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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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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23: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舉吏

  見韓謙都沒有堅持,楊元溥也相信李沖在他跟前,玩不出什麼花樣,盯著李沖問道:「李沖,你願意過去?」

  李沖當然不會想著到韓謙的跟前找不痛快,待要找藉口推托,卻見張平站在三皇子身邊朝他頻遞眼色。

  李沖才省悟過來,心裡想,錄事參軍在州縣及軍中所擁有的彈舉善惡之權,乃是天祐帝所定的法術,韓謙再得三皇子的寵信,他以法術治之,也能叫韓謙不敢太過放肆。

  再者,韓謙、李知誥利用沈漾的公正不阿,以防止他們再試圖去控制三皇子,但他們同樣的也可以利用沈漾的公正不阿,壓制韓謙、李知誥權勢過度滋長,避免大量的資源過度往第一都及左司傾斜!

  「殿下所遣,李沖萬死莫辭。」李沖應道。

  聽李沖這麼說,韓謙心裡嘿然冷笑,暗道,小樣子的還想跟我鬥心眼?

  韓謙沉吟片晌,朝三皇子拱手行禮道:

  「龍雀軍有錄事參軍一職,但一直以來都有如虛置,並沒能真正發揮作用。如沈漾先生所言,軍中確需有彈舉善惡之人,才能真正做到紀律嚴明。不過,李沖兼領錄事參軍、法曹兩職,僅有兩三昏聵老吏相助,連文書都寫得狗屁不通,實難達到治軍使之如臂所指的效果。殿下應迫切辨尋賢才,以為書辦、令史,將軍中法術張顯起來。而陛下於諸軍設監軍使,更是著意察辨奸逆,那龍雀軍的錄事參軍及法曹所屬事務,也理應受監軍使郭大人監管,以免鬧出什麼冤獄出來,怕是會有傷殿下與陛下的英明……」

  韓謙又問沈漾,「沈漾先生,你覺得呢?」

  「正應如此。」沈漾點頭應道。

  在沈漾看來,三皇子還是太年輕了,太容易受人控制,他既然有機會,就要防止龍雀軍有朝一日淪陷為受權臣武夫控制的私兵。

  韓謙所建議,正是他打算鄧襄戰事平息過後要做的事情。

  不過韓謙既然此時提出來,沈漾斷沒有推擋回去的道理。

  而用郭榮監管錄事參軍及法曹,沈漾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可。

  郭榮是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宦臣不假,但沈漾認為郭榮既然此時身為龍雀軍的監軍使,便應給他履行監軍使的職責。

  而倘若郭榮做出有違法術的事情,他與三皇子都可以上奏疏舉劾。

  坐在一旁的郭榮,聽到這裡也是微微一怔,沒想到這事會牽涉到他頭上來。

  郭榮是跟著沈漾、陳德一起到襄州城的,他們到的時候,柴建、李沖對侍衛營的指揮使就已經被韓謙與李知誥解除了。

  郭榮當時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事後看韓謙大權在握,將大量的資源往李知誥所主導的第一都傾斜,而柴建、李沖乃至張平在三皇子身邊皆不得重用,他掰著腳趾頭也明白信昌侯府一系內部出現嚴重的裂痕。

  只是隨著北線的形勢嚴峻起來,郭榮也沒有辦法藉機做什麼事情,甚至還得支持兵力及資源往左前部傾斜,確保楚軍在漢水北岸的存在,以分擔壽州軍此時正承擔的軍事壓力。

  郭榮這時候也隱然聽明白過來,韓謙此次建議廣選書吏,填補進記室、錄事以及六曹,大概是要繼續壓制信昌侯府對龍雀軍的影響力。

  當然了,韓謙主張他有權插手錄事及法曹諸事,郭榮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龍雀軍自籌立以來,諸曹書辦、令史、胥吏是嚴重不足的,一方面是主要是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所培養的精銳也有限,填入軍中任將校武官就已經有所不足,另一方面諸曹書吏除了需要有勳官身份外,還需要知曉軍中法術實務才能夠勝任,信昌侯府在這方面的人才相當缺乏,周元等人在信昌侯府都已經能算是這方面的大才了。

  韓謙能知道沈漾的真正用心不壞,而他藉機提出此議,除了希望在回金陵之前就廣選書吏填入諸曹,對信昌侯府及晚紅樓在龍雀軍的權力進行限制之外,實際上這也是擴大龍雀軍及臨江侯府權及影響力的機會。

  要是僅僅用信昌侯府的嫡系或者說從龍雀軍內部提拔人才,龍雀軍及臨江侯府要要什麼時候,才真正有資格跟安寧宮及太子一系抗衡?

  在這諸多事上,韓謙從來都是宜速、宜早,不宜遲的。

  李沖、柴建、張平三人面面相覷,反倒懷疑沈漾主張李沖代三皇子巡兵西線,是跟韓謙私下約定好的說辭。

  …………

  …………

  西線戰事吃緊,隨時都可能會有出乎意料的變化,韓謙也不敢在襄州城宿夜。

  從襄州城往滄浪城,逆水而上,韓謙都嫌乘船太慢,而是改成乘馬。

  韓謙與三皇子、沈漾辭行後,與奚荏、楊欽等人牽馬出錦興坊,看到李沖已經帶著三人在錦興坊大門口等著他,看樣子是打算跟他們同行去滄浪城。

  藉著昏暗的燈火,韓謙看得出李沖身後四人,其中兩人是姚惜水與她的一名貼身丫鬟女扮男裝。

  雖然姚惜水與貼身丫鬟改變些容貌,但李沖、柴建、張平此時在襄州城身邊有什麼人,跟誰接觸,韓謙都派人盯著。

  韓謙不知道晚紅樓還隱藏多少勢力,但信昌侯府名下有真正身份的家兵,差不多都編為龍雀軍擔當各級將校武官;在李沖與柴建對侍衛營的指揮使被解除後,至少在晚紅樓另派人手過來之前,他們身邊就沒有什麼人手能用了。

  李沖身後另外還有兩名孔武有力的漢子,實是姚惜水這次帶到襄州的護衛,一度被韓謙下令關押起來,一直到十一月中旬,在沈漾正式接受三皇子身邊的事務之後,才還他們自由。

  見姚惜水也跟著去滄浪城,韓謙也只是看了一眼,甚至都不點破她的身份,只是淡淡的說道:「我們要連夜趕路,出發吧!」

  此時梁軍的斥候已經抵近漢水一線,韓謙隨行只有十數扈衛,只能走襄州軍在漢水南岸開闢出來的狹窄道路。

  這一路往西要走一百四十餘里,等到襄州軍在滄浪城對岸的江口防壘,才能換船渡過漢水。這是夜裡回滄浪城最快、最安全的方式。

  李沖也是默不作聲,將刀弓扶正,鬆開疆繩,與姚惜水及扈衛馳馬先行,韓謙他們緊趕慢趕,一個時辰後追上入夜前才拔寨夜行的郭亮所部,數百支火把倒映在江水之中,彷彿稀寥的星辰。

  北岸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有沒有梁軍斥候像野獸一般潛伏在暗處。

  好在杜崇韜事前對漢水沿線的船隻進行嚴厲的管控,兼之北岸就沒有多少漁戶殘存,暫時還不用擔心有大股的梁軍斥候渡河過來。

  不過,想到昨日梁軍悍勇將衣甲澆濕攻城的情況,韓謙還是擔心已有少量的梁軍斥候在這麼冷的天洇水渡河。

  說到底還是杜崇韜在漢水北岸的部署太消極了,四百梁軍精銳能夠奔襲滄浪城,說明黑龍山東麓到樊城之間出現大缺口。

  樊城守軍沒有往那裡派出大量精銳斥候,以致四百梁軍精銳悄無聲息的從黑龍山與漢水之間的狹窄殘道漏了進來。

  韓謙也沒有資格去找杜崇韜抱怨,甚至郢州司兵參軍夏振擅自棄守內鄉城,叫丹東下游水道的右翼都暴露出來,他與李知誥都沒有辦法拿夏振怎樣。

  韓謙找到郭亮,說了三皇子及沈漾都希望充實諸曹。

  郭亮手下的老卒甚多,皆大多數都有勳官身份,但一直都被壓制在最低層,是可以先挑選一些人填入諸曹擔當吏事的。

  不管郭亮這人如此倨傲,韓謙有機會示好,也是要拉攏之,總不能將他推到柴建、張平等人的懷抱裡去。

  這時候有數匹快馬迎向馳來,卻是李知誥派往襄州城的信使。

  今日梁軍從內鄉城方向繼續強攻鐵鱷嶺,即便第四都一千五百將卒留在鐵鱷嶺協防,今日這邊的傷亡依舊超過五百。

  梁軍在內鄉城聚集的兵馬越來越多,以前鋒騎兵為主,目前粗估已經超過七千精銳。

  要是梁軍繼續如此慘烈的拼消耗,即便郭亮所部也增援上去,他們在鐵鱷嶺也沒有辦法支撐幾天。

  郭亮知道鐵鱷嶺緊迫的情況,也不多言,帶著百餘扈衛與韓謙先行,而身邊第五都一千五百將卒,最快也要兩天後才能抵達鐵鱷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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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23: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戰場

  韓謙與郭亮、李沖等人,拂曉時分趕回到滄浪城。

  匠戶營這時候緊急在滄浪城與漢水以及與丹江之間,正用木柵牆建造兩座臨時的營寨。

  鐵鱷嶺激戰的重創傷病,將近兩百人都已經轉移到滄浪城來救治,再加後續糧秣集結、中轉,而之前所築的滄浪土城才百步見方,容納匠戶營、敘州營及左司斥候上千人,就已經顯得擁擠。

  目前只能伐木為柵,用木柵牆再圍出兩座臨水的營寨來。

  韓謙也沒有在滄浪城滯留,又多帶上田城等人,便與郭亮、李沖繼續沿著黑龍山西麓的殘道,往鐵鱷嶺趕去。

  比較幸運的事情,梁軍今天沒有再繼續往鐵鱷嶺強攻過來。

  李知誥兩天在鐵鱷嶺損失近千人手,但畢竟佔據有利的地形,還有一座殘寨聊勝於無,梁軍的傷亡要兩倍於他們。

  梁軍雖然凶悍彪勇,但看到李知誥所部在鐵鱷嶺的作戰意志如此強悍,他們手裡的精銳再多,也不敢繼續白白的消耗下去。

  韓謙趕到鐵鱷嶺,日上梢頭,看到梁軍有兩千多兵馬,踩踏著殘雪在北面十數里外的丹江拐彎處聚集,看動作似乎想緊挨著江灘修築一座營寨。

  李知誥手裡三千多兵馬已經打疲,無力阻止梁軍逼近丹江築寨,但那裡的丹江水面開闊,即便梁軍營寨逼近江灘,也沒有辦法阻斷數里開闊的丹江水道,韓謙也不擔心梁軍此時有能力阻斷滄浪城與荊子口通過水路銜接起來。

  相比較之下,鐵鱷嶺的山勢侵入丹江之中,特別是鐵鱷嶺北麓所臨有一段丹江河道,僅有兩三百步寬,要比灣口險要得多。

  要是鐵鱷嶺落入梁軍之中,梁軍只要在鐵鱷嶺的懸崖之上造十數二十具投石弩,或者再控制對岸的險嶺,在兩岸間拉出一條鐵鏈來,就能將丹江封鎖住,使荊子口陷入兩面受攻的絕地。

  龍雀軍不想退到漢水南岸去,這也就使得鐵鱷嶺成為龍雀軍的必守之地。

  在一定程度上,鐵鱷嶺的戰略地位甚至比荊子口還要重要。

  畢竟失守荊子口之後,梁軍在受鐵鱷嶺直接威脅的情況下,沒有辦法在北面十里外的江灘直接建造物資集散碼頭,以承接從武關運送過來的糧秣,丹江水道就不算被梁軍徹底控制住。

  李知誥滿臉疲憊,下頷、臉頰滿是未剃的鬍子茬,人卻顯現出幾分粗獷來。

  他看到韓謙他們過來,還是振作精神迎過來,看到李沖頗為意外。

  韓謙跟他說了長史沈漾的主張,李知誥點點頭,對此也沒有什麼異議。

  事實上韓謙與李知誥此時都沒有自立的資格,真正能從外部引進書辦、胥吏,降低信昌府侯嫡系在龍雀軍將校胥吏中的比例,對韓謙、李知誥都是有利的。

  郭亮不知道韓謙、李知誥與李沖變得那麼複雜的關係,下馬便要去看戰場。

  他已經下了死命令,他所部一千五百兵卒晝夜行軍不休,明天夜間就能抵達這裡,他願意聽從李知誥的節制,但兵馬還得自己統領,他需要確定紮營及與李知誥共同抵擋梁軍強襲的地點。

  李知誥也不多說什麼,便先陪同韓謙他們去看已經被鮮血浸染透的戰場。

  梁軍丟下上千具屍體,都堆到殘寨東側的一道山溝裡,數百民夫正馬不停蹄的搶修殘寨,同時著手在殘寨東側的受敵面,開挖一道壕溝,以便能阻滯梁軍的直接進攻。

  除了之前五百山寨民夫外,韓謙在滄浪城人手極度緊張情況下,從匠戶營調了兩百人過來,優先滿足鐵鱷嶺這邊的用人需求;從敘州運過來的物資,也是優先保障這邊。

  「梁軍對左翼如此用兵,是意圖長期佔據南陽盆地?」看到一片狼籍還沒有收拾好的血腥戰場,李沖也意識到梁軍這次對鄧襄地區的用兵,有些不同往常。

  而之前他們,包括鄧襄防禦使府的絕大多數人,都以為梁軍這次在北線所掀起的戰事意圖,是想在桐柏山北麓佔據更多的地盤,以便控制住淮河的上游地區。

  此時見郭亮帶著手下,跑到西北側的山頭去實現看左右的地形,李知誥壓低聲音,對李沖及男扮女裝的姚惜水說道:

  「二弟與惜水,此時可是能明白我與韓大人的一片苦心?」

  李知誥如此說,還是想著緩解此前緊繃的關係,不過韓謙確實也暗暗慶幸。

  虧得他說服李知誥及時強行廢除柴建、張平、李沖等人對三皇子的控制,確保李知誥所部在這段時間得到最大限度的加強,也使得他能在滄浪城如期聚集到近千山寨民夫。

  要不然的話,鐵鱷山、滄浪城這兩處要點,梁軍一上來就發動如此猛烈的突襲,他們都不大可能守得住。

  李沖默不作聲,但回想起來多少有些後怕,要不是韓謙與李知誥發動兵諫,他此時應該也守荊子口,那就應該被梁軍兩面包夾住,能不能成功突圍,還真是兩說。

  姚惜水秀眉微挑,說道:「大哥所做的事情,可是叫姐姐傷心欲絕,多次想夫人及侯爺請行,要到襄州來,認定大哥不會如此薄情寡義——卻不知道該不該讓姐姐過來?」

  見姚惜水提及蘇紅玉時,李知誥眼皮子微微抽搐了一下,韓謙心裡嘿然而笑。

  以往韓謙跟蘇紅玉接觸不是特別多,但能看得出蘇紅玉對李知誥用情頗深。

  不過,就算蘇紅玉以往與李知誥的交往,不一定就是黑紗夫人及信昌侯李普控制人心的手段,但姚惜水此時說蘇紅玉有可能要到襄州城,則必然是有用意的。

  韓謙此前還擔心李知誥有優柔寡斷的可能,但看李知誥能在梁軍精銳狂攻猛戰下守住鐵鱷嶺,暗感李知誥的意志,或許比他所猜想的還要堅定。

  也難怪在另一種歷史軌跡裡,那些人物都在三四年後的禍亂中灰飛煙滅,李知誥還能活躍那麼久!

  看到郭亮察看過附近的地形回來,韓謙眺望灣口及內鄉城方向的梁軍動向,斬金截鐵的跟李知誥、郭亮說道:

  「不管戰後攤子怎麼收拾,哪怕是出重資僱傭,龍雀軍也必須從山寨徵募兵馬,以補充兵力損耗。」

  鄧襄地區近百年特殊的歷史,使得左右百里余內的山寨裡,至少能徵募三五千素養極高的精銳兵卒出來。

  當然了,強行命令這些精銳山寨民夫應役,只會遭到強烈的反抗,那就只能出資進行募兵。

  雖然楚國中央軍實行世兵制、地方州營實行役兵制,但募兵制並非什麼新鮮事,只是對軍資補給將提出更嚴苛的要求而已。

  當然,不管戰後的窟窿可能會有多大,當前守住鐵鱷嶺才是關鍵,才是重中之重。

  韓謙提議,驀兵也主要是補充第一都的損耗,李知誥怎麼都不會反對。

  郭亮左右走過一遍,也清楚認識到他所率的第五都戰鬥力還不夠強,實在難以承受如此激烈的戰事,但鐵鱷嶺又不得不守,他自然希望兵馬越多越好。

  至於錢糧補給以及募兵之資什麼的,從來都不是他們第一線軍將所需要考慮的。

  見李知誥、郭亮都沒有異議,韓謙著李知誥先從他此前調到鐵鱷嶺的山寨民夫徵募敢戰者,甚至編入匠戶營的兩百名四姓刑囚也都交給李知誥當成消耗品用,說道:「為籌集募兵之資,我們聯名寫一封書信,派人快馬再去襄州城,或能找三皇子、沈大人出面作保,從襄州鹽鐵院監所存的鹽都支借出來——而購鹽錢款,則由臨江錢鋪直接在金陵結算給鹽鐵轉運使司。」

  在漢水、丹江的崇山峻嶺之間,鹽才是硬通貨。

  諸多山寨的糧食基本還能自給自足,也有山寨開鐵礦、銅礦鑄造鐵器,彼此間交易,茶藥雖然匱缺,但也不是絕然沒有,唯有鹽必須從外界購入,在楚蜀都嚴厲打擊私鹽的情形下,代價高得超乎想像。

  韓謙找山寨談募兵以及繼續僱傭民夫等事,其他物資都沒有鹽好使。

  韓謙當即就靠著殘牆,將信寫好,與李沖、郭亮都署上名,又請李沖在信件上具名。

  韓謙這麼做,也算是對李沖身為錄事參軍的尊重,但李沖嘴角則是抽搐了一下。

  李沖又不傻,同時韓謙有什麼動作,他都已經快習慣於三思而後行了。

  韓謙以左司名義從襄州鹽鐵院監購鹽,然而以募兵之資的名義,將這批鹽用掉,最後核銷戰事彌費時,以是購鹽之價核銷呢,還是以售鹽之價核銷?

  要是後者,相當左司相當於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就已經截走了大筆的盈餘。

  「李參軍,你想什麼,莫非有更好的謀略,能守住這鐵鱷嶺,叫梁軍不戰而退?」韓謙清了清嗓子,看向沉吟有半晌的李沖問道。

  見李知誥、郭亮虎視眈眈的看過來,李沖驚醒過來,也知道豈不管其他的細枝末節,先打贏眼下這一仗才最是關鍵,即便心裡極不情願,他還是拿起筆在信件上具名,看著韓謙派人快馬送去襄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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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24: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二章 募兵

  韓謙待要返回滄浪城派人去與山寨聯絡,遠遠看到十數騎突然從北面山嶺間縱出,非常突然的插入灣口與內鄉城之間的荒野。

  無論是從這十數騎突出來的方向,還是看他們所穿的甲衣,也都知道這些人是夏振、鄭暉從淅川城派出來聯絡這邊的信使。

  看到各有上百梁軍騎兵從灣口及內鄉城分別馳出,意圖攔截從北面馳出的十數騎,李知誥隨後也派出百餘騎出殘寨接應。

  淅川派出聯絡的信使,最後僅有三人被接到鐵鱷嶺來,有四人負傷往來處逃走,六人被射殺在梁軍的強弓攔截之下。

  這三人都是郢州司兵參軍夏振身邊的親信,韓謙、李知誥之前在樊城見過來,看他們滿身浴血,便直接讓他們上前來說話。

  「什麼事情,非要在白天強闖梁軍的封鎖來說,難不成郢州、黃州的人命這麼不值錢?」韓謙看著淅川城派來的斥候,滿臉不悅的搶先說道。

  能從梁軍攔截下殺出來的人,皆是騎術精湛、身手不凡的精銳,心裡也為戰死的同僚悲痛,聽韓謙這麼說,也只是臉色陰鬱的從懷裡掏出一封被鮮血浸染過的信函,遞呈上來:

  「此乃我家夏參軍的信函,還請李都頭拆閱。

  李知誥拆開漆封,先粗略看過一遍,便遞給韓謙、郭亮他們傳閱。

  鄭暉、夏振聯名所簽具的信函,乃是請求李知誥、韓謙這邊派船接應他們從淅川城撤出來。

  鄭暉、夏振率領郢州、黃州的援兵此時都已經增至一千五百人,此前分守淅川、內鄉兩城,然而梁軍北上西進,夏振第一時間放棄花費兩個多月修繕的內鄉城,率郢州援兵退到淅川與鄭暉會合。

  這兩天梁軍猛攻鐵鱷嶺,鄭暉、夏振沒有想到要出兵從旁側應,這時候竟然派人過來,請求這邊派船接應他們撤出來。

  韓謙打了個哈哈,笑著跟李知誥說道:「鄭夏二人,真以為自己的臉有多大啊!」

  雖然梁軍已經截斷鄭暉、夏振他們撤出淅川城的陸路通道,但淅川河發源於北面的伏牛山中,從淅川城外繞過,在灣口西十數里外流入丹江之中,是丹江下游最大的支流。

  淅川城此時與鐵鱷嶺這邊,水路是相通的。

  鄭暉、夏振甚至可以放棄淅川城,率部從淅川河的西岸北進到河口,只要他們這邊派船去接。

  只不過韓謙與李知誥無法追究夏振擅自棄奪內鄉城的責任,但也絕不會有派船接他們撤下來舒舒服服的好事發生。

  「恪盡職守,乃是諸將應盡的本分,待天黑你們潛回淅川,告訴鄭暉、夏振二人,沒有我的軍令,倘若再擅自棄城而逃,休怪我鐵面無情。」李知誥繃緊削瘦的人,對淅川城派來的四名軍將訓斥道。

  待李知誥揮手讓淅川派來的四名軍將退下去包紮創口,韓謙卻給田城使了眼色,做了一個捉拿的動作。

  田城心領神會,帶著人跟了過去,待四名軍將沒有防備,便一擁而上將他們扣押下來,拿出繩索將他們五花大綁起來。

  「你們這是何意,我們何罪之有?」四名軍將不甘願的掙扎著,憤怒的吼叫道。

  面對突發的狀況,李知誥、郭亮、李沖等人皆是震驚,不知道韓謙要幹什麼。

  待田城將這四人押過來,韓謙鐵面無情的盯住他們,厲聲喝斥說道,「何罪之有?我問你們,夏振擅自棄守內鄉城,你們身為夏振身邊的扈從親衛,可有勸阻?你們沒有制止夏振棄城,與之一起怯戰棄城,論責同罪,你們有臉質問何罪之有?李都將宅心仁厚,但我這一關你們沒有那麼好過——」

  「我等乃郢州軍將,不受你這豎子管束。」為首壯漢掙扎著吼道。

  韓謙示意田城拿木珠子將這四人的嘴巴塞起來,莫叫他們再嚷嚷下去,這才朝李知誥說道:「這四人不能放回去,先交給我押回滄浪城待日後一起治罪。」

  李知誥他心裡也恨夏振不戰棄城,更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示意韓謙儘管將人押回滄浪城便是。

  李沖心裡想著,即便要治這四人之罪,此時沒有防禦使府法曹官吏,理應也該是作為錄事參軍的他負責追問此事,但想想韓謙這人實在蠻橫無比,再者他也不想跟郢州的地方勢力起什麼衝突,便隱忍著沒有吭聲。

  …………

  …………

  韓謙從鐵鱷嶺馬不停蹄的趕回滄浪城,李沖、姚惜水也跟著過來。

  他們留在鐵鱷嶺沒有意義,畢竟大批物資主要從滄浪城集散、中轉,倘若有什麼舞弊之事,最有可能發生在韓謙身上。

  李沖身為錄事參軍要察舉軍中不法,自然也是要跟著到滄浪城去。

  回到滄海城後,韓謙指定城內角落裡兩間陋室,給李沖、姚惜水他們當住所,便不管他們。

  百步見方的土城,不要指望城內有什麼寬闊的大院子了,實際上是以方型圍屋的形式,在城內密密集集建造了裡外四圈的排屋,共計一百八十二開間,作為營房及貨物倉儲所用。

  唯有最中心建造一座像官印似的兩層方樓,也方便指揮及眺望城外的動靜。

  接下來,韓謙便安排郭奴兒等人渡過漢水、丹江,到各家山寨談募兵之事,也沒有誰意味著這一天已經是天祐年的開端。

  韓謙給出的募餉價碼,是一名健勇助守滄浪城、鐵鱷嶺,每月給一石鹽作為軍餉,但兵甲需要應募健勇自備。

  一石鹽在襄州城也要售三千錢,到商路禁絕的漢水山寨之內,則高達六七千錢,韓謙可以說是為募兵開出天價了。

  此外,此時接受僱傭的精壯民夫,也從早前的月給四升鹽,也是直接提高到月給兩斗鹽。

  沒有辦法,鐵鱷嶺及滄浪城形勢危惡,沒有重賞,豈有勇夫?

  言無信則不立。

  左司在滄浪城立足兩個月,以龍雀軍的名義,與周邊山寨皆能頗為公平進行物資交易並僱人做工,看上去時間很短,但過去幾十年裡,所有曾試圖統治鄧襄地區的勢力,都沒有能做到這一點。

  同時也由於這些山寨太孤立,物資供給太不平衡。

  這諸多因素都就叫龍雀軍的聲望在百里方圓之內迅速立了起來。

  即便最初對韓謙最為警惕的山寨,為緊缺的物資所誘惑,到滄浪城戰事爆發前,也派出少量人手過來做工,換取最為緊缺的鹽藥等物,也觀察這邊的形勢。

  在滄浪城做工的山寨民夫,因此才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從三百人增加到八百人。

  當然,滄浪城一戰,韓謙是有徵募山寨民夫參戰,山寨民夫傷亡也算較為慘重,但在當世看來相當厚道的撫卹及給賞,由部分民夫拿回山寨後,自然也就激起更多人爭賞的念頭。

  還有一點就是李知誥那邊,即便是戰事最激烈的時候,也沒有將韓謙調拔過去的山寨民夫強趕上戰場當炮灰,而是很好的保護在殘寨之中。

  韓謙開出重賞,首先是鐵鱷嶺那邊僅有少數山寨民夫畏死,選擇離開,而留下來的山寨民夫之中,差不多有近二百人,願意接受募征參戰。

  漢水南岸以及丹江西岸的山寨,到第三天時也給出回應,有五路人馬或翻山越嶺,或乘簡易的木船,隨韓謙派出去聯絡山寨的斥候趕來滄浪。

  不過這五路人馬並沒有直接渡過漢水或丹江,抵達滄浪城下來見韓謙,而是在滄浪城相隔丹江的對岸,停了下來,希望韓謙親自渡河去跟他們談僱傭的條件。

  「密雲寨首周憚等人希望獨立率部參戰,而不是將他們的寨丁打散編入龍雀軍!」主要負責聯絡山寨的郭奴兒,渡河趕到滄浪城下,跟韓謙稟報道。

  韓謙站在江灘前,看丹江對岸五路人馬都沒有太多,每一路都僅有二三十人,不過密雲寨周憚他聽說過。

  周憚乃匪首秦宗權帳前頭目之子。

  秦宗權陷襄州城後,於前朝和德年間,又被當時受封梁王的梁帝朱康所敗,麾下三四十萬兵馬四分五裂,很相當一部分人逃入漢水丹江的深山老林之中。

  周憚之父便是其中一支,流入漢水上游建立密雲寨。

  周父死後,周憚繼承其位。

  密雲寨位於漢水上游七十餘里的山澗深處,佔據一處凹陷山谷築寨,有一千四五百寨民,算是週遭兩百里方圓內的一座大寨子了。

  密雲寨少說能抽調出兩百精銳健勇出來,韓謙看對岸五路人馬,沒有一路超過三十人,看來他們此時前來,是跟他談條件來的,談判條件後才會將更多的人馬拉出山來。

  「既然要談條件,那我便渡河去見他們。」韓謙施施然,揭起袍襟,便能抬腳往烏篷船跨去。

  「大人留在滄浪坐鎮,由田城去便好。」田城勸道。

  山寨勢力太過複雜,又深居山內,人心難測,田城擔心周憚等人並非完全沒有被梁國奸細滲透的可能。

  「他們既然到滄浪城來,便是信任我韓謙,那我韓謙又豈能叫他們失望?」韓謙慷慨說道。

  當然韓謙嘴裡這麼說,內心裡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暗道自己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但心想談妥條件最終還是要允許周憚等人在丹江沿線獨立領兵參戰,與此時渡河去見周憚等人實質上是相當程度的冒險。

  不管韓謙怎麼想,他這話卻叫田城等人頗為感懷;聞訊趕過來看動靜的李沖、姚惜水,聽了韓謙這話,則是撇撇嘴,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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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扣船

  也沒有安排太多的人護衛,田城與郭奴兒、奚荏、趙無忌等人陪同韓謙渡河去見周憚等山寨首領;李沖、姚惜水則站在江灘上看韓謙他們渡河過去。

  周憚三十歲不到,臉頰削瘦而白淨,跟韓謙印象中山大王的形象差距極大,鱗甲外穿裹一身白袍,更像一名儒將;其他四人也是方圓兩百里內的大寨代表。

  很簡單,周憚等人是對韓謙開出的重賞心動,但又不想手下精銳寨丁加入以應募的形勢加入龍雀軍。

  這會導致相當多的精銳,有可能會脫離山寨的控制,被龍雀軍拉攏過去。

  此前二十多名精銳,在山寨沒有牽掛,擊退梁軍對滄浪城的突然之後就選擇直接加入左司,這便是諸寨所憂慮的事情。

  他們就想著幾家大寨都能獨立於龍雀軍之外,應募參戰。

  這樣,戰事結束後,他們還能將這些精銳寨丁帶回去,而不至於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復返。

  因此,周憚派人跟其他山寨溝通過,約好今日一起到滄浪城來;其他的小寨子,這時候自然更是希望五家寨子能頂在前面跟龍雀軍談成交易。

  韓謙沉吟片晌,看著周憚及其他四家山寨的代表,點頭說道:「周當家等人所慮,我也能理解,但募餉核算就可能要複雜一些;同時要是諸寨都獨立參戰,會相當的混亂。要不然這樣,你們幾家合到一塊,湊足一千五百人參戰,只需要接受我這邊監管便行,同時我也先照參戰人頭給予兩成募餉,也會照諸寨進入丹江東岸的人頭保證糧草補給,但剩餘的募餉,咱們就要照軍功進行核算——周當家,你們覺得意下如何?」

  周憚等人有戒心,不願意將手下人馬分散編入龍雀軍中應募,韓謙便想著索性叫他們集中起來,組建一支僱傭兵馬,但他同時也得防著這夥人出工不出力,不會一次就將募餉給足。

  當然,韓謙同時也只會給他們一千五百人的編額,為防止僱傭兵馬規模太大,有尾大不掉、反客為主的可能;倘若還有更多的山寨精銳應募參戰,則要打散編入龍雀軍。

  周憚等人也是在暗暗打量著韓謙。

  雖然韓謙對外的正式身份,僅僅是侍衛營副指揮、臨江侯府從事,但從龍雀軍進駐丹江沿線以來,不僅與山寨的聯繫都是韓謙一手負責,甚至絕大多數的物資補給也都控制在韓謙手裡。

  而韓謙這個身份,已經表明他就是三皇子身邊的嫡系,對層次更低的山寨勢力而言,已經足夠用了。

  唯有韓謙是如此年輕,叫周憚等人頗為意外。

  周憚等人商議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接受韓謙所給的條件。

  事情決定下來,當即便合併出一支百餘人的精銳隊伍,由周憚統領著渡過丹江,到滄浪城北側駐紮下來,然後再派人回山寨調遣更多的人手過來。

  渡過河來,韓謙介紹李沖、姚惜水等人給周憚認識,說道:「李將軍乃錄事參軍,彈舉軍中善惡,我有什麼失當之處,李將軍也會毫不留情面的跟殿下舉報。不過,周當家乃我所募請而來,所領將卒自然還是周當家諸位嚴加管束——另外,我此時便撥三百石鹽作為第一批募兵軍餉,周當家你們希望我將這批鹽,運往何處?」

  韓謙手頭人力有限,不可能將三百石鹽分送到各寨手裡,只想著集中運往一處,由他們山寨內部自行分配。

  「韓大人若是方便,運往鹿台峪便成。」周憚說道。

  鹿台峪有溪澗通入漢水,位於漢水上游,距離滄浪城有五十餘里水路,派一艘烏篷船便能將鹽運過去。

  當然,除了食鹽外,周憚他們也希望換取其他一些山寨緊缺的其他物資,但只要滄浪城這邊有儲備,韓謙都是儘可能給予他們方便。

  「……」李沖現在已經很難琢磨韓謙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總之韓謙在他的眼裡,很多事情都大膽到超乎想像。

  竟然允許這些年來都桀驁不馴的諸多山寨,組建一支獨立的兵馬,緊貼著滄浪駐紮?

  不過聽韓謙說話的態度,李沖也知道他在滄浪城制止不了韓謙獨斷專行,只是將他所見所聞一切,如實寫下來,派人將信函傳回襄州城。

  接下來兩天,以周憚為首,各家山寨很快聚攏一千五百人,都自備兵甲,也可能是諸多山寨之間都頗為熟悉,將卒編排以及各級武官的任命,他們自行商議,也都井然有序,推舉周憧為都指揮,在滄浪城之外另築營寨屯守。

  這幾天,梁軍雖然對鐵鱷嶺的攻勢並沒有停止下來,但也沒有最初兩天那麼激烈、凶殘,更多是逼近鐵鱷嶺北麓,限制住李知誥所部出鐵鱷嶺活動。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梁軍就此放棄對鐵鱷嶺的爭奪,主要還年後連續三天皆是大雪,封住道路,拖延梁軍更擅於攻城奪險的步兵往西線推進的步伐。

  梁軍此時顯然也不捨得在這大雪封山、道路泥濘的惡劣條件,將前鋒騎兵精銳用於攻城戰的消耗之中。

  龍雀軍趁著大雪封山,則是抓緊時間修築寨壘、挖掘濠溝,運送物資,同時也進一步調整丹江沿線的兵力配置。

  此時李知誥將第一都兩千餘精銳都調到鐵鱷嶺,與郭亮所部分別守住鐵鱷嶺北麓的兩處山口;高承源所部則全部用船調到荊子口,與杜崇韜手下軍將張保所率領的五百襄州軍兵卒據險以守,堵住梁國關中兵馬出武關東進的通道。

  韓謙將楊欽、馮宣等人所率的船幫及四姓船隊都留在襄州,也承擔起左前部物資運輸及人員輸送的重要。

  困守淅川城的鄭暉、夏振二人,一度繞過李知誥、韓謙,派人到襄州城請求襄州軍派兵船接應他們撤離淅川城,但杜崇韜嚴厲的訓斥,此時也憋在淅川河上游的淅川城內。

  考慮到西線形勢日益緊迫,韓謙最後還是建議三皇子及沈漾,派柴建會合周數,將龍雀軍第三都也從襄州城東的牛首寨調到西側,以防止形勢進一步嚴峻。

  元月初八清晨,韓謙昨天深夜才從鐵鱷嶺回來,睡了兩個時辰便起床處理軍務、巡防城寨,剛登上牆頭,便看到十數艘烏篷帆船從漢水下游逆流駛來。

  「那些是什麼船?」韓謙問田城道。

  「是從郢州運往淅川的糧秣軍資!」放到黑龍山南麓的斥候,早已經確認過這些船的來歷,田城稟報導。

  「楊欽,馮宣,」韓謙看到楊欽、馮宣在城外閒逛,揚聲喊道,「立即點齊人馬,將那些船都給我截下來。田城,你也帶一隊人馬上船,要是誰膽敢反抗,格殺勿論,一切責任,都由我承擔!」

  李沖、姚惜水聽到韓謙大呼小叫,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登上城頭看到懸掛郢州府衙旗幟的船隊,才明白是怎麼回事,面面相覷,韓謙之前擅自扣押郢州司兵參軍夏振派出請援的四名軍將,還關押在滄浪城的私獄裡,並沒有交給襄州軍的法曹,此時又要截下郢州派來送運糧草物資的船隻?

  西翼的援軍及糧草,主要都是從江黃鄂郢等十二州調集,為了節約襄州軍的人力、物力,從這十二州徵集來的糧草,除了一部分需要運到襄州城集中儲備外,其他的都是各州負責各州援兵的補給運輸。

  所以說韓謙下令截停郢州的物資船隊,絕對是犯大忌之事。

  「韓謙,你是何意?」

  「夏振有棄城的劣跡,誰知道這些船前往淅川,會不會接鄭暉、夏振二部南撤?」韓謙說道。

  「他二人倘若再敢棄城,自有軍法處置,你此時作為,乃直接有違防禦使府的軍令。」李沖說道。

  「……夏振都敢不戰而逃,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膽小怕事了?」韓謙冷冷看了李沖一眼,問道。

  李沖一怔,頓時叫韓謙數落得啞口無言。

  韓謙示意田城、楊欽立即照他的命令行事,莫要叫這些船闖入丹江口,他們再派船追之莫及!

  鄭暉、夏振倘若乘船南逃,即便事後將他們捉住治罪,又有何益?

  至於擅自扣押郢州的物資船,是否直接牴觸到防禦使府現有的令制,韓謙卻不會在意,要是這點規矩都不敢破壞,三皇子的威名也太不值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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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雍王朱裕

  「此乃運往淅川城的軍資糧餉,你們強行攔截,是為何意?這些乃是郢州州衙、鄧襄防禦使府所簽發的函文,龍雀軍到底因為什麼,一定要攔截我們查驗船舶?你們有什麼資格,莫非你們是臨江侯府的人,就可以目無王法了嗎?」

  郢州的押船官員,一個四十多歲的乾瘦中年人,瘦削的下巴留有稀稀疏疏一把鬍鬚,手提起青色袍襟,深一腳淺一腳的跑上岸,便嘩啦啦的揚起一疊函書,衝著李沖氣勢洶洶的咆哮起來。

  李沖被噴得滿臉的唾沫星子,只覺晦氣,後悔跟著韓謙跑到江堤這邊來看熱鬧。

  楚朝諸制皆仿前朝,官員常服便袍也有嚴格的衣色區別。

  三品以上大員才有資格穿紫,四五品則穿緋紅,李沖身為龍雀軍錄事參軍,官居六品,他在冰冷的鎧甲下穿了一件綠色夾袍禦寒,卻是要比僅有資格穿青袍的韓謙更氣派一些,也難怪會被郢州押綱官指著鼻子噴一臉。

  「運往淅川城的軍資糧餉,難道你們還不知道前往淅川城的水路已經被梁軍封鎖?又或許你們已經知道此事,還故意將這十多船物資運過來,以便這些物資能順利送到梁軍手裡?趙闊,你將這些有資敵嫌疑人等,都給我關押起來,待押往襄州城訊問。」韓謙陰沉著臉,盯住郢州押綱官,毫不客氣的直接將資敵的罪名反扣過去,示意跟隨在他身後的趙闊,指令手下將跑上岸亂噴唾沫星子的郢州押綱官先扣押起來再說。

  趙闊直接跟隨韓謙的時間其實不長,近幾個月又都在敘州韓道勳身邊,一時間都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奚荏給奚昌、奚發兒使了一個眼色,他們兩人就如狼似虎,親自朝來人猛撲過雲。

  「你血口噴人!你放我去見防禦使杜大人,我就不信你們這些臨江侯府的奴才,能飛上天去!截扣軍糧,致淅川將卒軍心潰散、城池不守,你們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郢州官員臉漲得通紅,沒想到韓謙身邊的將卒真就如狼似虎般衝過來,將他兩臂扭住,令他動彈不得,只得像被困在籠中的野獸一般,發出憤怒而淒厲的嘶吼。

  郢州在襄州的東南,兩州緊緊相挨。

  即便以往漢水裡有水寇出沒,但這時候從郢州往襄州的水路,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兵船、運糧船通過,江匪水寇也都暫時從這一地域被驅趕出去。

  郢州這次發往襄州的船隊,裝有五千餘石糧草及其他物資,押綱兵馬通常都只有三四十人,其他人都是行船的艄夫船工,被楊欽、馮宣集結兩百多精銳率四艘戰帆船趕往江心攔截,也沒敢強闖過去,只能停靠到江灘邊的簡易碼頭,跟這邊交涉、抗議。

  只是郢州押綱官沒想到韓謙根本就沒有要跟他溝通的意思,也不是想仗勢勒索多少,扣過來一頂資敵通敵的帽子,就直接將他們都扣押下來。

  此時姚惜水跑出城來,看到郢州的押船兵馬就像是戰俘般被捆綁雙手押往城中,也震驚不已,猜不到韓謙是要幹什麼,壓著聲音問道:「你瘋了,你就不怕敘州船隊通過郢州境內,會遭到郢州地方勢力的報復?你就不怕夏振、鄭暉等人,將兵敗失城的責任,推到你頭上來?」

  郢州控制著漢水的中游水道,韓謙一直以來都著意推動新置均州並經營之,姚惜水困惑韓謙為何此時不惜跟郢州撕破臉交惡,更不要說夏振真要放棄淅川城南逃,也有可能將責任推到這邊截扣軍糧上。

  「你們隨我過來。」韓謙壓著聲音跟李沖、姚惜水說道。

  姚惜水遲疑的看了韓謙一眼。

  她與李沖到滄浪城也有好幾天了,韓謙對他們愛理不理,還派人盯住他們的一舉一動,而韓謙有什麼決定,也壓根不會知會他們,卻不知道韓謙這時候到底埋了什麼包袱,有什麼話要跟他們說。

  不過姚惜水、李沖敢帶著兩三人到滄浪城來,倒是不怕韓謙會對他們怎麼樣,便跟韓謙回城鑽進他的大帳。

  「你們都去忙吧!」韓謙將趙闊、奚昌、郭奴兒以及大帳內的侍衛都遣開,僅留奚荏在他身邊,從木匣子裡取出一張宣紙攤放到書桌上,問李沖、姚惜水,「你們看這人是誰?」

  姚惜水看宣紙上是一幅畫像,但相比較傳統的人像畫法,這幅畫像要細膩逼真得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韓謙師門所傳授的獨特畫技,彷彿人模子直接倒印上去的。

  畫像是一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唇上留有短髭,鷹鼻深目,顯得英氣勃勃,只是身穿普通袍甲,看不出特殊之處來。

  「這人是誰?」姚惜水問道。

  「你們真就不認識此人?」韓謙問道。

  「誰知道你從哪裡搞來這麼一幅畫像,我們怎麼可能就認識?你不會沒事消遣我們嗎?」姚惜水記憶力超群,很肯定她沒有見過此人,盯住韓謙問道,不知道韓謙肚子裡在打什麼主意。

  「你們當然不大可能直接見過此人,但你們想想看,是不是有聽說過這種面貌特徵的人?」韓謙說道。

  「朱……」聽韓謙這麼說,李沖腦子裡似被打入一溜火星,猝然間想到一個人的相貌特徵與這幅畫像符合,但一時間又卡住想不起名字到底是什麼來。

  「梁帝次子、雍王朱裕?」姚惜水震驚的脫口說道。

  「看來晚紅樓也是有在收集梁國的情報啊。」韓謙哂然說道。

  姚惜水、李沖這才意識到他們無意間洩漏出晚紅樓一樁秘密,但這些秘密李知誥都知道,這倒確認李知誥也並非事事都有跟韓謙透露。

  「你要是純粹想試探什麼,那我們就告辭了。」李沖沉著臉說道。

  「你們真就不關心,左司派出的密探到底是在哪裡看到梁雍王朱裕?」韓謙拿火摺子點起油燈,將畫像湊到油燈前點燃,將點燃的畫像扔到鐵桶裡燒成灰燼。

  「朱裕他人在哪裡?」李沖震驚問道。

  此時梁軍冬季發動攻勢,是以許州節度使韓建為主帥,節制諸路兵馬,而率部進入南陽盆地的先鋒將,乃是韓建的族侄,同時也是梁軍大將韓元齊。

  要是梁帝次子、最得梁帝信任、這些年為梁國開疆拓土建立汗馬功勞、親自統領梁國第一精銳玄甲都的雍王朱裕,出現在許州或者汝州,都意味著他們之前對這次戰事的判斷是有偏差。

  「宛城!」韓謙說道。

  「怎麼可能?」姚惜水都禁不住失聲說道。

  說實話,梁帝次子出在許州,或者直接跟梁軍主帥韓建在一起,她都不會覺得意外——這次的梁軍進攻確實要比以往猛烈得多,但梁帝次子出現在宛城,那意味著金陵以往對梁軍這次發動攻勢的戰略意圖判斷,極可能是完全錯誤的。

  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梁軍這次意圖是控制桐柏山北麓的蔡州全境以及光州部分地區,控制住淮河上游,從而對位於淮河中游的壽州以及淮河下游的楚州,擁有高屋建瓴的優勢。

  然而宛城位於南陽盆地的腹心。

  梁軍一個比許州節度使地位、聲望更高的人物,秘密出現在宛城,這代表著什麼?

  是不是梁軍最為精銳的戰力,玄甲都也已經換裝進入南陽盆地,而楚國還毫無察覺?

  「我派出密探滲透進宛城,看到在梁軍先鋒將韓元齊身邊出現的這個年輕人,衣著普通,但有些人的氣度是日常生活習慣中形成的,除了經過特殊的訓練,不然是很難掩飾的,」韓謙說道,「這人確實是梁帝次子、雍王朱裕無疑,這也解釋了梁軍為何最初幾天對丹江沿線的進攻會如此兇猛,但是受挫之後,又放緩攻勢了。他們主要是擔心他們的作戰意圖有可能被杜崇韜窺破而已!」

  「你將這事告訴我們是什麼意思?」李沖盯住韓謙問道。

  他剛才見趙闊等人被韓謙都遣出去時,都臉帶疑惑,顯然都不知道這事。

  姚惜水見畫像在鐵桶裡已經燒為灰燼,這代表著這個秘密似乎只限於他們有限數人知曉,韓謙並不打算將這個秘密告訴更多的人;而鐵桶裡也積有不少灰燼,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事爛在韓謙一人的肚裡。

  「我將梁軍這次最大的一個秘密告訴你們二人,你們猜上一猜,梁軍這次的戰略意圖到底是什麼?」韓謙不急不躁的問李沖。

  既然之前所判斷的梁軍戰略意圖極可能都是錯的,但梁帝次子秘密出現在南陽盆地,到底是想達成怎樣的戰略意圖?

  李沖雖然極恨韓謙故弄玄虛,但這時候也忍不住陷入深思。

  「梁國意在整個鄧襄地區,甚至更進一步,控制隨郢黃荊諸州,使兵馬能夠直接飲水於長江北岸!」姚惜水震驚的失聲說道。

  「是誰在外面?」奚荏突然出聲嬌喝道。

  「是我,」趙闊推門進來,稟告說道,「郢州的押綱官鬧騰不休,吵著要見少主。」

  要不是奚茬突然出聲喝破,韓謙都完全沒有聽到趙闊靠近,孤疑的打量了趙闊幾眼,說道:「我知道了。要是再鬧騰,就將他們捆綁起來,塞上木珠子。」

  揮手示意趙闊出去,韓謙想了一會兒,又從案頭找出一封書信,跟奚荏說道:「你將這封書信交給趙闊,讓他即刻送去敘州,交到我父親手裡;然後再讓趙無忌帶幾人暗中盯住趙闊。要是兩天內趙闊半途折返,則殺之;兩天內沒有異常,則隨他去。」

  「原來韓大人身邊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隨心所欲的掌握啊。」姚惜水看到奚荏離開,笑著說道。

  「姚姑娘又不是我房裡的人,我這邊的事情,怕是不需要姚姑娘憂心。」韓謙冷冰冰的頂回去。

  韓謙對趙闊這個人向來都不放心,但他父親並不是會被誰輕易欺瞞的人,既然他父親允許趙闊留在身邊,或許是有其他什麼隱情也說不定。

  所以韓謙決定讓趙無忌暗中觀察趙闊兩天,要是沒有什麼異常,就將他遣回敘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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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24: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五章 秘謀

  被韓謙頂了一句,姚惜水也沒有放心裡去,畢竟韓謙所說的信息實在是太驚人了。

  而韓謙將這事說給她與李沖知道後,就直接將朱裕的畫像燒燬,似乎無意派人去知會防禦使府,這更是叫姚惜水、李沖又驚又疑,一時間搞不清韓謙的真正意圖。

  韓謙隱藏如此關鍵的信息,是想尋找機會率領左司人馬先撤?

  只是韓謙真是這樣的意圖,那說給他們知道做什麼?

  姚惜水美眸灼灼的盯住韓謙,問道:「你究竟想做什麼,大概不會純粹將我們請過來談心吧?你扣押郢州的糧船,與此事有什麼關聯?」

  「梁雍王朱裕確實已進入宛城無疑,倘若我們假設此時正從方城方向,往宛城推進的三萬梁軍,實是玄甲都精銳所扮,你們說說看,梁軍會對鄧襄方向如何用兵?而倘若你們是杜崇韜,又該怎麼部署兵力進行防禦?」韓謙指向大廳中間才簡勾勒出襄州山水的沙盤,請李沖、姚惜水二人過去紙上談兵。

  李沖雖然還沒有直接領兵作戰的經驗,但從小耳濡目染,戰情分析、判斷,也遠非底層軍校能及。

  而事實上姚惜水剛才脫口將梁軍的戰略意圖說得更徹底,顯然她也有受過這方面的培養。

  雖然此時楚國在襄州附近聚集的兵力,也差不多有五萬多,面對陸續進入南陽盆陽的六萬梁軍,有地形及守城之利,一般是不用擔心梁軍能突破漢水防線的,頂多分出少量兵馬,進入隨州、郢州擾襲罷了。

  梁軍已然比楚軍強悍,然而六萬梁軍之中,有半數是梁軍最精銳的玄甲都,那意義就更是完全不一樣了。

  梁國中央軍的編制與楚軍大同小異,分侍衛親軍與禁營軍體系,只是禁營軍最高級別為軍,八支侍衛親軍最高級別卻為「都」,但規模要比楚軍的一軍兵馬相當。

  玄甲都最初在梁帝侍衛親軍八都裡並不突出,人數也剛剛滿萬,天祐初年梁帝將玄甲都交給當年才剛滿二十歲的次子雍王朱裕統領出鎮洛陽,也沒有誰指望梁雍王能有多傑出的表現。

  然而從天祐初年起,晉帝將對梁國的戰略重心,從東線轉移到西線,屢次派重兵進攻洛陽北面的黃河沿岸州縣。

  雍王朱裕不僅使洛陽州縣大治,率玄甲都與晉軍交戰,也是越打越猛,迫使晉國於西線轉攻為守、萎靡不堪,玄甲都的兵力也逐漸擴編到三萬左右。

  這是一支既非精銳騎兵,也非鐵甲步卒,而是一支馬步軍混編的精銳戰力。

  這支梁軍精銳,杜崇韜率兵力僅一萬五千人的左武衛軍精銳,不敢與之野戰,即便在鄧襄地區的六萬楚軍傾巢而出,在野戰中勝玄甲都的可能性也不可能超過三成。

  何況雍王朱裕是當世極為罕見的用兵大家。

  他出鎮洛陽,在洛陽北面率玄甲都跟晉軍精銳大大小小三十餘戰,未嘗一敗,更不要說洛陽附近一度不願歸附梁國的大小勢力,更不知道有多少折在他的手裡。

  姚惜水站在沙盤前,暗感她要是雍王,便拋開重兵防守的堅城,直接從空隙穿插過去,攻下郢州城,切斷漢水通道,然後無論是從上游或者下游,都可以從容不迫的渡過漢水,進攻杜崇韜親自防守的襄州城。

  到時候也將有更多的兵馬堆積到襄州城下。

  要是如此,楚國將很難破解梁軍的策略,畢竟不能指望潭州兵馬會傾巢而出,那襄州城最近的援兵也只能是從金陵集結調出。

  從傳訊到調集援兵西進,進抵達郢州城下,恐怕已經是三個月之後了。

  襄州城能守住三個月嗎?

  要是襄州城失守,那梁軍在鄧襄地區的攻守之勢就徹底逆轉過來了。

  姚惜水秀眉緊蹙,發現楚軍短時間內怎麼掙扎,都難以破解梁軍這次的聲東擊西秘謀,也許最好的辦法就是龍雀軍果斷的放棄丹江沿線,退入襄州城,與杜崇韜守住襄州城等待金陵援軍!

  「你將此事告訴我們,怕是並不願龍雀軍退入襄州城中吧?」姚惜水盯住韓謙的眼睛問道。

  「聰明!」韓謙忍不住要打個響指誇讚姚惜水,說道,「姚姑娘這些天真是在用心學習啊,倒不枉我之前一片苦心啊!」

  姚惜水俏面微寒,說道:「你到底什麼意圖?」

  「我們退入襄州城,實際上就是將丹江水道拱手讓給梁軍,梁軍打通與關中的通道,則能在鄧襄地區獲得長期鏖戰的能力,也敢將更多的兵馬送進來,其在郢州狙擊金陵援兵的意志將會變得更加堅定。倘若蜀國最終怯梁不敢參戰,襄州城最終恐怕還是難守,」韓謙說道,「但憑藉我與李都將的聲望,在如此惡劣的局面下,卻都不足以獨守丹江……」

  「你是希望我們幫你將三皇子挾持到滄浪城來?」姚惜水震驚的盯著韓謙,她這輩子都沒有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不知廉恥之人。

  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就是眼前這人說服李知誥一起兵諫,將三皇子從他們的控制之下奪走。

  李沖這時候才明白韓謙的意圖,也是震驚無比。

  「你們何需要如此驚詫,又何需到『挾持』的程度?」韓謙坐到長案後,盯著姚惜水、李沖的臉,說道,「我只不過是想你們能與我一起勸說沈漾先生而已。」

  梁軍這次聲東擊西之策,真正的要害在於丹江。

  梁軍不能控制丹江水道,不能經武關、丹江將關中糧食及兵馬源源不斷的運進來,他們最終能進入鄧襄地區作戰的兵馬有限,時間也難以持久。

  畢竟從方城缺口過來都是陸路,側翼還要受壽州軍的威脅。

  倘若三個月內梁軍攻不下襄州城,待金陵援軍進逼過來,他們就會困於糧草,而被迫退兵。

  楚軍想要令梁軍的這次謀略破產,除了襄州城必須要守住外,丹江水道的得失,也同樣重要。

  但是,丹江水道要怎麼守!

  這是在確認梁帝次子、梁雍王朱裕秘密抵達宛城之後,最為困擾韓謙的難題。

  西線的兵馬太複雜了,龍雀軍五千餘人,山寨募兵一千五百餘,襄州軍一千五百餘、郢州、黃州援軍三千餘,加起來也將近有一萬兩千人,兵力倒也勉強夠用了。

  問題在於形勢沒那麼險惡時,韓謙與李知誥配合好,能控制住西線的形勢,一旦梁雍王將旗號舉起來,玄甲都在棗陽至郢州一帶殺敗逐亡、摧枯拉朽,再轉回頭攻打滄浪城、鐵鱷嶺以及淅川城時,韓謙心裡也很清楚,憑藉他與李知誥的威望,就遠遠不夠用了。

  有劣跡在前的夏振不去說了,山寨僱傭軍也必然變得不可信。

  山寨僱傭軍對大楚可沒有效忠的心思,眷屬也不是受控制的人質,他們此時願意參戰,是韓謙能帶給他們一些利益。

  而一旦他們判斷投降梁軍將帶給他們更大的利益、不投降就有可能被殺滅之時,還能對他們有什麼指望?

  三皇子倘若親臨西線,意義就完全不一樣的。

  三皇子的到來,首先能給周憚等山寨首領帶來更高的利益期許,也能直接鎮住夏振、鄭暉、張保等非龍雀軍體系的將領,從而有可能將一盤散沙的西線凝聚成一股力量,堅守丹江沿線。

  韓謙並不覺得說服三皇子冒險來西線有多困難,除了他與李知誥深得三皇子的信任,事實上三皇子一直渴望著能有親臨西線統兵的機會。

  問題的關鍵,在於沈漾。

  沈漾效忠的是大楚,並非三皇子,他得考慮三皇子一旦被俘或戰亡,對大楚及天祐帝的打擊會有多嚴重。

  韓謙真要將實情相告,沈漾也不會太消極放棄丹江水道,但他更有可能會建議杜崇韜派其他足夠份量的大將到滄浪城或鐵鱷嶺主持西線戰事,絕對不會同意讓三皇子冒險。

  當然,韓謙他們也沒有撤回襄州城的機會。

  韓謙此時要做的事情,接三皇子到滄浪城來。

  只是他現在即便是封鎖消息,也沒有能力說服沈漾同意三皇子到滄浪城來,但李沖、張平以及柴建重新跟他們站到一起,事情就兩樣了。

  說實話,韓謙也沒有想到形勢會如此的突發急轉直下,竟然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變成今日這樣子,要不然他當初就對李沖他們稍微客氣點了。

  姚惜水與李沖是面面相覷,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會是如此平靜的跟他們說這事,這孫子就沒有一點愧疚跟難為情嗎?

  「形勢照預計的形勢發展下去,殿下即便留在襄州城,最終助杜崇韜堅守到梁軍撤兵的那一刻,世人也不會覺得殿下才十五歲有什麼功勞,但殿下到西線來,最終守住丹江,意義將完全不一樣,」韓謙盯住李沖、姚惜水,說道,「大雪封山,道路泥濘,梁軍三萬兵馬距離宛城還有一兩天的路程,留給我們的時間也非常的有限,姚姑娘此時可以去見柴大人、張大人,有什麼條件,我們大可以攤開來談——大家不要想著你控制我、我控制你,大家都忒累不是?」

  見韓謙這副嘴臉,姚惜水心裡恨得直癢癢,但她也知道,要不要跟韓謙再次合作,決定權在柴建、在張平,不在她與李沖兩人身上。

  「李知誥可知此事?」李沖對李知誥的背叛猶懷恨在心,發聲問道。

  「昨日鐵鱷嶺又沒有戰事,我那麼辛苦的跑過去幹什麼?」韓謙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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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條件

  韓謙將事情都攤開來說,姚惜水與李沖對視良久。

  梁雍王秘密進入宛城,而梁軍此時正從方城往宛城進發的三萬兵馬,很可能是梁國最精銳的玄甲都所扮,這對大楚而言是一次極大的危機,但對於臨江侯府龍雀軍而言,又何嘗不是一次難言的機遇?

  倘若三皇子率領龍雀軍守住丹江,所贏得巨大的聲望,將使得他正式獲得與太子、與信王爭嫡的資格,更不要說其他諸多實際性的利益了。

  更關鍵的,如此關鍵的情報隱瞞下來,龍雀軍不可能找到藉口撤出去,而如實知會杜崇韜等人,龍雀軍更不可能撤出去。

  畢竟大楚不可能放棄整個荊襄地區。

  最後只可能是三皇子安排在相對安全的地方,龍雀軍還得頂上去打。

  因此,不管怎麼樣,他們都必然要去放手一搏。

  當然,姚惜水想明白這些,也更清楚韓謙為何對他們突然轉變態度了。

  除了韓謙指望周數所部能參與丹江沿線的守禦外,更重要的是梁軍徹底控制荊襄地區,飲馬長江北岸,金陵也將隨之無力節制潭州。

  到時候潭州即便不立旗號,也將事實上獨立,而接下來潭州便會毫無商量的直接控制辰敘諸州,擴張自己的腹地。

  事實上,韓謙比他們的選擇更少。

  「我去見柴建。」姚惜水咬牙說道,最終還得是柴建與她義父張平做決定。

  李沖點點頭。

  不管怎麼說,他們在龍雀軍投入太多的資源,即便李知誥的背叛,已經令他們損失慘重,但也要比龍雀軍全軍覆滅要好。

  「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遲,」韓謙站起來就要請姚惜水先動身,但他站起來後又沉吟片晌,說道,「或許我與姚姑娘一起去見柴大人為好,也就省得來回跑了。」

  「這樣最好……」姚惜水下意識的應道,但轉念突然想到韓謙實際上並沒有覺得說服他們有多難,甚至早就想到要直接找柴建及義父張平談,之所以將她與李沖叫過來,僅僅是他並不確認晚紅樓跟梁國有沒有瓜葛牽連而已。

  很顯然,李知誥不管之前如何,但到底並沒有將他所知道的什麼事情都跟韓謙說。

  要是韓謙剛才確認他們跟梁國有牽連,或許他們踏出這屋的第一步,便是人頭落地之時。

  「……」姚惜水沒想到韓謙這人心機如此陰沉,竟然處處給他們設陷阱,杏目怒視過去。

  韓謙卻不管姚惜水嚇煞人的眼神,將田城、奚昌、郭奴兒等人找來吩咐事情,又派人知會周憚一聲,便喊來趙闊,要趙闊跟著他一起動身。

  …………

  …………

  柴建會同周數,第三都將卒進駐到之前郭亮臨時駐紮又棄之而去的營地裡。

  韓謙趕到後,要趙闊帶著兩名扈衛繼續前行,趕往敘州送信,他與姚惜水等人則進入第三都的營地。

  「……」

  周數與柴建看到韓謙隨姚惜水踏入他們的軍營,也是面面相覷了良久。

  第三都虞候周數,乃工曹參軍周元之弟,卻要比看似文弱的周元相貌粗獷得多,也是軍中有名的勇將。

  事實上,他與其兄周元及柴建,皆是晚紅樓培養出來的嫡系,之後才到信昌侯府李普身邊效力,柴建更是迎娶李普的次女。

  李知誥卻的的確確是原李遇、李普帳前的部將之子,喪父之後才為李普所收養,實際上與晚紅樓還隔了一層。

  周數前腳還在與柴建感慨李知誥與韓謙的狼子野心,絞盡腦汁想辦法要怎麼收拾這兩人,誰能想到後腳韓謙便隨姚惜水踏入他們的軍營,還帶著如此駭人的消息?

  雖說韓謙已經將第一時間描摹下來的畫像燒燬了,但柴建、周數都不懷疑他的說辭。

  並非是姚惜水親眼見過畫像。

  畢竟畫像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韓謙派出的密探有可能在其他地方看到梁雍王朱裕。

  也並非韓謙有膽踏入他們的軍營之中,使他們這麼想。

  唯有梁雍王身在宛城,才能解釋梁軍前鋒初至,為何會不惜代價強攻滄浪城跟鐵鱷嶺。

  梁軍只是沒有想到滄浪城、鐵鱷嶺這麼兩處不起眼的地方,守軍的戰鬥力及作戰意志會有如此強悍罷了。

  梁軍踢到鐵板,就迅速放緩攻勢,柴建、周數一度以為此前強攻是梁軍先鋒將韓元齊驕縱輕敵,踢到鐵板後才知道要照正常的步驟來。

  現在看來,這一切應該是梁軍意識到他們對分守滄浪城、鐵鱷嶺一線的龍雀軍戰力判斷有誤,有意調整節奏,麻痺這邊。

  「爭來爭去,大家還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周都將、柴大人,韓某人的建議,你們二人有什麼看法?」韓謙哂然問道。

  「韓大人,真當以往的過節就不存在了?」柴建陰惻惻的盯住韓謙問道。

  「以往有什麼過節?」韓謙裝痴賣傻的問道,「難不成柴大人還在為我與李都將勸你們放棄對殿下控制耿耿於懷嗎?難不成柴大人與周都將的心胸當真狹窄到這時都不能體會我與李都將的一片苦心嗎?難不成柴大人到這時候都沒有一絲絲的僥倖,就沒有想過要不是我與李都將苦勸你們,局勢將糜爛成何等程度嗎?」

  「……」柴建語塞,當真沒想到韓謙能如此顛倒是非黑白。

  不過,雖然韓謙的初衷並非他說得如此光明正大,但柴建又不得不承認是韓謙與李知誥無意間將梁軍的第一步陰謀破壞掉,挫傷了梁軍的意圖,才有眼下的機會。

  「倘若你們此時對舊事還無法釋懷,」

  韓謙解下腰間的佩刀,「哐鐺」一聲扔柴建眼前的桌案上,說道,

  「今日我韓謙算是自投羅網,要殺要剮,你們請隨意。」

  說到這裡,韓謙卻又起身走過去將佩刀拿回來,轉身遞給姚惜水,說道:「你們真希望我今日血濺當場,最好還是請姚姑娘動手,我臨時還能留一絲旖旎的念想。」

  見韓謙如此做作,奚荏都覺得他演得太浮誇,心想她要是姚惜水,就拔出刀戳這孫子一個窟窿。

  姚惜水氣得手腳打顫,真想拔出刀戳這孫子一下。

  「說這些無益,恰如韓大人所言,我們都是捆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我們還是商議後事如何處置為好。」柴建到底有兩分大將氣度,不會為韓謙三言兩語就攪亂分寸,則還是照著自己的節奏將話題延續下去。

  韓謙一笑,將佩刀系回腰間,說道:「我都說了,我此來見柴大人、周都將,便是來任殺任剮的,柴大人、周都將請不要客氣。」

  「除左司及敘州之外,韓大人不可再將手伸入太長,不可再在殿下面前破壞對我們的信任。」柴建說道。

  「沈漾先生也不願意我在左司之外手伸得太長,這個實在不是什麼難度,但殿下的信任,還是需要你們去爭取,我這人沒事搗別人的蛋,不是吃飽了撐著嗎?」韓謙笑道。

  「這也就意味滄浪城除左司及敘州所運送之外的物資,都要由我等接管,這也意味著山寨兵馬,需要由我等監管,這些你都沒有意見?」柴建進一步將條件挑明了說道。

  「這個也好說,但左司此前墊付出去的物資,你們得給我結算清算,要不然三千萬多錢的窟窿,韓某人還沒有能力去填。另外,鹽事也是我所費盡心機謀得了,希望你們也不要跟我爭——實話實說,均州山水裡藏有山寨逃戶約四萬人丁,即便售鹽,每年也不過兩千石而已,此時只是在撬動山寨勢力方面有大用而已,後期我會將鹽價削到每石三千錢以下,實際上每年最多也就兩三百萬錢的盈餘,僅僅是養船幫的生計而已,想必你們不會將這塊肉都要從我嘴裡搶走吧?」韓謙說道。

  要不是聽韓謙親口說,都難以想像左司額外往丹江沿線貼上三千多萬錢的物資。

  不過,李沖這幾天都在滄浪城,心知韓謙即便有所誇張,但也有限。

  畢竟這次從襄州鹽鐵院監運到滄浪城的六千石鹽,鹽資都是由臨江錢鋪直接在金陵拿出一千萬錢貼給鹽鐵轉運使司。

  韓謙便是以這批囤積下來的鹽,說服或誘惑大批的山寨健勇參戰。

  「往後的鹽事可以不爭,但此時囤於滄浪城的五千餘石鹽,要是都歸於左司,二哥這邊怕是難以節制山寨募兵——這批鹽也都應歸我們掌管,大不了左司此前所墊付的鹽資,由倉曹如實核銷便是。」姚惜水插話道,怕柴建識不破韓謙話裡的陷阱。

  左司之前補貼進去的物資,都好核算。

  柴建既然決定不再插手左司的事務,他們便不能隨意侵奪左司的錢糧,但最近這批由三皇子、沈漾親自作保,由左司出資購入以徵募山寨健勇的六千石鹽,怎麼核算,就成了關鍵。

  韓謙剛才話裡的意思,柴建他們想要接管這批物資,就要以每石三千錢的鹽價結算給左司。

  「都說女人頭髮長見識短,此戰若勝,柴兄、李參軍、周都將等人,論軍功最後要獲得多少賞賜。而我將山寨募兵拱手讓出去,手裡就四五百刑徒兵能用,你們摸著自己的胸口想一想,我這已經讓出多少軍功給你們?你們當真要跟我計較一千萬錢的鹽利不成?難不成我此前為謀此事,都熬白了好幾根頭髮,都不值這麼一點鹽利?」韓謙不客氣的訓斥姚惜水說道。

  左司這幾個月來的虧空太大,臨江錢鋪收籌貸的三千餘萬錢都叫他用得一乾二淨,要沒有這一千萬錢的鹽利去填補虧空,韓謙也會感到壓力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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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江畔

  小雪紛揚而下,雪花被洶湧的江水一卷即沒。

  暮色將至時,有數十騎梁軍斥候馳及漢水北岸。

  目前梁軍斥候頻頻出現在漢水北岸,樊城方向的守軍沒有動作,南岸的龍雀軍將卒,自然也是無視之。

  一位三十多歲的青年身穿梁軍斥候所穿的普通鎧甲,唇上留有濃密的短髭,鷹鼻深目,看上去相貌普通,但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英武非凡,是普通衣甲怎麼都遮掩不掉的。

  只是左右皆是荒野,南岸的龍雀卒在暮色裡也只能看到北岸隱隱綽綽的數十人影,不可能將這青年的相貌纖毫無差的看在眼底。

  數十騎在江灘前停下來,青年走到水邊,對南岸的楚軍營寨似乎也毫無在意,彎腰伸手入水,感受到這冰冷的水溫及水流動的速度,眼神凝重的注視著水流,似在思考用什麼辦法,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克服這冰冷的江水。

  「對岸乃是龍雀軍第三都周數所部,周數乃楚信昌侯李普手下悍將,能力舉四百斤石,善使一對鐵鐧。聽說前兩天,李普的次女婿柴建離開臨江侯府身邊,與周數會合,此時應該也在對面的營寨之中——這個柴建則是一員謀將……」梁軍斥候頭目楊雄走過來跟青年說道。

  「柴建、周數皆不足為慮,但我原以為龍雀軍唯有沈漾算是一號人物,沒想到李知誥、韓謙這二人,才真正不容小窺。」青年感慨說道。

  「卑職無能!」楊雄惶然請罪道,最初便是他受挫於滄浪城前,沒能將丹江口這一處要點強攻下來。

  「這是我判斷有誤,與你何干?」青年感慨的說道,「有些情報不仔細去做工作,不是軍前斥候能偵查出來的!特別是這個韓謙,我以往只關注過他的父親韓道勳,倒沒有怎麼在意他,沒想到在他身上吃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虧。」

  「要不要喚醒兩名休眠的蟄虎,刺殺之?」後面一員虯鬚大漢湊過來問道。

  「蟄虎不是這麼用的,也沒必要冒這個風險,」青年哂然笑道,「這個人非但不能刺殺,元齊,你要是有機會逮住這人,給我記住,千萬記住要留活口!」

  然而梁軍斥候頭目楊雄及青年以及虯鬚大漢都沒有意識到,此時韓謙就在對岸的軍營裡,完全無視所面臨的巨大危機,正唇槍舌劍的爭論戰後的分贓。

  而最後談定的條件就是韓謙保留左司、鹽事以及他在敘州的運營,李知誥戰後也得以率部繼續駐守丹江,但在戰時新置由三皇子遙領的均州之時,除了李知誥可以出任州司馬執掌防務外,而分掌除防務之外其他事務的長史等職,則由晚紅樓及信昌侯府派人掌控,甚至執掌地方州營的司兵參軍,也將由晚紅樓及信昌侯府派人出任,只是名義上接受李知誥的節制。

  以周憚為首的山寨僱傭兵,則由李沖負責監管——論道理來說,龍雀軍在西線破例徵募的其他兵馬,包括以刑徒兵為主的敘州營,都應該接受錄事參軍李沖及監軍使郭榮的監管。

  不過,除了保住左司及李知誥所部的權益外,韓謙對信昌侯府及晚紅樓也非沒有其他方面的限制,最為關鍵的一點就是誰都不得試圖控制三皇子的人身安危。

  而要實現這一點的基礎,依靠雙方的自律,顯然是無法彼此信任的,折中的辦法就是要給沈漾、郭亮、高承源這些中立派足夠的尊重,給他們留下來發展權勢的空間。

  雖然被剝奪侍衛營的兵權,柴建等人每想及這事,心裡都隱隱作痛,但痛定思痛,憎恨韓謙、李知誥的同時,他們也未嘗沒有反思。

  事實上也唯有這樣,龍雀軍及臨江侯府也才有可能接納更多的人才,發展出跟安寧宮及太子一系抗衡的勢力,三皇子才有可能真正贏得爭嫡的資格。

  至於晚紅樓真正的圖謀,雙方則是小心翼翼的都沒有提及。

  談妥這些,韓謙便與柴建、姚惜水趕往襄州城,也沒有意識到北岸出現的一隊梁軍斥候裡,暗藏著怎樣的人物。

  …………

  …………

  襄州城多多少少有些過年節的氛圍,錦興坊沿牆掛了一圈紅燈籠,散射著紅暈暈的光環。

  騎馬進錦興坊,柴建、姚惜水去見侯府監丞張平,韓謙直接去見三皇子楊元溥。

  「……此事於大楚是次危機,但恰是如此,才需要殿下站出來力挽狂瀾,也唯有如此,殿下才堪為大楚柱樑!」韓謙借沈漾不在的當兒,將梁雍王朱裕已經秘密抵達宛城、主持梁軍西線戰事之事,跟三皇子和盤托出。

  韓謙寧可給柴建、姚惜水讓出一些實質性的利益,但也堅持親自到三皇子跟前解釋此事,實是他心裡清楚,這些事往好處說,是他們忠心耿耿,要助三皇子抓住人生最大的機遇;往壞處說,則是他們將三皇子的性命押上去搏一把大的。

  而也唯有他親自回到襄州城,才能令三皇子釋疑。

  「此事可與沈先生商議?」楊元溥問道。

  有時候楊元溥也很厭恨沈漾的頑固、倔強,但也不得不承認沈漾的公正無私。

  「一切全憑殿下定度,但沈漾先生知道此事,多半會勸阻殿下不冒這個險。畢竟沈漾先生得考慮殿下遇險,對朝廷及陛下的打擊會有慘烈,他知道這事後,多半會建議杜崇韜頂替殿下到西線主持全局,」韓謙不動聲色的說道,「沈漾先生最終所維護的還是大楚的根基,唯有殿下坐到那個位置上,對大楚是有利的,沈漾先生才會真正無私的支持殿下,但在此之前,殿下需要先向沈漾先生證明這點。」

  「柴建、張平他們真可靠嗎?」楊元溥頗有疑慮的問道。

  「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的可靠,也沒有一個人是完全不可靠的,即便是我,殿下也不要全然信任。說實話,我此來勸殿下行險,也是不想此前種種謀算、經營都化為泡影,是存有私心的。而即便一心輔佐殿下爭嫡,韓謙內心也更是希望自己憑生所學能施展出來,最終能在青史留一筆薄名。而說到真正的大公無私,韓謙也實在做不到,要不然的話,韓謙便不該過來勸殿下冒這個險,」

  韓謙前傾著身子,滿臉誠懇的說道,

  「而說到柴建、張平乃至信昌侯府及晚紅樓,人心是經不起揣測的,但只要殿下能給他們想得的利益,那他們便是可靠、可以信任的。在這點上,我與沈漾能教給殿下的,實際都很有限得很,殿下實是要跟陛下學習,要有『能為所用者,忠奸皆宜』的胸懷。天子之權,最終還是要殿下親手掌控的,不能假手於人,殿下應該儘可能多的掌握更多的人跟事,彼此制衡,才能最終誰都脫離不了殿下的掌控……」

  楊元溥深有所感的點點頭,說道:「到時候便依你所定之計行事。」

  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韓謙抬頭往室外看去,卻見沈漾急沖沖的徑直往這裡走來,柴建、張平跟隨其後。

  韓謙陪三皇子站起來出屋相迎道:「韓謙見過沈漾先生。」

  「……」沈漾卻是狐疑的瞅住韓謙打量了好幾眼,對韓謙進城後繞開他單獨找殿下密談之事甚是懷疑,問道,「你與柴建一起回襄州城後,我剛剛碰見柴建、張平,他們都說要建議殿下到西線巡兵,是怎麼回事?」

  「陛下使殿下統兵,是希望殿下有朝一日能成長為傲視風霜雷瀑的雄鷹,而非藏於屋宇之內不堪折的小草小花,」韓謙淡然說道,「龍雀軍數千將卒在西線用命,倘若殿下從頭到尾都不出現,那數千將卒對殿下的忠誠,要如何建立?」

  沈漾也清楚韓謙與信昌侯府一系人是有很深的分歧,但這次看他們在三皇子西線巡兵的事上再次站到一起,也沒有感到十分意外,畢竟他們有一點是共通的,那就是都希望三皇子能爭嫡成功,甚至不惜為此不擇手段。

  沈漾也沒有深想。

  韓謙隱匿掉最關鍵的信息,他能猜想到什麼?

  韓謙、李知誥在滄浪城、鐵鱷嶺初挫梁軍的意圖,此時迎三皇子巡兵,卻是進一步樹立三皇子在軍中聲望的良機。

  「沈先生莫要擔憂,我去西線巡兵,遲則七八天、快則三五天便回襄州城,此間事便多賴沈先生照料了。」楊元溥寬慰沈漾說道。

  「我陪同殿下過去。」沈漾說道。

  照道理說,沈漾應該留下來主持諸事,但他又深刻認識到韓謙跟其父韓道勳並非一類人,殿下去西線巡兵不可疑,但韓謙為這事跟柴建、張平再度站到一起,便頗為可疑。

  只是殿下、韓謙以及張平、柴建等人都主張巡兵,沈漾也不便強行阻攔,那只能也跟著過去。

  「既然如此,那還要請先生與殿下去跟杜大人辭行,此事宜早宜急,在梁軍對西線再度展開攻勢之前,殿下還是要回到襄州城來。」韓謙不動聲色的說道。

  三皇子身為副帥,在襄州城受杜崇韜節制,出襄州城自然要先得到杜崇韜的許可。

  不過龍雀軍內部統一意見,在西線暫時還不算特別急迫的時候,杜崇韜也沒有理由將三皇子禁錮在襄州城中。

  得到杜崇韜許可後,韓謙、沈漾、張平、柴建、李沖等人便與三百新編侍衛簇擁著三皇子楊元溥,乘船奔滄浪城而去,留監軍使郭榮孤家寡人一個,代表龍雀軍留在襄州城坐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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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刺殺

  三皇子楊元溥乘船前往丹江沿線巡兵,駐紮在襄州城西的周數所部、龍雀軍第三都自然也隨之開拔,沿漢水南岸西進,沒有人覺得這有絲毫的異常。

  楊欽、馮宣他們這次從敘州過來,帶來兩艘新造的快速帆船。

  雖然造船對木料的要求極為嚴苛,好在敘州有現成的造船木料儲存,季希堯收購過來便能用於新船的建造,不必從儲存木料開始進行船場的籌備。

  這兩艘新造的快速帆船,還是試驗性新船,相比較傳統的寬頭平底船頭,採用全新的尖底長梭形船體,滿載貨物吃水能在丈餘深,雖然不能像平底船能隨時停靠淺灘,但側逆風高速航行時,抗側移的能力極強。

  同時新式船型除了水面下的船艙容積大增外,同時也儘可能減少水面上的艙室,使得船體的穩心大幅下沉。

  這也使得新船的扶正能力、抗傾覆能力大幅提升,這都是快速帆船在開闊江河快速航行的前提條件。

  布帆代替笨重的席帆,船帆則能造得更高、更大,三根船桅支撐展開吃風的帆面足足比傳統的硬式席帆提高一倍。

  傳統的帆船從襄州城到滄浪城,一百六七十里水路,逆流航行,緊趕慢趕,少說也需要一天一夜的時間。

  而韓謙陪同楊欽、沈漾等人於亥時在襄州城北的碼頭登船,這時候北風呼嘯而來,吹過北岸的荒野,灌江而過,吹得風帆嘩嘩作響,藉著雪停後晴朗的星月全速西進,天光大亮時便已經看到晨曦下靜伏在漢水、丹江之交、黑龍山西南麓的滄浪城。

  新船之快,僅比快馬全速奔馳稍慢些許而已,算算時辰,竟比傳統的帆船快上近一倍。

  尖底船不能停靠淺灘的缺點,對大宗物資運輸而言,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要不是沈漾懷疑韓謙再次跟張平、柴建站到一起,鼓動三皇子西巡另有圖謀,他都想先研究研究敘州新造的這兩艘船到底有什麼奧妙,逆流而行也能如此快?

  這兩艘船年前就已經到襄州了,之前沒有引起注意,這兩艘船跟其他運輸船、戰帆船編隊而行,並沒有將速度優勢發揮出來。

  而韓謙此次回襄城,中途要先見柴建,也是乘馬與姚惜水而歸;與走水路接應的楊欽分開而行。

  除了百餘步見方的滄浪土城,位於滄浪城與丹江、漢水之間,還有三座柵牆營寨——除了左司斥候、刑徒兵及奴兵為主的敘州營外,以周憚為首的僱傭山寨兵,也駐紮在滄浪城西北角的江灘營寨裡,還有七百多山寨民夫正抓緊時間修造城寨、開挖壕溝,彼時荒涼的殘城,倒也予人有沸反盈天之感。

  船停靠上碼頭,韓謙陪同三皇子楊元溥、沈漾、張平、柴建等人登岸。

  眾人走進滄浪城,韓謙剛將田城、周憚等人召集過來參見三皇子楊元溥,便聽到城內左首一間土屋裡傳出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聲:

  「你們這些臨江侯府的狗奴才、賤種,目無王法,顛倒黑白,血口噴人,沒有半點憑證,竟然污我等資敵。你們今日有種就殺我們滅口,要不然我們必到金陵告御狀……」

  「……」沈漾看過去,那邊幾間房皆是鐵柵窗,想必是臨時充當囚房的,還有兵卒守在外面,狐疑的問韓謙道,「是什麼人關押在那裡?」

  「郢州船隊昨日運送軍資糧草前往淅川時路過此地,當時鐵鱷嶺北部的灣口水道,為梁軍所封鎖,我勸他們留在滄浪城暫停一兩天再說,他們卻不聽勸阻,非要堅持北上。我懷疑他們有資敵的嫌疑,非常之時,謹慎起見,我只能強行將他們扣押下來進行核實,」韓謙笑著解釋道,「現在看來可能真是誤會了,我這便將他們放出來……」

  韓謙示意奚昌過去放人,片晌後,奚昌將昨日被扣押的幾名郢州押綱官員過來。

  雖然沒有上刑,但這些人昨夜被折騰了厲害,不僅餓了他們一天,還特意控制住不叫他們睡覺,是韓謙他們進城之前,嘴裡的木珠子才被取下來,叫他們有機會罵出來引起沈漾等人的注意。

  這幾人被帶到三皇子、沈漾的跟前,再也不敢污言垢語的破口大罵,同時他們這時候疲憊異常,只能強振作精神強調韓謙他們昨日蠻橫扣船,要三皇子主持公道。

  韓謙一個勁的賠不是,這幾人也是滿心苦澀,暗感他們不過是郢州小小的押綱官,難不成還真能拿臨江侯府的走狗如何?當下只是想著儘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前往淅川,與州將夏振會合。

  「你們如此疲憊,倘若不想在滄浪休息兩天再走,那便與我們同行吧——殿下正好也想去淅川巡視防務,我們同行,也能防備這批糧草出什麼意外!」韓謙說道。

  這幾人頗為遲疑的打量了韓謙及三皇子楊元溥一眼,他們自然沒有資格拒絕三皇子臨江侯府同行去淅川。

  「我覺得先陪殿下去淅川、荊子口,再回滄浪為好,沈漾先生,您覺得呢?」韓謙問沈漾道。

  「好。」沈漾是很懷疑韓謙的據心,但此時也不覺得有什麼疑點,點頭答應道。

  既然是到西線巡視,荊子口、淅川等重兵防禦的要點自然要看,而且沈漾也擔心形勢隨時有變,先看退路容易被切斷的荊子口、淅川,回過頭來再巡視鐵鱷嶺與滄浪城的防務,到時候即便戰事緊迫,他也能先護送三皇子撤往襄州城去。

  郢州船隊都停泊在河港內,糧秣軍資都沒有卸下來。

  不過除了郢州船隊外,韓謙還額外將左司五十餘斥候編入敘州船隊,與侍衛營一起護送三皇子、沈漾等人前往淅川巡視。

  …………

  …………

  三四十艘船混編,船隊北進的速度就慢了,中途又在鐵鱷嶺停泊小半天與李知誥、郭亮見面,九十多里的水路,足足到半夜才經淅川河,抵達淅川城。

  梁軍所築的前哨防壘,距離淅川也就二十多里地,但梁軍還沒有逼迫到淅川城外;淅川城這邊還算平靜。

  鄭暉、夏振入夜前就接到通知,說三皇子要隨補給糧草的船隊一起抵達淅川來巡視,他們與城中將吏在城裡等到半夜,才等到三皇子過來,也是匆匆忙忙帶著上扈衛,高舉火把出城到河岸碼頭來迎接三皇子。

  李知誥節制左前部諸將,初時鄭暉、夏振各守淅川、內鄉,由於通往內鄉城的河道狹窄淺淤,難通大船,長期以來運往兩城的物資,都是在淅川卸貨,再走舊馳道運往三十餘里外的內鄉。

  鄭暉到淅川後,強行攻下北面伏牛山南麓的兩座寨子,擄得六七百老少修繕城寨碼頭,倒也叫淅川頗有些模樣。

  「末將鄭暉、黃州司兵參軍,末將夏振、郢州,參見臨江侯……」

  鄭暉、夏振皆是穿甲軍將,站在簡易碼頭前,迎接三皇子楊元溥等人下船。

  這時候數十支火把也將鄭暉、夏振二人的容貌纖毫畢露的照顯出來。

  鄭暉在淅川作為頗為雷厲風行,附近的山寨不聽從號令,不惜出兵鎮壓,但四十歲左右的他,容貌卻頗有儒雅之風,看向三皇子的眼神也是澹然有神、從容不迫。

  實際上,鄭氏早年在黃州就是詩書傳家的世族,數代先祖在前朝皆任文臣,一直到前朝末年,荊襄地區戰事頻發,黃氏鄭氏為自保,才鼓勵子弟棄文從武,但像鄭暉等人自幼依舊苦讀詩書,在江淮都頗有文名。

  相比較之下,要更年輕的夏振,眼神裡則要桀驁不馴得多。

  事實上除了鄭暉、夏振兩人的性格有很大區別外,兩人此時神態謙傲有異,也跟金陵對黃州、郢州控制時間的長短及程度,有著密切的關係。

  黃州雖然就大的範圍也屬於荊襄之地,但到底距離大楚的腹心之地極近,天祐三年就歸附大楚,而為示恭順,鄭氏前兩年就已經辭去刺史、司馬等職,請金陵委任官吏。

  而金陵為安鄭氏之心,執意委任鄭暉執掌州營,要不然鄭氏將司兵參軍一職都辭去了。

  而郢州於天祐九年,還在潭州之後才歸附大楚,距離此時才過去四年。郢州從州刺史、長史、司馬以及六曹參軍,差不多都是夏氏等地方世族子弟出任。

  事到臨頭,楊元溥禁不住有一絲猶豫,下意識的朝韓謙看過去。

  沈漾捕捉到三皇子眼瞳裡滿是遲疑,不知道他跟韓謙在搞什麼鬼,再看從後面跟著上岸的柴建、李沖、張平等人神色又沒有異常。

  韓謙手按住腰間的佩刀,彷彿這是他身為武將的習慣性動作,朝夏振靠近一步。

  見韓謙態度堅決,楊元溥咬牙盯住夏振,厲聲喝問道:「夏振,你不戰而逃,擅棄內鄉城,罪當問斬,我今日令韓謙斬你的頭顱,你心裡可服?」

  楊元溥突然出聲,問責夏振棄城之罪還要當場斬殺夏振,大家都傻在那裡,但韓謙這時候已經手起刀落,一片刀光如月朝沒有防備的夏振當頭斬去。

  「賤種,你敢偷襲!」夏振怒吼道,情急之間頭往側邊一偏,來不及撥刀,便抬腳朝韓謙當胸踹去,直覺肩頭吃痛,便見韓謙那把鋒利無比的直脊刀,三寸寬的刀刃已經破開他倉促所穿的革甲,整個的劈進他的肩胛骨之中。

  韓謙被夏振一腳差點踹閉過氣去,但他右手握緊刀柄,刀刃砍入夏振的肩胛骨,一時間抽不出來,但也令他身形穩住,沒有被夏振一腳踹翻在地,左手隨即拔出右腰間的匕首,朝夏振面門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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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8:33: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震懾

  看著夏振手捂著那柄從面門刺出、從後腦勺刺出的匕首,「撲通」一聲往後栽倒在地上,有那幾瞬,眾人皆傻愣愣的站在那裡,眼睜睜的看著一股股鮮血從夏振頭顱洇湧出來。

  不要說沈漾震驚的盯住突然間出手襲殺夏振的韓謙,張平、柴建、李沖、姚惜水事先也都不知道三皇子問罪、韓謙出手襲殺夏振的計畫,僅有田城、奚荏二人不動聲色的站在兩側,以防韓謙失手。

  眾人震驚無比的見韓謙伸手揉了揉被踹得生疼的側肋,隨即探鼻確認夏振斷了氣,才從夏振肩頭拔下直脊刀,抵住夏振的脖頸,將其首級割了下來,鮮血頓時又噴湧出來。

  「韓謙奉命已斬殺逃將夏振,其首級在此,請殿下審驗。」韓謙不顧衣甲被鮮血染紅,抓住夏振的首級,單膝跪在三皇子眼前,將首級高舉起來喊道。

  「這是何意?」鄭暉盯著失去頭顱的夏振屍首,鮮血從頸脖汩汩湧出,他手按住腰間佩刀,退回到扈衛之中,怒氣衝衝的驚問道。

  他沒有想到三皇子與運糧船隊一起到淅川來,竟然是誘他們出城,然後出其不意的斬下夏振的頭顱。

  夏振帶出來的那些扈衛,眼睜睜看著主將被殺,怒目相向。

  雖說這時候侍衛營的少年健勇大多數都還沒有下船,但田城帶著先上岸的二十多名左司斥候,往前進逼,護在韓謙、三皇子他們跟前,同時讓開道路,讓後方的侍衛營將勇更快的登岸,控制左右。

  夏振身邊的扈衛只能倉皇往後退縮,拔出兵刃嚴陣以待,準備搏命反抗。

  「夏振不戰棄城,迫使我龍雀軍在極不利的條件與梁軍倉促激戰鐵鱷嶺,傷亡慘重,鄭參軍,我問你,論罪夏振當不當斬?」楊元溥強忍住內心的不適,目光從夏振血淋淋的屍首移開,厲聲質問鄭暉道。

  沈漾難以置信眼前這一幕的發生,但也知道此時不是追問三皇子與韓謙的時候,先穩住局勢要緊,當下也盯住鄭暉說道:「鄭暉,你鄭氏以忠孝傳家,大楚立國以來,也建立赫赫功名。此時殿下追究夏振棄城之罪,與你無關,你氣勢洶洶責問殿下,是為何意?」

  鄭暉與夏振沒有什麼交情,夏振棄內鄉城逃入淅川,他內心也是鄙視的,但面對梁軍強大的壓力,他才讓郢州州兵撤入淅川城。

  不過對夏振的棄城之罪,杜崇韜已經斥責過,鄭暉也以為這事已經揭了過去,卻沒有想到事隔多日,三皇子親臨淅川城,竟然第一時間就是將夏振斬殺問罪。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而韓謙他們刻意與運糧船隊同行,不知不覺間將抵達淅川的時間拖延到半夜,鄭暉、夏振要警惕梁軍夜襲,帶著幾十名手下出城,一心想著盡快將三皇子一行人迎進城再說。

  看自己身邊此時僅有二三十名扈衛,鄭暉怎麼可能不驚懼?

  相比較之下,夏振帶出城的扈衛還是比較多的,想必心裡多少有些防備的,只是沒想到三皇子都沒有等自己侍衛兵馬都上岸,就令韓謙直接出手了。

  此時停靠上碼頭的運糧船隊也是一片嘩然,但郢州押綱官員及少量的人馬很快就被貼身緊盯住他們的楊欽、馮宣等人控制住,有三人想要跳水逃走,被追殺水中,屍首拖上船,確保沒有一隻漏網之魚。

  大冷天,鄭暉額頭都有汗珠子滲出來,細想下來,他守淅川城即便沒有出兵牽制梁軍進攻鐵鱷嶺,卻也是有些苦勞的,暗感三皇子應該沒有殺他之意。

  否則的話,淅川城必然會亂作一團,難拒梁軍來襲,

  看三皇子帶來的人,已經控制住碼頭,鄭暉咬牙鬆開握刀的手,也沒有敢太往前,就在自己的扈衛前單膝跪地,表示順服:「夏振不戰棄城,罪大惡極,論罪當誅。」

  夏振棄城之時,倘若三皇子甚至李知誥在場,都是能夠直接論軍法斬殺其人的,但事情過去這麼久,即便要秋後算賬,也應該揖拿下來送交有司審訊,而不是這麼簡單粗暴的宣而斬之。

  不過鄭暉再傻也不會這時候計較這裡面的差別,他更在意的是三皇子會不會借題發揮,將他將牽涉進去。

  「很好,」楊元溥點點頭,儘可能以平靜的語調,安撫鄭暉說道,「鄭大人堅守淅川,確保丹江以北疆域未落敵手,有苦勞,也有功勞,我必會上奏父皇,為鄭大人請功。」

  「鄭暉未能制止夏振棄城,殿下能寬恕鄭暉之過,鄭暉感恩戴德,不敢居功。」鄭暉說道。

  這時候韓謙見穩住鄭暉,將夏振的頭顱交給一名侍衛拿著,他朝三皇子拱手說道:「夏振怯戰棄城,乃是首惡,此時已經伏誅,但郢州軍將皆是受其脅從才棄城西撤,僅有小過,此時梁軍逼迫在即,請殿下允許他們暫編到鄭大人所部戴罪立功?」

  楊元溥盯住那四十多名退縮到碼頭一角的夏振扈從,厲聲斥問道:「爾等可願戴罪立功?」

  將這些人交給鄭暉收編,除了安鄭暉的心,明確告訴鄭暉此事不會牽涉到他,還會繼續擴充他的兵力外,另一方面也是將這些人收編到侍衛營,也難以安其心,反倒有可能成為隱患。

  看到鄭暉的手下都轉向盯看過來,左司斥候及侍衛軍三百少年將勇皆虎視眈眈,這些人哪裡還敢再垂死掙扎,收刀入鞘,紛紛跪地,表示降服。

  鄭暉也是猶豫的看向三皇子,問道:「殿下,要不要暫時收繳這些人的兵甲?」

  楊元溥頗為猶豫的看了韓謙一眼。

  韓謙微微搖頭,既然已經大方了,就應該大方到底。

  再說這些人交給鄭暉收編,即便有三五人心存異志,也折騰不出什麼水花出來。

  「本侯相信他們效忠大楚之志不改,既然已允許他們戴罪立功,還請鄭參軍待他們一視同仁,有功當賞、有過則罰。」楊元溥對鄭暉說道。

  「謹遵殿下嚴令。」鄭暉說道。

  這些扈衛皆是夏振的嫡系,甚至大部分人都是夏氏的家兵部曲,在夏振伏誅之後,他們是最有可能暴起抵抗的,將這些扈衛解決好之後,郢州的一千五百名州兵則要容易解決一些。

  …………

  …………

  為盡釋鄭暉內心的疑懼,侍衛營及左司斥候都留在城外,韓謙等人陪同三皇子楊元溥,走進淅川城,住進鄭暉在淅川城內整飭出來的鎮將府。

  「鄭暉倒是頗會享受之人啊!」

  進入鎮將府後宅歇下,看到宅子裡有不少相貌俊美的少男少女侍候起居,韓謙感慨道,心想這些少男少女多半是鄭暉降服兩座山寨後強擄過來的。

  鄭暉此時親自率部去接管郢州州兵。

  梁軍就在二十里外駐營,淅川城內一切不安寧的因素都要在天亮之前排除掉,才不至於給梁軍有可趁之機。

  沈漾示意沏茶上來的侍女退出大廳,端坐在長案後,一雙昏黃的老眼掃過柴建、張平、李沖等人,最後落到韓謙的臉上,沉聲問道:「韓大人,到底為何要慫恿殿下行此險事,此時能否給老夫揭開謎底?」

  韓謙也要算是沈漾的門生,但沈漾想到剛才那一幕,要不是韓謙沒能一舉將夏振斃殺,必然將演變成一場難以收拾、將危及三皇子性命的兵亂,他心裡對韓謙最後一絲師門情義,也是淡薄掉了。

  他這時候當然想明白,所謂的巡兵,壓根就是韓謙一手主導的騙局而已。

  「梁雍王朱裕已在宛城,而此時新進駐宛城的三萬梁軍,乃是梁國玄甲都精銳所扮——不知道這一消息,能否釋盡沈漾先生心裡的疑惑?」韓謙平靜的說道。

  「……」沈漾更是震驚的坐在那裡,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沒有想到韓謙得知如此關鍵的信息,竟然沒有第一時間知會防禦使杜崇韜,而是先騙他們到淅川城來,對夏振進行斬首。

  沈漾才智過人,轉念也能想明白韓謙這麼做的根本意圖是什麼,他絕不贊同韓謙拿三皇子的性命行險,但也知道此時木已成刻,非他能挽回。

  要不然的話,在襄州城裡杜崇韜也絕不會同意三皇子在如此凶險的情形到西線坐鎮的。

  「你事前卻沒有說要當場斬殺夏振……」柴建不滿的質問道。

  要知道韓謙有意如此果斷狠辣的除掉夏振,他們不會如此倉促,怎麼也要多做些準備,以防止有失。

  「不知會柴大人、張大人,是我與殿下都擔心夏振疑心太重,我們這邊有太多的準備,反倒不容易叫夏振入彀,」韓謙說道,「至於夏振一定要第一時間除掉,理由也很簡單,梁雍王行跡暴露後,第一時間必然會穿插到大洪山西麓,奔襲郢州——夏振有不戰棄城的劣跡在先,一旦郢州失守,夏振會做怎樣的選擇,你們不會猜不到吧?」

  柴建、張平雖然不滿韓謙再次繞過他們擅作主張,卻又不得不承認在郢州失守之後夏振選擇率部投降梁軍,對西線會導致何等災難性的後果。

  解決夏振及郢州兵馬,確實是他們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

  張平、柴建之前也在討論要怎麼解決夏振及郢州兵馬的問題,只是沒有想到韓謙出手會如此的狠決。

  「你接下來替殿下有何謀算?」沈漾盯住韓謙,語調平穩的問道,「此事是否也要先暫時先瞞過鄭暉?」

  「即便郢隨二州失守,黃州猶在四百里之外。而金陵增援荊襄,黃州乃是要沖,陛下也絕不會坐看黃州失陷梁軍之手——這麼看,鄭暉其實並無其他的選擇,所以此事無需瞞過鄭暉。」韓謙說道。

  只要黃州不失陷,家小眷屬皆在黃州的鄭暉及其部屬都在黃州,鄭暉率部投降甚至不戰南逃的可能性不大,至少在萬不得已之前,韓謙相信鄭暉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要不然的話,天祐帝決定不會心慈手軟放過他們的家小,而錯失震懾諸將的機會。

  「你既然知道無需擔憂鄭暉,為何不先說服鄭暉,再殺夏振?」沈漾又問道。

  「殿下需要的是鄭暉的效忠,而非合作。」韓謙說道。

  沈漾微微一嘆,張平、柴建等人也是啞口無言。

  他們是可有更穩妥的方式,解除夏振的兵權,將其囚禁起來,但絕對沒有剛才那一幕震懾人心——韓謙所教導給三皇子的,可不是一般的制衡之道、帝王心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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