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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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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0:06: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章 新的秘旨

  韓謙在龍牙城聚集四五千人,但根基尚淺,新募編入行營的番兵到底多強的作戰意志,還沒有經過實戰的檢驗。

  特別是他們下一步倘若要強攻辰州番兵所守的雞鳴寨、辰陽城等地,新編入行營的番兵將卒,軍心更將要受到嚴峻的考驗。

  除了新募番勇外,之前所編的兩千將卒也不是沒有問題,只是之前主要是用計拿下鷹魚寨,沒有經歷艱險的戰事,很多問題都沒有暴露出來而已。

  、在這種情形下,韓謙更希望韓廷先對潭州進行削藩,先從鄂州出兵進攻潭州,讓他這邊能準備得更充分一些。

  然而事情卻未必能盡如韓謙所願。

  整個九月,在田城、高紹、林海崢等人的努力下,三營甲卒都在經行緊張而有序的操訓之中,煉鐵場以及兵甲匠坊也全力打造各式戰械。

  十月中旬的這一天,韓謙與張平聊著事情,將洗尋樵喊過來詢問諸州山越番戶的一些情況,他父親韓道勳卻從黔陽城派來信使,說袁國維、鄭興玄等人護送鄭暉已到敘州,讓他們回黔陽城相見。

  「陛下派鄭暉到敘州來了?」

  要不是韓老山的侄子韓東,攜著他父親的親筆信趕過來,韓謙都難以想像鄭暉此時已在黔陽城裡了。

  韓謙抬頭看了張平一眼,想看他對此事有什麼看法。

  「應是朝廷此時已經決心對潭州削藩了吧?」張平說道。

  韓謙笑,知道張平應有其他猜測,只是這時候不便說出口吧。

  鄭暉早初乃是黃州司兵參軍,荊襄戰事後調入郡王府任諮議參軍事,是鄭氏此時除白石先生鄭暢之外,在金陵最為核心的人物。

  鄭暉這時候在袁國維、鄭興玄等人的護送下,穿過潭州的封鎖,翻山越嶺進入黔陽城,絕對不會是通報朝廷對潭州的作戰計畫這麼簡單。

  真要那樣,著袁國維翻山越嶺過來傳旨便可以了,勞煩不到鄭暉這麼一個重量級人物如此辛苦的跑一趟。

  他們要是不幸被潭州的斥候、眼線盯上,對鄭氏、對郡王府的損失都極為慘重。

  韓謙當下將田城、高紹、林海等人喊過來,吩咐他們嚴守城寨,他當夜便與張平出山,半夜趕到已經將城牆建得有一丈高的臨江縣城裡,草草休息了兩個時辰,天剛亮又乘船趕往黔陽城。

  順流而水,速度極快。

  韓謙他們午前便進入黔陽城,與鄭暉、袁國維等人再次相見。

  「相別將有一年,韓司馬別來無恙啊!」

  鄭暉雖然早已換乾淨的袍衫,但也能看得出他這次過來,吃了很多的辛苦,臉頰上有好幾道被鋒利山石或樹枝劃開的口子。

  鄭暉鬍子清理乾淨,僅唇上留了兩撇短髭,臉頰卻比去年相別時削瘦許多。

  「你們是從鄂州趕過來的?」韓謙問道。

  袁國維從上次離開敘州之後,一直都留在鄂州協助沈漾收集潭州的情報,這次是袁國維陪同鄭暉一起過來,韓謙自然有此一問。

  「我們從洪州借道過來的,袁老大人八月底從鄂州回到三殿下身邊……」鄭暉說道。

  「從衡州、邵州境內過來呀,那吃的苦也不小啊,」韓謙感慨道,「衡州、邵州境內情況如何?」

  洪州(南昌)位於鄱陽湖的西南,從洪州往西南走,有斜谷穿過袁州境內裡,能翻越羅霄山脈進入衡州北部,然後從衡州西部渡過湘水,便是邵州。

  而從邵州西翼的武岡縣翻越雪峰山主脈,便到巫水流入沅水的巫口寨,從巫口寨逆水再行三十餘里便是黔陽城。

  這一路過來有一千五六百里的路途,當中要翻越羅霄山脈、雪峰山脈兩座大山,十分的艱苦跟凶險。

  雖然羅宵山脈、雪峰山脈間有驛道相通,但山間的驛道都相當崎嶇。

  特別是雪峰山脈中南麓連接敘州黔陽縣與邵州武岡縣的驛道更是險僻。

  雖然這條驛道西漢時就存在了,也是湘水連接沅水,前往黔中故郡最為重要的通道之一,只要沒有戰亂,便商旅不絕。

  然而,這條古驛道大多數地方僅匹馬貼著山壁通過。

  所以,韓謙不指望敘州兵馬能走這條驛道進攻邵州,也不怕邵州兵馬能過這條驛道威脅到敘州。

  這條驛道實在是太險、太長了,隨便控制一處要隘,便能將成千上萬的兵馬堵死住。

  目前,敘州在沅水與巫水相交的巫口寨,駐以兩百精銳。

  巫口寨兩面夾崖而立,兩面緊挨百丈石壁絕嶺,僅東北角有兩百餘步開闊的江灘碼頭,往來的船舶停泊過去,商旅可以從那裡上下,但是想要攻下巫口寨卻是絕難。

  當然,邵州兵馬能不惜代價,又或者潭州那裡有大型戰船,能直接從江面進攻巫口寨,也不是絕沒有攻陷的可能。

  相比較而言,從洪州西進,經袁州翻越羅宵山脈進入衡州的道路要好走得多,斷斷續續有一系列的裂谷,分佈於羅宵山脈的中北麓。

  那裡也是楚軍能威脅、進攻潭州的一條主要通道。

  而恰是如此,潭州對羅宵山脈西北麓的通道必然戒備極嚴,鄭暉他們走那條道過來,也是既辛苦又凶險。

  算著時間,鄭暉他們九月上旬從金陵出發,水陸相接這一趟走下來,一個月內趕到黔陽城,路途中都沒能怎麼歇腳,也難怪鄭興玄這樣的武將,也是滿臉的憔悴。

  當然,韓謙這時候更關注潭州南面邵州、衡州這一個月內的形勢變化。

  邵州、衡州雖然並沒有直接納入潭州節度使府的治轄,但邵州、衡州才真正是潭州的後花園。

  一方面,邵州、衡州與潭州共處湘江流域,中間又沒有像武陵山脈這樣的雄山大岳相隔,一些分散的低矮丘陵帶,還不能阻礙三州在地勢上渾成一體。

  更重要的一點,邵州、衡州兩地所任的刺史,皆是馬氏的舊將。

  在早年馬氏爆發內亂,馬寅不得不投附天祐帝楊密,請大楚出兵平定叛亂之前,不僅洞庭湖沿岸的岳州、潭州、郎州,南部的沅水及湘水沿岸的邵衡辰敘靖桂諸州,也都是馬氏的轄地,勢力一度延伸到黔陽故郡、桂林故郡的境內。

  早年的敘州刺史,也是由此時出任朗州刺史的馬元衡擔任。

  只是馬元衡當年在敘州橫徵暴斂,極不得民心,最終在馬氏內亂期間,被四姓聯手驅逐出敘州,不得不到潭州投附馬寅;金陵也得以往辰、邵兩州派任刺史。

  雖然作為請天祐帝楊密出兵的條件,邵、衡兩州在馬氏內部叛亂平息後,從潭州分離出去,名義上歸金陵統轄,但這幾年這兩州的刺史及長史、司馬等主要官職,都受到馬氏舊將或地方土籍大姓掌控。

  因此,天祐帝也並沒有指望短時間內在邵州、衡州兩地扎進什麼釘子。

  韓謙之前主要通過派斥候滲透到邵州、衡州兩地,刺探當地的反應,去推測潭州內部的警惕程度。

  當然,鄭暉、袁國維他們親自穿過邵州、衡州過來,感受自然會更深。

  「職方司在潭州潛伏的密探,八月底就確認潭州已經秘密遣使往蜀國、梁國尋求援助,而邵州刺史趙勝、衡州刺史羅嘉也於八月底之前,遣嫡子入潭州遊學!緊接著辰州刺史王梁染疫身故的消息隨後也傳到金陵,也是如此,陛下才令我等趕來敘州,與防禦使、與韓司馬匯合。」鄭暉直接說出是韓謙所偵察不到的情報。

  韓謙還以為是金陵在已經知道他們已攻陷鷹魚寨消息之後,鄭暉才從金陵出發到敘州來,沒想到路途阻隔,消息傳遞不便,卻是潭州八月底的動作以及辰州刺史王梁猝然身故的消息,最終令天祐帝決斷派鄭暉到敘州來。

  左司百餘精銳斥候要嘛編入行營擔任武官,要嘛編入工輜營或諸曹擔任基層胥吏。人力時有窮,韓謙僅掌握這點人手,此時也沒有辦法對潭州進行更深層次的情報刺探;甚至往金陵、鄂州傳遞信息,也是隔兩個月才派出一撥信使。

  聽鄭暉這麼說,韓謙猜測潭州應該是趙直賢、譚育良回去後就迅速做出決斷,心裡也是微微一驚,跟父親韓道勳及張平感慨說道:

  「潭州要比想像中來得果斷啊!」

  韓謙還以為放趙直賢、譚育良二人回潭州,多多少少應該能有些迷惑作用,但目前看來,潭州在趙直賢、譚育朗放歸後,已經在做最壞的準備。

  邵州趙勝、衡州羅嘉都遣子入潭州為質,這差不多也意味著不可能僅憑著天祐帝一道諭旨就和平削藩了。

  雖然韓謙對此也沒有多大的期待,但想到戰事將起,湘湖大地又將一片血海,莫名的有些不忍起來。

  當然,鄭暉說這麼關鍵的情報,乃是職方司的密探刺探得,這也透漏一個極關鍵的信息,那就是密謀削藩一事,天祐帝已經叫牛耕儒及趙明廷等安寧宮一系的人知悉其秘了。

  不過,韓謙相信天祐帝此時的掌控力,安寧宮及太子一系應該還不敢動什麼手腳。

  「敘州要比我們在金陵裡時所知的情況好得多,陛下的秘旨在防禦使大人那裡,還請韓司馬、張大人先看過後,我們再議其他事。」鄭暉說道。

  韓道勳這時候從袖口裡拿出貼身收藏的諭旨,遞給韓謙、張平一閱。

  鄭暉九月上旬從金陵出來,還不知道韓道勳、韓謙父子已經徹底控制住敘州的局勢,直到前日進入黔陽城,才知道敘州的形勢要比他是最初所預料的要好得多,但他看著韓道勳將秘旨遞出去時,心臟卻還是提到嗓子眼。

  這一刻,鄭暉瞥了一眼站在韓謙身後的馮繚,韓道勳、韓謙毫無顧忌的在敘州讓逆臣之子參知密事,他實在是有些擔心韓家父子有可能抗旨不遵。

  而韓家父子真要是抗旨不遵,他以及朝廷恐怕是都無計可施。

  韓謙心情平靜的與監軍使張平一起看過這道由鄭暉新帶入敘州的秘旨。

  天祐帝在這道秘旨裡下令要在原敘州防禦使府的基礎上,正式設置武陵軍防禦使府,將原朗州武陵縣以南、武陵山脈東麓及南麓、包括辰州、敘州兩州主要轄縣在內的區域,其軍務防禦等事,都納入武陵軍防禦使府的管轄之下。

  除了他父親韓道勳繼續擔任防禦使兼敘州刺史外,鄭暉出任武陵防禦副使,並頂替八月下旬「染疫猝死」的王梁出任辰州刺史,天祐帝命令敘州兵馬需在最短的時間內,護送鄭暉進入辰州任職。

  張平看過秘旨,也沒有看誰,而是平靜的將秘旨遞還給韓道勳貼身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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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0:06: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一章 秘旨之意

  韓謙沒有直接就秘旨的安排討論什麼,問鄭暉道:

  「殿下此時可有到鄂州去?」

  「我們離開金陵時,殿下還沒有動身,但陛下已擬旨授殿下鄂州節度使,並授信昌侯李普出任鄂州節度副使——我們在路途上耽擱了一個月,殿下應該已經到鄂州赴任了,」鄭暉說道,「相信過不了多久,殿下應該就會派人到敘州來傳訊,但敘州不能等殿下傳訊後再有行動。」

  將鄂州刺史府升格到節度使府,才能光明正大的在鄂州之外,調度周邊黃州、江州等地的錢糧兵馬,為削藩作最後的準備。

  目前潭州已經更加嚴密的封鎖洞庭湖及沅江水道及要隘,信使往來更加不便,敘州的消息變得更加的閉塞與滯後。

  韓謙看向父親韓道勳說道:「父親,你以為如何?」

  「我已經傳令潭陽、郎溪等縣主要官吏到黔陽,待宣告帝旨後,你便盡快率兵護送鄭大人進辰州任職。」韓道勳倒沒有什麼猶豫,直接說道。

  韓謙相信鄭暉昨日到黔陽城後,對敘、辰兩州此時的情形也摸清楚了。

  著他率敘州兵馬護送鄭暉進辰州任職,實際上就是正式對辰州的土籍大姓勢力用兵。

  不過見父親如此果斷、乾脆,韓謙也就沒有什麼藉口能拖延的,便說道:「除八百水營將卒留守黔陽城外,龍牙山還集結三千精銳甲卒待命,一切聽從父親、鄭大人、張大人吩咐行事。」

  見韓道勳、韓謙父子並無拖延之意,鄭暉稍稍放寬心,朝韓道勳行禮道:「大楚西南百萬民眾能否少受離亂之禍,全賴韓大人謀之。」

  「鄭大人過譽了,你我乃是楚臣,當為大楚社稷殫精竭慮以謀之。」韓道勳說道。

  諸縣官吏趕到黔陽城,需要一定的時間,韓道勳先召集黔陽城內的官員,與鄭暉見面、宣告秘旨,這實際上也是進行出兵前的最後動員。

  鄭暉這邊由父親及監軍使張平以及薛若谷等人陪同就行,韓謙夜裡都沒有怎麼休息,用過午宴後,便先回到東院歇口氣。

  「天祐帝說到底還是不信任敘州,鄭暉攜秘旨過來,實是要逼敘州先出兵,金陵那邊才會對潭州正式下旨削藩吧!」奚荏隨韓謙回來,女扮男裝侍立在韓謙的身邊,一直忍住沒有吭聲,但回到東院見韓謙眉頭輕皺,知道他心裡也是有所不滿的。

  「三皇子統數萬兵馬,從鄂州西進圍岳州之後,敘州這邊再有動作,則辰州大姓易攻。要是敘州先出兵,踏入辰州方寸之地,只怕處處都是難啃的硬骨頭啊!」馮繚下意識的壓低聲音說道,他希望韓謙能看清楚形勢,拖延敘州出兵的時間。

  「朝廷先削藩,從鄂州出兵圍岳州,是能極大震懾辰州的土籍大姓勢力,從而大幅降低敘州兵馬沿沅江北上的壓力,甚至有可能直接招降一些抵抗意志不堅定的番寨,」

  韓謙凝目看著院子裡的菩提樹,語氣平靜的說道,

  「不過,鄭暉與我共守淅川,又一起在郡王府任職,他也是從一開始就參與到對潭州的削藩密謀裡來,與我也算是相交甚密,但你們看他剛才緊張的樣子,便知道金陵那邊實在沒有幾個人真正放心我父子啊。目前看來,敘州不出兵,金陵那邊是難下決心削藩的!」

  「即便敘州要先出兵,大人也當勸防禦使親自領兵進入辰州。」馮繚又說道。

  「你到底是沒有讀懂諭旨啊。」韓謙微微一笑,說道。

  馮繚想說他怎麼可能沒有讀懂秘旨,天祐帝令敘州兵馬護送鄭暉到辰州任職,倘若韓道勳作為防禦使不親自出馬,而是由韓謙、監軍使張平等人領兵護送鄭暉北上,那到底誰才是統兵北上的主將?

  韓道勳不出馬,鄭暉作為防禦副使、辰州刺史,地位是要比監軍使張平、兵馬使韓謙更高的。

  馮繚便是擔憂鄭暉有可能喧嘩奪主,這時候才跟韓謙如此建議。

  馮繚待要再勸韓謙幾句,但腦子閃過一念,這才想明白過來,韓謙為什麼說他沒有讀懂秘旨。

  確實是他沒有讀懂秘旨啊!

  天祐帝在秘旨裡所透露的實際意思,就是要鄭暉掌握兵權,出任率兵北上的主將。

  這也是將鄭暉派過來的意義。

  要不然的話,能夠獨當一面,又有豐富統兵經驗的鄭暉,不用在鄂州方面,卻讓他冒這麼大的風險到敘州來,這不是吃飽撐著了?

  倘若僅僅是需要一個人去頂替王梁擔任辰州刺史之職,名義上掌握辰州的治權,朝中有大批死掉都無所謂的中高級文臣。

  馮繚這才恍然明白過來,實是鄭暉從金陵出發時,天祐帝並不能確認韓家父子的態度,擬旨時才在用辭上留了一些含糊的餘地。

  「難怪防禦使答應了這麼乾脆啊,原來防禦使早就懂得天祐帝的真正用意了!」馮繚感慨道,「不過,大人不會真要將三千甲卒交出去吧?」

  看懂天祐帝的真正意義是一方面,但在馮繚看來,韓家父子這次盡力配合鄂州方向夾擊潭州,便是對大楚忠心耿耿,絕沒有必要老老實實將手裡好不容易湊出來的三千精銳交出去。

  而韓家父子手裡只要牢牢掌握住這三千精銳,即便將來三皇子奪嫡失敗,他父子二人也將都是大楚的忠臣良將;要不然的話,就像他馮家那般,即便百般的小心翼翼,卻也逃不過謀逆的罪名天外飛來。

  韓謙看了馮繚一眼,心想馮繚也算是眼力過人,但到底是沒有將他父親看透,他父親滿腦子想的是削豪族諸侯之勢,使財兵皆為國用、為民生所用,哪裡會有自己去做一方諸侯的心思?

  不過,好在天祐帝隨時都會嗝屁,他即便將兵權交出去,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應該沒有人能削弱他對三千甲卒的影響力。

  只要田城、高紹、林海崢、奚昌、馮宣、馮璋等將也不會那麼容易被人拉攏走,這也意味著,在天祐帝駕崩後,只要他需要,隨時就能將兵權收回來。

  …………

  …………

  鄭暉在黔陽城停留了兩天,待與敘州官吏見過面,通報朝廷新設鄂州節度使府、武陵防禦使府以及計畫對潭州削藩等事後,第三天便隨韓謙、監軍使張平乘船趕到龍牙城。

  到龍牙城後,韓謙當即將田城、高紹、林海崢等人召集過來,要將三營精銳甲卒的指揮權移交給鄭暉接手,由鄭暉作為主將,全權負責發兵征討辰州之事。

  進入寨廳裡,韓謙堅持要鄭暉坐到中央主案之後,說道:「韓謙領兵治軍的本事實在稀疏,這段日子幸虧有田城、高紹他們助我,才勉強支撐下來。之後這一切由鄭大人接手,韓謙能輕鬆不少。不過,韓謙擅長數算,也喜琢磨營工匠作之術,或能在後勤輜重等事上替鄭大人分憂……」

  韓謙這話的意思,是要將指揮權交出去,他僅負責後勤輜重等事。

  鄭暉與田城、高紹、林海崢都不陌生,即便與奚昌、馮宣、馮璋接觸不多,也知道他們曾在淅川防禦戰期間在韓謙麾下效過力,看他們似乎皆不樂意韓謙將指揮權交出去,他也是不動聲色,先看韓謙的安排。

  鄭暉從內心裡並不想從韓家父子手裡爭奪三營精銳甲卒的兵權,更不想跟韓道勳,特別是跟韓謙交惡,但他也不想違擰天祐帝的意志。

  說到底,即便是他,也擔心韓道勳、韓謙父子對大楚到底有幾分忠心。

  在他沒有從韓道勳、韓謙父子手裡接過兵權,即便韓道勳、韓謙親率兵馬殺入辰州,都不能完全打消掉朝廷對他父子二人的擔憂。

  畢竟誰知道這是不是韓家父子趁機吞併辰州?

  韓家父子在吞併辰州之後,然後突然出手將他們這些金陵派出的官員都關押起來,作為與潭州媾和的條件,那朝廷對潭州削藩的計畫,不就成了一則笑話?

  過去幾十年,中原諸藩林立,有過太多的爾虞我詐,彼此想要獲得一點信任,絕不是容易的事情。

  當然,韓家父子確實對大楚忠心耿耿,沒有異志,這次能對潭州成功削藩,鄭暉相信朝廷也必然不會少了對韓家父子的封官賞爵。

  韓謙似乎猜到鄭暉心裡在想什麼,繼續說道:「袁老大人與鄭執乘僅率二十餘人護送鄭大人入敘州,倘若要攻城撥寨,這點人手定然難以衛護鄭大人的人身安全,還請鄭大人先從三營甲卒裡挑選一批精銳,組建親衛營……」

  鄭暉作為防禦副使,已經是副統軍級、副都指揮使的將帥。

  他即便身邊沒有足夠多的家兵部曲可用,也可以從普通將卒裡選編五百人規模的親衛營侍衛安全,並執行他所頒布的軍令,糾正軍中的違法亂紀之事。

  當然,龍牙城集結的甲卒僅三千六百人,鄭暉身邊親衛營的規模不宜太大,三百人規模便可以,但這也將徹底體現出鄭暉的主將地位來。

  聽韓謙這麼說,不要說馮繚了,田城、高紹、林海崢等人都暗感震驚,韓謙這是要他們徹徹底底的聽命於鄭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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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合作

  鄭暉這次在袁國維、鄭玄興的護送下,僅率二十餘人進入敘州。

  這些人即便是精銳中的精銳,而即便韓謙也真心誠意的將三營甲卒的指揮權交出來,鄭暉僅憑這點人手,是難以徹底的掌握全軍指揮權的,最終還是免不了依賴韓謙成為他與諸將之間聯繫的紐帶。

  鄭暉最初也只想著能達成這一步就好,畢竟他不能指望韓家父子完全沒有私心,沒有想到韓謙會主動促成組建新衛營之事。

  看著眾人暗暗驚容的樣子,韓謙都差點為自己的大公無私所感動,心裡卻只能將咬碎的牙咽到肚子裡。

  要不是在黔陽城時,他那個傻爹拉著他聊到半夜,苦口婆心的千叮嚀萬囑咐,他何苦交權交得如此徹底?

  當然,他應允下來後,回過頭去想,有些事確實很有必要。

  鄂州那邊沒有動作,甚至朝廷都沒有正式對潭州削藩,敘州這邊先出兵,將承受極大的壓力,田城等人要是稍有懈怠,都將是萬劫不復的慘淡結局。

  當然,鄭暉作為鄭氏這一代最傑出的子弟,其統兵治軍的能力,在淅川守禦戰裡已經得到過充分的體現。

  此前,在鄭暉的搓合下,鄭氏明明也掌握了一部分蒸餾酒的技術,卻還願意高價代|銷雁蕩磯莊院所產的烈酒,不過雁蕩磯莊院奪利,這也體現出鄭暉其人的氣度與度量。

  在這樣的情況下,韓謙也願意跟鄭暉無間合作,彼此放下不必要的警惕,將敘州兵馬牽制潭州的作用發揮到最大,而不是在指揮權的問題弄什麼手腳,去箝制鄭暉。

  韓謙這次將剩下的那一部分左司將卒以及年滿十六歲的左司子弟,都召入軍中,連同這部人以及其他三千六百多將卒名冊都交給鄭暉掌握。

  同時韓謙也將這部分左司將卒及其他三營甲卒存在的問題以及後續要持續加強、改善的方向,都詳細有加的說給鄭暉知道,以便鄭暉以最快的速度,全面掌握全軍的情況。

  如此一來,除去一千五百多匠師、匠工及力夫所組成、半武裝的輜重營外,三營精銳加上鄭暉到龍牙城後選編的親衛營,共三千八百精銳,則完完全全交給鄭暉掌握。

  …………

  …………

  進入十一月的第一天,北地朔月刮來,山野間霜白一片。

  新設武陵防禦使府,敘州行營也正式更名武陵軍,第三營十隊甲卒也於這一天,在營指揮使林海崢的率領下,走出龍牙城,沿著狹窄而陡峭的驛道,往北面六七里外的老龍頭推進。

  老龍頭作為辰敘兩州處於龍牙山腹地的州界,乃是龍牙山深處一座四五十米高的斷崖。

  前朝初年所修的驛道,從斷崖間的峽口穿過;這段穿過斷崖不過三四百步深的驛道,又叫老龍峽。

  老龍峽口僅有三四丈寬,韓謙去年底率部進入龍牙城以來,北面雞鳴寨的番兵,就將大量的雜木亂石雜木,堆積到峽道里,防止敘州兵馬突然間穿過老龍峽,進襲雞鳴寨。

  不過老龍頭的地勢談不上有多險峻,從驛道兩側都有緩坡,能攀上四五十米的斷崖。

  早年佔據雞鳴寨的辰州洗氏一支,便將兩座寨子建到老龍頭的南北坡,將附近上千畝谷地都給佔了過去。

  這兩座小寨子甚是簡陋,早年加起來僅有十數戶番民棲息繁衍。

  卻是在鷹魚寨陷落後,辰州大姓勢力對韓家父子加倍緊張、警惕起來,便有三四百番兵從北面的雞鳴寨分出來,駐進老龍頭南坡的石寨裡,也在過去兩個月裡,也極力加強這座寨子的防禦。

  即便韓謙過去兩個月,對辰州大姓勢力在老龍頭的動作毫無干涉,但敘州三千精銳就駐紮在龍牙城,距離南坡石寨都不到六里地,奚氏少年在趙無忌、奚發兒的率領下,一夜能到老龍頭摸上幾回,辰州大姓勢力又敢對南坡石寨有多大的改動?

  所謂加強防禦,僅僅是在單薄的壘石牆內側夯築了一道兩臂寬的土牆,能供番兵直接站上寨城守禦,使寨牆看上去要堅固一些,不至於一擊即垮。

  石寨前的草木都被守寨番兵剷除一空,十數截丈餘長短、一人合抱,重逾二百斤重的擂木從寨牆拋下來,能直接滾到四五百步外的驛道口。

  韓謙與張平隨鄭暉趕到前陣督戰,看到十數根擂木雜著數百斤甚至上千石重的巨石沿著斜坡滾砸下來,氣勢極其駭人,他站在三四百步,都能感受到腳下的地面在微微顫抖著。

  韓謙苦練石公拳、刀弓,當初在淅川城外還出手斬殺郢州馬司夏振,在引誘梁軍精銳入淅川城圍殲時,他也站在第一線,但那些都是精心計算好的。

  他還沒有過親自領兵衝鋒陷陣的體會,一時也感受不到頂著滾石擂木強攻南坡石寨,是何等的凶險。

  不少將卒來不及避開,當下便被砸得骨斷肢殘、腦漿迸濺。

  為避免不必要的傷亡,林海崢還是要避開平順的敘坡,指揮兵卒分別從兩側更險陡,但滾石擂木砸掛不到的地方往前挺進,逼近南坡石寨。

  從龍牙城到老龍頭之間六七里地,地勢起伏雖然沒有特別厲害,但也是高低不平,緊挨著南坡石寨南面三百步遠處,便有兩處地勢隆起。

  韓謙看到百餘甲卒爬上來,將笨重的床子弩七手八腳的抬上去,對準南坡石寨架起來。

  床子弩射擊頻繁很緩慢,而這兩處地勢隆起,相比較南坡石寨,還是要低一些,但將十四五架床子弩一字排開,氣勢還是頗為駭人。

  床子弩相距三百步,力度也是絕強。

  雖然守寨番兵都躲在垛牆後,床子弩也不能一下子將垛牆射斷、射塌,但將磚石射得往四處迸濺,守寨番兵只要挨到一塊碎石,也是頭破血流,痛得鬼哭狼嚎。

  林海崢這時候又指揮將一根根木料拖上高地,搭建箭樓,以獲得高處上的優勢,使床子弩能夠居高臨下攢射牆頭,更是壓制得守寨番兵不敢冒頭。

  從寨牆往斜坡下拋砸過來的滾石擂木大為減少,韓謙便又看到林海崢指揮兩支百人隊甲卒,高舉大盾長矛,在十數輕便盾車的掩護下,從正面往南坡石寨逼近過去。

  寨牆太矮,僅有一丈高,都不需要將特製而笨重的攻城車推上斜坡,僅用簡陋的雲梯,便能很方便附城攻上寨牆。

  辰州番兵也甚是敢戰,也知道武陵軍甲卒靠近寨牆後並不利他們據城以守,當下便有一隊番兵從寨子裡殺出來,居高臨下的殺入武陵軍的陣列之中,展開血肉搏殺。

  「還是要將旋風炮架上去!」鄭暉也時刻關注戰場上的變化,這時候按耐不住的指著距離南坡石寨有四百步遠那處隆起的高地,跟張平、韓謙二人說道,「或許引誘番兵強攻那處高地,也要抑攻石寨要好!」

  番兵梟勇好戰,鄭暉是早有耳聞,但也是第一次見識。

  武陵軍甲卒士氣不弱,被林海崢選出來的先登甲卒,兵甲都極精良,也不知道韓謙從哪裡湊出那麼多的精鋼扎甲、鱗甲,但被壓制在南坡石寨西南一百餘步外的一道檻口前,始終衝不過去。

  番兵裝備要簡陋許多,甚至有相當一部分用籐條編制簡陋的藤甲、藤盾,卻凶悍異常,臉面用顏料描畫出各種猛獸的圖紋,猙獰的舉起包鐵帶刺的狼牙棒、斧錘猛砍猛砸,將兩百多武陵軍甲卒壓在坎口下方,沒辦法攻上去。

  沒有人會覺得這一仗會打不下老龍頭,但今日才僅僅是出兵進攻辰州的第一天,就要為打下老龍頭都要付出三四百將卒的傷亡,那接下來的戰事還要怎麼打?

  更何況林海崢暫時還沒有選番兵進入第一撥進攻南坡石寨的陣列,要不然的話,問題可能會更嚴重。

  鄭暉的戰術很簡單,就是將兩到三架旋風炮架到他們所控制的高地上,對著南坡石寨的寨門一通猛砸,將那段寨門砸塌,將守寨番兵憋在狹窄的寨子裡,那在接下來對寨牆的爭奪中,武陵軍兵甲精良、戰械強大的優勢,則能更充分的發揮出來。

  而倘若番兵想要出寨摧毀旋風炮,則要強攻武陵軍目前所佔據的那處高地,這樣武陵軍甲卒將能獲得居高臨下的優勢。

  在刀盾相搏的戰場之上,雙方士氣相當,一方佔據高地,所能發揮的優勢就太大了。

  鄭暉此時從林海崢那裡接地戰場的指揮權,雖然鄭暉話裡是有徵詢韓謙、張平的意思,但鄭暉作為成熟的統軍級將領,這等規模的戰鬥,哪裡需要韓謙、張平多嘴多舌說什麼?

  韓謙只是安排人將三架旋風炮的部件準備好運到前陣來,等著鄭暉下令便是。

  「興玄,你親自率部去守高地!」鄭暉知道他要真正贏得武陵軍將卒的敬重,鄭氏子弟不能不帶頭去打硬仗。

  袁國維、鄭興玄最初僅率二十餘人護衛鄭暉入敘州,後續又陸續有三十餘鄭氏子弟、部曲翻山越嶺進入敘州,與鄭暉會合,都編入親衛營。

  鄭興玄乃是黃州刺史鄭榆長子,也是親衛營指揮使,當下選出一隊以鄭氏子弟、部曲為主要武官的人馬,攀爬到架有十二三架床子弩壓制寨牆。

  這時候番兵將厚木板當成大盾扛上寨牆,床子弩的作用已經相當有限,但又有角度及距離的限度,無法射到番兵出寨阻攔武陵軍直接進攻南坡石寨的坎口。

  三架中型旋風炮的部件運上高地,很快就組裝起來,一枚枚逾百斤重的石彈又用繩索拴住車,硬拉到高地。

  上百斤重的石彈,從三百步轟砸過去,哪裡是單薄的寨牆、門洞那能夠抵擋的?

  三四十枚石彈轟砸上去,包磚寨門很快就連同附近銜接的寨牆坍塌下來。

  南坡寨實在是太弱了。

  守寨的番將心裡也很清楚,一旦守軍被完全堵死在南坡寨內,百餘步見方的南坡寨實在太過狹窄,到時候武陵軍在寨前架設更多的投石機,豈非每枚石彈砸過來,他們都要有人死傷?

  趁著西南角的寨門沒有完全被砸塌堵死,那番將率領番兵便從寨中殺出,朝架設旋風炮的投石機高地殺去。

  從南坡石寨出來,能供兵力展開的開闊地形太有限,韓謙看兩百多番兵從寨子裡殺出來,密密麻麻卻如黑色潮水般衝擊,心皮也是暗暗發麻,這時候也不需要他提醒什麼,鄭暉下令林海崢再派三支百人隊從斜坡下夾攻過去,他從戰鼓手手裡接過棒槌,「砰砰砰」的擂動激勵人心的戰鼓,要一舉決定北進辰州第一仗的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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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聲東擊西

  「洗氏百餘年前分出兩支出去,進入辰州的這一支,繁衍百年,到洗英這一輩時也才有千餘族人,都沒能躋身進入辰州大姓之列。不過,洗英其人老謀深算不說,他生有十子,個個皆有蠻力,勇武過人,成年之後,洗英使他們各治一寨,短短數年間,便小寨換中寨,中寨換大寨,就將辰陽縣以及漵浦西部的地盤都佔了過去,治下番民也擴張到兩萬餘人。守老龍頭那人,便是洗英第七子洗射虎,也是洗英十子裡勇力最強之人,只是脾氣較為暴躁,有時候洗英都拿他沒有辦法!洗射虎原先乃是雞鳴寨的寨首,此時洗英親自坐鎮雞鳴寨,卻將洗射虎派來守南坡寨這麼一個無關緊要的地方,應該是又鬧什麼矛盾了吧!」

  洗尋樵指著撕開重圍,帶著數十番兵往老龍頭北坡逃去的那個披甲大漢,跟韓謙介紹辰州洗氏的一些情況。

  韓謙九月就將洗尋樵召到龍牙城,希望與楊再立、向建龍不同的他,能為敘州效力,但洗尋樵心裡有著種種故慮。

  特別是他心裡並不是十分相信韓家父子是忠於大楚朝廷的,他並不願助韓家父子割據敘州——洗尋樵跟絕大多數的番將酋首不一樣,他飽讀詩書,更傾向天下有朝一日能一統,而不是一個個霸主諸侯將天下切割得支離破碎。

  待鄭暉到敘州之後,一方面洗尋樵確認削藩之事,確認韓家父子確是忠於大楚朝廷的,另一方面也確認朝廷削藩的決心跟投入,他此時即便幫助武陵軍,也不可能怎麼擔心失敗後會守清算。

  所以這時候,洗尋樵才將辰州大姓的一些秘聞,說給韓謙知道——這是韓謙之前派出斥候,都難以短時間偵察明白的。

  韓謙拿望鏡看到孔熙榮從地裡爬起來,遠遠看去應該沒有什麼大礙,這才專注的聽洗尋樵介紹辰州番將的情況。

  那個披甲大漢比孔熙榮還要高出半頭,都被鄭興玄、孔熙榮率領百餘甲卒纏住,沒想到一記重錘將孔熙榮砸翻在地,趁著四周將卒上前搶救孔熙榮,撕開決口率殘兵殺出重圍。

  韓謙自然是早就安排收集、分析洗英及其十子的情報,但對洗射虎能力拔千斤的傳說,他卻沒有真正的重視,以為那些要嘛是以訛傳訛、誇大其辭,要嘛就是辰州洗氏故意放出來震懾其他勢力的傳言罷了。

  這一刻他才真正為披甲大漢洗射虎、辰州番民稱之為射虎將的勇武,深深震驚。

  孔熙榮已經是他們這邊屈指可數的勇將了,而洗射虎已經被諸多甲卒纏住有一炷香,肩背腹部還中了七八支,身上的鎧甲都差不多被滲出來的鮮血染紅,他在這種情形下,竟然還能在氣力上絕對壓制住孔熙榮!

  這也叫韓謙對辰州番將的勇武有了新的認識。

  雖然洗英其他幾個兒子未必有洗射虎這樣的武勇,但哪怕是都達到田城、孔熙榮這樣的層次,又能如此悍不畏死的親領兵將衝鋒陷陣,他們要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才能攻下雞鳴寨?

  即便攻下老龍頭的南坡石寨,他們都付出上百將卒的傷亡,而雞鳴寨遠非南坡石寨能相提並論。

  雞鳴寨於龍牙山北坡的位置,與五柳溪分水堰相當,沅江在辰州境內最大的支流辰水便從雞鳴寨北面穿過去。

  辰陽很早就置縣,土客籍民眾也很早就對辰水進行治理,棲息繁衍,雞鳴寨作為其境僅次於辰陽城的第二大城寨,僅寨子裡就有數百番戶居住。

  由於辰陽城臨近沅水,客籍勢力相對較強一些,洗氏有心將雞鳴寨當成主寨發展,這些年僅修築城牆都不知道投入多少錢糧。

  此時洗英在雞鳴寨集結兩千多番兵,另外在辰水河口、堅固程度不在雞鳴寨之下的辰陽城裡還駐有一千多番兵。

  要是雞鳴寨及辰陽城裡的守兵,都如南坡石寨的番兵這般悍勇,他們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將這兩處要沖之地啃下來?

  看著孔熙榮走回來,韓謙與馮繚走過去看到他胸口的護心鏡被砸癟進一大塊,將醫師喊過來,確認孔熙榮的胸骨、臟器沒有什麼大礙,才放他下去休息。

  「強攻雞鳴寨、辰陽城怕是不行。」馮繚踟躕的跟韓謙說道。

  韓謙現在看似將兵權交出去,但三千多甲卒是他辛苦經營出來,稍有折損,他都會心痛不已——他這時候也更明白有些將領千方百計的保守實力,有時候並非純粹的畏死怯戰,更多的時候實在不捨得這點家底。

  他自然不希望看到鄭暉指揮武陵軍去強攻雞鳴寨、辰陽城,但不強攻的話,這仗又該要怎麼打?

  此時將南坡寨打下來,番兵殘勇逃往雞鳴寨,鄭暉要召集諸將討論這一仗的得失,那收拾南坡寨,將老龍峽內堆積的雜木亂石清理出去,以便兵馬能通過老龍峽進入辰州境內,這是韓謙要管的事情。

  有馮繚、陳濟堂、杜君越、趙啟等人相助,韓謙並不需要親自過問這些繁瑣的事情,只是他此時不想干擾到鄭暉作為主將的指揮權,才有意耗在這邊,沒有湊到鄭暉召集諸將對戰事的總結檢討中去。

  天黑之前將老龍峽的通道清理出去,武陵軍一部甲卒到老龍峽的北口紮營,一部甲卒入駐到半殘的南坡寨,便不用擔心番兵夜裡敢過來襲營。

  天黑時,韓謙又親自跑過來檢查北口的營寨與哨崗,確認有無破綻,這時候鄭暉派人過來請他到南坡寨去。

  南坡寨半邊寨牆都被打殘了,寨子裡不多的吊腳寨也被砸塌七八座,粗略的收拾作為武陵軍前沿指揮廳使用,也甚是簡陋。

  韓謙走進大廳,田城、高紹、林海崢以及張平、鄭興玄、袁國維等人都已經被鄭暉召集過來,行過禮,韓謙就在張平對面的長案後坐下。

  「強攻雞鳴寨,怕是武陵軍將卒難以承受那麼慘重的傷亡,我們得要想個計策,將雞鳴寨裡的番兵誘出來!」鄭暉開門見山,直接進入主題討論後續的作戰計畫。

  「鄭大人也是知道我與我父親,為何要請張大人幫忙,引誘四姓大族強襲鷹魚寨了吧?」韓謙將手攤在長案上,說道,「雞鳴寨周邊的地勢,比鷹魚寨周邊還要險,不利鋪架戰械。所駐的兩千多番兵,要是有今日守南坡寨的兵軍如此悍勇,怕是將武陵軍消耗光,都未必能打下來。雞鳴寨是實實在在的磚包夯土牆,即便是造大型旋風炮,沒有十天半個月,都不要想能打塌一隻角。而兩千悍勇番兵,也不會乖乖守在城裡,坐看我們在寨子外用旋風炮不斷的去轟他們!」

  「我們真要老老實實去攻雞鳴寨,要不想有太大的傷亡,少說也要有一個月的時間才有可能啃下來,但潭州在武陵縣境內集結的兵馬,最快卻僅需要五六天便能逆沅水抵達辰陽,」鄭暉說道,「我在想,我們有沒有什麼辦法,將雞鳴寨裡的番兵引誘出來?只不過我聽說洗英這個人老謀深算,韓大人,你有什麼妙計,能令番兵中計。」

  「……」韓謙剛要找說辭推掉這事,鄭暉笑道,「淅川一戰能勝,全賴你設計重挫梁軍精銳,而敘州形勢能這麼快平定下來,也是全憑韓大人奇謀用策。我一板一眼的統領兵將攻城拔寨,或許還行,但現在顯然不是一板一眼去攻城拔寨的時候。

  見鄭暉說得真誠,韓謙才皺著眉頭認真思慮起來。

  韓謙心想洗英十子皆彪勇好戰,只要老奸巨滑的洗英不在雞鳴寨親自坐鎮,而是洗英的某個兒子守雞鳴寨,還是有可能將雞鳴寨的守兵引出來在野戰中進行殲滅的!

  韓謙想了想,說道:「今日守南坡寨的洗射虎,勇武過人,我是嚇了一跳,相信大家印象也極深刻,但他勇武有餘,沉穩卻是不足,要不然的話,他今日應該主動放棄南坡寨,而不是差點陷我們的圍殺之中。倘若洗射虎這次受傷不死,辰州用他為雞鳴寨的守將,那就容易將番兵誘出來。」

  「話是這麼說,應該要怎樣才能叫洗英離開雞鳴寨,而用洗射虎守雞鳴寨?」張平沉吟著問道。

  「這個可以如此安排:一方面要誇張我們今天這一仗的傷亡,放出風聲,說鄭大人為射虎將之勇深為震憾,以為雞鳴寨有射虎將守禦,將萬夫莫克,辰州用他守南坡石寨這樣的小寨,實在是大材小用;另一方面水營也應該要出動,我也會多跟水營配合行動,沿沅水而下,襲擊漵浦等地,迫使辰州大姓必須派出足夠重要的人物過去坐鎮,同時我們這邊也分出一部分兵馬到東線,讓辰州誤以為我們要將雞鳴寨繞過去,降低雞鳴寨在辰州的重要程度……」韓謙說道。

  「聲東而擊西,這法值得一試。」鄭暉讚道。

  韓謙說道:「洗射虎原本就是雞鳴寨的守將,多方作用之下,洗英要是還不將守寨之權交給他,他們父子二人多半就要鬧翻了。等到洗射虎獨守雞鳴寨時,鄭大人率部出老龍峽,繞過雞鳴寨去攻辰陽城,待攻辰陽城受挫,不得不再撤回老龍峽時,要是洗射虎還能熬住不動手,那我們就只能老老實實的一板一眼的去強攻雞鳴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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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誘敵出寨

  聽韓謙說過聲東擊西的謀算,鄭暉拍著大腿讚道:「大楚有韓大人與防禦使效命,實是大楚幸事啊,鄭某也有幸能與韓大人同殿為臣!」

  「鄭大人過譽了!」韓謙謙然說道,「我這人偷機取巧慣了,但劍走偏鋒,偶爾用之便可,畢竟不是正途。」

  鄭暉搖頭而笑,他知道沈漾、樓船將軍、鎮遠侯楊澗等人,乃至陛下都對韓謙在荊襄戰事期間鼓動三皇子去守淅川城之事不滿。

  這個話題雖然不宜深談,但鄭暉卻不覺得韓謙有做錯什麼。

  作為當時絕對無法脫身的淅川守將,鄭暉對當時鄧西地區前後所經歷的凶險,比誰都清楚,他心裡清楚,要沒有韓謙鼓動三皇子以雷霆萬鈞之勢掌握鄧西的防禦以及之後一系列的奇謀,荊襄多半已經落入梁軍之手,到時候潭州即便不宣告獨立,也絕不會有今日對潭州的削藩之舉。

  鄭暉打量韓謙,算不上多偉岸俊朗,卻有著常人難及的從容氣度,很難令人與他的實際年齡聯繫起來。

  鄭暉今年才三十七歲,就已經是辰州刺史、武陵軍防禦副使這等層次的官職,絕對可以說是大楚王朝的少壯派,只是比年僅二十一歲的韓謙卻又要大出許多。

  事實上,即便是比鄭暉小一輩、作為鄭氏後起之秀培養的鄭興玄,年紀與林海崢相當,此時都有二十四五歲。

  他作為營指揮使一級的武官,已經可以說是大楚軍中的中堅力量,絕對能說得上年輕有為,但在氣容從度的韓謙面前,他實在是張揚不起意氣來。

  鄭興玄心裡暗暗琢磨著韓謙剛才所說的那番話。

  雖然他以往心高氣傲,覺得韓謙在荊襄戰事期間劍走偏鋒、玩弄詭計,只是僥倖得贏而已,但他加入郡王府後,對郡王府前前後後的事情瞭解得更加清楚,以及這次進入敘州,他不得不承認,韓謙確實有著能他人所不能的過人之處,也無怪三殿下會如此的依重他。

  這點,卻非他能羨慕過來的。

  韓謙定下聲東擊西的計謀,只是一個大略的方向,馮繚、鄭興玄、袁國維以及鄭暉身邊也有其他參贊軍務的謀士,再做進一步的細化。

  不要說楊再立、向建龍這些四姓酋首了,韓謙前後將一千六百名四姓寨兵編入武陵軍,其中定然有相當多的將卒,甚至都有少數基層武官,心裡都期待韓家父子受挫,期待武陵軍能折戟辰州。

  鄭暉他們要做的,就是暗中有針對性的放開一些限制,通過這些對武陵軍還沒有歸附之心的將卒,通過四姓中的不安分分子,將南坡寨一戰武陵軍受挫極為慘烈,以及鄭暉、韓謙等人畏懼洗射虎悍勇、有意調整進攻方向的消息傳出去。

  之後再從步營挑選熟悉水性的精銳,去加強水營,恢復五峰山船場的戰艦建造,不斷往漵浦派出斥候,將水營駐地從五峰山轉移到巫口寨,並不斷派戰艦進襲辰陽與漵浦之間的溪河。

  韓謙更多時間,也是帶著侍衛跟水營在一起。

  辰州諸姓勢力,只要有一線可能,也不願意淪為潭州的傀儡,所以在拒絕潭州兵馬入境的前提下,一方面是繼續徵調番民健勇,一方面調整在辰陽、漵浦之間的防禦部署。

  漵浦位於雪峰山西北麓,沅水中上游地域最大的一座河谷盆地,便位於漵浦縣境內,土質肥沃、氣候適宜,物產極豐,辰州土客籍一萬三千餘戶,差不多有一半人棲息於漵浦河谷盆地之中。

  漵浦四周高、中間低,境內規模最大的水系大潭河從黑旗山西北流入沅水,大潭河的河口,便是從沅江進入漵浦河谷平原的水陸路口,那裡所建的大潭寨,也是沅水沿線與辰陽、黔陽、巫口並稱的商埠重鎮。

  大潭寨原本乃洗英第四子洗射濤率四五百番兵駐守,十一月中旬,辰州諸姓不斷從麾下番戶裡徵調能征善戰的健勇,將大潭寨的守兵增加到一千四五百人,洗英他本人也終於親自到漵浦坐鎮,而使其第七子洗射虎、第九子洗射滔守雞鳴岩,使其第三子洗射岩守辰陽城。

  這時候鄭暉率兵馬繞過雞鳴寨,直接沿著辰水南側、龍牙山東北麓的丘陵間穿過,奔襲辰陽城,攻了兩天,又丟棄旋風炮等笨重戰械,便倉促從龍牙山東北麓的野徑逃回老龍頭。

  如韓謙所料,渴建戰功的洗射虎,看到兩千多武陵軍散亂南逃,哪裡還能有耐性在雞鳴寨守株守兔?

  洗射虎率領兩千番兵從雞鳴寨傾巢而出,被鄭暉誘入老龍峽東北角的一座山坳裡,先被秘密部署在側嶺梅子坡的六十架床子弩射亂陣型。

  洗射虎初時並沒有識破老鴉坳乃是武陵軍精心選擇的野戰之地,一面催促部將猛衝要從老鴉坳南口逃走的武陵軍主力,一面親自率悍卒強攻梅子坡的床子弩陣地,卻不想他本人被鄭興率所率三百甲卒死死抵住,鄭暉與田城、高紹在守住老鴉坳南側出口的同時,又整頓兵馬從老鴉坳外側一條斜道繞到老鴉坳北側的入口,將兩千多番兵反困在老鴉坳低陷的山谷裡。

  這時候自古以來絕少在辰敘戰場出現的三十餘重甲騎,也投入戰場。

  在甲卒的驅使下,高大的戰馬全身遮閉在精鋼馬鎧的保護下,無視番兵射出的箭矢,無情的衝擊番兵漸漸散亂的陣形,殘酷而高效的收割番兵的性命。

  由於在洗射虎急於爭功,莽撞從雞鳴寨出兵之後,辰陽城的守將、洗英第三子洗射岩擔心洗射虎太過莽魯,在老龍峽前難敵武陵軍的主力,也率八百番兵出辰陽城追殺過來。

  當然了,洗射岩當時也沒有料到中計,更多是想著洗射虎能纏住武陵軍主力,他率部趕過來能打殲滅戰,想著他洗家在這一仗過後,便能成為辰敘兩州的雄主。

  如此一來,鄭暉、韓謙更不可能手下留情,也沒有時間去逼迫被困於老鴉坳谷底的兩千多番兵逼降,這時候將十數架新造的輪式蠍子炮投入戰場,從梅子坡居高臨下,不斷往番兵最密集的地方投射引燃的火油罐,以最快、最有效也最殘忍的方式,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從雞鳴寨出兵的兩千多番兵殲滅掉。

  洗射虎有萬夫難敵之勇,但這次為方便追擊武陵軍主力,他出雞鳴寨沒有穿影響行動的重甲,臨戰時多穿了一身革甲,但無法阻止精鋼箭簇的攢射,身中數十箭最終轟然倒在梅子坡前,死前還砍翻最外側的兩架床子弩。

  洗射虎一死,剩下的番兵便徹底崩潰,漫山遍野逃遁,以躲追殺。

  此時,鄭暉又與田城、高紹、林海崢等人整頓陣形,率武陵軍主力出老鴉坳,於兩里外的七星坡,迎戰從辰陽城追殺過來、還懵然無知的洗射岩及八百番兵……

  天黑之前,武陵軍便於龍牙山東北麓的老鴉坳、梅子坡、七星坡等地,全殲被誘出城寨的三千番兵。

  當夜星月滿天,照得山野夜色如水,鄭暉又馬不停蹄的率部於晨曦中,重新推進到辰陽城下。

  此時的辰陽城僅剩不到三百守軍將卒,他們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將鄭暉之前拋棄在城外的十數架旋風炮拆下來運入城中。

  守軍堆積柴木引燃,想要燒燬旋風炮,但武陵軍來勢極快,守軍倉促進城閉門以守,武陵軍將柴堆撲滅,十數架旋風炮更換吊索、皮兜後差不多都還能用,又不停蒐集附近的石碑、石磨,重新對僅剩三百守軍的辰陽城展開新的攻勢。

  而洗英第九子洗射滔在雞鳴寨,更是剩不到二百番兵防守。

  十一月十九日,鄭暉便攻下辰陽城。

  此時雞鳴寨便淪為武陵軍重重包圍之中的孤寨,洗射滔率二百番兵棄寨,乘三艘烏篷船想從辰水逃入沅江,想從沅江往沅陵方向或漵浦的大潭寨逃去。

  不過,此時楊欽已率三艘戰艦從巫口寨趕到黔陽城與武陵軍主力會合,在辰水入沅江的河口,直接將運送雞鳴寨二百守軍逃跑的烏篷船撞翻,二百番兵絕大多數人沉溺江底。

  十一月十九日這一天的太陽,都還沒有落山。

  韓謙站在辰陽城東側的江灘碼頭前,看夕陽餘暉落在清澈的沅水江面上,三艘戰帆船徐徐靠過來。

  鑄鐵撞角彷彿潛伏在水面下的毒蛇,在清澈的江水裡若隱若現。

  楊欽站在船頭,在下船來見韓謙之前,下令站在船舷上的兵士,拿鉤鑲槍將拖在船後側的一具屍首拖過來。

  那是洗英第九子洗射滔落水後身中十數箭的屍首。

  楊欽不會費力去打撈其他沉溺江底的番兵屍首,洗射滔作為洗英的第九子,較為特殊,卻是避免淪為魚蝦啄食。

  洗射滔落水被殺還不到半個時辰,臉還沒有江水浸毀,甚至還能清楚看出他臨時掙扎的猙獰面容。

  洗尋樵與辰州洗氏子弟乃是百年同源,看到這一幕心情並不好受,但他內心更震驚的,在韓家父子的強勢壓力下,已經成功統合辰州大姓勢力的辰州洗氏一族,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其在辰陽縣的番兵精銳,人數規模並不比武陵軍主力差不多,還有辰陽城、雞鳴寨兩座堅城以守,成百上千的番戶以及潭州潛伏過來的人馬也全力支持他們抵抗武陵軍的北進,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主力遭受重創不說,還將整個辰陽縣都丟了?

  洗尋樵最後決定為鄭暉、韓謙出謀劃策,自然是希望武陵軍能贏,但他絕不希望辰州番兵會敗得這麼慘。

  他更多是期待洗英父子在感受到武陵軍強大的壓力,做出新的選擇,放棄割據辰州的幻想,轉而投向朝廷的懷抱,與武陵軍一起箝制潭州,支持朝廷對潭州的削藩。

  誰能想到,辰州洗氏在辰陽縣所整編的精銳番兵,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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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守株辰陽

  看到楊欽跳下船來,指揮人將洗射滔的屍首拖上岸來,韓謙吩咐身後的馮繚:「準備一副上好的棺木,將洗射滔的屍骸先裝殮起來。」

  換作以往的脾氣,韓謙恨不得將洗家兄弟的屍體懸掛到辰陽城的城頭或懸掛到城裡的旗杆上先曝屍三個月再說,他現在考慮的問題要比以往更深入。

  雖說鄭暉本身就是豪族出身,他不大會在辰州推田稅、土客合籍等新政,但不管怎麼說,沒有必要的話,不需要特別去刺激土籍番戶的神經。

  韓謙還想著是不是建議將洗英三個兒子的屍首以及洗氏在黔陽城內的眷屬,都派船送到大潭寨去。

  「什麼時候進攻沅陵?進攻沅陵,該輪到我們水營發揮了吧?」楊欽走到韓謙跟前,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道。

  韓謙「潛逃」敘州打了幾仗,都是步營甲卒在前面衝鋒陷陣,水營這些年除了擾襲及封鎖水道外,也就午後撞沉三艘敵船,勉強能算得上一場戰鬥。

  楊欽是完全沒有過足打仗的癮。

  辰陽城座落在沅水的西岸、辰水的南岸,背依著龍牙山東北麓的丘陵,是辰州州治沅陵城與東南重鎮漵浦的銜接點。

  武陵軍佔領雞鳴寨及辰陽城兩處,控制住辰水,依靠辰陽城,將沅水河道截成上下游,實際也就將主要依賴沅水溝通上下游諸縣的辰州徹底切割開來。

  要是繼續用兵,一個選擇是往南進攻大潭寨,將漵浦縣全境佔下來,一個選擇是往北進攻州治沅陵城,奪下辰州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從經營敘州的角度而言,自然是要先往南進攻大潭寨,將黔陽縣相鄰的漵浦縣佔下來。

  漵浦縣擁有辰州逾三分之一的耕地以及近一半的人口,是沅江中上游唯一能達到上縣標準的地方,要是將漵浦併入敘州,將極大提升。

  楊欽雖然是水寨首領出身,但這兩三年前被迫隨韓家父子離開江州,組建船幫走前闖北,又經歷過荊襄戰事,眼界也就上來了,知道敘州還是太小了。

  而真要想配合朝廷箝制潭州,便應該從辰陽出兵,進攻北面的沅陵,從沅陵才能直接威脅到潭州的轄地。

  從辰陽到沅陵,沅水兩岸皆山崖峙立,不想從辰水上游翻山越嶺,水路是進出沅陵最便捷、最快速的通道。

  這怎麼都該輪到水營充當主力了!

  看著楊欽迫切的心情,韓謙微微一笑,轉回頭看到張平以及女扮男裝的姚惜水、春十三娘走過來,笑問道:「楊欽迫不及待的想請找鄭大人請命去攻沅陵,張大人覺得我們何時該攻沅陵?」

  張平左臂已殘,袖管空蕩蕩的懸著,他眺望潾潾江水時,卻憑添幾分孤旅立於江岸的蕭瑟之感,他沉吟片晌說道:「不攻沅陵,我們在辰陽坐守,誘潭州兵馬進入沅陵,或許更好吧。」

  這段時間,韓謙與張平也算是朝夕相處,對他知之也算甚深,所以不難猜到他會這麼說。

  在韓謙看來,除了李知誥之外,張平大概是晚紅樓最具卓見的人了,眼界完全在柴建、李沖、周元等人之上,即便信昌侯李普比之也有不及。

  他只是不知道晚紅樓怎麼會讓這麼一個人淨身後隱藏宮禁之中這麼多年?

  又或者說,張平原本就是宦臣出身?

  想到這裡,韓謙微微一怔,以往對晚紅樓的疑惑,這時候像是被這個念頭猛然撕開一道缺口。

  晚紅樓的真正來歷,或許從張平這等人物的出身上,能窺出端倪來。

  姚惜水還在為攻克雞鳴寨、辰陽城的順利感慨不已,見義父的話頗叫韓謙動容,應該他心裡也是如此所想,頗為驚訝的問道:「不攻沅陵,誘潭州兵馬入駐沅陵?」

  「我們主要是從西南方向牽制潭州,姚姑娘是覺得我們打下阮陵後,將一部分潭州兵馬牽制在武陵縣防禦我們好,還是將直接一部分潭州兵馬引入沅陵來進行牽制更有利?」韓謙笑問道。

  將潭州兵馬引入沅陵,則能拉長潭州的防禦線,使得朝廷從鄂州、荊州及洪州三路進攻潭州裡,潭州將更拙於應對。

  而辰州大姓勢力之前為防範敘州,將主要兵馬及軍需物資都集結到南線,潭州兵馬此時進駐沅陵,就需要從後方調運糧秣物資,這將進一步加劇潭州內部的緊缺。

  此外,武陵軍雖然攻下雞鳴寨、辰陽城、控制辰陽全境頗為順利,於老鴉坳、七星坡全殲辰州番兵主力,但番兵實在悍勇好戰,令武陵軍在如此佔優勢的戰場之上還是積累上千人的傷亡。

  辰州大姓勢力並沒有降服,而向建龍、楊再立等人在敘州境內也不會完全沒有心思,僅靠武陵軍三四千兵馬,很難在控制辰、敘兩州全境的同時,再去很好的牽制住潭州的一部分精銳戰力。

  此時不僅不宜強攻沅陵,韓謙甚至都覺得沒有必要急著強攻大潭寨,沒有必要急著拿下漵浦縣全境,他們暫時牢牢控制住辰陽城就好。

  通過老龍頭,還可以較為便捷的將兵馬、物資從龍牙山的南面運過來。

  要是這時候金陵都不敢斷然對潭州進行削藩,還想繼續壓榨武陵軍的潛力,韓謙就覺得這樣的朝廷也實在沒有什麼效忠的餘味了。

  韓謙與張平交換過意見,便又一起去見鄭暉。

  鄭暉也知道不宜過度壓榨武陵軍的潛力,他們手裡的籌碼實在太少、太小,只能贏不能輸,甚至稍稍受挫,境內的土籍大姓就會蠢蠢欲動,要是不夠小心,便是萬劫不復的慘烈結局。

  韓謙說了將洗英三子屍骸送去大潭寨的事情,鄭暉也應允下來。

  「請三位大人允尋樵運棺木去大潭寨。」洗尋樵在議事大廳裡請求道。

  韓謙微微一怔,看向洗尋樵說道:「潭州未定,洗英此時絕不可能輕易就交出大潭寨、漵浦縣投降。」

  「洗英老謀深算,即便此時不會輕易獻出漵浦縣,也不會輕易殺我,」洗尋樵說道,「而我去大潭寨,也沒有想過勸洗英投降,只是想勸洗英按兵不動、靜觀事態變化!」

  韓謙看鄭暉看過來徵詢他的意見,微微點頭。

  既然洗尋樵有去見洗英的膽識,要是能說服洗英按兵不動,對他們也是極為有利了。

  漵浦的潛力太大了,洗英繼續壓榨下去,還是能集結兩三千的番兵,甚至客籍大戶在強大的武力威脅下,也會出兵出糧。

  他們此時不想去強攻大潭寨,但是洗英從大潭寨出兵襲擾辰陽、巫口甚至黔陽城,他們無疑還是要承受極大的壓力。

  能說服洗英按兵不動,無疑能讓他們集中兵力,更好的吸引、牽制進入沅陵的潭州兵馬。

  辰敘山越番民,並缺少洗尋樵這樣的有識之士,只是缺少其發揮的舞台,也不缺少像洗射虎的勇武戰將,只是缺少能很好駕馭其的統帥。

  韓謙近來整理夢境裡的歷史碎片,發現在中原被梁晉戰亂攪得支離破碎之際,湘西南以及黔中等地,是有極強的山越大姓勢力崛起,曾一度將沅水中上游地區割據出去統治了數百年,一直到四五百年後推行改土歸流,才徹底融入中央政權的統治之中。

  韓謙也不知道靖州乃至更上游的黔中諸州,以後會不會有強一些的梟雄從山越番民中崛起,但相信辰敘兩州的歷史走向,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被他扭轉方向了。

  「既然尋樵願去大潭寨遊說洗英,那我現在就去雞鳴寨,拓寬雞鳴寨往龍牙城的驛道!」韓謙說道。

  要是洗英最初被洗尋樵說服同意在大潭寨按兵不動,為了表示誠意,水營戰船便不能從大潭寨前的沅水河道通過,以免刺激到洗英敏感而脆弱的神經。

  那樣的話,穿過龍牙城的這條舊驛道,交進維持敘州與辰陽聯絡的主命脈。

  鄭暉、張平在黔陽城統兵牽制敵軍,韓謙負責後勤輜重之事,這時候自然要多忙碌一些。

  「韓大人如若不嫌棄,惜水能否隨韓大人一覽龍牙山北坡的山水?」姚惜水美眸似盈盈秋水盯住韓謙問道。

  韓謙看了姚惜水一眼,心想此時已年逾四旬的張平倘若在潛伏入宮之前便是宦臣,那姚惜水、春十三娘又是什麼來歷?

  以姚惜水的年紀,大楚建國以及晚紅樓出現在金陵時,她僅有四五歲,而春十三娘即便當時要大一些,但也只有八九歲,她們是什麼來歷?

  又或者說純粹是晚紅樓及信昌侯府從別處拐騙或收養的孤女?

  「怎麼,韓大人不願意?」姚惜水見韓謙沉吟片晌沒有吭聲,又問了一聲。

  韓謙微微一怔,說道:「姚姑娘不嫌辛苦,那便跟我一起走吧。」

  這段時間,姚惜水、春十三娘隨張平住進龍牙城,對五柳溪分水堰、龍牙城的修治,對敘州所推行的土客合籍、田畝新稅等事都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韓謙也不管姚惜水、春十三娘是否在偷學什麼,當下便帶著她們一起辭別鄭暉、張平,回到雞鳴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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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太平犬

  洗射滔倉皇逃出雞鳴寨,武陵軍兵不血刃就拿下雞鳴寨,目前由林宗靖就率三支百人隊進駐其中。

  林宗靖此時才十七歲,趙無忌、郭奴兒、郭雀兒以及奚發兒四名少年也都僅有十七歲,而諸多家兵子弟裡年齡最大的,也僅有十八歲。

  放在千年之後,十七八歲都還是做事衝動的少年,林宗靖等人卻已經是獨擋一面的中層武官了。

  雖然林宗靖等子弟經過這三年的培養、歷練,大多人都還經歷過淅川血戰的血腥跟殘酷,統領二三百兵馬鎮守小型城寨沒有多大問題,但他們這麼早就站出來獨擋一面,也從另一方面說明韓謙在敘州能用的人手實際有限。

  目前,田城、高紹率兩營步卒、楊欽率三艘戰艦、六百水營戰卒,集結於辰陽城,接受鄭暉、張平的指揮,而從五柳溪、龍牙城到雞鳴寨一線,則是由林海崢率一營步卒防守。

  此外,除了巫口寨、黔陽城還有六百兵馬外,郎溪、潭陽、中方三縣,都僅有從地方招募的二三百名刀弓手防禦。

  這時候敘州內部有什麼風吹草動,兵力就將捉襟見肘,也是如此,韓謙他們都不主張再從辰陽主動進攻沅陵!

  雞鳴寨乃是有兩百多年歷史的老寨,沒有經歷戰事,寨牆以及寨子裡的建築都保存完好。

  洗射滔倉皇撤退前,放火點燃儲備糧秣物資的大倉,但洗射滔沒有堅持大倉完全燒燬就逃出寨城,寨民害怕火熱蔓延,隨後便一起將大火撲滅,留下大片燒灼過的烏黑痕跡,儲糧也只燒燬上層。

  粗粗統計下來,佔領雞鳴寨後,還從大倉裡繳獲一萬四五千石糧食以及其他各種軍資,可見辰州諸姓早已經做據雞鳴寨長期堅守的準備,卻未想洗射虎會魯莽出兵,掉入他們的圈套之中。

  不過,雞鳴寨裡以山越土籍番戶為主的寨民對武陵軍顯然也沒有什麼好感,只是在武力鎮壓下,沒有人敢站出來反抗。

  韓謙進雞鳴寨,沿街皆關門閉戶,要不是從門扉縫裡透出燈火光亮,叫人懷疑這是一座死寨。

  韓謙僅在雞鳴寨宿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又從雞鳴寨出發回龍牙城。

  在回龍牙城的途中,韓謙還特地繞到老鴉坳去看誘殺洗射虎及雞鳴寨番兵的戰場。

  之前為迷惑辰州諸姓勢力,韓謙特別帶上趙無忌、奚發兒、奚荏等進入到水營在巫口寨的駐地。

  沒有人相信韓家父子會將武陵軍的兵權交給鄭暉,那時韓道勳留在黔陽城坐鎮,韓謙又跟水營在一起,叫洗英等辰州大姓酋首怎麼不上當,怎麼敢不重視大潭寨的防禦?

  過度被主觀的認知所誤導,辰州諸姓都忽視了從老龍峽進攻雞鳴寨及辰陽城,跟從巫口寨走水路進攻寨城外都難有立腳之地的大潭寨,區別有多大。

  韓謙還是在老鴉坳伏擊戰發生之後,才回到龍牙城,再從老龍峽、雞鳴寨繞道去辰陽與鄭暉、張平見面。

  他之前行色匆匆,都還沒有機會到偏離老龍峽驛道不過五六里的伏擊戰場看一眼。

  殘兵斷戟、箭矢散亂的落在被踐踏、被寒風吹黃的草叢間。

  成百上千的屍首橫七豎八的倒在山野間,都還沒有時間去收殮;鮮血早已凝固,到處都是一灘灘紫黑。

  「寧作太平犬、不作離亂人。」韓謙站在枯萎的蓑草間,對這句話有著更深刻的感慨。

  姚惜水頗為訝異的看過來。

  在她的印象裡,韓謙行事無所不用其極,手段狠辣果決,也因為他的聲東擊西之計,老鴉坳伏屍十數里,沒想到他竟然有臉假惺惺的發這樣的感慨,不過像曹操這樣的梟雄之輩,還不是寫過「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名篇?

  …………

  …………

  韓謙從老鴉坳穿過老龍峽,回到龍牙城都沒有歇一口氣,鄭暉便遣信使過來通告已有一部分潭州兵馬進駐沅陵城。

  「潭州的動作好快!」林海崢此時還留在龍牙城裡,得知這個消息,還是為潭州兵馬如此快的南下頗感震驚。

  姚惜水、春十三娘也是相當震驚。

  當世風氣要遠比後世開放,只是女子授官還是殊例,只不過韓謙在龍牙城,並不拘姚惜水、春十三娘參悉軍機。

  「辰州諸姓勢力將番兵主力部署在南線,其州治沅陵城僅有六百番兵,洗英三子被殲於老鴉坳之後,留在沅陵的大姓酋首,當時就立即派人趕往武陵縣請援,迎潭州兵馬入境,時間算上來也剛剛好。」韓謙卻是淡定,信使傳來的這個消息,並沒有令他多震驚。

  「目前能確定有多少潭州兵馬進入沅陵城?」林海崢盯著鄭暉派來的軍使問道。

  老鴉坳一戰,他所部作為預備役,雖然最後階段也參與了對洗射岩所部的戰鬥,但到底沒有撈到硬仗去打,之後又負責留守老龍峽、龍牙城一線,多少有些遺憾。

  這時候他更關切潭州兵馬的動向,也是希望接下來能直接參與對潭州的征伐。

  林海崢要比田城、高紹年輕許多,又是家兵部曲出身,自感比高門名族出身的鄭興玄低了一頭,頗為急切需要戰功來證明自己。

  「具體多少潭州兵馬進入沅陵城,還要等確認,目前僅知其主將乃是潭州老將馬融。」信使回答道。

  韓謙點點頭,也沒有再追問下,便安排人領著信使先下去休息。

  林海崢問韓謙:「馬融乃是朗州司馬,是馬氏在朗州除馬元衡之外的第二號人物,可見辰陽城、雞鳴寨的失陷,以及辰州番兵主力被殲,對潭州的觸動極大,另一方面是不是也說明朝廷還沒有正式削藩,三殿下在鄂州,還沒有正式對岳州進兵?」

  韓謙點點頭,很欣慰林海崢雖然好戰,但也能更深度的去剖析一些簡單信息背後所隱藏的更多徵兆,這是將來能成為統兵大將的前提條件。

  此時的林海崢還是需要相當長時間的雕琢跟沉澱,才會漸漸成熟起來。

  當然,推測雖是如此,但韓謙暫時還是不能確知鄂州當前的現狀。

  路途險阻,此時派出信使不能走最便捷的水路,只能翻山越嶺,同時還要避開沿寨番寨的眼線以及潭州的斥候,與鄂州互通信息極為不便。

  韓謙此時僅知道鄂州一個月前的狀況。

  當時三皇子楊元溥在信昌侯李普、周元、王琳、張潛等人的護隨下,已經正式到鄂州出任節度使,而沈漾作為郡王傅,出任鄂州刺史,實際主持削藩作戰的籌備事務。

  除了周數繼續鎮守荊子口外,李知誥與同是山寨將領出身的陳景舟,以及江州司馬、兵馬使鐘彥虎等將,包括之前就進駐鄂州的周憚,都齊聚三皇子楊元溥的麾下,再加上黃州、鄂州的州營,使得鄂州集結的步營甲卒,達到三萬多人馬。

  鎮遠侯所率的樓船軍水師,當時也有百餘戰艦裁著一萬五千餘戰卒剛從金陵出發。

  此外,此時出任荊州刺史的大將張蟓,也在荊州集結一萬五千精銳兵馬。

  洪州方向也預計能動員以地方州營為主的一萬五千人馬。

  由於晉軍在入秋時意圖佔領關中地區東北側的河東沃土,梁軍的防禦重心被迫轉移到北線,與晉軍沿黃河兩岸僵持起來,大楚北線的防禦壓力因此而大減。

  不過,蜀軍從十月中下旬便大規模往荊江上游的夷陵聚集兵馬,大有出兵殺往荊州之意。

  這應該潭州八月底派使者前往蜀國遊說發生了作用。

  要是潭州能從大楚獨立出來,蜀國就不用怎麼擔心來自楚軍的威脅,這時候蜀軍出兵牽制集結於荊州的楚軍,不僅僅韓謙、鄭暉他們,金陵那邊也早就有預料。

  這使得對潭州的戰事,後期就難以指望大將張蟓能出大力。

  而洪州方向集結的兵馬又以地方州營為主,拙於攻城拔寨,只能指望他們兵出袁州,能在東南方向牽制住一部分潭州兵馬,最終還得指望三皇子楊元溥在鄂州集結的近五萬兵馬充當真正的主力,能順利攻陷岳州,挺進洞庭湖腹地。

  雖然削藩令旨還沒有下,但到十一月形勢就已經明朗化了,只可惜左司精銳斥候,絕大多數人都已編入軍中擔任基層武官,韓謙目前缺乏對潭州進行深度刺探的能力,與鄂州方向的聯絡又滯後太多,短時間內很難摸清楚潭州兵馬的動員情況。

  「大人,您說潭州這時候已經集結了多少兵力?」林海崢還是關心這個問題。

  韓謙跟林海崢分析說道:

  「早年馬氏統治洞庭湖及湘江流域時,曾要求所統州縣六戶出一兵、六戶共治兵甲,加上馬氏當時所豢養的牙兵部曲,馬氏最強盛時,一度擁有七萬兵馬。馬寅聯合舊將趙勝、羅嘉控制的區域,比馬氏極盛時要少一些,但精華地區還在,進行充分動員的話,潭州在年前所能集結的兵馬,甚至比馬氏早年極盛時還要多,可以達到八到九萬兵甲俱全的戰力。」

  林海崢頗為驚訝的說道:「潭州能征結這麼強的兵力,豈非三皇子從鄂州出兵,並無太多的勝算?」

  姚惜水、春十三娘都面面相覷,不清楚韓謙根據什麼判斷馬氏能在洞庭湖及湘江流域抽出這麼多的兵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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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削藩

  「你們以為潭州年前能聚集多少兵力?」見林海崢以及姚惜水、春十三娘等人都頗為驚訝的樣子,韓謙笑著問道。

  在韓謙面前,林海崢自然都不用藏拙,當下便將他的想法老老實實說道:

  「馬氏最強盛時才也擁有七萬兵馬,我瞎琢磨著潭州此時能聚集六萬兵馬就頂天了。我想著目前潭州在沅水方向部署六千兵馬,主要屯於武陵,此時又有一部分兵馬隨馬融進入沅陵,意味著潭州後續還要往沅水方向增派兩到三千的兵力,才不用擔心我們會殺入朗州腹地。朝廷在洪州、袁州集結的兵馬以地方州營為主,雖然戰鬥力較弱,但出袁州進入衡州的谷地較為開闊,潭州在那裡少不了要部署一萬兵力進行防禦。而在朗州的北部,即便有蜀軍相助牽制大將張蟓,但蜀軍的主要意圖是威脅跟牽制,真正進攻荊州的可能性並不大,所以潭州在這個方向怎麼也要部署八千到一萬的兵力。最終馬寅、馬循父子能阻擋殿下率鄂州兵馬西進的,大概為三萬兵力左右了,」

  林海崢掰著手指,繼續數他最初所推測的潭州兵馬部署,

  「我開始還想著馬寅、馬循父子手裡最多有三萬兵力可用於抵擋殿下從鄂州出兵,何況潭州等城又必須分出有限的兵力去守,還想著陛下現在就能決意削藩的話,或許過年節不需多久便能平定潭州亂事呢,沒想到大人對潭州的軍事潛力預測,比我要高出這麼多。」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你推測潭州能集結六萬人馬,是對比前朝馬氏割據洞庭湖沿岸的勢力作對比,但沒有將一些變化考慮進去,」韓謙說道,「早年馬氏僅擁有三千多直屬的牙兵部曲,其他兵馬都是從州縣抽丁編伍。馬氏內附後,馬寅、趙勝、羅嘉等則將朝廷允許他們所備的三萬兵馬,都陸續改為部兵制,也就相當於他們所擁有的牙兵部曲擴大了十倍,甚至做進一步的動員,三家差不多能聚集四萬多部兵。而早年所行抽丁兵政的基礎還在,短短六七年間還沒有可能荒廢掉,照五州二十五萬到三十萬戶計算,還能抽調四到五萬兵馬……」

  當世以部兵制及役兵製為主,韓謙在敘州所行的乃是募兵制,與刑徒兵、宗族兵、番兵等等,在當世則都是非主流,對軍資的需求以及戰鬥力表現都各有不同,韓謙耐著性子跟林海崢他們解釋諸多兵制的區別以及對軍事潛力的影響程度。

  當世並沒有專門的武官學堂,武官及將領的培養要嘛是將門宗族內部傳承,要嘛是基層將卒靠自己的悟性,在戰爭中不斷的學習、積累,不管怎麼說都相當的參差不齊。

  韓謙早初對家兵子弟的培養,主要還是側重偵察及反偵察,他自己也是到淅川血戰事時,對行軍作戰及兵制等事有深入的思考。

  即便如此,韓家的家兵子弟乃至左司的精銳斥候、子弟所接受的軍事教育,還是要比普通武官完備得多。

  接下來,韓謙除了考慮拓寬龍牙城往雞鳴寨的驛道,給辰陽城以充足的軍資糧秣支持外,還考慮進一步募集健勇,擴大武陵軍的規模。

  四姓降服,從靖雲等寨所補征或收繳的錢糧就高達十二萬石糧谷及三萬餘緡錢,今年的秋糧徵收也陸續完成,歸集過來又將十萬石糧谷及近兩萬緡錢,扣除掉來年的州縣官吏奉祿、日常公帑錢及河渠江堤以及墾耕預支,敘州還有十二萬石糧谷及四萬緡錢,用於明年武陵軍的諸多開支。

  而攻雞鳴寨、辰陽城,即便不額外徵收,僅僅是收繳諸姓勢力的庫存,便得糧秣逾三萬石,其餘物資也折二萬餘緡錢。

  武陵軍未來一年補給是相當充足的。

  而敘州五縣的人口、田畝數,也補步統計出來,山田旱地澆水田總計約一百五十萬畝,由於澆水田存在太少,最終田稅只能核定到每年十萬石糧谷及二萬緡錢。

  而敘州人口要比七十餘前所核定的幾乎翻出一倍,包括近年新遷進來的人丁,總數達到二萬兩千餘戶、十七萬六千餘人,十六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的男丁也達到五萬六千餘人,即便將丁壯的標準進一步縮控到十八歲到四十歲之間,也有四萬五千多人,各項指標都達到一個中州的標準。

  敘州推行土客合籍,但短時間內不可能消彌之前近千年所積累下來的土客矛盾或者說仇恨,無論是推行部兵制,或抽丁編伍,都不現實,只能依賴相對充當的財力募卒編伍。

  當然,韓謙不會僅滿足在敘州五縣募卒,過了兩天,便將向建龍、楊再立請到龍牙城來,跟他們討論從沅水上游招募兵卒的可能性,說道:

  「沅江上游諸姓對番戶盤剝甚重,有大量番民,辛勤耕作,卻食不裹腹、衣不蔽體,而糧田湖澤卻多為大姓控制,番戶想自謀生路,卻找不到一條縫隙,武陵軍倘若沅江上游招募健勇,向老大人、楊老大人,你們以為可行否?」

  向建龍、楊再立現在就擔心暗中與洗英聯絡的事情洩漏出來,哪裡敢對韓謙的話指手劃腳,只是連連稱是,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我請二位大人過來,是希望二位大人能給韓謙出謀劃策的,可不是請你們過來負責點頭的,」韓謙笑道,「二位大人大可不必顧忌與大潭寨暗中聯絡的事情被我知道。向氏、楊氏之內確實是有不少人向我密報了此事,但我覺得楊老大人、向老大人看到洗英在辰州聚集那麼強的兵力,背後又有潭州支撐,一時間心思游離不定,實屬人之常情,再說沒有向老大人、楊老大人跟洗英通風報信,洗英又怎麼會輕易相信武陵軍的進攻已經東移?要是老謀深算的洗英一直留在雞鳴寨坐鎮,我們可以沒有將三千番兵引出來殲滅啊!」

  「我們也是一時糊塗,被洗英那廝說糊了心竅,」楊再立、向建龍也顧不得一把年紀,撲通跪到韓謙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求饒起來,「少大人但有什麼差使,我們有半點推搪,但叫我們不得好死、斷子絕孫,只望少大人能給我們兩個老糊塗蛋立功贖罪的機會!」

  見楊再立、向建龍親口承認確實暗中與洗英有勾結,林海崢恨不得拔劍將他們兩人戳個窟窿。

  「瞧二位老大人說的,我不是說過我並不在意這件事,你們,你們這是怕什麼呀?快起來,快起來,我今天將你們請過來是為問策,可不是要嚇唬你們……」韓謙彎過身子,好不容易將死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的楊再立、向建龍攙起來,將他們按回到椅子上,說道。

  「撲哧!」

  奚荏忍俊不住笑出聲來。

  韓謙回頭瞪了奚荏一眼,叫她嚴肅一些,又一本正經的跟楊再立、向建龍商議大計:

  「除了請兩位老大人家的船幫著從沅水上游招募悍卒外,目前我韓家在黔陽城還有十數艘商船,船場內也在源源不斷造新船,暫時也沒有去處,我便想著這些商船併入你們兩家的船隊合營,往後呢,兩家船隊的修繕、新造,也都由船場負責,每年核定贏虧後,我只需要分四成紅利,不知道兩位老大人意下如何?」

  「一切但請少大人吩咐。」楊再立、向建龍恨不得將心挖出來叫韓謙看他們說這話是徹徹底底的誠心誠意。

  要通過楊再立、向建龍以及洗尋樵三家的船隊,從沅江上游招募兵卒,韓謙必須派人盯住他們,以防他們跟靖州乃至黔中故郡的強豪勢力勾結起來,成編制的將心存異志的番兵送過來,這時候也順便將合營的事情敲定,這麼一來,不管三家控制的沅江上游商貿規模有多大,他都能插手進去,並能從裡面分得一些紅利。

  更關鍵的,韓家匠坊所出的鐵器、布匹、燒酒、茶藥等物,都能通過船隊輸往黔中故郡,甚至還能更進一步,輸往路途更遙遠、險僻的南詔等地。

  整個十二月,鄭暉、張平二人都在辰陽整頓兵備,並不爭於進攻沅陵、漵浦,主要將潭州兵馬吸引到沅陵,拉長潭州的防禦線。

  洗尋樵送棺去大潭寨,雖然他本人很不幸被洗英扣押下來,但退守大潭寨以東漵浦盆地的辰州諸姓殘餘勢力在年底也變得相當的安分守己。

  即便不斷從漵浦內部徵調健勇,加強大潭寨的防禦,卻也沒有出兵擾襲巫口寨、辰陽城。

  韓謙這時候除了對敘州的軍事潛力進行更深程度的挖掘,協助父親韓道勳繼續推進敘州五縣內部的河渠堤壩修造、城池修繕以及荒灘開墾等事。

  楊再立、向建龍受到教訓後,也變得老實起來,與沅江上游諸多番寨的貿易迅速恢復正常。

  當然,這也跟鄭暉攜旨西進,消除諸番寨對韓家父子割據敘州的戒心有極大關係。

  雖然過去近千年,中原對黔中諸州縣統治都只浮於表面,但從秦漢以來,不僅黔中故郡,即便嶺南、南詔等更為僻遠之地的勢力,絕大多數時候選對中原政府服庸稱臣,文化、商貿上的交融更是沒有斷絕過。

  沅江上游的諸姓勢力,更憂懼韓家父子割據敘州後,會推翻羈縻舊政,以武力征伐沅江上游後進行嚴密的統治。

  那樣的話,諸姓勢力的特權就會被徹底的剝奪掉。

  此時減輕這層擔憂後,諸姓勢力也渴望恢復商貿,至於招募兵卒,那也是朝廷對潭州進行削藩的需求。

  這麼一來,天祐十六年的年節前後,敘州緊缺的食鹽、牛馬牲口就一批批的運進來。

  同時也有八百多窮困得難以維持生計的健壯隨船進入敘州,加上韓謙從敘州當地徵募的健勇,武陵軍的兵力在年後進一步擴張到六千人,而作為後備兵、輜重兵使用的工輜營,也擴張到兩千人。

  過了年節,新的信使攜帶諭旨從金陵翻山越嶺進入敘州。

  在確定鄭暉率武陵軍攻下辰陽城,將辰州分割成南北兩段,迫使數千潭州兵馬進入沅陵協防後,天祐帝終於在年底正式下詔,撤除馬寅、趙勝、羅嘉等人潭州節度使、邵州刺史、衡州刺史之職,勒令他們進京聽詔,以任新職。

  馬寅拒不奉詔,則在潭州自稱湘王,以潭州為國都,對梁國稱臣,冊封其子馬循為世子,冊封馬元衡、趙勝、羅嘉、季鐘琪等為朗州、邵州、衡州、岳州節度使,潭州戰事的大幕這時候才算是不可避免的正式拉開。

  在天祐帝新的諭旨裡,要求田稅改制、土客合籍等新政僅限於敘州,作為對潭州消藩不得不實施的特殊措施予以區別對待,但勒令韓道勳、鄭暉不得再擅自將新政施之敘州之外的辰州等地,又命令韓道勳、鄭暉極盡一切可能對洗英等大姓酋首盡力招撫,以便更大力度的牽制潭州。

  只要洗英等大姓酋首願意歸附朝廷,甚至可以允許他們集結獨立的番營參與對潭州的削藩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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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兩年之期

  接到天祐帝新的諭旨後,監軍使張平親自從辰陽趕往大潭寨招撫洗英等酋首。

  此時武陵軍在辰陽、黔陽、龍牙等地已經集結近七千兵馬,而潭州被壓制在沅水下游,壓根不敢繼續拉長戰線,貿然逆流進攻辰陽城,更不要說進攻武陵軍的大本營敘州了。

  洗英也深知他再不接受招撫,即便潭州能從其他方向重創楚軍,但以他們在大潭寨、漵浦城集結的兵力,卻難以抵擋武陵軍從辰陽、巫口寨兩個方向的圍攻。

  而天祐帝新的諭旨對他們的招撫實在優厚,對敘州新政的明令限制,也消除他們的擔憂。

  洗英於元月十五日釋放扣押近兩個月的洗尋樵,正式接受招撫,除了其第二子洗射聲出任漵浦縣令,留守漵浦縣外,他親自率一千五百番兵進入辰陽城接受改編,在武陵軍之下組建獨立的番營參與進攻沅陵。

  洗英革除辰陽縣令之職,但以番營指揮使兼領辰州司馬及兵馬使等職,後續從辰州地方招募的健勇,也都將編入番營。

  天祐十六年元月底,水營戰船便載著洗英統領的番營作為先鋒,先行進抵到沅陵城外的江灘,正式展開對辰州州治沅陵城的攻勢。

  潭州的水師戰力雖然不弱,但要防止更精銳的金陵樓船軍精銳直接深入洞庭湖進攻潭州腹地,主要戰船都停留在洞庭湖內,並沒有強大的水營戰船隨馬融進入辰州。

  而此時的武陵軍,水營已經迅速的擴張十二艘大中型戰艦、一千八百名將卒,而沅江於沅陵段的河道狹窄而水流湍急,潭州水營再強,也不敢逆流迎戰武陵軍水營戰艦。

  馬融率五千兵將緊守沅陵城,武陵軍則有條不絮的在沅陵城南的江灘登岸,先行掃除沅陵城外圍勢力,建立營寨。

  韓謙也於二月初趕到沅陵城南四十里外的梅子山,為進攻沅陵城做最後的準備。

  梅子山位於沅江西岸,山勢削陵,深入沅江之中,逼迫江水圍繞山岸繞了一個大灣,也使得這一段江水流急灘險,過了梅子山之後,一直到沅陵城,沅水河道都較為開闊、平直。

  所以不管怎麼說,梅子山乃是對沅陵作戰較為重要的一個中斷點,後勤基地建在梅子山,不僅方便物資的轉輸,同時也是考慮到對沅陵的作戰失利,也能將敵軍的追擊遏制在梅子山以北,不能貿然闖過湍流急灘繼續南下。

  說實話,對洗英等歸附番將酋首的優待,敘州很多人心裡很有意見,即便忠厚老實的季希堯看到韓謙過來,私下猶忍不住嘀咕:「是不是朝廷還是擔憂少大人與老大人在敘州勢力,才對洗英這些賊酋如此優待,防止我們將手伸進辰州啊?」

  「胡扯什麼?」韓謙瞪了季希堯一眼,訓斥說道,「朝廷必須趕在梁軍從北線騰出手來之前,結束掉對潭州的消藩之戰,窗口期未必能多長,陛下希望武陵軍能對潭州施以更強的軍事壓力,有時候就必須做出一些妥協!而洗英歸附之後,不僅梅子山這樣的番寨我們能順利進駐,也令馬融不敢再去信任沅陵城內的諸姓勢力,甚至不得不出手將沅陵城內的諸姓番兵解除武裝,將其囚禁起來!而洗英想要證明自己的忠心跟可靠,必然要先率番營攻城死戰,武陵軍為此能大幅降低攻城的死傷,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沅陵作為辰州的州治,城池堅固,馬融又是老將,以沅陵城為核心的防禦部署非常的嚴謹,沒有什麼破綻可尋。

  而從沅陵到武陵,沅水又湍急流長,沒有繞過沅陵偷襲三百里水路外武陵的可能,那就只能老老實實的進攻沅陵,這將是一場血戰、硬仗。

  即便天祐帝是有限制敘州的意圖,但韓謙這時候也更希望番兵能替代武陵軍將卒,先攻上城頭跟潭州兵打消耗戰!

  韓謙將季希堯訓斥了一通,將他及其他人趕出去幹活,單留下馮繚,說道:「潭州在去年三四月份,就有傳言說我父子與金陵合謀,欲對潭州削藩,只是一直到鷹魚寨陷阱,都沒有被馬寅採信——你以為這樣的傳言是空穴來風?」

  「季希堯他們心存怨意,確實是陛下對大人父子有些刻薄了,馮繚絕對沒有亂說什麼話。」馮繚忙澄清自己道。

  「你要使什麼壞,需要你直接說什麼嗎?」韓謙平靜的看向馮繚說道,「我不追究你這事,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馮繚沉吟片晌說道:「大人是說有誰早就窺破天祐帝的削藩之謀,通過這種方式提醒潭州嗎?」

  「你再想想看,會是誰早就窺破陛下的削藩之謀,而有意提醒潭州?」韓謙問道。

  馮繚蹙起眉頭,深深的陷入沉思之中,似回答韓謙的提問,又似自言自語的說道:「窺破天祐帝消藩之謀而有動機提醒潭州防備者,首先能想到的自然是蜀、梁二國,但當時就窺破此策的人,也應該看到天祐帝削藩盡用郡王府的人馬,除大人與老大人出鎮敘州外,沈漾、周憚也都到鄂州備戰。他們有意破壞削藩之策,在提醒潭州之時,不可能不提醒太子及信王那邊,畢竟太子及信王都絕不會想郡王府借這次削藩繼續壯大勢力……我明白了,大人是說潭州早就有這樣的傳言,但金陵一直到去年年底都風平浪靜,並沒有相關的傳言冒出來,這事透漏出幾分詭異!會不會是太子那邊早就覺察到,只是不便公開破壞,才使人到潭州散佈傳言?」

  「太子及信王那邊或有猜疑,但傳言不會是他們散播出來的。散播傳言明顯是鞭長莫及才不得不為之,結果潭州也沒有重視此事,太子及信王真要破壞此事,手段必然更多。而實際到七八月份之後,職方司知悉其事後,也在全力配合對潭州的削藩,所蒐集、傳遞的情報,並沒有明顯的錯漏。」韓謙搖了搖頭說道。

  「大人是說確是蜀梁二國為之,但他們為何不在金陵散播傳言,利用太子及信王與楊元溥爭嫡的矛盾,進一步破壞掉這事?」馮繚不解的問道。

  「你憑什麼以為他們就沒有在太子及信王那裡動手腳嗎?」韓謙盯著馮繚問道。

  「你是說太子及信王其實早就知道天祐帝借削藩扶持楊元溥的事,只是選擇了隱忍、沉默,甚至還有意封鎖這些消息在金陵的傳播?」馮繚心驚問道。

  「這一切都是猜測,我的意思是要你給我這兩年老實一些,不要再在背地底給我搞這些破事了!」韓謙看了馮繚一眼,警告他說道。

  「兩年?大人是說兩年內必有大亂?」馮繚脫口問道,但隨之意識他直接問出口實在愚蠢,忙改口道,「有兩船物資剛到運到,我這便過去清點,不打擾大人了。」

  「你去吧!」韓謙揮了揮手,示意馮繚先離開,又跟身後的奚荏笑道,「陛下用鄭暉分我父子之權,但鄭氏比我韓家父子還要勢力,招撫番兵便是應有之意,馮繚沒有看明白,還是差點火候。」

  「誰都能跟你一般奸滑如鬼?」奚荏不屑而又好奇的問道,「你真就徹底的聽之任之?」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說的就是一個『勢』字,」韓謙說道,「陛下是很強,但也不能逆勢,要不是他也不會為徐氏寢食難安。陛下用鄭暉、招撫番營,但這片山水將要發生的一切,並不會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聽不明白。」奚荏說道。

  「那你就等著看吧。」韓謙故弄玄虛的說道。

  見韓謙故弄玄虛起來,奚荏又問道:「金陵在兩年內真有大的變故?」

  「你且等著看吧。」韓謙說道。

  奚荏恨不得踹韓謙兩腳,心道看你娘頭。

  韓謙組建左司,分察子房、兵房、匠坊,除了工師、斥候之外,兩年時間培養了近百秘探、察子,但根據需要,這些秘探子、察子主要潛伏在金陵、外戚徐明珍的大本營壽州、信王的根據地楚州以及大梁國都汴京。

  天陛帝決意對潭州削藩,留給韓謙的時間很有限,他不想留下破綻,不僅沒有辦法調動這一部分秘密力量潛伏到潭州去,甚至在潛逃離開金陵裡,將絕大多數察子、秘探都「捨棄」掉。

  鄭暉、袁國維、鄭興玄到敘州之後,韓謙重新對這些探子的指揮,只是潭州當時已經警惕起來,外部人員壓根就潛伏不進潭州,而當世信息傳遞手段的簡陋跟不便,即便察子、秘探刺探到的情報,等到送到韓謙的案前,已經是差不多滯後一個多月的舊聞了。

  即便是如此,韓謙還是從這些舊聞裡看到一些詭異的蛛絲馬跡。

  去年差不多最早三月份就有他父子二人配合天祐帝削藩的傳言在潭州流傳,當然潭州不是沒有人警惕這樣的傳言,只是未得馬寅的重視而已,但金陵卻沒有這樣的傳言散播,韓謙要是都還察覺這裡面的詭異,那就太遲鈍了。

  韓謙情不自禁想到那夜在崇文殿受天祐帝召見時的情形,崇文殿所點燃的那幾支大燭,散發出來的甜膩香氣,實在令他印象深刻。

  雖然韓謙曾令人去調查這事,但他「潛逃敘州」太過逼真,受此事的影響,留在金陵的察子、秘諜一片混亂,即便姜獲、袁國維接手了相關事務,但人心惶惶,這事就暫停下來,迄今還沒有明確的信息傳遞過來。

  不過,太子及信王那邊如此配合對潭州的削藩,別人或許以為天祐帝的威嚴森然,而在韓謙看來,這僅僅是更大風暴來臨前的靜默而已。

  韓謙原本打算靜待風暴的來臨,天祐帝任何得尺進寸的要求及暗示,他都儘可能去滿足,不在這個節骨眼裡跟一個將死之人治什麼氣,但馮繚多少有些按耐不住,他不得不小小的提示他一下,以免他有什麼不必要的舉動,叫天祐帝暗中部署在敘州的眼線看過去,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當然,韓謙同時也希望能趕在金陵最大風暴爆發之前,能成功對潭州削藩,也只有這樣,三皇子才真正有可能挫敗太子及信王的陰謀……

  不錯,韓謙毫不懷疑的相信太子(安寧宮)與楚州信王都在密謀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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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0:08: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九章 攻城

  洗英歸附,非但未受懲戒,甚至在原辰陽縣令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得以出任辰州司馬、兵馬使,招募番兵組建番營,但代價就是作為第一撥的死士進攻沅陵城。

  洗英對此也有自覺,他心裡也清楚,番營不率先拚死攻城,鄭暉、張平、韓謙何以相信他不是詐降?

  二月八日上午,天空飄起小雨,但武陵軍擬定的攻城計畫,卻不會因此而改變,六個百人隊結成錐形陣列,簇擁著大量的偏廂車、洞屋車、盾車、鐵刺車從南面鐵岩坡營寨殺出來,跨過沅陵城南的河谷田地,往南城牆推進,在距離城南牆約五百步的遠處停下腳步,龜縮到起來結成六座密集陣形,防備敵軍開啟城門反殺出來。

  一隊隊輜重兵隨後扛著鍬鏟,從六座防陣的中間往前更推進一些,在距離城牆差不多四百步的地方分段開挖戰濠。

  敵軍出城襲擾,輜重兵便迅速撤下來,由六陣甲卒在前面抵擋敵軍的衝擊,反覆數次,在城前挖出六段深五尺、寬丈餘的壕溝,挖出來的泥土在壕溝外側堆出半身高的夯土護牆,不僅壓制敵軍的快速反擊,還能庇護前陣將卒遮擋敵方箭弩的射擊。

  之後,便是將四座六丈餘高的樓車推往前陣,樓車所置的床子弩不僅能壓制城頭的敵軍,更能居高臨下看清楚城裡的防禦部署。

  韓謙負責後勤輜重之事,這些戰械都是他一力督造,這時候他也隨鄭暉、張平站在鐵岩坡的前崖眺望前方的戰場。

  韓謙通過望鏡,看到樓車上的斥候再焦急著跟前陣督戰的田城交流著什麼,他調整鏡筒的長短,對準城頭,從垛牆的縫隙裡看到城牆後有數支微微探出一截的短端梢桿。

  旋風炮!

  旋風炮乃是韓謙最先造出普及楚軍,即便垛牆縫隙間僅僅露出旋風炮的一小角,他也能清楚的認得出來。

  站到樓車上的斥候,定然是從高處看到敵軍在緊挨城牆後部署旋風炮,才如此焦急的跟前陣戰場指揮的田城通報。

  「馬融在城裡也造有旋風炮,就部署在城牆之後,田城應該會率前陣甲卒後撤兩百步……」韓謙神色嚴峻的跟鄭暉說道。

  看到武陵軍的前陣甲卒嘩的後撤,敵軍當然意識到他們所造的旋風炮,被樓車裡斥候看得一清二楚,「呼呼呼」,當即便有十數枚石彈從城牆後拋射出來。

  石彈的拋射距離在五百步左右,但由於城前的地面平坦,兩三百斤、石磨盤大小的石彈,在著地後又照著慣性往前滾動三四十米才停下來。

  在這個過程裡,當即便有十數甲卒躲避不及,被撞得肢殘骨斷、痛嘶連連。

  這便是殘酷的戰爭。

  武陵軍調整部署,前陣甲卒撤到六百步處結陣,又使輜重兵又冒險往前,在城牆南側五百步處再分段開挖壕溝。

  五百步差不多也是武陵軍所造大型旋風炮的極限射程,但著地後會有一定距離的滾動,這時候在這個位置開挖壕溝、堆築矮護牆,除了限制敵軍的反攻外,更著重是為防止敵軍投鄭出來的大型石彈,滾動傷人。

  而不管多殘酷,他們這邊也必須將旋風炮推到前陣,轟砸沅陵軍的城牆。

  要不然的話,番營這時候去攻城,有多少人命也不夠往裡填。

  旋風炮投擲覆蓋面積大的散石彈,射程要近一些達不到五百步,所以這邊將大型旋風炮推到離城牆五百步處佈置,不用擔心敵軍能用散石彈覆蓋,但面對敵軍投擲出來的大型石彈,那就只能硬扛了。

  好在大型石彈一次投擲的數量有限,投擲的頻率較慢,人員注意躲避,傷亡不會太嚴重,畢竟旋風炮相比傳統投石機的一個極大優勢,就是一架大型旋風炮,僅用少數人便能快速操作。

  接下來損耗更多的,則是那些笨重、推到前陣就不可能隨意移動的旋風炮。

  當然,沅城牆高逾三丈的覆磚城牆,則是武陵軍旋風炮更容易攻擊的目標。

  看到馬融所率的守軍也掌握了旋風炮的製造技術,鄭暉頗為感慨的看向韓謙:「這一仗還是不能讓韓大人偷閒啊!」

  「僅僅是不斷的新造旋風炮送入前陣罷了,不能算多辛苦!」韓謙微微一笑,說道,「不過,僅用旋風炮壓制住城上敵軍還嫌不夠,一旦壓制城上敵軍,還需要派人推著蠍子炮到城前,打擊城牆後的敵炮!」

  蠍子炮目前主要還是拓木製作弓臂,只能通過拋射石彈或火油罐攻擊兩百步外的敵軍,但韓謙造出輪式蠍子炮,可以由步卒拖動在敵陣前快速移動。

  韓謙所似定的戰術,就是用旋風炮與敵對攻,用旋風炮將敵軍將卒從城牆上驅趕下去,然後用步卒冒著敵炮散石彈的攻擊,將輪式蠍子炮拖到城牆前,攻擊敵軍部署在城牆後的旋風炮,這樣才能較快的拿下沅陵城。

  要想傷亡較少,那就是純粹用旋風炮對攻。

  他們只要能先將沅陵城南面的城牆砸垮砸塌,使得敵軍的旋風炮失去城牆的遮擋,損耗將會比這邊更大。

  不過,沅陵城裡牆用夯土築成,外側又用糯米漿砌城磚包裹,牆厚三四丈,堅固異常,砸開幾道口子不難,但想要整段的砸塌,特別馬融在城裡也準備大量搶修城牆的材料情況下,韓謙懷疑三個月都未必有把握能將沅陵城強攻下來。

  鄭暉作為淅川城防禦戰的親歷者,自然清楚旋風炮的各種戰法,派人將洗英請過來,讓他從番營抽調兵將聽從韓謙的指令,接受操作蠍子炮的培養。

  暫時不用番營將卒攻城,但要先證明番營忠心可用,便先用他們拖著蠍子弩冒敵箭石近城攻擊牆後隱藏的敵軍及旋風炮!

  鄭暉也不隱瞞近城作戰的凶險,也跟洗英他會儘可能調洞屋車、偏廂車給番營使用,可以城牆下遮擋散石彈的轟砸。

  看著韓謙陰惻惻的臉色,洗英得知這主意是他所出,但他心裡也知道這是番營要做的犧牲。

  倘若他這時候還在保存實力,即便鄭暉、韓謙這時候能忍住不對他們動手,在攻下潭州後,朝廷也極有可能會出爾反爾,對夷州的諸姓勢力進行清算。

  洗英答應番營出兵操縱蠍子炮到城前攻敵,韓謙便將番營諸將都召集過來,詳細講解這種戰術的要領,又派工師將幾架蠍子炮先送到番營駐地,指導番兵先練習操作,這邊先將十數架旋風炮推進前陣,跟敵軍先對轟起來。

  馬融乃是老將,用兵極穩,難以用計,就只能一板一眼的去拔這顆釘子。

  韓謙則將材料、工師、匠工都直接調過來,不斷建造新的旋風炮,去替換掉被砸毀掉的旋風炮;將數百名石工調過來,直接在營寨的南面採石,鑿制圓形石彈,又或者將附近的石寨拆屋毀牆,又或者是將附近的石碑、石磨都蒐集過來,一起往沅陵牆的南城牆砸過去。

  雖然在這麼遠的地方,只能用投擲頻率慢、一次投擲數量的大型石彈對轟,但依舊會有人躲避。

  而被上百斤乃至二三百斤重的石彈砸中,基本上就沒有生還的希望。

  攻城戰拉開序幕,四五天下來,輜重營便有近兩百人慘烈無比的被砸死在旋風炮戰場之上,而被砸開的旋風炮更是多達近百具。

  充足的物資儲備,永遠在軍事實力最為直觀的體現。

  即便四五天就被砸毀近百架旋風炮,但沅陵城前陳列的旋風炮卻增加到三十具,堅固的沅陵南城牆,外側的城磚差不多都被砸落下來,露出裡面的夯牆,佈滿可怕的裂痕,只是暫時還沒有被打開缺口,但城上的垛牆則差不多被摧毀一空。

  這時候番營將卒經過四五天的操練,一旦看到城頭的敵軍被壓制下去,便推著輪式蠍子炮逼近城牆,將一枚枚裝滿桐油後點燃的火油罐,拋射到城牆後的敵陣,凶悍好善的番兵,更有甚者則是將手持火油罐,直接衝到城牆根,將火油罐投過城牆。

  面對敵軍從城牆後投擲出來的散石彈,番兵即便有洞屋車、偏廂車遮擋,但是差不多還是極重。

  特別是敵軍無法將大型石彈投擲到更遠處,卻能將更為沉重的石彈砸往二三百步外的近處。

  一旦洞屋車被三四百斤重的石彈砸中,一下子便會被砸散架,藏在裡面的番兵更是鬼哭狼嚎,死傷一片。

  這時候戰事才真正慘烈起來,番營每天的傷亡都在二百人往上。

  洗英這次帶了三個兒子出戰,他們輪流率部近城作戰,每次承受極大傷亡或蠍子炮都被散石彈摧毀後才退回重整陣形,面對如此慘烈的傷亡,他們心裡又痛又恨,盯向韓謙、鄭暉的凶狠眼神,恨不得將他們生吞活剝後給吃下去。

  雖然潭州也掌握旋風炮的製造技術,但隨馬融進入沅陵城的成熟工匠卻少,畢竟潭州的防禦重點是在岳州,甚至朗州北部對荊州的防禦,以及衡州北部對袁州的防禦,都要比西南方向更為重要,有限能造旋風炮的成熟工匠,又怎麼可能大量派到沅陵來?

  在城後第一批旋風炮被摧毀之後,敵軍每天僅能新造三五架旋風炮填補上來,這時候對轟的強度就陡然降了下來。

  在番營近城作戰的同時,鄭暉也命令第一營、第二營的甲卒也陸續從兩翼,嘗試對沅陵進行附城作戰,攻上沅陵南面殘破不堪的城牆,與潭州兵卒進行血肉搏殺。

  敵軍之後被迫將新造的旋風炮部署在城內新挖的壕溝之後,以便將武陵軍甲卒引誘到南城牆之上再進行壓制性的打擊。

  鄭暉極為果斷的用第一、第二營及番營的甲卒守住城牆,下令將三十多架旋風炮前移,直接緊貼著城牆根部署,壓制城內的旋風炮,實際是將沅陵城的南城牆作為武陵軍的前陣,將攻守戰推進到第二階段。

  馬融作為潭州屈指可數的老將,率五千甲卒堅守到二月底,便支撐不住,僅率兩千不到的殘卒,從最後沒有失陷的北城門倉促登上這泊於白河口的水營戰船,往朗州武陵縣境內怕然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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