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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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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9:15:13 |只看該作者
零三百一十章 迎親使

  韓謙次日陪趙庭兒攜禮回娘家,午後便帶著一干嫡系乘船逆流而上,天黑時趕到臨江縣。

  韓謙卸任州司馬,自然也不再兼領臨江縣令,他最終是推薦洗尋樵接替他出任臨江縣令。

  一方面是洗尋樵比四姓大族的其他酋首頭目都要開明得多,在說降洗英、招撫番勇的過程中也立下大功,另一方面用洗尋樵也有利緩解地方上的矛盾及對立情緒,使土客合籍等事更深入的推進下去。

  土客合籍最關鍵的一點就是移風易俗,不論客籍土戶,都要求遵從大楚律所制定的諸禮。

  因此,向建龍、楊再立都沒有參加韓謙納娶趙庭兒的宴請,但韓謙夜裡在臨江縣落腳,洗尋樵設宴洗塵時,他們則是又備上一份厚禮趕過來相見。

  削藩誰該首功,或許朝堂之上還有爭論,但對向建龍、楊再立兩人而言,內心最後一絲躁動也早已經煙消雲散、消逝一空,眼下他們更擔心韓謙當初對他們三家的承諾會出什麼變卦。

  真要是如此,他們還真是不敢有什麼怨言,誰曾想如此強勢的馬家,竟如此輕易就煙消雲散了?

  相比較馬家,他們又算得了什麼?

  而所謂的番兵悍勇無敵的神通,早在老鴉坳、沅陵城諸戰就已經破碎了。

  如今看來,即便當不成統治一方山水的土皇帝,能成為鄉宦巨富,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七百餘步縱深的臨江縣城已經建成,雖然談不上有多壯闊,跟江淮地區的大城不能比,但座落沅江的北岸、沙河的東岸,為這處舊日荒涼之地,憑添一截人世間的繁華。

  誰能想像兩年前,這裡還是一片水鳥棲息的荒灘水澤?

  沅江北岸近四十里長的大堤,此時也已經修成,也刻意往後退出三到四里的距離修築的遙堤,在堤外留出這麼開闊的江灘,也是想著能在春夏水漲時節,能容納更多的上游來水,降低對江堤的衝擊。

  為防止風吹樹搖,對堤壩的撼動,堤上禁種高大的喬木,僅種低矮灌木。

  與五柳溪水利綜合工程一起,差不多能確保龍牙山南麓三四十里縱深的灣口地區不再受洪澇之災的侵害。

  除了馮氏一族的奴婢、流徙民眾一萬二三千人外,這兩年陸續遷入這一地區安置的四姓寨奴、寨兵及家眷也有兩千多餘戶、一萬三四千人。

  在經過土客合籍、析家分產的改制之後,臨江縣最終編有六千餘戶、兩萬七千餘口人,勉強夠得上中縣標準了;相比較之下,新設的中方縣還是要差很多。

  臨江縣目前主要問題除了人均耕地不夠多,修建的灌溉河渠還不夠多,水澆田佔比沒有達到韓謙所期待的標準,後續還要不斷加強對沿岸土地的精耕細作,提高田地糧穀桑麻的產量。

  嶺山間除了勘探礦脈、開採鐵煤外,還廣泛的推行種植茶藥桑麻。

  在此之外,韓謙對目前還掌握大量資源的洗、向、楊三姓,也不再繼續打壓他們,除了同意他們主導與沅江上游諸州縣的商貿外,還同意他們拿出錢糧,與其他大戶都參與碼頭貨棧的建設中來,參與織染、製革、製衣、釀酒、榨油、造紙、造船、修船、制漆、制茶、製藥、制袋、麵粉加工等業發展中去。

  除了各地農產品及特種產品的商貿交易外,韓謙還希望臨江縣最終能拿出成規模的初級工業品來,參與沅江上下游州縣的商貿交易中去。

  只有這樣,臨江縣才能容納更多的外來人口,才能在有限的土地上創造、截留更多的財富。

  相比較黔陽數百年來作為州治,有著相對較好的手工業基礎,經過這幾年的催化,百工更成規模外,臨江縣之所以能發展百工,主要還是馮氏西遷的四五千奴婢裡,有大量莊院、貨棧及其他各種鋪子的掌櫃管事以及一大批手工業匠人。

  在馮氏百年積累的巨量財富被查抄一空後,這些人實是馮氏百年所積累另一種形式的財富。

  只可惜除了馮繚已經意識到這點外,馮家其他人,包括馮翊多少還有些渾渾噩噩。

  這些人吃不了太多的辛苦,不能算合格的募兵來源,也難以適應艱苦而苦悶的農耕生產,但韓謙也不會強制要求他們依附於田地之上,也沒有強行要求他們編入龍牙城或五峰山的匠營。

  畢竟龍牙城除了開採煤鐵、規模化煉製精鐵以及大型的鐵鑄件外,主要還是以精良兵甲鑄製為主;五峰山那邊則以造船場、織造院以及種植園為主。

  去年年底,看到敘州糧食產量沒有出現緊缺,通過三姓重新恢復與沅江上游州縣的貿易,韓謙便設立錢鋪貸給他們錢糧,鼓勵扶持馮家奴婢在臨江城及幾處位於交通要沖的村寨置辦各種手工業作坊甚至開設貨棧、店舖,令他們有機會為自己重操舊業。

  武陵軍縮編,州營僅保留三千兵馬,龍牙城及五峰山的匠坊保留不到一千五百用工,縮編裁撤的將卒有返鄉耕地,也有相當部分的人留在黔陽、臨江等地做工。

  韓謙見到洗尋樵、向建龍、楊再立,希望各家的船隊能持續不斷的為黔陽、臨江、中方等城輸入更多的外來人口,也希望向、楊諸家參與龍牙錢鋪的運營,擴大錢鋪的本金。

  雖然龍牙錢鋪貸出錢款的利息很低,甚至都難有什麼盈利,但除了韓謙親自提出的要求外,楊再立、向建龍他們也看到龍牙錢鋪在黔陽、中方、臨江三縣所扶持的諸業,所提供的物產越來越豐富、越來越物美價廉,這也將直接促進他們與沅江上下游州縣的貿易規模越來越大,也就很樂意參與進來。

  韓謙這次還想籌筆錢,正式在臨江、中方、黔陽先設立教授識字、算學等基礎的初級學堂,除了教授三縣境內裡的孩童蒙學外,其他在匠坊工場做工的男女工,甚至州營的將卒,都可以入學脫盲。

  考慮到三地補次招入學的人員便有可能超過千人,除了設立學堂需要六千緡錢,後續聘請教員以及辦夜校,每年還需要三四千緡錢的花銷,三地都暫時拿不出這筆錢糧,韓謙會出一部分,但也需要各家捐贈一部分。

  此外,韓謙這次找洗尋樵,也希望臨江縣明年開春後能繼續擴大棉花的種植面積。

  秦漢時期西域、嶺南地區就有棉花種植,但軋棉、紡棉等工藝一直得不到發展,對棉花的處理極其耗費人力物力,使得織造出來的棉布極為昂貴。

  在當世棉布甚至比絲絹還要貴珍、稀罕,穿者極少,這也使得近千年以來中原地區的棉花種植面積極其有限,世人服衫以絲麻為主。

  入冬之後,除了毛皮裘衣外,富貴人家所穿的襖衫,填充物也是以絲絮為主。

  早初為織造船用篷布、帆布,韓謙令織造院蒐集現有的纖維材料進行對比。

  中長絨棉花除了價格昂貴、種植面積稀少外,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要遠遠優於麻纖維。

  不過,當時敘州地區對棉籽的處理還停留在剝籽取棉的落後階段,一人剝一天的棉籽,都得不到一斤的棉花,更不要說後續的鬆化、紡線、織染等一系列工藝都極其落後。

  這難怪棉花種植得不到推廣,也難怪棉布比絲絹都要昂貴、稀罕了。

  韓謙隨父親初入敘州時,黔陽城附近棉花種植面積,也僅有一千多畝左右。

  也是在成立織造院之後,經過兩年多時間不斷的試驗改進,手工剝棉改為輥軸軋棉脫籽,鬆化過程將小竹弓手撥震盪改為大檀弓、木繃子震彈棉花,紡線也將傳統處理麻錢的單綻手搖紡車改為五綻腳踏紡車,一步步將棉花的紡線成本大幅降到與麻線相仿的地步。

  不過,棉布與麻布的質地與舒適程度比起來,那實在是可以說千差萬別、雲壤之別。

  以往棉布對富貴人家來說,質感不比紗綾羅綢略強,價格卻是紗綾羅綢的一倍,不要說普通人家了,權貴也不接受。

  不過,敘州船幫所出的黔陽布質地細膩,這兩年價格一步步下降了近六成,銷往各地自然是供不應求。

  一方面是棉布的供不應求,一方面是軋棉紡線的效率大幅提高,黔陽早初所種植的千餘畝棉花,一年所產僅需要十數二十名女工,就能將七八萬斤棉籽變成三四萬斤棉線、三四千匹棉布。

  當地的原材料不夠,韓謙早期主要還是直接從外地高價收穫棉籽集中起來進行處理。問題在於沅江兩岸的州縣,棉花種植面積加起來可以也就兩三萬畝而已。

  雖然在韓謙徹底控制敘州形勢之後,僅五峰山種植園目前的棉花田就有上萬畝,而臨江縣、中方縣兩地去年更是將敘州的棉花種植總面積,比三年前擴大了上百倍,但還是未必不能滿足織造院的需求,何況中方、臨江縣還要建造專門的織造院?

  後續織紡染印技術還將不可避免的一步步向民間擴散,到時候對棉籽、棉花原料的需求將變得更高。

  在農業社會要發展出成規模的初級工業體系來,只有三種商品是最為合適的,除了鹽鐵之外,就是布匹。

  目前五峰山織造院今年預計能出五萬匹棉布,貨值九萬緡錢,扣除棉籽採購及工費等,淨利將高達四萬緡錢,這還是棉布價格暴降六成的基礎上所得。

  相比較之下,龍牙城煉鐵場過去一年出一百萬斤粗鐵、十萬斤精鐵,貨值還不到四萬緡錢。

  更主要的,隨著棉布價格進一步下降,暫時還沒有其他競爭者進入的市場,要比想像中廣闊得多。

  敘州今年估計就能出五萬匹棉布,隨著今年秋後棉籽收穫量大增,明年棉布所出估計能增加到十五六萬匹,而即便是年產四五十萬匹棉布,也未必能將湖南八州的市場覆蓋掉。

  韓謙現在主要是繼續擴大敘州的棉花種植面積,陸續將諸縣的桑麻地改為棉花種植,並不斷的引導附近的州縣擴大棉花種植面積。

  除了與洗尋樵他們談臨江縣的發展之外,以趙啟、周處、孔熙榮三人為首,三百名家兵部曲這些天也都已經在臨江縣集結完畢,完成初訓。

  不過,從花溪寨挑選二百多人,最終僅保留一百四十餘,畢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足夠強的意志與體魄,能承受艱苦卓絕的苦訓成為精銳的。

  差不多有七十多人淘汰下來,將被無情的送回花溪寨。

  對這些人來說,目前是他們失去唯一能擺脫命運的上升通道,可能這輩子都要被打上奴婢的烙印,失落、沮喪甚至痛哭落淚,這也令能留下來的人,暗暗激勵自己,怎麼都要撐住接下來的艱苦訓練。

  然而就在次日,韓謙正準備要帶著三百新編部曲趕往龍牙城時,一封從潭州經邵州快馬送過來的信函,打亂他的計畫:

  長鄉侯代為蜀主王建上書,請求將清陽郡主嫁給三皇子楊元溥,以維繫兩國秦晉之好,天祐帝特令韓謙、郭榮二人為迎親正副使,到蜀地迎接清陽郡主進入潭州,與三皇子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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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9:15: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一章 使蜀

  雖然長鄉侯請求聯姻時,清陽郡主她人就在金陵,但作為迎親使不能說將清陽郡主從金陵迎到潭州,事情就算成了。

  真要是這樣的話,蜀國不就成天下大笑話了?

  堂堂國主之女,愁嫁不出去,給楚主之子當側妃不說,還他娘早早送上門去了?

  所以迎親,自然要去蜀都迎。

  而郭榮被欽點出使蜀地迎親很正常。

  削藩戰事籌備之初,郭榮就被留在金陵,名義上他也是原郡王府、此時潭王府的重要官員,又熟知宮廷事務。

  郭榮出使蜀地,算是廢物利用,畢竟也需要一個知道宮廷禮數的人出面,但哪怕迎娶的是潭王側妃,郭榮畢竟跟安寧宮牽涉極深,迎親之事怎麼都不能由他來主導,所以需要另外選擇一名正使。

  韓謙還以為長鄉侯即便近期提出聯姻,天祐帝會從宗室選擇一位像楊恩這般份量足夠的大臣出使迎親,卻沒有想到這次楊恩都沒有出動,這個差使竟然會落到他的頭上?

  「大人作為殿下身邊親信大臣,這次被殿下欽點出使蜀地主持迎親之事,殿下成親之後,大概便要行廢嫡改立之事了吧?」洗尋樵正待送韓謙出臨江去龍牙城,得知信使來意後,卻是頗為興奮的說道。

  韓謙心裡也很苦。

  在外人看來,迎親使前往蜀地,除了迎親之外,必然還將涉及到楚蜀和談進一步深化的內容談判。

  天祐帝沒有從宗室及朝中大臣裡選人,而是從三皇子身邊選親信之臣使楚,這擺明了就是由三皇子這邊主導後續的和談進程。

  這也將使得楚蜀和談的大部分利益,以聯姻為核心,都落到三皇子的頭上。

  在世人看來,這無疑也是為廢嫡改立,作進一步的鋪墊。

  只是韓謙心裡苦啊,天祐帝都沒有幾個月好活了,不管天祐帝立不立詔書,三皇子都不可能按部就班的立嫡登位,還需要鋪墊個毛?

  與洗尋樵等人告別後,韓謙與趙庭兒在眾人的簇擁下,乘車沿沙河東岸的官道而行,趙庭兒忍不住問道:「你真要去蜀國?」

  「天祐帝都下了旨,沒有極特殊的情況,怎麼也不能抗旨不遵啊。」韓謙雖然他心裡也不願意接下這個差使,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決定的。

  「那就製造一些特殊情況唄。」趙庭兒不再是侍婢,倘若韓謙有正事倒也罷了,她作為韓謙唯一的「夫人」,反而不方便追隨韓謙前往蜀,內心深處當然不願意跟韓謙分開。

  沒有理由就抗旨不遵,自然是不行的,但要是突發一些狀況,聖旨也不能不近人情。

  韓謙沉吟片晌,說道:「這次也確定需要殿下身邊的人出使,這樣更方便跟蜀主談一些條件,說不定還要大肆賄賂蜀國的文武大臣!」

  趙庭兒問道:「你是在考慮金陵發生大亂之後的事情?」

  「是啊!」韓謙點點頭,說道,「要是殿下能獲得蜀主王建的支持,一旦金陵發生大亂,在蜀軍的支持下,殿下甚至能直接勒令守荊襄的張蟓、杜崇韜二人聽令行事,再不濟也能令杜崇韜、張蟓二人守住鄧襄防線,使龍雀軍精銳東進無需擔心後顧之憂!」

  趙庭兒有些惆悵的點點頭,從這層意義來說,選擇合適的人使蜀,也相當重要,選擇也就相當有限了。

  由於長鄉侯王邕、郭榮這幾天應該就快要抵達岳陽了,韓謙先要趕去潭州,跟三皇子見一面,然後再去岳陽跟王邕、郭榮會合,也沒有時間返回黔陽跟父親再見一面。

  敘州少馬,尤其少戰場馳騁的快馬。

  沒有足夠的快馬供這麼多家兵部曲乘騎,韓謙當下便著孔熙榮率領要隨他前往蜀地的一百名部曲,直接從臨江縣登船,繞回到五峰山換兩艘最新的戰帆船再順流北上;他則要先到龍牙城住一天,將龍牙城那邊的事務梳理一下,然後雙方在辰陽城會合,再趕去潭州去見三皇子。

  他與趙庭兒新婚才三天,也不想直接就在臨江縣分別。

  龍牙城雖然目前算是韓謙的私產,但州衙還在這裡設了巡檢司,駐以三百精銳將卒,除了揖寇捕盜之外,還有隸屬於州市泊司的稅吏專門在這裡負責從驛道通過的商旅那裡徵收過稅。

  龍牙城極為關鍵,所任命的巡檢使也是追隨韓謙數年的嫡系董成。

  龍牙城內部事務由陳濟堂負責,而對周圍地區的控制以及對辰州的刺探監視,由都由董成負責。

  韓謙帶著趙庭兒,第一時間便將董成喊過來。

  龍牙城北面的雞鳴寨,所控扼的辰水,乃是沅江中游最為主要的一條支流,沿辰水西進,乃是辰州麻陽縣,再往西南,則是完全受土籍大戶控制的思州,而從思州北部,翻越武陵山南麓百餘里的山嶺,則能進入烏江流域,沿烏江而下,則是蜀東南重鎮渝州。

  這條路極其崎嶇,甚至比此時沒有整修過的雪峰山驛道還要不堪,但這卻是川鹽進入湖南八州最為重要的一條走私通道,又為私鹽販子稱為武陵小道。

  成百上千的私鹽販子,就是走這條小道,將一袋袋曬制的鹽巴偷偷背入湖西南的辰、敘諸州販賣;而沿線的大小寨子,多多少少與私鹽販子有著密切的關係,兼之思州又是不受朝廷管治的羈縻州,所以從前朝始,就一直都沒能斷絕走這條道的私鹽販子。

  最初的刑徒兵,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都是被捉拿關押到州獄的私鹽販子,所以韓謙對這條小道情況,要比大楚的其他官員都要熟悉,縉雲樓潛入蜀地的一部分斥候、密探,走這條小路也更加掩人耳目。

  當然,韓謙最初重視這條小道,一方面是想獲得川南所產的井鹽,一方面是想將敘州所產的茶藥布鐵輸入蜀國,卻沒有想到自己會有出使蜀地的機會。

  雖然之前已經往蜀國派遣了七八名斥候刺探情報,但韓謙想到他這次過去,要收買蜀國的官員,僅七八人潛伏在暗處配合他行動已經是嚴重不足,將董成喊過來問清楚情況,又令郭雀兒帶一批人假扮布販、私鹽販子,先行潛入蜀地……

  安排好這些人,韓謙又將陳濟堂等人召過來。

  龍牙城除了作為敘州通往辰州、思州的陸路要沖外,更是敘州煉鐵及兵甲、戰械鑄造中心。

  相比較而言,敘州諸縣又陸續開發臨近水路的五座煤場,龍牙城的煤石主要還是滿足內部的需求,不再浪費人力運出山去。

  煉鐵場目前達到八九十萬斤粗鐵、十萬斤精鐵的年產出,但隨著敘州其他地方除有現在的兩座小型煉鐵場外,還有五座煉鐵場正在開工建設,韓謙後續會縮減龍牙城粗鐵的產出,增加精鐵的產能,同時還讓更多的匠師、匠工,專注於精密鑄件的鑄造。

  當然,所謂的精密鑄件,只是相對當世而言。

  漢魏時期所造的指南車、記裡鼓車已經用到很複雜的齒輪傳動,但即便到此時連排水碓、水磨、立帆式風磨等水力機械所用的齒輪等部件以及起吊重物所用的滑車等等,都主要還是用硬木製造。

  一個重要原因,乃是精鋼難得、成本太高,精密鑄件更加難得。

  而漢魏時,撥制金絲、銅絲的手工技術已經成熟,但拉制的鐵絲卻一直都沒有出現。

  一方面是鐵絲的延展性差,熔點更高,拉制工藝還不夠成熟,另一方面也是優質精鐵、精鋼太過昂貴。

  這些都是龍牙城這邊要一步步去克服解決的問題。

  目前造船場及織造院的事務,韓謙主要交給季希堯負責,而龍牙城這邊的煉鐵場及兵甲作坊,則主要交給陳濟堂主持。

  韓謙要在出使蜀地前趕到潭州跟三皇子見一面,留在龍牙城的時間就很短,跟陳濟堂及主要匠師的交流時間就很有限。

  蠍子弩、蠍子炮弓臂鑄制所需的特種精鋼,陳濟堂他們還是沒有摸出頭緒,韓謙也不著急,總之要他們在內部工師的培養及摸索上,絕不要吝惜成本。

  這邊每一點滴的進步,不要說發展百工以及工程營造所需要的機械、工具了,在兵甲及戰械製造上也能不斷的拉開與敵對方的差距。

  韓謙在龍牙城僅停留了一天,便要離開趕往辰陽跟孔熙榮、楊欽會合。

  趙庭兒如今已經嫁給韓謙為妾,在韓謙正式娶妻之前,她便是「少夫人」,卻是要領著趙啟、杜益君、杜益銘、杜九娘等人留在龍牙城主持家業、穩固根基。

  而她即便隨韓謙去潭州,到時候又不能跟著使楚,留在潭州城內反倒更加無所事事。

  新婚才數日便要分別,趙庭兒自然是滿心的不捨,但也只能捉住有限的相聚時光,抵死纏綿。

  三百名家兵部曲,韓謙最終只攜帶一百二十精銳老卒隨行,到時候到辰陽與兩艘新造的戰帆船會合,還有水軍將卒及船工總計也有一百二十人,楊欽將親自率領隨行。

  其他人馬要嘛留在黔陽他父親身邊聽候差遣,要嘛隨趙庭兒留在龍牙城,也有一部分人馬會派往花溪寨參與雪峰山驛道的整修。

  這一圈走下來,韓謙再回到潭州城與三皇子楊元溥見面,已經是十月了。

  這樣的時刻,都不知道金陵何時就會突然發生巨變,楊元溥當然也不希望韓謙離開身邊,但理由卻沒有辦法說出口。

  韓謙趕回潭州城,進入王府見三皇子,信昌侯、沈漾、張平、文瑞臨、王琳等人自然都在。

  他們都以為沈鶴中毒身亡,他們已經通過袁國維、姜獲二人暗中稟報陛下知曉,金陵的形勢應該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下,而三皇子迎娶清陽郡主,使楚蜀和談深化下去,將是陛下廢嫡改立極重要的一步,那由韓謙出任迎親使,率領嫡系部兵前往蜀都迎接清陽郡主回潭州,則能確保此事萬無一失。

  楊元溥很快就沉不住性子,示意夜宴結束,眾人退散,單將韓謙留下來說話:

  「此去金陵,快馬傳書不過三五日,或可找個藉口,換沈先生代韓師出使蜀地。」

  韓謙沉吟沉片晌,說道:

  「金陵若生巨變,殿下也必然需要得到蜀主王建的支持,才更有勝算,而沈漾先生不知全貌,為人又過於正直,多半不願私下賄賂蜀國將臣為殿下謀位,這次看來也只能是微臣走這一趟。」

  天祐帝屬意是要潭王府這邊的嫡系大臣出任迎親正使,他們這邊實在沒有藉口推脫,因而也就信昌侯李普及沈漾能頂替韓謙出使,但這二人卻又都不合適。

  沈漾是頑固的正直,即便支持三皇子登位,也不會願意用陰計,除了沈漾、韓謙之外,總不可能要求三皇子的岳父李普幫著迎親納妾吧?

  「韓師倘若身在楚地,金陵已然生變,我當如何應對?」楊元溥問道。

  從岳陽逆流而上,經荊州、夷陵、渝州西進,自瀘州北上,經資州、簡州,而入蜀都,雖然都有水路相通,但曲曲折折二千七八百里,而且入冬後風息水淺、灘險流曲,除了不算在蜀都滯留的時間,來往一趟便要兩個月。

  在韓謙滯留蜀地期間,金陵發生劇變,韓謙能耐再強,也將鞭長莫及。

  楊元溥也根本來不及派人入蜀找韓謙問策。

  「殿下在潭州,有沈漾、李侯爺輔佐,不會有什麼大礙,但切記住,不管什麼情況,即便陛下有旨相召,都不可輕入金陵!」韓謙說道。

  「父皇若薨,楚州兵馬渡江南下,我亦不動?」楊元溥沒想到韓謙給他留下一個不動如山的計策,遲疑的問道。

  「頂多集結兵馬到鄂州,不能再東進半寸。」韓謙嚴肅的說道。

  沈漾、信昌侯李普以及諸將,都有不同的訴求,更不要說還有不少人心懷鬼胎,這就會讓龍雀軍東進的形勢變得極其複雜,韓謙心想三皇子僅僅將龍雀軍調集到鄂州,他應該有足夠時間趕回到鄂州跟三皇子會合了。

  「除了高紹、林海崢外,杜七娘雖為罪臣之後,但擅辨藥毒,我也會留她在殿下身邊伺候膳食。潭州降將裡,張瀚比高降、苗勇、文瑞臨都值得信任,倘若情勢危信,殿下便將鄭暉、李知誥召回來問策,他們二人的意見倘若一致,便能用之。對退守永州之叛軍,可派人前往招撫!」

  韓謙一一替三皇子分析潭州可能面臨的形勢,以及哪些人在什麼情況下可以信任,想要自己的父親,他也特意吩咐了一聲,

  「此外,微臣的父親,與沈漾先生乃是一類人,殿下可詢之社稷民生,但謀位之事不能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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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使蜀(二)

  將高紹、林海崢、馮宣及杜七娘等人留下來,韓謙選了十月初八的吉時,正式踏上出使迎親的旅途。

  信昌侯李普代表三皇子,帶著柴建、李沖、文瑞臨等人送韓謙到岳麓山西麓碼頭登船。

  此時已經入冬,天色陰霾,陰風怒嘯,吹得滿地黃葉翻滾,遼闊的湘江在大地間奔騰著,聲勢也要比春夏弱得多。

  「待韓大人迎親歸來,便可說大功將成了吧?」信昌侯李普看著道旁枝葉調零的古樹,頗有感慨的問了一句。

  「侯爺是有什麼話要吩咐韓謙嗎?」韓謙直截了當的問道。

  韓謙代表三皇子前往蜀地迎親,責任重大,三皇子派大臣送行,也是理所當然,但信昌侯李普除非私下有話跟他說,要不然的話,就沒有必要應下這個純粹是表面工作的差遣。

  「張平派人過來說殿下昨日從內府調了許多寶貨給你,貨值上百萬緡錢,可確有此事?」信昌侯李普問道。

  張平作為潭王府丞,內府事務皆受其管轄,他無法阻止三皇子與韓謙從內府調用財貨,但他作為神陵司的故吏,卻又必然要將這事知會信昌侯李普。

  只是韓謙沒想到信昌侯李普此時已經如此信任文瑞臨了,張平的存在都放心叫文瑞臨知曉。

  和談國禮、聯姻聘禮,金陵那邊都要準備。

  當然,韓謙作為迎親大使,到蜀國後其他方面的打點開銷不會少,但絕對用不到上百萬緡這麼多,兩年前郡王府暗中抄查馮家的財貨,也就此數而已。

  實際上,昨夜從內府調出的兩千餘顆合浦大珠、兩百餘支南蠻象牙、兩百餘枚羊脂玉以及金銀貴金屬、其他珍稀玩物,自然是韓謙出使時用來暗中賄賂蜀國大臣的。

  信昌侯李普再遲純,就算沒有文瑞臨的提醒,也知道韓謙私自調用這麼巨量的財貨,內情絕對不是韓謙到蜀地後需要打點這麼簡單。

  「我在敘州得知陛下令我出使蜀地迎親,心裡有些想法,但時間太倉促,都還沒有考慮成熟,才沒有跟侯爺及沈大人商量,只是讓殿下將這些財貨交給我帶去蜀地備用,卻也未必要用出去……」韓謙也知道尋常藉口沒有辦法將李普打發走,含糊其辭的說道。

  「是嘛?」信昌侯李普狐疑的盯住韓謙,他不相信韓謙這話。

  一次就私自調用上百萬緡的財貨,也虧得這次削藩之戰繳獲甚豐。

  要不然的話,湖南八州一年的糧穀財賦,就算是將州縣截留的部分都算在內,都未必能有一百萬緡錢。

  韓謙僅僅是一個不成熟的想法,就說服殿下將這麼多的財貨調給他隨意支用,甚至都不跟他及沈漾等人知會一聲,這絕非信昌侯李普所願意看到的局面。

  見信昌侯一副不說清楚不讓走的架勢,韓謙沉吟片晌說道:

  「梁雍王經營關中歧雍等地有兩年了,然而關中與荊襄僅有武關道相通,但與漢中梁州,有陳倉道、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峪谷道等道相接,因而梁國經營關中,荊襄所受的威脅,實際上遠沒有蜀國梁州那麼嚴重。長鄉侯在潭州時,數次與我私約,都有說到漢中形勢,甚感憂慮,而我縉雲樓派人潛入蜀中,也傳回消息說蜀中有將臣主張反守為攻,以化解漢中所受到的威脅。我便想著這次出使迎親,能不能說服更多的蜀國大臣都同意與龍雀軍聯手攻梁。倘若龍雀軍能破蔡州之梁軍,到時候陛下再行改立,壽州、楚州那邊即便有什麼意見,也不會表達出來吧?」

  「……」信昌侯李普微微一怔,沒想到韓謙這次調用這麼多的財貨去蜀地,竟然是為謀這事:聯合蜀軍進攻關中、蔡州的梁軍!

  信昌侯李普之前想都沒有想過,但聽韓謙提及,又覺得並非不可為,之前誰能想要龍雀軍能守住淅川,又能如此迅猛、快速的平滅馬家?

  楚蜀和議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楚蜀弱而梁國兵強馬壯,兩國都感受到梁國的嚴重威脅,有意聯合壓制之。

  從空泛的和談,進而深入下去,進行更具操作性、實際性的聯手攻梁,不也是順理成章之事嗎?

  誰說梁軍就一定不可戰勝了?

  荊襄戰事,梁軍在淅川城下不也丟盔棄甲,最終狼狽撤逃嗎?

  倘若龍雀軍能聯合蜀軍重創梁軍,三皇子聲望便會再上一層樓,待到天祐帝駕崩之後,再借龍雀軍盛極一時的軍威登位,徐明珍、信王即便滿心怨念,的確也會被壓制得不敢輕舉妄動吧?

  信昌侯李普一時間也是被韓謙這個藉口唬住,接下來也不知道要怎麼說。

  「時間太過倉促,我也就這幾天突發奇想,很多地方都沒有考慮成熟,也就沒有去叨擾侯爺與沈大人,只是請殿下暗中調了這批財貨給我備用,也方便入蜀後能見機行事,」韓謙看了一眼文瑞臨,繼續說道,「侯爺與文先生倘若有什麼想法,切記派人傳信,萬不可寫於書信,以免洩漏給梁間知曉!」

  聽韓謙這麼說,信昌侯李普也不再收纏不休,揖手恭送韓謙登船。

  …………

  …………

  「你懷疑信昌侯這些神陵司殘孽不值得信任?」

  奚荏站到韓謙身邊,看他滿臉虛偽的扶著女牆朝岸上的李普、柴建、文瑞臨、李沖等人揮手示意,她壓低聲音問道。

  要不是信昌侯李普這些人在扶持三皇子登位這事都不可信任,奚荏也實在想像不出,韓謙為何還要將一些關鍵信息瞞過他們?

  「殿下身邊的人員組成太複雜了,再多的小心也不過分,」韓謙說道,「我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信任,但事不密則敗,這是千百年用無數人血淚堆積起來的血腥教訓啊。此外,有些事,殿下也未必就願意讓太多的人知道……」

  「你們沒事天天將孝道掛成嘴邊,卻整日想著父殺子、子謀父的破事,也有臉怕別人數落了?」奚荏不屑的說道。

  這時候馮翊、孔熙榮隨楊欽走過來,奚荏止住聲,看向滔滔江水……

  「馮翊,我這次使蜀,是為殿下迎親,你知道我為何要將你帶上嗎?」韓謙看向馮翊問道。

  「我心裡還納悶著呢,我又不能像熙榮這麼能打,沿途要是遇到江匪水寇,不能幫著殺死三五個盜匪!」馮翊滿臉困惑的說道。

  馮繚在地方任吏數年,心機算謀極深,雖然不提馮家往日的榮光,總歸是有獨擋一面的能力。

  孔熙榮在沅陵、武陵諸戰中更是大放光環,他本人更是變得沉穩而自信,他不能擔任官職,但在韓謙身邊統領家兵部曲則沒有誰會說三道四。

  這次出使蜀地的侍衛營陣容算不上多壯觀,主要是敘州水營將卒及家兵部曲組成,人馬都不到三百人,以楊欽為首,奚發、孔熙榮、周處等人為副將;此外還有小烏鴉郭雀等人先行出發,一路斥候情報。

  這些人都各司其職,唯有馮翊不清楚韓謙從敘州出發時,為何會將他帶在身邊。

  「你隨我到艙室來!」韓謙讓馮翊跟他們進艙室,推開一間由兩名侍衛看守的艙門。

  裡面堆疊好幾隻箱子,韓謙打開一隻箱子露出裡面光澤耀眼的寶貨,說道:

  「這些玩藝兒到蜀地,都要贈送出去,但這些像牙、羊脂玉、合浦珠以及其他幾箱珍玩,都是一統收繳過來混雜在一起,品相之差異,內府能細辨者甚少。我們到蜀地後,不能沒有講究的將這些東西送出去,稍有不慎,不要說做成事了,都有可得罪人……」

  韓謙雖然以往也是紈絝子弟,但玩得比較低端,而說到附庸風雅,就罕有人能及自小弄玉含寶而長的馮翊了。

  倘若在大楚,在三皇子身邊,韓謙可以不去理會這些,甚至連長鄉侯王邕都可以不理,但他這次使蜀迎親,蜀地風氣奢靡,又要刻意交結蜀國大臣,就沒有辦法像以往那般任性了。

  馮翊早年雖然不甚刻苦、紈袴之極,但琴棋書畫的鑑賞力極強,也擅酬唱答和之事,早年甚至也能像模像樣的填幾首清豔小詞。

  這兩年來馮家遭受大難,馮翊性子相比較以往也沉穩得多,但他不擅百工,不知俗務,無法像馮繚那般參與敘州的治理事務,更不要說像孔熙榮那般隨韓謙南征北戰上,也因此有更多的時間,在他所擅長的領域沉浸、鑽研下去,也刻苦讀了好一些詩書。

  拿後世的話說,馮翊此時已經變成真正意義上的文藝青年了;而馮翊身姿挺撥,臉面白淨,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要比韓謙、孔熙榮更像文藝青年。

  韓謙將馮翊帶上,主要是這方面除了馮翊之外,泥腿子出身的楊欽等人根本幫不了他。

  「我們先到岳陽,與長鄉侯王邕會合,清陽郡主實際就在他身邊,只是這事大家都不能說破。我沒有太多的精力,整日去應付長鄉侯,卻又不能冷落了他們,郭榮那邊也要有人盯住,我想你做這事最是合適,」韓謙將應付長鄉侯、郭榮等人之事交給馮翊,也特意囑咐一些注意事項,說道,「韋莊逝後,長鄉侯在蜀地便被稱為詞宗,他看似生性孤傲,心機卻極為深沉,你與他交遊,很多事情需要萬分謹慎,不能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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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巫山長峽

  季鐘琪囚馬寅、馬循父子而獻岳陽城,這使得這座矗立湖江之畔有數百年的名城得以保存,沒有再一次受戰火的無情摧殘。

  新任岳陽刺史、長史、主簿以及州曹諸司的官員,主要是樞密院及吏部選派,但負責州營編建及城池防務等事的州司馬、兵馬使,則是由左龍雀軍副都指揮使郭亮兼任。

  除新編的州營外,此外還有左龍雀軍三千精銳駐紮於此,控扼長江入洞庭湖的這座要隘。

  雖然目前樓船軍水師有一都精銳駐紮在潭州,受湖南行台的節制,但作為禁營軍精銳,樓船軍並不負責地方上揖盜捕寇這一類的地方治安管治。

  湖南目前第一步先籌建岳陽|水營,三皇子也一併委託給郭亮在岳陽負責。

  岳陽、潭州的兩座官辦造船場早在戰事期間被叛軍自己事先摧毀,而繳獲的上百艘戰船,以短程槳船為主,即便有兩艘五牙樓艦,也無法不能滿足金陵一旦生變、龍雀軍快速長程奔襲的需求。

  目前岳陽|水營所需要的二十四艘大型雙層列槳戰帆船,都是由黔陽五峰山造船場緊急建造。

  從岳陽、潭州所俘獲的數百名造船匠工,以及大批收繳上來的造船木料,也早就都轉運到黔陽五峰山抵充船資。

  至少就目前而言,黔陽雖然偏於一隅,卻是湖南八州的造船、紡織、煉鐵中心,也漸成湖黔兩地的茶藥、桐油等大宗貨物的集散地。

  此次西進迎親,韓謙帶來兩艘船,載重量都為兩千石,但為岳陽|水營新造的兩艘大型戰帆船,載重量提高到四千石,艙室也是更多、更寬敞,底艙也是裝載更多的貨物。

  為迎親的需求,韓謙攜三皇子的手書,暫時將這兩艘戰帆船及將卒徵用過來,編入迎親隊伍之中。

  與郭榮、長鄉侯、清陽郡主會合後,韓謙在岳陽停留了一天,接受岳陽地方官員的宴請,第二天除了將從金陵運過來的數百箱聘禮搬運上船,還攜帶大量能運往蜀地出使的貨物,四艘戰帆船、六七百人馬便浩浩蕩蕩揚帆啟程,逆流往渝州方向而去。

  削藩戰事打得極其順利,即便還有叛軍殘部逃到永州沒有解決,但已難成大患,此時大楚西翼便能集結十萬兵馬,如此良好的勢態,也令梁軍深為忌憚,不敢輕舉妄動。

  韓謙乘船離開岳陽時,集結於蔡州的數萬梁軍,還是沒敢往南陽盆地北部的方城防線撲去。

  在這一刻,大楚境內一派祥和,誰也沒有意料到金陵即將爆發的危機。

  船進入夷陵境內,未入巫山大峽之前,兩岸的土地還是隸屬荊楚平原,韓謙放眼往北望去,皆是平緩的丘山。

  目前雍王朱裕還在關中坐鎮,梁國內部看上去較為平靜,但照既定的歷史軌跡,在金陵發生大亂時,梁軍沒能趁虛而入,說明梁國當時並不平靜,或許是北面晉軍的威脅極烈,又或者梁國內部正醞釀著動亂。

  很可惜,就像其他勢力輕易察覺不到金陵此時所正醞釀著的滔天危機一般,縉雲樓潛入梁都汴州的斥候、秘探,目前也沒有什麼發現。

  硤州又名宜陵,位於巫山東麓二三十里外的長江北岸。

  硤州早年屬於荊南道,乃是荊襄大地的一部分,天祐帝崛起於江淮,兵勢未及荊襄之時,蜀主王建率部派兵佔領硤州,背依巫山東麓的雄山大嶺,將其經營為蜀國的東門戶,拒楚軍於巫山之外。

  船隊行到宜陵城下,巫山逶迤峰嶺也在視野裡清晰可見。

  為盡快趕到蜀都,韓謙他們在宜陵城前停船靠岸,但沒有進城,就在碼頭前與宜陵守將匆匆見過一面,便繼續逆流而上,往南津關峽口行去。

  南津關峽口是四百里巫山長峽的東出口。

  雖然韓謙案頭堆累的有關南津關峽口的水文地理資料有厚厚一疊,但親自看到眼前雄峰突現,一道驚世大峽谷劈山而出的壯麗景象,他還是難掩內心的震驚。

  兩千餘步寬的江面,在峽口前陡然縮窄到二百步左右,江水彷彿一桿戰矛,從峰巒疊峰中刺出一條狹窄如腸的通道,急流咆哮似萬馬奔騰,江水裡還隱隱能看到有很多的險灘石柱分佈。

  韓謙他們是逆流而上,看到江心的這些險灘石柱,還沒有那麼多的觸目驚心之感,但兩岸石崖下的江灘上,有不少被江水沖上的腐木斷槳,都是在江水裡翻覆撞毀的船舶所留。

  行旅船家稱巫山長灘為鬼門關,卻是沒有半點虛辭。

  峽口的湍流似萬馬奔騰,四艘戰帆船不要說進入江峽了,這時候倘若沒有三四百名赤足行走於江灘亂石間的縴夫,拚命拖拽住兒臂粗細的長索一步步前進,勢必會被咆哮出來的江流衝下去。

  進入峽口,兩面都是數百米的陡立山崖,借不到風勢,倘若沒有三四百名縴夫,僅僅是操槳而行,兩百多健勇槳手,能叫四艘載滿聘禮及其他貨物的大船撐得過眼前這第一段長三十六里的南津關長峽?

  南津關長峽,還僅僅是巫山長峽的一小部分。

  巫山長峽,又是後世所熟悉的長江三峽,從硤州宜陵的南津關到渝州白帝城東的夔門,全長四百里,可以說是劈巫山而出,兩岸大多數地方都是高出江面七八百米的懸山峭壁。

  南津關東峽口的江面僅兩百步,兩邊危岩堆壘,但還不是巫山長峽最狹窄險陡的地方;最狹險時,江面僅百餘米寬。

  作為這片大地第一大江,江面收窄到一百米寬,水流水勢將是何等湍急?

  也難怪千百年來,這片大地發生那麼多的兼併戰爭,但從宜陵逆流而上、進攻川東的戰例是那樣的稀少。

  江流是那樣的湍急,兩岸懸壁是那麼的陡峭。

  在距離江面三四十米高處,有古人修築棧道開鑿留下來的石孔跟斷斷續續的朽木。不要說棧道已毀,就算重修,時斷時續的棧道僅有兩三米寬,又貼緊著岸壁,還不時有細碎的石塊從崖頂滾落下來,也是根本無法用兵。

  此時不要說蜀國有三四萬精銳駐防東線,就算是七八千精銳矢志防守,下游的兵馬想切攻下夷陵不難,但想要從巫山長峽攻入渝州,還是難於上青天。

  「韓大人經游巫山,有何感慨?」

  看著韓謙站在甲板前,盯著兩岸的崖壁久久不語,長鄉侯王邕與馮翊談膩了詩詞歌賦,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來。

  看長鄉侯王邕眉眼間隱藏的得意之色,韓謙感慨說道:「前朝詩人寫巫峽水勢湍急,提及『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韓謙還覺得不以為然,今日看兩壁高崖夾水,勢如萬馬奔騰,真可以說『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

  「韓大人或許是真不知道巫峽流急灘險,要不然也不會特意徵用四千料大船,拖慢行程了!」假扮少年的清陽郡主忍不住冷嘲熱諷道。

  韓謙特地跟三皇子請求從岳陽|水營徵用兩艘四千石戰帆船溯江西進,除輕便珍貴的聘禮外,底艙還裝滿大宗貨物,就是有意順帶著探一探巫山長峽這一段水道在入冬之後深淺及水流緩急的情況,以便能親自掌握第一手的資料。

  長鄉侯王邕及清陽郡主顯然都是明白人,這時候已經看穿他的意圖。

  不過,韓謙也沒有什麼好尷尬的。

  即便清陽郡主嫁入楚國,即便三皇子登基後,清陽郡主有朝一日有可能頂替信昌侯李普之女,成為皇后,但並不意味著楚蜀兩國真就從此親如手足,沒有間隙。

  在國與國的較量中,一個女人的份量,不管地位多高,姿色多迷人、多受寵,也都不是最重要的籌碼。

  更何況金陵不取蜀地,不意味著梁軍沒有異動。

  而一旦叫梁軍吞併蜀地,再居長江天險,威脅荊楚,形勢只會對金陵更為不利。

  韓謙微微一笑,說道:「巫山沿岸,即便入冬後黃葉飄落,也是難言之壯美,我真是半點都沒有覺得拖慢行程啊!倘若侯爺歸心似箭,要早早趕回錦官城與國主父子團聚,趕著與清江侯以敘兄弟之情,我們可以換小船先行,說不定清江侯也早早在錦官城等著慶祝這樁婚事呢……」

  清陽郡主此時扮成少年,韓謙也不能說破她的身份,他要說什麼冷嘲熱諷的話,自然是都要長鄉侯王邕接下來。

  雖然蜀道傳信不便,但韓謙六月就抽調精銳人馬回歸縉雲樓,也同時派斥候、暗探潛入蜀地建立縉雲樓的分支機構,這兩個月也陸續有消息傳回來。

  長鄉侯王邕身為蜀主王建的次子,與清陽郡主都是十二年前病逝的寇夫人所生。

  清陽郡主自幼由王建的側妃閻氏所扶養,一直在王建身邊長大,頗受寵愛,但出宮就府十二三年前因為母妃早逝,與其父王建的關係卻淡漠得多。

  長鄉侯王邕的母族在蜀地也不是什麼大族,身邊也沒有什麼得力的近臣輔助,卻又因為才華橫溢,最受蜀世子、清江侯王弘翼的猜忌。

  不管長鄉侯王邕平時怎麼掩飾,縉雲樓斥候潛入蜀地三四個月,目前能確定蜀國並沒有多少大臣支持聯姻之事,一方面涉及到蜀國的體面,一方面也不想太明顯的觸怒梁國,卻是也有一些人向王建進諫聯楚抗梁。

  有限的人手初入蜀地,要是漫無目的去調查,短時間內壓根就查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在向蜀主王建建議聯楚抗梁的諸多人裡,有一名叫景瓊文的伶官,因擅音律、徘戲而得蜀主的寵愛,其人也喜詩詞。

  韓謙就下令潛入蜀地的人手重點盯住景瓊文,最終查明長鄉侯王邕滯留楚地期間,曾多次派人攜信回蜀地秘見景瓊文,而景瓊文每次見到長鄉侯王邕派回的信使,都要進宮見蜀主王建。

  由此可見,用清陽郡主與楚聯姻,實是長鄉侯王邕的主意。

  而長鄉侯王邕這麼做的根本原因,無非也是深懼蜀主王建一旦不在,他兄妹二人會受到王弘翼的迫害。

  見長鄉侯王邕愣怔在那裡,韓謙又笑道:「韓某雖然不擅長詩詞,但既然受殿下重託,怎麼也要將清陽郡主順利迎娶回大楚的。」

  韓謙這麼說,差不多將意思徹底點明白。

  他這是告訴長鄉侯王邕及清陽郡主,這樁婚事進行到這一步,並不代表蜀國內部就沒有礙阻了,並不代表著接下來就會繼續一帆風順下去,而不管遇到什麼障礙,他都會站到他們這邊,竭盡全力確保將清陽郡主迎娶回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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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人選之謎

  韓謙的話多少有些刺耳,清陽郡主不大愛聽,小嘴不服氣的撇在那裡,長鄉侯沉吟片晌,他心裡很清楚即便到這一步,清陽嫁給楚潭王楊元溥的婚事也並非沒有變數,向韓謙揖禮說道:

  「此次去蜀國,還要多仰仗韓大人應對各方。」

  「侯爺客氣了,韓謙也只是客隨主便而已,」韓謙回禮道,「對了,我有一件事很是困惑,侯爺在金陵時可有聽到什麼消息,陛下為何會選我出使迎親?」

  站在潭王府的立場上,也許是韓謙出使迎親最為合適,但天祐帝並不知道自己隨時會嗝屁,即便要選三皇子身邊的大臣使蜀,借此機會以加重三皇子這邊的權勢,那在天祐帝的眼裡,沈漾怎麼都要比他更合適此任才是啊?

  知道情況的人,曉得他是楊元溥身邊最受信任的近臣,實際地位也就僅次信昌侯李普、沈漾而已,但是蜀國不知道情況的人,會不會以為楚帝隨便派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傢伙出使迎親,壓根就不重視這樁婚事?

  這是這數日來一直困擾韓謙心緒的困惑,他心想既然是長鄉侯王邕代表蜀國提出聯姻之事,那他出入宮廷說不定能聽到什麼這邊所察覺不到的風聲。

  見韓謙直截了當的問及此事,長鄉侯王邕回答道:「天祐帝召見我時,也說過頗為迎親人選頭痛,本侯無意說了一句韓敘州大才,在蜀地也頗受慕望……」

  清陽郡主輕蔑的瞥了韓謙一眼,希望他心裡明白,大哥最初可是滿心希望他父親韓道勳能出使蜀國,卻不知道楚帝知錯了什麼藥,最終竟然選了兒子出使!

  韓謙這一刻頭皮卻是暗暗發麻,長鄉侯王邕希望父親出使迎親也能理解。

  除開長鄉侯王邕的誤解,他父親從其他方面看,也確實是個合適的迎親使人選,即便是暫時離開敘州半年時間使蜀,敘州事務由長史、司馬暫領,也不是什麼突兀的事情,但天祐帝怎麼就沒有接受長鄉侯王邕的建議,反而選了他出使蜀地?

  韓謙這時候內心暗暗生出一股衝動,應該停下來先搞清楚這點再去蜀地!

  只是韓謙心裡想歸想,然而奉旨溯江西進迎親的步伐卻不能真停下來。

  長鄉侯王邕頗為疑惑的看了韓謙一眼,他原本以為韓謙能代替其父出使迎親,應該感到莫大的榮幸跟振奮才是,但他看韓謙眼瞳裡有著藏不住的驚疑。

  王邕心裡暗想:韓謙到底在擔心什麼,楚國有什麼事情是他所沒能看透的?

  這時候船隊要經過南津關峽最著名的紅岩瀑,流瀑從千尺高的紅色崖壁深處傾洩而出,江風亂旋,吹得水花四溢,彷彿大雨傾盆而下。

  這處江面僅有百餘步寬,韓謙他們不想在這寒冷時節被水淋濕,只能躲入船艙之中。

  奚荏跟著走進艙室,看到韓謙滿臉疑惑的站在舷窗前說道:「你在擔憂什麼?」

  「天祐帝的這層心思猜不透,怎麼都沒有辦法安心啊!」韓謙苦澀一笑。

  「要不要寫一封信派人去金陵送給馮繚,看馮繚能不能查出什麼蛛絲馬跡來?」奚荏問道。

  「馮繚也只能從一些蛛絲馬跡判斷變亂的先兆,天下間怕是暫時還沒有誰能猜透天祐帝的心思吧?」

  韓謙心裡一嘆,人力時有窮,馮繚才帶著數人到金陵潛伏起來,能力再強也會有突不破的天花板,他此時的信息來源,將縉雲樓部署下去的人手算在內,都甚至遠不及佈局十數年的晚紅樓,難道還能指望馮繚具備什麼過人的神通不成?

  韓謙伸手搓了搓臉,又說道,

  「多想無益,我們還是好好想著怎麼去應付眼前的差使吧!王邕竟然有心慫恿天祐帝派遣我父親出使蜀地,也是一個不安分的人啊!」

  「再不安分又有什麼用?真正的大謀主就在他眼鼻子前面,他竟然想舍子求父!而清陽郡主一看就是打小被寵壞的樣子,徒有幾分小聰明而已。」奚荏在韓謙身邊三四年,眼界變高了,心裡對長鄉侯、清陽郡主都頗為不屑的說道。

  不管奚荏對長鄉侯王邕、清陽郡主多麼不屑,但只要王邕有不安分的心思,那就是有縫的雞蛋,怎麼都要好好利用。

  …………

  …………

  渭南驪山深處,峰嶺逶迤,此時已是十月入冬時節,剛剛下過一場雪,遠望驪山宛如一頭蒼茫的白龍。

  驪山中麓,千餘甲卒正翻越一座道路狹窄崎嶇的峽谷,千餘人馬只有窸窣的細微響聲。

  要是叫韓謙或者鄭暉等知曉兵術的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大吃一驚,該何等嚴苛的軍紀及訓練,才能做到千餘人馬在如此險僻小道行軍,不發出一絲雜聲?

  偶爾有駿馬打著響鼻,或一兩隻橫空而過的大鳥嘯鳴,打破峽谷裡的幽靜,谷長深邃,上下曲折,一口瀑布從百丈高崖墜下,水濺山石,淙淙有聲。

  朱裕身穿一襲青袍,站在一座挑出的石台上,頗為滿意的看著副將陳昆率領將卒做穿越山道的演練。

  正是這麼一支嚴苛訓練出來的精銳,才成就他十年未嘗一敗的威名。

  也不能說十年未嘗一敗,荊襄戰事止步於淅川城下,應該要算他輸了。

  雖然圍攻淅川城不是他親自指揮,但他事後推演過淅川攻防戰前後的進程,覺得即便是他親自在淅川城外坐鎮,成功攻下淅川城的勝算也就只能再提高兩三成,並不能做到七八成以上的勝算。

  這時候數匹快馬打破山谷的寂寞,信使趕到朱裕跟前,將三枚蠟丸遞過去,說道:「三地蟄虎皆傳來密報,請殿下示看!」

  潛入各地的蟄虎通常一年都未必會傳一回消息過來,今日到底是什麼日子,竟然有三封蟄虎密報送入驪山?

  「有什麼消息?」陳昆作為朱裕嫡系的嫡系,這些年為朱裕出生入死,是有資格知道朱裕身邊所有秘密的男人,所以他走過來詢問,也不會有什麼好避諱的。

  「楚帝竟然派遣韓謙出使蜀國為楊元溥迎親,在國禮之外,還私下攜帶價值上百萬緡的財貨入蜀……」朱裕微蹙著眉頭,將一枚蠟丸遞給陳昆看,他則拆看第二枚蠟丸。

  「韓謙使楚,欲聯蜀攻梁?」陳昆看過第一枚蠟丸密信,大吃一驚,暗感真要叫韓謙得逞,他們在關中的壓力就大了。

  「楚蜀佔據地利以據我大梁兵馬,即便韓謙有此心,蜀國將臣有此膽者卻不會多,勿用多慮。與其擔心這點,還不如多想想楚帝為何會選派韓謙出使迎親——這點很是奇怪啊?!」朱裕隨後又將第二枚蠟丸密信遞給陳昆。

  陳昆也是感覺得楚帝此時派遣韓謙使楚有奇怪之處,但沉吟片晌都猜不透,便低頭去看第二枚蠟丸密信,忍不住感慨道:「韓謙此人確實有神鬼之才,殿下當初在龜山,應該將他留下來的,要不然,他或成殿下渡江南下最大的阻礙!」

  「他事後沒有通風報信,洩漏我的行蹤,我出手扣留他,要是有把握倒也罷了,要是出手沒能留住人,不就成笑話了?」朱裕笑著說道,對當初在龜山沒有出手扣留韓謙,絲毫不覺得有些後悔的地方。

  朱裕這時候又捏開第三枚蠟丸,但剛看過數行細字,神色便驟然一凝。

  陳昆不知道第三枚蠟丸密信到底是什麼消息,竟然叫殿下神色如此凝重,他下意識待要伸頭去看,卻見朱裕先一步將第三攻蠟丸密信撕成粉碎,撒入水潭之中。

  這一刻朱裕臉上甚至有一絲猙獰般的痛苦。

  陳昆心臟忐忑一跳,他追隨雍王這麼多年,還從沒有見雍王有過這樣的神色。

  朱裕長吸一口氣,似乎極力才壓制住內心的驚瀾,跟陳昆說道:「傳我令旨,所有潛伏關中州縣的承天衛秘卒,三天後集結於潼關南的伏鳥嶺,不得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驚憂到地方!」

  承天衛乃是雍王在玄甲都之外所培養、由陳昆等嫡系所負責掌握的一支秘密武備;蟄虎也是隸屬於承天衛派遣出去刺探情報、進行深度潛伏的密間。

  雍王朱裕這兩年來率玄甲都經營關中,承天衛的秘密力量自然也主要轉移到關中來,不調用玄甲都,則是下令承天衛在關中的所有秘卒趕到潼關南面集結?

  見雍王殿下將密信撕碎撒入水潭,陳昆也不再追問到底發生什麼,當即只是率數人離開山谷,先出驪山進行承天衛秘卒的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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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京兆尹

  巫山長峽長四百里,四艘船吃水極深,落下帆後由三四百縴夫拉著逆流而上,速度自然是快不了。

  韓謙他們從入南津關峽算起,到夔州的白帝城,四百里水路足足走了半個多月。

  此時再從白帝城沿江西進,還要再走八百里水路才到川東重鎮渝州城,也是古江州城所在;從渝州西進,經瀘州北上入資水(沱江),蜿蜒又是八百里才到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蜀主王建開國的根據地錦官城成都府。

  白帝城原名子陽城,為西漢末年割據蜀地的雄主公孫述所建。

  傳言公孫述據蜀在山上築城,觀城中一井有白色霧汽蒸騰而出,宛如白龍,他遂自號白帝,又將此城更名為白帝城,城池背依之山名為白帝山。

  白帝城位於長江北岸,一面傍山,三面環水,背倚高峽,雄踞水陸要津,扼巫山門戶,東面緊挨著就是巫山長峽最後一段、有「眾水會涪萬,瞿塘爭一門」之稱的險峽夔門。

  兩岸高崖陡立,滔滔大江流經此地陡然間被收窄成寬不過百餘米、乍僅五十米的溝壑,即便是枯水期,每秒也有數萬方江水奔騰灌入,也難怪有「夔門天下雄」之謂。

  韓謙等船隊出夔門後,站到船尾將夔門盡收眼底,感受更為真切,暗感蜀軍只要有一部能戰水軍駐於白帝城,大楚水師最雄壯精悍,也難能從夔門殺出來。

  所謂歷代兵家必爭之地,不過如此吧。

  「在如此強勁的水流之中,普通石碇根本就抓不住江底!」楊欽站在韓謙身邊,看著滔滔江水爭入夔門的湍急,感慨說道。

  即便傳統的闊首平底船,半途停靠,岸灘邊更多時間都難找到合適的大樹系泊,而尖底船想要中途停靠,更是只能依靠錨碇。

  早年系舟多用石碇,繫繩沉入水底,南北朝時便開始用銅鐵鑄錨。

  四爪鐵錨沉入水底,能深深抓住河床底泥之中,要比直接沉在河床上的石碇優越太多,但當世的鑄鐵技術,三四百斤重的鐵錨差不多已經是極限了。

  不要說夔門這樣的湍流,即便是長江裡相對平緩開闊的流段,三四百斤重的鐵錨也不要能停住載重高達三四十萬斤重的巨舶啊!

  是可以用絞盤將數千斤甚至上萬斤重的石碇沉入江底系船,但在這麼湍急的江流,這麼重的石碇不要說繫住四千石、兩千石的大船了,想繫住千石船都難,更不要說如此沉重的石碇起降都極繁瑣、緩慢。

  雖說龍牙城已經在鑄造千斤重的鐵爪錨,但照夔門的水勢,也未必能將千石船繫住。

  「蜀楚和談後,兩地不再禁絕商旅,蜀道通暢,船過夔門峽時,可以多多試用新制的鐵錨!」韓謙跟楊欽說道。

  在韓謙看來,百工要發展,閉門造車是肯定不行的,關鍵還是要應用,才能積累更多的實踐經驗,五峰山所造的船舶,要是能入夔門峽這樣的湍流裡接受考驗,技術改進或許能更快一些。

  「韓大人與楊統領在聊什麼?」長鄉侯王邕湊過來問道。

  韓謙當然不會跟長鄉侯王邕說他們在討論水師戰船要怎麼才能從下游成功殺出夔門,笑著說道:「一路全賴數百縴夫吃苦,我們才順利通過巫山長峽,我叫楊欽拿些銅錢,賞給縴夫——這時候想,或許以侯爺的名義更好。」

  韓謙他們西進,沒有請硤州宜陵守將直接派遣官奴婢幫他們拉縴,而是到宜陵後僱傭當地的縴夫,這樣也是方便有機接觸到川東地區的底層民眾。

  這些常年行於巫山長峽灘岸間的縴夫,他們大寒天赤裸的肩膀被曬得黢黑,都是一條條被纖繩勒出來的血痕。

  在滿是亂石的江灘上,一雙草鞋也支撐不到多少時候,一趟走下來,腳上到處都被尖銳石子割得血淋淋的傷口。

  就是如此,縴夫們這一趟走下來,也只能勉強餬口而已。

  民生之苦,可見一斑。

  雖然雇錢在宜陵時早就付過,韓謙當下還是拿出一百緡錢,叫楊欽派人下船,以長鄉侯的名義,分賞給三百多縴夫。

  過了夔門峽之後,兩岸地形平緩起來,連綿皆是低矮的丘山,江面也開闊起來,狹窄處也差不多有近兩千步寬。

  這時候便不需要再僱傭縴夫,四艘船升起大帆,鼓風而行,速度頓時就提了起來,僅用三天時間便抵達川東南重鎮渝州。

  長鄉侯忌憚清江侯猜忌,平時都極小心翼翼不去交結官員,與地方官員的交情也極淡薄。

  韓謙他們一路西進,沿途除了交換過關的文書外,也都不怎麼靠岸停泊,十一月十五日終於進入川蜀最富庶、最繁華的錦官城成都府境內。

  從資水拐入郫江,帆船能直接抵達府城位於南城門外的碼頭停靠。

  郫江也是成都府城的護城河。

  蜀主王建也早早派鴻臚寺卿韋群,率領儀衛,到城南碼頭前迎接韓謙、郭榮進城,商談下一步覲見、談親的時日、禮數。

  韓謙此行所攜帶的大宗貨物是他私人拿來販售的,暫時不會卸下船,但作為國禮、聘禮的兩三百箱凌羅綿緞、珠寶玉器以及韓謙秘密帶入蜀地用來交遊蜀國權貴的財貨,則要一起進城。

  鴻臚寺這邊也提前備好車馬,由周處帶著家兵部曲,將一箱箱聘禮搬上車,韓謙、郭榮在長鄉侯王邕、鴻臚寺卿韋卿的陪同下,欣賞巍峨雄闊的蜀都城。

  川蜀,特別是成都平原,從秦朝時就得到充分的開發,要比江淮地區早得多,前朝人丁最繁盛時,錄得人丁一百二十萬餘戶、逾六百萬口人,然而前朝中晚期,因此宗室多次逃川避禍,也將戰亂從關中帶入川蜀,目前在蜀主王建的治下,雖然平靜了有十多年的時間,但據蜀國戶部這兩年的清查,人口也僅恢復到五十萬戶、不到三百萬人,不到前朝鼎盛時的五成。

  相比較控制人口都在千萬以上的梁國、楚國,蜀國所控制的人口約四分之一略強些,自然是最為弱小的,但即便如此,蜀國除開州縣地方兵備,蜀主王建直接控制的禁軍,就高達十六萬之巨。

  即便蜀主王建直接控制的成都平原,乃是天下少有的富庶,維持如此龐大的兵備,也是吃力之極。

  十六萬蜀軍,三萬鎮江軍屯於渝州、夔州、硤州宜陵,主要用以防備大楚西窺,有六萬兵馬駐守蜀都及附近地區,控制最為核心的成都平原,而最為精銳的七萬兵馬,則駐紮在梁州(漢中)等地,防範梁軍南侵。

  雖然正值寒冬季節,但蜀地氣候溫潤,韓謙站在護城河前,並不覺得有多寒冷。

  待兩百多箱籠都裝上馬車,韓謙著楊欽率大部隊入駐鴻臚寺專門在城外給安排的軍營,他在近百名部曲的簇擁下,正準備鑽上車裡進城,便聽到嗒嗒嗒一陣馬蹄聲傳來,轉身看去,卻是三匹快馬沿著南城門外的馳道馳來。

  待三匹快馬馳近,韓謙才看到為首之人,卻是提前一步入蜀,主持刺探蜀地情報事務的郭卻。

  「發生什麼事情了?」馮翊此時正在韓謙的身邊,詫異的問道。

  郭卻就是曾在馮翊身邊潛伏伺候的小烏鴉郭雀兒,削藩戰事積功受封八品武勳,便想藉機改了之前的「賤名」;韓謙幫他取「卻敵」之意,用了一個同音的「卻」字為名。

  天祐帝沒用他父親出使迎親,韓謙心裡一直唸著這事,踏實不下來,這時候看到郭卻不顧左右都是蜀國的官員,直接馳馬趕過來相見,心裡更是「咯噔」一跳,不知道潭州發生什麼事情,竟叫郭卻如此匆忙過來傳信。

  看到來人與韓謙認識,蜀鴻臚寺卿示意侍衛讓開路。

  郭卻下馬走過來,將一枚蠟丸遞給韓謙,附耳說道:

  「庭夫人吩咐,不管什麼情況,都必須第一時間將此信交到大人手裡!」

  不知道敘州發生什麼事情,韓謙也顧不得郭榮、長鄉侯王邕及鴻臚寺卿韋群就在身側,看過蠟丸上所留確是他與趙庭兒約定好的暗記,便捏開蠟丸取出一張紙條來,卻見上面寫道:

  「夫君啟程離開龍牙城半個月,金陵便派信使攜旨到了黔陽,要調父親入京出任京兆尹。妾身知道消息後趕到黔陽,想勸父親過了年節再啟程,但父親似乎已意識到金陵正醞釀危機,當日將敘州軍政之事委於長史薛若谷、司馬田城,帶著趙闊、韓老山等數名家人直接啟程赴京了。妾身猶豫多時,終是未敢擅自主張將毒燭之事相告……」

  韓謙手腳一片冰涼,沒想到天祐帝沒有用他父親出使蜀地迎親,竟然在這時候調他父親到金陵出任京兆尹!

  而且京兆尹這麼重要的一項任命,天祐帝說下旨撤換就下旨撤換,竟然事先都沒有透漏半點風聲出來,甚至都完全沒有徵詢三皇子這邊的意思。

  韓謙決然不想他父親這時候入京,但算著時間,他父親此時可能都已經到金陵有兩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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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神陵司疑雲

  韓謙在蜀地另有人手潛伏並隨時掌握他們的行程,長鄉侯王邕並沒有感到有什麼意外,只是這些潛伏人手沒有暗中跟韓謙接觸,直接當著他們的面,將密信送入韓謙手裡,可見密信所要傳達的信息極為迫切、嚴重。

  看著韓謙臉上陰晴變化,長鄉侯王邕關切的問道:「是潭州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清陽將要嫁給三皇子為妃,長鄉侯王邕在一定程度上,命運也跟潭州捆綁到一起,而在南津關時,韓謙也將這層關係進一步挑明,近一個月大家在船上朝夕相處,「無話不說」,這時候他心裡困惑,也顧不上避諱,直接開口相問。

  京兆尹位在尚書之下、侍郎之上,除了掌管金陵諸縣的政務、刑獄等事外,同時還有權接受大楚境內諸州縣的刑獄訴訟,職權與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相當,有專奏之權,有資格參與樞密會議。

  從敘州這麼一個下州刺史,升授京兆尹,絕對是一種超級別提拔。

  雖然這麼重要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入蜀地,長鄉侯王邕頂多遲延數日便能知道這事,但韓謙此時怎麼跟長鄉王邕解釋,他在知道父親高昇的消息後竟然是一副見到鬼的樣子?

  韓謙強作鎮定,說道:「是好消息,只是太出人意料了,我都嚇了一跳。」

  韓謙不說到底發生什麼事,長鄉侯王邕也不能去撬他的嘴,只是將信將疑的打量了韓謙好幾眼,不知道到底什麼「好消息」,叫韓謙一副撞見鬼的樣子?

  二三百箱聘禮都裝上車,韓謙乃是作為文臣使蜀,自然也是乘車進城。

  在進城門前,他在車裡草草寫就兩封信,將乘馬而行的趙無忌喊到車旁,吩咐道:「我父親此時被陛下召入金陵出任京兆尹,形勢頗為險惡,你即刻攜我命令先去潭州,將一封信交給殿下,然後調五十名精銳侍衛前往金陵與我父親及馮繚會合,另一封信僅可交給馮繚,必要時你們則護衛我父撤到桃塢集軍府以觀時局變化……」

  「變局已非人力所能挽回,你或可挑明一切,勸老大人靜觀時局變化?」奚荏也是隨韓謙坐進馬車而行,她才看過趙庭兒緊急送來的密信,面前如此棘手的局面,頗有幾分遲疑的建議道。

  韓謙搖了搖頭,越是大是大非的問題,他父親的主張越是堅定。

  趙庭兒沒有直接將毒燭一事挑明是正確的,要不然的話,事態可能會更複雜、險惡。

  現在他只能指望天祐帝毒發身亡時,父親能徹底認清到時局非人力能挽回,能夠隨趙無忌他們撤到桃塢集軍府靜待收拾亂局的機會。

  要是現在就挑明這點,韓謙實在不知道他父親會做怎樣的選擇?!

  金陵一亂,金陵城內外上百萬軍民將頓陷羅生地獄,要是這時候梁軍再趁虛而入,戰火將徹底燒遍江淮大地,更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死傷、流離失所。

  面對這樣的可怖場景,韓謙怎麼可能指望矢志為民立命、有著飛蛾撲火之大宏願的父親會選擇袖手旁觀?

  「是不是天祐帝也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快不行了?」奚荏又問道。

  韓謙點點頭,要不是在推薦迎親使人選時,長鄉侯王邕受到天祐帝的親自召見,要不是信昌侯李普那邊也沒有什麼異常,說明世妃那邊隔三岔五還是能到天祐帝面前請安,他都懷疑天祐帝此時已經完全受安寧宮那邊控制了。

  天祐帝暫時還沒有受完全控制,聖旨還是出於他自己的意志,但他調父親進金陵擔任京兆尹,卻沒有調楚州兵馬渡江,應該是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中毒極深。

  不過,他自己的身體是否能撐得住,半輩戎馬刀弓征伐天下的天祐帝又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數?

  要不然的話,天祐帝再怎麼急切著廢嫡改立,也應該等到三皇子正式迎娶清陽郡主之後,再將他父親調入京中出任京兆尹!

  天祐帝此時將這兩件事並行,正說明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出了狀況,誤以為自己病情很重、重入膏肓,但這恰恰會促使安寧宮下定決心、鋌而走險。

  韓謙原先指望還能再拖延四五個月,他這個想法很可能隨時都會落空,大楚的時局隨時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時候,韓謙心裡也隱隱生出些後悔。

  要是當初採取馮繚的建議,通過袁國維、姜獲將毒燭之事密報天祐帝,雖然天祐帝極可能會選擇調楚州兵馬入京勤王,情形對他們這邊也將極不利,但也不至於叫他父親陷入險地!

  事實上,就算天祐帝沒有中毒,廢嫡改立之時,京兆尹這個位置也是一個稍有不慎就萬劫不復的大火坑。

  世間沒有後悔藥可售,眼下韓謙又不能丟下這邊的迎親之事不管,只能將趙無忌緊急派往金陵隨機應變。

  而除了趙無忌、馮繚及縉雲樓在金陵的人馬外,三皇子接到他的信後,龍雀軍還能以輪戍的名義,將三千精銳提前調回桃塢集軍府以防不備,韓謙相信他父親意識到大局難以逆改時,自保還是沒有問題的。

  韓謙這時候也顧不得在長鄉侯王邕等人面前掩飾什麼,隔著車窗又吩咐了趙無忌一些事,便叫他直接帶著兩人去找楊欽,乘船離開蜀國。

  韓謙作為迎親使,既然踏入蜀境,就沒有那麼自由出去,但他臨時有事派信使回楚,一路關卡都會放行,不會阻攔。

  而這一幕落在長鄉侯王邕的眼裡,卻滿心狐疑。

  這一個月的相處,趙無忌、楊欽等人在韓謙身邊的地位跟重要性,長鄉侯王邕自然早就看在眼裡。

  韓謙接到密信後,竟然將身邊最得力的干將直接派走,叫長鄉侯王邕怎麼不起疑心?

  「潭州有什麼『好消息』傳過來,竟然叫韓謙直接將身邊的得力乾淨派回去?」清陽郡主透過車窗,看到這一幕既有疑惑,也有擔憂,無數種可能在她腦子裡翻騰,擔憂三皇子、龍雀軍發生什麼巨大變故,又或者是金陵發生什麼異變,才叫韓謙有失方寸?

  進城後,王邕示意御者放緩車速,以便兩車並行,他與韓謙能隔著車窗說話。

  「我大蜀國都,乃是前朝留下來的成都府城,蜀漢時期,成都便以蜀錦名為天下,成為蜀漢當時重要的歲入來源,蜀漢曾設錦官及錦官城專門維繫蜀錦的生產,錦官城早毀於戰火,此名遂成為成都府城的別稱,」

  王邕頗有興致的跟韓謙聊起蜀都的掌故,似乎完全看不到韓謙眉頭所鎖的愁慮,

  「我父王極喜芙蓉,這兩年下令在四十里長的城牆之上盡種芙蓉,只可惜此時已經是十一月中旬,我們這次進城,大道兩側芙蓉樹大多葉落枝殘,看不到芙蓉花海的美景。」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韓謙敷衍的吟了一句杜甫題成都的詩句,算是對王邕這番熱情的回應。

  「韓大人乃是貴使,我父王特旨令鴻臚寺從錦華樓劃出一處寓所,以供韓大人起居,」王邕頗為興奮的說道,「錦華樓乃是前朝賊宦田令孜都督兩川軍事時的府邸,田令孜為我父王所敗,這座園子便成為國都文武官員及詩詞文客的游宴之所……」

  韓謙過來之前,縉雲樓潛進來的探子,其他情報搞不到,但也早就將蜀都城內的主要建築及地形都摸清楚。

  這座錦華樓,其園子佔地有三四十畝,亭台樓閣數百間。園子東南角建有一座五層高的木樓,登高望園子內外芙蓉繁花似錦,遂名錦華,而整座園子也以錦華樓為名。

  今日天氣尚好,這時候他們剛進南城門,抬頭往西北方向望雲,便能看到錦華樓在七八里外飛挑出來的簷角,在大片低矮的建築群裡,顯得是那樣的鶴立雞群,傳言田令孜執政成都時,常喜在那五層高樓上宴客。

  而說到前朝任出任神策軍觀軍容使、護軍中尉的田令孜,別人都可以罵他為賊宦,王邕閉口一句「賊宦」,閉口一句「賊宦」,韓謙都能看到陪同的蜀鴻臚寺卿韋群嘴角微微抽搐,完全沒有要附和他這話的意思。

  韓謙心裡一笑,沒想到韋群倒是知道一點廉恥的。

  蜀主王建曾為田令孜收為養子,也是在田令孜的提拔下,一步步得以在神策軍內部出任都虞候這樣的要職,最後是王建是擊敗田令孜,獨霸兩川。

  這些年過去還不到二十年,雖然平素沒有人提起,但蜀人的記性也沒有那麼差。

  要是所傳消息不差,田令孜便是在錦華樓裡叫王建令人用錦帛所編的細繩勒死的。

  韓謙對入住錦華樓當然是沒有什麼避諱的,要不然的話,蜀都城內的主要建築裡,哪裡不染血腥?

  韓謙現在關心的問題在於,田令孜作為前朝昭宗、僖宗時權勢最重的宦臣,除了執掌神策軍之中,權力的觸手必然也伸入神陵司之中。

  雖然神陵司不為世人所知,但前朝昭宗用宦臣治神策軍、神陵司,意欲削藩,使宇內重歸一統,最終權柄又難以避免的落入宦官集團的手裡,實際上神陵司可以說是神策軍隱藏在陰影深處的存在,絕不可能簡單的切割開。

  就算是縉雲樓與龍雀軍的關係,持續下去,彼此的滲透將越來越深。

  而前朝受流民、藩鎮叛亂之禍,昭宗、僖宗曾多次從關中遷入兩川避禍,除了兩川一度完全為神策軍所控制外,韓謙相信神陵司在兩川的勢力也是絕對不會弱。

  蜀主王建作為當年神策軍最早進駐的都將,不可能跟神陵司完全沒有牽扯,而他當年能以劣勢兵力,挫敗田令孜獨霸兩川,極可能也是借助到神陵司在蜀地的勢力。

  韓謙很懷疑神陵司在蜀地的殘餘勢力已經被蜀主王建接管後,與神策軍殘餘力量一起,化為蜀國軍政的基礎。

  所以這一路過來,在韓謙心裡始終有一片陰影抹除不掉,那就是蜀主王建對神陵司在江淮的殘餘勢力晚紅樓及信昌侯府又瞭解多少?

  長鄉侯王邕及清陽郡主對此又瞭解多少?

  此外,信昌侯李普能及深居宮禁的世妃、隱藏在幕後還沒有叫他看過真容的黑紗婦人,對竊取神策軍及神陵司在蜀地權柄、繼續割據蜀地的王建,又是怎樣的態度?

  清陽郡主嫁給三皇子作側妃,勢態實要比世人所想的複雜得多,想到這裡韓謙神色也是微微一振。

  父親調入金陵,是有可能陷入險境,但他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而此次使蜀也遠沒有他所想像中那麼簡單,他還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先應付這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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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蔚侯

  韓謙正要將他鞭長莫及的金陵迷局拋之腦後,突然間聽到一陣急如驟雨的馬蹄聲,彷彿雷霆一般從側面的巷道裡傳出來,似有上百匹快騎突如其來,要狠狠的撲殺過來,將他們這些人撕成碎片。

  馬蹄聲起得如此之急、如此之促,又如此的殺氣騰騰,令奚荏也是花容驚變,她彷彿一隻靈豹般在車廂裡半蹲起來,揭起襦裙,從大腿外側鞘裡取出一支尺許長的鋒利長匕首,盯著車窗外,靜聽著遠處的動靜。

  蜀國與楚國欲結秦晉之好,但也沒有跟梁國撕破臉,特別是蜀主王建一直以來都是選擇對梁國稱臣,這使得梁國得以在蜀都城內潛伏大量的精銳人馬。

  楊恩之前出使蜀國,就遭受三次行刺,韓謙這次使蜀,將使楚蜀兩國的合作跨入全新的層次,沒有理由認為梁國斥候這次會按兵不動,但倘若這梁國斥候大白天在蜀都城內集結騎兵襲擊過來,也是叫人瞠目結舌。

  鴻臚寺卿韋群帶出來迎接的數十名儀衛,平時養尊處優慣了,這一刻都有些驚惶失措,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也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楊欽、周處兩人留在城外照看戰船、貨物及大隊捕兵,趙無忌也沒有進城,就被韓謙派回去,馮翊有些驚慌的勒住馬,但奚發兒、孔熙榮、郭卻三人,卻第一時間勒令部曲往左右散開,每二十人一組,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在蜀都城從南城門直通宮城、寬近百步的御街主幹道上,形成三個錐形小陣,將韓謙、郭榮、長鄉侯王邕、鴻臚寺韋群等人所乘坐的車乘護衛在中間。

  同時更是有二十甲卒往前,在出巷口的空地上,以二十面鐵盾支地,架上槍戟,形成防備騎兵衝擊的拒馬陣,人則稍退十數步持刀弓以待。

  韓謙則是一臉平靜的看向長鄉侯、鴻臚寺卿韋群,他不覺得梁國斥候敢這麼公然在蜀都御街刺殺他,那樣的話,不是逼著蜀主王建跟梁國翻臉嗎?

  不過看王邕、韋群兩人臉上也是又驚又疑,顯然也不知道來者是何方神聖,竟然敢在這樣的場合衝擊他們的車馬隊。

  「停!」

  韓謙很快就看到數十黑騎,像黑色巨浪一般從數丈寬的寬巷口裡捲出,看架勢他們似乎會毫不猶豫的踏翻部曲在前方所佈的簡易拒馬陣,但隨著一聲沉鬱大喝,就見這數十黑甲騎兵幾乎在眨眼間便在嘎然收住衝勢。

  戰馬打著響鼻,口鼻間噴吐白色的霧汽,馬背上的騎兵,臉面都遮閉在黑色面甲之中,更顯得殺氣騰騰。

  蜀主王建繼承的是前朝神策軍的遺產,麾下編有大量的騎兵,但數十黑騎在瞬息間就完成從奔騰如雷霆到靜如處子的轉變,顯然絕非普通騎兵能做到這一步。

  韓謙看到騎兵並沒有衝殺上來,也是安靜的坐在車廂裡,隔著一層紗簾看著為首之人是名身穿白袍銀甲、年紀不到二十三四歲樣子的俊朗青年,就見他將一桿黢黑的戰戟橫在膝前,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他們這邊。

  「孝先,你這是什麼意思?」長鄉侯王邕掀開簾子,站在馬車前,盯著銀甲青年質問道。

  王孝先?

  「原來是蔚侯殿下啊,韓謙膽怯,有失魯莽,蔚侯殿下見笑了!」韓謙這時候也走出馬車,朝蜀主王建的第四子,同時也是蜀世子王弘翼的同胞兄弟、蔚侯王孝先拱手致禮,同時又示意孔熙榮、郭卻、奚發兒他們將家兵部曲收攏回來。

  梁國佔領關中地區後,雍王朱裕苦心經營才兩年多時間,蜀梁關係還沒有破裂,但蜀國這些年為了鞏固住在川南、川西的統治,以及抵禦以西羌勢力為主的靖難軍南侵,所經歷的戰事也不少。

  十三歲就被蜀主王建封為蔚侯、鎮羌將軍的第四子王孝先,雖然年紀比長鄉侯還要小兩三歲,但自幼就武勇過人,蜀中罕有人能敵,又喜讀兵書,近年來帶著蜀主王建特旨許編的三千人府衛黑雲騎南征北戰,立下不少赫赫戰功。

  此時看到蔚侯王孝先就彷彿一柄磨礪鋒銳的戰戟一般鋒芒畢露,韓謙心裡一笑,暗感傳言真是不虛啊,卻又不知道他們踏入蜀都城第一天,蔚侯王孝先就要給他們來一個下馬威,是不是出自蜀王世子、清江侯王弘翼的授意?

  王孝先打量了韓謙數眼,又打量起退到車馬隊兩側的近百韓家部曲,很顯然韓謙以及他身邊的部曲沒有被嚇得屁滾尿流,令他有些希望。

  韓謙新編三百家兵部曲,雖然有相當一部分人都是從賜奴子弟裡挑選,但真正的骨幹還是以刑徒兵、寨兵乃是奚氏苦奴出身的精銳為主。

  這次使蜀,韓謙也知道不可能一帆風順,帶出來的部曲,僅有少部分人是新雇、更有潛力能進行培養的賜奴子弟,其他幾乎都是在荊襄戰事及削藩戰事中跟隨韓謙的精銳老卒。

  不要看蔚侯身邊的百餘黑雲騎精銳無比,但韓謙身邊的部曲也絕對不差,甚至就在剛才短短的幾十個呼吸間,奚發兒、孔熙榮他們已經帶著人將六架床弩組裝到一半。

  王孝先沒有理會韓謙及長鄉侯王邕,則是淡淡看向鴻臚寺卿韋群:「韋大人,韓謙是迎親貴使不假,但他們就可以將這些狙敵利器帶入城嗎?」

  韋群有些尷尬的看著韓謙身邊的部曲,正有條不紊的將六架還沒有組裝完成的床弩重新拆御成零部件裝箱。

  作為規矩,他們允許韓謙帶著近百名兵甲俱全的侍衛入城就已經算是極其禮遇了,怎麼也不可能再允許韓謙帶上床弩這樣的重器進城;只是他之前也沒有看到床弩竟然可以如此方便快捷的拆卸,而且拆卸後又是如此不起眼的裝在木箱子裡,也就沒有刻意提醒。

  不過話又說回來,蔚侯莫名其妙的搞這一出,似乎也不應該有什麼底氣質問韓謙私攜床弩重器入城啊?

  「這六架床弩乃是潭王殿下特令韓謙獻給蜀主的禮物,不帶進城,怎麼獻給蜀主跟前?」韓謙笑著問道,「倘若蔚侯覺得進獻這樣的禮物,有失禮數,我這便叫人將它們運出城去。」

  動輒數百斤重的床弩威力巨大,想要實現可拆卸看似容易,但以當世的材料強度,特別是弓臂部件,拆卸組裝後想要保持弓臂有足夠強的張力,極其困難。

  而同時床弩這等重器,多為精銳兵馬所裝備,平時也無需遮遮掩掩。

  因此,當世兵甲戰械製造,還沒有人想到要去造可拆御的床弩。

  而要是床弩能夠拆御組裝,有著數年軍旅生涯,帶著部旅衝鋒陷陣的蔚侯王孝先,又不難想像這種可拆卸床弩的諸多好處來。

  當然,僅僅是六架現在的可拆卸床弩也算不上什麼,畢竟再好的戰械用不了多少次就會損耗掉。

  「除了這六架床弩外,潭王殿下原本還特令韓謙將旋風炮的圖樣獻上,」韓謙又淡然說道,「既然蔚侯覺得這些禮物獻於蜀國有些唐突,那韓謙自會將這些從禮單裡賜除掉……」

  不僅梁國,就連馬家都掌握旋風炮的製造技術,在韓謙看來也沒有必要對蜀國進行嚴格的技術保密;而他們要是希望蜀國能在漢中梁州牽制住梁軍的攻勢,蜀軍太弱可是不行。

  而且此行想要換得一些實質性的利益,他們拿不出足夠震憾人心的東西,僅僅是暗中賄賂蜀國大臣,那就完全看輕蜀主王建了。

  蔚侯王孝先這一刻俊朗的臉有些僵硬起來。

  他雖然沒有親臨荊襄戰場,但楚潭王楊元溥在韓謙輔助守住淅川城,令梁雍王損兵折將、無功而返,以及淅川一戰在整個荊襄戰事裡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心裡還是清楚的。

  旋風炮就是在淅川血戰之中問世,就是韓謙當時所率領的楚軍匠營所造,並在守城戰中發揮出極其重要的作用。

  敘州刺史韓道勳所著的《疫水疏》,近年來也流傳開來,外界也都更有理由推測旋風炮極很可能是韓道勳所創,韓謙乃是家學淵源,才得以屢建奇功。

  蜀主王建雖然也下令有司仿造旋風炮等戰械,但蜀國匠師沒有見過旋風炮的實樣,僅憑著對旋風炮的三五句傳聞,又哪裡能仿造出來?

  蔚侯王孝先這時候怎麼都不肯說旋風炮對蜀國無用,又怎麼去追究韓謙攜床弩進城之事?

  當然,王孝先也不可能跟韓謙低頭,只是冷冷哼了一聲,撥轉馬首,一聲不吭消失在巷口,隨著百餘黑騎彷彿潮水般退去,好像剛才那番插曲沒有發生過似的。

  「老四當街胡鬧,性情乖戾,驚擾國使,我待見到父王定會參他一本,還請韓大人莫要在意!」長鄉侯王邕致歉的說道,他的眼神在那幾隻裝有床弩部件的箱子上打轉,絕沒有想到三皇子楊元溥竟然會同意將旋風炮的製造技術作為聘禮獻給蜀國。

  「我哪裡有資格在意啊?所謂將旋風炮圖樣從禮單撤出,也只是隨口一說,根本就嚇唬不了蔚侯,但韓某要是說炮風炮圖樣乃是侯爺極力跟殿下爭取而得,多少會叫蔚侯心裡有些不爽吧?」韓謙微微一笑,問長鄉侯王邕道。

  他作為迎親使,此行最主要的目標還是要將清陽郡主順順利利的迎娶回去,以便楚蜀合談能深入下去。

  要不然的話,就是他無能的表現,回到大楚怎麼都難交待過去。

  所以,他再想使性子,尺度也是相當有限,更多的還是要利用蜀國將臣、蜀主諸子間的矛盾行事。

  然而長鄉侯王邕明知韓謙居心不良,但聽到他說這話,禁不住還是有些砰然心動。

  母妃早逝,雖然清陽受寵如故,但他早早就出宮就府,每年都見不到父親幾面,情感自然就變得淡薄。

  而他一方面沒有母族扶助,一方面又忌憚清江侯的猜忌,平時除了專事詩詞佛事,在軍政之事都沒有什麼建樹,也就變得越發不受父親的待見。

  他知道父親極重視楚軍在荊襄戰事中的表現,也一直防備著梁軍說不定什麼時候準備好就會進攻蜀國,他真要能將獲得旋風炮圖樣的功勞據為己有,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改觀父親對他的看法。

  當然,他要是輕易就咬鉤,多半也會被人看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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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蜀宮舊事

  鴻臚寺將錦華樓的南苑單獨劃出來,作為臨時驛所,供韓謙、郭榮使蜀期間居住。

  不過,韓謙他們走進前苑,抬頭就能看到位於東苑的主樓,而只要有人登上東苑主樓三層以上,就能憑窗將南苑內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韓謙眉頭微蹙,與郭榮對望一眼,跟蜀鴻臚寺卿韋群拱拱手,不滿的說道:「我等使蜀,光明磊落,沒有不可示人的秘密,但要是吃喝拉撒,都叫蜀人觀賞,未免有礙觀瞻了。」

  韋群說道:「錦華樓乃是國都官宦文客遊宴之所,封閉起來或者劃入臨時驛所,唯恐眾議沸揚,倘若韓大人覺得有什麼不便,某使人拉一道布幔,將南苑遮擋起來。」

  「本侯的府邸與南苑就隔一條街,我原本想著能方便與韓大人相聚,特地上書建議韓大人使蜀期間居住錦華樓,卻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不便。」長鄉侯王邕也有些意外的跟韓謙致歉說道。

  長鄉侯王邕上書建議韓謙入住錦華樓,顯然也是沒有想到會被安排在能被主樓一覽無夷的南苑,哪怕是安排在主樓相距較遠的北苑,也要好看許多。

  韓謙掃過一眼年近五旬,看上去一臉溫和的鴻臚寺卿韋群,看他神色有些陰翳,心想雖說韋群並非清江侯王弘翼的嫡系,但王弘翼授意一定要給楚使一些難看,韋群顯然也不可能會為了長鄉侯兄妹據理力爭。

  此時天色已然昏暗下來,主樓燈火通明,頂上三層樓有不少人頭往這邊憑欄眺望,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純粹看熱鬧的,有多少人是有意看熱鬧的。

  韓謙看了長鄉侯王邕一眼,心想他除了尷尬之外,內心更多應該是驚懼吧?畢竟進城後這兩樁事,都說明蜀王世子王弘翼未必能破壞得了這樁婚事,但對長鄉侯王邕已經是足夠警惕了。

  郭榮頗為猶豫的看了韓謙一眼,雖然他在潭王府早就被邊緣化,同時他又因為監探三皇子不力,不被安寧宮信用,此時作為副使隨韓謙使蜀,處境也極為尷尬,但很有事情,他還是能一眼看透,不知道韓謙會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是隱忍下來,還是憤然而走?

  「真要拉一道布幔,除了容易引發火災,更易為奸賊所趁之外,卻也顯得我們做賊心虛,」韓謙轉眼間又變得雲淡風輕起來,朝長鄉侯王邕說道,「而既然長鄉侯府邸就在左右,大不了本使多到長鄉侯府上叨擾,也不會覺得南苑處於他人耳目之下有什麼不便了——當然,還要長鄉侯不要覺得本使呱噪。」

  「怎麼會?」韓謙都無退縮、疏遠之意,長鄉侯王邕更不會拒人以門外,笑著說道。

  郭榮眉頭微蹙,一時也搞不明白韓謙想做什麼,而他們此行目的只為順利迎親,而蜀世子未必就一定想要破壞婚事,更多應該不想叫長鄉侯王邕借這樁婚事得勢,那他們的應對之策,不應該跟長鄉侯疏遠些關係才對嗎?

  當然,郭榮也不指望韓謙會跟他解釋什麼,耐著性子先與韓謙在錦華樓的南苑安頓下來;長鄉侯王邕則在他們安頓下來後,才離開南苑,返回自己的府邸——今日太過匆忙,也沒有安排什麼夜宴。

  韓謙也只是先將婚書拜表等物正式遞交給鴻臚寺卿韋群,由韋群送入宮中,接下來他們就是等候蜀主王建的召見;在這個期間,還要跟蜀鴻臚寺及宗正寺商議婚事及迎親的細節。

  南苑雖然跟主樓所在的東苑挨著,但也有好幾重院落、上百間屋舍。

  南苑外的侍衛由鴻臚寺負責,但內部的守衛還是韓謙他們自己直接掌握,韓謙入住距離主樓較遠的西院,他先將郭卻等到喊到住所,詢問郭卻入蜀這段時間,所進一步刺探到的蜀主王建諸子的情報。

  蜀主生有六子,第三子早夭,成年的兒子僅有清江侯王弘翼、長鄉侯王邕以及蔚侯王孝先,其他還有二子尚未滿十三歲,暫時還居住在宮中,沒有正式的封爵。

  而清江侯王弘翼與蔚侯王孝先,皆是受封惠妃的蜀後趙氏生養,趙惠妃的長兄趙惟升此時出任蜀門下侍中,乃蜀國三相之一,是蜀國的核心大臣之一。

  趙氏早年也是西川大族,蜀主王建能夠敗田令孜獨霸兩川,趙族出力甚大;除趙惟升封國公外,趙惟升兩個兒子也都封侯,執掌軍機。

  長鄉侯王邕與清陽郡主兄妹的母親蘇氏,在蜀主王建自立為王時受封淑妃,但沒過不久就得病逝世,長鄉侯王邕出宮居住,清陽郡主當時年幼,由此時受封夫人、卻沒有生養的宮人戚氏、戚夫人扶養長大。

  清陽郡主一直到十四歲才出宮,但也沒有另闢府邸,而是與胞兄長鄉侯王邕居住在一起。

  戚氏在蜀中勢力卻也不少,戚夫人的長兄戚倫在神策軍時期,就是蜀主王建的部將,此時擔任右衛武將軍、樞密副使。

  因為清陽郡主的關係,長鄉侯王邕與戚倫及戚氏的關係還算和睦。

  長鄉侯王邕的侯妃,雖說美豔絕倫,卻也是小戶人家,在蜀中沒有什麼名望,也沒有聽說有人在蜀朝擔任顯職。

  「你入蜀後,這邊的探子可以蒐集到有關蘇淑妃的什麼情報?」韓謙暫時來不及細細翻閱縉雲樓斥候這段時間在蜀地蒐集到的厚厚一疊情報,直接問郭卻道。

  「蘇淑妃來歷甚是神秘,我們為免打草驚蛇,沒有直接派人去接觸蜀宮舊人,暫時還沒有蒐集到什麼有用的情報,」郭卻說道,「坊街間卻是偶有傳聞蘇淑妃極擅劍舞,猶得蜀主王建的寵愛。」

  聽到這裡,奚荏都是一驚,遲疑的朝韓謙看過去。

  蘇淑妃來歷不明,沒有娘家人分掌兵權,在蜀主王建自立就能與趙惠妃同封為妃,簡簡單單一句「深受寵愛」是解釋不通的。

  而姚惜水擅劍舞,蘇淑妃擅劍舞,兩者之間倘若有傳承上的關係,那蘇淑妃極可能是神陵司在蜀地的一個關鍵人物?

  那麼說,韓謙之前以為長鄉侯王邕年少就不受蜀主王建待見有可能對神陵司的舊事一無所知,對信昌侯府及晚紅樓與神陵司的關係一無所知,極可能是個錯覺。

  「有關教坊使景瓊文的情報都在哪裡?」韓謙皺著眉頭問郭卻。

  韓謙關注到受蜀主王建寵愛,得封教坊使及左散騎常侍的景瓊文,主要他是是蜀國為數不多最早站出來主張以婚事聯楚抗梁的人物,之後又發現長鄉侯王邕使楚期間,曾多次派秘使暗中聯絡景瓊文。

  如此看來,景瓊文身上可能還有很多的秘密值得挖掘。

  郭卻從厚厚的一疊資料時直接翻出有關記錄景瓊文情況的幾頁紙張出來,這兩三個月來一直都有安排兩到三名察子重點盯住景瓊文的一舉一動。

  因為佈局很多,很難直接刺探到關鍵性的情報,但這兩三個月來景瓊文出入府邸的主要活動軌跡都記錄在案,也有景瓊文早年活動的傳聞記錄。

  景瓊文乃是孤兒,自幼在前朝教坊司長大,少年時除了擅音律外,還以《蘭陵王戰舞》得田令孜賞識,得以隨田令孜出鎮川蜀,田令孜敗亡,景瓊文沉寂一段時間,十年前出任教坊使,得蜀主王建寵信,又以左散騎常待出入宮禁,隨待王建身側,得以干涉蜀國軍政。

  韓謙坐在案前,翻看這三個月來縉雲樓察子對景瓊文活動情況的觀察記錄,一時間也看不出什麼蹊蹺來,示意郭卻他們先下去休息。

  「不管長鄉侯王邕身上是否有值得利用的地方,但我們似乎還不能激起清江侯的強烈敵意吧?」奚荏又端來一隻燭台放到案前,使得韓謙身前的光線更明亮一些,遲疑的說道。

  「這個景瓊文除了得蜀主王建寵信之外,倘若還是神陵司的舊人,猶掌控一部分秘密力量為長鄉侯王邕所用,王邕也不是不能合作的對象。」韓謙說道。

  就算不管金陵的危局,他們能滯留蜀地的時間都極有限,也就意味著他們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但問題是清陽郡主嫁入大楚,他們想贏得清江侯的諒解與支持,短時間內似乎也沒有可能。

  君主寵信伶官,也是當世的一大特色,也常被世人垢病,視為荒於政事,但只要認真審視前朝中晚期來武夫亂政的格局,便知道當世君信伶官,與前朝君主寵信宦官實是一個道理,就是武將文臣以及宗室子弟裡都找不到可以信賴之人。

  當然,目前看來,蜀主王建用伶官景瓊文或許有更深層次的因素。

  奚荏在案前屈膝而坐,托著美膩的臉蛋,盯著燭火細思,說道:「從景瓊文秘密交往長鄉侯以及長鄉侯、清陽郡主的母親極可能曾是神陵司在蜀地的關鍵人物等事聯繫起來去看,你的推測極可能是正確的,但問題在於我們滯留蜀地時間有限,要如何利用這些事,才能達成我們的目的?」

  韓謙微微一笑,說道:「雖然清江侯王弘翼在蜀國將臣心目裡,比楚太子楊元渥,要得人心多了,但在蜀主王建的心目裡,繼承人太得人心,太強勢,卻又未嘗就是好事。這便是當世君主所面臨的繼承人選擇困局。」

  「繼承人選擇困局?」奚荏遲疑的問道,「你故意表現得交好長鄉侯,實是想刺激蜀世子進一步有所行動,令蜀主王建對其心生惡感?」

  經歷前朝末年的混亂,梁晉蜀楚在各自建國後,算是平靜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但所謂蜀主王建也面臨繼承人選擇困局,並非韓謙在金陵危機的基礎之上,對蜀主父子間關係做簡單的推測。

  實是在既定的歷史裡,當世作為歷史長河裡最為混亂的一個時期,諸國相傳四十餘位君主,能得善終僅有十之一二。

  雖然夢境對這段歷史記憶很模糊,只記得一個大概,但韓謙才不相信蜀主王建與其世子的關係能和睦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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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琴似故人

  次日一早,郭榮過來找韓謙,商量接下來要怎麼跟蜀鴻臚寺、宗正寺具體確定迎親的諸多細節,韓謙笑道:「我這人不學無術,性子粗鄙,在金陵也早就名聲在外,對諸多禮數也是一問三不知,這些事情,都由郭大人與韋群他們商議便是。」

  韓謙才不會將留蜀有限的時間,都耗在繁文瑣禮上,而郭榮能出任副使,便是他在這方面更加擅長,韓謙便索性將這些事務都推到他頭上去。

  見韓謙如此說,郭榮也是任勞任怨的都承接下來,待要回到住所仔細思量這些事,轉身卻聽見韓謙在身後問道:

  「很多人都說三皇子迎娶清陽郡主後,陛下便會廢嫡改立,郭大人如何看待這事?」

  郭榮知道韓謙少不得會有此一問,但真正聽到,也是禁不住一怔,身子僵硬的轉過來,看著韓謙灼然眼瞳如直刺其心,張口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不管怎麼說,他都被打上安寧宮的標籤,也可以說他應該那種最見不得三皇子立嫡登基的人,而三皇子一旦登位,他即便能保得一條殘命,也會被掃到不知道哪個角落裡的廢物堆裡苟延殘喘。

  倘若不想陛下廢大皇子而立三皇子,大楚會發生怎麼變局跟動盪,郭榮也不難想像。

  韓謙的問題,他要如何回答?

  「一切皆陛下聖心獨斷,郭榮不過是陛下的奴才,哪裡有資格在此等事上置喙?」郭榮微垂著頭,過了良久才說了這麼一句,便又作了一揖轉身離去。

  「著人仔細盯著這賊宦,不著他有機會作梗便成了。」馮翊不解的說道。

  在馮翊看來,如今的郭榮就像是被拔掉牙的老虎,偏偏還落在他們手裡,只需要派人盯住郭榮不叫他壞事,哪裡需要如此認真的試探他的態度?

  「那便由你盯住郭榮。」韓謙跟馮翊笑著說道。

  人心是最難揣摩,古往今來,甄別敵手,血脈宗族以及親疏遠近,大概是最為直接跟簡捷的派系劃分,但要真是如此簡單,世間又哪裡會有父子手足相殘?

  郭榮自幼境遇淒苦,雖然生於魚米之鄉的廣陵,但父母兄妹皆餓斃道側,淪為孤兒後流落鄉野,被收入廣陵節度使府為奴、為宦,之後又隨廣陵節度使府併入淮南而到天祐帝麾下效命。

  以此衡量,郭榮標標準准乃是安寧宮的嫡系。

  而只要是人,便有其特殊性,郭榮也不例外。

  郭榮早年在宮中任職,風聞頗好,也與父親韓道勳有過交往。

  雖然郭榮得以到三皇子身邊,很大方面都是安寧宮出於監視三皇子的因素,但最終這個職缺落到郭榮的頭上,韓謙相信天祐帝也必然有過權衡。

  事實上,郭榮這幾年是替安寧宮監視這邊,但用事手段溫和,對三皇子也無逼迫之意,這也是他們幾年來能做成諸多事的一個因素。

  郭榮也是因為辦事不力,一直被扔在這個尷尬的位置上,再難得安寧宮的信任。

  韓謙剛才這一問,除了想試探他內心真正的想法外,也是進一步確認他對安寧宮的圖謀,確實是知之甚少。

  楊欽、周處昨日留在城外,午前才進來到錦華樓來見韓謙,匯報昨日大隊人馬進駐鴻臚寺指定軍營的情況。

  無論是隨韓謙進城的侍衛,還是進駐到指定營地的大隊人馬,都受到蜀軍的嚴密的監視,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除開楚國迎親聘禮以及韓謙私下攜帶的財貨外,這次四艘戰帆船還運來數千匹黔陽布、以及一批敘州所特產的茶藥、鐵器、雁蕩春烈酒等貨物,都要在蜀都找到相應的商家推銷出來。

  在有這樣的基礎之後,只要楚蜀一旦正式締結盟約,敘州所產的大宗物資,便能以最快的速,源源不斷的通過長江水道運入川蜀銷售,

  這對韓謙來說,也算是公私兼顧。

  這些事,郭卻、奚發兒,甚至楊欽辦起來都得心應手,但韓謙將城外大隊人馬交由楊欽統領,奚發兒、孔熙榮侍衛在他身邊,郭卻負責率領縉雲樓潛入蜀地的人手搜索情報,而將大宗貨物的處置及與蜀地商戶的接觸交給周處帶著人去交辦。

  周處作為鄉兵出身,捕盜守鄉獲功,而得任小吏,之後一步步升授縣尉,除了靠他武勇過人外,訓練鄉兵乃至防守城池都有一套手段,但此時要年近四旬的他與商賈打交通,確是有些為難他了。

  不過周處作為降吏,全家未被送往金陵受審,得免一死,到韓謙身邊處境再尷尬,也是算得上獨當一面,難不成他還能抱著以往的縣尉官威,不放下身架來?

  昨日在南城外租下一間貨棧,連夜將貨物搬入貨棧,周處這時候與楊欽趕過來見韓謙,眼睛紅腫,想必是一夜清點貨物,都沒有睡上多少時間。

  當然,韓謙指定周處負責這些事,也不是刻意為難他,而是要從周處所不擅長的方面進一步去雕琢他。

  要不然的話,周處僅僅靠他在武陵縣尉任上積累的歷練,還是不足以融入敘州中來的。

  這邊說著事,長鄉侯王邕便著人來請韓謙到他府上用午宴。

  蜀國將臣支持聯楚抗梁者甚少,而清陽郡主嫁入楚國,又涉及到世子與長鄉侯之間的微妙關係,所以除了鴻臚寺、宗正寺奉命商談婚娶迎接之事的官員外,也不會有誰主動跑到錦華樓南苑來接韓謙他們親近。

  韓謙當即將郭榮以及鴻臚寺、宗正寺派過來談事情的幾名官員一起邀上,帶著奚荏、楊欽、周處、奚發兒、郭卻、馮翊、孔熙榮等人,前往長鄉侯府赴宴。

  長鄉侯府與錦華樓就隔一條巷子,佔地也是甚廣,府內亭閣樓台甚繁,多種植長鄉侯從各地收羅來的耐寒花卉,以致寒冬時節,侯府裡都花團錦簇、奇芳鬥豔。

  要不是韓謙早就確認長鄉侯不簡單,單看侯府內的情形,多半會誤以為他是沉浸於富貴鄉里的貴子。

  長鄉侯王邕平素也不跟朝中將吏交往,請來陪宴的幾人,都是蜀地素有文名的士子儒生,沒有看到清陽郡主的身影,韓謙心想回到蜀都後,清陽郡主不想叫別人說三道四,大概就不便再女扮男裝跟他們這些蜀使接觸了。

  他們似乎也都得長鄉侯王邕的提醒,除了多教坊使找來琴師歌伎獻藝助興外,席間也沒有人站出來爭詩斗詞。

  說實話,不看園子裡的花團錦簇,單看赴宴之人,長鄉侯府裡的冷淡情形甚至要比三皇子楊元溥剛出宮就府時還要慘淡——三皇子當時好歹還有信昌侯府以及沈漾、韓謙這幾個天祐帝指定的侍講、陪讀。

  用過宴後,那幾名陪席的士子儒生便告退離去,郭榮又與鴻臚寺、宗正寺的官員回錦華樓南苑談事情,韓謙與其他人則繼續留在長鄉侯府觀賞頗有江南秀美的園林。

  園子裡有琴音傳來。

  「這琴音聽著熟悉?」馮翊遲疑的湊到韓謙耳畔說道。

  「怎麼,你覺得有故人藏在長鄉侯之中,可聽出是誰來?」韓謙稍稍落後半步,壓著聲音問馮翊。

  「不一定是同一個人,有時候師承一門,彈撥技法都會有相似之處,」馮翊疑惑的說道,「我乍聽還以為是蘇紅玉,但細聽不是一人。」

  奚荏緊跟在韓謙身後,聽到馮翊這話也是暗暗震驚,這實際上就證實了韓謙這段時間來對長鄉侯及清陽郡主的所有猜測。

  蘇紅玉、姚惜水與園中彈琴之人以及長鄉侯王邕、清陽郡主,都是同出一門。

  「你這是做賊的耳朵!」韓謙朝馮翊笑罵道。

  「怎麼了?」長鄉侯王邕不知道韓謙他們在賣什麼藥,在前面的小池邊停下來問道。

  「這琴聽著極妙,我聽了都覺得比剛才酒席上的琴師要強出一截。」韓謙不動聲色的讚道。

  「那請韓大人與我一起去見一見這位琴師。」長鄉侯哪裡想到馮翊的耳朵有這麼賊,故弄玄虛的笑道。

  長鄉侯王邕在前面帶著路,韓謙等人隨後循著琴音往庭園深處走去,繞過一座假山,庭院豁然開朗起來,卻見一座木亭建在花池之間,一對如花似玉的璧人正坐在木亭裡彈琴。

  看到長鄉侯王邕、韓謙走過來,兩人款款而立,迎走過來。

  長鄉侯王邕牽著操琴美婦白如脂玉的柔荑小手,跟韓謙介紹道:「宛兒乃本侯愛妃……」

  「梁氏見過韓大人。」美婦年紀與奚荏相當,嬌豔絕倫,美眸有似點漆,深邃動人,朝韓謙盈盈而拜。

  「侯妃多禮了。」韓謙揖手還禮道,梁婉是人間少見的絕色,但與她身後的少女比起來,卻還是略遜了一籌。

  韓謙也還是今天第一次見到清陽郡主換回女裝的樣子,未曾想她露出真容來,雪脂玉|肌,五官清豔,氣質絕塵脫俗,當真是將其他女子襯托得容顏失色,難怪年紀輕輕,其名就傳出蜀地了。

  韓謙眼神僅在清陽臉上停了一瞬,便收了回來,壓住內心的微微驚瀾,隨長鄉侯登上木亭。

  木亭狹小,其他人都在園子裡等候著,長鄉侯王邕僅讓梁婉及清陽在一旁侍茶。

  韓謙看著木亭前的魚池,帶著微醺的醉意,故作糊塗的問長鄉侯王邕:

  「我有一事實在想不明白,還要請教侯爺。」

  「韓大人有什麼困惑,請講來一聽。」長鄉侯王邕說道。

  韓謙說道:「我聽聞清江侯有一日宴客,著侍妾起舞助興,他有名部將喝多酒,對這侍妾的美貌多稱讚了幾句,清江侯非但未以為忤,甚至宴後還將侍妾送到部將宅中以為賞賜,可見清江侯實在是個心胸開闊、令人願意結交的人啊。而侯爺不戀棧權柄,每日事佛弄詞,府裡來往賓朋,都是無甚大用的空談儒生,倘若侯爺僅僅是暗中謀劃著將清陽郡主嫁於我主,希望日後這清閒的日子能延續下去,清江侯也實在沒有必要大題小作,屢次安排我刁難韓某人啊?又或者說,侯爺背地裡又做了其他什麼事情落入清江侯的眼裡了?」

  聽韓謙如此說,長鄉侯王邕也是微微一驚,一時搞不清楚韓謙是經歷昨天兩樁事後確認清陽嫁楚是他所謀,還是早就確定此事,僅僅是拖到這事才揭開來?

  當然,韓謙這話的意思也是明明白白,就是直接告訴長鄉侯王邕,小樣,不要在我面前裝了,你小子鐵定是有什麼馬腳露出來叫清江侯瞧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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