是意外你沒直接告訴她,我還以為你會直接將人扛回來。」

  衛瞻看著霍佑安,淡淡開口:「孤豈是如此無禮暴躁之人。」

  霍佑安咳嗽了一聲,轉過頭去翻了個白眼。

  衛瞻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臂,右臂上的黑炭般的顏色正在迅速減退。他忽然問:「你可有今年科舉才子的名錄?」

  「手邊自然是沒有的。你若想要,明日給你弄來。我聽說今年的狀元郎年紀輕輕被夫子們大為讚揚。叫周……周自……周什麼來著……」

  衛瞻忽然想到一個名字,不確定地問:「周自儀?」

  「對對,正是這個名字。」霍佑安頗為意外地看向衛瞻,「你知道此人?」

  「知道他妹妹。」

  衛瞻不耐煩地拔去胳膊上的銀針,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霍佑安問。

  「找女人。」衛瞻頭也不回。

  霍佑安翹著二郎腿在後面打趣:「堂堂皇子要去逛窯子嘍!」

  衛瞻沒理他。

  霍佑安無奈地跟上去:「讓之,你又要去找那隻小狐狸啊。」

  「我何時說要去找她?」

  霍佑安笑:「哥哥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小時候還給你換過尿布……」

  「砰!」

  房門猛地被衛瞻踹上,房門差點砸到霍佑安的臉。他的俊臉距離砸上的房門不過一指的距離。

  霍佑安摸了摸自己的臉,自言自語:「得,我算是看明白了。沒皇后娘娘管著你,你就裝不下去是吧?」

  衛瞻去了不二樓。

  他一步一步走上三樓,每走近一些,霍瀾音的聲音聽得越清楚些。

  趙彥林笑嘻嘻地將霍瀾音堵在房中,侃侃而談。

  「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我趙彥林更貌比潘安才比夫子家財萬貫的好郎君了!」趙彥林挺胸抬頭地理了理衣襟,「小娘子當真不考慮一下?」

  霍瀾音看著從樓梯走上來的衛瞻,誠懇道:「別的不太清楚,趙公子身後的那一個人好像比趙公子長得更好看些。」

  趙彥林的一雙毛毛蟲粗眉立刻扭起來。

  「誰?誰能比小爺更玉樹臨風?誰?誰?」趙彥林轉過身去,卻在看見衛瞻的臉的瞬間噤了聲。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趙彥林忽然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匕首,朝衛瞻衝過去,嘴裡嚷嚷著:「不成!小爺得把這張臉給劃了!」

  衛瞻遠遠望著角落裡的霍瀾音,根本沒有看趙彥林。直到趙彥林衝到他面前,他才隨手握住趙彥林握著匕首的手腕,隨手一丟。趙彥林高大的身軀立刻沿著樓梯滾下去,將整個閣樓震出響動來。

  霍瀾音驚訝地望向衛瞻。

  四目相對,衛瞻的目光是冷的。

  這就是她要的生活?忙碌與自足的同時,伴著辛苦和拮據,更要費心費力地周旋在這群無賴與紈絝之間。

  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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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扛起

  趙彥林滾到樓下,「哎呦、哎呦」地叫喚著。

  霍瀾音急忙跑到樓梯口,朝下看去。

  趙彥林弄出的響動驚動了其他人,店中夥計急忙跑出來看,趙老闆趕忙趕過,親自將侄子扶起來。

  「有沒有事?快站起來看看。」

  趙彥林一下子蹦起來,抱著趙老闆嚎啕大哭:「二叔!嚇死我了,疼疼疼,屁股疼啊——」

  趙老闆瞧他還能蹦,知道沒什麼事兒,鬆了口氣。他抬頭望向站在樓梯上面的衛瞻和霍瀾音,無奈地搖搖頭,拍著侄子的背,將他扶走:「好了好了,這就給你請個大夫瞧瞧……」

  霍瀾音轉過頭望向衛瞻,壓下那種古怪的熟悉感覺,解釋:「趙家公子自小被寵大,驕縱紈絝,可是膽子小得很。雖然整日咋咋呼呼的,但是他有做壞事的心沒有做壞事的膽子。剛剛並非真的要用匕首劃花你的臉。他就是……虛張聲勢以為能嚇到你。」

  說到這兒,霍瀾音不由忍俊不禁。她彎著唇側過臉去。

  「他在欺負你。」衛瞻審視著霍瀾音唇角的淺笑。

  「還好,他嘴上皮一些罷了。左耳進右耳出,我也沒覺得如何。」霍瀾音抬眼去看衛瞻,剛好對上他的目光。她有些意外地移開視線,問:「紀公子可找到你家夫人了?」

  「找到了也沒什麼用。」

  「若公子當真對夫人一往情深,都尋了那麼久,怎能半途而廢呢?沒有說不開的誤會,只有被時間磨光的感情。公子要珍惜啊。」霍瀾音笑笑,走回窗下坐下,重新認真修補著玉簪。霍瀾音有時候會接一些鋪子裡修補玉器的活兒。

  衛瞻的目光追隨著她。

  可惜,她沒有心,更沒有感情。

  衛瞻沉默了片刻,說:「我不能在這邊久留,恐怕和她沒什麼緣分了。」

  「什麼事情這麼急,不能再等等?」霍瀾音垂著眼睛,認真修補著玉簪。

  「聽說前太子遇刺身亡,京中有變,家父讓我回京。」衛瞻遠遠望著她。

  霍瀾音的手一抖,手裡的小刀戳破了指腹,鮮紅的血珠兒沁出來。

  樓下響起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王景行急匆匆地跑上來,焦心地問:「發生什麼事情了?有沒有怎麼樣?」

  霍瀾音急忙用帕子擦去指腹上的血珠兒,手指蜷縮進掌心藏起,說:「沒什麼事,趙家公子不小心摔下去了。」

  「沒事就好。」

  「表哥怎麼過來了?」

  王景行鬆了口氣,才解釋說:「今日過來跟趙老闆談生意。」

  「哦,想起表哥說過打算做玉石生意。」霍瀾音有些心不在焉。

  王景行點點頭,沒多解釋。

  霍瀾音想再問紀公子哪裡聽來的消息,可是她望向樓梯口,已經不見了紀公子的身影。

  「紀公子何時走的?」霍瀾音站起來,從窗戶向外張望著。

  王景行猶豫了一番,試探著問:「表妹似乎對紀公子有些不同?」

  「我有些事情要問他。」霍瀾音皺著眉,沒聽出王景行語氣的不尋常。

  王景行多看了霍瀾音一眼。

  晚上臨睡前,霍瀾音坐在梳粧檯前慢悠悠地梳著沐浴過後還沒有幹的長髮。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有些走神。

  手中握著的梳子插在髮間已經很久,「吧嗒」一聲落在地上,霍瀾音才回過神來。她低著頭看著落在地上的梳子半天,才彎腰將它撿起來。她重新直起身子,拉開銅鏡下的小抽屜,拿出望山。

  「他真的……死了?」

  霍瀾音輕輕將望山握在手心。

  分明前些日子她還注意到茶肆裡的閒人談論他到了西荒仍舊作威作福,怎麼會那麼突然就……

  不可能啊。

  「是紀公子胡說的吧?」

  可是紀公子瞧著像是京中望族,這種消息會比普通百姓知道得更快吧?

  「紀公子應該沒有理由騙人的吧?」

  可是……

  一同經歷過追殺,她曉得他的本事,怎麼可能會那麼突然就遇刺呢?

  霍瀾音垂下眼睛,攤開手心,目光凝在掌心的望山。

  心裡忽然就煩起來。

  當初離開西澤前,周父將她叫到書房說話。周父將話說得漂亮,可那些話裡又藏著多少私心?周父倘若真的疼愛她這個「女兒」,那些她和姚媽媽住在漏宅被奴僕欺淩的日子又算什麼?

  疼愛的確是有的,只是夾雜了太多的利用。

  有時候霍瀾音會去想,倘若不是衛瞻剛巧來到西澤,周父要用她這枚棋子,也許她只會回歸奴籍。

  報答周家十六年的養育之恩是真的。不想連累京中周自儀的仕途是真的。想要利用衛瞻逃離西澤也是真的。

  她做他的藥引,是她與周家的糾葛罷了。霍瀾音恩怨分明,從來沒有遷怒過衛瞻。甚至曾感謝他的到來,給她逃走的機會。

  而為他完整做完一百日的藥引,是她所能做的全部報答。

  百日之後,兩不相欠。

  霍瀾音輕歎了一聲,從針線簍中挑了一塊紅色的布條,一層層纏在望山上,又拿來針線仔細縫好,將望山收進抽屜。

  夜深了,霍瀾音也睡熟了。

  房門被推開,衛瞻邁進房中。隨著他進來,帶進屋中一道風。涼風一下子將桌上的蠟燭吹熄。

  衛瞻立刻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霍瀾音,走到桌邊將蠟燭點燃,房中重新亮起暖融融的光。

  他悄聲走向床榻,挑開半邊的床幔,看向霍瀾音。霍瀾音如昨晚一樣蜷縮著裹在被子裡,眉心蹙在一起。

  衛瞻彎腰,將霍瀾音被子裡的左手拉出來。

  霍瀾音睡夢中輕聲呢喃了句什麼,左手下意識地去抓,反手握住了衛瞻的手。

  衛瞻微怔,垂眼去看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

  霍瀾音不安地細微挪動,她握著衛瞻的手慢吞吞地變了姿勢,最後將衛瞻的拇指握在手心裡攥著。

  衛瞻深深吸了口氣,抬眼看著霍瀾音緊蹙的眉頭,怎麼就那麼生氣呢?

  胸腔裡的那團火已經壓了太久。

  他煩躁地將霍瀾音握著他的手推開。

  霍瀾音低低輕哼了兩聲,眉心皺得更緊。

  衛瞻惡狠狠地剮了她一眼,拿出銀針刺在她左手虎口。

  霍瀾音一直揪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

  盯著霍瀾音的臉半晌,衛瞻拔下銀針,惡狠狠地虛空做了個扇巴掌的動作,憤怒地佛袖離去。

  第二天霍瀾音醒得特別遲。

  「姑娘,你可終於醒了。我都過來三次了,你都一直睡著。」鶯時進來。

  「什麼時候了?」霍瀾音抱膝坐在床上,慢吞吞地揉著眼睛。

  「都已經過了巳時啦。」

  「這麼晚了?」霍瀾音也很意外昨晚睡得那麼沉,「快,快給我打水。今兒個也要去不二樓修玉簪的。」

  霍瀾音掀開被子下床,順手拿起昨天換下來的衣服。

  「咦?」

  她在衣服裡翻了翻。

  「貼身心衣怎麼不見了?」

  她想問是不是鶯時收的,可鶯時已經先一步跑出了屋子。霍瀾音也沒多想,將昨兒穿的這些衣服放在一旁,打開衣櫥拿出今天要穿的男裝。她簡單收拾了一番,急匆匆地帶著小石頭去了不二樓。因要晾曬、碾磨昨兒個摘下的花草,沒讓鶯時跟著。

  快到午時才到不二樓,霍瀾音專注地修復玉簪。

  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她終於將玉簪修復好,讓小石頭送去給趙老闆。

  趙彥林屁顛屁顛地湊進來。

  「我二叔不讓我打擾你修復玉簪,你總算可修好了!我在隔壁等了你一天!」

  霍瀾音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隨口敷衍:「趙公子等我做什麼?」

  「我昨兒被那小白臉推下去,可疼了。你就不心疼一下?」

  霍瀾音愣了一下。

  小白臉?

  她又緊接著笑了。

  她一笑,趙彥林也跟著傻乎乎地笑了。他忙說:「對對,小娘子就應當多笑。一笑傾城啊!你這一笑我,我這顆心哦。怦怦怦——來來來,你來摸摸看!」

  霍瀾音將東西收拾好,背上木匣,向一側避開,疏離地說:「我還有些急事,這就得走了。有什麼事兒,下回再說。」

  「那不行!」趙彥林的嗓子一下子粗起來。他趕忙走到門口,張開雙臂擋著去路。一臉兇神惡煞的表情,粗聲粗氣:「我告訴你!小爺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今兒個,這門婚事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把你綁起來扛回家強娶!」

  趙彥林高高抬著下巴。

  霍瀾音說:「趙老闆。」

  趙彥林嚇了一跳,立刻回頭:「二叔,我……」

  身後哪裡有人。

  「你你你……你不老實!」趙彥林氣衝衝地指著霍瀾音。

  霍瀾音淺淺笑著,認真道:「趙公子貌比潘安才比夫子家財萬貫,將來一定會遇到情投意合的夫人。」

  「我就……」

  霍瀾音打斷他的話,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說:「趙公子貌比潘安才比夫子家財萬貫,如此人中龍鳳的好男郎定然不齒於勉強女子,如此無敵聰慧的好男郎定然知道強扭的瓜不甜這道理。」

  「我……我……」趙彥林被噎住了。他雙肩耷拉下來,沮喪地嘟囔:「我都這麼優秀了,你怎麼就不肯跟我?憑什麼不傾心於我?」

  「傾心於否與趙公子是否優秀無關。倘若喜歡一個人只看他是否優秀,那麼他日遇到更優秀的人,豈不是可以順理成章地移情別戀?」

  霍瀾音說完,自己愣住了。

  原本怎麼也想不通的事情,竟然在一瞬間自己想通了。身邊人都說她若嫁給王景行會是很好的歸屬,她曾不懂自己為什麼不願意。如今卻懂了。

  鶯時說她當局者迷,她堅決否認。此時方知她真的被困在了局中迷霧,而且是困了很久很久。

  原本她十分茫然,猶豫著要不要嘗試接受王家表哥,如今也在瞬息間有了答案。

  心中一片明朗,頓時輕鬆下來。

  她笑了。

  趙彥林看得一雙圓眼發呆,他咽了口唾沫,說:「乖乖,原來你剛剛那個笑不算什麼,這才算傾城一笑嘛!不……不對啊?你剛剛說的那話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

  霍瀾音輕笑:「趙公子貌比潘安才比夫子家財……」

  「得了吧你!」趙彥林一雙毛毛蟲粗眉擰起來,「什麼傾心不傾心的……哦哦哦……你就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心裡有人了,然後不肯移情別戀本小爺?」

  霍瀾音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她發現跟趙彥林當真是說不通,只好做出誠懇的樣子來,說道:「不瞞趙公子,我心中的確有意中人。」

  衛瞻一步一步走上樓梯,將霍瀾音的最後一句話聽進耳中。

  「我就知道……」趙彥林沮喪地低著頭。

  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不高興地嘟囔:「什麼人這個時候來看小爺的笑話!」

  他回過頭看見來人是衛瞻,粗短的脖子往領子裡縮了一下。

  「下、下次再聊!」趙彥林對霍瀾音說完,立刻貼著牆邊,一邊沖衛瞻擠出極為難看的笑臉,一邊往樓下挪。

  衛瞻並沒有看趙彥林一眼。他今日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上面繡著翠竹的暗紋。華貴的柔緞料子卻透出一股斯文的氣息,脫俗的容貌和天生的高傲,又為他的氣息裡添了幾分日月入懷的朗質。

  「紀公子。」霍瀾音沖他得體地淺淺一笑,「有一件事還想問問紀公子。你昨天……」

  「聽說梅無先生有意中人?」衛瞻打斷她的話。他手中握著一柄合攏的摺扇,一下又一下輕輕敲著自己的掌心。

  霍瀾音皺眉。心想這人可真是古怪,不僅喜歡拉著剛認識的人說自己和妻子的私密事,還要打聽旁人的私密事。

  衛瞻又輕輕敲了兩下掌心,問:「不知道何時大婚,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討一杯喜酒。」

  霍瀾音收了臉上的笑,語氣也變得疏離起來:「紀公子,這些是我的私事。」

  樓下響起一陣腳步聲,王順咚咚跑上樓梯。他也沒上到最後最後一節,在還差三四節的時候便停了腳,朝上望向霍瀾音,笑著說:「霍公子,我家二爺說你的活兒應當幹完了。讓我來請你去四春樓吃飯!」

  「好。我這就去。」

  剛好霍瀾音也有些話想要對王景行說。

  「紀公子,我先走一步。」霍瀾音對衛瞻淡淡彎唇,走下樓梯,和王順一起下樓。

  她客氣地說:「麻煩你跑這一趟。」

  王順嘿嘿笑了兩聲,忙說:「不麻煩不麻煩,都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

  衛瞻臉上高傲的、如沐春風的笑容終於散去。他最後用手中的摺扇敲了一下掌心,摺扇貼在掌心沒有拿開。片刻之後,他將手搭在木質樓梯扶手。微微用力,指關節發白。厚重的樓梯扶手有了裂縫。

  「泥泥,孤真的要生氣了。」

  他不緊不慢地一步步往下走。當他走下去,身後的樓梯慢慢皸裂,然後摧古拉朽般轟然倒塌。

  王景行立在四春樓三樓包間的窗前,注視著霍瀾音拐過街角,往四春樓走來。看著她逐漸走近,王景行的眉眼間不由浮現了幾分溫柔的笑。

  他吩咐店小二上菜,霍瀾音進來剛剛坐下,店裡的夥計端上店裡的招牌菜。

  霍瀾音掃了一眼,發現桌子上的幾道菜無一例外都是素菜。

  王景行倒了一盞茶遞給霍瀾音,笑著說:「忙了一下午,一定累了。店裡的菜我都嘗過,這幾道不錯,表妹嘗嘗看。」

  霍瀾音接過王景行遞過來的茶沒有喝,直接放了下來。她纖細的手指捏著茶盞,輕輕轉動著,盞中茶水微微晃動。

  王景行瞥了一眼,猜到霍瀾音興許是有話要對他說。他也不急,逕自拿起筷子吃東西。

  「表哥,我思來想去總要給你一個答覆。」

  王景行夾菜的動作一頓。

  「我經歷過什麼表哥都知道,」霍瀾音頓了頓,「又不知道。」

  王景行放下筷子,看向霍瀾音,說:「你若不想我知道,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你若想讓我知道,我便會知道。」

  霍瀾音唇角掛著笑,輕輕搖了搖頭。她望著王景行的目光裡噙著一抹溫柔。她說:「不是不能嫁給表哥。」

  王景行心裡忽然一緊。

  「可是我找不到嫁給表哥的理由。」

  王景行心裡忽然又是一空。

  「或因家族聯姻,或因尋求庇護,或因延綿子嗣,或因免於閒言碎語,或因單純的喜歡……」霍瀾音搖頭,「我找不到理由。我沒有家族要考慮,覺得自己可以護好自己,沒有生兒育女的想法,名聲更是早就壞透了,也……」

  「也不喜歡我。」王景行苦笑,將霍瀾音沒有說完的話接下去。

  「不是表哥不好。在我能接觸的男子中,找不到比表哥更好的人。」霍瀾音心裡越來越清朗,「可是我總覺得表哥只是表哥就挺好,想像不出當表哥成為夫君之後,我對表哥的感情會有什麼區別。既找不到成婚的理由,又為何一定要遵從習俗,為婚嫁而婚嫁?」

  王景行心裡悶悶的。他不是強求的人,可他知道錯過今日,可能日後再沒有機會。他起身,走到窗口,望向窗外。

  他不敢去看霍瀾音淡然的眉眼,只好背對著她說話:「為什麼不能試一試?給我也是給你自己一個機會,興許你會發現婚後的日子也挺好。」

  霍瀾音蹙眉,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衛瞻走進四春樓,拉過店小二問到霍瀾音所在的包間,壓下滿腔的憤怒,面無表情地上樓。

  「咚咚」兩聲敲門聲後,店小二在門外說:「來送水果的!」

  剛要說話的霍瀾音,暫且將回答咽了回去。

  店小二推門進來,掃了一眼包間裡的情況,笑呵呵地將水果盤放在桌子上。

  霍瀾音端起桌子上的茶盞,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

  ——她好像沒見過這個店小二?

  她猛地抬頭,只見銀光一閃。

  「店小二」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王景行的後心刺去。

  「當心!」霍瀾音驚呼一聲,立刻起身,朝背對屋內的王景行衝過去,擋在他的背後。

  衛瞻剛巧走到門口,摺扇中的暗器立刻射出去,將即將刺中霍瀾音的那把匕首彈開。

  一聲脆響之後,「店小二」手腕頓時發麻,匕首脫手彈開。另外一枚暗器接踵而來,射中他的後腦勺,他的瞳仁立刻放大,眼神虛空。整個人「轟」的一聲朝後栽去。

  霍瀾音心有餘悸地捂著自己的胸口,心跳怦怦怦,越來越快,整個心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表妹!」王景行轉過身來,看著這場面頓時什麼都明白了。他臉色煞白,用發抖的手握住霍瀾音的手腕。

  「王順!王順!」王景行立刻喊人進來。

  王順、小石頭,還有四春樓的另外兩個夥計立刻趕上來,都嚇了一跳,趕緊去看假扮店小二那人的屍體。

  「你、你為什麼要替我擋?!」王景行的聲音都在發顫。

  霍瀾音被王景行扶著坐下。她心跳快得沒發說話,目光空空,一陣陣後怕。

  「這人已經死了。」王順說。

  「這人好像是城西一片的地痞。二爺,我這就派人去打探這人的底細。竟敢在咱們四春樓鋌而走險,一定將這人給揪出來!」四春樓的掌櫃趕忙說。他知道實情嚴重性,說完立刻吩咐身邊的人去城西調查。

  王景行望向門口的衛瞻,誠懇道:「多謝紀公子剛剛出手相救!」

  衛瞻臉色鐵青地看著王景行握著霍瀾音的手腕。他一步一步朝霍瀾音走過去,每走一步,心裡堆壓幾個月的憤怒便又多了一分。

  圍在霍瀾音身邊的小石頭覺察到身後一陣冷意,回過頭去,看見衛瞻走來,不由自主地愣愣退到一旁去。

  衛瞻在霍瀾音面前停下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霍瀾音心跳仍舊很快,還沒有從剛剛的恐懼裡回過神來。她抬起頭,望著衛瞻的眼睛,勉強壓下心裡的混亂,道謝:「剛剛多謝紀公子了。」

  霍瀾音望著衛瞻的眼睛,慢慢發現他黑白分明的眼眶裡逐漸溢出殷紅。霍瀾音怔了怔,望著衛瞻的眼睛,有些懵。

  「紀公子?」衛瞻冷眼睥著她嗤笑,「蠢貨,夜夜同寢竟連孤都認不出來。」

  霍瀾音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她望著衛瞻殷紅的眼,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霍瀾音被扛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身邊是驚呼聲。

  那一聲焦急的「紀公子且慢」是王景行的聲音,他還說了什麼霍瀾音卻沒聽見了。她的周圍的嘈雜彷彿隔了一層屏障。

  衛瞻冷著臉離開四春樓,無視街邊行人的眼光和議論。

  夕陽落山,遠處的層山卻沒了西澤那夜的皚雪。

  衛瞻拍了拍霍瀾音的屁股,又側過臉湊過去聞了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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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06:46: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氣瘋

  霍瀾音的身子忽然一僵。好像繞了那麼大一個圈子,又回到那個大雪紛紛揚揚的漆夜。

  霍瀾音被衛瞻扛在肩上,她有限的視線一晃一晃的。她看見行人的腿和腳不停在後退。蹲在地上的小男孩一臉驚奇地瞧著她。

  她在差點挨了一匕首的恐懼中還沒有回過神來,又震驚於紀公子是大殿下?

  那個聲音沙啞面戴凶獸面具一身玄衣暴躁到一拳爆頭的衛瞻?

  這個聲如石落清溪俊朗不似凡間人白衣青竹斯文儒雅的京中紀公子?

  懵。

  「紀公子!你不能這樣帶她走!」王景行從後面追上來,擋在衛瞻的前方。

  王景行身邊的侍從、四春樓的夥計還有小石頭,也一股腦地追過來,作勢想要將衛瞻包圍起來。

  王景行嚴肅地警告:「請你立刻將她放下來!」

  「請你立刻在我眼前消失。」衛瞻毫無表情的面容下,是他早已壓不住的怒火。他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

  看著衛瞻逐漸走近,王景行張開雙臂做阻攔,絕對不後退。

  忽然,有人吹了一聲口哨。

  王景行、小石頭等圍著衛瞻的人循聲望去。

  霍佑安悠閒地坐在屋頂上。他歎了口氣,無奈地從屋頂一躍而下,在衛瞻馬上要走到王景行面前的前一刻,輕易將王景行拉開。

  衛瞻繼續往前走,經過王景行剛剛站立的地方,腳步連停頓都不曾有。

  「你是何人,做什麼要拉開我?放開!」王景行又急又怒。

  霍佑安笑:「我是好人,保你性命的好人。」

  「完了完了……這可怎麼辦啊……」小石頭急得團團轉。他隱約記得聽說這位紀公子有著京中權貴的背景,倘若他去告官會不會官官相護不管這事兒啊?

  「對……先回家去!」小石頭撒腿就跑,使出全身的力氣往家跑。問問爹問問娘問問小鶯時該怎麼辦!

  王景行也想到了報官,可是他猶豫了一下,想到霍瀾音的女兒身,倘若報了官她的事情會被傳開,她又要和在西澤時一樣面對那些流言蜚語。短暫的猶豫之後,王景行決定令隨從喊上在豐白城的所有長工和家奴去救人。

  從四春樓到九霄樓,一路上行人和攤販好奇地打量著衛瞻。

  「呦,這郎君模樣好生俊俏。怎麼背著個男子?」

  「如此好郎君居然好男風,可惜了!可惜了!」

  「咦?這個小白臉是不是焦大哥上次相中的那一個?趕快去銅鑼巷告訴焦大哥一聲,他看中的那個小白臉好男風!」

  「……」

  霍瀾音在衛瞻的肩上聽著路邊的嘈雜議論,各種嘈雜的聲音衝進她的耳中,明明那麼吵,可是她好像一句也沒聽清。她心裡亂糟糟的。

  衛瞻踢開房門,扛著霍瀾音大步走進房中。他將霍瀾音扔到床上去,霍瀾音驚得連連向後退,驚恐地望著衛瞻。

  衛瞻立在床邊,緊緊抿著唇。唯有細微起伏的胸口才能證明他心裡的憤怒。

  那股怒氣已經在他心裡強壓了幾個月。

  「不!」霍瀾音一下子反應過來,從床上跳下去,往外跑。

  衛瞻兩步追上去,輕易握住霍瀾音的細腰,將她重新拉回懷中。

  霍瀾音臉色煞白,她拍打著衛瞻的胸膛,大聲叫嚷:「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不認識你!你放開我!」

  「聽不懂?不認識?放開你?」衛瞻冷笑。

  外面很吵,王景行帶著王家的長工和家奴追過來,在外面大聲喊著放人。在一片叫喊聲中,王景行儘量保持冷靜的聲音摻雜在其中。

  「紀公子,雖不知道你為何如此。但有話好說!」

  衛瞻盯著霍瀾音的臉,煩躁得用指腹慢吞吞地擦了下唇。

  衛瞻回過頭向門口的方向望了一眼。他順手撕下床幔,又將躲在床榻上的霍瀾音扯到身前,然後將她的雙手用力綁起來。

  「你做什麼?你放開我!」霍瀾音用力踹了衛瞻一腳,趁著衛瞻鬆開手的空當,她趕忙去摸靴子裡的匕首。

  她的動作不由一僵——靴子裡空空如也,那柄匕首早就不在她身邊了。

  她抬起頭去看衛瞻,見他不怒反笑,反而覺得陰森可怖。

  衛瞻笑了一下,重新鉗制住霍瀾音的雙手,用床幔在她的手腕反復纏了幾層,然後將她的雙手綁在了床頭柱上。

  雖然知道掙脫不得,可是霍瀾音還是在努力掙脫。一雙腳奮力朝衛瞻亂踢。

  衛瞻輕易避開她的亂踢。他摸了摸霍瀾音的頭,他臉上的溫柔讓霍瀾音覺得詭異。

  衛瞻忽然轉身大步走出去。

  「你鬆開我!混帳!混帳!」霍瀾音沖著衛瞻的背影大罵。

  王景行剛要帶著人闖進去,看見官兵魚貫而入。他愣了一下,急忙說:「官爺,這裡面的匪賊當眾劫了我的親戚!還請官爺主持公道!」

  霍佑安慢悠悠地從樓下上來,官爺立刻行軍禮,齊聲:「霍將軍!」

  霍佑安抱著胳膊,不緊不慢地走近,說:「我表弟和表弟媳鬧了矛盾,不想鬧了這麼大動靜。真是讓旁人看笑話了。」

  「原來是霍將軍的表弟,看來是誤會一場!」官爺立刻露出笑臉。

  王景行的心裡頓時一涼。

  房中的霍瀾音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聽見王景行的人忽然一下子沒了聲音,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過了片刻,房門被推開,霍佑安出現在門口。霍佑安本是來找衛瞻,看見霍瀾音雙手被綁在床頭柱,頭髮也亂了。他嚇了一跳。

  「不好意思,走錯了!」他立刻轉身出去,「砰」的一聲甩上門。

  他剛一出去,迎面遇見衛瞻。

  霍佑安古怪地看著衛瞻,說:「整個九霄樓的賓客都用銀子請了出去,現在整個九霄樓就咱們三個人。」

  「所以你為什麼還不走。」

  霍佑安一窒。

  眼看著衛瞻就要推門進屋,霍佑安摸了摸鼻子,說:「讓之,別太欺負那姑娘了。」

  衛瞻站在房門口回頭看向霍佑安。

  「她不是還有個狀元郎兄長?要是讓她兄長知道你這麼欺負人,那將來還不得君臣不和?要是我妹子被你這麼搞,我可是要造反的!得……」霍佑安聳了聳肩,「我管不著。」

  霍佑安閉了嘴,默默下樓。

  衛瞻面無表情地推門進去,看向被綁在床邊的霍瀾音。

  人都是霍佑安攆走的,衛瞻出去什麼也沒做,不過是去隔壁冷靜了一下,要不然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一巴掌將霍瀾音的腦殼兒敲碎。

  霍瀾音安靜地靠坐在床邊,抬起眼睛望著衛瞻一步步走近。她現在已經比剛剛冷靜了一點,不過也只是一點罷了。

  衛瞻在隔壁已經將滿腔的怒火壓了下去,可是一回到這邊,每朝前一步離她更近一步,心裡的火氣又升起一分。

  霍瀾音白著臉咬牙裝傻:「紀公子認錯人了。」

  「認錯人?」

  衛瞻胸腔的火氣一下子又炸開。

  他扯開綁著霍瀾音雙手的床幔,將她拉起來,又讓她轉過身背對自己,一手撐在她的前腰,一手用力去撕她的褲子。

  腿間一涼,霍瀾音使勁兒去推衛瞻的手。

  「你放開我!流氓色痞!混帳!」

  衛瞻的手掌覆在她的臀上,用力一捏,怒道:「認錯人?那你的屁股上為何也有這胎記?」

  「什麼胎記我不知道!」霍瀾音用手使勁兒拍打衛瞻撐在她前腹的手掌,又使勁兒去踢踹他。

  「也是。你的屁股上也沒眼睛,自己竟是看不見。」

  霍瀾音掙扎得急了,衛瞻終於放開了她。霍瀾音一個用力過猛,差點跌倒。衛瞻伸手扶住她的腰。

  霍瀾音彎下腰在他的手背上用力一咬,趁著衛瞻鬆手的時候,飛快爬上床,整理著褲子,堤防地瞪著衛瞻。

  這防賊一樣的目光簡直是火上澆油。

  衛瞻怒了,探身握住她的腳踝,將角落裡的她往外拉,想狠狠在她屁股上打幾巴掌才解恨。

  「我不認識你!你認錯人了!你離我遠些!」霍瀾音胡亂朝衛瞻踢去。

  鞋子踢掉了,襪子也脫落。褲腿滑上去,露出一小節小腿。

  衛瞻目光落在霍瀾音的小腿上觸目驚心的疤痕,整個人一瞬間僵在那裡。

  他的掌心小心翼翼撫過霍瀾音小腿上被野狼撕咬過後可怖的疤痕。那些壓在他胸腔裡滔天一樣的怒火,好像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霍瀾音愣了一下,立刻縮回自己的腿,扯著褲腿遮住醜陋的疤。

  「還傷了哪裡?」他問。

  霍瀾音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腰。

  衛瞻不似先前幾分讓著她,他輕易將霍瀾音的衣襟扯開,讓她左腰的疤痕暴露在視線中。

  不如她小腿上的疤痕瞧上去那麼可怖,可是腰間的傷才是更容易傷及內臟。

  九死一生,僥倖活命。

  像有一柄鐵錘在衛瞻心口用盡全力敲了一下。

  半晌,他輕聲地罵:「蠢貨……」

  霍瀾音瞧著衛瞻臉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我們以前真的認識?」

  衛瞻撩起眼皮看她,四目相對。他從她瀲灩的眸光中看見狼狽的自己。

  「我醒過來的時候什麼都不記得了。」霍瀾音泅著秋月般的眸子一片真誠,「你真認識我?那我是誰呀?」

  她拉住衛瞻的手,眸中閃爍幾分期待。

  衛瞻冷著臉盯著她的眼睛。

  ——又撒謊,還是這麼拙劣的謊話。孤要是再信你這小騙子,就是天下頭一號的大蠢貨!

  衛瞻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你叫泥泥,是我八抬大轎娶進門捧在手心裡兩情相悅的美嬌妻!」

  霍瀾音怔怔望著衛瞻。

  這……怎麼跟她設想的不太一樣啊?難道不是該一眼識破更加憤怒嗎?你怎麼就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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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20:33:1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戲精

  一時之間,霍瀾音竟是不清楚衛瞻到底是真的信了,還是順著她說著玩的。

  這可……怎麼辦?

  霍瀾音抿抿唇,為難得眉頭揪起來,問:「你說的都是真的?我怎麼信你?」

  「拿兩面鏡子過來前後對照你屁股上的胎記給你看?」衛瞻問。

  霍瀾音搖頭,忙說:「你是先脫了我褲子才說我身上有胎記的!」

  衛瞻:……

  半晌,衛瞻「哦」了一聲,說道:「咱們家在京城,還算小富之家。這次西行出遊,不想你遇到意外走丟,更不想竟傷了腦子。哎。你跟著我回家,看見曾經那些熟悉的佈置,興許就會想起來。再言,父母在家中十分掛念,見了雙親,你這腦疾也能痊癒。再再言,京中醫者醫術高超,不管你得了什麼病都能藥到病除。」

  霍瀾音:……

  ——面前這人怎麼比她還能胡扯?

  霍瀾音扯了扯嘴角,嘟囔:「你這人好沒道理。我都不確定你是不是騙我,怎麼可能跟你走。你若是騙我,把我賣了可怎麼好!」

  「嘶。」衛瞻摸了摸霍瀾音的頭,「這倒是個問題,泥泥雖然失去了記憶,可是仍舊聰慧如昔。」

  霍瀾音向後挪了挪,躲避開衛瞻的手。她在床上抱膝望著衛瞻,雙肩耷拉下來。她甚至很洩氣,想著不若坦白別演這場戲,可心裡畢竟是不甘心的。這一局是她輸了,人要輸得起,下次才能贏。

  「還有個法子。」衛瞻整理了一番衣袖,挺拔地盤腿坐在床上,面朝霍瀾音。

  他說:「其實人有兩份記憶,一份用腦子來記,一份靠身體來記憶。泥泥腦子壞掉把為夫給忘了,可身體定然不會忘記。不若你我夫妻二人重溫魚水之歡床笫之愉,娘子享受之餘定然會將為夫憶起。」

  霍瀾音望著衛瞻這張陌生的臉,長歎一聲,真誠發問:「紀公子,當初是我家道中落還是你強人所難?要不然,我實在想不通我怎麼會心甘情願嫁給你這般無恥之人。」

  衛瞻沉吟半晌,才道:「今日實在擔心娘子安危有些失態,其實為夫平日裡儒雅隨和謙遜守禮,被人冠以謫仙人之稱。」

  霍瀾音望著衛瞻這張微笑的臉,幾乎真的要信了他的鬼話。她但笑不語,眸光裡充滿了不相信,輕輕搖頭。

  「不論為何成親,你我夫妻二人婚後的日子不管是床上還是床下都相當美滿。所謂情投意合神仙眷侶便是你我夫妻二人。」

  霍瀾音和衛瞻相對坐在床榻上,你一言我一語,盡情胡扯。他們兩個分明都知道彼此在胡扯,還是一本正經地將這齣戲扯下去。

  「娘子還是不相信為夫?」衛瞻問。

  霍瀾音扯起唇角假笑:「不要怪我多疑,實在是紀公子沒有令我相信的點。紀公子曾說來豐白城是為了尋找你的妻子。可你既然早就見到了我,為何一直沒說?再聯想上次紀公子所言家人讓你回京,我實在懷疑紀公子尋不到走丟的妻子,隨便找我來頂替。」

  「泥泥,這世上沒人能頂替你。」衛瞻笑得溫柔。

  霍瀾音垂下眼睛,目光落在自己抱膝的手背,說:「紀公子實在不可信。」

  「還有一件事能讓娘子相信為夫。我知道一件事情,這世間只有你我夫妻才知。旁人皆不得知。」

  霍瀾音驚訝地抬眼看他,疑惑問:「何事?」

  衛瞻欠身,湊近霍瀾音的臉,壓低了聲音,問:「泥泥的毛可重新長齊了?」

  霍瀾音一僵,霎時變了臉色。

  「你、你無恥!」

  「泥泥,這下你總該相信為夫了。」衛瞻重新坐直身體。

  霍瀾音低下頭,暫且不想去看他那張笑得好似發光的臉。

  衛瞻惋惜地輕歎一聲,道:「那日本來是想玩些有趣的花樣,可惜給泥泥剃完,泥泥就不高興地拉著臉,只好終止。嘖,如今又重新長齊,實在可惜。」

  霍瀾音捂住自己的耳朵。

  衛瞻亦住了口,含笑望著霍瀾音垂頭喪氣的小模樣。

  霍瀾音忽然朝衛瞻撲過去,撲進他的懷裡,緊緊抱著他。

  衛瞻一怔,一時沒反應過來。

  「嗚嗚嗚,你怎麼才來找我。原來我也有名字有家人,還有一個這麼俊朗的好相公。並不是沒有過去孤身一人的小可憐。嗚嗚嗚……」

  衛瞻舔了一圈牙齒,才抬起手,慢悠悠地拍了拍霍瀾音的脊背,溫聲哄著:「為夫這不是來找你了?不管你去了哪兒,為夫總是能把你找到。娘子莫要再哭,莫要再傷心。」

  他將懷裡的霍瀾音稍微推開一些,捏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憂傷道:「娘子臉上竟然沒有淚水,想來是真的傷心到極致,欲哭無淚。為夫瞧著真是心痛。不過沒有關係,為夫不會再讓娘子走丟了。」

  霍瀾音心裡頓時一凜。心知肚明下次逃跑會變得更加困難。她臉上露出楚楚可憐的柔弱表情,偎在衛瞻懷裡,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仰望著衛瞻,溫柔地說:「相公可真好!」

  「那是自然。」

  霍瀾音好看的五官頓時揪起來,說:「相公如此好,可否弄些吃的來?剛剛一桌子的菜我可一口都沒吃就被相公帶到這裡來。」

  提到剛剛的事情,衛瞻眸色微冷。

  「分開沒多久,娘子似乎學會了勾三搭四。」

  霍瀾音直言:「可是我失憶了,不記得自己嫁過人,為什麼不可以考慮旁人?」

  不是不記得自己嫁過人,是她分明就沒有嫁人。她像是用這種的方式告訴衛瞻她既無婚約也無情感承諾,那麼考慮旁人是她的自由。

  衛瞻怎麼會不懂她的言下之意。

  他一點都不惱,反而笑了。只是這笑很快收起,他用指腹摩挲著霍瀾音的下巴,壓低了聲音:「也學會了替野男人擋刀。真該扒了褲子,狠揍幾巴掌才解恨。」

  他壓低聲音說話的語調讓霍瀾音有幾分熟悉,好像又變成曾經的那個他。

  霍瀾音苦著臉:「老實說,我沒想替他擋。只是想提醒他把他推開的。但是……哎!」

  衛瞻審視著霍瀾音的眼睛,道「但是你太蠢被匕首嚇傻,反應遲鈍,連手都抬不起來?」

  「哇!」霍瀾音眼睛亮晶晶地再次撲進衛瞻的懷裡,臉蛋兒在他的胸膛蹭了蹭,「沒想到夫君這麼瞭解我!」

  衛瞻用指腹壓了壓額角。

  ——這浮誇的演技,可真讓人嫌棄。

  即使心知肚明彼此是演戲,也不能這般敷衍了事。

  過分。

  衛瞻正想著,霍瀾音忽然在他懷裡抬頭,蜻蜓點水般親了親他的唇角。

  衛瞻低下頭,望著霍瀾音乾淨澄澈的眼睛。一時之間有些迷茫。一個人的演戲竟能一時那般浮誇,一時又這般讓人真假難辨?

  霍瀾音彎起的眼角勾勒出幾分嫵媚。

  衛瞻捏著霍瀾音的下巴彎腰,將她壓在身下,去吻她的唇。

  他以為她會拒絕推開他,甚至會借著失憶的拙劣藉口甩他巴掌。然而她沒有,什麼都沒有。他吻上她柔軟的唇,意想之中的抵觸並沒有來,相反是她極其自然地溫柔回應。

  衛瞻有些意外地睜開眼睛去看她,她乖巧地合著眼,安安靜靜的。許是因為他的動作停下來,霍瀾音眼睫顫了顫,疑惑地睜開眼睛。咫尺之距的四目相對,衛瞻在霍瀾音的眼睛裡,只看見萬里晴空,乾淨澄澈。

  明明前一刻還在嫌棄她的浮誇演技,衛瞻這一刻卻有些分不清這隻小騙子此時是不是在演戲。

  霍瀾音勾住衛瞻的脖子,彎起眼睛笑:「我真的好餓。」

  衛瞻起身,道:「九霄樓的所有人都被攆了,沒飯吃。」

  「那回家吃去好不好?馮嬸做的飯菜很香的。」

  「回去?」衛瞻睥著霍瀾音,眼中帶著幾分冷意,顯然是在懷疑她又要耍花招。

  「是要回去的。」霍瀾音眼中寫滿了真誠,「就算不回家吃飯,也要回去塗抹祛疤藥。」

  衛瞻一怔,眼前浮現霍瀾音小腿上可怖的疤痕。

  霍瀾音如願和衛瞻一起回了家。

  霍瀾音的確每晚都要塗抹祛疤藥。另一方面,她若今晚不回去鶯時和馮叔一家人會很擔心的。

  至於王景行?

  霍瀾音知道她現在不能在衛瞻面前提起王景行。而且她也並不擔心王景行的安危,她知道就算衛瞻再厭惡王景行,也不會要他性命或用別的法子害他,只會將他趕走罷了。

  霍瀾音的回去,果然讓鶯時和馮叔一家鬆了口氣。

  「姑娘?」鶯時擔憂地望向霍瀾音,又警惕地掃過衛瞻。

  「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人?」馮叔握緊手中的掃把。好似霍瀾音若說衛瞻是壞人,他就算拼了這條老命,就要護著霍瀾音。

  「他是我相公。」

  「啊?」馮叔懵了。

  懵了的豈止是他一個人?馮家一家四口和鶯時都懵了。

  霍瀾音面帶微笑,說:「今天的誤會讓大家擔心了,實在是沒什麼事兒。時間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著吧。」

  衛瞻瞥著霍瀾音眉眼間的笑意,慢條斯理地轉著拇指上的扳指。

  夜晚,霍瀾音有些犯難。

  以她對衛瞻的瞭解,她曉得拒絕與他同床是不可能的。不過她與他同床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些,倒也沒覺得如何。

  霍瀾音沐浴梳洗過後,躺在床裡側,合上眼。她盼著衛瞻沐浴回來她已睡著才好。

  衛瞻回來時,霍瀾音的確已經睡了。衛瞻立在床邊叫了她兩聲,她蹙蹙眉,卻沒有睜開眼。

  衛瞻將助眠銀針刺進她的虎口。

  第二天,霍瀾音又起遲了。

  「聽說娘子以前思念為夫夜不能寐,如今為夫在身邊,娘子睡得也香了。」衛瞻慢悠悠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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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20:33: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震驚

  霍瀾音心想衛瞻說的這是什麼鬼話。思他成疾?怎麼可能。

  可是她又不由蹙起了眉。這半年,她的確夜夜都睡不安穩,噩夢常伴。但是昨夜和前夜她的的確確睡得很沉……

  外面下著雷雨,時不時有轟鳴的雷聲在周圍炸響。若是以前,本就淺眠睡不好的她倘若遇到雨夜定是要睡不著。可今日外面的雨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下,她竟是一點都沒聽見。

  為什麼會睡得這麼沉?莫名其妙。

  霍瀾音疑惑地看向衛瞻。

  屋子裡的燈還亮著,遮著窗幔的屋內被燈光照得溫暖柔和。他穿著寬鬆的雪色寢衣,闔著眼,今早沒有下過床的樣子。霍瀾音細細瞧著衛瞻的臉。

  雖早見了這張臉,可這幾日她也不會這麼近地打量著他的模樣。霍瀾音很是迷茫,他怎麼就長成這唇紅齒白的樣子?和她想像中的衛瞻一點也不一樣。

  霍瀾音視線落在衛瞻高挺的鼻樑,眸中閃過一絲訝然。她伸出手來,用手指頭尖兒點了點他鼻尖左側那粒小小的痣。

  「你做什麼?」衛瞻瞬間睜開眼睛。

  霍瀾音迅速收回手。

  「我也有。」霍瀾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衛瞻眸色稍緩。他問:「不是說日日臨睡前都要塗抹祛疤藥?」

  霍瀾音怔了怔,才說:「昨晚忘記塗了。」

  昨兒個晚上,她為了避免尷尬,努力爭取在衛瞻進來前睡著,竟然把塗藥的事兒給忘了。

  她又笑了笑,口氣隨意地說:「其實也沒關係。反正那疤也去不掉了。」

  衛瞻瞥了她一眼,起身下床,朝霍瀾音的梳粧檯走去,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裡翻找,問:「什麼樣子的瓶子?」

  「紅色。」

  衛瞻隨手拉開銅鏡下的抽屜,見裡面沒有藥,剛要推回去,視線落在裡面的扳指上。

  ——她沒有扔掉望山。

  ——裹著扳指的布條換過了。

  衛瞻幾不可見地微微揚起唇角,漆眸中也染上了幾分暖意。他不動聲色地將抽屜關上,拿起紅瓷瓶祛疤藥,折回床榻坐下。他拉著霍瀾音的腳踝,將她的小腿搭在自己的腿上,褲腿擼到膝蓋之上,整個疤痕累累的小腿露出來。

  「嗤。娘子以前是多怕死的一個人。這又是勇戰狼群,又是替人擋刀。嘖。」

  他口氣實在彆扭,霍瀾音選擇沉默。

  見衛瞻要打開瓶塞,霍瀾音脫口而出:「藥味兒很重,我自己來!」

  衛瞻挑眉,驚訝地看向霍瀾音。他笑,道:「看來夫人這失憶症就快康復,竟還記得為夫討厭藥的味道。」

  霍瀾音:……

  霍瀾音當然知道什麼失憶症根本瞞不過衛瞻,可她不明白衛瞻這般不拆穿跟著演下去是為何。

  演就演。

  「嗯。」霍瀾音認真點頭,「看來是想起來了一點,至於剩下的那些能不能想起來就要憑運氣了。」

  她從衛瞻手中拿過那瓶祛疤藥,看向衛瞻。

  對上霍瀾音的目光,衛瞻將霍瀾音的小腿從他腿上拿下去,起身下床走出房間。

  霍瀾音望著衛瞻走出去的背影,心想——至少,他沒有遇刺身亡。

  她收回思緒,低下頭,認真給自己小腿上的疤痕塗抹祛疤藥。即使她知道她身上的疤痕實在太嚴重,根本沒辦法除去,這半年她也堅持了下來每日塗抹。

  鶯時端著水進來,一陣急促地小跑。

  「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昨兒晚上我一夜都沒敢睡!」鶯時紅紅的眼睛證明了她可沒有說謊。

  「那人是大殿下。」

  「砰」的一聲巨響,是鶯時手中的銅盆落地的聲響,裡面的水灑濺出來,弄濕了鶯時的裙子。

  「怎、怎麼可能!」鶯時瞪圓了眼睛。她腦海中都是剛剛迎面遇見衛瞻時,他的那張臉。

  「大殿下怎麼會長成這個樣子……」鶯時連連搖頭。

  霍瀾音對鶯時的反應一點都不意外。若不是衛瞻自己說出來,她也絕對不相信這個連聲音都大變樣的京中紀公子會是衛瞻。

  「不要與馮叔一家人說。這事兒他們知道了沒好處。不過他們定然會問起,你便與他們說他是我相公就好。」

  鶯時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遲鈍地點頭:「哦……」

  她木訥地蹲下來,擦著地上的水漬,顯然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霍瀾音每次給自己塗抹藥膏的時候,瞧著腿上的疤痕總是忍不住嫌惡,亦忍不住想起那段不好的記憶。

  比往常遲了許多的早飯桌上,馮叔一家人新奇地偷偷打量著衛瞻。

  「哇,今天早上有肉吃!」小芽子開心地翹起唇角。

  馮嬸趕忙對小女兒做了個手勢,讓她不要吵鬧。小芽子眨眨眼,看了看霍瀾音,又偷偷去看衛瞻。

  衛瞻掃了一眼桌子上的幾道小菜,除了他面前的這一道,其他都是素食。

  馮叔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紀公子,我們一家人能活命都要多虧了你的夫人。她是大善人,想必你也一定是大善人。」

  「對對,自然都是大善人。」馮嬸接過話來,「這小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不管是因為什麼鬧了矛盾,都是夫妻一場,那可是要過一輩子的呦!雖然我們一家人都很不捨得梅姑娘,可是我們都從心底盼著她好。盼著你們小夫妻解決矛盾,好好過日子!」

  小芽子望著大人們,最後看向衛瞻,問:「你要把姐姐帶走了嗎?我不捨得姐姐。」

  「芽芽。」馮嬸板著臉搖頭。

  小芽子癟癟嘴,不高興地低下頭。

  「我家娘子人蠢笨了些,這段時日麻煩大家對她的照顧了。」衛瞻親自盛了一小碗栗子粥給霍瀾音,望著霍瀾音的目光十分寵溺。

  他越是對她笑,霍瀾音越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霍瀾音扯起嘴角勉強沖衛瞻笑了一下,然後拿起筷子,說:「大家吃飯吧。」

  「好像有人在敲門。」小石頭伸長了脖子,朝門口的方向望去。

  外面下著雨,雷雨聲遮了小院木門的敲門聲。大家都不說話了,院門口的敲門聲才清晰起來。

  「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誰。我去開門!」小石頭拿起屋角的蓑衣裹在身上,跑到院門口開門。

  小石頭走出去的時候關了門,可是風將房門吹了開。圍坐在飯桌的大家可以直接看見院門口。

  來者是王景行。

  小石頭打開院門,看見王景行,犯了難。他撓了撓頭,回頭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是隔壁王家的大哥哥!」小芽子說。

  鶯時趕忙起來,跑去關門,笑著說:「這外面的雨可真大,一下子灌進來這麼多雨水。等下可要好好訓訓小石頭又不把門關好。」

  霍瀾音側過臉,去看衛瞻。

  衛瞻握著白瓷腕,慢條斯理地在吃飯。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更別說看透他的心思。

  霍瀾音吃了一口青菜,將筷子放下。她走到屋角,拿起架子上的雨傘,推門走了出去。

  衛瞻抬眼,眼睜睜看著霍瀾音撐著雨傘走進雨中。

  「你回去吃飯。」霍瀾音對小石頭說。

  小石頭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跑回了進去。

  王景行的目光在霍瀾音身上掃了一圈,落在她的臉上。他鬆了口氣,不安地問:「你可還好?」

  「表哥不必擔心,我很好。」霍瀾音說。

  王景行萬分自責:「那人是我生意上的競爭對手派來的人。都是我的錯。是我管理不善,才讓那個人能假冒店裡的夥計進到包間。眼睜睜看著你被人帶走,沒有能力救你回來,更是我的錯。」

  王景行皺眉,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恨自己的無能。

  「表哥不要這麼自責。」霍瀾音淺淺笑著,「這雨恐要越下越大,表哥還是……」

  「跟我走吧!」王景行打斷霍瀾音的話,「我不知道那個無禮的紀公子是什麼人,但是我想帶你走。從西澤到豐白城。倘若這裡也不安全,我們還可以有別的去處!馬車就停在旁邊小院的門口,銀票、乾糧和換洗衣服都在車上。只要你點頭,我們立刻就走。什麼都不再管,離開過去的一切。」

  王景行朝霍瀾音伸出手。

  霍瀾音垂眼,望著王景行被雨水淋濕的手。

  「表哥,我以為我昨天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可是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你被人強迫擄走!」王景行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不會勉強你任何事。哪怕這一生只能做你表哥,哪怕阻攔的人再是權貴威望,我也要試一試,帶你離開這種受制於人的處境!」

  離開受制於人的處境?

  這正是霍瀾音夢寐以求和正在拼命做的事情啊。

  可是她不能跟王景行走。

  她是想過嫁過王景行過平淡的小日子,可當她弄懂自己對王景行毫無半分男女之情,註定了她不會為了尋求庇護而嫁給他。

  靠一個男人的幫助逃離另一個男人的鉗制並沒有意義,甚至是可笑的。

  隔著雨幕,霍瀾音含笑望著王景行,緩緩搖頭。

  王景行眼中唯一的生機終於枯萎,被痛苦蠶食。他苦笑:「當真一絲一毫的喜歡都沒有?當真不願意嘗試慢慢接受我?你昨日還給我擋過刀……」

  「若是換成嘉瑜、鶯時,甚至是荷珠、大姊,我都會如此。」

  是啊,曾經的她是多麼怕死。然而如今,死生一線之後,反倒無畏。

  霍瀾音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她微微提高了音量,道:「玉石的生意並不好做,表哥若是有別的計劃,自去別的城做生意就好,豐白城沒有什麼可久留的。」

  頓了頓,她又輕聲說:「走吧。」

  王景行抬眼,看向立在霍瀾音身後的衛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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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20:3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坦誠

  雨逐漸大了,一柄傘遮不住傾斜的雨簾,雨水將霍瀾音長衫的前擺打濕,濕漉漉地貼在她的腿上。

  衛瞻將蓑衣裹在霍瀾音的身上,嚴嚴實實。

  霍瀾音有些驚訝地去看他。他低著頭不緊不慢地整理著她身上的蓑衣。他沒有撐傘,大雨灌下來,將他一襲白衣打濕淋透。霍瀾音將舉著的傘挪到他頭頂。

  將蓑衣給霍瀾音穿好,衛瞻也沒看霍瀾音,轉身往回走。大雨一點也沒擾亂他的步子,倒是有幾分閒庭信步的意味。

  霍瀾音眼前的雨幕好像變成了曾經那三個月裡綿綿無盡頭的大雪。衛瞻雨幕中修長的背影和他昔日面戴帷帽一身玄衣的身影逐漸重合。雖然已經知道他就是衛瞻,可是到了這一刻,霍瀾音心裡才真實地將兩個身影合二為一。

  「他……」王景行張了張嘴,想問,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霍瀾音轉過頭來。

  王景行終於還是問出來:「他是何人?他可欺負你?他……」

  「表哥。」霍瀾音打斷他的話,「再問下去,恐是越矩了。」

  王景行對上霍瀾音的目光,微微一怔,倉皇向後退了一步。

  眼前浮現小時候的一幕。那一日周瀾音隨周自儀來王家做客,她穿了一身鵝黃的襦裝,嬌嬌嫩嫩的,像暖融融的晨曦光芒,既溫暖又耀目。他忍不住說:「表妹今日很好看。」

  那時候的她乖巧地望著他,臉上掛著笑輕輕點頭道謝。可是她的笑容不及眼底,帶著疏離。

  身旁的嫡兄在她離開後,玩笑似地隨口說:「二弟,她和你不太可能。莫要將心思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時隔多年,王景行一直忘不了當時的窘迫和狼狽。

  王景行長舒了一口氣,道:「是我不該這麼問。表妹莫要責怪……」

  「回去吧,可別淋病了。」霍瀾音微微屈膝頷首,轉身往回走。

  王景行的手慢慢放下來,只握住一捧冰涼的雨水。

  霍瀾音走了,沒有回頭。

  屋子裡圍坐在桌旁的大家都擔憂地望著她。她掃了一圈,衛瞻已不在這裡。

  鶯時趕忙跑過來,用帕子擦霍瀾音頭臉上的雨水。霍瀾音脫下蓑衣遞給鶯時,朝寢屋走去。

  她走進寢屋,看見衛瞻直挺挺站在衣櫥前。他脫光了衣服,脫下來的濕衣服和擦過身的棉帕隨意扔在地上。

  霍瀾音嚇了一跳:「你……」

  衛瞻面無表情地在衣櫥裡翻找,煩躁說:「換乾淨衣服啊。蠢。」

  霍瀾音抿抿唇,朝衛瞻走過去。她在衣櫥面前蹲下來,在衣櫥裡最下面的抽屜裡翻找出一套玄色的衣服遞給衛瞻,說:「這套衣服的尺寸大一些。」

  衛瞻瞥了一眼,閑閑翻看著,問:「哪個野男人的衣服?」

  「我剛扮男裝的時候去成衣店買來的,店裡沒有合適的尺寸,才買了這套。」

  「你穿過的?」

  「只穿過一次。」

  衛瞻把衣服接過來。

  他瞥了一眼霍瀾音滴水的衣擺,一邊穿衣,一邊問:「你不換?」

  「我要洗個澡再換。」霍瀾音轉身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就打了個噴嚏。

  「什麼狗屁表哥害我泥泥打噴嚏。嘖。」

  霍瀾音腳步頓了頓,其實她很意外,她以為衛瞻剛剛會暴躁地罵王景行。猶豫了片刻,她回頭望向衛瞻,問:「我的好相公,你來豐白城真的只是尋妻?」

  衛瞻岔開腿穿褲子,姿勢實在不算雅觀。看得霍瀾音皺了眉,悄悄別開眼。

  「不是尋,是抓。」

  霍瀾音推門走了出去。她洗過熱水澡後,雷雨已經停了。她推開窗戶,望著天際的彩虹,心中有幾分懶散疲憊。

  她去了小書房,拿起工具來磨玉。

  指腹拈著涼滑的玉料,她煩躁鬱鬱的心情總算平和下來。她小時候大病那一回,漫長的治療讓她吃了好些苦頭,也就是那個時候她喜歡上了雕刻玉石。專注於玉,總能讓她短暫忘卻治療的苦楚。

  「把這個送去給趙老闆。」霍瀾音將裝著玉鐲的盒子遞給小石頭。這是她先前接的單子,今日總算掃尾徹底完工。

  「好咧!」

  小石頭剛出去,迎面遇見衛瞻進屋。

  「跟我出去。」衛瞻握住霍瀾音的手腕,將她拉起來。

  霍瀾音順從地由他拉著。連問他去哪裡都沒有。

  衛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去看她的眼。她很乖,眼神宛如靜潭。或者說死水一片。

  他的小狐狸好像不見了。

  衛瞻心裡一下子覺得不舒服起來。他的臉色沉下去,拉著霍瀾音走出小院。

  霍佑安懶散靠著一匹馬,當衛瞻出來,將馬鞭遞給他。

  衛瞻帶著霍瀾音朝著郊外騎馬飛奔。雨後涼爽的風拂面,捲起霍瀾音身上的香。香漸濃,馬過留香。

  很久之後,衛瞻在郊外的深山野林停下來。

  霍瀾音眯著眼睛看向從斑駁枝葉間投下來的光影,慢慢攥緊袖口,脊背也僵。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五天的經歷。

  到了林中,衛瞻將馬速放慢,在林子裡繞來繞去。直到日頭西沉,灑下來的光影也變得昏黃。

  早上因為王景行的到來,霍瀾音就沒吃早飯。衛瞻將要中午拉她出門,如今又到了傍晚。這麼久沒吃東西,她餓了。

  「我們這是要做什麼?」霍瀾音問。

  「抓隻狼玩玩。」衛瞻隨口說。

  霍瀾音愣了一下,心裡有了個猜測。她默默轉過頭去,沉默不說話。

  月亮爬出來,繁星眨眼睛。林中野狼終於出動。

  霍瀾音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去聽那些狼嚎。她在心裡拼命安慰自己,衛瞻在這裡,她不必再怕那些野狼。

  可是當她睜開眼睛,看見前方灌木間的綠眼,還是下意識地尖叫了一聲,側過臉,將臉埋在衛瞻的胸口。身子先是僵,而後慢慢發顫。

  「你的弩呢?」衛瞻問。

  弩?

  碎了,砸狼頭時砸碎的。

  衛瞻將懸掛在馬側的弩交到霍瀾音的手中,他在她身後抱著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說:「我在這裡,只要你拿起弩射中它,接下來的事情我來做。」

  僵持。

  霍瀾音終於重新睜開眼睛,握住衛瞻遞過來的弩。那匹躲在灌木中的狼已經走了出來,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幾乎快到馬前。

  霍瀾音射箭的時候手抖了一下,原本想要瞄準狼的眼睛,可箭只擦破了狼的耳朵。狼被激怒,弓起脊背,時刻準備進攻的姿勢。

  「歪了,重新來。」

  霍瀾音卻扔了弩,生氣地說:「你說射中就可以的!」

  她的聲音在發抖。

  「行行行。」衛瞻摸了摸霍瀾音的頭,翻身下馬,拿起掛在馬鞍旁的繩子朝那匹狼走去。

  霍瀾音原以為衛瞻會輕易弄死那匹狼,可他什麼都武器都沒帶,只是踢踹。他不傷它,只是揍它。兇神惡煞的狼在衛瞻面前像被戲弄的猴子。

  衛瞻就這樣戲弄這狼近半個時辰,直到這狼體力耗盡,大口喘著氣。它嚎叫了一聲,想要逃竄。衛瞻用早準備好的繩子套在它的脖子上,將它像狗一樣拴了起來。狼翻滾掙扎,撕咬打滾。然而又過去近半個時辰,它徹底沒了力氣。

  霍瀾音坐在馬上默默看著,心裡的慌張逐漸消退。

  衛瞻將狼拴在馬後。他上了馬,握著馬韁繼續在深林中繞圈圈。後來又遇到了兩匹狼,他都用相同的方式將它們揍到筋疲力盡後,像狗一樣拴在馬後。

  下半夜了。

  衛瞻問:「肚子餓?」

  霍瀾音回過頭望著馬後拴著的三匹狼,擰了眉。

  衛瞻尋一地勢平整處,點起木柴,將一匹狼架在火堆上烤。另外兩匹暫時拴在樹上。

  霍瀾音抱膝坐在火堆旁,緊緊抿著唇,臉色有些難看。

  衛瞻遞給她一塊烤好的狼肉。

  「我不吃。」她認真說。

  「不吃就不吃,不勉強你。」衛瞻自己慢悠悠地吃著狼肉,「不過我們要在山裡待上十天半個月的,你若餓了自己撿草葉子吃。」

  霍瀾音偏過頭,安靜地看著衛瞻優雅吃狼肉。

  她不是不明白衛瞻的用意。

  衛瞻和王景行的區別在於,王景行會撤走所有葷菜讓廚子給霍瀾音精心準備素食,而衛瞻會逼著她除掉心魔。

  霍瀾音偏著臉枕在膝上,疲憊地輕歎了一聲,道:「殿下。」

  「呦?」衛瞻挑起眼皮看她,「不裝了?我可還沒演夠。」

  霍瀾音忽略掉他語氣裡的戲謔,輕聲說:「我見不得肉,不是因為狼。」

  「因為搬動那具女屍?」

  「我吃過人肉,腐爛的生的人肉。」

  衛瞻的手僵了一下。

  「我要等你走了才敢離開那裡。何況受了傷,走不動。那時大雪皚皚,連草葉子都沒有……」

  衛瞻去看霍瀾音的眼睛,她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委屈掉眼淚,她的唇角甚至噙著絲淺笑。

  那年馬車裡,受了那麼大委屈的她,也不過用帕子掩了面。

  她始終比他想的堅強,更不愛哭,曾經偎在他懷裡的眼淚不過是小狐狸的狡猾做戲。

  衛瞻壓下心裡的心疼,嗤笑了一聲:「自作聰明。」

  狼肉入口,很是難以下嚥。衛瞻偏過頭,將口中的狼肉吐了出去。他不懂這隻小狐狸為何拼了命也要逃,不懂他究竟哪裡苛待了她。

  他狠心說:「不過是你自作自受。腿上留下的疤就是教訓。」

  霍瀾音抓起一捧泥土,朝衛瞻扔了過去。

  沙泥紛紛揚揚,扔到他手中的狼肉,也扔了他一頭一臉。

  「我又欠了你什麼?」霍瀾音生氣地又抓起一捧泥沙朝他扔去,「我就該狠心不管發作昏迷的你!讓那些狼吃了你我就不會留疤,更不會再被你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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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9 20:3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交心

  衛瞻驚在哪裡,眼前浮現她慘不忍睹的小腿。他握住霍瀾音的手腕,死死盯著她的眼睛。

  霍瀾音輕輕舒了口氣,胸口那股氣憤隨著那兩捧紛紛揚揚的沙泥散去。她慢慢彎起唇,掛起若有似無的淺笑。

  「殿下這樣看我,是以為我會紅著眼睛跟你抱怨。甚至會委屈地撲進你懷裡哭訴?」

  她的眼睛乾乾淨淨的,沒有憤怒,沒有委屈,什麼都沒有。

  那麼近,也那麼遠,像隔著萬丈星河。

  衛瞻早就知道這隻小狐狸在他面前始終戴著面具,至於她面具下的真實模樣究竟如何,他有一個大概的猜測輪廓。可當她真的揭開面具,用真面目疏離冷漠地看著他,他才真實感受出來。

  「為什麼那麼做?」他問。

  霍瀾音輕輕轉了轉手腕,將自己的手從衛瞻手掌中收回來,雙手抱著膝。她望著火堆,緩緩說:「殿下可千萬不要多想。救表兄也好,救你也好,不過都是出於人的良知本能罷了。」

  有那麼一瞬間,衛瞻震驚、心疼之餘,心裡攀上一絲欣喜。他認為他在她心裡十分重要,她才會捨命相救。可是他很快就明白這是他的自作多情。

  不顧追兵跳馬救鶯時的她,想也不想替王景行擋刀的她。孤身來豐白城卻不怕危險救下馮家一家四口的她。

  自然也不會丟下昏迷的他。

  衛瞻以為自己瞭解她的狠心,卻忽略了她的善。

  「……蠢貨。」

  「是啊。是挺蠢的。若是狠心一點,丟下你不管,我就不會受傷,那些野狼吃你的時候正好給我的逃跑拖延時間,你更不會追來。我每天種種花釀釀香,雕磨著我喜歡的玉。過著平淡舒心、自由自在的小日子。若是我狠心一點,不管鶯時。也不會讓殿下覺察到她沒有回西澤。」

  衛瞻更為驚訝。他沒有想到霍瀾音竟然猜得到他是如何發現她的假死。

  鶯時哭著要回西澤,他允了。許久之後,他派小豆子拿些錢銀送去西澤給霍瀾音的生母,才得知鶯時根本沒有回西澤。

  他起了疑,重新回到那片山林,將埋起的女屍挖出,尋人驗屍,知曉年紀。他又去了那處他們遇到的小獵屋,屋子裡的屍體已被啃光,白骨堆積。他將白骨數了又數,終究是少了一具。

  她應該明白帶著鶯時的風險,可是她還是願意賭一把。因為她的善,終究沒忍心丟下鶯時。

  衛瞻皺著眉,目光複雜地看著霍瀾音。他好像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殿下早就知道我想逃,知道我在你面前演戲扮乖。你教我騎馬教我用毒給我做弩,不是為了我逃走後可以自保。而是你驕傲地料定了不管我學了多少本事都逃不掉,就算逃掉也會過得很不好,會跑回你身邊尋求庇護,或者等著你如神祇般到來拯救水深火熱中的我。」

  「繼續說。」衛瞻道。

  霍瀾音將鬢邊的碎髮掖到耳後,迎著涼爽的夜風,她偏著頭看向身側的衛瞻,對他微笑著。

  「殿下是有些喜歡上了我吧?」她問。

  衛瞻皺眉。

  「當我逃走的時候以為殿下不會因為我的死難過,很快會將我的事情拋之腦後。這次殿下找來後的舉動,讓我明白殿下是真的有些喜歡我的吧。」霍瀾音幾乎沒給衛瞻回答的時間,「殿下一定覺得你已經給了我足夠的寵愛,保護我、寵著我,還放下一切千里迢迢跑來找我。你對我這麼好,我卻不知好歹不愛你,居然還想跑。甚至覺得我在胡鬧,是女人的小心眼、使小性兒。」

  衛瞻啞口無言。他以為自己看透了這隻小狐狸的所有小心機,卻發現自己才是被看透的那一個。當霍瀾音沒有把這些話明明白白說出來之前,他甚至自己也沒有深思。然而她說的每一句,他都沒有辦法反駁。

  對,都對。

  「繼續說。」他要聽一聽她還會說些什麼。

  「當還沒有見到殿下本人前,我熟背了能得到了所有北衍各個地方的地圖,計劃好逃跑路線,甚至那時便聯繫了趙老闆。殿下當初問我是不是自願做藥引。是,當然是。做這藥引是償還養父母的養育之恩,讓自己餘生再不欠周家,活得輕鬆些。可我只答應做藥引,從未許諾搭上一輩子。」

  「鶯時曾經問過我為什麼一定要冒險逃跑,而不是試著改變殿下。用鶯時的話來說,是讓殿下愛上我,從而將殿下調成我喜歡的樣子。」

  霍瀾音看向衛瞻。

  衛瞻心裡生氣,他想問問霍瀾音他到底哪裡需要改。他想聽她繼續說完,可是四目相對,衛瞻望著霍瀾音的眼睛,心裡發悶。他終究還是問出來。

  「為什麼不?」他咬著牙,「我哪裡對你不好,你哪裡不滿足,嗯?」

  果然是這樣。霍瀾音輕笑。

  「殿下當真對我好嗎?還是殿下的自以為是?」霍瀾音問。

  衛瞻心裡很不舒服。他身為太子,從未有人敢這樣當面指責他、否定他。

  霍瀾音稍微放緩了語氣,不讓自己顯得咄咄逼人。

  她說:「我知道殿下一定覺得是我不知足,你已經做得足夠多、足夠好,給了我足夠的寵愛和庇護。可是當殿下在興頭上而我疼了累了也不能說只能迎合。被殿下剃毛時我只覺得自己是妓。殿下當眾將我扛起來的時候可考慮過我的感受?被殿下綁起來的時候我狼狽的樣子像不像孩童筒子裡的蛐蛐兒?我對肉食的厭惡當真要你以長輩的身份逼迫我改變?」

  霍瀾音安靜地看著衛瞻,她的眼睛裡浮著一層疏離的淺笑。她溫聲細語地說著這些話,好像沒有情緒一樣。

  她說的話像刀子。可是這些話比起她的目光來說又都不算什麼了。她越是平靜的眼眸越是讓衛瞻胸口喘不上氣。

  「殿下的保護我知道,殿下對我的照顧我也知道。好,拋除那些不當的方式。全當殿下對我特別好,挑不出瑕疵。可是,我憑什麼不能有自己的選擇,一定要將下半輩子栓在殿下身上?我做完了藥引,兩不相欠,為什麼不能自由?就因為我委身於殿下,所以這輩子只能全心全意愛你,只能拴在你身邊?還是因為殿下屈尊寵愛我對我好,我就要將自己託付給殿下?」

  「殿下問我哪裡不滿足便是默認了我是你的人。可是憑什麼?」

  「我且問殿下,憑什麼你對我好,我就要對你死心塌地?若別的男子對我也好,我是不是也要將這顆心分成幾份,也用真心回報別的男子對我的好?若是旁的男子比你對我更好,我是不是應當立刻移情別戀來回報他?憑什麼?」

  「若是流氓地痞主動拿命來對我好,我是不是也要以身相許?感情從來都不是錢貨兩清的買賣。我對你好你就得接受我否則就是忘恩負義不要臉?不是的,感情裡沒有這樣的道理。」她斬釘截鐵。

  霍瀾音以前從來不會對衛瞻說這樣的話,衛瞻聽她說了這麼多,越聽心裡越是有一種說不清是熟悉還是陌生的怪異感覺。

  兩個人沉默下來。衛瞻本就沒說幾句話,主要是霍瀾音沉默了下來。

  不遠處,有蛐蛐兒在叫。

  許久之後,衛瞻終於開口:「所以你長篇大論之後的結論是你心裡沒有孤?」

  霍瀾音搖頭。

  「殿下不是都瞧見了我抽屜裡的望山了嗎?人非草木,三個多月的相伴,我心裡有殿下。」

  她這樣坦蕩地承認下來,反倒是讓衛瞻心裡生出一種不安來。

  霍瀾音直視衛瞻的眼睛,坦蕩道:「和浩瀚星河相比,我心裡對殿下那些喜歡不過螢蟲之光。」

  衛瞻聽見自己咬動牙齒的聲響。

  衛瞻嗤笑了一聲,道:「其實你說了這麼多,不過是想說你沒那麼喜歡,所以不想跟著我罷了。」

  「是。」霍瀾音認真點頭,「這螢火之光並不值得我停下來。倘若我完全愛上一個人,定然不會束於身份不會畏於禮教,義無反顧至死方休。而眼下殿下不是這個人。」

  衛瞻忽地暴躁。他盯著霍瀾音淡然從容的眼眸,恨不得活活掐死她。

  衛瞻長舒了一口氣,忽輕笑了一聲。

  兩個人又都沉默了下來。

  半晌,霍瀾音又溫聲開口:「殿下沒有做錯什麼,我並非苛責殿下。殿下身份尊貴,註定不會過上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你有你的江山你的鴻鵠大志,女子於你而言不過是給些寵愛就該知足的乖孩子。」

  「而我不是。」她稍微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我不知道殿下經歷了什麼,可整個北衍都聽說過殿下少年出征的功勳。你不該來這裡,萬里江山才該放在你的胸膛。」

  「你說夠了沒有。」衛瞻的臉色已有些難看。

  霍瀾音嫣然一笑,道:「殿下不知道我說出這些話要有多少勇氣。聽說天下帝王皆多疑。我當初不是沒有想過坦誠求殿下放我走,終究是怕我這種『所有物』也敢離開的行為惹怒你,亦怕牽連家人。今日說出一切頗有些放手一搏的意味。」

  「殿下身份尊貴,我不過螻蟻般的存在。若殿下成全,從此再不相干,你做你的大殿下,我過我的小日子。若殿下不肯放了我,那我再也不會跑,死心留在殿下身邊做個乖孩子。侍妾也好奴僕也好,全由殿下做主。」

  夜風涼涼地吹,樹葉也跟著沙沙。漫長的一夜竟然就這樣走到了盡頭,天際泛起魚肚白。

  衛瞻望著霍瀾音的眼睛,久久沒有說話。

  霍瀾音在賭,賭天之驕子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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