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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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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19: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條件

  看著杜崇韜等人登一艘兵船渡河而來,楊元溥、柴建、李沖他們都頗為意外,韓謙皺著眉頭,壓低聲音跟三皇子楊元溥說道:

  「殿下,龍雀軍主力都沿丹江西進,短時間內恐怕是有些不現實了,等杜崇韜渡河過來,殿下替都虞侯請戰便可,殿下您還是要隨杜崇韜渡河去襄州城坐鎮。」

  「杜崇韜渡河過來,是要將殿下推到火架子上烤,而江潭等地過來的援軍,皆是驕兵悍將,我們無法掌握,倘若奢望北線的指揮權,龍雀軍有可能會遭受難以承受的損失,」李知誥蹙著眉頭說道,「杜崇韜是一塊難以嚼咽的老薑啊!」

  不需要韓謙額外提醒,他也還是能猜到杜崇韜親自渡河來的用意是什麼,同時也清楚他們目前能掌握哪些事,有哪些事是絕不能妄圖都攬過來的。

  要是他們此時妄圖將戰場的主導權拿過來,到時候梁軍大舉南侵,而江潭等地的援軍又不聽他們的調動,難道讓兵馬才區區七千的龍雀軍硬著頭皮,從正面硬扛梁國的虎狼之師?

  聽韓謙、李知誥的解釋,楊元溥點點頭,知道不能因為看到杜崇韜渡河來見,真就以為他是示弱了,杜崇韜實際還是有意在欺他年少氣盛。

  楊元溥少年氣盛,想明白這點也有些氣惱,但他心裡細想也是如此。

  要不是韓謙、李知誥及時告誡,他看到杜崇韜都主動示弱了,即便能保持頭腦清醒,不妄圖將鄧襄戰場的指揮權都拿過來,也多半會想著在樊城建立自己的獨立牙帳,怎麼都不會甘願再跟杜崇韜去北岸的襄州城。

  不過,真要那樣的話,他就中了杜崇韜的圈套了。

  「杜崇韜見過殿下。」杜崇韜鎧甲外裹著卸寒的褚紅色袍裳,率諸將登岸後,走到三皇子楊元溥跟前行禮道。

  不敘軍中將職高下,朝中文武大臣見皇子乃至公主都要行敬禮,以示對皇權的尊崇。

  「杜帥客氣,元溥還等著這邊將卒都登岸後,便渡河見去參見杜帥,沒想到杜帥先渡河過來了。」得韓謙提醒,楊元溥放低姿態的說道。

  他心裡也想明白過來,父皇不會支持他到鄧襄後就喧賓奪主,更絕不會支持他從杜崇韜手裡奪過帥權的;至少在他證明自己之前,這樣的事情不可能發生,不然的話,他將斷送掉爭嫡的機會。

  韓謙站在三皇子及李知誥、柴建、李沖等人身後,名義上他只是侍衛營副指揮、侯府從事,地位上是次於侍衛營指揮柴建及錄事參軍李沖的,這樣倒也方便他更好的觀察杜崇韜及他身邊的人,不會顯得無禮。

  杜崇韜是天祐帝的侄女婿,但靖江郡主楊琦,卻非杜崇韜的原配。

  杜崇韜出身草莽,其妻於天祐三年留下二子病逝,之後是天祐帝作主,將侄女楊琦許配給杜崇韜為續絃,之後又生有一子一女。

  靖江郡主攜幼子、幼女居於金陵,韓謙在來襄州之前,還特地隨三皇子過去拜訪過,以便拉近關係,但杜崇韜的長子、次子,都已經算是長大成年,此時也都在襄州軍中為將。

  韓謙打量著杜崇韜略顯狹長而陰鷙的臉,暗自琢磨,這樣一位堪稱開國名將的人物,私底下是否像徐明珍、馬寅等人一樣,都藏著勃勃野心?

  韓謙打量著別人,也注意到隨杜崇韜過來的一大群人裡,也有人在暗暗打量著他。

  襄州戒防嚴密起來,到處都是風聲鶴唳,左司斥候也很難滲透到襄州城內,將襄州將臣的關係理順,韓謙對襄州軍將都還很陌生,也不知道這些格外關注他的人,到底什麼來頭。

  …………

  …………

  杜崇韜渡河過來,樊城守將自然是很快就將城門打開,迎接杜崇韜、三皇子等人入城說話。

  江岸上寒風吹灌,說幾句話都覺得吃力,確實不是談話的好地方。

  杜崇韜出任襄州刺史、鄧襄防禦使,而鄧襄駐軍,除了地方州營兵馬外,還有歸屬南衙禁營系統的左武衛軍一萬兩千餘精銳駐守在這裡,杜崇韜同時還兼領左武衛將軍、左武衛軍都指揮使等高級將職。

  金陵所調拔的錢糧有限,僅夠左武衛軍一萬兩千餘將卒的糧餉及給賞,而鄧襄兩州在過去數十年飽受摧殘,即便杜崇韜過來後極力恢復農桑生產,短時間內所籌錢糧,也只能修復治所所在的襄州城以及南部稍稍恢復生產的諸縣城池。

  樊城還是一片殘破,此時派駐一都兵馬,僅城牆及營房稍加整飭,其他毀於戰火的民舍,皆是一片廢墟。

  除了徵調過來的兩千多民夫外,隨著戰事的風聲鶴唳,也沒有多少民眾會滯留在漢水北岸;後續襄州軍還將對北岸進行進一步的堅壁清野。

  韓謙、李知誥等人,簇擁著杜崇韜、楊元溥走進樊城破舊的鎮將府。

  在狹窄的鎮將府大廳內,也沒有多少案椅,只有杜崇韜、楊元溥以及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及龍雀軍都虞候李知誥以及長史、司馬一級的等少數高級將官能夠坐下,韓謙乃至江州行營軍使鐘彥虎、柴建、李沖等人,都只能站在那裡議事。

  杜崇韜與楊元溥推辭一番,最後是併案而坐。

  且不管楊元溥的三皇子、臨江侯身份,他作為招討副使,是鄧襄所集結的西北面行營副帥,今日到襄州,身為主帥的杜崇韜也理應跟他介紹當前鄧襄所面臨的敵情,介紹已經集結於襄州的軍將。

  除了襄州軍杜崇韜手下的文官佐吏、都將參軍以及馬循、鐘彥虎等奉旨增援鄧襄的江潭等地州將外,還有監軍使徐昭齡與樞密院職方司鄧襄房主事金瑞等人。

  韓謙也注意到這兩個就是一登岸就盯著他打量的幾人之一。

  除了金瑞乃是趙明廷的嫡系外,徐昭齡更是壽州節度使徐明珍、安寧宮徐后的堂弟,此時也是鄧襄方面行營除杜崇韜、楊元溥之外的第三號人物。

  此前李知誥進襄州城見杜崇韜,便是徐昭齡極力反對龍雀軍進駐鄧西藩屏,只是韓謙之前並不知道他長得尖嘴猴腮,跟公猴子似的,頷下還留有稀疏的鬍鬚。

  聽杜崇韜介紹過鄧襄防線此時的情況,楊元溥自然是先表示龍雀軍及他本人皆要受杜崇韜的節制,接著又提及梁國關中兵馬有出武關的可能,建議李知誥率一部龍雀軍進駐荊子口,以示他此來襄州,不是來蹭軍功的……

  …………

  …………

  三皇子並沒有提出多苛刻的要求,甚至都沒有要求獨立指揮左翼兵馬,杜崇韜頗為意外,但身為坐鎮一方的主將,也沒有必要太過揣測他人的心思,只要一切還沒有脫離他掌控的跡象,自然也是見好就收。

  在樊城鎮軍府的大帳裡,杜崇韜與徐昭齡等人商議後,當場就決定任命李知誥乃左前部先鋒將。

  除了李知誥率龍雀軍第一都兩千精銳前往荊子口等地駐防外,同時杜崇韜還將黃州、郢州兩地增援過來的兩千州兵,統編到左前部,交由李知誥節制。

  今年梁國在南線的動靜,要比以往大得多,杜崇韜此時不敢肯定就沒有大股梁軍殺入鄧襄,也不敢稍有大意。

  此時鄧襄行營集結四萬多兵馬,襄州軍僅佔三分之一略強些,杜崇韜心裡也知道要是各個方向上的鎮將、守將,都用他手下的襄州軍嫡系,必然會引起客將的不滿跟牴觸,實也不利戰事。

  李知誥乃是信昌侯李普的養子,雖然杜崇韜不怎麼看得起信昌侯李普,但知道浙東郡王李遇對自己的這個繼侄子,評價頗高。

  目前梁國的關中兵馬動靜不大,安排李知誥沿丹江進入秦嶺東南麓,哪怕是武關方向沒有什麼戰事,將這一方面的守禦軍功讓給龍雀軍,杜崇韜也不覺得真就需要跟誰交待。

  要不然的話,也不知道李知誥這些人會唆使年輕氣盛的三皇子,做出怎樣的驚人之舉。

  除了任命李知誥擔任左前部先鋒將外,杜崇韜也任命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為右前部先鋒將,率潭州五千兵馬鎮守棗陽,封堵住從南陽盆地東翼桐柏山與大洪山之間、殺往隨州的缺口。

  看杜崇韜如此部署,韓謙也能看得出他這次組織西翼防禦戰的大體思路了。

  說到底,杜崇韜並不願意將兵線推到南陽盆地的北部,更不要說從北面的方城缺口,殺出南陽盆地與壽州軍聯合作戰了。

  目前,鄧襄防線的重心,還是放在南線。

  倘若梁軍大股殺入南陽盆地,鄧襄兵馬則可以襄州城及漢水為依託,與左翼的李知誥部與右翼的馬循部,形成一口凹底的鐵鍋,將梁軍堅決的抵擋住,不使之有機會南下,進襲近年來大楚重點經營的江漢平原。

  杜崇韜從前年秋出鎮地方以來,兩年都有小股的梁軍騎兵進來騷擾,在杜崇韜之前,梁軍也有兩次較大規模進襲鄧襄,都是遭到這樣的抵擋,最終無功而返。

  韓謙微微蹙著眉頭,但他在這次的場合也不會貿然出聲。

  不過,他同時也注意到徐昭齡、金瑞對杜崇韜的安排,也沒有表示什麼異議,或許是在他們過來之前就已經爭執過了吧?

  韓謙心想襄州當前的局勢,還真是微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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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滄浪

  待軍議之後,三皇子在柴建所率侍衛營的簇擁下,先隨杜崇韜、徐昭齡去漢水南岸的襄州城安頓下來,韓謙則暫時留在北岸,輔助李知誥安排前部兵馬沿丹江北進之事。

  當然,楊元溥也沒有將侍衛營的人馬都帶去襄州城。

  楊元溥知道他在襄州城是安全的,至少不用擔心有大群的敵兵能直接攻殺他們,真要到那一步的話,鄧襄防線都已經全線崩潰了。

  楊元溥僅讓柴建帶百餘人護送他去襄州城,侍衛營其他的人馬,都著李沖統領著,隨韓謙、李知誥西進。

  「今年梁軍來勢洶洶,西翼於鄧襄的防禦部署還是太被動了。」送三皇子楊元溥等人登上船,李知誥站在積雪的江灘前,頗為憂慮的說道。

  李知誥自幼隨父兄征戰江淮,又熟知兵法,當然也是一眼看出杜崇韜作如此防禦部署的優劣。

  西翼如此被動的在南陽盆地南部組織防禦,意味著梁國前期在西線組織的軍事壓力,都會施加到此時在蔡州南部積極進行防禦的壽州軍身上。

  雖然他們作為三皇子一系,在大楚內部最大的敵人,就是安寧宮、太子以及外戚徐氏一系,而壽州軍是這一系勢力的根基之一,但並不意味著壽州軍在梁軍面前受挫,他們就一定會受益的。

  壽州軍要是感受到來自梁軍的壓力太大,很有可能會放棄在蔡州南部的防守,收縮兵力,但這也意味著整個南陽盆地北部的方城缺口,將徹底暴露在梁軍的窺視之下。

  「此事怕是殿下都難以建言,我等還是做好應做之事吧。」韓謙說罷,便裹緊大氅,稍稍蜷縮著身子,感覺更暖和一些,心裡則是後悔,為了節約,過來之前竟然沒有給自己準備一件皮袍子,這個冬天要比以往都冷得多。

  韓謙抬頭看了看天空,又陰沉下來,這雪都沒有停兩天,看樣子又要落一場,心想也不知道梁國怎麼想的,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在這大寒之日妄興兵戈,想到龍雀軍出征前,每名將卒所緊急發放的寒衣也相當單薄,暗感也許這一場戰事下來,直接死於戰場的,都未必有凍死的多吧?

  至於鄧襄戰略部署上的事情,韓謙此時也不願多想。

  能獨擋一面的大將,皆是自負之人,戰略層次的建議,或許杜崇韜的嫡系親信能夠說得上話,要是他們慫恿三皇子意圖強行扭轉整個西線的防禦策略,就會回到杜崇韜渡河之時的那個勢態上。

  三皇子楊元溥借助皇子身份,是有可能強迫杜崇韜低頭,但杜崇韜到時候將挺進南陽盆地北部的重任交給龍雀軍承擔,他率襄州軍穩固南線,要怎麼辦?

  龍雀軍才是什麼家底?

  韓謙、李知誥再狂妄自大,這時候也不敢讓龍雀軍主力出南陽盆地,跟梁軍精銳死戰啊!

  先行抵達襄州的兩千龍雀軍,登岸後還沒有進樊城,此時天色還早,李知誥、韓謙便著將卒直接先沿漢水北岸西進,安排這一切之後,他們兩人又與李沖轉回樊城,再去見黃州、郢州的援兵將領。

  黃州、郢州都沒有禁營駐軍,一千援兵都是州營抽調過來增援,率軍皆是兩州的司兵參軍,黃州司兵參軍鄭暉與郢州司兵參軍夏振皆是兩地的強豪子弟。

  天祐帝率淮南軍在金陵奠定大楚基業之後,與越王董昌打了幾年惡戰,而江州以西諸州,包括潭州馬寅在內,基本都是傳檄而定。

  為穩定局勢,對鄂黃荊戎郢隨諸州,為拉攏地方強豪,封賞大量的強豪子弟為官為吏,地方州營也多掌握在地方強豪手中,僅僅在與蜀地及梁國相接之地,派嫡系大將率南衙禁營軍任鄧襄防禦使、戎州防禦使,加強控制。

  杜崇韜分派黃州、郢州的援軍,受李知誥節制,但李知誥能否真正調得動這兩支援軍,此時還真是難說啊。

  黃州、郢州的援軍,暫時還停駐在棗陽西,但在新的分派之後,鄭暉、夏振二人就再沒有隨杜崇韜去襄州城,也暫時沒有率扈衛回駐營,而是留在樊城等李知誥回來商議駐守之事。

  鄭暉、夏振二人,他們對所部分派駐守到漢水北岸的左翼是有所不滿的,但也沒有在杜崇韜等人面前表露出來。

  他們皆年過三旬,長相削瘦、剽健,並不能因為他們是地方豪強子弟,以及他們所率領的兵馬都是從地方徵調的將卒,就視為戰鬥力孱弱。

  事實上藩鎮割據,加上前朝末年的民亂,除了襄鄧外,江漢等地的戰事也是頻繁,地方兵馬的戰鬥力實際上相當不弱。

  相比較之下,鄭暉、夏振二人甚至都有些看不上龍雀軍的戰鬥力。

  收編染疫飢民編成龍雀軍,雖然已經是儘可能挑選精壯操練,但過去一年龍雀軍物資匱乏,大部分將卒還顯得羸弱不堪,又沒有經歷過實戰,如何叫人瞧得起?

  而更上層的因素,也是鄭暉、夏振這一層次的人物,也必然已經考慮到爭嫡之事,對他們、對他們所在宗族日後可能會有的影響了。

  韓謙與李知誥、李沖騎馬再入樊城,路上也討論過鄭、夏二人可能會有態度,決定請這兩州援軍進駐位於丹江東北面、位於秦嶺與伏牛山相交、地形相對平坦開闊的淅川、內鄉兩座殘城。

  這兩地除了襄州軍各有二三百守軍外,殘城內外也聚集上千民眾耕種,條件相對較好一些。

  這兩地往東便是南陽盆地的腹地,倘若梁軍南下,勢不可遏,從這兩地南撤也要遠比駐守荊子口等山嶺腹地的駐軍快得多。

  韓謙相信叫鄭暉、夏振選擇,他們也會更願意率部到這兩地駐守。

  而如此安排,龍雀軍則能更完整、獨立的控制住丹江水道,不受其他派系勢力的干預;要不然還不知道徐昭齡、金瑞等人有可能在背地裡跟他們搞什麼鬼呢。

  在樊城鎮將府再次碰面,鄭暉、夏振也接受這樣的安排,但他們對李知誥、韓謙、李沖的態度卻甚是冷淡。

  即便在韓道勳赴任敘州途中,韓謙隨父親在黃州短暫停留時,曾與黃州司兵參軍鄭暉有過一面之緣,此時再見也是相當的冷漠,並不欲與韓謙私下有太深的交流。

  目前主要先確保所有的軍事部署以最快的速度到位,很多細緻的工作,甚至西北面行營內部太多的微妙,都沒有時間去揣摩權衡,與鄭暉、夏振見過面後,韓謙又陪同李知誥、李沖沿漢水北岸西進,與中途在老龍口宿營的前部龍雀軍會合,宿過一夜,清晨時分他們又率三百騎兵先前,於午前趕到丹江口紮營。

  丹江匯入漢水之地,原本乃均州治所所在。

  之前橫跨漢水、丹江三岸的均州故城已經毀於戰火,目前杜崇韜在南岸重建了一小里許方圓的城壘,作為抵禦西面漢中蜀軍的前哨堡壘,但漢水北岸,位於丹江兩翼的鎮埠則還是一片廢墟。

  就地勢而言,均州故城位於北岸要開闊得多,差不多有十數里縱深、泥沙淤積而成的平地位於山嶺包裹之中。

  從殘留的遣跡,能看到得先人沿漢水、丹水修堤圍墾的痕跡,要不然大巴山與秦嶺相交的這一區域,即便位於低陷帶,也不會有十數里縱深的平整地域存在。

  韓謙也能看出早年修築的江堤被摧毀得很多,夏秋季水勢漫漲時,兩側受洪水浸灌得很厲害,北岸差不多有一半區域的建築廢址,都留有近幾年被洪水浸泡過的痕跡。

  「那便是滄浪洲,」韓謙指著漢水與丹水交會江心處的一座沙洲小島,跟李知誥、李沖說道,「《水經注》說漢水又名滄浪水,便是因此洲得名——我們在此新築城寨,便叫滄浪城得了……」

  不管南岸城壘已有兩千襄州軍精銳,韓謙執意主張在北岸的丹江口重建一座受龍雀軍控制的城寨。

  這裡不僅控扼丹江、漢水,更是從襄州城增援丹江中上游的關鍵節點。

  李知誥勒住馬,看向對岸臨水城壘之上的旌旗,被寒風吹得抖動不休,蹙著眉頭說道:「襄州已經在南岸建造防壘,龍雀軍想在北岸再建城寨,杜崇韜極可能不會予以錢糧上的支持吧?」

  龍雀軍在自身都如此緊缺的情形下,要在這裡築城,李知誥即便知道這處城寨在戰略上的重要性,也是相當猶豫。

  韓謙勸說道:

  「龍雀軍既然已經進入鄧襄地區,爭取在冬季防禦梁軍的戰事獲得軍功是一方面,還有一件事是侯爺他們在金陵即便不能立刻推動恢復均州的編制,但城寨需要早建起來。至於所需要的錢糧,我們可以從兩翼隱逸深山老林裡的諸多山寨籌措,我會跟殿下請纓此事……」

  李沖狐疑的打量韓謙一眼。

  之前需要左司執給糧資,韓謙百般推擋,反倒不惜冒著跟杜崇韜撕破臉的風險,建議龍雀軍直接進抵北岸樊城,迫使杜崇韜接受他們的條件,這時候見韓謙竟然主動將這事攬過去,李沖便有疑心,懷疑韓謙是不是有其他的算計沒有跟他們明白說出來。

  面對李沖的打量,韓謙手攏在袍袖之中,只是淡然的等李知誥做決定。

  信昌侯李普及黑紗婦人都不能過來,龍雀軍在襄州的事情,韓謙只需要跟李知誥商議出一個方案,然後徵得三皇子楊元溥的許可便行,甚至待陳德、郭榮、沈漾過來,話語權都沒有李知誥大。

  當然,柴建、李沖、周元等人在背後會如何影響李知誥的決定,就不是韓謙所能決定的了。

  雖然已經入冬,漢水的水位降了下去,但在寒風吹灌下,碧澈的江水依舊洶湧。

  這時候楊欽所率領的三艘戰帆船,正揚帆從下游緩緩駛來。

  「好吧,你跟殿下去說,此地能築一寨為龍雀軍控制,確實頗為重要。」李知誥說道。

  韓謙只要能另想到籌措錢糧的辦法,李知誥當然也不會拘他在丹江口建城寨。

  韓謙當下便與李知誥商定,由李知誥、李沖繼續率部前往荊子口等地駐守,留他在丹江口主持城寨修築之事,並負責襄州城與荊子口的聯絡。

  而等李知誥率部進駐荊子口之後,除了留一組探子外,左司此時留在荊子口的人手,也都可以撤到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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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19: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鹽事

  三船直接停上江灘,楊欽等人跳下江灘,過來參見韓謙。

  這也是江淮川湘等地幾乎皆造平底船的緣故,主要是方便停靠灘地,換作尖底大船,吃水五六尺深,像滄浪附近的淺淤灘地,差不多要搭十數米長的棧橋,才能接到陸地。

  而當世的鑄鐵水平有限,想要千斤重的大錨相當困難,而岸灘沒有能系泊的大樹,又沒有足夠沉重的大錨扒住河床,船在水中停泊也成問題。

  所以籌建中的敘州造船場,要造真正意義上的快速帆船,要克服的困難相當多。

  甚至在很多人看來,敘州造船場有沒有必要建下去。

  韓謙在這事上則是一意孤行,季希堯每有信函過來,他也是優先回復,不僅給以錢糧上的支持,甚至季希堯的籌辦造船場時遇到種種技術性困難,他都會儘可能詳盡的給予解決,著季希堯大膽試行他所想的辦法。

  靡費極巨,他也是一力承擔,同時也是儘可能將匠坊那些在別人看來不安分、不受傳統束囿的年輕匠師,派往敘州,調給季希堯使用。

  「要在這裡建寨?」

  楊欽過來參見韓謙,得知李知誥、李沖繼續沿丹江而上,韓謙卻與田城等人留在這裡的原因,也是大吃一驚。

  這他娘是他們左司此時能辦得了的事情嗎?

  楊欽縱橫江湖多年,聽信季昆慫恿,都敢刺殺朝廷命官謀財,也可以說是膽大狂妄之人,但也沒有想過要在此地建城。

  當然,他們要是能徵調三五千精壯民夫,以及有供養這些民夫的錢糧,這倒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錢糧在哪裡、民夫在哪裡?

  此時調入鄧襄的左司斥候,加上船幫護衛、水手,總計不到八十人,這事要怎麼去做?

  捕獲野民?

  雖然說是深山野嶺裡有大量逃戶結寨而居,但這些逃戶多為幾十年來在歷次鄧襄戰事裡潰敗下來的戰敗方殘部所控制。

  戰事平息了,或許只需要金陵一道諭旨頒布下來,分給田地,這些逃戶會陸續出山入籍,但現在要和和氣氣的派人去強徵民夫,不被一通亂箭射回來,那就叫見鬼了。

  左司才這點精銳,不要想著能強攻山寨。

  龍雀軍或許有能力強攻下幾座山莊,但龍雀軍損兵折將,攻下山寨,所錢糧肯定是分賞作戰勇猛的將卒,所擄捉回來的逃戶山民,他們在荊子口築營修寨,不需要大量的精壯民夫?

  楊欽擔心韓謙對新建的船幫擠榨太甚,也是直截了當將他所能想到的困難都擺明了說出來。

  「這世間有一樁買賣,近數十年來已經叫無數人頭落地,但屢禁不絕,你說是什麼?」韓謙淡淡一笑,問楊欽。

  楊潭水寨最初是他所破,之後再為鐘彥虎所滅,雖然他破楊潭水寨時,彼此是敵我之勢,楊欽事後也怨不得他,但之後楊欽依附於他,更多還是為形勢所迫。

  此時楊潭水寨重建於敘州,郭奴兒、林宗靖等人也編入船幫,韓謙不擔心楊欽會存異心,但很顯然,他也不能指望楊欽完全沒有自己的思想,對他唯命是從。

  該說服時,還是要適當進行說服的。

  「販私鹽?」楊欽驚問道,「我們真可能幹這事?」

  二三十年前徹底動搖前朝統治,席捲大江南北的那場民亂,最初就是一幫私鹽販子掀起的。

  不管是總結教訓也罷,又或許為籌軍資,大楚開國以來對私鹽的打壓,要比前朝更加嚴厲,每年販鹽超過一石而被砍下頭顱的鹽犯,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然而就當世而言,鹽利實在太過巨大,即便人頭滾滾,猶是不能完全禁絕私鹽。

  韓道勳父子入敘州,州獄嘯鬧,當時州獄關押九百囚徒,有六成是鹽犯。

  韓謙的這個問題,楊欽很容易就能想到答案。

  只是鹽利是目前籌措軍資的主要來源之一,鐵鹽轉運使司,權柄之大,已成戶部、度支使之上,鹽吏遍及州縣,耳目極多。

  更不要說,他們還不知道職方司趙明廷手下此時有多少人盯著他們。

  他們真要做這事,不是將把柄活生生的交到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手裡?

  到時候事情被捅穿,不僅他們人頭難保,觸了眾怒的三皇子,也不要想爭嫡的吧?

  「你想哪裡去了,」韓謙笑道,「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堂堂正正的賣鹽?楊潭水寨以往應該沒少幹過販買私鹽的事情,你不會連這點都想不到!」

  「怎麼堂堂正正的賣鹽?」雖然韓謙說他應該能想到,但猝然之間,楊欽還是困惑不已。

  「江淮之間,食鹽皆官運官銷,但敘州食鹽則是商運商銷,那我問你,此時食鹽,應該是官運官銷,還是商運商銷?」韓謙問道。

  「襄州城設有鹽鐵院監,襄州之內官民用鹽,皆要從官鋪買之,這邊自然是官運官銷吧?」楊欽不確實的說道。

  「錯!」韓謙說道,「杜崇韜以襄州刺史,兼領鄧襄防禦使,也就是說,他統管襄州軍政,統管襄州、鄧州防務,但你不要忘了,我們此時是站在均州的地盤之上。不要說民政了,實際連地方州兵、治安等事,杜崇韜都插不上手!難不成小小的襄州鹽鐵院監,能將觸手伸到均州來,管得了均州的鹽事?」

  「啊?真可以這麼做?」楊欽有些犯傻的問道,還是滿臉的困惑。

  「你能不能直起腰,我們的靠山可是三皇子殿下、可是整個西北軍的副帥,你怎麼可以如此沒出息?」韓謙笑問道。

  大楚鹽制,實行的是官產官收官運官銷之制,私鹽超過一石即判斬立決,嚴苛無比,但也有極個別的特例。

  辰敘等邊州,地處荒僻,沿途多水匪山賊,這些邊州的鹽事則實行官產官收商運商銷。

  均州早已經是荒廢了。

  倉促之間,朝廷還沒有想到要重置均州,但為了限制邊帥的權勢,朝廷也沒有將均州劃入襄州,只是將針對梁州蜀軍的防禦之事,暫時交由鄧襄防禦使府節制。

  不過,韓謙揣測杜崇韜的心態,他也不想提醒朝廷重置均州之事。

  一方面這邊沒有能編入籍的民眾,山寨也不接受收編,新置州縣,除了靡費錢糧養一群官吏,還能有什麼作為?

  另一方面,新置州縣,朝廷必然要派遣新的刺史,杜崇韜何苦又迎來一個重量級的官員,分他的權柄?

  換作其他人,想在這上面鑽空子,無疑是自取死路。

  平頭老百姓,誰嫌命長,敢說這邊的鹽事、築城工造等民事,不受襄州鹽鐵院監、襄州刺吏府、鄧襄防禦使府管轄?

  其他人不行,但三皇子楊元溥行。

  理論上,船幫只要能拿到鹽引,是可以從鹽官那裡以一石千錢的價格批買食鹽,運到均州銷售。

  當然,要是均州舊境之內,真要是沒有一個民眾,販運過來的鹽賣不出去,也是白搭;這時候要是敢越境向襄州或其他州縣銷鹽,超過一石,也是死罪,但問題是韓謙他們剛剛摸清楚漢水、丹江兩岸的山嶺之間,藏有大量的逃戶。

  韓謙要是這時候就妄圖想要將這些逃戶編入州籍,徵賦稅徭役,只會招至強烈的抵抗,但以相對低廉的價格,賣鹽給他們,或者跟他們交換物資,甚至交換他們派人出山做工呢?

  辰敘等邊州的鹽商,已經被大姓豪族所壟斷,韓謙不想激化矛盾,沒有辦法強行插手鹽事,但在襄州方向,這麼大的空子,他怎麼可能不鑽?

  不過,鹽事也只是韓謙用來說服楊欽等人賣力、支持這事的藉口,他更根本的目的,還是推動均州的重新設置。

  由楊欽慢慢去消化、細思鹽事可能給左司帶來的利益,韓謙則站在江濱,眺望遠處的雲水。

  九月初旬,韓謙知道梁國積極籌備戰事之後,他就想辦設法說服信昌侯李普他們爭取龍雀軍能夠參戰,但龍雀軍參戰能做哪些事情,這也是韓謙這一個多月所冥思苦想的。

  要是梁軍今年冬季沒有打算攻入南陽盆地,也沒有從武關發動攻勢的計畫,是不是龍雀軍跑到襄州兜一圈,就這樣拍拍屁股班師金陵?

  也許大多數的將卒甚至將領,心裡可能都是這麼想的。

  像郭榮、郭亮、高承源等人,這麼走一趟,即便沒有顯赫的軍功,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在軍中的資歷多少要增厚一分,也便於往後獲得更好的將職。

  將腦袋別在腰間,野心勃勃想在血腥戰場爭奪軍功的將領,畢竟是少數。

  即便是沈漾,內心深處多處也是希望諸國能平息紛爭的。

  韓謙打心底也希望能在溫柔鄉里流連忘返,只是殘酷的現實迫使他將這層渴望、奢想壓制在內心的最深處,不令其萌一丁點的芽出來。

  就算梁軍這次將要發動的戰事,主要針對壽州軍,不會派大股兵馬插入南陽盆地,其關中兵馬在武關方向也只會嚴守門戶,不會有多餘的動作,韓謙也絕對不會讓龍雀軍在將來三五個月時間內沒有更多的作為。

  那相當於是龍雀軍白白浪費了三五個月的寶貴時間!

  想到天祐帝極可能都剩不到三年的壽命,韓謙恨不得將時間掰成幾份去花。

  韓謙目前所能看到的最好結果,就是梁軍現在就打進來,然後在南陽盆地內拉據兩三年,龍雀軍也被迫一直駐守在襄州,一直到天祐帝駕崩。

  哪怕到時候太子順利登基,安寧宮執掌大權,韓謙只要與一部龍雀軍精銳留在襄州,便會有更多的選擇,而不用擔心隨時會頭顱掉地、性命不保。

  當然,就梁楚兩國的狀況,誰也沒有實力將一場廣及千里的戰事持續兩三年而不撤兵。

  不過,龍雀軍還是可以爭取,至少爭取一部兵馬駐守西線邊疆,不撤回金陵的機會。

  這也是韓謙在金陵時就極力鼓動爭取龍雀軍能夠接掌鄧西三縣防務、說服信昌侯李普在金陵活動,爭取恢復均州編制的原因。

  皇子或大臣遙領州縣,從前朝開始就不是什麼特例。

  所謂遙領,實際就是指三皇子可以留在金陵,但依舊可以兼領州刺史甚至防禦使、節度使等職,然後派嫡系屬吏留在州縣治理軍政事務。

  韓謙在金陵時,就將爭取新置均州的想法說出來,信昌侯李普以及李知誥等人,也覺得這是擴大龍雀軍實力的妙策,但是不是此時就實施此策,就存在爭議了。

  畢竟龍雀軍現在是太缺錢糧了。

  晚紅樓及信昌侯的潛力已經被榨乾,要不然也不會縱容韓謙以三皇子的名義大肆籌貸了。

  當然,韓謙也沒辦法拍著胸脯發誓說天祐帝那老傢伙鐵定活不過三年了,大家將腦袋別在腰帶上干吧。

  在信昌侯李普的眼裡,年逾六旬的天祐帝精神還很抖擻,在天祐帝此時已經明顯有培養三皇子想法之際,不想表現得太迫切,以便有哪個環節出了岔子,以致功虧一簣、滿盤皆輸。

  這時候就需要韓謙另闢蹊徑,而撬開這諸多事的第一支槓桿,就是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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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20: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意外來客

  楊欽率三艘船過來,也攜運了一批物資,是計畫應急的。

  目前,杜崇韜正式委託李知誥出任左前部先鋒將,將左翼防線主要交給龍雀軍來承擔,那這一方向的錢糧物資補給,自然就將由襄州城負責統籌,那楊欽這次攜來的物資,就沒有必要暫墊進去。

  這批物資,包括兩千石粳米、桐油一百桶以及茶藥鐵料土布臘肉若干,此時也不可能再運往金陵販售,韓謙讓楊欽立即安排人,將這物資卸船,運上岸。

  誰也不知道這邊建城,需要多少物資才夠?

  韓謙甚至還派人通知馮宣,在龍雀軍主力入漢水時,他們裝滿物資,暫時停留在岳州境內待命的船隊,也跟著過來。

  對於四姓,只要有錢賺,不被韓道勳、韓謙父親聯手給坑了,只要韓謙最後能將錢款結算給他們,他們才不會管從敘州裝船運出的物資,最終運到哪裡去呢。

  雖說韓謙計畫用鹽事作為第一支槓桿,撬動諸多事,但實際上他第一步真正想控制此地的鹽事,也非易事。

  商運商銷,也需要鹽鐵使司發給鹽引,鹽商才能到指定地點運鹽,而運輸及以及開設鹽鋪販售,也需要接受鹽吏的監督。

  即便在這個過程當中,安寧宮及太子一系不設置障礙,照正常程序第一袋鹽運及滄浪,也是兩三個月之後的事情。

  真等到那時候,戰事膠著,韓謙都極可能分身乏術,多半黃花菜都涼徹底了。

  韓謙待左司大部斥候都收攏到滄浪之後,便著田城先留在滄浪主事,派人攜帶茶藥等物,進山找山寨送禮雲,先建立初步的聯繫,將大軍丹水江北進的緊張氣氛緩和下來,他則隨楊欽乘空船趕往襄州城,去見三皇子楊元溥。

  從滄浪沿漢水而下,一百六十里便到襄州城。

  北岸有殘道,兵將也要走兩天才能,乘馬也要走一天,而揚帆順流,僅於半天,便抵達襄州的北城外。

  當然,韓謙帶著女扮男裝的奚荏去見三皇子,僅讓楊欽率數人相隨。

  主戰船由郭奴兒帶著去岳州找馮宣傳訊,兩艘漿帆船則隨林宗靖停靠在襄州城北的江灘,等韓謙見過三皇子楊元溥後,可以將往荊子口運送糧秣軍資的差事攬下來。

  襄州城,又名襄城,乃襄州州治所在,杜崇韜出鎮襄州後,重點工作就是修治襄城,但除了城池要比敘州的黔陽城深闊外,城內還到處都殘留著戰火摧殘的痕跡。

  襄州城被毀最嚴重的一次,是前朝和德年間,匪首秦宗權率三十萬流賊湧入襄州。當時諸城皆下,唯襄州牆高城險,久攻不下,秦宗權最終竟然驅使四野之民,運土石填入源出荊山、從襄州城西流入漢水的柳子河,開渠將柳子河的水,引灌到襄州城下,漫灌月餘,終致城牆崩塌。

  這一戰也令有鐵桶江山之稱的千古名城襄州元氣大傷。

  …………

  …………

  杜崇韜重建襄州城,依舊是將襄州城當成軍事堡壘打造,全城逾三分之一皆是州衙、防禦使府以及諸駐兵衙門所在。

  三皇子楊元溥身為副帥,杜崇韜也將西城錦興坊單獨劃出來,作為楊元溥的駐所。

  韓謙入城,徑直往錦興坊趕去,朝南開的坊門內外,已經全部換上臨江侯府的侍衛。

  三皇子這時候在柴建的陪同下,剛出錦興坊去見防禦使杜崇韜了,韓謙也不知道三皇子、柴建會在杜崇韜那裡耽擱多久,聽守門小校說三皇子也在錦興坊特地給他安排了一棟宅子,便著小校領他們先過去。

  走在坊院內部的巷道里,有絲絲縷縷的悠揚琴音傳過來。

  韓謙眉頭微蹙,錦興坊大小百餘座院子,既然都已單獨劃給三皇子使用,應該沒有閒雜人等滯留在這裡,而三皇子從江州登岸,以每天不下三百里的速度乘快馬過來,隨行不可能會有女眷、樂師,坊院子裡怎麼會有琴聲傳來?

  難不成他與李知誥離開才兩天,杜崇韜便送了樂師女伎給三皇子消遣?

  杜崇韜想要將三皇子安撫好不給他添亂,這是杜崇韜極有可能做出來的事情,但聽琴音又不像是從三皇子住處的後宅傳過來,難道侍衛營裡有哪個低級軍官有這雅好?

  韓謙心裡胡思亂想著,隨往小校往巷道深處走去,琴音越發真切清越,最後他們停在一座院門前,而琴音就從隔壁的院子裡傳出來。

  「隔壁住著誰?」韓謙眉頭微蹙著問小校。

  「新上任的侯府監丞張平大人住在大人的隔壁。」小校問道。

  韓謙叫楊欽帶著人先進院子歇腳,他帶著奚荏往隔壁的院子走去,也沒有敲門通稟的意義,直接推開虛掩的院門,穿過垂花門,就見草木凋零,還積有殘雪的中庭,姚惜水在兩名丫鬟的陪侍下,身穿雪白的狐裘,正坐在廊下調拔琴弦。

  韓謙沒想到會看到姚惜水,也是微微一怔,但轉眼間又是撇嘴一笑,說道:

  「得,我正愁襄州夜寒,無人暖腳呢,原來暖腳人已經在這裡候著了。」姚惜水一雙美眸朝這邊望過來,神色踞傲的瞥了韓謙一眼,卻沒有理會他。

  「姚姑娘身為晚紅樓魁首,似乎並不適合出現在襄州城裡啊,難不成夫人她老人家終於想開了,要將你賞給我暖床?」韓謙看到姚惜水身邊有一張短凳,嬉皮笑臉的走過來,伸手就要將姚惜水修長白皙的小手抓過來。

  姚惜水手一抬,一道寒光閃過,袖子裡滑過半截鋒利雪亮的短刃。

  韓謙收回手,說道:「你過來,總是要有一個身份吧?趙明廷在襄州城裡安插的眼線,都不見得比金陵少啊。」

  「民女自幼孤苦零丁,不得不流落風塵乞活,幸得內寺伯張平大人憐憫,收為義女,隨伺身邊,難道韓大人你還忍心繼續欺負小女子不成?」姚惜水將短劍收入袖口,美眸盯著韓謙問道。

  韓謙見院子裡沒有其他人在,暗感這個內侍伯張平要嘛在三皇子住的宅子裡,要嘛就是陪三皇子去見杜崇韜了。

  韓謙早就猜到世妃身邊必有晚紅樓的人幫著遞消息、照顧世妃及三皇子在宮裡的幽禁生活。

  不過韓謙在金陵時,都沒有聽說內侍省有意另外派人頂替郭榮在臨江侯府內部的監丞之職,沒想到張平與姚惜水這時候人都已經在襄州城裡了,行動速度還真是不慢啊!

  三皇子是見過姚惜水,自然不難猜到內寺伯張平的真正身份,韓謙這時候也沒有見到三皇子,也不知道三皇子心裡真實想法跟感受是什麼。

  憤怒或者恐懼?

  韓謙手擱在琴架子上,心臟卻微微抽搐,背脊竄起一股寒意。

  沒想著見三皇子稍有不受控制的跡象,他們就已經住不住,有柴建、李沖等人還不夠,黑紗婦人及信昌侯李普竟然將張平、姚惜水直接安排到三皇子身邊,以此直接加強對三皇子的控制,以確保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韓謙看著姚惜水身邊兩名丫鬟一眼,便站起身來,帶著奚荏走回隔壁安排給他在襄州城居住的宅子。

  「怎麼,看到世間並非只有你一個聰明人,心裡就不痛快了?」奚荏見韓謙落落寡歡的樣子,忍不住冷嘲熱諷道。

  「我看你應該換個名字,不要叫奚荏,以後改叫奚落得了,」韓謙瞪了奚荏一眼,說道,「我要是倒霉了,你能落得著好?」

  奚荏也知道剛才的奚落有些過了,她將腰間的佩刀解下來,又將厚沉的袍衫脫下來,女孩子家寒天所穿的襖衣,又走過來幫著韓謙將袍裳裡所穿著革甲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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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患

  韓謙站在庭院裡,張開臂讓奚荏幫他將革甲解下來,看著枝葉凋零的石榴樹,忍不住輕嘆一口氣說道:

  「天下間又能有幾人能夠不臣服於他人之下?他們真要能成事,我臣服於他們,安安心心替他們謀劃也沒有什麼不可,但可惜啊,他們控制慾強到蠢,成不了氣候,要是任他們折騰,不需要多久,只怕很快就會雞飛蛋打、一地狼藉的慘淡下場!」

  「你也能猜到你這段時間搞出這麼多事,那邊肯定不會叫你痛快的,為何反應這麼大?」奚荏好奇的問道。

  「我是準備好那婆娘貼身盯住我,反正我在你跟庭兒那裡也佔不到什麼便宜,多個白吃白喝的,我也能承受的,但他們毫無顧忌的要將三皇子的凌人盛氣打壓下去,這是要壞大事的!真是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啊!」韓謙恨鐵不成鋼的罵道。

  他們現在最大的優勢就是天祐帝有廢嫡之心而三皇子有龍種氣象,使得他們很多事情,都能獲得天祐帝的直接支持,包括籌建龍雀軍,包括他們這次率龍雀軍參戰等等。

  要是不出意外,鹽事以及新置均州等事,只要他們能鑽到空子,堵住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口舌,也應該很快就能獲得天祐帝的直接支持。

  他們前幾天,直接慫恿三皇子同意龍雀軍在漢水北岸下船,難道憑仗的是杜崇韜對三皇子的敬畏嗎?

  他們所依仗的,實是勢力未成的杜崇韜對天祐帝的敬畏。

  然而天祐帝對三皇子的一切支持,都源於三皇子值得培養。

  韓謙此時倒無懼信昌侯李普在他身上搞什麼手腳,抵擋不了,大不了逆來順受,他能選擇隱忍,逮到機會再反咬他們一口便是,但信昌侯李普、黑紗婦人他們對三皇子這麼搞,對少年熱血未冷、正欲意氣風發的楊元溥而言,打擊將是極其慘烈。

  楊元溥為何會如此的勤勉?不就是為了擺脫安寧宮的陰影嗎?

  雖然在這個過程中,楊元溥表現得急於求成,但天祐帝是不會介意這點的。

  要是三皇子現在就認識到他注定永遠擺脫不了成為傀儡的命運,那他又何苦打足雞血去爭嫡?

  三皇子即便不激烈的對抗,不再配合信昌侯府行動,即便意志消沉下來,變成完全受人控制的傀儡,這種種變化也不可能瞞過天祐帝的眼線,繼而所導致的一切後果都將是災難性的。

  很可能韓謙這次所籌劃的鹽事以及新置均州等事都會化為泡影。

  「你有何策應之?」奚荏看韓謙多少有些氣急敗壞,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難得對韓謙語氣低柔的問道。

  「難。」韓謙搖頭說道。

  正如他完全不跟信昌侯他們商議,就直接拉三皇子、沈漾支持左司籌貸一樣,黑紗婦人及信昌侯這次將張平、姚惜水安排到三皇子身邊事先都沒有透露一點口風,說白了就是不容他這邊拒絕。

  那邊擺出如此強硬的姿態,已經表明不再有退讓的可能,他這邊反倒不便再硬扛了。

  趙庭兒不在身邊,韓謙也不管奚荏心裡是否恨他殺兄之仇,此時鬱悶,便將這裡面的諸多糾纏,一一解釋給奚荏知道,說道:「這事情我覺得十分操蛋,還能跟你說說,你說三皇子此時是什麼心緒?偏偏這時候,我又不能跟這些蠢貨撕破臉……」

  「你不能立時堅定給三皇子以支持,恐怕三皇子對你也會變得很失望吧?而這次所籌劃的鹽事,恐怕便會夭折掉!」奚荏蹙著秀眉說道。

  「你卻也不蠢。」韓謙說道。

  奚荏禁不住想橫韓謙一眼,這話是誇她,還是在罵她?

  韓謙卻沒有在意奚荏心裡在想什麼,但關鍵的問題恰如奚荏所說,他不能跟柴建這些蠢貨撕破臉,但他要是不能立時在柴建、張平、姚惜水三人面前擺出強硬的姿態,限制住他們對三皇子的干涉,不僅安撫不了三皇子受挫的心,還可能令三皇子對他失望,很多事情就會變成一團糟。

  韓謙藉故又跑去三皇子的臨時府邸,找到一個相熟的侍衛,這名侍衛只是當初從龍雀軍收編過來的老卒,不知道太多事,但在張平前日午時抵達襄州城後,他是能感受到三皇子有明顯的情緒變化。

  韓謙苦思無策,天色漸黑,他也沒有心思吃什麼東西,差不多到亥時,才有人跑過通報說三皇子從防禦使杜崇韜那裡回來。

  韓謙將奚荏、楊欽喊過來,說道:「我先去見殿下,你們隨後便闖進去尋我,說接到線報得知少習山方向發現梁軍異動,但到底什麼事情,還需要進一步確認。」

  楊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韓謙竟然要他慌報軍情,奚荏卻是知道韓謙沒有辦法解開這邊的結,只能用此策暫時脫身,至少短時間內不用直接面對三皇子,以免三皇子對他個人也失望透頂。

  吩咐好楊欽與奚荏之後,韓謙便穿過巷道去見三皇子。

  韓謙是第一次見到內侍伯張平,見他是一個四十歲出頭,也有可能年齡要更大一些、白面無鬚、臉頰狹長削瘦的中年男子,人顯得精明幹練,眼瞳裡神采熠熠,看他手腕各處關節粗大,想必也是習過武的。

  除了三皇子、柴建、張平站在廊下,韓謙過來,還看到大堂外的院子裡亂糟糟一團,十數名花枝招展的女子背箱搬籠,跟搬家似的,問過才知道是杜崇韜送給三皇子的樂師舞姬;三皇子也沒有拒絕,吃過宴後,便直接帶回這邊的宅子來。

  看站在廊前的三皇子臉色陰鬱,顯然是並沒有因為得到十幾個美嬌娘而心情舒展,只是強忍住沒有發作。

  韓謙知道這一切跟他所預料的一樣,張平與姚惜水的到來,三皇子內心是極力牴觸,卻又無力反抗,以致也完全不顧這十數美嬌娘裡有沒有杜崇韜或者其他人安插的眼線便收了下來。

  三皇子也是用這種任性、不惜局面會失控的方式,用來發洩對張平等人的不滿吧?

  柴建、張平臉色也不好看。

  張平的真正身份見不得光,原本以為到襄州城後,將寧安宮的眼線從三皇子身邊都剔除出去了,他們平時說話做事,沒必要再那麼小心翼翼時,卻不想又因為三皇子的任性,這邊的宅子裡又住進來這麼一群摸不清根腳的樂師舞姬。

  「我新收的義女,在襄州也沒有事做,這些樂師舞姬便交給她調教吧。」張平以不容質疑的口吻說道。

  似乎在韓謙他們過來之前,張平、柴建與三皇子正商議這些樂師舞姬怎麼處置。

  人是杜崇韜送的,張平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處置手段,想著先將人都趕到姚惜水那裡,至少能讓這邊的宅子清靜起來。

  郭榮、沈漾等人都還在趕往襄州的路上,更何況郭榮此時只是擔任監軍使,也無權再管束臨江侯府後宅之事,這後宅之內便是張平、柴建兩人說得算。

  楊元溥現在有些後悔答應收入這些樂師魯莽了,但心裡的怨恨未平,怎麼都不甘心再次輪為受他人擺佈的棋子?

  他臉色陰沉的站在那裡,朝韓謙看過來。

  韓謙朝楊元溥點點頭,表示他已經知道這些事,又朝張平拱拱手,冷淡的說道:「韓謙見過張大人,之前都不知道張大人要到襄州來;姚姑娘他人呢?」

  韓謙話音剛落,姚惜水就從後堂轉身走出來,應該是張平與柴建在回來的路上,就商議好要怎麼處置這些樂師。

  「你們都暫且都將箱籠搬到後院去收拾,殿下初到襄州城,宅子裡也是空空蕩蕩的,你們住進來,也能增添些人氣。」韓謙沒有理會張平、姚惜水的神色,直接朝一群頗為茫然的樂師舞伎說道。

  除了個別有可能是杜崇韜有意安排過來的眼線,大多數的樂師舞伎不過是權貴圈養在家的奴寵,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也許是他們第一次被送出去,因而有些迷茫,不知所措;韓謙直接讓她們都先去後院收拾。

  「韓大人……」張平可不想給韓謙干涉這侯府內宅事務的機會,當即便沉下聲要訓斥韓謙,叫他手莫要伸得太長。

  張平還沒有想著怎麼說事,楊欽、奚荏便從外面往裡面徑直闖過來,被侍衛阻攔在院子裡。

  「什麼事情?」韓謙揮手叫侍衛讓開,讓楊欽、奚荏走進來,從他們手裡接過事前準備好的密信,展開一看,接著轉頭跟三皇子說道,「殿下,梁軍在少習山武關方向有異動,左司有兩名斥候身亡,傳回來的信息含糊不清,我要立時趕去荊子口!」

  聽韓謙這麼說,無論是楊元溥、張平、柴建,還是姚惜水,注意力便立刻從剛才的事情岔開來。

  雖然隨李知誥、李沖前往荊子口駐軍的兩千三百多兵馬,僅佔到龍雀軍的兩成,但這兩千三百多兵馬卻是龍雀軍精銳中的精銳,誰都不敢想像要這部兵馬有什麼閃失,龍雀軍會有多受挫。

  柴建、張平哪裡能辨得了真假?

  他們聽韓謙這麼說,當即就覺得韓謙立即動身,越早搞清楚少習山武關方向的梁軍動向為好,以免夜長夢多,十多名樂師舞姬的安排,便成無關緊要的小事了。

  韓謙當即與楊欽、奚荏出城,乘船過漢水,然後韓謙與奚荏兩人帶上四匹馬,趁夜沿漢水北岸,往西馳去。

  「你這只是一時之計,瞞不過幾天,你還是要回襄州見三皇子,要不然你諸多計畫都無法施展,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奚荏渡過漢水之後,還是忍不住問道。

  「等見過李知誥再說。」韓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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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策反

  荊子口沒有什麼緊急軍情,李知誥他們為惜馬力,也是沿丹江河谷的殘道,緩緩而行,等後面的兵馬過來,一起西進。

  差不多又走了兩天多時間,李知誥、李沖他們才進駐荊子口,與駐守荊子口的襄州軍鎮將張保見過面後,又將從少習山武關刺探敵情返回的范少黑召過去,瞭解梁國關中兵馬在少習山、瞎熊峪一帶的動向。

  梁軍還沒有大舉壓上,但此時也已經在蔡州北部等地跟大楚壽州軍進行小規模的接觸戰——這時候,即便梁國剛剛奪得關中地區沒幾年,但關中兵馬往商州方向集結,對楚國集結於鄧襄的兵馬施加壓力、進行牽制,也是必然之舉。

  李知誥瞭解過相關情形後,先讓范大黑退下去,他親自將梁軍在少習山(武關)一帶的部署變化,標識到左司提供的嶄新地形圖上。

  「范大黑原本在左司執掌察子房、匠坊,也算是頗受重用,能力也是不錯,卻不想因為與張潛女兒聯姻,便受韓謙這廝打壓,此刻竟然混得連小頭目都不如,他心裡怨氣多半不小。我看韓謙以後大概也沒有再用他的意思,現在正值龍雀軍缺人之際,要不大兄你去找韓謙,將范大黑討過來供我任用?」李沖瞥了一眼范大黑離開時頗為落寞的身影,跟李知誥建議說道,他相信大兄親自跟韓謙提這事,韓謙不會不放人。

  李知誥抬起頭來,盯著李沖的臉打量了片晌,也不清楚李沖有沒有私下里許諾范大黑什麼,直接告誡他說道:

  「你嫌現在事情還不夠多,不夠亂?你莫要在這裡給我滋若是非。」

  韓謙回到金陵後將范大黑、林海崢一腳踢開,另外安排他人執掌左司兵房、察子房,便有警告震懾左司其他部屬的用意在,怎麼可能會輕易同意范大黑脫離左司,轉到他們麾下有一個更好的前程?

  那樣的話,韓謙以後還要怎麼管束部屬?

  他們這邊硬要強迫韓謙同意范大黑過來,只會叫雙方已經變得脆弱的關係,更加的岌岌可危。

  其他時候還可以玩這種陰謀,這節骨眼上,搞這樣的動作,不是自尋死路?

  無端被大兄訓了一句,李沖臉色也是訕然,心裡暗怨當初也是大兄對韓謙太過隱忍,才坐使左司坐大,要不然的話,左司連籌立的機會都沒有。

  看李沖訕然離開,李知誥也沒有多想,繼續研究左右的山川地形,一直到午時腹中空空,飢餓難忍,他才走出大帳。

  看到李沖跟范大黑站在寨院角落裡竊竅私語的說著什麼,李知誥擔心他不知好歹拉攏范大黑,搞惡跟韓謙的關係,厲聲喊道:「二郎,你過來。」

  「大兄,什麼事情?」李沖跑過來問道。

  「你安排范大黑立時再去少習山盯住梁軍動向,莫要在這裡閒蕩。」李知誥說道。

  「何苦遷就韓謙那廝?」李沖不滿的質問道。

  李知誥瞪了李沖一眼,叫他立刻照自己的命令行事。

  這時候「嗒嗒」一陣馬蹄急馳的聲音傳過來,李知誥走到高處,往東南方向眺望過去,卻見是韓謙與奚荏二人連夜馳馬趕到荊子口,然而兩人身邊也沒有其他扈衛相隨。

  李知誥嚇了一跳,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連忙叫人打開寨院前的柵門,走過去幫韓謙挽住韁繩止住馬,急切問道:「滄浪那邊可是發生什麼事情,你們怎麼孤身過來?是不是有山寇襲擊滄浪?」

  「我們進去說話。」韓謙掃了站在一旁,也是一臉意外的范大黑一眼,將馬匹交給李知誥身後的扈衛,便與李知誥往大帳走去。

  看到李沖也要跟著進來,韓謙在大帳前停住腳步,沉聲說道:「我有重要軍情與都虞候商議,請李兄在外面暫等片刻。」

  李沖嘴角抽搐了一下,揚眉盯住韓謙的臉,想要質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身為錄事參軍,地位在諸曹參軍之前,至少在明面上,比韓謙的侍衛營副指揮要高出一截,不知道韓謙有什麼破事要跟大兄說,卻是他不能聽的?

  「二郎,你先在外面等著。」李知誥說道。

  聽大兄如此說,李沖便想暫時隱忍下來,但見韓謙從敘州所收的侍婢,竟然跟著進了大帳,李沖氣得額頭青筋直跳,恨不得將腰間佩刀摘下來扔出去。

  …………

  …………

  走進簡陋的大帳,韓謙看長案所鋪的地形圖,所標識的筆墨未乾,跟李知誥說道:「我使范大黑盯住少習山,沒有異常,無需回來稟告,卻沒有想到我家這位最忠厚老實之人,心思要比以往活絡多了。」

  李知誥聽韓謙意有所指,也開門見山的表明態度,說道:「是有人建議我收留范大黑,但此事不合時宜,被我呵斥過了。」

  「范大黑卻也能用,都虞候為何不從善如流?」韓謙盯住李知誥的眼睛問道。

  李知誥劍眉微蹙,他做事光明磊落,但也不喜歡韓謙如此狐疑的打量他,語氣冷淡的問道:「你匆忙趕到荊子口,不會僅為範大黑這事吧?」

  「都虞候可知內寺伯張平其人?」韓謙問道。

  李知誥臉上疑色猶重,轉頭看到奚荏一眼,又盯住韓謙的眼瞳,問道:「你星夜馳至荊子口,到底所謂何事?」

  確認李知誥竟然也不知道內寺伯張平與姚惜水已至襄州城,韓謙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說道:「內侍伯張平調任侯府監丞,繼而將姚惜水收養為義女,前日已到襄州城——我昨夜本也到襄州城去見殿下,臨時找了一個藉口,一天一夜馳四百里地,過來見你。」

  「什麼?」李知誥也是震驚不已,嘴巴張大在那裡,一時間也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李知誥直是急得想跺腳,怎麼都沒想到父親及夫人竟然出這樣的昏招,這將徹底破壞掉三皇子對他們的信任,但且不管三皇子內心會是何等的憤恨、牴觸,韓謙以及沈漾這些人,怎麼可能輕易接受這樣的結果?

  韓謙不帶其他護衛,僅帶一名侍婢,星夜馳行近四百里,就已經說明他對這事的態度。

  而即便強迫韓謙認下這事,又豈能瞞過沈漾這樣的人物多久?

  「都虞候既然不知這事,那我就將話往敞亮處說,要有什麼不對,還請都虞候不吝指教。」韓謙說道。

  「你們也出去。」李知誥猶豫了一會兒,示意守在角落裡的兩名扈衛都出去。

  「都虞候或許也已知道夫人並沒有將三皇子當成唯一的選擇,我倒是要問問都虞候,都虞侯你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嗎?」韓謙盯住李知誥問道,「我這麼說,都虞候不會覺得我在挑撥離間吧?」

  「你儘管說,我自能分辨。」李知誥臉色陰鬱,沉聲說道。

  「退一萬步,即便三皇子爭嫡成勢,信昌侯的繼承人恐怕也非是都虞候吧?」韓謙問道。

  「你說這話無益,你還是挑緊要的說吧。」李知誥面容枯峻,說道。

  「殿下或可為傀儡,但絕不該是此時,」韓謙這時候再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的說道,「我們此時最大的依仗,乃天祐帝對殿下的期待,而李侯爺及夫人,一心想著限制韓某,一心想著將所有的人都掌控在他們的手裡,卻忘了這一根本,甚至毫無顧忌,實不足以與謀也!倘若事事皆受其主導,其事必敗,我等必死無葬身之地!」

  聽韓謙說到這裡,奚荏也是心驚不已,她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快馬跑來荊子口,竟然是過來策反李知誥的?

  「你欲何為?」李知誥沉著臉,不動聲色的問道。

  「不是我欲何為,實是都虞候要有所作為!」韓謙說道。

  「那你說我能有何為?」李知誥說道。

  「殿下其志不舒,純為傀儡,絕無爭嫡的勝望,想成事,需先還權於殿下,張平、柴建、姚惜水以及我等都只能輔佐之,不得喧賓奪主。唯有如此,才能著沈漾、郭亮、高承源與我們戮力同心,共謀其事;也唯有如此,龍雀軍才有進一步壯大的可能,而不是被困在婦人的羅裙下折騰。」韓謙說道。

  「如何還權?」李知誥繼續問道。

  「由殿下從兵戶子弟挑選少年為貼身護衛,少年氣血未冷,不知背叛,只知忠誠;令張平、柴建知分寸,除輔佐殿下,不得有其他踰越、異志……」韓謙說道。

  「如何做到這點?」李知誥問道。

  「都虞侯率一百絕對可靠的嫡系,騙李沖隨我們回襄州城便可。」韓謙說道。

  奚荏猶是心驚,韓謙不僅是簡單的爭取李知誥的支持,而是直接唆使李知誥搞「兵諫」,將柴建、張平等人強行從三皇子身邊隔絕開。

  「……」李知誥沉吟許久,也是默不作聲。

  韓謙又說道:「倘若能還權於殿下,今年冬季都虞候率部要怎麼建功,左司皆會不惜一切代價,予以配合;而此戰過後,左司也會不惜一切代價,確保都虞候能率部駐守均州。此外,相信都虞候也知道,韓謙既然已經孤身來見都虞侯挑明這事,便已經不作其他考慮了……」

  聽韓謙開出這樣的條件,又以言語相威脅,奚荏緊張的盯住李知誥,不知道他會否心動,為韓謙的威逼利誘成功所「策反」,要不然的話,她與韓謙都不要想能活著離開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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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敬

  馬蹄急如驟雨,韓謙與李知誥在百餘騎簇擁下,用黑色的兜帽遮住頭臉,待前面人與守值的武官交驗過牌令。

  已經入夜,值守武官對此時要求進城的人馬核驗越發嚴格。

  韓謙與李知誥被眾人簇擁在當中,沉默無聲的等候著守值將校高舉氣死風燈,往他們臉上照來——韓謙還是想著悄無聲息的進城,能在錦興坊內將事情解決掉最好,一旦驚擾到杜崇韜、徐昭齡,他也不確認會滋生出怎樣的是非出來。

  李沖牽住韁繩,此時的他在人群簇擁下疲憊不堪,更令他心煩的,是他壓根不知道此時的狀況,只是一臉茫然的看著黑壓壓的襄州西門城樓。

  韓謙突然昨日午時跑到荊子口來見大兄李知誥,密議一個時辰之後,大兄李知誥就點齊嫡系扈衛,說是職方司鄧襄房主事金瑞可能有什麼部署對殿下不利,又說侍衛營有可能被職方司滲透,要他將三百多侍衛營騎兵都丟在荊子口,單獨跟他們緊急趕回襄州。

  然而金瑞到底想怎麼對殿下不利,左司到底打探到什麼消息,韓謙不說,大兄李知誥也只說等到襄州城後一切便知曉,也有可能是虛驚一場。

  李沖心裡嘀咕,這算是什麼解釋?

  然而韓謙與李知誥,連騙帶哄的將李沖也帶回襄州,主要是怕留李沖在荊子口,會讓柴建、張平看到李沖能取代李知誥的可能,可能會讓局面複雜化。

  奚荏身材要嬌小一些,但她所謂的嬌小,是相對於身量挺拔偉長的韓謙、李知誥而言,當她女扮男裝,穿著革甲,繫上佩刀,即便用換膚膏將白皙的臉蛋塗抹得蠟黃,彷彿病夫一般,卻也是難言的俊秀。

  她暗中盯住李沖,防備李沖有可能猜出韓謙與李知誥的圖謀而有所異動。

  不過,從荊子口過來,兩天一夜,李沖雖然茫然,但顯然沒有猜到韓謙與李知誥突然返回襄州城的意圖,即便韓謙與李知誥的這個舉動,是那樣的反常。

  是啊,要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奚荏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竟然會在這樣的時刻,去策反李知誥「兵諫」,實不知是什麼讓韓謙覺得他有把握能說服李知誥,她更是沒有想到,李知誥竟然被說服了?

  她在韓謙身邊也三四個月時間了,以她對韓謙的觀察,她事前更傾向認為韓謙極可能坐看形勢惡化到完全不受控制的前一刻,毅然抽身遁往敘州,而絕不應該如此冒險的去見李知誥。

  難道自己看錯了這個男人,他內心並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寡情絕義,還是願意為他人冒一些險的?

  韓謙回頭掃了身後的奚荏一眼,似能猜到奚荏在想什麼,嘴角微微撇起而笑。

  歷史軌跡不發生改變的話,天祐帝駕崩後,三皇子很快就會被鴆殺,柴建、李沖等人乃至信昌侯李普都不算是什麼重要人物,在翟辛平的記憶裡全無痕跡,想必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不過,在信王楊元演禍亂金陵之後,李知誥則還在江淮地區活躍了很久。

  李知誥的能力要比柴建、李沖乃至信昌侯李普等人更強,更加務實,這是肯定的,更重要的一點則是這段暫時還未曾發生的歷史記錄,說明李知誥對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應該很早就有清醒認識,並且在三皇子被鴆殺之前就已經做好不受牽連的準備了。

  要不然的話,很難想像猝手不及間受其牽連,李知誥還能有翻身的機會。

  也恰恰是如此,韓謙才決定冒險去遊說李知誥,而不是坐看形勢惡化下去到支撐不下去的那一刻他捲鋪蓋逃往敘州;畢竟那樣的話,實在是太消極了,準備也太不充足。

  更何況,他要是沒有行動,誰知道信昌侯府及晚紅樓什麼時候將觸手伸過來,直接將左司從他手裡奪走?

  以他對信昌侯李普及黑紗婦人一貫的瞭解,這個時間絕對不會長。

  襄州城的四門守軍都是杜崇韜的嫡系兵馬,但三皇子身為副帥,在襄州軍也受到優待,確認過韓謙、李知誥的身份,即便對他們深夜趕回襄州城很是疑惑,但守門的校尉並沒有留難,很快就下令打開側門,放韓謙、李知誥他們進城。

  穿街過巷,百餘騎很快就抵達錦興坊——襄州城執行宵禁,這時候坊門已經關閉,但守值的小校看到李知誥、韓謙、李沖三人同時回來,照樣沒有吭聲,就直接將厚重的坊門打開,放他們進錦興坊。

  田城、楊欽則率左右三十餘精銳斥候先撤了回來,他們聽到馬蹄聲傳來,便照約定的計畫,整飭衣甲從巷道里迎出來。

  「楊欽,你們守住坊門。」韓謙低聲吩咐楊欽道。

  柴建率侍衛營百餘將卒隨楊元溥進駐錦興坊,但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夜深之時僅有數名將卒守在坊門這裡,其他人都酣然入睡;韓謙著楊欽率二十人,足以將坊門控制住。

  「知誥、韓謙,你們怎麼都回來了,荊子口的梁軍到底有何異動?」柴建聞聽韓謙、李沖陪同李知誥突然進入襄州城,趕到坊門來,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慌亂間從床榻間爬起來,衣甲都沒有理整齊,小步跑過來緊張的問道。

  「一言難盡,我們先進去見過殿下再說,」李知誥聲音吵啞的說道,「內侍伯張平呢,我聽韓謙說父親將他安排到殿下身邊了?」

  「張大人住在殿下的宅子裡,不知道有沒有醒過來。」柴建說道,沒有疑他,在前面引領李知誥、李沖、韓謙往坊院裡側走去。

  李沖聽到柴建剛才所說的話,眼裡疑色更重,為什麼柴建會認為荊子口梁軍有異動?

  韓謙這廝到底在中間傳遞怎樣的信息,他想幹什麼?

  李沖蹙著眉頭看向韓謙手下人已經坊門控制住,下意識的抓住腰間的佩刀,但看左右簇擁他們的,皆是大兄這些年在軍中帶出來的精銳,他又感到心安。

  韓謙瞥了已起疑心的李沖一眼,也不會理會他,只是與李知誥一起催促著柴建往裡走,根本不給李沖找柴建問話的機會。

  眾人很快便走進三皇子楊元溥在錦興坊內部的臨時府邸裡。

  大部分的將卒都已經睡下,都還住在府邸兩側的營房裡,僅有少數將卒在府邸值守。楊元溥也是被驚醒,剛穿好衣袍,在張平的陪同下走到前院來。

  「荊子口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楊元溥為張平、姚惜水的不請自來,猶是滿心憤怨,但他也知道大局要緊。

  張平皺眉盯住韓謙,臉色有些難看的張口問道:「韓謙,你說荊子口梁軍有異動,怎麼又騙都虞侯跑回襄州城來?」

  他要比柴建、李沖敏銳得多,看到李知誥、韓謙隨柴建進來,特別是李知誥的嫡系扈衛以及左司斥候並沒有照著規矩留在府門外等候,而是徑直闖進府邸裡,他就意識到有些不對勁,直接質問出來。

  李知誥徑直說道:「左司得到可靠信報,留在殿下身邊的侍衛裡,有人已被趙明廷的收買,恐怕會對殿下不利!」

  「怎麼可能?」柴建難以置信,盯著韓謙,質問道,「你可有什麼證據?」

  臨江侯府的侍衛營最初是天祐帝從自己身邊的侍衛親軍調撥一百名精銳,由陳德統領;之後在李知誥的統率下,將龍雀軍最早一批精銳老卒編入侍衛營,擴編到五百人規模。

  柴建是侍衛營第三任指揮。

  侍衛營是他們最為重要的一步棋,每一個人都進行過篩選、梳理,而主要將校都換上他們的嫡系,管束又極嚴厲苛刻,怎麼會被安寧宮的滲透?

  更關鍵的,即便左司查到什麼蛛絲馬跡,可能會有三五個害群之馬,韓謙直接通報他們處置就可以了,哪裡需要編造藉口跑去荊子口找李知誥搬救兵?

  難道留在他們身邊的百餘侍衛,絕大多數人都出現問題,沒有幾個是可靠的?

  「證據我都交給都虞候看了。」韓謙手按佩刀,風輕雲淡的說道。

  「所有侍衛都先退到府外去,有沒有問題,很快就會搞清楚。」李知誥也不給柴建、張平他們反應的時間,就直接下令手下將宅子裡不多的十數值守侍衛驅趕到外面的巷道里聽候命令。

  柴建、張平、李沖三人,根本就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十數值守的侍衛被驅趕出去,三皇子的臨時駐邸,裡裡外外都受李知誥身邊的嫡系扈衛控制。

  這時候李知誥示意大家先進大堂說話。

  楊元溥又驚又疑,不知道韓謙、李知誥到底唱哪出戲,將信將疑的走入大堂,他剛居中坐下。

  李知誥與韓謙走進大堂前,便在大堂前撲通跪下。

  楊元溥嚇了一大跳,有些措手不及的問道:

  「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韓謙說有人非議知誥對殿下不敬,知誥在荊子口實在是惶然難安,連夜隨韓謙趕回襄州,向殿下請罪,」

  李知誥砰砰砰磕了三下響頭,又坐直腰脊,將身上所穿的袍甲一一解開,在寒冷的空氣裡赤著上身,露出似鐵塊一般的結實肌肉,也露出綁在背上的荊條,以示負荊請罪之意,叩頭說道,

  「或許知誥性情太過粗糙,以往言語間確有不周之處,自己卻沒有覺察,還請殿下責罰!」

  楊元溥還沒有搞清楚怎麼回事,盯著李知誥、韓謙打量了小半天,驚疑的問道:「大哥,你怎麼會有對我不敬?」

  「那柴建、張平,可有對殿下不敬?」

  李知誥坐直腰,將背上所綁的荊條解下來,虎目朝柴建、張平看過去,接著又恭敬的伏下身子,將荊條畢恭畢敬的遞到楊元溥的手裡,說道,

  「倘若他們二人對殿下不敬,請殿下治他們不敬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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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戴罪立功

  柴建這時候確認李知誥、韓謙夜奔襄州是來者不善,他僵站在台階前,怒目盯住李知誥,厲聲質問道:

  「李知誥,你這是什麼意思?」

  「兵無將而不動,蛇無頭而不行,倘若我等不予殿下足夠的尊重,倘若殿下不能給我等指明前路,我等皆難逃敗亡之禍,」韓謙這時候跪直身子,陰惻惻的盯住柴建、張平,沉著聲音替李知誥回答說道,「難不成柴大人、張大人,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連這麼簡單的禮數,都不遵守?」

  「李知誥,這真是你回來的目的?」柴建繼續朝李知誥厲聲叫嚷,他怎麼都沒有想著李知誥會跟韓謙站到同一條戰場,公然逼迫他們向三皇子楊元溥低頭。

  「沒有殿下統領,我們不過是一團散沙亂麻,絕難成氣候,絕不可能撐到此時,我只想請柴建您與張大人知恩圖報,跟我們一樣,能給殿下足夠的尊敬。」李知誥沉聲說道。

  「難不成柴大人、張大人自認為對殿下並無虧心之處,難不成在柴大人、張大人的眼裡,殿下僅是雌黃小兒,可以任欺之?」韓謙陰惻惻的問道。

  「我等對殿下忠心耿耿,韓謙你莫要挑撥離間。「李沖這時候終於搞清楚一切都是韓謙在背後搗鬼,按住刀柄厲聲說道。

  田城與三名斥候精銳從左右挾制住李沖,叫他動彈不得,強行將他腰間的佩刀摘走。

  「韓謙,你這狗賊是什麼意思?」李沖怒吼道。

  「殿下不賜座,我與都虞候都跪著說話,張大人與柴指揮卻桀驁不馴的站在那裡,我倒想問問李參軍,這不是無禮不敬,是什麼?難不成李參軍覺得張大人、柴指揮自覺得地位比都虞候更高,功勞比韓某人更大,又或者地位比我等高、功勞比我等大,便可以在殿下面前狂妄無禮,不知尊卑有別?」韓謙沒有理會張平、柴建,而是盯住李沖的臉問道。

  「……」張平、柴建再蠢,特別是看到韓謙的手下,都差直接拔刀架在怒氣勃然的李沖脖子上,他們怎麼都明白過來了,韓謙已經說服李知誥回襄州城,「兵諫」他們了。

  韓謙桀驁不馴,他們能意識得到,所以張平與姚惜水過來,根本就沒有跟他提前打招呼,但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李知誥會這麼輕易,就被韓謙說服,這麼輕易就被韓謙挑拔離間?

  他們怎麼都沒想到李知誥竟然直接調動自己的嫡系兵馬控制住錦興坊,以武力壓迫他們低頭!

  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李知誥會背叛他們!

  「我等對殿下忠心耿耿,絕無不敬之心,倘若我等有什麼言語不當之處,請殿下責罰!」張平、柴建硬著頭皮,在三皇子楊元溥面前跪下來。

  「李沖,你膽敢不跪?」韓謙殺氣騰騰的盯住李沖。

  田城與三名斥候,伸手抓住李沖的肩膀,要將他壓倒在地上。

  「你們鬆開手!」李沖怒瞪田城等人,最後也是在大堂前屈膝跪下,朝楊元溥說道,「李沖平素有什麼言語不當之處,請殿下責罰!」

  楊元溥這時候總算明白過來,韓謙這兩天找藉口離開襄州城,為他做的是什麼事情,激動得手都微微顫抖起來。

  「大哥、韓師,你們快坐下說話。」楊元溥聲音激顫的說道,走上前將李知誥、韓謙攙起來,對李知誥、韓謙充滿感激之情,真是恨不得將自己的心窩子剝給兩位愛將看。

  楊元溥是少年心性,即便能知道此時強迫張平、柴建、李沖三人低頭了,事情後續收拾會十分棘手,但這一切胸臆間也是熱血沸騰。

  這一刻,才叫他體會到從安寧宮陰影之下掙扎出來的真正意義所在。

  那便是自己掌握命運的感覺。

  韓謙這時候示意田城將張平、柴建、李沖三人身上的佩刃搜出來,然後暫時先退出大堂,將大門關閉起來。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要怎麼收拾這亂局,就不怕侯爺與夫人知道你們的狂妄之舉怎麼收拾你?」柴建陰戾的盯住李知誥、韓謙,恨不能將他們一刀一刀的刮剮了。

  「侯爺、夫人會怎麼想,我已無暇顧及,但你們再不知收斂,再不給殿下一點尊重,難道我還要顧及你們怎麼,擔心害怕你們怎麼收拾我不成?」韓謙冷冷說道。

  「你們這些奴才,放我進去!」這時候門口傳來姚惜水怒不可遏的聲音。

  「田城,放姚姑娘進來說話。」韓謙說道。

  大門打開一道縫隙,姚惜水的身影一閃而入,便要往韓謙當前欺來。

  看姚惜水手持寒刃,韓謙拔刀便朝她怒斬而去。

  姚惜水難以置信的看著手中袖劍斷成兩截,要不是她及時收住身勢,整個人都已經被韓謙一刀劈成兩半了。

  這廝的刀勢,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凌厲了!

  姚惜水與韓謙半正式的交手,還是一年之前晚紅樓中,姚惜水一時不察被韓謙從身後擒抱住掙扎不得。

  那一次是韓謙用狡計趁姚惜水不察得手,絕非姚惜水正面不敵。

  姚惜水沒有想到一年之後,她正面進攻韓謙,竟是如此一擊便被擊敗。

  「姚姑娘,你若不想血濺當場,便扔下斷刃,好好的站在一旁,聽我們說話。」韓謙冷咧的盯住眼瞳裡滿是怒焰的姚惜水,姚惜水與奚荏一樣,或者都是優異的刺客,但要與人正面為敵,氣力總是有所不足。

  姚惜水在屋裡聽到這邊的動靜,待她穿戴整齊出屋,已經看到錦興坊內部被控制住,但她還以為是韓謙藉機興亂,潛伏府邸,卻被田城所阻。

  韓謙下令放她進來,她便想直接刺死韓謙,以息亂事,但沒想到她根本不是韓謙正面之敵,更沒有想要李知誥竟然也將手按在腰間的佩刀之上,只待她稍有異動,他便也會無情斬來。

  外面說李知誥帶兵隨韓謙回來,姚惜水還以為她聽岔了,或者是別人以訛傳訛,怎麼都沒有想到這事徹頭徹尾是李知誥跟韓謙的共謀。

  怎麼可能?

  李知誥怎麼會跟韓謙共謀亂事?

  這一刻,姚惜水的心緒被攪得零亂而破碎,難以想像眼前的殘酷現實。

  「李知誥,你雖然不是侯爺親生,但侯爺這些年待你如何,你忍心如此?」張平盯住李知誥,知道外面主要是李知誥的手下,猶不甘心李知誥的背叛,奢望能說服他及時收手。

  「我便是時時記得父親的恩情,才不忍看你們一錯再錯,」李知誥斬金截鐵的說道,「即便父親暫時不明白我的苦心,我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一方面李知誥也是意識到任柴建他們這麼胡搞下去,難以成事,另一方面李知誥同時心裡也清楚,韓謙跑到荊子口找他,事實上就是攤牌。

  他當時要嘛同意韓謙的計畫,要嘛只能殺韓謙滅口,但殺韓謙滅口,會誘發怎樣的大亂,也完全不是他能預料的了。

  事實上是父親跟夫人他們完全沒有料得韓謙是怎樣一個人,以致步步昏招敗招,李知誥只能自行做決斷了。

  韓謙見姚惜水老實的退到一旁,才坐回到,跟三皇子楊元溥說道:「我們會對外宣稱侍衛營已經受梁國奸細滲透,有多人被收買,沒有人是絕對安全可靠的,侍衛營全部由都虞候帶走,編入第一都軍作戰,而至於殿下身邊的護衛,我已派人去見沈漾先生,會請沈漾先生挑選身世清白的少年將勇,為殿下所用——這些少年氣血未平,不知陰謀,殿下對他們好,他們便會死力效命於殿下——而柴指揮、張平大人、李參軍,他們也是言行失當,並無大罪,請殿下稍加懲戒,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這是韓謙跟李知誥商議出來的條件。

  李知誥參與此事,他回金陵即便不會被黑紗夫人及信昌侯李普直接殺死,也難逃被幽禁的命運,所以不管怎麼樣,韓謙都要盡一切可能助他爭取留駐均州或鄧西三縣的機會。

  當然了,這是戰後的事情,但第一步還是加強李知誥所親領的龍雀軍第一都,將柴建、李沖對侍衛營的指揮權解除掉,將侍衛營全部編入第一都。

  第二步就是楊元溥的人身安危,不能再落到張平、柴建等人的控制之下,那樣的話,李普及黑紗婦人很可能會毫不猶豫的對他們進行反撲,派人將他與李知誥刺死,但韓謙也不會奢望李知誥會毫無保留的信任他,便主張由沈漾挑選少年將勇,另組侍衛營,並儘可能爭取沈漾留在楊元溥的身邊主事。

  不過,龍雀軍大部分中低級武官,都是信昌侯府培養出來的家兵,為避免信昌侯李普及黑紗婦人狗急跳牆,要照顧李知誥的感受,韓謙還不能直接將柴建、張平、李沖、姚惜水等人清理掉,還得捏著鼻子建議三皇子允許他們「戴罪立功」。

  當然,這也要柴建、張平、李沖、姚惜水他們「心甘情願」的接受這樣的安排才行。

  不過,說過這些話,韓謙也是冷冷盯住柴建他們,手按住腰間的佩刀,眼瞳裡有著淡淡的殺手,似乎毫無不介意他們的桀驁不馴。

  要不是左司斥候絕大多數的眷屬都還留在金陵,田城、高紹等人都不會隨他逃往敘州,韓謙才不會管信昌侯李普及黑紗婦人他們怎麼折騰,但就是他此時很多想做的事情,很多要做的部署都沒有進一步落實,他必須要讓這些人知道進退。

  所以說最好的結果,就是柴建、李沖、張平低頭,接受他們新的安排,要不然他們也只能將這三人先囚禁起來,走一步看一步,不要萬不得已。

  要不然,就算不考慮信昌侯李普及黑紗婦人他們有可能狗急跳牆,李知誥也不願直接殺掉這些年手足相處的柴建等人。

  「柴建、李沖、張平大人,願意知錯就改,我怎會怪他們?一切都聽韓師、大哥建議!」楊元溥早年深居宮禁之中,早就學會了隱忍,他也清楚今日不要說殺人、血濺當場了,即便是將柴建、李沖、張平三人囚禁起來,對各方面都難以交待、解釋。

  「我們要是不知錯,你們要如何收場,殺了我們?」柴建胸口一口惡氣難平,盯住韓謙,神色陰鷙的問道。

  他們既然參與這樣的陰謀,也早就做好有一天身敗命亡的心理準備,自然不會叫韓謙輕易就嚇唬住。

  「你們要是死不知錯,我們要嘛找防禦使杜崇韜求助,請求杜大人斬除奸佞,要嘛護送殿下前往荊子口,將荊子口往襄州城的水陸通道都封鎖起來,在荊子口先慢慢整頓第一都——不過,我想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你們所希望發生的吧?」韓謙風輕雲淡的盯住柴建。

  他自然是想好一切可能發生的後果及應對措施,才有可能說服李知誥當機立斷,倒不怕柴建此時嘴硬。

  當然,這兩種最惡劣的結果,誰都不願意看到。

  「我們對殿下卻有不周的地方,殿下責罰我們,也是罪有應得,」張平要比柴建更識實務,在柴建、李沖進一步激化矛盾之前,他先將事情攬下來,但仍不忘盯住韓謙,問道,「卻不知韓大人要怎麼安排我們戴罪立功?」

  「我怎麼有資格安排張平大人你們戴罪立功?殿下倘若願意聽進我的意見,我會建議殿下,儘可能一切保持不變,以免給其他人徒增太多的困擾,」韓謙此時還沒有資格對信昌侯府及晚紅樓一系的人馬進行清洗,保證三皇子楊元溥人身不受控制才是他與李知誥這次聯手的根本目的,也是他們此次冒險最大的勝利果實,其他的也只能先維持現狀,說道,「職方司鄧襄房的人,這一刻多半也盯著錦興坊,我們再怎麼相互瞪眼,也不能讓這些人得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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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正軌

  七日後,龍雀軍主力五千將卒在副都揮使陳德、監軍使郭榮、長史沈漾的統領下,抵達襄州城外。

  此時在方城缺口的北面,集結於汝州的數萬梁軍主力,正從荒野穿過,往東面的蔡州境內挺進。

  雖然說目前壽州軍正承受著最大的壓力,但鄧襄的形勢也風聲鶴唳起來。

  此時也有小股梁軍穿過方城缺口,進入南陽盆地內部,韓謙他們站在襄州城頭,甚至偶爾還能看到梁軍身穿黑色革甲的斥候,在樊城北面的野地遊蕩。

  龍雀軍主力進駐到襄州城東面十數里外的牛首寨待命,陳德、郭榮、沈漾以及郭亮、高承源在扈衛的簇擁下,進入襄州城參觀三皇子,等候進一步的任命。

  一同進城的,還有沈漾從軍中挑選出來的百餘少年。

  雖說屯營軍府所編的兵戶,年滿十六歲的成年男丁才有抽丁編伍的義務,但目前還是有不少未滿十六歲的少年,頂替染疫未逾的父兄隨軍出征。

  韓謙派人去見沈漾,以左司奉楊元溥命令要徵用一批人手的名義,請沈漾幫忙從軍中抽選一批身世清白的少年,並沒有將實情相告。

  沈漾、郭榮、陳德等人進城後,發現錦興坊內外的守衛,皆是左司斥候,看不到原先侍衛營的將卒,紛紛在坊前勒住馬,疑惑不解的看向代表三皇子過來迎接他們的韓謙。

  「韓謙,這是怎麼回事?」沈漾眼瞳盯住韓謙,沉聲問道。

  「諸位大人見過殿下便知。都虞候周數他人呢?殿下可是有召他們一起進城來議事啊!」韓謙沉聲說道。

  龍雀軍以李知誥為首,共有五位都虞候,除了一人留在桃塢集主持屯營軍府正常的編訓、防備之事外,郭亮、高承源可以說跟沈漾一樣,都不知道信昌侯府真正的秘密,此時的態度可以說都是中立的,而都虞候周數則是信昌侯府的家兵首領之一,與工曹參軍周元乃是嫡親兄弟,是信昌侯府及晚紅樓往過來掌握龍雀軍的嫡系之一。

  柴建、張平等人最後選擇屈服,將所有侍衛營的將卒都交給李知誥帶往荊子口駐守,李知誥最終從嫡系親信挑選三十餘人,交給韓謙,與左司部分精銳斥候,臨時充當侍衛,確保錦興坊這邊保持表面的平靜,不至於叫杜崇韜以及職方司那邊找到藉口強勢插手進來。

  韓謙雖然將沒有柴建、李沖、張平、姚惜水他們囚禁起來,柴建等人這幾天在襄州城裡看上去沒有什麼異常,但看周數此時留在牛首寨,沒有隨沈漾他們進城來,便知柴建他們過去幾天也沒有多老實,至少已經派人將消息傳到周數手裡了。

  韓謙猜測周數沒有其他的動作,應該也是知道襄州城大軍雲集,沒有他逞強鬥狠的機會,他是在等著看沈漾、陳德、郭榮等人進襄州城的事態發展。

  「韓謙,你有什麼資格代表殿下說話?快去叫柴建出來見我們!」陳德一向看不起韓謙,手按住腰間佩刀,虎視眈眈的沉聲喝問道。

  郭榮眯眼打量著韓謙以及身邊十數名暗暗戒備起來的精銳斥候,明眼人都能猜到錦興坊內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這對安寧宮那邊是不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不過,不見侍衛營的將卒,只有韓謙帶著他的人站在錦興坊大門迎接他們,郭榮也不敢輕易走進錦興坊,就怕有命進去、沒命出來。

  「陳大人、郭大人要是無膽,那你們先留在外面,請沈先生先隨韓謙進去見殿下。」韓謙不動聲音的說道。

  「你們都先在這裡暫歇,我先去見殿下。」沈漾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身後的老家人,細想韓謙大不可能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便獨自隨韓謙走入錦興坊。

  走到侯府別院,沈漾看守值的侍衛也都不是原先隨殿下出入的熟悉面目,他神色越發凝重,側頭看向韓謙,問道:「是不是我踏入這門,也是有死無生?」

  「沈先生多慮了,我們對外的說法是侍衛營被梁國細奸滲透,原侍衛營的人馬都叫都虞候李知誥帶去荊子口了。」韓謙哂然笑道。

  「那對內的說法呢?」沈漾死死盯住韓謙的眼睛,沉聲問道。

  「沈先生你們在路上或許還不知道,內侍省另令內寺伯張平接替郭榮到殿下身邊主持府事,但內寺伯張平與信昌侯關係莫逆,他的任命實是信昌侯暗中操縱。殿下忍受不了身邊之事,皆受信昌侯府的指手劃腳,想請沈先生留在殿下身邊主事,」韓謙說道,「我派人去見沈先生,請沈先生從軍中抽調百餘少年過來,便是打算新編入侍衛營的……」

  「柴建怎麼可能會同意你們這麼做?」沈漾震驚的問道。

  「柴建不答應又有什麼辦法?此時還輪不到柴建指手劃腳。此外,都虞候李知誥與我一起對柴建、張平等人進行了非常和平友好的遊說。」韓謙說道。

  「……」沈漾難以相信李知誥會與韓謙共謀強迫柴建低頭,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即便三五年後,沈先生依舊覺得殿下參與爭嫡,於天下而言是一樁禍事,沈先生留在殿下身邊主事,也總比一切受信昌侯操縱要強。」韓謙說道,他倒不擔心沈漾會拒絕。

  沈漾實際上跟他父親是同一類人,這一類人只要給他們戴上為天下念的高帽子,就比較好說服。

  沈漾他當然知道韓謙要說的意思。

  信昌侯孤注一擲的將手裡所有的籌碼都押在三皇子的身上,三皇子爭嫡得勝,信昌侯李普便有可能是野心勃勃的權臣,而倘若三皇子爭嫡失敗,掌控龍雀軍的信昌侯就會變得更危險,甚至都有可能挾持三皇子發動兵變。

  他留在三皇子身邊新建侍衛營,至少能保證到時候不發生三皇子被劫持的惡劣局面。

  想到這裡,沈漾忍不住長嘆一聲,瞪了韓謙一眼,壓著聲音質問道:「事情能有你所說的這麼簡單?」

  不管韓謙怎麼解釋,沈漾不會相信事情有韓謙所說的這麼簡單,甚至覺得事情已成一團亂麻,叫他覺得棘手無比。

  「韓師,沈漾先生他們到了沒有?」楊元溥人在前院問道。

  「沈漾見過殿下。」沈漾推門進去,神色凝重的給楊元溥行禮,也是暗暗打量楊元溥有沒有被韓謙脅迫的跡象。

  楊元溥看到沈漾是極其興奮而振奮的,而柴建、李沖、陳平等人也臉色難看的站在前院,等著沈漾過來。

  從籌建屯營軍府之初,沈漾就不畏艱險及疫病的凶險,可以說是事必躬親、鞠躬盡瘁,這也使得沈漾在普通兵戶心目中的影響力,遠非他人能比。

  沈漾此時得以在三皇子身邊主事,從普通兵戶選拔侍衛,意味著三皇子身邊之事,他們再難以直接控制,但這也要比一切都受韓謙這廝控制強。

  「我所言是虛是實,沈先生可以當面詢問殿下及柴大人、張大人,」韓謙說道,「待沈先生將少年侍衛都調進來整編,接手殿下身邊的護衛之事,我等也省卻一份責任。」

  「一切都託付沈大人了。」柴建、張平這一刻只能忍氣吞聲的說道。

  「韓謙,你令左司的人馬,即刻全部撤出殿下府邸。」

  從前朝中後期以來,武夫動不動就舉兵戈興亂事,致使天下變亂頻生、民不聊生,沈漾對此也是深惡痛絕。

  沈漾自然能猜測真實的情形絕對比韓謙所說的要複雜,同時他也沒有覺得韓謙與李知誥聯手以武力解除柴建等人對侍衛營的指揮權,就是應該的。

  既然韓謙與李知誥決心請他主持殿下身邊事,沈漾的第一個決定,就要韓謙將他的手下全部撤出侯府別院。

  「沈先生,莫要太急。」楊元溥可不想冷落了韓謙,也都覺得沈漾如此迫不及待的將韓謙將左司人手都撤出去,有些不近人情。

  「規矩如此,倘若殿下希望沈漾效力。」沈漾堅持說道。

  「殿下,沈漾先生如此安排,才是正理。」韓謙見楊元溥還要替自己爭辯,先勸楊元溥尊重沈漾的這樣安排。

  韓謙這一刻心裡是真不喜歡沈漾這種相當聰明又鐵面無情的人,暗想他也不想想自己能執掌大權,是誰冒著掉腦袋的凶險所致?

  不過,不管怎麼說,韓謙心裡清楚,就算楊元溥毫無保留的信任他,他也沒有資格留在楊元溥身邊主持一切。

  且不說信昌侯府絕不會坐看這一情形的發生,朝中上上下下,包括天祐帝,大概都絕不會看到三皇子的一切都是出自名不見經傳的孺子之手安排吧?

  即便是李知誥,也都沒有資格留在三皇子身邊主事。

  唯有沈漾勉強能算是一代名臣、大儒,而他本身就是天祐帝指定給三皇子的授業師傅,又任龍雀軍長史,倘若有一天三皇子爭嫡得勝,他也是理所當然的輔政大臣——沈漾留在楊元溥身邊主事,事情才算是回到正軌上來,也才有可能將事情拉回到正軌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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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0:21: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分歧

  對外完整的說法,是三皇子剛到襄州後,就發現到飲食裡被人下毒,秘密調查發現侍衛營被梁國奸細滲透,只是在捉住兩名關鍵人物時刑訊用力過猛,致使兩名細作沒有交待出有用的信息就直接刑訊致死,內部短時間內無法徹底肅清侍衛營,在當前的情形只能整體更換三皇子身邊的護衛兵馬。

  三皇子去年出宮就府不久就遭遇行刺,此時到襄州城不久就遭遇敵間下毒,事情非常的敏感,杜崇韜不想滋惹猜疑,則默認這是三皇子身邊的私事,並沒有一絲要過問的意思。

  韓謙第一時間就陪三皇子去見杜崇韜通報此事,杜崇韜看三皇子的人身自由沒有受限,便當這事沒有發生過,因此也沒有什麼消息從他這裡洩漏出去。

  待韓謙將左司斥候以及李知誥留給他的部分人馬,都從三皇子的臨時府邸撤出去,滿臉凝重的沈漾便親自去請陳德、郭榮、郭亮、高承源等人進來參見三皇子。

  「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為免不必要的驚擾,也就沒有提前派人知會你們,」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六七天,但楊元溥猶是難掩內心振奮,盯著眾人,說道,「沈先生已經從軍中挑選一批身世清白的少年將勇,我身邊暫時便用這些少年將勇充任扈隨——以後我身邊諸多事,也要多賴沈生生勞心勞形……」

  「陛下託付,沈漾不敢懈怠。」沈漾回了一禮,依舊強調他對三皇子的忠誠,乃是源於天祐帝的旨意。

  郭亮、高承源能猜到事情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畢竟三皇子的神色所流露出來的,不是驚懼或憤怒,而是一絲掩飾不住的振奮跟利劍出鞘的鋒利氣質,不難叫他們看出一些端倪。

  不過,沈漾能到三皇子身邊主事,並親手選拔新一批侍衛,這是對郭亮、高承源自身極為有利的事情。

  郭亮、高承源雖然跟李知誥、周數等人一樣是龍雀軍各領一部的都虞候,但他們手下的中低級武官,基本上都是信昌侯府的嫡系親信,致使他們二人都不能真正掌握手下的兵馬。

  即便郭亮要比高承源好一些,畢竟手下還有兩三百跟隨自己多年的原龍雀軍老卒,但同樣被手下的營指揮、隊率架空。

  此時沈漾留在三皇子身邊主事,雖然不會立即就能將信昌侯府的影響力壓制下去,但可以預見的是,郭亮、高承源無論想從基層將卒裡挑選勇猛作戰的人進行培養、提拔,又或者是想懲戒手下桀驁不馴、不服管訓的將校武官,阻力都要比以前少得多。

  陳德卻也不是什麼蠢貨,但他的性情實要疏懶得多,看到三皇子沒有什麼事,便不去管整體更換侍衛營到底藏著怎樣的微妙以及後續的影響有多嚴重。

  郭榮則是又驚又疑。

  他猜到必然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但奈何他沒有第一時間跟隨楊元溥走陸路趕來襄州城,甚至這幾天侍候在楊元溥身邊的人,也沒有一個是他的嫡系,此時也無從得知發生什麼事,當下也只能默認已經發生的事實。

  不過,他打量張平的眼神則滿是狐疑,他也是此時才知道張平將頂替他出任侯府監丞,也就是說從今天往後,他僅僅出任監軍使,而不得再干涉三皇子身邊的事務。

  這樣的任命,他事前絲毫沒有聽到風聲,顯然不是安寧宮的意志;而倘若這是陛下的旨意,那張平應該是陛下派遣過來輔佐三皇子的,但三皇子以及沈漾、韓謙等人又怎麼會刻意削弱張平的存在感?

  事出反常必有妖,郭榮暗暗揣測,張平這個人似乎很值得推敲啊?

  與陳德、郭榮、郭亮、高承源等人的交涉,自然是交給沈漾主導,韓謙安靜的站在三皇子他們身後,看到郭榮打量了張平好幾眼,他也是覺得頭皮發麻,信昌侯李普及黑紗婦人的這次安排,實在是太蠢太蠢,一心想著將三皇子及他控制在手心裡,卻以為郭榮及安寧宮是瞎子,以致現在到處都是破綻,堵都堵不過來。

  韓謙此時也沒有精力兼顧太多,此時他所籌劃的滄浪築城及船幫承接販鹽等事,因為這場變亂,比他預計的都已經耽擱了十天沒有正式啟動。

  此時北邊戰事已起,雖然戰火還沒有大面積的燒及南陽盆地,但也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一切事情必須要立即步入正軌。

  郭亮、高承源等人參見過三皇子之後,便返回牛首寨待命。

  楊元溥邀陳德、郭榮、沈漾及韓謙進入內堂,商議事情。

  韓謙力推沈漾主事,主要也是除信昌侯李普之外,沈漾是唯一有資格直接將奏疏遞交到天祐帝案前言事的高級官員。

  當然,三皇子楊元溥也可以將奏章遞到宮中,但問題在於楊元溥還是少不更事的十四歲少年,他的奏章即便所提意見再高明正確,天祐帝也難以拿到朝堂之上交由樞密大臣議決。

  陳德之所以能擔任龍雀軍的副統軍,純粹因為他是世妃唯一在朝的親族,之前僅僅是低級武官出身,他上疏言事,更是不會受到正視,連拿到樞密會議討論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龍雀軍內部的決議,陳德身為副統軍以及郭榮身為監軍使,則是都有發言權的,而之前被信昌侯李普託付重任的柴建、陳平、李沖三人,只能坐在一邊旁聽。

  「漢水北岸、丹江兩翼,數十年因戰亂而躲入深山避禍的逃戶,有三四萬人之多,這些人又多為此前歷次戰事被擊潰的敗軍所控制,擁有較強的武備跟反抗意志,短時間內難以強討之,」韓謙站在大堂之上,將他的計畫侃侃說出,不過也有意縮減了均州境內的實際逃戶數量,「這些山寨,鹽鐵等物極其匱乏,殿下以鹽鐵等物利誘之,方得為殿下所用。」

  「三四萬人,每年食鹽需兩千石,要是能溝通順利,是能換得三四千民夫為龍雀軍衛戍左翼所用,但問題是我與殿下此時上疏言事,陛下一力支持之,許鄧西三縣鹽事以特例處置,那也要兩三個月後,船幫才能運來第一包鹽,怕遠水難解近渴!」沈漾知悉實務,聽韓謙簡略說過,便知道他要鑽什麼空子,但問題在於想要解眼前的燃眉之急,卻不是易事。

  「事出從權,」韓謙說道,「龍雀軍七千將卒,配以五千民夫隨軍為用,才是常理,而防禦使杜大人那裡也應為龍雀軍匹配相應的物資。當然,這事需要殿下與沈漾先生,前去找杜大人交涉,才有可能。」

  韓謙計畫是由三皇子、沈漾出面,找杜崇韜先報五千民夫的虛賬,將相應的物資補養支領過來,抵衝前期的耗用。

  這也是龍雀軍這次參戰以彌補軍資不足的意義所在。

  以鹽鐵利誘山寨,使之出民壯在滄浪築城、輔佐左前部的防禦,乃是必須要公佈出去要進行實施的計畫,韓謙也不怕郭榮知悉後,會將消息傳回安寧宮去。

  而郭榮身為監軍使,監察軍務是他的職責,但韓謙也不擔心他會蠻橫阻撓正常的軍事方略,想必郭榮心裡也很清楚,只要他敢蠻橫阻撓正當的軍務,天祐帝便就找到藉口將他踢除出去。

  到時候安寧宮在臨江侯府及龍雀軍最大的眼線,也就隨之拔除掉了。

  陳德與信昌侯府的關係近來變得親密,還知悉晚紅樓的存在,但龍雀軍的勢力能夠強大起來,是符合他自身利益跟立場的,斷沒有反對以鹽鐵之利築城、鞏固左前部防線的道理。

  討論下來,最終還是決定由沈漾陪同三皇子去找杜崇韜交涉此事,而具體的實施則由韓謙全權負責。

  郭榮、陳德他們也是車船勞頓,兼之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大家都沒有心情留下來用宴,議過事便回錦興坊內給安排的院子歇息。

  沈漾在錦興坊的住處,距離韓謙臨時住所頗近,一起離開三皇子的府邸。

  待左右沒有閒雜人等,沈漾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今日所議之事,目的大概是新置均州,並暗中許諾要力助李知誥出鎮均州?」

  「……」新置均州之事,韓謙事前僅跟信昌侯李普、黑紗婦人及李知誥等極少數幾人溝通過,只是他們覺得他有些操之過急了,但他沒想到沈漾這麼快便推敲出這麼多的細節,也知道否認是沒有意義的,便默不作聲。

  「唉,你與李知誥都有野心,又沆瀣一氣,卻不想想殿下返回金陵,要面對何等糟糕的局面,你枉費殿下對你如此信任。」沈漾見韓謙沉默不語,便知諸多猜測皆是真的,毫不客氣的指責道。

  「是信昌侯破壞掉殿下對他們的信任,這事能賴到我與李知誥的頭上來?」韓謙針鋒相對的反問道。

  只不過,韓謙也知道他的反駁並沒有太大的力度,畢竟他此時不能將信昌侯真正的陰謀說出口,那在沈漾的心裡,三皇子身邊的危機遠沒有到用兵諫去解決的地步。

  沈漾果然又緊隨著質問道:「其他且不說,龍雀軍得以維持,後續仍需信昌侯府每年貼補四五萬石的錢糧,而左司今日的漏洞越來越大,你們真能兜得住這事?」

  「李知誥率部在左翼能有建樹,均州得以新置,便能填補掉缺口。」韓謙說道。

  「要是不能呢?」沈漾問道。

  「累卵之下,我等哪有其他退路可以選擇?」韓謙只能如此決絕的說道。

  「唉!」沈漾長嘆一口氣,也不再跟韓謙說什麼,帶著兩名家人,推門走進給他所安排的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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