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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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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28: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故作鎮定

  韓謙想著要將這段時日積攢的金子都拿出來,難免心痛,看到范大黑、林海崢、趙無忌三人站在身後臉上露出慚愧神色,想到在回來路上,這三個人竟然跟他鬧情緒,也是不客氣的喝斥道:「還有你們三個蠢貨,將家兵子弟都帶回山莊去,省得到時候范爺要用人手不足。」

  雖說范大黑、林海崢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但形勢如此錯綜複雜,身邊卻沒有可絕對信任的人手,韓謙心情也是煩躁,也不清楚他暗中替晚紅樓效力的事情敗露出來,這些家兵心裡又會怎麼看他。

  說到底,還是他父親以前待這些家兵太寬鬆了,以致他現在想嚴加管束都沒有可能,只能將希望寄託在那些目前還是一張白紙的家兵子弟身上。

  而安置收編飢民,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有足夠的人手能夠安插下去。

  這才能保證將來從飢民中收編的兵馬,能完全受他們的控制,韓謙心想他這邊想過度的插手也不可能。

  不過,韓家有大半的家兵子弟都是從飢民裡收養過來的,讓他們回去參與賑濟,未來所收編的這支兵馬,他未必就完全沒有一點影響力。

  這麼想,此時撒些金子出去,也是值得的。

  范大黑被韓謙劈頭罵蠢貨,撓撓腦袋,腆著臉問:「少主將我們都趕回山莊,以後誰天天陪少主去臨江侯府應卯?」

  「我自己缺胳膊少腿啊,沒有了你們,就不能騎馬去臨江侯府了?快滾出城去,不要在這裡礙眼,讓我看了心煩。」韓謙沒好氣的揮手要將范大黑、林海崢、趙無忌三個人趕出去。

  「大黑怎麼惹你不高興了?」韓道勳問道。

  「這三個蠢貨,還真以為父親要將城外的飢民趕出金陵,真以為我今日沒心沒肺的跑去晚紅樓尋歡作樂呢,一路擺臉色給我看!」韓謙說道,「臨江侯府那邊,我想著先請幾天的病假,等那邊有所動作再說。」

  他這幾天打算託病在宅子裡休養幾天,不去臨江侯府看那幾個蠢貨的臉色,現在不擺出點譜,以後這些蠢貨不知道還會做出什麼事情,叫他措手不及。

  「……」韓道勳微微一笑,他倒不覺得家兵因為誤會鬧點小情緒有什麼,揮手叫范錫程他們都先出去。

  …………

  …………

  夜空飄雪,城外飢民骨瘦肌黃,在寒風下瑟瑟發抖,但並不妨礙晚紅樓裡鶯鶯燕燕、酒醉金迷,絲竹聲中歌舞昇平。

  庭院深處、池邊竹亭,琴音空渺,姚惜水想到韓謙走出去的驕橫樣子,猶氣得胸口難平。

  「姐姐我前年去廣陵,就聽人說韓道勳乃治世之直臣,為內相王積雄推薦入京就任宏文館,或受重用。今日聽他在朝會之上進諫驅四城飢民,還以為他徒有虛名,不過是阿附權貴、趨炎赴勢之流,沒想到竟然藏有《疫水疏》這麼一篇雄文未出啊,」蘇紅玉慵懶坐在錦榻之上,剛剛才聽姚惜水將一切來龍去脈說清楚,頗為感慨,不成調的撥動琴弦,又問道,「夫人跟信昌侯那邊,到底怎麼說?」

  「夫人還在那邊的院子裡,怕這廝恃怨橫行,叫我過來盯著點,」姚惜水拿尺長寒刃輕柔削著指尖,「卻不知夫人與信昌侯爺最終會如何決定。」

  「此策能成,將有大助,但操之過急,或令安寧宮警覺,也不甚妙,」蘇紅玉說道,「這韓家父子留著,或有大用,也虧得你當初失手,沒有將其一下子藥死;沒想到事情真是錯有錯著。」

  「此時或許有用,但他日未必不成大患,我以往也是看錯了他,」姚惜水冷冷一哼,妙目盯著手上的寒刃,並不覺得留下韓謙就一定是好事,說道,「他剛才恃怨橫行,倒是有五分是做給楊元溥看的,說到底還是欺楊元溥年少。倘若有朝一日,楊元溥對他深信不疑,難保晚紅樓不受他反噬。」

  剛才在信昌侯府的別院裡,夫人與信昌侯的注意力都被《疫水疏》吸引過來,姚惜水卻注意到韓謙發洩怨氣時,始終有一分心思放在三皇子楊元溥身上,這份心機真是叫人不寒而慄。

  雖然目前留下韓謙可能有大用,雖然最初也是她主張留下韓謙用為棋子的,但姚惜水最近兩次算是真正見識到韓謙的深沉心計,就覺得她當初的主張未必正確。

  蘇紅玉心想此事或有憂慮之處,但她更多認為姚惜水還是為在韓謙身上失手而耿耿於懷,嫣然取笑道:「妹妹要是擔憂,那便多盯著他些,指不定以後能成歡喜冤家。」

  見蘇紅玉未但沒有重視,還拿她跟韓謙的事取笑,姚惜水頗為不悅的皺了皺秀眉,沒有應聲。

  …………

  …………

  次日,韓道勳因為廷議失言,被勒令留在宅子,等著御史台彈劾問罪,韓謙也託病留在宅子裡,沒有起早去臨江侯府應卯。

  不過,韓謙在宅子裡教趙庭兒背誦乘法口訣到中午,就有些後悔了。

  韓謙猜到驅趕飢民一事,不會因為天祐帝對他父親韓道勳的惱怒問罪而告平息,但他們困在宅子裡,不跟他人接觸,沒有什麼任何信息來源——將趙闊、韓老山派出去,根本打聽不到任何消息,也就不知道事情會演變到什麼程度。

  這時候韓謙才知道所謂運籌帷幄、胸有成竹,都他媽是假的。

  天祐帝有沒有息怒,有沒有想到他父親上驅飢民疏另有深息,或者惱恨依舊,要進一步追問他父親的罪責,以及信昌侯那邊怎麼籌謀其事去將安頓飢民的事攬過去,而安寧宮及太子一系會怎麼看待這事,會不會看出破綻,看出破綻會不會對他父親落井下石,而看似沒有什麼動靜的信王在楚州或者信王在金陵的嫡系聽到消息會有什麼反應,這些都是變數。

  這些變數都無法確實,談什麼胸有成竹,談什麼運籌帷幄,都他娘是屁。

  只是韓謙清晨讓趙闊趕去臨江侯府告病請假,譜都擺出去了,就算不指望三皇子楊元溥帶著陳德、李沖、馮翊等人過來探望了,他也不能才託病半天,就灰溜溜跑到臨江侯府打探消息,那他以後還能有什麼臉?

  而說到馮翊,信昌侯李普到底要怎樣去封住馮翊跟孔熙榮的口,不將他暗中替三皇子楊元溥效力的事情洩漏,韓謙也完全不知道,心裡有些後悔,要是昨日不裝腔作勢,繼續留下來與李普、黑紗婦人商議好一切就好了。

  不過轉念想到信昌侯李普以及黑紗婦人並不可能從根子上信任他,而他父親也絕對不會坐看他跟居心叵測的晚紅樓同流合污,韓謙又認定自己之前的應對並沒有錯。

  相比而言,韓謙看他父親倒是淡定,在堂屋裡燒了火爐,溫習詩書,也不知道他老子是不是跟他一樣,都只是故作鎮定。

  韓謙熬到傍晚,聽著院子外的巷道里有馬蹄聲由遠及近。

  韓道勳不喜家兵擾民,平時都不許范錫程他們穿街過巷時策馬奔馳。

  這急如驟雨的馬蹄聲聽得韓謙心頭髮緊,趕緊溜到前院看是誰過來,看到宅子裡一名瘸腳家兵打開院門,就見滿臉不悅的李沖與馮翊、孔熙榮正翻身下馬來,將韁繩交給身後的家兵。

  「殿下擔心你的病情,著我們三人過來探望,看你氣色不錯啊。」李沖就知道韓謙這廝託病在宅子裡擺譜,這時候看他竟然一點都不掩飾,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陰沉,硬著頭皮跨過門檻進院子裡來。

  「呀呀呀,」韓謙叫痛起來,說道,「我這偏頭疼,一會好一會壞,本來傍晚感覺舒緩過來,少侯爺這一說,又痛了起來。」

  李沖今日是奉命來勸慰韓謙的,並帶著馮翊、孔熙榮過來,告訴韓謙無需為這二人擔心,此時看韓謙演技再拙劣,也只能忍住揍人的衝動。

  韓道勳握著一本書捲走出來,見李沖、馮翊、孔熙榮過來給他見禮,對韓謙說道:「我去尋周祭酒擺棋去,你留少侯爺他們在宅子裡喝酒吧……」

  李沖他們這時候登門,總歸要留下來飲宴的,但廷議進諫風議潮剛起,韓道勳也不想韓謙這時候陪著李沖他們出去廝混。

  只是院子狹窄,韓謙要留人飲宴,韓道勳作為長輩不便摻合進去,只能找藉口出去給他們挪地方。

  李沖才沒有心思留下來喝酒,韓道勳走後,晴雲端水過來沏茶,他耐著性子喝下一杯茶,就站起來告辭道:「看你身體無恙,想必明日能到殿下跟前陪讀,我也就不在這裡多耽擱了。」

  「我這偏頭疼時好時壞,非是欺騙少侯爺,更不敢欺騙三殿下,明天要是無礙,我當會去三殿下跟前應卯,但要是頭痛得厲害,少不了還要在宅子裡休養幾天,請少侯爺轉告三殿下,望勿念。」韓謙站起來客氣的送李沖離開。

  「……」李沖咬著後牙槽,丟下馮翊、孔熙榮,便摔手走出韓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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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28: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把柄

  「你是什麼把柄被姓李的捏在手裡?」

  看著李沖帶家兵離去,馮翊朝李沖離去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後,又鬼鬼祟祟的壓低聲音問韓謙。

  「啊,你們也有把柄落在李沖這狗|娘養的手裡?」韓謙故作驚訝的問道。

  他昨夜沒有怎麼睡好,就在考慮信昌侯李普他們除了殺人滅口外,還能有什麼手段,去彌補馮翊、孔熙榮身上的破綻。

  「唉,說起來也是我與老孔糊塗,前些日子出去鬼混,卻不想睡錯了人,睡了不該睡的人,還以為這事人不知鬼不覺,卻不想李沖這狗雜碎,昨日竟然拿這事來要挾我們,要我們以後聽命於三殿下,」馮翊垂頭喪氣的說道,「看你的樣子,應該也是有把柄被他們捏在手裡,但你怎麼就敢給李沖這狗雜碎眼色看?」

  韓謙看馮翊一臉便秘的樣子,心想難不成他睡了他爸的小老婆,怕李沖將這事捅出去?

  「我這事前後就是李沖這狗雜碎給我下的套,我雖然不願他們將這事宣揚出去,但他娘將老子惹急了,將他們給我下套的事情宣揚出來,難道對他們就有利了?」韓謙惡狠狠的說道。

  「對啊,我們跟春娘的事,鐵定是李沖這狗雜碎給我們下套的,要不然醒過來時三個人怎麼就稀里糊塗在一張床上呢?就算是三個人都醉酒跑錯房,但除了我們三人外,也沒有其他人看見,李沖這狗雜碎怎麼就可能知道得這麼清楚?」孔熙榮對韓謙更沒有戒心,一骨腦將什麼事情都吐露出來。

  春娘原是晚紅樓的一名歌姬,孔熙榮他父親孔周很是喜愛並幫她贖身脫了樂籍,然而孔周身為軍中大將,卻是個怕老婆的人,不敢光明正大的將春娘迎娶進府作妾,就在外面置辦宅子安置佳人。

  雖然春娘並不能算是孔周的妾室,但她與孔周的關係,韓謙都有聽說過,這事傳出去,也絕對是能令孔家被人嘲笑多年的醜事。

  韓謙沒想到晚紅樓的手段還真是跟他所想像的一樣陰險,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早就在馮翊、孔熙榮身上動了手腳,就是等到關鍵時刻拿這樣的醜事迫使馮翊、孔熙榮二人就範。

  「這事好辦,咬死不認,李沖還能將你們的鳥咬下來?誰敢亂傳穢語,辱你們的家門,熙榮捉刀去殺人,即便這事鬧到陛下面前,也不會是你們理虧。」韓謙這時候同仇敵愾的給馮翊、孔熙榮兩人出主意說道。

  「也對!」馮翊別看人長得清秀,卻比孔熙榮有一股子狠勁,聽韓謙這麼說,心想真要撕破臉,也確實沒有必要那麼畏懼李沖這廝。

  「少主,飯菜都備好了……」這時候趙庭兒走過來說道。

  看到趙庭兒走進來,馮翊、孔熙榮眼珠子都瞪得溜圓,徑直問韓謙:「你房裡什麼時候出了這麼個絕色小奴?」

  韓謙初見趙庭兒就覺得是難得的清麗,但那時趙庭兒終究是太瘦弱,身穿葛布裙裳打了許多補丁,也就沒有那麼扎眼。

  趙庭兒住進宅子裡,雖然時日不長,但人要比以往滋潤一些,換上素淨的裙裳,小臉在寒冷的冬季時,白淨得就像是剛出水的芙蓉一般清麗動人。

  趙庭兒天天在韓謙眼前伺候,韓謙教導她夢境裡的學識,也沒有覺得有什麼,馮翊、孔熙榮卻是第一次見到趙庭兒,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

  「我家在寶華山所置田莊的佃戶之女,性子卻是刁蠻,不怎麼聽使喚。」韓謙看馮翊、孔熙榮一副色授魂與的樣子,微微一笑說道。

  「不聽使喚?那你將你家這小奴賣給我怎樣?」馮翊脫口而出,但轉念想到韓謙跟他一個毛病,如此絕色,看上去又天真無邪,定是韓謙千方百計才搞到手的,怎麼都不可能拱手讓給他,搖頭說道,「算了,你定是捨不得這小奴,怪我沒有你這狗屎運。」

  韓謙哈哈一笑,也不應話,請馮翊、孔熙榮到堂屋喝酒。

  信昌侯李普在暗中謀劃什麼,定不會叫馮翊他們知道,但韓謙與他父親韓道勳一天都憋在宅子裡,范錫程他們又接觸不到什麼信息,他想知道今天朝中的動向,還是得從馮翊、孔熙榮這邊打聽。

  馮翊有些心不在焉,但也許是最大把柄都叫韓謙知道,其他什麼事都沒有必要相瞞,不用韓謙追問,他便將今日朝中最新的風聲說給韓謙聽。

  接下來數日,每到傍晚之後,馮翊從臨江侯府出來,也都是拉著孔熙榮來找繼續託病在家的韓謙傳遞消息。

  四城飢民染疫之弊,朝中不是沒有大臣知道,甚至知之甚詳的人還相當不少,只是以往因種種牽制、糾纏,這事一直都被壓制住沒有浮出水面。

  韓道勳此時將這個蓋子揭開來,無論對飢民稍有憐憫之心的人,亦或是擔憂疫病會蔓延到城中的將臣,以及千方百計想要增強壽州實力的太子一系,都不想再讓這事壓制下去。

  在韓謙在宅子裡惴惴不安的次日,就已經有人上疏力陳疫病之禍,替他父親韓道勳申辯。

  雖說上疏替韓道勳申辯的人,未必就心存善意,或許更是想要驅趕飢民之事能夠落地,但天祐帝原本著御史台議韓道勳失言之罪的事卻是壓了下來,最終韓道勳還是照當廷喧嘩之罪,被罰一個月祿俸了事。

  當然,也有不少人上疏指責韓道勳明知飢民染疫,還不顧飢民死活主張驅趕,有失憐憫。

  一石驚起千層浪,飢民積弊已久,已經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但就算不去限制太子一系勢力繼續增漲,十數萬染疫飢民在這酷寒時節渡江北遷六七百里,壽州及沿途州又沒有足夠的糧草儲備賑濟災民,途中還不知道要餓死、凍死多少人。

  一時間,也有不少大臣,即便跟二皇子信王、三皇子臨江侯沒有什麼牽涉,也是站出來反對這事。

  然而除了壽州以及更遙遠的襄州有大片田地荒蕪之外,其他州縣都不可能一下子容納這麼多的飢民。

  水蠱疫相對要溫和一些,當世卻是沒有能治之法,誰也不敢讓十數萬染疫飢民分散到各個州縣,令水蠱疫有可能在楚國大地不受控制的蔓延開來。

  此外,想要安置十數萬染疫飢民,所耗錢糧也絕非小數目。

  眾議紛紛,終究沒解決之策。

  到最後還是兵部侍郎、信昌侯李普上疏諫言臨江侯貴為帝子,當依太子、信王前例,在京畿擇地收編染疫飢民及家人為屯營兵戶,新置一軍,為臨江侯所部,拱衛楚廷。

  太子楊元渥、信王楊元演都是在成年之後掌軍,分任攻守之事。

  雖然臨江侯楊元溥尚未成年,但李普此議,能集中安置染疫飢民,避免疫情不受控制的擴散,也體現天祐帝及臨江侯寬厚愛民之心。

  另一方面,染疫飢民挑選出去後,身體健康的飢民觀察一段時間,則可以有序的疏散到其他州縣進行安置,不需要集中驅趕到壽州,能化解當前朝中最大的爭議,擁護者自然甚眾。

  不管信昌侯李普在廷議時措辭多麼謹慎,建議臨江侯楊元溥所掌新軍也只收編染疫飢民及家人為屯營兵戶,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將臣還是千方百計的想要阻撓。

  廷議時,信昌侯李普轉而建議由東宮太子所親掌的衛府收編這些染疫飢民及家人。

  東宮除了馬步軍親衛千人外,還受封龍武將軍,執掌左右龍武軍兩萬五千精銳,所轄屯營軍府,主要屯駐秣陵、溧陽等縣,擁有大量的屯田,接編三四萬染疫飢民及家人,錢糧上不會有所問題。

  然而左右龍武軍所轄的屯營軍府,乃東宮除壽州軍外最為根本的軍事基礎,太子楊元渥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讓染疫飢民混編進去。

  廷議半天不決,最後惹得天祐帝當廷怒斥,最終下旨加臨江侯楊元溥龍雀將軍號,執掌龍雀軍。

  龍雀軍既不屬於南衙禁營十六衛軍,也不屬於北衙侍衛親軍六衛軍,乃是天祐帝任准南節度使時的牙兵。

  天祐四年,天祐帝率部與越王董昌戰於潤州,龍雀軍統軍(都指揮使)陣前變節,被李遇所斬。

  龍雀軍於此役中元氣大傷,但由於主將陣前叛變,天祐帝一直都沒有調撥新的兵將補充進去,在創立侍衛親軍時,也將龍雀軍排斥在侍衛親軍六衛之外。

  目前龍雀軍雖然沒有徹底裁撤掉,但也僅有四五百老卒勉強維持編制,駐紮在左神武軍大營之側,接受左神武軍的監管,其家屬屯田所在的屯營軍府也早就劃並到其他軍府之中。

  龍雀軍如同廢棄,但編制、旗號仍在,此時授給臨江侯楊元溥,以收編染疫飢民,除了安寧宮及太子一系,其他人實在想不出反對的理由。

  天祐帝創立楚國後,將畢生征戰所招募或納降而得的精銳兵馬及家小,都集中到國都金陵附近另立兵籍安置,兵將終身從軍,家屬也集中起來進行屯田解決生計,這也是當世最為普遍實施的兵民分離的世兵制。

  也可以說南衙軍、北衙軍乃是楚國天祐帝所掌握的最大規模的一支家兵。

  這其中兵將編入營伍才是戰兵;家屬屯田所在,則是屯營軍府。

  龍雀軍的編制、旗號仍在,還有兩三百老卒,但形同廢立,這些年來家屬屯田的屯營軍府,也連地帶人都併入其他衛軍之中,此時自然不可能歸還。

  因此,信昌侯李普上疏建議在江乘縣赤山湖北岸,闢為龍雀軍的屯營軍府,利用荒灘收編染疫飢民,進行屯田耕種,天祐帝也一併准之,並在臨江侯、龍雀將軍之下,任陳德兼領副統軍,任沈漾為長史、郭榮為監軍使、李沖為錄事參軍,並徵調柴建、信陽侯長子李知誥等人為都虞侯。

  與此同時,天祐帝還特旨賜婚,將信昌侯李普幼女李瑤許配給即將成年的臨江侯楊元溥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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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28: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飢民

  大雪飄飛,寶華山素白一片,青碧色的湖水也靜止無波。

  韓謙裹著一領裘袍,暖和得就跟小火爐似的,站在船頭迎風而立,卻不覺有多少寒意。

  龍雀將軍府在桃塢集開粥場賑濟、收編飢民的消息傳開來,四城飢民聞風而動,立時就往寶華山南麓湧來,但主要受太子一系控制的兵部,則派員在赤山湖北岸設立關卡,甄別確實是染疫飢民才許攜家進入,而且數量還嚴格限制在一萬兩千五百戶。

  這也是對應龍雀軍的兵戶數量上限,甚至還將桃塢集之前的幾百民戶全部驅趕出去,以免為三皇子臨江侯楊元溥所用。

  之前出城看飢民擁擠在河灘溝谷之間,場面已經相當慘不忍睹。

  這時將三四萬人集中收攏到秋湖山別院下面的桃塢集,一個個都面黃肌瘦、有氣無力,其中差不多有半數的人瘦得皮包骨頭之餘還挺著一個大凸肚子,場面彷彿修羅地獄,簡直可以說是恐怖了。

  「我說安寧宮那邊怎麼就不橫加阻撓了,這他娘不要說上陣捉對廝殺了,要能編了一支扛住刀槍的兵馬來,小爺我都跟他姓。」馮翊隔著百餘丈看岸灘上的慘淡,他之前還抱怨這次沒有授到一官半職的實職,僅僅是作為陪讀及將軍府從事,繼續追隨在三皇子楊元溥的身邊,但這時候卻死活都不肯讓船靠岸。

  這一次重編龍雀軍,信昌侯府可以說是最大的贏家。

  除了李沖任錄事參軍,在三皇子身邊,主掌龍雀軍諸曹文簿以及監察軍中將吏等權外,信昌侯長子李知誥還是擔任直接領兵的第一都虞侯,以及第二都虞侯柴建,又是信昌侯李普的次女婿。

  而信昌侯幼女李瑤與三皇子也將計畫於年後正式成婚,信昌侯府可以說是完全將籌碼都押注到三皇子楊元溥的身上了。

  看到聖旨時,馮翊還抱怨天祐帝即便默許信昌侯府成為支持三皇子楊元溥的主要力量,但也不應該讓信昌侯府對龍雀軍滲透如此之深,今天看到赤山湖北灘的情形,馮翊則多少有些興災樂禍了。

  在他看來,這裡壓根就是一個無底坑啊。

  收編染疫飢民,重振龍雀營,朝中每年僅能多擠出兩千萬錢作為龍淮軍的軍資及屯田所用,但這點兵餉養一兩千精銳都很勉強,不要說安置三四萬染疫飢民,更不要說添置兵甲了。

  信昌侯府或許財大氣粗,但看湖灘這些病入膏肓的染疫飢民,投再多的資源,將來能撿選出一兩千名合格的兵勇,馮翊都覺得夠嗆。

  當然,馮翊才不會同情信昌侯,他心裡還在記恨李沖給他及孔熙榮、韓謙設下圈套、逼迫他們就範,只想著怎能才能不被捲進去。

  趙無忌、趙闊站在韓謙身後,看著岸灘上的情形默不作聲;船頭還擺了一張小桌、一隻泥爐,趙庭兒、晴雲蹲在那裡給韓謙他們燒水煮茶。

  趙庭兒清麗無比,晴雲臉上卻覆著猩紅色的鬼面胎斑,一美一丑在韓謙身邊卻也相映成趣。

  船伕在船尾搖擼。

  「那個人是沈漾先生?」孔熙榮眼尖,看到湖灘東側用竹木搭建的屯營轅門前,駛過來一輛馬車,沈漾乾瘦的身子彼有蹣跚的爬下馬車,與守轅門的小校交涉過幾句話,就與年紀比他還大的老家人往湖灘深處走來,那輛馬車吱呀的跟在後面,碾著泥道而行。

  「靠過去。」韓謙神色一振,吩咐船伕將船靠岸,他們趕過去跟沈漾會合。

  「真要過去?那可說好了,我可不上岸啊!」馮翊叫道。

  船靠上用松木下樁圍出來的簡易碼頭,韓謙、林海崢、趙無忌以及晴雲、趙庭兒都上了岸。

  孔熙榮猶豫了片晌,還是硬著頭皮跳上岸。

  馮翊坐在船頭,便催促船伕趕緊拿竹篙子,將船撐到湖心去,生怕多停留片刻,也會染上水蠱疫,跟韓謙說道:「我在船上等你們回來。」

  「我們要是不幸染上疫病,你還能逃哪裡去?」韓謙說道。

  「……」馮翊心想韓謙說的話在理,但也是畏畏縮縮的爬上岸,只是站在簡易碼頭前,看著韓謙他們穿過人群,去跟沈漾會合。

  沈漾作為侯府侍講,又被天祐帝硬塞了龍雀將軍府長史一職,此時龍雀軍還沒有成軍,軍營裡沒有什麼事情,那沈漾的主要職責,就是到屯營來安置染疫飢民。

  不設立屯營都尉,那沈漾理論上就是龍淮軍的屯營軍府總管。

  沈漾之下,以信昌侯長子李知誥、柴建等人兼領屯營校尉,分掌其事。

  信昌侯長子李知誥以及柴建等將,受封龍雀軍都虞侯,掌握領兵調兵之權,同時兼任屯營校尉,染疫飢民的屯田編訓等事,他們也理應輔助沈漾主持。

  不過,染疫飢民聚集過來已經有兩三天了,李知誥、柴建他們本人都沒有出現,看來他們暫時是不會再出現了。

  特別是李知誥、柴建作為信昌侯李普的子婿,自然應該都有看到《疫水疏》,但很顯然一封《疫水疏》,還遠遠不能打消眼前慘況在他們內心所造成的陰影,不敢過來主事,更不要說其他將領了。

  而郭榮作為監軍使、陳德作為副統軍,昨天也是過來遠遠看了一眼就走,甚至連屯營轅門都沒有進。

  等了兩天,韓謙原以為沈漾壓根不會出現,沒想到這時候都快傍晚了,沈漾竟然坐著他那輛破馬車來了。

  「韓謙見過沈先生,韓謙這幾天感覺身體稍稍康復過來,邀馮翊、孔熙榮坐船出城透氣,沒想到竟然遇到先生。」韓謙上前給沈漾行禮,也還不忘他此時還在託病告假中。

  「我自己也是沒有想著過來,」沈漾以往在侯府傳授楊元溥、韓謙等人課業,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都不跟楊元溥多說什麼話,待韓謙他們更是冷淡,但這時看韓謙的眼神卻如沐春風,笑道,「我今日去宏文館翻閱文牘,遇到韓大人,有幸讀過韓大人新著的一篇文章……」

  聽沈漾這麼說,韓謙頭皮都要炸裂開來,心裡頓時對他父親充滿深深的「怨意」:沈漾即便不是太子一系的人,但看他在臨江侯府這三四個月的表現,也應該知道他絕不願意牽涉到奪嫡爭鬥之中,老爹啊,老爹,你怎麼就有膽子將《疫水疏》拿給沈漾看的?

  你真是要害得韓宅老少幾十口人最後連怎麼死都不知道嗎?

  韓謙原本計畫著,就算沒有誰願意到這邊主事,他讓范錫程、趙闊、林海崢他們,配合信昌侯派出的百餘家兵以及龍雀軍的百餘老卒,還是有希望能將局面慢慢梳理過來的。

  沒人主事,相互牽扯,加上絕大多數人心裡都還畏懼疫病,辦事的效率是要慢很多,最終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得到救治,而疫情也不可能一下子控制下來,可能會多成千上萬的人,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韓謙真是沒有想到他父親會冒險勸服沈漾過來主事。

  韓謙急得想直跺腳,在沈漾面前卻又不得不裝出一副溫良和順的樣子,心裡想著往後還要重新調整跟沈漾的關係跟距離,既要跟沈漾共享《疫水疏》的秘密,又不能讓沈漾察覺他作為晚紅樓的棋子為三皇子楊元溥的效力,這其中的尺度跟分寸想要拿捏好,還真不容易。

  韓謙這一刻是滿心苦澀,自己到底要玩多少種角色扮演?

  沈漾問道:「粥場設在你家山莊裡?那我以後可能還要在你家山莊借幾棟房子,充當臨時公所。」

  沈漾昨天就讓老僕出城來看過這邊的情形。

  他雖然憐憫染疫飢民可憐,但看赤山湖北灘已成死地,也非他能夠力挽狂瀾,自然也沒有想著要摻合進來。

  今日午後在宏文館見到韓道勳,讀過《疫水疏》,他才知道韓道勳為這些飢民做出多大的犧牲,恰恰如此,他更欽佩韓道勳的風骨。

  他並不認為韓道勳有捲入宮禁之爭。

  韓道勳真要跟信昌侯李普一樣,只是為自身的權勢跟野心押注三皇子,將《疫水疏》交給信昌侯李普他們去謀劃實施就可以了,完全沒有必要在朝會上進諫驅趕四城飢民。

  那樣的話,不僅會觸怒陛下,還可能會留下永久的污點。

  也因此,沈漾看到韓謙也倍感親切,還想著能勸韓謙留在屯營軍府輔助他做事。

  龍雀軍分為軍營及屯營軍府兩個系統,軍府負責屯兵,軍營則是從軍府抽調兵將負責攻守等事。

  韓謙、馮翊、孔熙榮除了陪讀身份沒變外,這次都還補為龍雀將軍府從事,他們既可以留在三皇子楊元溥身邊混日子,也可以具體承擔某項事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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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教訓家兵

  從天祐帝正式頒旨、有染疫飢民往桃塢集聚攏之時,信昌侯府就派一批人手過來,以三皇子楊元溥的名義在秋湖山別院設粥場賑濟飢民,但韓謙在聚攏飢民後,才是第一次回到山莊來。

  范錫程、林海崢以及韓老山,帶著十數名家兵及郭奴兒、林宗靖等近五十名家兵子弟,則早就被韓謙及他父親遣到山莊裡來,此時臨近黃昏,設於田莊南翼的粥場,此時正將簡易的柵門打開,放飢民進來就食。

  不過,這邊僅在田莊南側的山口處設一座粥場,地方狹小,三四萬飢民往這邊湧,亂糟糟一團,韓謙陪著沈漾好不容易才擠到粥場裡面。

  馮翊、孔熙榮能棄船上岸就已經表現出絕大的勇氣,這時候可不敢跟著韓謙、沈漾直接往染疫飢民人堆裡擠,他們寧可爬上東面的山嶺,穿過林子翻到山莊裡去。

  絕大多數飢民既使沒有病入膏肓,也餓得皮包骨頭,虛弱不堪,要不然的話看著他們對食物所表現出來的熱切跟貪婪,僅靠山莊裡的這點人手維持秩序,非出亂子不可。

  更何況大多數的家兵還是不敢跟染疫飢民接觸。

  粥場內還額外用木柵牆分隔開來,裡側架了十幾口鐵鍋,由韓宅及信昌侯府的家兵,或者莊子裡的奴婢,將一袋袋稻米混入根莖還帶有泥土的野菜一起煮成粥,然後隔著木柵牆,將倒入木柵牆外的大缸之中,供飢民分食。

  大多數家兵,包括信昌侯府派來的人手,都是在柵牆之後,唯有以隨母親改嫁而過繼入籍到韓家的郭奴兒等二十多個飢民少年,隨范錫程、范大黑、林海崢站在木柵牆外,以瘦弱的身子勉強維持住秩序。

  場面之混亂,實在不難想像。

  而派過來的百餘龍雀軍老卒,都沒有人在粥場這裡,韓謙估計他們就負責在湖灘兩翼設立轅門了。

  韓謙黑著臉走過去,抬腳將一排木柵牆踹翻在地,盯著發怔的范錫程質問道:「粥場一片混亂,這麼多人都縮在裡面是怎麼回事?」

  范錫程沒想到韓謙剛過來,就發生這麼大脾氣,解釋道:

  「蠱毒洶洶,家兵們有所畏懼,在柵牆前幫忙熬粥,卻也能勉強維持。」

  范錫程、范大黑、林海崢以及趙闊、趙無忌是知道《疫水疏》的內容,韓謙也反覆跟他們交待過水蠱疫隔絕傳染源以及他們自身預防的要點,但即便如此,他們心裡猶是打鼓,完全沒有底會不會受疫病傳染,更不要說其他完全蒙在鼓裡、僅僅是被動接受命令的家兵,對疫病畏懼如虎了。

  再一個,在范錫程他們看來,韓家為這些飢民做到這一步,已經仁至義盡了,也就沒有強迫那些畏懼疫毒的家兵,站到木柵牆外來跟染疫飢民直接接觸。

  「蠢貨,你這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他們皆是我韓家的兵卒,難不成日後在戰場上,面對洶洶戰刃,也要縮頭躲到木柵牆之後,靠這些瘦弱少年,替他們擋飛矢刀劍嗎?」韓謙毫不客氣的朝范錫程劈頭蓋臉就罵。

  范錫程老臉漲得通紅,卻沒有辦法替自己辯解。

  韓謙將腰間佩刀摘下來握在手裡,轉頭虎視耿耿的盯著木柵牆後的家兵片晌,跟范錫程說道,「救疫如殺敵,倘若在殺敵戰場之上,有人敢畏敵不前,抗命不遵,范錫程,你當如何處之?」

  「當斬。」范錫程甕聲說道。

  「好,長史沈漾大人在此,其他人,我管不到、管不著,但范錫程你眼珠子給我睜大了,這些個暫時借用到沈漾大人帳前聽令的韓家家兵,誰敢畏懼不前、誰敢抗令不遵,你他媽給我一刀戳死一個,我韓家不養這樣的廢物!」韓謙盯著縮在木柵牆後的諸多家兵及子弟,怒斥道。

  隔絕疫水之法說起來簡單,但三四萬染疫飢民虛弱到極點,也就完全失去自我組織的能力,家兵不敢深入跟這些染疫飢民接觸,如何盯著不讓他們接觸疫水,如何讓他們嚴格克制住只飲井水,又如何讓他們改變之前的陋習、集中如廁,並將糞溺等污物進行進一步的處理,又如何將他們組織起來,趕在春水漫漲之前,沿湖灘修出一道泥堤出來?

  這些事情不做,疫情得不到控制,染疫飢民始終淹淹一息,後續的屯田、編訓,壓根就不要有一絲絲的指望。

  韓謙還是希望趕在安寧宮回過神來之前,能看到龍雀軍初成規模,這樣多少能叫安寧宮及太子那邊有所忌憚、收斂,他跟他父親才更有可能逃過安寧宮的打擊報復。

  而更重要的一點,韓謙還是嫌他父親以前待這些家兵太寬鬆了,讓他們日子過得太滋潤了,現在正好借這個機會,將一些規矩重新立起來。

  倘若一個個都他媽當成大爺養著,韓家發生點變故,他們能有一丁點的忠心,才叫見鬼了呢。

  說到這裡,韓謙又朝代表信昌侯府過來的兩名管事拱拱手,說道:「信昌侯府這邊,我插不了手,還請二位管事惦量著辦。」

  韓謙與沈漾等人從染疫飢民人群裡擠入粥場,他們敢這麼做,比說一百遍都管用。

  再說大家也都明白少主遠沒有家主好伺候,而且在韓家少主說話的份量越來越重,看到韓謙發這一通脾氣,當下山莊裡的家兵便不敢再哆嗦什麼,將木柵牆撤開,紛紛走出去,將秩序維繫起來。

  韓謙也知道,這邊的事情稍有起色,信昌侯李普就有可能將他的人手驅趕出去,保證編訓、領兵之人,皆受他及晚紅樓那邊的控制,但韓謙並不會因此就選擇袖手旁觀。

  韓謙讓家兵及諸子弟深入接觸染疫飢民,甚至將前期最為混亂的局面承接下來,倒不是說他跟他父親、跟沈漾一樣有悲天憫人之心。

  他現在還千方百計想著怎樣能順利活到天祐帝十七年往後呢,要悲天憫人,也該是別人來悲憫他才對。

  實際在韓謙看來,前期的局面越混亂,家兵及諸子弟介入其中,所能得到的鍛鍊將越充分。

  沈漾是有經世致用之學的名儒,韓謙即便他自己偷些懶,讓范錫程、范大黑、林海崢、趙無忌以及郭奴兒、林宗靖這些少年跟著沈漾做事,也能學會如何抽絲剝繭的將混亂的局面一點點理順過來。

  這是他們閉門苦學,都很難領會的東西。

  兩三百人手散出去,場面總算是沒有剛才那麼難看,韓謙請沈漾進莊子裡說話。

  范錫程雖然被韓謙當眾訓斥了一通,但還有很多事要稟報,看粥場有林海崢、范大黑配合信昌侯府的管事主持便夠了,拉上韓老山,硬著頭皮跟韓謙、沈漾他們走到東院。

  「山莊裡已經耗了多少糧食?」韓謙請沈漾入廳而坐,將范錫程、韓老山喊過來問話。

  范錫程微微一怔,見韓謙眼色是要他實話實說,便道:「山莊裡所備的十二萬斤糧食,三天已經耗得七七八八,頂多還能再支撐明天午前的一餐。」

  韓謙之前拿出上百餅金子給范錫程過來籌備賑濟之事,但這邊聚集三四萬的飢民,一百餅金子可以說是杯水車薪,其他物資不說,僅收購過來的糧食也只能勉強支撐三四天的消耗而已。

  朝廷說是每年要拔兩千萬錢軍資,但即便安寧宮那邊不從中作梗,相應錢物能很快順利撥付下來,也只能支撐兩三個月而已。

  很顯然這種事情,沒有信昌侯府及晚紅樓以雄厚的財力做支撐,即便將韓謙的骨頭都拆下來去買,也多支撐不了幾天。

  韓謙跟范錫程說道:「山莊耗用多少糧食、每天投入多少人手,折算多少工錢,范錫程你列個細目出來,每隔一旬報給沈漾大人知道,不能公私混淆了……」

  韓謙還沒有大公無私到拿自己的私房錢,替三皇子楊元溥及李普他們養兵,不僅前期投入的糧食等物資要結算清楚,這前前後後韓家投入多少人手,也要折算工錢。

  沈漾倒也不以為意,朝廷原本就嚴禁私家大規模救濟飢民,以防地方豪族收買人心存禍亂之志。

  即便其他州縣管不了那麼多,但在京城金陵,沈漾也是絕對不希望有誰模糊這條底線了。而即便信昌侯府拿錢糧出來,也必須以三皇子臨江侯的名義撥付下來。

  畢竟屯營軍府所收編的飢民,理論上都是三皇子臨江侯楊元溥名下的兵戶,日後龍雀軍的兵將都要從屯營軍府所轄的兵戶裡徵調。

  韓謙能主動這麼提,沈漾反倒認為他知道分寸,更想著將他留在身邊任事,而沒有想韓謙其實是心裡捨不得這些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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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培養方向

  見沈漾頷首認可此事,韓謙又問范錫程:「我讓你去僱請幾名燒石匠,可有找到合用的人手?」

  要隔斷傳染源,除了遠離疫水之外,最重要一項工作,還是人畜便溺等污物都要進行處理。

  特別是湖灘之上聚集的三四萬染疫飢民,排泄出來的便溺裡必然存有大量的血吸蟲幼卵,是必須要進行滅殺的。

  韓謙絞盡腦汁所能想到的當世最為廉價,也相對可靠的辦法,就是用生石灰處置。

  當世在五六百年前,就有醫書記載青白石作灶焚燒得石灰,有療瘡收創之用,也是當世最為廉價易取的消殺藥。

  田莊後山就產青白石(石灰石),韓謙雖然查了一些古法燒製石灰的資料,都大同小異,但紙上得來終覺淺,他心裡還是沒有底,便吩咐范錫程在山莊附近僱請幾名能燒製石灰的匠工,覺得這樣應該更靠譜些。

  「找到五名老工匠,目前山莊裡這個狀況,出了三倍工錢,才願意過來。這兩天沿山走過一遍,初步選在田莊下方的水灣處建窯,正等少主您過來定度。」范錫程說道。

  「沈先生,要不要去看一眼?」韓謙問沈漾。

  沈漾原本就精擅經世致用之學,今日又得幸讀過《疫水疏》,知道石灰有大用。

  染疫飢民暫時都還不堪用,諸曹佐吏基本都是信昌侯府所舉薦的人,即便到位,但此時連軍府公所都沒有建立起來,前期必然一片混亂,要做的事情又太多。

  沈漾看到韓謙這邊早就想到建窯燒製石灰,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到時候核計工本,由軍府作價購買便成。

  飢民隨地便溺已成習慣,即便將家兵驅趕到飢民中去,迫使他們集中如廁,三四萬飢民,每天所產生的便溺之物也是多得恐怖。

  權貴不事賤業,更不要說跟便溺等污穢之物打交道了。

  韓謙卻知道這是最為重要的一個環節,絕不能嫌其污穢而不為,而建窯燒製石灰之事也是宜早不宜遲。

  在山莊能產石灰之前,甚至還需要先從別處高價購買來應急。

  韓謙正要陪沈漾出去察看石灰窯的選址,這時候桃塢集里正張潛以及三名身穿武官將服、身形魁梧的校尉跑過來求見沈漾。

  包括大面積的湖灘地,赤山湖以北的桃塢集,南北縱深三五里不等、東西狹長十二三里,兼之桃塢集以北的一部分山澤之地,這次整個的都被征辟用作龍雀軍的屯營軍府。

  桃塢集之內,像秋湖山別院這樣的,家主有功名官身,自然能得到豁免;而受僱在這些田莊耕種的佃農,也可以選擇去留。

  除此之外的民戶都要驅趕出去,由江乘縣另外擇地安置,原先的田宅都由軍府徵用。

  里正張潛,原本是桃塢集的大戶,擁有兩千畝良田,雖然得以豁免,田地沒有被直接徵用,但他家的田宅位於秋湖山別院的下方,周圍聚集的染疫飢民更多,令他心驚膽顫。

  當然了,張潛才是小小的里正,根本沒有能力阻止龍雀軍將屯營軍府設在桃塢集,但他在江乘縣也是有些人脈,可以將這裡田宅交出去,在桃塢集之外另換一塊地。

  不過,捨棄張家三代人經營下來的肥沃田宅,去其他地方換一塊荒地從頭開始,張潛怎麼都不甘心,便先將家小都搬到縣城去,他帶著兩名家僕留下來觀望形勢。

  范武成被趙無忌射殺時,韓謙跟張潛見過面,但沒有更深的接觸,只能算是點頭之交,客氣的請他進大廳與沈漾見面。

  與張潛一起來見沈漾的三名軍將,則是龍雀軍派駐過來的都虞侯郭亮與兩名龍雀軍的營指揮。

  在潤州一戰過後,龍雀軍僅有五百殘弱老卒沒有裁撤編制。

  近幾年作為龍雀軍僅存高級軍將的都虞侯郭亮,雖然在潤州一戰之後沒有受牽連追責,但也一直被朝廷遺忘在角落裡。這對此時才三十多歲,年少時就建立軍功,得受都虞侯將職的郭亮正是建功立業之年,這數年的蹉跎,實是一種煎熬。

  這一次天祐帝封臨江侯楊元溥為龍雀將軍,執掌龍雀軍,還新設屯營軍府收編飢民為兵戶,以便將來能編訓兵戶,將龍雀軍重新整編起來,郭亮還照舊擔任都虞侯,與信昌侯長子李知誥以及次女婿柴建等人一起,乃是臨江侯楊元溥及副統軍陳德之下的五將之一。

  不過,信昌侯李普那邊暫時並無意用郭亮,不僅將郭亮踢過來負責屯營軍府的建設,還將郭亮之前手下的人馬,將其中四百多能用的兵卒挑走,留下百餘老弱病殘踢給郭亮帶到桃塢集來。

  郭亮滿肚子怨氣,即便不敢奉旨不遵,但帶著人馬到桃塢集來,也只是在兵部確定的屯營軍府範圍兩翼將轅門柵牆建造起來,然後就分兵守住北岸湖灘的東西出口,其他事也一概不管,更不要說參與賑濟染疫飢民了。

  沈漾身為長史,雖然沒有加屯營都尉,但也沒有其他人出任屯營都尉一職,沈漾就是屯營軍府的最高負責人。

  得知沈漾過來,郭亮也只能帶著手下兩名同樣被踢過來後滿肚子怨氣的營指揮,趕過來參見。

  都虞侯已經是中高級將職了,孔熙榮的父親孔周身為右神武軍副統軍,也僅比都虞侯高一級。

  韓謙倒是有心交結受信昌侯李普他們排擠的郭亮,特客氣的將沈漾旁邊的座位讓給郭亮,但郭亮正眼都沒有瞅韓謙一下,倒是站在對韓謙身後的少年趙無忌打量了幾眼,才跟沈漾說事去。

  看郭亮這副踞傲模樣,韓謙心裡恨得直咬牙,心想這個一點眼力勁都沒有的傢伙,活該坐這些年的冷板凳!

  當然,郭亮能注意到少年趙無忌,韓謙心裡還是很得意的,這少年雖然總是安靜的站在角落裡,卻時刻又像一隻蹲在陰影下的獵豹給人威脅。

  范武成原本就是兵戶子弟,自幼習武不綴,父兄死後過繼到范錫程膝下,身手更是青出於藍,比范大黑、林海崢他們都要強出一籌。

  要論單打獨鬥,瘦弱的趙無忌三四個都不是范武成的對手,但就在狹小的陋室裡,一心趕人的范武成卻被趙無忌拿弓箭無情射殺,整個過程令林海崢、范大黑他們匪夷所思。

  照道理來說,空間越狹窄小,越難用弓箭殺敵。

  在韓謙的強壓下,范大黑、林海崢不敢待趙無忌生分,經常在一起切磋。

  正面對抗,趙無忌站在范大黑那如半截鐵塔似的壯碩身體面前,還是太單薄了,但放開場面限制,范大黑非要與林海崢兩人聯手,才能防得住趙無忌那凶險而出乎意料的進攻。

  趙無忌不是那種衝鋒陷陣的無敵戰將,而天生就是藏在陰影深處的刺客。

  很可惜,范錫程他們都是慣於戰場廝殺的悍卒,趙無忌想要從另一個方向提升自己,他們都給不出好的指導。

  韓謙便讓趙無忌也跟在他身邊,學習他天馬行空隨想隨教、亂七八糟沒有什麼體系的雜學,平時主要強化潛伏、斥侯、偵察、野外生存等方面的訓練。

  當世要成為合格的殺手或刺客,要求絕對比戰場上衝鋒陷陣的武將要高得多。

  而對下面家兵子弟的訓練,除了基礎的拳腳刀弓強化身體基礎外,韓謙也同樣更著意培養他們偵察、斥候、潛伏等方面的能力。

  韓謙想著有朝一日,歷史軌跡無可改變,他不幸成為大楚的「逆黨」,此時的他再傻也不會想著用五六十名人手,去正面對抗追兵。

  強化這些家兵子弟的忠誠,訓練他們潛伏偵察以及野外生存、最終能保護他翻越山林、潛逃出大楚的本事,才是韓謙此最要緊去做的事。

  同樣的,這還是要比培養衝鋒陷陣的武將難得多,天文、地理、方言以及人物風情、野外生存、急救乃至偷雞摸狗的下三濫手段都要有所涉獵。

  然而,在范錫程他們看來,韓謙就是在亂搞。

  只是在《疫水疏》成篇之後,韓謙在他父親韓道勳那裡所獲得的信任,壓根就不是范錫程這邊家兵滿肚子意見能推翻的。

  因此韓謙有心胡搞,范錫程等人也只能配合著折騰。

  當然了,時間才過去不到一個月,不可能立竿見影有什麼效果,但也不是沒有好處。

  四十名家兵子弟,其中十三人是真真正正的家生子,韓道勳以往御下寬鬆,這些家生子自幼習武、也粗通筆墨,健壯而自信。

  雖然韓謙在編訓時,強行將這十三名家生子壓制下去,挑選飢民子弟統領諸隊,誰敢逆抗就用鞭刑重罰,但不管怎麼說,飢民子弟初時是沒有自信的,而家生子皆滿心不服。

  不過,飢民子弟表現出來的韌性,要比家生子強得多。

  也許常年掙扎在強大的生存壓力之下,這些少年偷雞摸狗、察言觀色的事情沒有少幹,他們在斥侯、偵察、潛伏等訓練科目上,適應性也更強一些,也就漸漸沒有最初的縮手縮腳。

  韓謙讓范大黑、林海崢帶著這些少年,聽從沈漾的調遣參與賑濟之事,也是借這機會強化他們的適應及應變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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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燒石

  馮翊、孔熙榮翻山進入山莊,沈漾這時候才讓韓謙帶大家去看石灰窯的選址。

  石灰窯選在田莊下面的一個溪灣處,這邊地勢較低,水流平緩,舟船能直接從赤山湖駛進來。

  這裡原先就有七八戶民宅居住,這兩天都被遷了出去,七八棟民宅空了下來,范錫程那邊就當仁不讓,將這幾棟土房直接佔了下來;還有一座三四畝地大小的曬穀場,地方還頗為空曠。

  除了石灰窯外,還能繼續往外平整出大片的土地,韓謙走了一圈,暗感山莊可在這裡集中建一座較大規模的匠坊。

  龍雀軍的屯營軍府就在山莊的南面,往後在赤山湖北灘修建房屋、築堤屯田,需要大量的工具。

  乃至龍雀軍要真正的組建起來,兵甲戰械乃至兵將袍服,指望國庫撥付是不現實的,主要還是要屯營軍府這邊自行購買或生產。

  韓謙就想著山莊建築一些匠坊,還是大有可為的。

  韓謙現在不奢望能染指龍雀軍的兵權,但怎麼也要想辦法從龍雀軍身上吸點血下來,才不枉他冒這麼大的風險將《疫水疏》獻出去。

  別人又怎麼知道韓謙心裡打的小算盤?

  范錫程從江乘縣僱請的幾個燒石匠,都是黢黑精瘦的小老頭,臉皮皺得跟老樹皮似的,看到沈漾等大人過來,緊張連話都說不溜,好一會兒才搞清楚他們建窯燒石灰的辦法。

  韓謙這些天看《考工記》、《谷明藥編》,裡面都有提到燒製石灰之法,但記敘十分簡略。

  韓謙看書還以為當世人就言簡意賅這臭毛病惹人討厭,但問過范錫程請過來的這五名燒石匠,才知道當世燒製石灰,手段就是極其的原始。

  用石塊或黃泥壘灶,在灶中鋪一層薪柴再一層青白石,壘加兩到三層後,悶燒一個晝夜,便能取用;更簡陋的,就是地上挖一個土坑堆柴燒石。

  照這些燒石匠的經驗,每人兼採石、伐柴等事,一年差不多能燒三四十擔石灰出來以餬口。

  不要說韓謙了,沈漾聽了都直皺眉頭。

  照疫水疏所述,要想將疫情控制,這麼多染疫飢民,屯營廣及十數里方圓,都要大量採用石灰滅殺溝渠及便溺中的蠱毒,每年沒有三四萬擔石灰,是不頂用的。

  要用這種傳統的燒石法,差不多要上千名燒石匠才夠用,但現在將三四萬飢民聚集起來,就算能挑出上千名能幹重活的壯勞力來,但其他事就不用幹了?

  「建大灶!採石伐薪等事,皆專任其人。」韓謙說道。

  當世鹽鐵等業的工坊,已經相當成規模。

  少府左校署之下,便有鐵工匠奴兩千餘人以造兵械;而在海陵所設鹽場,更是多達兩萬餘鹽戶專事煮鹽之業。

  這兩項已經可以說是原始的工業體繫了,而石灰在當世除了用作藥物外,僅有極少數奢貴,才會用來粉刷庭院,需求量極少,才還沒有較大規模的石灰窯出現,但不是不能出現。

  雖然夢境中人翟辛平也沒有燒製石灰的記憶,但韓謙心想大體的方向不會錯。

  幾名燒石匠面面相覷,他們所會的燒石手藝,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哪裡能說改就改?

  只是在沈漾、郭亮、韓謙等人面前,幾名燒石窯也不敢說個不字,只是訥然站起來那裡,不知道怎麼應答。

  而就算他們願意順從韓謙,也不知道所謂的「大灶」該怎麼建。

  見沈漾也看過來,韓謙硬著頭皮將這事承攬下來,說道:「我這幾天在山莊這裡養病,建灶之事我來想辦法。」

  韓謙完全沒有覺得著手主持建燒石大灶,是一種賤業;再說他不把這事承攬下來,不能安他父親的心,還不知道他父親要搞出什麼么蛾子來呢。

  韓謙說他還在告病之中,沈漾只是微微一笑。

  三四萬染疫飢民亂糟糟一團,要梳理出頭緒來,千頭萬緒,即便不能將韓謙正式留在軍府這邊任事,韓謙此時留在山莊「養病」,又將建窯之事一力承擔過去,對沈漾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雖然朝廷傳言韓道勳獨子不學無術,但他這三四個月來在臨江侯府教授課業,三皇子楊元溥以及馮翊、李沖、孔熙榮等人,多如墜雲霧,唯有韓謙坐在書堂之中眼目清亮,明顯是他所教授的內容,韓謙都能聽得進去。

  今日沈漾再看韓道勳所寫的《疫水疏》,怎麼也不會以為有如此淵博家學的韓謙會是一個廢才。

  郭亮、張潛倒是頗為詫異的看了韓謙一眼。

  韓謙也怕郭亮、張潛等人不耐性,當下就叫這五個燒石匠,先照舊法在匠坊這邊將燒石灶砌出來,還將郭奴兒那隊家兵子弟喊過來幫助、學習,等他們這邊做好準備工作燒第一灶石灰,他再過來參詳怎麼改建大灶。

  接下來,眾人沒有再回山莊,沈漾而是跟里正張潛商議,將他家位於秋湖山別院南面的宅院借過去,暫時充當屯營軍府的駐所。

  要是可以,沈漾還可以推薦張潛到屯營軍府擔任從事。

  張潛小小一個里正,連韓家的少主韓謙都不敢得罪,又哪裡敢得罪身為皇子師的沈漾?

  再者說了,桃塢集整個都被闢為屯營軍府,桃塢集便不再存在,來年的田稅徭役就會成為一筆爛賬。

  他倘若不立時解除里正之職,一旦有人作梗,將這筆爛賬算到他頭上,張潛即便是傾家蕩產,都難消其禍。

  張潛即便擔心疫病不受控制,但此時沈漾征他入屯營軍府,擔任從事,卻是他不多的出路之一。

  沈漾看上去乾癟瘦弱,精力卻是旺盛,將張潛宅院征辟過去充當軍府公所,夜裡便請眾人過去草草用過餐,便召集起來商議改建屯寨之事。

  龍雀軍滿編一萬兩千五百兵卒,相對應的,屯營軍府滿編也是一萬兩千五百兵戶,軍以五百兵卒為一營,屯營軍府以五百兵戶為一寨,需置二十五座屯寨。

  太子一系所掌控的兵部,將桃塢集的原住民驅趕出去,以免為三皇子所用。

  對這邊來說,最大的好處就是十數座自然村落、數百處簡陋民宅空置出來,都能拿出來讓這麼多的染疫飢民,有一個遮風蔽雨的地方,不至於寒夜被活活的凍死。

  屯寨可以在這些自然村落的基礎上,一步步擴建。

  對應營校尉(指揮),每座屯寨要設寨主一名,又名屯營校尉,其下又設屯長五到十人,以掌屯田編訓等事。

  這些個屯營校尉的職缺怎麼安排,不要說韓謙沒有辦法插手,即便沈漾也沒有辦法置喙。

  屯營校尉及屯長,是將來掌握龍雀軍的基礎,李普看過《疫水疏》,知道聚集的萬餘染疫飢民還值得期待,他已經將信昌侯府所屬的一百名家兵獻給三皇子楊元溥,調派過來任事;而這些家兵的家小,隨後也將遷來,併入屯營軍府之中,成為龍雀軍真正的兵戶。

  二十五名屯營校尉以及相當一批屯長,自然是要從這一百人中選任;而信昌侯李普派過來的兩名侯府管事,也將在沈漾身邊擔任從事,分管倉儲、度支等事——前期所需要的錢糧,都得從信昌侯府調,屯營軍府的倉儲度支等事,信昌侯李普顯然也不想落入沈漾的掌控之中。

  由信昌侯府主導龍雀軍的復興,以此構建三皇子臨江侯的班底,是天祐帝半公開認可的事情,沈漾更關心將事情做好,只要信昌侯府這時候願意盡最大的能力去配合,才不關心誰來做。

  韓謙手裡更沒有多少家兵能獻出去,也無意染指屯長、都頭、隊率這些低級軍職。

  而信昌侯府名義上是將百餘家兵獻給臨江侯楊元溥,但這些家兵對三皇子到底有多少忠心,現在也實在難說。

  當然,這些家兵連同家小,被信昌侯李普強行併入屯營軍府,與三四萬染疫飢民混編到一起,即便擔任職司,心裡多少也有些怨氣的吧?

  當然,此時怨氣最大的還要屬馮翊、孔熙榮二人。

  他們除了多出一個從事的身份,並沒有在這件事上得到半點好處,這時候卻要冒著感染疫病的風險,留在軍府公所裡聽沈漾與郭亮、張潛等人商議屯寨之事,聽著就直打哈欠又不能提前告退。

  等事情商議完畢,已經是星月滿天。

  乘馬回城也要大半個時辰,再者入夜後城門四閉,即便是馮翊、孔熙榮想要進城,也會十分的麻煩,當晚就在韓謙這邊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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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29: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奴婢

  有郭奴兒帶著八名家兵子弟相助,五名燒窯匠連夜便將燒石土灶壘好,次日一早便請韓謙他們去看這些工匠用祖傳的手藝燒石灰。

  沈漾利用桃塢集現有的村落,連夜增設了十數座粥場,將三四萬飢民疏散到這些粥場救濟,然後再作兵籍上的梳理,場面也就沒有昨天看上去那般混亂不堪。

  清晨的時候,韓謙他們出門,已經看到隨范大黑、林海崢臨時借調到沈漾身邊的家兵及家兵子弟,正帶著一部分飢民清理道路,可見沈漾辦事的效率,比他們想像中要高。

  馮翊、孔熙榮留在山莊,沒有之前那麼恐懼,也就不忙著回城,跟著韓謙去看燒石灰,當作消遣;還特意派人去臨江侯府說這兩天在軍府這邊任事,想著能逃兩天的騎射苦訓。

  三皇子楊元溥一直都非常勤勉,也特別想以此獲得他人的認可,每天早晚各一時辰的騎射,叫馮翊、孔熙榮陪著苦不堪言。

  韓謙看一夜之間,湖灘上的混亂情形便有所改觀,心想他們昨夜回山莊後,沈漾或許一宵都沒有睡吧,也不知道這小老頭怎麼撐得住的。

  匠坊這邊,燒石土灶已經壘成,僅到大腿高矮,比平常所見的灶台還要簡陋,連灶門、風口都不留,可以說就是一圈矮牆作灶,然而直接在灶子裡鋪一層稻麥桿及枯樹枝,再鋪一層敲成拳頭大小的青白石塊,點燃後再用黃泥將灶頂封住留小口透氣,說是燒一個晝夜便成。

  整個過程就是要鍛燒,使青白石熱分解生成生石灰。

  夢境中人翟辛平化學很差,中學所學的那點化學知識都還給老師了,但基本的概念還是能知道的,這也是叫韓謙一眼就覺得這幾名燒窯匠所謂的祖傳手藝,實在粗糙、原始得很。

  燒石土灶竟然連灶門都沒有留,自然也就沒有爐膛一說。

  沒有爐膛、風口,就沒有辦法掌握火勢,而此時燒石土灶倘若想建得更大,一下子填入更多的石灰石,那能出多少石灰,出什麼質量的石灰,就完全不受控了。

  要建大灶,關鍵就是大灶要有能控制、觀察火勢的爐膛或者說風口。

  問題是這樣的爐膛要怎麼建,用什麼耐火材料,既不畏火燒,還要能留出足夠多、足夠大的孔眼通風,還要能將成千上萬斤重的石灰石跟柴炭撐起來,不使爐膛在燒石過程中垮塌?

  韓謙心想燒石土灶連風口都沒有留,又是用麥秸桿作柴,燒石的焰溫應該不會太高,讓郭奴兒將採石所用的一把長鐵釺子,從爐頂插入灶中。

  過了許久將長鐵釺子插出來,看鐵釺子僅僅是剛剛燒紅而已,看來鍛燒石灰石的爐火溫度,還真是遠不足以將鐵釺子燒熔化掉。

  既然用鑄鐵能造爐膛,韓謙完全不覺得改建大灶,有什麼難度。

  「造大灶,底部留出通風觀火的爐膛來,爐膛頂置鐵篾子,上層鋪一層木炭,保證石粉不漏下來,然後再一層接一層鋪青白石塊、柴禾,多燒幾天看效果!」韓謙將范錫程喊過來,將設想的辦案拿紙筆畫出來,解釋給他聽,讓他再找幾個佃戶過來,一起幫郭奴兒及幾名燒窯匠嘗試建大灶。

  「大人,這要是不成,一下子就要毀掉好幾千斤的青白石、幾十擔柴禾啊。」有個燒窯匠覺得韓謙有些胡搞,鼓足半天勇氣湊上前來好意勸告。

  普通匠戶一年累死累活幹下來,才能得五六千錢。

  兩三千斤的青白石燒廢了,這對些燒窯匠來說,相當於白干三五個月,確實是不敢輕易嘗試新法,但韓謙要是連這點浪費都捨不得,還想要做成什麼事情?

  韓謙微微一笑,他這時候不想解釋太多,畢竟這些燒窯匠大字不識一個,觀念陳舊而且頑固,他費力解釋再多,都還不如直接指揮他們做出來看效果。

  「你這麼胡搞能成呢?」馮翊拉著孔熙榮過來看熱鬧,見韓謙之前也沒有接觸過這種賤業,昨天夜裡聽這些工匠說過一遍,今天起早看過人家所造的土灶,就要直接改建大灶,怎麼都覺得不靠譜。

  「要是我能亂搞出一些明堂來,你輸我多少錢?」韓謙笑著問馮翊。

  雖然前朝中晚期,藩鎮割據成勢,剛剛舉起的科舉影響力相對有限,讀書人也就沒有那麼清高,而世家豪族相對要務實一些,但無論是讀書人,還是世家子弟,都沒有人會從事這些賤業,更要不要說有專人去鑽研了。

  這使得當世每一種傳統工藝要想改進,都是要靠幾代甚至數十代匠人的積累才成,整個過程自然是無比的緩慢。

  韓謙雖然沒有幻想能憑空搞成夢境中那種令人瞠目結舌的工業體系,但對當世這麼簡陋的匠術,都不能進行一定程度的改進,真是有愧夢境所帶給他的超越這個時代的思維跟學識了。

  當然,韓謙也不指望一下子就建能一爐出上萬斤生石灰的大窯,決定先在土法的基礎上進行改造,一步步去嘗試,然後再讓范錫程他們另外組織人手專事採石作業,進行分工合作,相信他所建的燒石窯,產出絕非其他人能及。

  「一枚金制錢。」馮翊雖然不信韓謙無所不能,但也學乖了,不會隨便跳進他的坑裡。

  韓謙翻了一個白眼給馮翊,才一枚金制錢的賭注,都懶得理他。

  …………

  …………

  之前山莊裡修建屋舍、院牆什麼的,雖然都是范錫程一力負責的,但他都是僱請附近的泥瓦匠做事,他帶著其他家兵當監工在旁邊盯著就行。

  這時候要他親自上場,帶著什麼都不懂的佃戶幹活,而韓謙只是拿紙筆畫出一個簡略圖,連比帶劃的說了一通,他看似聽懂了,但真正著手去做,就有些抓瞎。

  而那幾個燒石匠,之前所建的土灶都是憑藉經驗,灶牆都不到大腿高,更關鍵是柴炭、碎石都直接堆在地上,土灶不承受多大的重量,建得歪歪扭扭一點沒有關係。

  現在要改建的大灶,徑圍要大上一倍,下面還要留灶膛,上面還計畫疊六到七層石灰石跟柴炭,差不多要有一人高,灶膛要懸空承受五六千斤碎石跟柴炭的重壓,這個難度比想像中高得多了。

  灶牆稍稍歪斜一點,可能石灰還沒有燒出來,大灶就先塌了。

  不過,范錫程也不想在少主韓謙面前露怯,帶著人扒房取磚、和泥漿,就著手先干了起來。

  說是大灶,也不過兩步見方,韓謙與馮翊、孔熙榮回山莊吃過早飯,看日頭爬上樹梢,再帶著晴雲、趙庭、趙庭兒、趙無忌他們回匠坊,看到灶牆已經砌到有半人高,速度還不慢。

  只是灶牆怎麼看,都是歪斜的。

  「要不要我派人去少府找個大匠過來幫你?要不然這灶牆一壓就倒,你就要輸我一枚金制錢了。」馮翊有些幸災樂禍的問道。

  金陵附近真正有水平的匠工,差不多都招攬進少府了。

  無論是皇城宮殿的營建,皇室所用器皿的燒製以及羅裳袍服的織造,亦或是侍衛親軍的樓船兵械鑄造,乃及錢幣的范鑄,都是當世,或者至少說是江淮地區最精良的造物。

  專司其事的優良匠工,主要都集中在少府。

  站在一旁的范錫程老臉臊得通紅,但又覺得韓謙指派他做這事,有些強人所難,真不如現在就派人去請一位老師傅過來。

  范錫程也算是干練之才了,但很顯然跟韓謙所期待的那種幹練,還有相當大的差距,他嘆了一口氣,跟趙庭兒說道:「庭兒,你告訴范爺怎麼看這灶牆砌得直還是不直!」

  「你家奴婢,能抵得上一個老師傅?」馮翊笑著問。

  「要是趙庭兒能指揮這些匠工,將大灶建起來,你輸我多少錢?」韓謙這幾天恰好剛教過趙庭兒怎麼測水平,怎麼比對垂直,叉腰笑著看向馮翊問道。

  「趙庭兒能用這些匠工將大灶建起來,這枚合浦珠我送給她!」馮翊從懷裡掏出一枚龍眼大的合浦珠,瞥眼看向趙庭兒。

  一枚龍眼大小的合浦珠差不多價值十萬錢,在金陵絕對是稀罕物,見馮翊竟然打賭還不忘勾引趙庭兒,韓謙心底啐了他一口,跟范錫程說道:「你找十來個人進山采青白石,夜裡或許就能派上用場。」

  范錫程知道少主韓謙對他的意見一直都很大,這時候見少主韓謙派去帶人進山採石,而將建灶之事交給半大的小丫頭負責,心裡甭提多幽怨了。

  但是,在韓謙再過來之前,沈漾也派人過來催問石灰窯什麼時候能建成,范錫程不敢在這事耽擱,心裡再幽怨,也只能挑自己能勝任的事去做。

  趙庭兒、趙無忌的父親趙老倌,正好趕著農閒,也被給范錫程拉過來幫忙建灶,這時候走到角落悄悄拉了女兒的袖角,勸她不要逞能。

  趙老倌心裡想,這丫頭要是害少主輸掉那麼大的一枚珠子,將她賣了都賠不起啊。

  再說了,建大灶這種大事,怎麼能讓一個女娃子插手,這不是找晦氣嗎?

  趙庭兒卻是躍躍欲試,不理會她父親的勸阻。

  那幾個燒石匠心裡不願 ,但在韓謙面前也不敢吱吱唔唔說什麼,只是縮手縮腳的看著趙庭兒不顧積雪融化後場地有些泥濘,找來小塊木板,將一枚銅錢用絲線系到小木板,便做成最簡易的線錘。

  將線錘壓到已經砌得有半人高的灶牆上,讓銅錢筆直的垂下去,一比對,灶牆歪斜就更明顯了。

  「看清楚沒有?這樣的線錘多制幾件,每砌兩三層磚進行較直就可以,通體往上都不會歪斜。」韓謙有機會總是不忘敲打范錫程這些家兵。

  范錫程羞愧不知言。

  灶牆又不涉及木作,砌得平直是關鍵,見趙庭兒用這麼簡單的辦法,就直接抓住要害,馮翊也有些傻眼,忍不住拍手讚道:「這法子妙,原來看牆直不直,這麼簡單啊,」又賊心不死的問韓謙,「要不我拿十枚合浦珠,你將這麼聰明伶俐的奴婢讓給我?」

  「那是你們蠢啊,」韓謙理不都理馮翊,見那些匠工、佃戶還嫌趙庭兒是個女娃,訓斥道,「將灶牆全扒了重砌!還有,背幾袋石灰過來,絆入泥漿砌牆!」

  山莊已經先備了一批石灰應急,韓謙想著用石灰絆入泥漿砌灶牆能更牢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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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30: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王族楊恩

  當然,韓謙也沒有將這裡的事都交給趙庭兒,待范錫程帶著人進山採石,他便將裘袍脫掉,找來一塊直板,扣出一道槽子,注入水當成簡單的水準儀使用。

  這樣他就能確保灶膛上口架鐵篾子不會出現傾斜,否則的話,受力不均勻最容易導致垮塌。

  沒有現成的鐵篾子,現場打造粗鐵條,縱橫交錯嵌入燒石灶的爐膛口作支撐,只要確保孔眼足夠小,不讓木炭、石灰石塊漏下來就行。

  而這些除了通風、控制火勢外,還能讓人觀察到石灰悶燒的情況。

  而待石灰燒成開灶時,只要讓石灰從鐵篾子洩到下方的灶膛之中運出去,大灶就可以反覆使用,不像土法造的燒石灶,需要整個扒開來才能運出石灰。

  當然土法燒石灶堆起來也方便。

  到將晚時,新的大灶就已經建成。

  馮翊、孔熙榮嫌棄這些都是賤業,不會動手,但站在旁邊看著也津津有味,時不時拿趙庭兒打趣,這麼廝混了一天,也不覺得無趣。

  剛入夜,范錫程也帶著人用竹簍子背了二十多筐石灰石回來。

  他看到齊身高的灶牆眼睛看著就異常平直,也無話可說;在他們回來之前,韓謙還讓人用柴禾將灶牆烘乾待用。

  柴禾主要用麥秸桿,倒是隨手可得,但燒石灶的最底層需要鋪一層木炭作支撐。好在附近也有專門燒木炭運到城裡販賣的炭窯,直接派人過去購買就行,一車炭千餘斤,都不需要三十錢。

  當夜就照著新法,將柴岩及石灰石一層接一層鋪入大灶,然後封灶悶燒。

  夜裡吃過飯,韓謙還是不大放心,又帶著馮翊、孔熙榮他們跑下來看石灰窯的生產,五名燒窯匠也沒敢懈怠,都還守在窯前。

  只要大灶建得穩當,能不能燒出石灰,其實只要注意火候就行。

  而且這時候能從灶口看到最下層的石灰石經過鍛燒後,已經少許有燒成鐵灰色的粉末從鐵篾子上方灑落下來,取出一些摻水,看著嗶嗶作響,確是石灰無疑。

  「大灶或許需要多燒兩天,但此法能成是確信無疑的,你們明天再照樣造三座大灶,青白石也要確保能供應上。」韓謙吩咐范錫程道。

  郭奴兒等家兵子弟幫著砌灶牆,他們學得也快,范錫程回來後也找郭奴兒他們詳細問過用線錘及加水木槽測平直的辦法,說通透後真是一點都不複雜,但聽韓謙要同時建四口大灶燒石灰,為難的說道:「要將足夠量的青白石背出山,怕是莊子里人手不夠!」

  「怎麼不夠?」韓謙奇怪的問道。

  四口初步改造過的大灶,平均每天能燒出二十擔石灰就頂天了。

  這時候是農閒時節,佃農都歇著力,也願意幫山莊做事換一家人三餐飽食。

  而除了在匠坊幫忙助建大灶及儲灰倉的人手,除了跟隨范大黑、林海崢等家兵聽從沈漾調遣、幫著安置染疫飢民的人手外,范錫程目前還能有十二三個壯勞力帶進山背石頭。

  在韓謙看來,目前人手怎麼都夠用了。

  范錫程卻是苦澀,跟韓謙解釋原因。

  他們入山採石,手段又是相當的粗陋,主要是尋找那些風化酥脆的石灰岩,很容易用鐵錘敲落下來,再用人拿竹簍子背下山。

  當世人再能吃苦耐勞,鑽入深山裡,一天能背兩三百斤石灰石下山就頂天了。

  十多人進山,每天能背三四千斤石灰石就頂天了,但韓謙在溪灣地要造四口大灶,每天則要少說要背七八千斤石灰石才夠,差了一倍還多。

  更不要說每天出二三十擔石灰,還遠不夠軍府所用。

  「田莊上去,不就有青白石嗎,要跑那麼遠幹什麼?」韓謙奇怪問道。

  「溪溝頭的石層太堅硬,用上吃奶的勁,拿鐵錘敲半天,都落不下幾塊碎石;用鐵釺子,也敲不了幾下,鐵釺子就廢掉,還得進山裡找有開裂的青白石,更省事些事。」范錫程不是沒有考慮過就近採石,但他跟採石匠以及燒石匠都討論過,要不是這邊的青白石太硬,他們怎麼可能捨近求遠?

  「唉!」

  韓謙之前的心思都用在彌補之前荒廢的時間,以及獲取他父親的信任上,這時候真正著手去做些事件,才知道當世的匠術手藝有多簡陋。

  韓謙不知道少府所轄、為皇家專司營造的大匠們水平怎麼樣,但民間的這些熟練匠工,水平實在不夠看。

  見這時候夜色已深,韓謙吩咐范錫程說道,「明早你讓大家每人都準備好一捆柴禾以及取水的木桶,在上溝頭那邊等著我——你們真是什麼都要手把手教才行。」

  范錫程一臉羞愧。

  「採石,你也會?」馮翊好奇的問道。

  「再賭一枚合浦珠子?」韓謙問道。

  「……」馮翊搖搖頭。

  從在臨江侯府賭黑白投子起,他跟韓謙賭啥,好像都沒有贏過。

  輸一枚金制錢,他還能不心疼,一枚龍眼大小的合浦珠值幾十萬錢,他平時隨身就拿一兩枚玩著,可不敢跟韓謙這麼賭。

  …………

  …………

  次日一早,韓謙睡到天光大亮,才懶洋洋起床,練過一趟石公拳再與馮翊、孔熙榮他們,在趙無忌、趙闊等家兵的護隨下跑去後山。

  范錫程早就等著十多壯勞力在那裡候著。

  積雪融化,山道泥濘,韓謙半道滑了一身泥,叫馮翊嘲笑了半天,這會兒到上溝頭也不多說什麼,讓人將四周的雜草枯樹清理掉,以免山火漫延,清出一片採石地,將柴禾覆到石灰石上點燃,柴盡即澆上冷水。

  聽著哢哢的崩裂聲,一大片青白石表面破裂出許多紋路出來……

  「這是什麼辦法?」馮翊看了目瞠口呆,

  「你們一個個不學無術的蠢貨,這麼簡單的辦法都沒有一個能想到?」

  沒有現成的山路,深一腳淺一腳的,韓謙剛上山就摔了一個狗吃屎,被馮翊嘲笑了半天,正窩著一肚子火,這會兒脾氣自然就見長,對范錫程、趙闊他們也不客氣,訓問道,

  「以後還有多少破事,要我手把手教你們才知道怎麼省事、省力氣?做什麼事,要用腦子啊!」

  范錫程、趙闊被罵得一臉慚愧,心想著以後能就近採石,即便還是用竹簍子背,沿著溪溝開闢出一條小道,一人一天跑十幾個來回,十幾個壯勞力,每天背三四萬斤青白石都不成問題。

  這時候下面傳來人馬踐踏的喧嘩之聲,韓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過了片刻便見他父親韓道勳以及沈漾在張潛、郭亮以及韓老山、林海崢、范大黑等人的陪同下,穿過樹林往這邊走來。

  「父親,大清早的,你怎麼到山莊裡來了?」韓謙問道。

  「今日休沐,我在家也無事,便帶著韓老山出城來透透氣,」

  即便疫水疏是韓道勳所書,他心裡也極迫切希望染疫飢民得到救濟,但他並不願介入奪嫡之爭,自然也不願意承認過來是看到這邊的準備情況,說道,

  「剛到山莊前遇到沈大人、楊大人、郭將軍,聽說你帶著人在這裡採石,便一起過來看看。」

  聽父親說,韓謙才知道沈漾與郭亮身後還有一個四十來歲、長相乾瘦的中年人身穿青色便服,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樽大神,一早跟沈漾、郭亮廝混在一起,只是上前見禮道:「韓謙見過楊大人。」

  「都說韓家七郎不學無術,沒想到韓家七郎也知道這火焚水激之法啊!」青袍中年人看到前面一大片青白石表層已經破裂開來變得易采,頗為讚賞的說道。

  尼瑪,難道誰見面都要特意說一下他不學無術不成?

  韓謙肚子裡暗罵一聲,但臉面上還是要裝作一副乖巧的說道:「漢帝劉邦行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策,兵出蜀道雖然沒有走褒斜谷,但褒斜谷的千里棧道還是有派人去修的,開鑿石洞之法便是火焚水激,韓謙恰好有聽父親教導過。」

  「嗯!韓家家學真是不簡單啊!」中年人朝韓道勳點頭讚道,「一句話便知道你家公子知史、知兵策、知致用之學,我倒是好奇當初傳你家公子不學無術,這話是誰傳出來的啊。」

  韓謙好奇的看了馮翊、孔熙榮,想問他們這孫子是誰啊,跟他父親說話也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但看他身穿青色常服,為官品秩應該不高啊。

  「下面那指揮眾工匠造大灶的女娃,她所學得的測平直之法,也都是你所教?」中年人頗有興趣的繼續問韓謙,「你父親與沈大人都是博覽眾書,也都不知道能這麼造燒石大灶,你是哪種書裡看過的?」

  「知古法而不知進取,乃時匠大弊也。」韓謙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混賬傢伙,你知道你眼前是誰,說這種大話?」韓道勳教訓韓謙說道。

  中年人卻是不介意,還很客氣朝韓謙拱拱手,自我介紹說道:「少府右校署材官楊恩,見過韓公子。」

  「啊,楊大人,韓謙失言了。」韓謙嚇了一跳,忙揖下腰還禮道。

  少府右校署專司版築等工造,右校署材官,說白了就是皇家工匠大頭目。

  雖然右校署材官可以說當世匠術集大成者,但在匠造屬於賤業的年代,地位絕對不會太顯貴。

  實權不實權另說,至少遠不及韓道勳此時擔任的秘書少監清貴。

  不過當朝右校署材官卻是一個極特殊的人擔任,這個人就是天祐帝的族弟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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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30: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相知

  楊恩除了出身宗室外,從天祐帝出任淮南節度使時,出兵征戰四方,幾乎所有的營造之事,都是楊恩在負責,可以說是功勞不在浙東郡王李遇以及壽州節度使徐明珍等人之下的開國勳臣。

  開國之後,楊恩曾官至工部尚書、封溧陽侯。

  在潤州一戰後,他為請天祐帝開恩,放過與他往年交好的越王董昌的妻兒,與天祐帝懟過一回。

  天祐帝最終下旨滅董昌其族,楊恩當廷就將官袍脫下,要掛靴而去。

  最後還是一堆老友相勸,楊恩才跟天祐帝請罪,之後免去工部尚書之職,剝奪爵位,留在少府主持工造等事,但每有大朝會,都告病不朝,也是當朝唯一敢將天祐帝使臣關在門外不見的人,也堅決不接受天祐帝以後對他的重新封爵。

  楊恩兩個兒子與董昌所部的越州軍戰死於潤州戰場,其妻病亡後也沒有續娶,幾次將天祐帝賞賜的宮女送回宮中,平時喜歡騎頭驢在城裡閒逛,也不介意到晚紅樓這樣的歡場聽個琴什麼的。

  韓謙真沒想到沈漾竟然將他請過來幫忙參詳屯營軍府的營造,難怪一臉孤傲的郭亮,對沈漾都滿臉的不恭順,卻在他面前跟條小哈巴狗似的啊!

  真要說起來,他父親以及沈漾,在楊恩面前都是小輩人物;即便太子、信王以及三皇子楊元溥看到楊恩也不得踞傲無禮啊。

  當然,楊恩叫沈漾請過來幫忙,也不是說要捲入奪嫡之爭。

  一是楊恩連天祐帝都不理會,別人也不會認為他會捲入奪嫡之爭;再者就算楊恩此時隨手幫臨江侯這邊的忙,此後太子那邊得勢,也沒法能拿楊恩這麼個人怎麼樣。

  楊恩能灑脫,韓謙他們卻沒有這個資格,他也不妄自揣測楊恩怎麼看待三皇子楊元溥。

  楊恩問他石灰大灶的改建之法,他都是語焉不詳,只說沈漾那邊催逼得厲害,山莊裡又沒有多少人手可用,只能冒險嘗試建大灶。

  大灶第一爐石灰還在燒製中,但在楊恩這樣的行家眼裡,一眼就看出能不能成,還特地指導那幾個守窯的燒石匠怎麼看灰青白三色判斷石灰燒製的進程,推測木炭要多加,而這等程度的大灶要悶燒三天兩夜才夠。

  有楊恩指點,就省去韓謙他們許多的摸索工夫。

  韓道勳不願意捲入爭嫡之事,沿途看過染疫飢民的情況,就留沈漾、楊恩以及郭亮等人在山莊裡飲宴。

  都虞侯郭亮卻是推說營中有事,就先行離開了。

  屯營軍府這邊,再忙也不可能比沈漾更忙,看郭亮離去時眼睛裡儘是嫌棄,韓謙心想別人對他父親有這樣的誤解才好,要不然人人都猜到屯營軍府實是他父親一力促成,這金陵城裡怕是沒有他父子的活路。

  郭亮不滿離去,馮翊、孔熙榮午前又被不怎麼放心的馮文瀾派人過來勒令回城去了,午時也就韓謙陪同沈漾、楊恩以及他父親在小廳裡飲酒。

  待酒菜都上齊,閒雜人等退走,楊恩突然端起一杯酒,說道:「王積雄辭相,薦道勳入朝,說道勳有大才,前些天道勳在朝會時諫言驅趕飢民,我當時在翠華樓聽曲,聽說這事後還罵王積雄老糊塗,長了一雙什麼狗眼。現在看來,我要跟道勳你謝罪啊!請道勳原諒我這張破嘴在外面胡言亂語!」

  看他父親激動得老淚都迸出淚花來,韓謙卻頭皮發麻,有些事果然還不可能混過眼睛毒辣的人啊!

  韓道勳諫言驅趕飢民,事情被臨江侯府這邊接過來,最後沒能討好到太子一系,還落下一個諂媚太子、其心歹毒、欲害飢民的惡名。

  雖然惡名是韓道勳主動求的,但平素頗有清譽的幾個好友都刻意疏遠,韓道勳心裡並不好受。

  楊恩這一杯酒敬過來,韓道勳內心激動實在是不難想像的。

  喝過幾杯酒,韓道勳、沈漾、楊恩三人不可避免的就要議論起當前的形勢,韓謙聽到這三個老憤青都贊同當朝頑疾不在嫡爭,嚇得趕忙轉移話題,說道:「楊大人難得出城,軍府屯寨以及大堤要怎麼造,沈漾先生可不能錯過機會請教楊大人啊!」

  韓謙就怕他父親這時候心頭湧起得逢知己的衝動後,就再也壓制不下去。

  「這個不忙,我現在清閒得很,得閒就出城一趟,也不是什麼事,我手下還有幾個大匠,明天就調過來給你們用,」楊恩卻不忙著討論屯寨跟大堤的營造之法,他的興趣在另一方面,問道,「石灰是有療瘡去創滅殺蟲豸之用,但你們怎麼肯定石灰也能對付水蠱毒?」

  韓謙才知道最大的破綻出在石灰上,只是很可惜山莊這邊不出力,沈漾那邊暫時難以抽調大量的人手燒製石灰。

  「這是道勳兄寫就的《疫水疏》,請楊大人一觀。」沈漾從袖袍裡拿出一封摺子,遞給楊恩。

  韓謙直想找個鐵錘狠狠的砸自己一下,沒想到他老子讓沈漾看疫水疏不算,還將《疫水疏》的原件直接交給沈漾!

  要是沈漾將這封原件交給安寧宮,韓謙心想他站在安寧宮的立場,看到這封原件後,多半會派刺客,直接將他們爺倆給殺了。

  「楊大人要是不嫌韓謙話多,韓謙一一解釋給楊大人知道。」韓謙半道將《疫水疏》截過去,說道。

  沒有這封原件,安寧宮即便猜到他父子暗中助臨江侯,只要不能確認他父子倆是這件事的主謀,對付他們的手段就有可能不會太激烈。

  畢竟刺殺這種手段,要用也只能用在對方最關鍵的人物身上。

  所以這封他父親執筆所書的《疫水疏》,怎麼都要毀掉的。

  上次他默抄下來給信昌侯李普他們看的抄件,也是當場收回來事後毀掉,就是怕一旦安寧宮對臨江侯這邊動手,看到這些實證後,他恐怕連跪舔求僥的機會!

  見韓謙直接將《疫水疏》給截過去,楊恩也不覺得他此舉太無禮,更沒有想到韓謙動了那麼多的心思,說道:「你父子二人直接解釋給我聽,更好。」說這話,楊恩則是看向韓道勳,他覺得疫水疏乃韓道勳所寫,自然是韓道勳更有資格解釋給他聽。

  「謙兒對水蠱疫觀察猶深,此疏有半數功勞是謙兒的。」韓道勳卻是更希望韓謙以後能更得楊恩、沈漾二人的欣賞。

  「哦!」楊恩詫異的朝韓謙看過來,示意他來解說。

  「……」韓謙實在不想多說,但這時候又必需將三個老憤青的注意力吸引到具體而瑣碎的技術性細節討論中去,不僅將前朝醫書對水蠱疫的觀察綜述說了一遍,甚至更明確的指出水蠱疫就寄生在淺水螺類之上,種種措施主要就是控制疫源,除了大規模灑用石灰滅殺疫源,還需造大堤封擋湖水,屯田只能種旱地,要杜絕水田,溝渠要挖新覆舊……

  「照你所說,確實值得一試,但湖灘多低窪地,即便造堤不為湖水所侵,但春夏多雨時季,到處都是積水,又怎麼耕種旱田?」楊恩對營造之法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要害,直接問道。

  「用垛田法造旱地!」韓謙說道。

  「垛田法?」楊恩聽著這詞太陌生,疑惑的問道。

  「將一塊低窪地的四周淺溝挖成深塘,塘泥就能將中間的低窪地墊高,彷彿草垛,」韓謙解釋道,「深塘難蓄蠱毒,這從城中沒有多少疫病散播一事便可驗證。」

  「海州那邊有人用此法造田,我倒不知道原來叫垛田法,聽著真是形象,」楊恩笑著跟韓道勳說道,「你家公子還真是博學廣識啊,要是能到地方錘煉幾年,他日入朝,與你一樣,必成國家棟樑啊!」

  楊恩的本意還是不願意韓道勳、韓謙捲入爭嫡之事的。

  韓謙心裡其實特別期待楊恩能找天祐帝,推薦他父親出仕地方,遠離金陵是非之事。

  而到地方上,他父親即便要行新政,觸動的也只是一方豪族,到時候天祐帝說不定心裡也願意拿某個州縣做試驗而給予強力的支持呢。

  只是想到楊恩這些年跟天祐帝的彆扭勁,自然暫時沒有辦法在楊恩這裡打這個主意。

  不過,沈漾、韓道勳與楊恩三人還是被韓謙成功的將注意力轉移到具體技術性細節的探討中去。

  只是他父親跟沈漾、楊恩討論時間太久,韓謙又患得患失起來,心想這三個老憤青廝混在一起的時間太長,讓安寧宮知道也會起疑心啊。

  好在日頭偏斜時,范錫程過來稟告新的三口燒石大灶已經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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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0:30: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慷慨

  大規模產出石灰,是控制疫源的第一要務,沈漾、楊恩、韓道勳都關心,便與韓謙一起去看三口大灶建得如何。

  昨夜所造的大灶,青白石鍛燒已經快有一天一夜,膛底也積了大量鐵灰色石灰,拿長鐵釺子去捅,中層石頭所燒的火候還不夠,但新灶確實可行是無疑的,甚至可以造得更大。

  畢竟四口大灶,平均下來一天能出二十擔石灰就頂多了,但要處理人畜便溺、控制疫源,每天少不得要用上百擔的石灰才夠。

  其他不說,三四萬人,分二十五屯,每座屯寨有一千四五百人,要處置這些人每日產生的便溺污物,得要多少擔石灰才夠?

  「韓謙,你在這邊試建大灶,每出一擔石灰,軍府那邊都以市價收之。」沈漾說道。

  「石灰用越多越好,但軍府財力有限,此事用多,則他事用少,」韓道勳心思在飢民身上,問范錫程,「這邊四口大灶,建成後每天能出二十擔石灰,你估算要用多少力工?」

  韓謙急得直想跺腳,安置染疫飢民,前期都是信昌侯府拿錢物投入,難得有機會在這件事能狠狠宰李普、李沖父子一刀,怎麼能心慈手軟啊?

  見家主問話,范錫程不顧韓謙使勁的遞眼色,賊老實的回道:「照少主所授之法,燒石匠一人計三個力工,總計也只需要三十個力工就夠——一個力工每天給三升糧。」

  「三十個力工就夠啊,那就算計一百升糧,產二十擔石灰,每擔石灰作價五升糧就夠了。」韓道勳說道。

  聽他爹這話,韓謙便心痛得泣血。

  每擔石灰市價二十升米,他爹韓道勳慷慨勁一來,張口就將山莊所出的石灰直接削減到市價的四分之一供給屯營軍府。

  而且他還不能宣揚,還得保密,不能讓安寧宮那邊知道這邊在拚命倒貼龍雀軍的屯營軍府,這他媽得多委屈啊!

  你們這是破壞市場搞惡性競爭啊!

  不過,韓謙也明白,父親為安置這些飢民,不惜背負惡名,絕對不會坐看他從飢民身上漁利的,有苦也只能自己咽進肚子裡去。

  「如此甚好,石灰越用多越好,每年少不得要用七八萬擔,要是市價,專為一事就要用近兩萬石糧,確實會很吃力。」沈漾說道。

  朝廷正式拔給龍雀軍的軍資,每年只相當於抵三四萬石糧,壓根不夠消耗,所缺都需要龍雀軍自籌。

  理論上是要依賴屯營這邊補充,但現在屯營這邊才是最大的無底洞。

  要是在採購石灰之事就要用掉兩萬石糧,一是反對聲音會很大,第二是沈漾作為長史,龍雀軍的大總管,實在也很難額外擠出這麼多的錢糧來。

  這一部分能壓縮到每年五千石糧,就好辦多了。

  沈漾與韓道勳商議好這事,也沒有想著要問一下韓謙的意見。

  韓謙心灰意冷的跟范錫程說道:「辦法是楊大人指示過的,不會有問題,你多雇些人手採石、燒石,總歸要千方百計每天給沈漾送兩百擔石灰過去。」

  韓謙原本還想著燒石灶是不是有進一步改進的空間,但現在想到真要有進一步改進,他父親多半又會慷他人之慨,那還不如保持現狀,能少吸引一點注意力。

  …………

  …………

  韓道勳並無意捲入爭嫡之事,他的心思主要在染疫飢民身上。

  看到沈漾在這裡主事,又將右校署材官楊恩請過來,他傍晚就回城去,也不在山莊這邊久留,以免安寧宮及太子那邊看出破綻來,橫生枝節。

  也許是看到韓謙他人就在山莊這邊,而韓家三四十家兵子弟又整日聽從沈漾的調遣跟染疫飢民混在一起,判斷韓謙對《疫水疏》、對控制疫源傳染有著絕對的自信,信昌侯府所出的物資以及推薦的倉曹、兵曹、工曹參軍等職很快陸續到位。

  而每有大量的物資運送過來,李沖以及信昌侯長子李知誥、柴建等人,也會輪流登場,代表三皇子楊元溥向染疫飢民宣示恩惠……

  韓謙留在山莊「養病」,除了繼續擴建石灰窯外,還有就是家兵子弟在協助沈漾救濟染疫飢民時遇到問題,他雖然不會整天泡在軍府公所,但也都會想辦法指導解決。

  這也算是手把手的教導郭奴兒、林宗靖等家兵子弟,怎麼去處理實際所遇到的種種問題。

  當然,這也太零碎,太不成體繫了,很難短時間內就讓這些家兵子弟具備他所需要的偵察及反偵察能力。

  韓謙便趁著「養病」的空閒,一邊教導趙庭兒、趙無忌及這些家兵子弟,一邊編寫一些東西。

  他缺乏實際的經驗,所能翻閱到的書籍,言語又極其簡略,沒有圖例,缺乏細節,他便將范錫程等家兵喊到跟前來,仔細詢問。

  范錫程他們沒有特別深的學識,讓他們去教導家兵子弟,也僅侷限於拳腳騎射以及最基本的陣列排布,但他們作為軍中悍卒,韓謙真要深度去挖掘,便會發現他們還是擁有很多細節方面的技能。

  只是連老辣如范錫程,都沒有想過簡單包紮、土藥、藏匿兵刃、綁繩結、察言觀色甚至對敵我兵服、兵械的區別判斷,這些事統統都算是技能。

  韓謙自己也是一邊摸索、總結,一邊教導家兵子弟,而屯營軍府這邊也算是循序漸進的走上正軌。

  郭榮、陳德等人不知道《疫水疏》的存在,對疫病自然還是畏懼如虎,怎麼都不肯到桃塢集來,這也使得桃塢集發生的事,短時間內不會傳出去,至少不會傳到安寧宮及太子的耳朵裡去。

  水蠱疫目前只能控制,還是無法有效治療,但大部分水盅疫患者,雖然之前表現出比較嚴重的染疫症狀,但主要還是營養不良,得到救濟之後,再輔以藥物調養,症狀就得到緩解,恢復一定的勞作能力。

  沈漾主要驅使這些人,不分男女老少,在修建屯塞屋舍之餘,還徵調上萬人沿著赤山湖北岸修築大堤,同時又開挖新的溝塘,以便能趕在開春之時,能開墾一批旱田出來種上作物。

  而症狀嚴重,已經出現腹水、差不多已經算是疫病晚期的染疫飢民,差不多佔到兩成左右,這些人吃飽食,身體也是相當的虛弱,主要用於處置便溺污物等事。

  信昌侯府那邊即便在這大半月裡輸入大量的錢糧物資,但猶是不足。

  兼之長期忍受饑荒、營養嚴重不良以及長期疫病折磨,寒流南侵之時,最初集中安置過來的染疫飢民死亡率也是高得恐怖,幾乎每天都有幾十人甚至上百人病死。

  病死者一律火化,這沒有什麼好疑問的。

  好在這個狀況持續到大半個月,就慢慢改觀過來,即便每天還有十三五人病逝,死亡率也算是極高,但主要也是體質極度虛弱的人無法熬過寒冬,也沒有最初大半個月時那麼恐怖。

  這時候屯營軍府也算是漸漸有了一些模樣。

  有相當一部分染疫飢民的家人,他們身體除了因為長期飢餓而面黃肌瘦外,身體大體是健康的,他們也被收編到屯營軍府之中,人數差不多佔到飢民總數的四成。

  在沈漾親自主持下對疫源進行嚴格的控制,近一個月,這些人裡出顯明顯疫病症狀的,僅有十七人。而這十七人極可能都是進入屯營之前染上疫病,只是到屯營之後症狀才顯現出來。

  這充分說明遵循《疫水疏》,對疫源進行嚴格控制,是確切有效的。

  臘月二十四日,年關將至,李沖與長兄李知誥及姐夫柴建等人再次率部馳入屯營,運來一批肉食,這是要給此時已經正式算是龍雀軍屯營兵戶的飢民,過一個有肉食的豐盛年節。

  雖說要從事繁重的勞作,編訓之事也迫不及待的展開,但三四萬飢民從隨時都會倒斃道側的境遇中徹底擺脫出來,內心深處也對解救他們的恩主三皇子及信昌侯府充滿感激之情。

  李沖、李知誥、柴建等人代表三皇子楊元溥慰問過兵戶後,與沈漾、郭亮、張潛等人說過一會兒事情,又驅馬進入秋湖山別院。

  韓謙擁裘而臥,繼續裝病,在臥房見了李沖、李知誥、柴建三人。

  韓謙的信息源太有限,也是最近才知道李知誥其實是信昌侯李普的部將之子,據馮翊說,李知誥年幼時其父在戰場為保護李普而死,李普之後將李知誥過繼到膝下收養。

  而除了李沖之外,李普嫡長子戰死沙場,此外還有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幼子,留在李氏祖籍所在的洪州寄養。

  李知誥此時年逾三十,而柴建的年紀要更大一些,在大楚開國之前,他們就隨李遇、李普等人征戰沙場,身上透露出血殺之氣。

  天祐帝將李遇調入朝中擔任樞密副使之後,李普及大將張蟓等人都交出兵權,隨李遇歸朝任事。

  李知誥、柴建等李家的子婿也隨後離開楚州軍,調入州縣任武職,主要也是負責地方上的治安緝盜,再也指揮不了真正的精銳兵馬上戰場衝鋒陷陣。

  也是這次天祐帝意欲用信昌侯府的人手,將龍雀軍的框架支撐起來,李知誥、柴建等人才得以重新到軍中擔任都虞侯等中高級將職。

  說實話,李知誥、柴建最初心裡是極度抵制的,即便看過《疫水疏》也不當一回事,不以為數代醫官都沒有辦法解決的難題,秘書少監韓道勳就真有解決之策。

  然而近一個月,他們能隨時掌握著屯營軍府這邊的情況發展,確切相信疫病是有效控制住了,才算是後知後覺真正認識到《疫水疏》的威力。

  屯營軍府共編兵戶一萬兩千五百戶,這近一個月因疫病嚴重死絕戶上千,尚餘一萬一千四百餘戶,共編屯卒及家小三萬四千餘人,其中十五到五十歲的男丁一萬三千餘人。

  這一萬三千餘男丁裡,疫病嚴重、體質極度虛弱形如廢物者約兩千人左右;染疫但能驅使勞作者六千人,但沒有疫病者還是有五千餘人。

  而看這邊的疫源控制情況,不用擔心這五千人會傳染疫病,也已經著手進行初步的編訓。

  在此之前,他們在金陵僅有四五百人手可用,一旦天祐帝壓制不住安寧宮蠢蠢欲動的野心,他們及臨江侯將處於隨時會覆滅的危險邊緣,雖然所編五千餘人,戰鬥力還遠不足期待,但形勢相比較一個月,已經改善太多。

  而這一切,皆得益於一封《疫水疏》。

  因此不要說被韓謙指著鼻子罵蠢貨了,就算是被韓謙在頭上撒過幾泡尿,李沖也只能捏著鼻子,隔三岔五跑過來探望「生病」的韓謙。

  李知誥、柴建以往沒有跟韓謙直接打過交道,然而即便是捆綁到一棵樹上的螞蚱,韓謙不貼過去,他們也自恃身份不可能貼到韓謙跟前來。

  不過,臨江侯府明日設宴,三皇子楊元溥發了脾氣,說韓謙再不出現,就要親自到秋湖山別院來請,他們怕李沖請不動「生病」的韓謙,也只能硬著頭皮一起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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