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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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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5 00:04: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九十章 渡江(一)

  「古來諸事,世人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更可況世人多不假思索求新,以致千百年來,諸多事皆視之無睹,不緣求其理,」

  韓謙相別七年之後,再次坐回到歷陽城內的漣園明堂之中,心裡多少也是感慨萬千,坐在園子裡,指著角落裡的那座美輪美煥的水景台,與眾人說道,

  「魏明帝時,世人獻木偶,上面有百戲,馬鈞以木作動輪,以台下暗用水流驅之,輪動則台上百戲木偶動之,女偶舞樂,擊鼓吹簫,木人跳刃擲劍,世人皆稱之變巧百端。我居歷陽時,也叫能工巧匠造此台,台上人鳥木偶皆全,台下暗藏齒輪,以流水沖擊而動,詡詡如生,如百子演戲,十分熱鬧,文聰、文媛當時都愛不釋手。大多數人看著熱鬧,然而我等不能僅看熱鬧,而不知大梁這些年所造之水力器械,道理皆緣於此。前漢之時,世人就雲『艾火令雞子飛』,很多人從古籍裡初讀此句,都不識何意,後漢高誘曾言,『取雞子去其汁,燃艾火,內空卵中,疾風因舉之,飛』,實際上的道理,就是利用燈火升騰起來的熱流,令雞蛋殼飛騰而起,蜀漢時,諸葛孔明循其理,造孔明燈,以傳訊號。而漢時有大匠丁緩造九層博山爐,當爐內薰香點燃,熱風起,而使爐上的鳥獸圍繞山巒而動,謂之『蟠螭燈』。事實上,無論是艾子燈也好,蟠璃燈也好,道理都是一樣,都是以火生風而驅之轉動升騰不休。又回到我們最初所說的話題上來,這與水流衝擊葉輪,又有什麼本質的區別?這背後的原理,用術數又該如何表示,千百年真正細究到這點的人,卻聞所未聞,不可以不說是憾事!」

  韓謙重歸淮南,住進離開數年的歷陽城漣園之中,沒有急著召集將臣商議渡江南征的作戰計畫,則是第一時間將陳濟堂及歷陽學院的師生召集起來討論新學。

  即便這些年韓謙重點推動洛陽綜合學院的發展,但歷陽綜合學院,始終是新學發展的重鎮。

  新學很多基礎性的技術突破,都是歷陽綜合學院這邊做出來的。

  韓謙北上禪繼大梁國主之位,陳濟堂沒有跟隨北上,將主要精力投入到歷陽綜合學院的發展上,不僅沒有中樞擔任什麼要職,甚至在之後成立的淮南行省,也沒擔任具體的差遣。

  然而即便如此,年前初授第一批功勛將吏時,韓謙也是力排眾議,授陳濟堂為武壽侯,以此表彰他在新學發展上做出的卓越貢獻。

  這一場討論,從早持續到天暮,可以說是精彩紛呈,韓謙見識到歷陽學院師生思維活躍,也令他倍感欣慰,留諸師生在漣園用宴後,才禮送他們離開。

  雖然以他今日的威望及地位,有些猩猩作態了,但他還是要用這種態度,激勵新學繼續發展下去,不陷入固步自封的泥淖之中。

  待將歷陽學院數十師生送走,漣園才稍稍清靜些,李知誥、高紹、楊欽、孔熙榮、趙無忌他們要連夜商議渡江征討大計,韓謙不需要為這些瑣碎之事操心,著人準備了些新茶,將馮翊、王轍、殷鵬找過來,陪著陳濟堂以及數年來他都沒有召入洛陽見上一面的王珺父親王文謙坐在月下飲茶。

  這些年王文謙一直坐在漣園,也是韓謙這次御駕南征,王文謙才臨時搬過去,將漣園騰出來,作為韓謙的行轅駐地。

  韓謙親自執壺,為眾人沏茶,臨了問王文謙:

  「信王孤傲,即便到這時,都未必會屈服吧?」

  「不錯,他寧可學朱讓縱火自-焚,也不會屈膝降附於你,卻是趙臻這些年領兵於隨陽,與楚州的聯絡不密,可以做些工作。」王文謙說道。

  眼下大梁集結十六七萬精銳兵馬,即便是以凌厲兵鋒橫掃大江南北,也不在話下,但韓道勳當年為全大楚社稷,不惜身陷暴刑而死,王文謙卻是能明白韓謙此時想著以更和緩、以不那麼暴烈的手段,使天下重歸一統的心思。

  這幾年,王文謙雖然不問世事,但當前的形勢也明白像鄭家、張潮、張瀚乃至張蟓、張封父子面對梁軍的態度早已軟化下來。

  不過,跟曹干、曹哲父子與景瓊文即便明白大勢所趨,也絕不可能會主動勸蜀主王邕歸降梁軍的道理一樣,鄭家、張潮、張瀚以及張蟓、張封父子還是想著將牌坊立起來,以便能在青史留下一個好的名聲。

  有時候生死並非是最重要的。

  更何況他們投降,宗族最終也會因為新政要被拆散;拖到最後一刻投降,韓謙也不可能遷怒其宗族。

  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韓謙對待降將俘兵寬厚仁慈,這是在相當程度上削弱了長江兩岸地方勢力以及楚軍的抵抗意志,但有些人也恰恰如此,會決定觀望到最後再做選擇。

  這時候就要看韓謙用什麼手段,能以不那麼暴烈的方式,去化解這樣的僵局了。

  「楚州先不去管,我明天就會派人去金陵傳書,言明三天後我會派戰艦炮轟靜海門,六天後水軍也會在采磯石搭建渡江浮橋,」韓謙飲著茶,說道,「要是楚軍最終選擇不避開我們的兵鋒,那也只有血戰到底,決定天下的歸屬了。我父親雖然不忍看江淮民眾流亡於戰亂,但他若是在世,也不會希望看到江淮長期割裂下去,不會希望看到兩地的軍民長期掙扎在戰爭的陰影之下……」

  …………

  …………

  「韓謙二天後會派戰艦炮轟靜海門,令大楚軍民迴避,以免徒增傷亡?」

  梁軍十數萬精銳蜂擁南下,金陵城頓時就陷入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恐慌之中,然而梁軍傳來戰書,不僅挑明炮擊金陵的時間與地點,勒令金陵軍民迴避,還註明避免炮擊傷害的諸多辦法,以便金陵軍民施用,這令金陵將臣的自尊心多多少少有些受挫,也激勵起不服輸的抵抗意志來。

  周炳武最終還是沒能如願告老還鄉,滿頭白髮還守持著知樞密院事的差遣,平日精神多有不濟,但今日在崇文殿宣讀梁軍派人遞來的戰書,激動的鬍鬚都顫抖起來,讀過戰書後,便呈稟他與沈漾、杜崇韜商議的靜海門守禦作戰方案。

  「母后,這韓謙也欺人太甚,難不成我大楚三十萬雄師,真就畏他不成?」瘦弱的少年在樊川河慘敗之後,便沉默寡言起來,事事不敢再違擰清陽的意志,但他到底還是少年氣盛,這一刻坐在御案之後,再也忍耐不住,向清陽發出近似低吼般的抗議吶喊,「孩兒雖然不肖,但也要叫大楚臣民,知道他們的帝君不是畏死之人。孩兒要親率侍衛親軍守靜海門,看梁軍的戰艦到底如何將靜海門摧毀!」

  「靜海門的守禦,還是由沈相、周侯、杜侯他們操心,陛下你去添什麼亂?」清陽不容置疑的質問道。

  「陛下請放寬心,老臣即便身亡靜海門下,也絕不後退半步,絕不辜負陛下與太后的浩蕩皇恩。」沈漾走上前,跪在御案前,揚聲說道。

  「沈相快平身,哀家當不起這禮!」清陽從御案後站起來,上前攙住沈漾,才驚覺這位年逾七旬的老人,已經是瘦骨如柴,朝堂之事已經快耗盡他最後的精力。

  清陽心裡也明白,沈漾乃是大楚宰執,本身進殿議事都要賜座,行禮微微作揖便行,而他此時突然行此大禮,實則是心有死志。

  她這一刻也有茫然的看著滿殿的將臣,也不知道該要誰站出來勸說沈漾不要去親自去守靜海門,去擋梁軍戰艦的炮擊。

  「沈相,兩天後陛下應御駕欽臨靜江門觀戰激勵將卒士氣,陛下身邊怎能少得了你我相守?」楊恩心頭也是悲切,然而他心裡明白,要是大楚社稷注定不能保住,沈漾喪命靜海門下,只會為這場最後的戰事憑添太多不必要的戾氣。

  別人或許氣憤,或許不忿韓謙的無禮跟輕慢,但他心裡多少明白,韓謙此舉還是想著保全其父的忠義之名,想著以更和緩、更體面的方式展開梁楚兩國必不可缺的一仗,然後給大家一個體面的方式下台階。

  然而沈漾要是在靜海門下遭炮擊而亡,是能叫韓主背上弒師的罪名,也有可能叫金陵城裡的將卒多多少少激勵起更多的抵抗意志,但要是楚軍最終還是那樣的不堪一擊,用那麼多將卒的性命成全自己的忠義,又有何益?

  難道以為韓謙真就不敢雙手沾滿鮮血踏進金陵城嗎?

  楊恩走上前,執著將沈漾攙起來,打定注意到時候拖他在靜江門觀戰。

  「陛下,你後天與沈相、楊侯到靜江門觀戰,不得再踰越半步擾亂軍心。」清陽嚴厲的盯住少年,說道。

  「孩兒遵母后懿旨。」少年氣餒的說道。

  靜海門雖然是皇城北門,卻也是金陵城距離江岸最近的一座城門,除了靜海門之外,北面臨江再沒有其他城門拒敵。

  不過,靜海門堅固雄厚異常,甕城就廣及三百步,能駐入數千健銳以防敵軍強攻。

  而靜江門乃宮城北門,相距靜海門約有五百餘步,站上靜江門城樓,完全能看清楚靜海門守衛戰的情形。

  現在梁軍除了兩天後會炮擊靜海門外,在戰書裡還挑明了五天後會有水軍渡江,在金陵城西面的採石磯登岸,然後在這一處可以說是長江下游沿岸最狹窄的地方搭建浮橋,以供梁軍主力直接南下。

  崇文殿內大楚群臣,這時候已經不去考慮梁軍的戰書是否有詐,似乎完全沒有想過梁軍今日傳遞來的戰書會有詐,而是一心想著要怎樣排兵佈陣,才能據靜海門及採石磯這兩地擊退梁軍的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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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5 00:04: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九十一章 渡江(二)

  戰書約定五月十六日正午時分,大梁炮艦會準時越過江心線炮擊靜海門,以宣告梁楚戰事的繼續,但不意味著在十六日正午時分之前,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會發生。

  五月時節便已入仲夏,到中旬天氣越發炎熱,穿上厚重閉氣的鎧甲,不多會兒全身就會被汗水浸透。即便訓練有素的精壯健卒,在如火驕陽之下也支撐不了多久,體力就會耗力。

  這絕不是一個適合開戰的時節。

  長江已經進入汛期,但還沒有到極盛之時,青黃色的潾潾江水還沒有徹底的渾濁起來,浩浩蕩蕩的從西往東流趟,彷彿億萬年來皆是如此。

  「……咦,梁軍有戰艦出河口!」靜海門西翼譙樓守值的兵卒,十五日日上三竿之時第一個發現大批戰船從北岸棠邑城東翼的撫仙河口駛入長江之中,看到梁軍戰船沒有越過江心位置南下,守值武官強忍住敲響戰鼓的衝動,跑下譙樓,趕往設於侍衛親軍都督府設於靜海門城樓的北軍指揮牙帳通稟梁軍今日的異動。

  靜海門城樓曾毀於延佑宮變的那場大火,但宮變之後很快就得到重建。

  三層重檐歇山頂、磚木壘砌的城樓高逾四丈,座落在高逾六丈的靜海門之上,前面是堅固的甕城,與靜海門開闊的城門洞渾成一體,可以內藏三千健卒,用於出城反攻襲敵;甕城足夠堅固,沒有必要再用護城濠與外界隔絕開來,甚至皇城外濠通過甕城外側,河身陡然收窄到丈餘,然後再用堅固的石板架橋,使內外通道貫穿起來。

  皇城除了外濠外,城牆內側還有一道內濠。

  由於內濠平時還兼當排放生活廢水的排污溝使用,每到天氣炎熱之時,皇城之內也很難避免的會時不時瀰漫一股酸臭氣味,早年就有人上書建議將內濠改建成暗溝,但金陵逆亂後,朝中大多數人還是覺得有必要保證內濠的軍事價值不被削弱。

  然而就軍事價值而言,城樓除了雄偉壯麗之外,磚木結構是極易為旋風炮所摧毀的,侍衛親軍都督府也很清楚這邊,在得知梁軍斬獲晉南大捷之後,就著手在城牆上修建木棚子以便守城兵卒能避箭石。

  城樓內部雖然也進行過加固,但西譙樓武官走進來還是有著膽顫心驚的感覺。雖說誰都沒有見過梁軍新式戰械的神威,但料來只要不比旋風炮稍弱,城樓之內就隨時有可能會被打塌下來。

  不過,從傳統的軍事角度考慮,從靜海門出去,到長江岸灘僅有八百多步到一千二三百步開闊,這麼狹窄的空間一般說來遠不足以登岸兵馬排兵佈陣,更沒有機會將一架架重型旋風炮架設起來。

  然而梁軍的滑膛炮真能如戰書所說,能直接遠到一兩千步外的江面戰船上,直接攻擊到靜海門嗎?

  西譙樓武官走進城樓,看到諸將官皆在二層觀台,都不用他稟報,諸將官正盯著緩緩逼迫江心的梁軍戰船。

  梁軍戰船相距靜海門也就七八里的樣子,能依稀看清楚其船陣之中新式炮艦的樣式。

  新式炮艦的主體結構,與敘州以往所造的列槳戰帆艦沒有大的變化,船艙或甲板之上,有三支長短不一的桅杆支撐風帆高高豎起。

  最大的區別,之前的列槳戰帆船,底部兩層艙室原本應該有十六到三十二隻大槳伸入江水之中,使得這種列槳戰帆艦近距離接舷作戰,能夠形成更快的衝擊速度,然而新式炮艦底層艙室雖然還有保留著黑漆漆的洞-眼,卻沒有大槳伸出來。

  而新式炮艦除了船舷與甲板包裹更多面積的鐵甲外,應該擠出空間部署於船艙頂部的床子弩、蠍子弩等戰械也都全部不見,只在船首、船尾的甲板,各蹲放一樽用油氈布包裹的不名戰械,看樣子卻十分的巨大。

  「梁軍不會言而無信,今日就炮擊靜海門吧?」顧雄暢有些心虛的跟這時陪同沈漾、杜崇韜、周炳武、楊恩等人到靜海門視察防禦的父親顧芝龍問道。

  顧芝龍不悅的看了兒子一眼,他們只是過來巡視一番,過會兒還要退回到靜江門去,要是他們連這點膽氣都沒有,還怎麼指望靜海門的將卒能堅守下去。

  「梁軍真要言而無信,使什麼詐計,也不會搞這麼簡單的花招。」富耿文轉身跟顧雄暢說道。

  沈漾、杜崇韜、周炳武、楊恩等人都沒有說話,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富耿文與顧雄暢的話,只是蹙緊眉頭,拿望鏡盯著江面看。

  顧芝龍這時候注意有兩艘倉船從梁軍水軍船隊脫離出來。

  倉船是敘州所造用於長江之上裝載大宗物資運輸的船隻,結構相對簡單,一艘倉船卻足足能裝下六七千石的糧穀、棉紗、棉布或打包的棉花。

  倉船雖然船體龐大,但內部艙室分隔簡單,卻不適宜改建成裝備兵卒的戰船。

  顧芝龍疑惑的看向沈漾、杜崇韜他們,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也猜不到為何會單獨有兩艘倉船從梁軍的船陣裡脫離出來。

  「似乎是梁軍擔心我們對火炮的威力認識不足,這才特意將兩艘靶船拉到江心進行炮擊,先叫我們能先觀到火炮之威?」富耿文壓低聲音,裝作猜測的跟顧芝龍說道。

  城樓之上氣氛一片壓抑的靜寂,雖然富耿文的聲音很低,但沈漾、楊恩、杜崇韜、周炳武都還是聽得清楚,情不自禁的回頭看了富耿文一眼;富耿文拱手行禮,以示自己浪言了。

  事情的發展很快證明富耿文的「猜測」是準確的。

  在兩艘倉船隨江流飄出四五百步遠處,梁軍船陣中四艘炮艦就側橫過來,炮管從洞口伸出來,遠遠就看到四艘炮艦都僅有一管火炮這時候火光伴隨著濃煙噴-射而去。

  眨眼過後,就彷彿四枚鏈彈彷彿巨型的流星錘一般,往兩艘倉船的桅杆橫捲而去。站在靜海門城樓之上的眾人,相隔七八里遠,似乎都能清楚聽到巨木桅杆被扯斷的聲音,遠遠看著那兩艘倉船,桅杆連同半張的風帆被發射的鏈彈直接打斷掉。

  桅杆、風帆一斷,倉艙只能隨江流飄蕩,速度就降了下來,接下來就是四艘炮艦從不同角度、以及不同的距離上發射實心彈,將兩艘倉船摧毀。

  直到兩艘倉船徹底沉入江底,梁軍船隊才收兵從撫仙河口返回棠邑水營大寨,彷彿午前這一切僅僅是一場演習。

  城樓之上一片沉默。

  雖然與倉船相比,靜海城外覆城牆、內夯黃土要堅厚得多,但梁軍炮艦今日所展示的,乃是遠在兩千到三千步外的精準射擊能力以及四到五百步近處的面殺傷能力。

  城樓之上都不是什麼年少氣盛、不識厲害的初出牛犢,即便他們錯誤了火炮發射實心彈的實際威力,畢竟實心彈直接洞穿倉船的船壁之後,看上去對倉船的破壞,還不如近距離的施風炮發射大石彈,但他們還是認識到梁軍戰船所裝備的滑膛炮是一種劃時代的新式戰械。

  兩到三千步遠處的摧毀性射擊能力,使得傳統的戰船根本就沒有從正面接近的機會;這也難怪梁軍新式戰艦撤走所有的列槳。

  差距如此之大的射程優勢,使得梁軍新式戰艦壓根不用再考慮在兩三千步的距離上進行快速突擊作戰,後續水戰主要考慮迂迴炮擊敵船,哪裡還有排槳、列槳的用武之地?

  而這種戰械用於陸戰,倘若不能有相制衡的戰械,遠在兩三千步外就處於梁軍火炮的打擊之下,無論是野戰還是守城,都將處於巨大的劣勢之中。

  也不等這邊示意,之前從左右兩翼水營大寨進入長江警戒的數十艘大小戰船,這時候都灰溜溜的返回水營。

  眼前一切似乎預示著梁軍會在明日午時準點對靜海門發動炮擊,沈漾、楊恩、杜崇韜、周炳武等人都隨之離開靜海門,似乎誰都沒有興致再去樞密院或尚書省商議守防之事,又彷彿守防之策已經完美無比,無需再需商議,只需要照昨日商定的計畫實施便是。

  顧芝龍回到府邸,也有些失魂落魄,富耿文連著輕喚了他兩聲,才回過神來,問:「耿文剛才說什麼?」

  「哦,我沒說什麼,」富耿文說道,「梁軍炮擊靶船演示火炮之威,我看靜海門的將卒頗為沮喪,他們或許想在梁軍炮擊時躲避開,卻又畏樞府責罰,頗為進退兩難。我又想,要是靜海門的將卒不能躲避炮擊,待到梁軍搶灘登岸採石磯,卻不知道會有多少宣州子弟在與梁軍接戰之前,就死於炮擊之下……」

  顧芝龍到底沒有在這個節骨眼上接替周炳武出任知樞密院事,而是出任兵部尚書,但永嘉兵馬有一部分兵馬被部署在金陵城西翼的採石磯,將領武官主要是追隨顧芝龍多年的原宣州州兵出身。

  顧芝龍這時候即便沒有爭權爭勢的心思,但總得要為追隨他多年的故舊考慮一二。

  聽富耿文這麼說,顧芝龍說道:「要是明日梁軍不登岸,而是單純從戰船發炮轟擊靜海門,將卒當然沒有死守靜海門不知躲避的道理——我明日會與沈相、周樞府提及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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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5 00:04: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九十二章 渡江(三)

  對梁軍遠距離炮擊卻還沒有登岸動作之前,允不允許將卒離開靜海門以避炮擊,十六日清晨崇文殿召集五品以上的文武將臣進行廷議,還發生一番爭議。

  在很多人眼裡,梁軍發出戰書,昨日又在靜海門外的江面擺出架勢炮擊靶船,透漏出十足輕蔑與挑釁的意味。

  這在有血性的人的眼裡,是怎麼都無法忍受的。

  身形瘦削的少年,恨不得親自登上靜海門率領大楚將卒迎戰,怎麼能忍受大楚將卒在炮擊時,躲避到一旁,叫梁軍看了恥笑?

  倘若在梁軍炮擊時,御衛親軍的將卒都不敢守在靜海門之上,大楚還有什麼顏面存在,還怎麼激勵全城軍民與金陵城共存亡的士氣?

  當然,很多人還是認為梁軍新造的滑膛炮主要特點是遠射程,但昨日看彈丸洞穿船壁的情形,威力似乎比旋風炮近距離還要弱一些。

  御衛親軍備戰了三四個月,除了城樓內部撐以木架進行加固外,兩側的城牆上都用雙層原木搭建木棚子,諸人以為這能有效降低守城將卒在遭受炮擊時的傷亡;即便不得不承受一些傷亡,也是侍衛親軍將卒這些年受厚待應盡的職責。

  此時又值大楚存亡關頭,少帝的血勇之氣,在崇文殿裡還是得到不少臣僚的擁戴,甚至有幾名年輕的御史、翰林磕頭搶地,請求登上靜海門與御衛親軍的將卒共同守城。

  楊恩、顧芝龍等人則堅決反對,強調正常作戰時,敵軍用旋風炮攻城,守軍都應儘可能採取更靈活機動的戰術,儘可能減少己方的傷亡。

  只有敵軍用旋風炮攻城又同時附城奪城之時,才不得已冒著石彈轟砸的危險、堅守城牆之上。

  梁軍今日倘若只是利用江面上停泊的戰艦進行炮擊,其將卒都沒有登岸,沒有直接搶攻城牆,大楚將卒理所當然要先藏身在更安全的地方,避免直接面對梁軍的炮擊,不能叫對大楚忠心耿耿的將卒,白白犧牲在炮擊之下。

  此時的沈漾已經是蒼老不堪,坐在御案之側的賜座上,一言不發,似乎他這老朽的身子裡,最後一點精力就快被榨乾。

  「將卒先暫避兩側,確認梁軍炮擊之威不過爾爾,再上牆守禦不遲,大楚社稷,到底還要依賴於將卒,諸卿當恤之。」清陽一錘定音平息爭議,便著沈漾、楊恩、顧芝龍、杜崇韜、周炳武、張平等人與朝中幾乎所有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員護送少帝前往靜江門督戰。

  待文武官員簇擁著少帝魚貫而出,偌大的崇文殿變得空空蕩蕩,清陽坐在御案之後,一時間悵然若失,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盼著什麼。

  雷成佝僂著身子蹣跚走進來,說道:「君上絕無傷害陛下以及誅殺大楚滿朝文武的心思,還請太后放寬心,今日的靜江門不會是大梁炮艦轟擊的目標,君上甚至嚴令水軍要避免發生跳彈的情形發生。當然,君上再寬厚仁義,然而天下四分五裂至今、大楚立國也逾三十年,太多的人不會輕易就甘願放棄手裡既有的權柄、利益,梁楚一戰終是難免——現在唯願靜海門這一出炮戰能叫諸多大臣放下心裡的執念……」

  「但願如你所言,」清陽悵然的說道,「鄭榆、鄭暉、鄭暢、張潮、張瀚、張蟓父子都堅決反對遷都,他們無非都等著金陵有朝一日支撐不下去,為梁軍先攻破,他們這樣才可以痛痛快快、毫無負擔的跑到韓謙跟前賣個好價格,還能繼續保持富貴,哀家一個弱女子,想回天也是無力——現在看顧芝龍態度也有所轉變,他也被你們收買了吧?」

  「這個倒還沒有,但顧芝龍有他的私念與算計,卻是不假。」雷成說道。

  「你歇著去吧……」清陽揮了揮手,示意雷成退下。

  「對了,君上好不容易將一首舊詞填好,著老奴獻給太后……」雷成從袍袖裡取出一幅摺疊好的絹書,呈到御案之上,才蹣跚著離開。

  清陽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給絹書打開,眸光從上往下而掃: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清陽一時痴坐在那裡,纖長似玉的手指,禁不住在「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這十數字上細細摩挲著……

  …………

  …………

  擔心炮彈失準,會越過城牆擊到後面三四百步外的靜江門,在靜海門外江面一字排開的炮艦,沒有對準城門上的城樓,而是都壓低炮口,對準靜海門外的甕城及兩側的城牆進行炮擊。

  為了保證著彈點落在靜海門的範圍之內,十數艘炮艦都是從近到遠先進行試射,甚至直接在江心下錨,停泊在固定的位置上,儘可能避免發生偏差。

  實心彈轟擊倉船,能極容易就直接洞穿船壁而入,因而對船體整體結構的破壞力,看上去是不及旋風炮在近距離投擲上百斤乃至二三百斤重的石彈,但實際上情況,十二斤重的實心彈發射之後,所蓄積的衝擊力,實是一百斤石彈的十數倍。

  這一點在轟擊覆蓋城磚、完全是硬性衝擊的城牆時,則徹徹底底的體現出來。

  相比較而言,要防範炮擊,夯土牆要比覆磚城牆實用得多,更能有效的吸引炮彈的衝擊力,能在炮擊下支撐更久的時間。

  先是零星的試射,很快便是十數艘炮艦,單側近百門前裝滑膛炮進行齊射,看到遠處磚石齊飛、塵煙飛騰,直覺腳下的大地都在震顫。

  也偶爾會有一兩發實心彈越過城牆,落到靜江門前的空地上,即便沒有射及靜江門城樓,卻更是叫靜江門城樓之上觀戰的大楚文武官員臉色發白、手腳發軟。

  「甕城塌了!」

  炮擊還沒有持續多久,於皇城西譙樓望哨的將卒就策馬趕到靜江門前,大聲稟報導。

  「甕城塌了?」

  眾人惶然朝楊恩看去,金陵城主要都是在楊恩的主持下修建,甕城堅固程度,沒有誰比楊恩更清楚。

  楊恩淒然而笑,他能說什麼?

  金陵逆亂後期,大軍圍攻金陵城,最後還是叛軍在慘烈的消耗仗中支撐不住,主動棄城渡江逃走。

  當時,整個北段臨江的城防體系都沒有經受戰事的考驗——畢竟臨江一側能供兵馬展開的空間太有限了——然而,當時雙方在金陵城的南面、西面、東面圍繞內外郭城展開持續長達數個月的血腥攻奪,金陵城的城防體系是強是弱,是經過實戰檢驗的。

  當時崇義門、西華門的甕城,在數十架旋風炮的持續轟擊下,都可堅持了十數日才被徹底轟塌。

  又由於在旋風炮的轟砸下,堅固城牆的破裂、垮塌是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只要守軍的抵抗意志足夠強、組織力也夠強,就能夠及時組織城中軍民,用磚石、木柵牆隨時去修補破裂、垮塌的城牆,從而極限時,一座堅城甚至能在強敵面前堅守數年之久,直至糧食徹底斷盡。

  然而在梁軍的炮擊面前,以為屏障的城牆是那麼脆弱,垮塌是這麼輕易而迅速。這時候,即便城中軍民無畏生死,修復城牆的速度也遠遠比不上破壞的速度,很容易短時間內就被敵軍打開大股兵馬直接攻入城中的缺口。

  在梁軍新的戰械面前,城牆已經不再在守軍所能依賴的堅固屏障了。

  甕城垮塌,炮擊還在持續,但主要落彈點集中在兩側的城牆之上,靜江門城樓觀戰的大楚群臣,很快就看到兩翼的城牆內側出現破裂,磚石垮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很久,也許時間很短,主要是大家心驚膽顫,擔心隨時會有炮彈射中他們的站立處,一時都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由於兩側城牆受損嚴重,致使靜海城門的整體結構受到破壞,再也無法支撐城門之上高逾四丈的城樓,在「吱吱呀呀-、叫人聽了心裡極難受的異響中,靜海門城樓連同下面的城門洞一起發生垮塌。

  這一次的垮塌,動靜更為巨大,煙塵漫卷而起,甚至都有碎石衝擊到靜江門城樓之上,撞得盾牌哢哢劇響。

  等到煙塵落下,就見整座靜海門徹底變成一堆殘墟,而遠處的梁軍炮艦這時候已經集結陣形,往北岸徐徐撤去。

  身形削瘦的少年,要不是身後張平暗中伸手撐著他的後背,甚至都無法站立在城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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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三章 渡江(四)

  炮擊不需半日,就徹底摧毀靜海門的甕城、城樓,雖說梁軍戰船在黃昏之前就已經撤回北岸,漫天席捲的煙塵也漸漸落定,但滿目瘡痍的殘墟,帶給大楚朝臣的駭然驚懼,卻還遲遲沒有消散掉。

  朝臣大多各自歸去,但諸部侍郎及都虞候以上的將臣猶是還失魂落魄的留在崇文殿裡。

  炮擊靜海門之後,梁軍照戰書約定就撤回北岸,御衛親軍除了收復一地殘墟外,也無需登船追擊,但等到三天後,梁軍還將正式在採石磯登岸,還將計畫在採石磯與北岸之間搭建渡江浮橋,到時候數以萬計的梁軍兵馬,如潮水一般往南洶湧而來,要怎麼辦?

  採石磯位於京兆府當涂縣境內,東距金陵城七十餘里,西鄰繁昌縣,北岸就是大梁東湖府的武壽縣。

  採石磯所處的長江水道,受兩岸低山丘陵的束縛,即便於汛期,江面也就僅有六七里許寬。

  此時採石磯北面,正當江心還有一座長約十數里、寬三五里不等的沙洲。

  扣除掉沙洲,採石磯南北兩岸的水域,最窄處加起來也就僅有四里寬。

  長江中下游地處沖積平原,兩側沒有修建大規模的堤岸,汛期江水往兩岸瀰漫,江面最為開闊的地方可以達到上百里。

  不管怎麼說,採石磯乃是金陵附近最適宜大股兵馬渡江的地點之一,再往下游,差不多就要到潤州境內,才有更好的渡江地點。

  這麼一處戰略要沖,早在天祐帝時期,就修築多座防壘軍塞,控扼長江水道。

  此番梁軍主力南下,大量的兵馬都直接進駐武壽縣,甚至還派人登上名為「小黃洲」的江心洲建立前鋒營寨。

  這邊除了三都御衛親軍外,兩天前還緊急從左武驤軍、永嘉軍抽調兩都兵馬,加強採石磯一線的防禦。

  雖然梁軍在北岸集結也僅有兩萬多兵馬,但即便不考慮梁軍借助強大的水軍戰船,能將北岸其他地區的兵馬快速調到採石磯的對岸,崇文殿裡的眾人,也都覺得以現有的駐軍守住採石磯的可能性甚是微弱。

  而梁軍在十四日送來的戰書裡,也明確登岸之前,會先進行炮擊翠螺山下的採石磯諸塞的作戰安排。

  採石磯諸寨的堅固程度,肯定是無法跟靜海門相提並論,難道說在梁軍炮擊之前,他們真要事先將守軍從這幾座翠螺山下的軍塞撤出來?

  「梁軍炮擊,三千步內皆糜爛,但翠螺山周邊,除了幾條狹窄鄉道外,地皆泥濘,其炮笨拙沉重,只能隨船而行逞其威風,卻難以登岸。依微臣所見,採石磯應該撤到距離江岸三千步以外,與梁軍周旋,或能一戰!」顧芝龍排開眾人,站到大殿,朝失魂落魄的少帝沉聲說道。

  顧芝龍這一說,大殿之上好幾個將領都瞥眼望過來,心想顧芝龍還真是無恥,明明不想叫他的左神武軍嫡系兵馬去死守採石磯,又或者說他壓根就不想自己的嫡系兵馬第一個去試梁軍的兵鋒,理由還能說得如此清新脫俗,真不愧是老奸巨滑?難不成將當年的殺子之仇都忘了一乾二淨?

  削瘦的少年完全沒有午前的盛氣凌人,像是打蔫的茄子站在清陽的身側,也辨不清顧芝龍的話裡有幾分道理。

  雖然在場不少人能窺破顧芝龍的心思,卻也沒有誰站出來戮破,甚至侍衛親軍副都督郭亮也站出來附和:「顧兵部所言甚是,用兵之道,無非避實擊虛、避短揚長,明知採石磯諸塞,皆在敵船炮擊範圍之內,使將卒死守,只會徒增傷亡,而無益大局。」

  目前駐守採石磯的三都御衛親軍,有兩都乃是郭亮的嫡系,不管梁楚最終何去何去,他都不會看到追隨自己多年的部將,這時候就白白戰死於沙場之上。

  郭亮、顧芝龍都主張守軍從採石磯諸塞撤出,其他人也都沉默著沒有站出來反對,甚至後續守軍從採石磯諸塞撤出後,要怎麼在外圍游擊作戰,以及金陵城的守禦要怎麼加強,樞密院、待衛親軍都督府也都沒有將吏提及……

  「哀家累了,」清陽抓緊袖中的絹書,等了好久見滿朝文武都沒有一人獻言獻策,不耐煩的站起來說道,「沿江如何守禦,沈相、楊侯與樞密院、都督府兩司看著辦便是!」

  眾人頗為詫異的看向清陽,都不明白太后怎麼這時候摞下挑子了,又或者心裡早就明白不管如何掙扎,都難抵梁軍渡江的兵鋒?

  …………

  …………

  楊恩沒有留在內侍府,回到府邸,天色昏黑,偌大的府宅卻沒有用幾名僕傭,好在蟬鳴蟲嘯不已,卻也不覺得冷靜。

  楊恩簡單的喝過一碗藥粥,坐到燈下,將金陵城防圖展開,蹙著眉頭怔怔的看了半晌,老僕走進來稟報:「蔡侯過來了!」

  楊恩叫老僕將蔡宸請進來,心裡卻又疑惑,樊川河慘敗之後就一直在宅子裡養病的蔡宸,這時候跑過來找他做什麼?

  蔡宸與楊恩對案坐下,看著鋪開長案上的城防圖,問道:「即便兵卒用命、將不畏死,有幾分可能守住金陵城?」

  「兵卒用命、將不畏死,或有十之二三守住城池吧,然而張蟓、鄭榆、張潮等人之前皆反對遷都,這大概也意味著即便能勉強守住城池,也不會有多少勤王兵馬過來,」也不去揣測蔡宸的來意到底是什麼,楊恩心灰意冷的將他對時局的判斷和盤托出,說道,「金陵城看似繁華如舊,此時卻像是一座蛀透的朽廈,太多人想著看它轟然倒塌,好叫他們能另投門庭!」

  「正因為太多人看到金陵城金玉其外,看透金陵並不堪擊,才想著等金陵城垮塌後再心無罣礙的另投門庭,只是金陵城轟然垮塌,多少無辜者會為之殉葬,卻甚少有關心。」蔡宸說道。

  「……」楊恩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沒有說道。

  「就拿老侯爺你來說,以你與梁主及梁國諸臣的交情來說,金陵陷落,梁國君臣必以上賓相待,爾後放舟江湖、行走河川,也是好不快活,卻是好過案牘勞形——而百年之後,世人也會銘記老侯爺你乃是大楚的賢良忠臣,」蔡宸繼續說道,「倘若老侯爺你這時候主張投降,即便能挽救成千上萬的無辜者免於無謂的殉葬,但身後免不了會被無數自謂清高者吐一口唾沫,甚至後世還會以為大楚活生生的葬送在老侯爺你的手裡,老侯爺或許將以大楚罪臣名入史冊,那真是大大的得不償失了……」

  楊恩氣得青筋暴露,都要伸手將蔡宸趕出去,甩袖站起來,氣呼呼的說道:「你不要用這等激將法對我,老夫即便不要這清謄,這朝堂上那麼多文武官員,是我說降就會降的?這大廈再腐朽,卻怎麼還是需要最後一擊,才會轟然震塌啊!」

  蔡宸風輕雲淡的坐在案後,看著楊恩說道:「老侯爺說的是,凡事確實是需要一個契機,但一定要死上十萬八萬,梁國吞併我大楚,才算得上是名正言順嗎?」

  「你過來到底有什麼話藏著肚子裡,不妨徑直說來。」楊恩有著不耐煩的厲色說道。

  「壽王爺當初謀事時,暗中使人在市井街巷暗傳太后與梁主的秘事。雖然這些風聞在事後都被壓下去了,但老侯爺有沒有想過,太后與梁主之間,未必就有那麼清白呢?」蔡宸問道。

  楊恩疑惑的盯著蔡宸,不知道他突然提這事是什麼意思,或者說他不願意相信蔡宸接下來將要說的事情。

  「不管是早生情愫,還是委屈求全,太后下嫁梁主、以全求宗族、朝臣,總比朽廈轟然垮塌,更容易為那些等候著的人接受,只是首倡者所要背負的名聲,卻是更惡了……」蔡宸說道。

  楊恩失魂落魄的坐回到案席上。

  他猜到蔡宸這時候趕過來是希望他站出來倡降,卻沒想到蔡宸竟然要他做這事的首倡者。

  「老侯爺,你千萬不能應這姓蔡的……」旁邊的楊府老僕也嚇了一跳,顧不得蔡宸在場,忙跪下來勸阻道。

  老僕跟隨楊恩一生,他當然知道楊恩素來極重清譽,要是答應蔡宸這事,殘生背上這樣的罵名活著,對楊恩這樣的人來說,該是何等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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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四章 勸嫁(一)

  「什麼?」

  削瘦的少年凌晨時做了噩夢,之後一直都沒有睡著,清晨時困頓不堪的坐在大殿御案後,頭腦昏沉沉的,待聽到楊恩沙啞暗沉的聲音說及「太后少小潛游楚地,與梁主偶逢,便有相知之誼;待逢楚難,太后隨梁主潛投楚境,更是患難與共」,背脊驟然間坐直起來,眼睛怒瞪,難以相信身為宗室族公的楊恩接下來要說什麼。

  沈漾、杜崇韜、周炳武、張瀚、郭亮、顧芝龍、黃惠祥有一個算一個,也都難以置信的沒想到會是楊恩在今日的廷議,提及太后與梁主韓謙的「舊事」!

  楊恩聲音沙啞得可怕,彷彿破舊的老風箱在漏著氣,站在殿前,說道:「天下四分五裂,萬民苦之久矣,金陵十數萬將卒亦不願再戰,然而想不戰而得信梁國君臣者,唯太后下嫁事之……」

  清陽似乎也難以置信楊恩會說這樣的話,拂袖而去,削瘦的少年彷彿一隻被激怒的牛犢,拿起御案上的一隻玉石鎮紙,就朝楊恩砸過去,怒斥道:「你如此胡說八道,如何對得住先帝,對得住楊氏列祖列宗!」

  楊恩胸口被玉石鎮紙砸中,悶哼了一聲,身形晃了晃,沒有讓開,臉色蒼白的站在那裡。

  張平看到少帝怒急要去奪儀衛手裡的儀刀,忙上去將少帝拖住,但他也是百般不解的看向坐在殿中的楊恩,卻不知道他為何想到這種餿主意!

  是韓謙派人遊說他出頭?

  然而韓謙即便對太后志在必得,又何必搞得如此難堪?

  「陛下息怒,楊侯也是為國事操切,情急胡言!」杜崇韜、周炳武、顧芝龍等人這時候才上前一起勸少帝息怒。

  「你真是老糊塗了啊,你我有什麼顏面去九泉之下的先帝?」沈漾坐在賜座上,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半晌後才指著楊恩斥道,但隨後他便是一陣急劇的咳嗽,吐出一大口血。

  要不是旁邊顧芝龍眼疾手快,沈漾都要一頭撞到石地上……

  …………

  …………

  「看看你出的這個餿主意,」

  崇文殿裡發生的一切,當夜就傳到北岸的棠邑城裡,馮翊拿到剛傳過來的秘信,攤放到王文謙的面前,不滿的說道,

  「要是沈漾當堂氣死,再叫楊彬拿刀將楊恩給刺死,這玩笑就開大了!」

  「是和並,還是吞併,這裡面的區別極大,」王文謙拈起一枚棋子,落到棋盤上,「韓謙迎娶清陽郡主,主要的還不是更輕易的去解決川蜀問題,而是要徹底的消除江南的隱患……」

  「怎麼說?」馮翊不解的問道。

  他們最初的計畫,是炮擊靜海門後,由富耿文遊說顧芝龍或者其他哪個大臣站出來倡降。

  馮翊卻沒有想到在進入歷陽後,見過王文謙,整體計畫裡多出「逼嫁」這個環節來。

  要說韓謙暗地底跟清陽發生些什麼,馮翊一定會積極拱事的,之前多多少少就覺得「逼嫁」這事搞得有些節外生枝了,現在得知楚國君臣在崇文殿的反應,就覺得事情反而複雜了。

  再說,他對王文謙素來沒有好感,說話也沒有什麼好客氣的。

  目前,韓謙他親自留在歷陽,「逼嫁」一事主要由馮繚、馮翊、殷鵬等人到棠邑來暗中主導;馮繚臨行時,又特意請王文謙隨他們一起到棠邑來出謀劃策。

  面對馮翊的質疑,王文謙卻風輕雲淡的說道:

  「大楚立國已經三十年,江南已經沒有幾個人心裡還唸著前朝,早就以大楚臣民自居,這是一個相當棘手的問題啊……」

  馮翊的思維更習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頗為思索的坐下來,問道:「這怎麼是棘手問題了?」

  「自古以來,兼併天下就沒有不流血的,要是君上沒那麼寬厚仁慈,直接驅兵馬渡江,殺十萬人頭滾滾落地,殺得那些個蠅營狗苟之輩膽顫心寒,所謂的大楚也就煙消雲散,無人再會念及,而接著君上要在江南推行新政,也無人敢以頭試刃,」

  馮繚坐在一旁嘆息了一聲,說道,

  「然而君上不想殺一個人頭滾滾落下,同時又不想暫緩在江南推行新政——其實也不能暫緩,越往後拖,推行難度越大。這樣一來,就難免會滋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隱患。常言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沒有人頭滾滾的血洗,新政要在江南強行推行下去,你知道舊日的鄉豪世家心裡會滋生、暗藏多少怨氣怨恨?再一個,你以為普通民眾受益於新政,就一定會唸著新政的好,唸著洛陽的好?新政對普通民眾的生活,一定會帶著變化的,即便這個變化絕大部分是好的,但只要一小部分不那麼好的,人心會有怎麼的變化,你應該是最清楚的。」

  「施之非恩、不授成仇而已。」馮翊說道。

  「道理並不複雜,人心最難掌握。北地都被打殘了,百廢待興最是好辦,金陵幾場亂事都沒有波及太廣,平息也快,沒有人會想著這裡面有多少君上的功勞,他們只會想著楚國給江南帶來三十年大體的太平——這一方面會加強江南民眾的故國情思,另一方面,也在表面上削弱了推行新政的必要性與緊迫性,從而在江南形成更強烈、範圍更廣的牴觸情緒,這與所謂的故國情思兩相結合起來,問題就會變得更大。更不必說,江南民眾心裡還有一個『少帝』在啊……」

  馮翊還以為十數萬大軍壓迫之下,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卻沒有想到馮繚他們還擔憂那麼多的問題。

  「還有一個因素,那就是兼併江南之後,新學在江南的傳播的速度不會慢,這決定了解決這些隱憂不能有片刻的拖延,」殷鵬說道,「就像火炮,除非不用,一旦使用起來,隨著江南等地的鋼鐵冶煉、鑄造水平快速提高起來,各地煉製火藥、鑄造火炮都不會存在什麼障礙——鄭氏也好、張潮、張瀚、張蟓、張封、顧芝龍甚至黃化、楊致堂、杜崇韜現在都無比老實,似乎隨時會做好倒戈相迎的準備,鄭暉在興王府對我們派去的秘使也十分的客氣,但新學在江南乃至嶺南、黔中徹底的推廣開來,他們還會不會老實如故,那就難說了……」

  馮翊能明白趕在新學新術徹底傳播開之前,真正意義上的完成「天下一統」的必要,但他還是同情楊恩的境遇。

  沈漾是一塊頑石,唯有楊恩能真正贏得他的尊敬,這時候卻要親手將楊恩推到火坑裡,他想想也是不忍:

  「也不能叫蔡宸去遊說楊恩出這個頭啊。」

  「唯有楊恩能想明白這些,也唯有楊恩願意犧牲自己,」馮繚說道,「兼併天下從來都沒有便宜事,我倒是希望君上能更果決一點,能更心狠手辣一些!現在楊恩站出來了,我們接下來就要更多的人知道,他們不站出來跟著楊恩一起進諫『勸嫁』,楚軍僅僅是單純的投降,絕不可能免除後續所有的清洗,天下沒有那麼容易的便宜可佔……」

  勸嫁和親之所以成為兼併江南前夕最關鍵的一環,其作用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明確韓謙南下,對楚國實施的是「和並」而非「兼併」的名份與法統,一方面是為後續解決川蜀問題打下基礎,還有一方面,就是要楚國一個個所謂的重臣宿將,倘若想自保,就必須「自污」,自己從各地世族宗閥領袖的位子上走下來。

  在馮繚、王文謙等人看來,只有這樣才有可能真正「和平」的解決掉一些問題。要不然的話,大梁兵馬開進金陵城,即便楚軍都不反抗選擇投降,後續必然還是要輔以一系列的清洗手段,才有可能化解諸多隱患,鞏固對江南等地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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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五章 勸嫁(二)

  「那人一定要搞成這樣,豈非拿哀家放到大火上燒著吃才高興?」

  清陽見雷成佝僂著身子走進大殿,蹙著秀眉,冷聲問道。

  「此番南下,李知誥、馮繚、顧騫、朱玨忠等大人侍駕,都以為不流血難以平息戰事;即便此時不流血,也絕難避免日後流血——我五日前秘密趕往歷陽覲見君上,除了淮東外,諸大人還在為金陵應死十萬人、死三五萬人,還是死傷萬餘人稍加意思一下爭議不休。而真正要死人,就保不定會累及太后與陛下。君上則堅持要諸大人想以善策,以全金陵及江南,更要照顧好太后與陛下的周全。」雷成說道。

  「這算什麼萬全之策?」清陽怨道。

  雷成待要再勸說一二,這時候聽到殿下腳步聲響,片晌就見兩名宮女急沖沖的走過來,稟道:「陛下怒氣沖沖,要下詔賜死楊侯,張大人相勸不住,還被陛下打破了額頭……」

  「真是亂套了。」清陽急沖沖的與雷成往少帝寢宮走去。

  隔著老遠便聽到東西嘩啦砸地的聲音,走進寢宮大殿,就見張平與幾名侍宦跪在大殿門口,顯然是攔著不叫楊彬闖出去,但楊彬在大殿之內砸東西發洩,他們卻也不敢上前勸阻。

  張平霜白鬚發,已被血跡染紅。

  「陛下要胡鬧到什麼時候?」清陽厲聲喝止道。

  少年到底還是畏懼清陽,氣呼呼坐回御案之後。

  「你以為這位子天然就是你該坐的,你知道你這位子之下堆積著多少纍纍白骨、藏著多少殺機?你以為滿朝文武跪地叩頭高呼萬歲,心裡對你當真存有幾分畏懼跟尊敬?」清陽揮手叫無關人等都退出寢殿,僅留張平、雷成在身邊,走到御案前,盯著稍不服氣的彬兒,厲色質問,「你可知道蒙軍主力於澤州盡斃之後,沈相、楊侯數番想著遷都,而周炳武、杜崇韜、顧芝龍、張瀚有一個算一個,甚至楊致堂都縮回洪州了,卻還上書勸阻遷都嗎?他們一個個是真為大楚社稷著想,想著據金陵與梁軍決一死戰?又或者說,他們原原本本就是想著你我母子二人乾脆利落的為大楚殉葬掉,他們可以毫無負擔的另投新主?張平、楊恩教你帝王治天下之術,卻非要你成為妄自尊大、不知所以之人……」

  「……」少年還是氣鼓鼓的坐在御案之後,默不作聲。

  「張平,你將天祐十二年以來先帝與韓謙發生諸多事,把你所知道的,都說給陛下知曉,不要有一絲隱瞞與掩飾。」清陽也是氣惱的坐下,將張平喊到跟前,著他將天祐十三年延佑帝出宮就府、韓謙、馮翊、孔熙榮、李沖等人於臨江侯府侍讀所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出來。

  以往楊恩、張平教導少帝,雖然說是竭力想著以經世致用之學相授,但涉及到天祐十二年以來的舊事,必然會有所避諱,也必然會有意忽略韓謙的存在,而突出延佑帝的少年得志、英明神武;甚至會有意淡化金陵逆亂前後楊氏內部自相殘殺的殘酷跟血腥。

  包括韓道勳的真正死因,之前又如何能原原本本的說給少帝知曉?

  然而無論說到淅川之戰、削藩及平定金陵、棠邑守衛諸戰以及延佑宮變,張平都是親歷者,太多的細節內情,甚至太多人內心的曲折以及形勢變化,他比沈漾、楊恩都更加清楚。

  「唉……」張平擦了擦已經不再滲血的額頭,面帶苦澀的走過來……

  …………

  …………

  「你說楊恩是不是老糊塗了,亦或是他早就暗投梁國了?」

  顧芝龍回到宅子裡,與富耿文、洗英以及幼子顧雄暢說及今日崇文殿廷議的情形,猶是費解不已。

  「楊恩沒有老糊塗,他更應該是不願看到金陵血流飄杵,才不惜自己身敗名裂吧。」富耿文之前沒有想過楊恩真有可能會為蔡宸說服,願意站出來做這身敗名裂之事,禁不住感概道。

  「怎麼說?」顧芝龍問道。

  「梁軍渡江後,侍衛親軍守住金陵城的可能性,十不存一,但就算是梁軍兵臨城下,朝堂之上的王公大臣都選擇獻城投降,以及江東、江西、湖南、荊襄以及淮東的兵馬都聞風而降,但梁國君臣絕不會忘卻四百年前隋朝文帝平定江南、攜陳後主歸居洛陽之後江南臣民卻兩度掀起叛亂的舊事。所以楊侯才說想要得信於梁國君臣,僅僅獻城投降是不夠的……」富耿文說道。

  「獻城投降還不夠,梁軍真要大開殺戒?楊恩怎麼會如此肯定?」顧芝龍驚問道。

  「楊侯身邊或許還有接近洛陽的人指點吧,」富耿文說道,「且不管湖南、江西、江東、荊襄諸地,顧侯覺得金陵軍民拚死抵抗,守住金陵城,守到諸州縣勤王軍來援並最終擊退梁軍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顧芝龍實在不願去面對富耿文這個話題。

  「富大人似乎很是清楚梁軍要怎麼做啊?」洗英陰沉著臉,遲疑的盯著富耿文問道。

  聽洗英這麼說,顧芝龍、顧雄暢父子二人都遲疑的朝富耿文看過去。

  「前些天確實有消失幾年不見的舊友突然過來造訪,給耿文剖析形勢,耿文覺得有幾分道理,才販賣到顧侯跟前,」富耿文淡然說道,「怎麼,洗大人覺得有問題嗎?」

  洗英能說什麼?

  顧芝龍搖了搖頭,有些懶得追究富耿文到底是否與梁軍早有勾結這事,也示意洗英莫要糾纏這事。

  除非他抱有「寧可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心,要不然就算是富耿文早就與梁軍暗中勾結,他難不成將宮耿文捉拿住,送入有司嚴審?

  他相信更關心的是他要怎麼做,才不會淪為祭品?

  「耿文以為我等如何保全家人?」顧芝龍也顧不上擺他兵部尚書的架勢,直截了當的問道。

  「顧侯該如何選擇,耿文哪敢置喙,但耿文想來,或許明日朝中便會有人會附和楊侯勸諫太后下嫁梁主了吧——當然,一點血都不流,顯然是不可能,即便梁主想兵不血刃入主金陵,楚州那邊大概也是要打一打的吧?畢竟梁軍的第二中央行營軍在梁國大將韓東虎的率領沿泗水南下,可是專程為楚州準備的。」富耿文說道。

  …………

  …………

  也不知道是誰將消息傳了出去,國子監的太學生們第一個承受不住如此「國恥君辱」。要不是鄭興玄得信早,及時派兵加強溧陽侯府的守衛,楊恩都有可能會被這些士子揪上街活活打死。

  一批中下層官員也紛紛上書彈劾楊恩,言辭之中都恨不得噬其肉、食其骨。

  金陵城內一時間眾情洶湧、街議紛紛,大有為大楚存亡拋頭顱、灑熱血之意。

  十九日,梁軍照著既定的計畫,數十艘戰艦集結往採石磯而來,用炮擊將翠螺山下諸塞守卒驅趕出去,登岸佔領採石磯,著手於採石磯與小黃洲之間拉起兩里多長的鐵索,準備搭建渡江浮橋。

  於此同時,韓東虎率第二中央行營軍渡過淮河,兵臨楚州城下。

  第二中央行營軍僅編有兩營三十六樽輕重型前滑炮,但二十日起部署到楚州北城之外,勸降不成,當夜便對楚州城展開凌厲的炮擊。

  楚州北城的望淮門城樓連同城門洞,很快就被轟塌,到次日午時,堅固的楚州北城就被轟開十數丈寬的缺口,城頭守軍傷亡逾千;二十二日四樽輕型滑膛炮拖上城牆,在霰彈的攻擊下,試圖憑藉密集陣形反攻奪回城牆的守軍傷亡更是慘烈。

  二十三日,梁軍殺入楚州內城的前鋒兵馬便攻陷信王宮,受箭傷未逾、臥床半年的楊元演持刀欲擋梁軍,再次身中十數箭身亡,信王傅阮延飲鳩殉死;阮延之子阮陶以及信王世子楊聰等十數人皆作為第一等戰犯,於楚州失陷的次日,為韓東虎下令縛於楚州城南門絞殺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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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六章 勸嫁(三)

  梁軍嚴禁濫殺,但不意味著不殺。

  楚州南城樓前的驛道兩側,數十根杉樹樁一字排開,各吊掛兩到三具屍首示眾。為防止烈日曝曬下屍首會迅速腐爛,這些在戰場上被擊斃或戰後處以絞刑的屍首,都特地用生石灰進行脫水處理,以便能扛過十五天的示眾期限,但吊掛出來卻顯得格外的猙獰。

  這時候有四輛馬車從楚州南城門緩緩駛出,雖然天氣炎熱,但馬車卻遮得嚴嚴實實。

  城門口守值的十數名將卒警惕走過來,居首的那輛馬車揭開前簾,一名身穿水綠襦服的女子走下來,取出一張特別通行證出示給為首的武官看。

  看特別通行證乃參謀府秘司印製,還有都統制韓東虎的簽押,這也意味著這些馬車裡不管是什麼人,他們都無權過問,為首的武官當即下令將城門外的拒馬拉開放行。

  綠衣女子沒有再登上馬車,而是陪同這隊馬車往城門外走出百餘步,才隔著車簾子,對居首的馬車裡說道:「香雲相送就到這裡了,王妃以後隱姓埋名,也不會有誰追查你們的行蹤,但王妃以後就再也不是什麼萬金之軀,怕是要吃些辛苦——要是實在有什麼困難,給香雲寫信便是。」

  車簾子揭開來,露出一張憔悴、驚惶的臉蛋,顯示出這幾天她經歷過一番難捱的內心煎熬;即便如此,猶是不掩她美豔萬端、令人難以逼視的美豔麗容,似乎歲月留下的些微痕跡,絲毫無損於她的美豔,而她更帶一種難以言喻的風情——她淒然看向驛道兩側吊掛示眾的數十具屍體,第一具屍體此時看上去還是那樣的魁梧。

  「韓謙之父也曾在楚州任過職,難道一點舊情都不顧,吝嗇到連具棺柩都不給,死後卻還要如此辱其屍首嗎?」中年婦人淒然問道。

  「信王及世子降才能得免死罪,頑抗則絞殺、屍首示眾十五日以儆傚尤,這是君上親自擬詔。香雲即便持有王后的令旨,也只能照顧王妃及八郎的周全——待示眾期限過去,香雲會安排人擇地安葬信王他們,待局勢平穩後,王妃想回來祭奠也行,但現在莫要再多操心了。」綠服女子說道。

  美豔婦人嘆了一口氣,身子縮回馬車裡,悠悠南下。

  綠衣女子信步走回城中。

  戰事持續的時間不長,北城被突破後,城中守軍也基本放棄頑抗,將上萬俘兵關押到城外的戰俘營進行整編。

  現在除了到處可見的巡兵,楚州城內此時已經沒有太多的慌亂,甚至今日清晨街巷就恢復了米面蔬菜柴炭等基礎生活物資的供應。

  韓東虎也下令巡兵嚴禁私下宅邸,對逃匿戰犯的搜捕都移交由緊

  急設立的楚州刑獄司負責。

  綠衣女子走進此時為韓東虎充當第二中央行營軍指揮牙帳的信王宮,看到韓東虎坐在案前正閱看一封黃簽公函,問道:「君上有什麼新的旨意傳來,什麼時候進攻揚州?」

  「君上要第二中央行營軍做好楚州等地安置等事,暫時沒有要求我們南下,」韓東虎抓住綠衣女子的手,問道,「你將顧媚兒送走了?」

  「送走了。趕緊送走了好,要不然再送到東湖或洛陽,指不定又會落到誰的眼裡呢,」綠衣女子說道,「你說,老爺這些年跟許夫人住在歷陽也沒有什麼聲響,怎麼就突然出這樣的餿主意?難不成以為小姐在洛陽太輕閒了,一定要給小姐找個狠角色當對手?神陵司出身的女子,那個是好對付的角色?」

  「要不然,難道學高祖皇帝對前朝宗室及清流士族進行血腥清洗,連婦孺老弱都不放過?」韓東虎搖了搖頭說道,「君上不願用這些太血腥殘暴的手段,有些辦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

  …………

  楚州城陷,消息傳回金陵,囂鬧數日的金陵城頓時鴉雀無聲。

  此時除了韓東虎率第二中央行營軍主力全面進入楚州境進行整頓、追肅信王府殘餘勢力外,趙無忌已先率曹霸、陳磧兩部兵馬渡過長江,集結於東距金陵城七十里的翠螺山腳下,蓄勢待發。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二十六日廷議剛開啟,周啟年、黃惠祥二人就率先走到殿中,上表稱道:「楊侯十七日所言,雖然令人驚駭,但細想那梁主韓謙事楚時,忠心耿耿,屢立社稷大功,乃大楚功勛重臣;而待河淮傾危,梁主韓謙又臨危受命禪繼大梁國主之位,御虜騎,使中原山河免於破碎,更是有功於造化。三十年前梁楚本是一家,受戰亂支離破碎,本非世人所願。梁主與太后若能婚配,使梁楚重歸一統,千古佳話也……」

  二十六日廷議,主要是諸部侍郎以上的文武官員參加。

  他們都料到必然很快就會有人在楊恩之後屈服於梁軍的淫威站出來,他們只是希望自己能儘可能不急於表態;他們也想著誰會是楊恩之後厚顏無恥的第二人,但黃家這一刻的表現,還是令絕大多人都猝手不及。

  一直以來黃家都是最為堅定的主戰派,除了黃惠祥、周啟年在京中擔任戶部侍郎、京兆尹,與宮裡的明成太后遙相呼應外,黃化十數年如一日執掌湖南行尚書省的軍政大權,其子黃慮出任左武驤軍都指揮使,乃禁軍大將之一。

  黃氏更是江東世家宗閥的代表、領袖。

  這數日眾情洶洶,想要將楊恩揪出來活活打死的國子監太學生,有逾三分之一出身於江東世家宗閥。

  江東世家宗閥,或許在軍中的勢力不是最強,但算了顧芝龍這一系,不管沈漾、

  楊恩後期想著如何壓制江東世家宗閥在朝中崛起,但朝堂之中,還是有半數官吏與江東有著或直接或間接的牽扯。

  而以張潮、張瀚兄弟二人為首的湖南系、以黃氏為首的荊襄系、以壽王楊致堂為首的江西系,或因為文風不盛、世閥不顯,或因為戰亂摧殘,或因為長期為馬氏所佔,實力都遠不及各個方面都根深蒂固的江東。

  在很多人看來,即便到最後不得不降,黃氏也必然、應該堅持到最後一刻。

  溧陽侯楊恩之後,黃家第一個上表勸嫁了?

  又或者是黃惠祥、周啟年二人擅自行事,沒有得到遠在岳陽的黃化的首肯或授意?

  然而在黃惠祥、周啟年之後,將帥印交給副都指揮使張封執掌,昨天才從池州回到金陵商議防務的黃慮,這時候站出來代其父黃化上表,力陳高祖天祐帝迫害忠良、先帝延佑帝猜忌帝師、縱容尚文盛之子及京南世家迫害廣德府軍吏等事,更是令無數官紳士吏瞠目結舌。

  「你黃家世受皇恩,真真是無恥之極!」朝堂之中還有血性官員,這一刻再也忍受不住,指著黃慮破口大罵,「千百年改朝換代有之,將臣易主有之,但像爾等如此無恥者,聞所未聞!」

  原本負責廷議秩序的殿中侍御史,有兩人也加入斥罵之列,這叫朝堂之上頓時混亂起來——清陽也只能滿臉鐵青的帶著臉色蒼白的少帝宣佈退朝。

  …………

  …………

  「黃家這也太急切了吧?」今日的朝議,令還想觀望形勢的顧芝龍有些猝不及防,退到回到府邸,拉著富耿文坐下來,情不住疑惑的問道。

  「黃家也不算太急切,他們再不表態,下場恐怕不會比信王好上多少,」

  富耿文慢悠悠的說道,

  「昨日又有故人登門找耿文,說梁主韓謙已經下詔著人更新戰犯名單。這次新的戰犯名單,將從天祐十二年開始清算,所有涉嫌逆亂,甚至恃兵不動,有割據地方、養寇自重嫌疑的,都在清算之列。而一旦列入新第一等的戰犯名單,即便投降都不會得到特赦,其子侄雖然不會直接受到株連,但也會由監察府及相應地方的刑獄司徹底其族過去數十年有無犯下惡跡罪事。只要追查到曾犯下劣跡,便一概進行徹底的清算,不再給予寬免期。金陵逆亂時,黃化曾心思叵測的據湖州觀望金陵形勢,還曾試圖拒赤山軍東進,而黃家更是與壽王府、信王府密謀樊川河一戰,他們此時不表態,待金陵城陷,黃化、黃慮、黃惠祥、周啟年等,有哪個能活命?當然了,要是能守住金陵,梁軍的所謂戰犯名單,不管一張廢紙,顧侯完全不予理會。」

  顧芝龍呆住了半晌,才陡然坐直問道:「這勸嫁表要怎麼寫,請耿文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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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七章 勸嫁(四)

  不管朝野少數血性士子如何痛斥,隨後數日,不僅在京的顧芝龍、張瀚、周炳武、鄭興玄等大部分諸部侍郎、諸寺監卿、副卿、侍衛親軍都督府都虞侯、知事、樞密院的文武官員,遠居朗州的張潮、黃州的鄭榆、鄭暢,甚至退居洪州的楊致堂及其子、在樊川河慘敗之後貶為饒州任刺史的楊帆,右武驤軍都指揮使趙臻以及江西、江東、湖南、荊襄等地以及禁軍大部分刺史、都指揮使、都虞侯軍政主官,都相繼上表言太后下嫁和親、梁楚一統之事。

  當然,楚廷朝堂之上,中高級將吏中,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屈從梁軍的淫威,做出如此厚顏無恥的勸嫁和親之事來。

  沈漾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二十六日時勉強參加庭議,但聽得黃惠祥、周啟年的進言後,廷議剛解散他還剛邁出崇文殿,便又吐了一口黑血。幸得御醫搶救及時,沒有當場闔然去逝,但之後他就徹底臥病在床,連起身都困難,更不要說參議國政了。

  除了薛若谷外,李唐、張潛也都晝夜在相府、在沈漾的榻前伺候,但擔心刺激到沈漾,也不敢將外面的消息相告。

  杜崇韜、郭亮等人也沒有屈從己意,但還是上書告病,辭去待衛親軍都督、副都督之職,為和親歸降讓開路。

  楊恩在上書首倡和親之事後,也是一病不起,沒有再在朝堂上出現。

  既然和親並國的基調定了下來,金陵城內的緊張氣氛也就隨之緩解下來,市井街巷之間,卻對梁主與長信太后之間香豔的風流韻事更感興趣。

  之前只能私下秘傳的事情,這時候茶鋪酒肆都不禁公開議論,那就越傳越離譜、玄乎,以致少帝乃是私生子的傳言也大行其道起來;當然,包括天祐帝、延佑帝猜忌陷害忠良的諸多傳聞,也在市井街巷之間傳播開來。

  這時候也沒有人再站出來,揮舞「大不敬」的棒子嚴厲禁止,大楚的根基就在悄然之間垮塌著……

  …………

  …………

  寒蟬巷頗為破舊,一場豪雨叫巷子泥濘不堪、污水橫流,沈家茶肆平日僅有敗夫走卒進來歇腳,除了茶水外,還賣一點茶食。

  兩名似被歲月榨乾最後精力的瘦削老人,再也聽不下市井流傳的這些污言穢語,蹣跚著走出來。

  身穿灰布袍子的沈漾,這一刻禁不住衝著楊恩質問:

  「大楚就這麼徹底垮了,你就得意了,你對得住楊氏列祖列宗,你還記得自己是大楚臣子?」

  楊恩將枯瘦的手攏在袖子裡,渾濁的老眼看了一眼晴空。

  雖然驕陽似火,他卻覺得骨子裡透漏幾許寒意,蒼白乾癟的嘴唇抖擻了幾下,終究是化作杳不可聞的輕嘆,在老僕的攙扶下離去,也沒有再回頭看沈漾一眼……

  …………

  …………

  六月二日崇文殿舉起的新的廷議,便明確由蔡宸暫代內侍大臣、顧芝龍暫代侍衛親軍都督以及黃惠祥暫代侍中,他們三人與周炳武以及從饒州刺史任上緊急調任同知樞密院事的壽王世子楊帆,共同出任和親大臣,乘船趕往歷陽,商議和親、少帝退位及梁楚並國之事。

  到這一步,和平兼併江南、嶺南諸地的大局已經確定下來。

  接下來所要談的乃是楚廷君臣以及總數逾二十五萬人馬的侍衛親衛及禁軍的安置以及新政推行、新的行政區域劃分等事;當然也包括少帝退位、迎韓謙進入金陵與長信太后舉行大婚的大典細節。

  顧芝龍、黃惠祥、周炳武以及楊帆等人即便將臉皮豁出去不要,在大梁君臣面前更顯卑微,但到了爭奪利益時,卻還是寸利都要爭上一爭。

  當然,他們也不會明目張膽的直接為自身爭取什麼利益,先是提出韓謙禪繼大楚帝位,新朝以楚為國號,定都於金陵。

  他們的理由也很恰當,川蜀地方狹窄,從來都是「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定蜀未定」,很少有能力真正干涉到天下大局,但後期如何統治江南,則將是新朝的重中之重。

  將新都遷到金陵,無疑將能極大強化新朝對江南的統治,也能更好、更快的將江南的士民融合新朝。

  此外,韓謙本是楚臣,又發跡於長江沿岸,大梁諸多重臣宿將,有相當多的人都是出身江淮,根基都在江淮。

  未來新朝的經濟建設與發展,沿長江發展的潛力更大。

  韓謙禪繼大楚帝位,新朝以楚為國號、定都於金陵,怎麼看理由都相當的充分。

  然而,新朝帝都選南還選北,對南北兩地的地方利益影響是根本性的。

  顧騫、朱玨忠對國號之爭沒有太多的計較跟糾纏,但舍洛陽遷都金陵,他們是堅決反對的。

  「近百年來,北地受戰事摧毀猶其慘烈,而氣候又多苦寒,土地也貧瘠,民生困苦,遠不足江南富足,」韓謙看到前兩輪密談雙方還在為這事爭議,看到馮繚等人都有所動搖,便站出來一錘定音的拍板,避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說道,「凡事需要考慮南北兩地民生的平衡發展,遷都這事無需再談,但可以將金陵單獨劃出來,作為直轄府,確保金陵的經濟、政治地位在一定程度上不被削弱……」

  「直轄府?」顧芝龍、黃惠祥有些困惑。

  後續如何統治江南,韓謙與馮繚、顧騫他們討論過很久。

  要是將楚京兆府與江東之地合併,組建江東行省,單獨以佔地之廣闊看,並不算特別的大,但這個江東行省的所轄人口將超過七百多萬,佔到新朝五分之一,這個太恐怖了。

  而江東又歷來富庶,佔據長江、太湖最為核心的水網體系。

  要是繼續任江東的經濟、政治以及文化的重心還繼續落在金陵,將來以金陵為核心,所形成的東南政治經濟集團,必然在新朝獨樹一幟,甚至有尾大不掉之嫌,將極不利於新朝對江南的統治。

  韓謙所想的方案,就是對江東進行拆分。

  金陵城以及原楚京兆府區域作為直轄府,在行政上與行省相當,以便與江東其他地方繼續保持割裂;除金陵外,太湖以北的蘇潤常,與江北的楊泰楚以及淮河北岸的徐泗海等州,單獨組建淮海行省,並在長江入海口的北岸新置崇州府,作為淮海行省的首府。

  而太湖以南的府縣,則新組建浙南行省,以明州府為首府。

  也就是說,將江東地方勢力劃為三大塊分而治之。

  此外,依區域劃分江西行省、荊襄行省、湖南行省、嶺南行省、閩東行省以及以敘州為首府,將辰敘思業及黔中諸羈縻州,組建新的黔中行省。

  對侍衛親軍、禁軍的安置,相對容易。

  二十五萬將卒全部遣歸各地的屯營軍府,廣泛分佈於京兆府及諸州的屯營軍府,也都直接改為縣鄉諸司,兵戶轉為民戶,原兵戶屯種的軍田,直接分配到戶,免除之前的兵役、租賦,照新政納糧繳稅即可。

  這對楚軍普通將卒而言,都是受益的,不會存在什麼阻力。

  獻勸嫁表的中高級將吏,以往劣跡罪績一律予以特赦、不再追究,保留原有的薪俸待遇。在析族分戶之後,各家所佔有的田宅,超過均田律令的限制,甚至還可以給予一定標準的放寬,多餘部分也將各地府司籌資進行贖買,不強行征沒。

  沒有獻勸嫁表的中高級將吏,先貶為平民,超過均田律令上限的田宅,直接征沒,然後在監察府成立一個專門的機構對其以往有無劣跡惡行進行特別審查。

  中低級官員以及侍衛親軍及禁軍將領武官,無劣跡惡行者降一到兩級選用;未得選用者,也會照大梁現役的致仕、除役給予安置。

  具體到個人,鄭榆、鄭暢、張潮已經致仕不提,周炳武、張蟓、顧芝龍、黃化、黃惠祥、周啟年等人都要在過渡期後陸續致仕,不過,鄭暉將以嶺南行省經略副使留任,張蟓之子張封、周炳武之子周南都有將才,黃化之子黃慮又正處於年富力強之時,可先入參謀府任職,顧芝龍之子顧雄暢可入議政院任職;江南諸省的主要軍政官員,將由洛陽直接委派人手擔任。

  少帝楊彬退位後,將封為楚國公,張平等人陪同遷居洛陽、繼續侍候左右;天祐帝、延佑帝的皇陵將予以保留,也將繼續由姜獲、李瑤、明成太后以及楚宮太妃負責看護、修繕。

  並國密談持續十八日才結束,也在這一天,景瓊文、曹干攜蜀王世子乘船趕到歷陽,獻上降書。

  不管怎麼說,梁蜀始終還是盟國,關係還一直都極為密切,並沒有因為種種意外而破裂。

  雖然和並川蜀大的框架,都比照楚國,比如成都府會單獨劃出來作為洛陽直管的直轄府、其他地方設立川蜀行省外,比如說禁軍的裁撤方向等等,但除蜀主王邕降封蜀國公、遷居洛陽外,蜀臣受到待遇還是要優厚得多,曹干、景瓊文年紀大了,他們都想告老,韓謙給他們在成都府、洛陽都安排府邸,曹哲等人依舊將得到重用。

  二十一日少帝楊彬頒布退位詔,他自己也從楚宮搬入之前延佑帝登基前居住的臨江郡王府,身邊依舊由張平等楚宮舊人服侍。

  這一天也正式昭示大楚帝朝徹底結束,徹底成為歷史。

  韓

  謙直接在歷陽稱帝,國號大梁,但韓謙沒有更換年號,而是直接下詔明確以太和元年為基準,確定為新的漢歷元年,並以此延續下去,一切以化繁為簡、便利民生為要務,以後都不再更改年號。

  接下來,第一、第二中央行營軍諸部陸續渡江,並接管金陵以及長江兩岸揚、泰、池、潤、蘇、常、宣、歙、舒、黃、荊、襄、復、隨等州的防務。

  到七月十八日,第一批逾二十萬楚軍在收繳兵甲、進行初步整編後,陸續遣返原籍與家小團聚。

  …………

  …………

  韓謙七月二十八日才正式在諸將臣的簇擁下,進入金陵城,舉行和親大典。

  這一天,最炎熱的夏秋已經過去,即便白天依舊炎熱,但入夜後涼風習習,甚是宜人。

  經過一天的大典,韓謙在宴請群臣過後,也是頗感疲倦。

  走進長信宮,看著大殿之內插滿大紅喜燭,清陽身穿繡金絲大紅鳳紋喜服坐在錦榻之上。

  在舉行大典之後,她鳳冠之上重新蓋住頭蓋,視線陷入昏暗之中,彷彿少女一般,完全不知道自己將面對怎樣的人生。

  聽到韓謙走進來、諸多宮女退去的腳步聲,她莫名的感到一陣忐忑,呼吸都緊了幾分,挺直身子,使自己顯得更從容一些。

  即便相別十數年沒有見,清陽依舊有著少女般纖盈的身段,胸脯及臂卻要更顯豐腴,也隨著漸緊促的呼吸起伏起來;半臂袍服外露出粉臂肌膚有如白璧,與襦服上口露出的那一抹溝壑相得益彰。

  韓謙沒有拿漆盤上所擺的金杵,直接伸手揭下頭蓋,見清陽眼眸裡還有一絲慌亂,笑著問:「白天行過大禮,與我陪諸臣談笑風聲如故,怎麼這時候就怕起我來了?」

  「……」

  金陵逆亂之後,韓謙從繁昌城啟程返回敘州,事實上從那之後,清陽都沒有再見過他一面,屈指算數已經整整有十五年,而在繁昌時的她,才剛剛十九歲。

  她擔心自己的記憶會出現偏差,發現站在身前的,不是時而會潛入夢中、令她身體發軟、發燙、潮濕的那個人,心裡會難免有所失望。

  然而這一刻,她發現眼前這人,比她這幾年所想、所思還要英氣勃勃、更要令人感到心緊灼熱,在他的手輕撫過來,便有著依偎過去的衝動,彷彿有澎湃的溪河在身體的深處激盪、秘密流淌。

  她突然又羞澀起來。

  「怎麼了?」在韓謙的印象裡,清陽總是帶有那麼一點的孤傲,這一刻的羞澀,頓時叫她的風情徹底散發出來,美眸彷彿春日幽泉般要將人的心魂吸進去。

  「熄燈歇息吧……」清陽嬌柔的說道。

  雖說白天大典時就說了很多話,卻沒有這一刻更軟糯嬌柔……

  …………

  …………

  次日清晨,韓謙好不容易從溫柔鄉里掙扎來起來,用過膳後到崇文殿署理國政,他正打算叫李知誥、馮繚、顧騫將曹干、景瓊文召入宮來,最後確認趙啟及朱貞兩人分別從梁州、宜陵出發,率部接管川蜀防務以及蜀主王邕遷居洛陽的細節,就見及顧芝龍、周炳武、楊帆、黃惠祥等人通稟後,匆匆走進大殿裡來。

  「怎麼了?」見這幾人臉上神色複雜,韓謙問道。

  「楊侯昨日去逝了……」黃惠祥上前稟道。

  「什麼?怎麼死的,是病逝還是意外?」韓謙驚站起來問道。

  「應該是病逝。」黃惠祥猶猶豫豫的說道。

  「什麼叫應該,到底怎麼回事,你們都沒有搞清楚?」韓謙發怒的問道。

  「楊侯昨夜懸樑自盡,清晨老僕推門發現時,身子都涼透了。」楊帆咬著牙,上去說道。

  韓謙頹然坐到御案之後,他本打算忙過這節,再去見楊恩,終究未見還是遲了一步。

  「楊侯以病逝入史?」馮繚遲疑的問道。

  「……」韓謙搖了搖頭,說道,「據實入史,叫馮翊暫時將其他事情放下,專門操持楊侯的喪禮,祭文我親自來寫……」

  說到這裡,韓謙提起筆,往事歷歷在目,一字一句去寫楊恩的生平,臨了在祭文末題了一句前朝舊詩「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見顧芝龍、黃惠祥、周炳武等探頭看過來,說道:「你等是『爾曹』,楊侯是『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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