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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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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6:53: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橫生枝節

  王文謙身為楚州防禦使掌書記,論官職應該是替信王楊元演執掌文牘等事,但近幾年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眼睛都盯住楚州,趙明廷親自現身堵住王文謙,言語間咬定王文謙才是楚州的秘諜首領,這顯然是不會有錯的。

  看王文謙袖手而立,也沒有要否認的意思。

  韓謙這時候注意到對面的凝香樓胭脂鋪二樓打開一扇窗戶,雖然窗戶內的光線幽暗,但只要有心觀察,還是能看到姚惜水、春十三娘藏在窗後,往這邊看過來。

  韓謙與趙庭兒畏畏縮縮的又往旁邊讓出數步,讓姚惜水、春十三娘盯住趙明庭、王文謙他們便好,但他心裡又想,王文謙恰好在凝香樓胭脂鋪對面停下腳步,是不是也早就從姚惜水留在胭脂鋪子外的那兩個人身上看出破綻了?

  說實話,無論是王文謙還是女扮女男裝的姚惜水,在人群裡想要不引起注意是很難的,更不要說趙明廷身邊隨時還有四名軍方高手護衛了。

  不過無論是趙明廷,還是王文謙,他們與各自手下暗布下去的探子、密間,都通過隱秘的方式聯絡,即便有敵對方潛伏在暗中觀察,也不會看到什麼破綻。

  而晚紅樓這些年幾乎是徹底潛伏在暗處,在這方面的經驗顯然要差了一些。姚惜水實在是不應該讓身邊兩個護衛,直接去跟潛伏在人群中的探子進行如此明顯的接觸;也顯然對安寧宮、信王那邊的防備不夠。

  韓謙暗感頭痛,都不知道這時候要怎麼通知姚惜水、春十三娘不要從凝香樓胭脂鋪出來;而即便出來,也絕不能跟鋪子外的兩個人接觸。

  否則的話,一旦被趙明廷、王文謙兩人同時盯上,韓謙都難以想像後果有多嚴重。

  趙明廷顯然也不認為王文謙站在凝香樓的對面只是巧合,也沒有直接抬頭去看二樓打開的窗戶,而是眯起眼睛,透過人群的縫隙,打量胭脂鋪前的動靜,笑著問王文謙:「都說王大人最善明斷,可是看到這家胭脂鋪子門前有什麼與眾不同了?」

  「趙大人長著一雙能將他人肚腸都看穿的毒眼,胭脂鋪子門口有沒有異常,還需要王某人指手劃腳嗎?」王文謙笑著說道,「不過,趙大人這段時日,眼睛太過緊盯住楚州了,連眼皮底下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都沒有察覺到,要是沒有注意到胭脂鋪口這兩人有些與眾不同,還不叫人意外啊!」

  趙明廷自然早就看到胭脂鋪口的那兩人,與隱藏在附近人群裡的十多個身份可疑人物有接觸,但他起初以為這些人可能跟王文謙有牽連,也就一直隱忍著沒有動作,但這時候聽王文謙這些話,顯然藏有弦外之音,問道:「金陵還發生了什麼事情,落入王大人眼底了?」

  「三皇子在桃塢集那麼大的動靜,趙大人竟然沒有看到,真是叫人可惜啊!」王文謙似頗為不屑的瞥了趙明廷一眼。

  趙明廷疑惑的看了王文謙一眼,他這段時間,注意力是主要放在楚州,盯住信王那邊的動靜,但心想王文謙也不可能弱智到拿莫須有的事情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問道:「桃塢集那邊的動靜,可與胭脂鋪口這兩個王大人盯上的人有牽扯?」

  「……」王文謙聳聳肩,他是要拿三皇子身上的事情,轉移安寧宮及太子的注意力,但不意味著什麼事情都要坦然相告。

  聽王文謙、趙明庭這段對話,韓謙更是頭皮發麻。

  他沒想到桃塢集發生的一切,到現在都沒有引起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注意,竟然叫楚州信王的人馬先看出破綻來了。

  要是父親已經外放敘州了,桃塢集那邊露出破綻也就無所謂了,畢竟七八千人編制的龍雀軍,不可能永遠都潛藏在水面下不露頭,但眼前正值父親外放敘州的節骨眼上,韓謙就怕橫生枝節。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姚惜水、春十三娘被趙明廷盯上,後果是很難預料,而趙明廷在王文謙提醒後,派人潛入桃塢集刺探屯營軍府的底細,估計他們也會很快將此事跟父親年前大鬧朝會諫驅飢民一事聯繫起來,這個情況也更非他所願意看到。

  那樣的話,他們就很可能會將他父親出仕敘州,視為三皇子及信昌侯李普有意安排的一個大陰謀,而出手干涉。

  真是沒有一件能叫人省心的事,韓謙暗暗罵了一聲,又手藏在趙庭兒的懷裡,一筆一劃的寫道:

  「你直接回蘭亭巷,找到范大黑、你弟,要他們帶人到這邊來接應我;要是過來等不到我,再到晚紅樓等我的消息便可。」

  看到姚惜水、春十三娘這時候關上二樓的窗戶,隨時有可能下樓來,韓謙擔心她們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有可能直接走出來,便催趙庭兒起身拐入旁邊的小巷子裡,他拿起破陶碗畏畏縮縮的朝趙明廷遞過去。

  「什麼髒骯貨,滾開!」趙明廷兩名剽健漢子橫身站出,作勢要朝韓謙劈頭蓋臉的抽打過來,阻止韓謙靠近他家大人。

  韓謙「嚇」得直躲,順勢擠進人群,往對面的胭脂鋪子走去。

  這時候春十三娘與姚惜水已經下樓來,正要出胭脂鋪子,看到韓謙扮成的乞丐徑直朝她們這邊走過來,走路的姿態以及露出的神色都不再像乞食為生的流民,當時驚疑不定的留在鋪子裡,沒有走出去。

  看到晚紅樓守在外面的兩名扈衛要過來阻攔,韓謙壓低聲音說道:「兩個蠢貨,你們的身份已經被樞密院職方司的人識破了,立刻潛走,不要連累春娘與姚姑娘的身份暴露!」

  兩名扈衛驚疑不定,他們這時候也注意到趙明廷、王文謙等人正從人群對面詫異的看過來。

  「不要出來!」韓謙又朝站在鋪子裡驚疑不定的姚惜水、春十三娘,壓著聲說道。

  姚惜水、春十三娘這才從聲音聽出眼前這臉頰瘦陷的乞丐是韓謙,才知道她們的行蹤早就暴露了。

  「滾出去,不開眼的傢伙,也不看看什麼地方,是你破討飯的能進來乞食的?」

  這時候鋪子有兩名夥計跑過來,要阻止扮成乞丐的韓謙闖進來。

  韓謙抬腳就直接踹翻一人,翻手亮出一片銅質腰牌,喝斥道:「樞密院職方司辦案,你們他媽找死!」給春十三娘使了眼色,叫她獨自一人往鋪子裡另一側走過去,他拉住姚惜水的手,就往後院闖去。

  春十三娘身穿襦裙,逃走不便。

  再說她與外面的探子原本就是編入秘曹左右司的,即便被趙明廷的人截住,公開身份也沒有關係,大不了找柴建去截下人。

  三皇子借助信昌侯府暗中培養秘密力量,甚至將在金陵頗有豔名、又跟晚紅樓明面沒有什麼關係的春十三娘招募過去,這件事就算是公開了,安寧宮及太子一系也是會更加忌憚這邊,至少眼下還不會直接撕破臉。

  但倘若姚惜水的身份同時也暴露出來,問題就要嚴重多了。

  好在春十三娘、姚惜水都是有急智之人。

  春十三娘與被韓謙捉住手往後院拖的姚惜水對望了一眼,也沒有多少猶豫,示意兩名扈衛立即散入人群之中,她則往胭脂鋪的偏廳走去,與在偏廳裡看胭脂水粉的十數多女眷混雜在一起。

  鋪子裡光線昏暗,為方便登門的女眷能細看胭脂水粉等物的色澤,即便是大白天,鋪子也掌著燈。

  春十三娘壓根也不顧後果會有多嚴重,裝作無意抬手就將一盞燭台從桌上撞落下來,滾到一匹綢絹上立刻就引發一片火勢,驚得鋪子裡的諸多婦人尖叫著往外面躲閃。

  趙明廷沒有理會鋪子口那兩名健漢逃入人群之中。

  他雖然沒有看清楚春十三娘與姚惜水的臉,但那乞丐偷聽到他與王文謙的談話後,就不顧身份暴露也要到街對面通風報信,顯然鋪子裡的才是關鍵人物。

  他帶著四名扈衛分開擁擠的人群,就直接往胭脂鋪子裡衝去,看到一群婦人驚恐逃散出來,也不管這些婦人可能是身份不低的貴眷,拳打腳踢,粗魯的將這些人從身邊推開,不讓她們衝撞過來將場面攪亂。

  趙明廷又一把揪住被韓謙踹翻在地、小腹上還留有腳印的夥計,問道:「可有什麼可疑人物逃走?」

  「是樞密院職方司的探子,剛帶著一人去了後院!」夥計驚恐的說道。

  「追!」趙明廷吩咐手下探子往後院追過去,但他站在那裡沒有動,眼睛盯住失火混亂的偏廳,有嫌疑人往後院逃去,偏廳這時候偏偏失火,顯然是有人故意製造混亂,掩護他人逃走。

  這時候又有三四名婦人衣裙被火引燃,尖叫著從偏廳裡逃出來,跌跌撞撞將大廳裡的簾布等物引燃,看胭脂鋪子裡徹底的混亂起來,趙明廷不想陷身火場之中,便只能跟著往後院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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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6:53: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父女之辯

  「你祖父一直都說安寧宮及太子一系不值得期待,珺兒你也親眼看到趙明廷此時為捉拿一個都不知道什麼身份的疑凶,可有半點顧忌火勢失控後,會釀成多嚴重的後果?」

  王文謙袖手而立,眼前的場面再混亂,也沒有讓他有半點擔憂,甚至還從容不迫的評點眼前事,

  「那個看似病殃殃的乞兒也不簡單,為父竟然也沒有能看出破綻,但此子為逃避趙明廷的追捕,不惜縱火製造混亂,也是心狠手辣之徒。珺兒,你以後要是遇到此人,要遠遠避開。」

  王珺頗為擔憂的看向人群對面混亂的胭脂鋪子。

  這時候從胭脂鋪子裡衝出來的大群婦人,將大街的人群攪得越發的混亂,她與父親在兩名扈衛的保護下,也只能貼在這邊的牆根而站,見胭脂鋪裡火光隱隱,叫她秀眉緊蹙,情不自禁的擔心火勢失控,引發更大的混亂,但她跟父親卻又無計可施。

  好在左右就有大量的巡兵及臨江侯府的侍衛人馬在維持秩序,這時候迅速反應過來,將胭脂鋪子前的場面清出來,將人群疏散開。

  又有十數甲卒在柴建的指揮下,直接衝入火勢還不甚大的火場,將燃火之物撲滅,沒有讓整棟木樓都燒起來。

  「爹爹,你看那女子是不是有些可疑,是不是她放火製造混亂,掩護別人逃走?那乞兒走進鋪子沒有出現,應該第一時間趕在趙明廷他們衝進去之前,就從另一側逃走了,火也應該不是他親手放的。」王珺這時候指著燒殘半幅襦裙卻還站在胭脂鋪前張望的春十三娘,問父親王文謙道。

  「是不是他親手所為,又能什麼區別,難道他們不是一夥的?」見珺兒跟自己掰死理,王文謙也是啞然一笑,但他的注意力還是落在春十三娘身上。

  能進凝香樓鋪子的女眷,非貴即富,混亂中衝出鋪子,但差不多都有奴婢、侍女陪在身邊,之後又陸陸續續的狼狽離開,眼前那婦人衣裙被燒殘,沒有普通婦人的驚惶不說,沒有婢女陪伴,還站在鋪子旁關切的往裡探望,王文謙要看不出問題來,那真是眼瞎了。

  只是春十三娘這時候也有些狼狽,裙裳被燒殘,烏黑頭髮也被火燎掉一片,桃花般的臉容雖然沒有被毀,但也是被汗水跟灰漬混抹的白一道黑一道,也沒有誰能認出她來。

  王文謙猶豫是不是指派一人,盯住這女子的動向。

  「珺兒看他們真未必是一夥的,」

  王珺看到火勢已經被控制住,沒有什麼死傷,又使起性子跟她父親鬥起嘴來,說道,

  「那乞兒偽裝之妙,連爹爹你都沒有看出破綻來,而鋪子口那兩人行蹤又太著痕跡,怎麼可能是一夥的?不過,那乞兒不顧身份暴露,也要阻止鋪子裡那人在父親跟趙大人眼前暴露行蹤,有很深的牽連則是一定的。而這女子跟鋪子裡未露面的那人也必然是一起的,所以她縱火製造混亂,有可能是乞兒出言提醒,有可能是鋪子裡那個沒有露面的人指令,當然也有可能是她自行其事——珺兒怎麼覺得爹爹您的話,只有三分之一的正確可能啊。」

  「你這女娃,這張小嘴還不饒人,以後嫁出去,不得知道多惹人煩啊!」王文謙取笑道。

  「那個小乞兒,將珺兒的零嘴食物揣在懷裡逃走,她卻不知道這些零嘴食物,珺兒都拌入特殊香料的——爹爹,要不要將小卡放出來,將其行蹤追出來?」王珺問道。

  「我們在城裡才多少人手,去沾惹這個是非做什麼?還是讓趙明廷他們頭痛去吧,省得他們總盯著楚州那邊,」王方謙搖了搖頭說道,心裡思忖片晌,也決定放棄派人追蹤那女子的去向,不想這次代表楚州進京城給三皇子送大婚賀禮橫生枝節,以免被不明勢力反咬一口,說道,「我們還不如在這裡看那乞兒有沒有可能逃避趙明廷的追捕吧!」

  …………

  …………

  或許是閒雜人等都跑出去看迎親的熱鬧,胭脂鋪子的後院裡空無一人,但鳳翔大街兩側所住人家,要嘛是凝香樓這樣的高檔鋪子,要嘛非富即貴的住戶,院牆建得高又陡。

  然而後院門不僅落了門栓,還落了鎖。

  姚惜水看了看高陡的院牆,猶豫著是去找登高之物,還是直接將鐵鎖絞開更快捷,卻見韓謙從懷裡取出一只帶黑色細索的鐵爪,往上方甩過去,下一刻就牽牽的扒在院牆頭上。

  姚惜水心想借這玩藝登高倒甚是便利,跑過來想要跟韓謙接力爬上牆頭跳入後巷逃走,卻見韓謙用力猛拉下來一片簷瓦。

  「你發什麼瘋?」姚惜水壓著嗓子質問道。

  她這時候已經聽到趙明廷帶人衝進胭脂鋪子,一旦被圍在後院裡,不知道會有多少樞密院職方司的探子衝進來圍捕她跟韓謙,不知道韓謙不立時逃入後巷逃走,這時候要搞什麼手腳。

  韓謙看了姚惜水一眼,也沒有時間解釋太多。

  正因為不知道樞密院職方司有什麼探子隱藏在人群之中,他們跳入後巷逃走,還是極有可能會暴露行蹤。

  現在不是逃不逃得了的問題,而是姚惜水的身份不能暴露。

  要不然的話,他們就算不逃入臨江侯府,直接走出來,又沒有犯什麼罪,趙明廷還能直接將他們扣下來?

  在後巷院牆上偽造兩人攀爬過的痕跡,韓謙又走到右側院牆前蹲下,示意姚惜水從他身上借力跳上去。

  這時候姚惜水才知道韓謙剛才是故佈疑陣去轉移追兵的注意,她看了看側面院牆的高度,就朝韓謙快速縱跑過去,她踏上韓謙肩頭的同時,韓謙也恰到好處的猛然站起,借力便躍上丈餘高的院牆。

  接下來姚惜水趴在院牆上,看到韓謙縱跑過來,一把接住他的手,也將他拉上院牆,但很不幸,隔壁院子裡養了一條黑狗,看到姚惜水、韓謙要從院牆跳下來,夾著尾巴吠叫著就撲縱咬來。

  姚惜水蹲在牆頭看著惡犬就頭皮發麻,一把鋒利的短刃從袖管裡伸出來,就想將這頭有可能暴露她與韓謙行蹤的惡犬殺了。

  韓謙拉了姚惜水一把,讓她收起袖劍,從懷裡掏出一塊油脂燻肉朝黑狗張開的血腥大嘴拋過去。

  趁著黑狗低頭嚼肉之際,韓謙飛快的滑下院牆,從後面將黑狗的嘴給一把抓住,示意姚惜水下去將這棟院子的後院門打開,接著將嘴裡含油脂燻肉嗚嚥著的黑狗踢出院子。

  「怎麼不將這狗殺了?」姚惜水問道,她聽到黑狗在後巷子裡一邊拿爪子扒門,一邊瘋狂吠叫,她不知道韓謙想幹什麼,追兵被引入後巷,看到惡狗扒門,不就猜到她們藏身這裡?

  姚惜水見韓謙不理會她,忿恨的抓了一把泥灰抹臉上,然後將袖劍反握在手裡,貼著後院門而站,心想等職方司的探子踹門闖過來,先殺一兩人再逃,或能更方便些。

  見姚惜水這時候總算知道自己這般女扮男裝的模樣更引人注意了,韓謙鄙視的瞥了她一眼,不顧黑狗在後巷裡大叫,貼著院牆而站,下一刻便聽到有人追進隔壁胭脂鋪子的後院。

  無論是牆頭被青銅齒爪扒下來的缺口,還是後巷裡的狗吠,都叫追兵認定疑犯已經翻入後巷逃走,隨後韓謙與姚惜水就聽到追兵一陣手忙腳亂,從隔壁院子翻入後巷。

  黑狗顯然又第一時間被翻牆的人吸引過來,吠叫著就要撲過去,緊接著韓謙與姚惜水就聽到一聲嗚咽悶叫,不用問,那條黑狗想必是已經被追兵放倒在地、死得徹底,之後連腳蹄掙扎的聲音都沒有傳過來。

  接著就聽到追兵毫不猶猶豫的往右邊的巷子口追去。

  這時候姚惜水倒是想明白了,追兵為什麼會被誤導得這麼徹底了?

  追兵在翻牆之前,壓根就沒有意識到是因為疑犯藏在右邊的院子裡才引得黑狗撲門吠叫; 而追兵翻牆之時,看到黑狗從右邊撲咬過來,自然就會認定疑犯往右邊的巷子口逃去,黑狗往右邊追人不及,才會被他們吸引回來。

  雖說追兵被引開,但難保隨時會覺察到異常再返回過來。

  情勢緊張,姚惜水心臟也是砰砰亂跳,猶豫是不是建議韓謙換地方躲藏。

  韓謙看到這戶人家前院也沒有人在,朝姚惜水比劃著示意,躡手躡腳走進屋子裡,翻找了兩套衣裳來。

  韓謙將乞丐裝換下來,姚惜水也換回女裝,但他們沒有立即走入混亂的鳳翔大街,將二層閣樓的小木窗揭開一道縫隙看外面的形勢,卻見王文謙父女竟然還沒有離開,還站在街對面打量這邊。

  「得,我們先在這裡歇一會兒吧,希望這戶人家不要太早回來。」

  韓謙蹲在窗前,他們即便換一身衣裳,直接走出去也不可能瞞過王文謙父女的眼睛。

  王文謙是信王楊元演的人,也是安寧宮及太子一系此時第一防備的對象,但王文謙也多半不會願意看到晚紅樓這種潛伏極深、來歷不明的勢力介入大楚爭嫡之事的吧?

  晚紅樓存在的歷史,比創立時間都才十二三年的梁晉兩國都要稍稍長久一些,不大可能是梁、晉兩敵國派過來的密間,但也恰是如此,才顯得更加可疑。

  趁著王文謙那邊不注意,韓謙在窗戶外留下一道能供范大黑他們辨認的印跡,便關緊窗戶,與姚惜水縮身藏在閣樓的角落裡,等范大黑、趙無忌接到報信後趕過來能看到他留下的印跡。

  當然,他也祈禱范大黑、趙無忌他們夠聰明,看到印跡後能去柴建或者李知誥商議,而不是貿然過來接應他們脫困。

  要不然的話,就算這趟能將姚惜水的身份掩蓋過去,他卻在王文謙頭這老狐狸眼前暴露出來,也不能算什麼好事啊。

  更不要說同時還有可能在這節骨眼上被趙明廷這毒蛇給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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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6:53: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彌補

  胭脂鋪因追逃及火災引發的混亂很快就平息住,待迎親隊伍通過大街進入臨江侯府之後,信昌侯府、臨江侯府請過來表演百戲的班子也都收攤進侯府領賞錢。

  這時候三皇子大婚平民在侯府外所能看到的高潮環節就算是過去了,鳳翔大街上的人群也陸陸續續的散去。

  透過窗戶縫隙,韓謙看到趙明廷又帶著十數人轉回來,沿街還有不少行跡可疑的人,應該是樞密院職方司的密間。

  趙明廷眼神陰鷙的盯著這一側的大街,職方司今日上街的探子,並沒有看到形貌相似或可疑的人物從鳳翔大街的後巷逃出來,就說明疑犯很可能還藏在這一側的屋舍樓宇之內。

  不過,趙明廷身為樞密院職方司知事,即便有搜查敵間之權,但今日三皇子大喜的日子,左右鄰舍住戶又非富即貴,他顯然也沒有辦法太過放肆,直接調大量的兵卒過來搜街。

  更何況,藏匿起來的兩名疑犯到底屬於哪方勢力,今日潛伏在人群之中目的是什麼,趙明廷都不能確認。

  他甚至都不知道這是不是王文謙給他下的套,意圖誘使他攪亂三皇子的大婚,將金陵城內的水攪渾,以分散他們對楚州的注意力。

  看趙明廷陰鷙的望來,王文謙這時候卻是哂然一笑,在兩名扈隨的簇擁下,帶著女兒先往臨江侯府走去,代表楚州給三皇子楊元溥進賀去。

  不過,韓謙與姚惜水依舊被困在閣樓之內,也不知道有多少職方司的密間散佈在左右,沒有人群的掩護,這時候貿然出走,肯定逃不出趙明廷的陰鷙厲眼。

  柴建也沒有回臨江侯府,還繼續帶著侯府侍衛在外面巡街。

  他不知道姚惜水藏身何處,自然更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掩護姚惜水在趙明廷的眼鼻底下悄無聲息的撤走,只知道趙明廷暫時還沒有得手。

  然而剛才發生那樣的騷亂,又顯然是有人故意為之,照理來說,即便柴建不屑求助於趙明廷,也應該派人向京兆府求援增派巡兵,但柴建這會兒只是糾纏住趙明廷想要給姚惜水、韓謙製造脫身的機會。

  韓謙看了暗嘆,滿大街都是職方司的密間,柴建纏住趙明廷一人有個毛用?

  柴建的行為,只會加強趙明廷的疑心,只會刺激趙明廷更加想搞清楚今天這兩名疑犯到底是什麼身份。

  看到又有不少形跡可疑的人過來增援趙明廷,將整條鳳翔大街到皇城東城都盯得死死的,韓謙也是頭大如斗。

  兩炷香後,韓謙看到范大黑、趙無忌等人騎馬簇擁著一輛馬車,從樓前緩緩而過,趙庭兒揭開車簾子一角,露出一角滿是污垢的小臉蛋,顯然是與范大黑他們會合後,倉促間都沒能將臉上的妝容抹掉,就直接趕回來。

  趙庭兒看到韓謙在窗簷留下的印跡,並沒有冒失讓范大黑他們停頓下來,而是直接往臨江侯府馳去。

  韓謙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很快就見李知誥帶了一票人馬走出臨江侯府,直接進佔凝香樓胭脂鋪子,以搜查刺客的名義,將裡面的東家、掌櫃以及夥計等人統統驅趕出去。

  韓謙與姚惜水知道這時候想悄無聲息的出去,已經不可能,能混入李知誥所帶的這隊甲卒之中,離開時不暴露身份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聽到李知誥在隔壁後院出聲相喚,韓謙將臉上的妝容抹去,便要拉姚惜水翻牆過去。

  韓謙手朝臉上一抹,彷彿搓下一層皮似的,整個人就變回之前的樣子,姚惜水怔怔的看著韓謙好幾眼,都不知道韓謙隨手扔入這戶人家飲水缸裡的一團東西到底是什麼,竟然能叫韓謙前後判若兩人,只有眉眼間依稀能辨。

  李知誥看到韓謙、姚惜水翻牆過來,也是長舒一口氣,問道:「今日真是好險,你們就藏在隔壁,怎麼引開趙明廷的注意力?」

  他也知道姚惜水一旦被趙明廷盯上的後果會有多嚴重,又示意手下扈衛,拿兩套甲衣給韓謙、姚惜水換上。

  「僥倖、僥倖,」韓謙說道,「要不是一條死狗立功,今天就只能指望姚姑娘大發神威,殺出重圍了。」

  「……」李知誥不明白韓謙在說什麼,疑惑的朝姚惜水看過來。

  「今天我懈怠了,要不是韓謙相助,恐難脫身。」姚惜水此時猶感後怕,悶聲說道。

  雖然她是做好殺出重圍的準備,但趙明廷身邊除了四名扈衛,誰知道樞密院職方司今日有多少密間潛伏在暗處,真要被盯上,想要脫身談何容易?

  韓謙正暗自得意,但轉念想姚惜水這麼說,不正罵他是那條立功的死狗?

  姚惜水這時候倒真沒有心思拐著彎去罵韓謙,看後院角落有間柴房,拿了一套甲衣進去更換;韓謙就直接在院子裡,將甲衣穿身上。

  這時候聽到前鋪有嚷嚷聲,似趙明廷要帶人闖進來,但被柴建強硬擋住。

  李知誥也不猶豫,示意人將後院的門鎖劈開,讓數名親信簇擁著韓謙、姚惜水從後巷離開,也不怕樞密院職方司守在大街上的密間敢強行攔截侯府侍衛進行搜查。

  穿過三條巷子,確認沒有樞密院職方司的密間跟上來,韓謙與姚惜水鑽進范大黑、趙無忌親自駕車繞到明水坊後巷等候的馬車裡,然後又繞到臨江侯府侍衛駐營的後門,穿過箭場、夾道,進入臨江侯府。

  三皇子大婚,臨江侯府前院擺四十桌酒席宴請賓客,後院擺十桌酒席宴請各府的女眷,姚惜水今天原本也應該跟蘇紅玉等人一起被請進侯府獻藝。

  韓謙與姚惜水先走進一棟供晚紅樓樂工舞伎做表演前準備的偏院,看到春十三娘這時候也換了一身裙裳,與蘇紅玉、柴建、李沖等人都在這裡。

  「你們怎麼會被趙明廷這條老狗注意到的?」

  李沖平時再藝高膽大,也是緊張得坐立不安。

  安寧宮及太子一系,投附過去的文武官員極多,自身培養的嫡系也不少,或執政地方、或手握兵權,或在朝中遙相呼應、傳遞信息,但趙明廷絕對是最核心、最厲害的人物之一。

  李沖難以想像姚惜水被趙明廷盯上的後果會有多嚴重。

  韓謙聳聳肩,到底怎麼回事,相信李沖、李知誥他們有所反思後,會比他更清楚。

  晚紅樓以往完全潛伏在暗處,秘密培養勢力跟力量,有一套藏蹤匿形的手段,但從今往後,晚紅樓與信昌侯府培養的密間,絕大多數人都要正式編入秘曹右司,必然就有相當一部分人要浮出水面,處事方式與以往就必然有所不同。

  他們在這方面考慮還不夠細緻周全,又沒想到王文謙、趙明廷兩號人物竟然今天同時出現,以致露出這麼大的破綻。

  更為重要的一點,姚惜水的身份特殊,不適合替柴建主持秘曹右司。

  秘曹右司要作為一個正式的秘諜機構,很多精英探子以及密諜,都是單線聯繫,平時可以潛伏在暗處伺機而動,甚至在內部也僅有極少數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但真正站出來主持秘曹左司、右司的人物,是無法完全隱藏身份的,至少對內不行。

  不要說秘曹左司、右司的普通探子以及未來還將用來一些處理文書、分析情報的書吏,這些人忠誠有限,也不可能有多嚴密的控制手段,很容易被趙明廷那邊收買,或者反水,甚至都保不定將來有個密諜、書吏,是敵方勢力滲透進來的。

  這也注定了秘曹左司、右司的實際負責人,總有一人會落入敵對方的視野之中。

  就像是趙明廷完全清楚王文謙在信王身邊所發揮的作用。

  以姚惜水此時的身份,參與到秘曹右司的某個關鍵環節中去,是適合的,就像是春十三娘,她們身份要是不小心暴露或者被人盯上,完全可以說她們是秘曹左司、右司利誘或脅迫招攬過來的,但要是用她們主持秘曹左司、右司,就很難解釋了。

  當然,一方面有可能是信昌侯李普他們考慮不周詳,另一方面更有可能是信昌侯李普他們此時能用、知悉核心機密的關鍵人手也嚴重不足。

  只是這些,韓謙並不想這時候多跟李沖說什麼廢話。

  「趙明廷得到王文謙的提醒,很可能會派人去桃塢集,去刺探屯營軍府的情況,當然趙明廷也有可能不理會王文謙的話,但我們不能冒這個險,」韓謙看到李知誥匆匆走過來,將他潛伏到王文謙、趙明廷跟前所聽到的話,跟李知誥說道,「安寧宮那邊一旦刺探出屯營軍府的真實情況,勢必會將我父親出仕敘州之事聯繫起來而橫加阻擋。」

  「王文謙壞我們的事,是想將安寧宮的視野轉移到我們頭上來?」李沖怒蹙著眉頭說道。

  大家各為其主,王文謙完全沒有義務替他們這邊保守秘密,韓謙說出來,不是想聽李沖憤慨幾句,而是要盡快商議出來對策。

  李知誥沉吟片晌,跟柴建說道:

  「吏部的奏章,陛下已經硃批過了,只待門下省用印,便能頒行,也就這兩天的事情了。柴建你即刻出城,將這兩天所有試圖潛入屯營軍府的可疑人等,都毀屍滅跡,應該還能拖延上幾天!」

  屯營軍府的情況不可能一直隱藏下去,但誰都不希望這幾天出什麼岔子。

  雖然韓謙手裡也有人,但沒有三皇子楊元溥及長史沈漾的許可,他沒有辦法讓林海崢、范大黑他們帶著人封鎖進出桃塢集的通道。

  然而韓謙真要跟沈漾如實說刺探消息之人,有可能是樞密院職方司派出的密間,就不要指望沈漾會默許他們殺人滅口。

  目前也只有柴建或者李知誥抽身親自過去,可以不需要得到沈漾的許可,就可以直接指令一批人封鎖通道,將樞密院職方司的密間當成敵間進行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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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婚宴

  李知誥讓柴建立即出城,是拖延屯營軍府秘密晚幾天曝光的關鍵,但看柴建濃眉微蹙,韓謙猜想柴建應該頭痛怎麼調集人手。

  不驚動,或者說不經沈漾的許可,哪怕是在桃塢集,柴建也無法直接徵用屯營軍府的兵戶,而此時侍衛營的精銳必然要盯住侯府左右的動靜,顯然也沒有辦法將侍衛營的人馬調出城。

  韓謙懷疑李知誥、柴建他們,已經將計畫編入秘曹右司的人馬都暗暗調入城中,但沒想到今天會鬧這麼一出,為了避免引起職方司密探的注意,手忙腳亂之餘,很可能已經將這些人手都分散開去了。

  柴建此時出城,想要在屯營軍府的外圍伏殺趙明廷派出的密間,但是手裡沒有人。

  「柴大人要是人手不足,范大黑、趙無忌可以隨柴大人出城,左司兵房集結了七八十人,在秋湖山別院!」韓謙說道。

  「好。」柴建點點頭,當下要趙無忌、范大黑隨他從後院箭場出去。

  秘曹左司在秋湖山別院有七八十名好手,確實可以應急。

  反正有可疑人物敢滲透進來,直接當成敵間處死、不留活口、毀屍滅跡,也完全不用擔心秘曹左司新招募的人手,會不聽使喚或者起什麼疑心。

  柴建帶著范大黑、趙無忌匆匆而去,韓謙跟李知誥說道:

  「今日我是僥倖在場,要不然姚姑娘、春十三娘被趙明廷、王文謙兩人盯上,後果不堪設想。不過,即便僥倖逃脫,虞候派扈衛強行進胭脂鋪掩護我們撤出,以及趙明廷那邊逮住胭脂鋪的夥計訊問,都難免能看到一些蛛絲馬跡。夜宴就要開始,虞候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姚姑娘、春十三娘,你們先留在這裡,將進入胭脂脯子之後,跟哪些人打過照面,說過哪些話,都叫趙庭兒抄錄下來,等虞候應付過今天這場夜宴,再過來一起梳理,看看有什麼地方可能會出紕漏!」

  姚惜水、春十三娘在金陵豔名再盛,但滿城認得她們的女眷卻幾乎沒有,而胭脂鋪子的夥計、掌櫃,還沒有資格到晚紅樓這種需要一擲千金的場合瀟灑,因此她們很僥倖的沒被人直接認出來。

  不過,姚惜水、春十三娘今天到凝香樓,是想盤下這間胭脂鋪子,言語之間必然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可能凝香樓的掌櫃、夥計意識不到這點,但他們要是被趙明廷捉回來訊問,韓謙就不能保證趙明廷也一定聽不出什麼問題——而這事也極可能影響到左司借胭脂鋪子進行滲透的既定計畫。

  韓謙要趙廷兒幫姚惜水、春十三娘將今天進入胭脂鋪子的所有言行都記錄下來,就是要進行風險評估,然後看有無必要實施一定的補救措施。

  姚惜水再好的心態,此時也有些驚魂不定,看到此刻韓謙的指手劃腳,也沒有心生反感,而是極力回想在胭脂鋪有沒有留下能跟晚紅樓牽扯上關係的言語,同時又忍不住想韓謙那判若兩人的化妝術。

  韓謙與李知誥、李沖先到前院去應付賓客——韓謙能躲,李知誥、李沖身為三皇子的大舅子、二舅子,又是侯府及龍雀將軍府的主要輔將、佐吏,是無法脫身太久的。

  「晚紅樓要是再出這樣的漏子,怕是沒有今天這麼僥倖了啊!」走到夾道里,韓謙壓著聲音,跟李知誥說道。

  韓謙還窺不透晚紅樓的真正根腳,但晚紅樓這些年除了信昌侯府這一系外,其他實力都主要潛伏在暗處,甚至在宮禁之中都有他們的眼線,可以看得出晚紅樓所主要的擅長還是在陰謀詭計,但真正要去掌控相應的硬實力時,就又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

  沈漾得以主持桃塢集屯營軍府的建設,除了沈漾身為長史外,更主要的原因還是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找不出能替代沈漾的人。

  要不然的話,他們絕不會希望巨大的聲望落在跟他們不是一路,甚至在他們陰謀被揭穿後極可能堅決站到對立面的沈漾頭上。

  之前這種情況,對韓謙來說是好事,也因此突顯出他的作用來,但考慮到所面對的強勁對手,這樣的弊端又實在太叫人提心吊膽了。

  韓謙平時接觸不到信昌侯李普,黑紗婦人更是都沒有在他面前摘過蒙臉的黑紗,但在這些已經知悉核心機密的人中,李知誥是最具大將之風的,因此有些話,韓謙也只跟李知誥說。

  李知誥眉頭微蹙,低聲說道:「知誥從殿下那裡抄錄了一份《用間篇註疏》,真是字字珠玉,待今日事過去,還請你能幫柴建梳理一下右司的工作。」

  當世真是沒有半點版權意識啊!韓謙腹誹道。

  當然韓謙也不真想指手劃腳的幫柴建梳理什麼工作,就想著柴建也好,姚惜水也好,所負責右司索性跟晚紅樓以往一樣,只負責培養絕對能控制的精英秘諜,進行深層次、單線聯繫的潛伏、收買或脅迫等事,而常規的情報偵察以及特別行動,都交給左司來負責。

  不說黑紗婦人、信昌侯府李普等人更早的佈局了,晚紅樓過去這些年培養出那麼多紅館兒,嫁給文武官員為妾,韓謙相信李知誥也不想因為右司運作出紕漏,導致這麼多年的成果毀於一旦。

  韓謙將他的想法說出來,李知誥稍作沉吟,說道:「此事我無權決定,我會告訴父親跟夫人……」

  李沖站在後面,撇了撇嘴,沒有吭聲。

  韓謙心裡想,諸事都是信昌侯李普跟黑紗婦人做決策,不知道世妃在宮中是什麼感受。

  除了少數人得以進正廳,與三皇子楊元溥、信昌侯李普等人席地分案飲宴外,大多數的賓朋,都是在院子裡八人湊一張八仙桌用餐;今天前庭院計畫要開六十桌酒席,韓謙與李知誥、李沖走到前庭院,看到這裡已經人頭攢動。

  李知誥、李沖要去正廳應酬——正廳還有李知誥的一張酒案陪宴,韓謙就想躲到哪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坐下來。

  「韓謙,韓謙!你這一天都跑哪裡去了?我中午去找你,你家老奴說你早就出門了,但跑到信昌侯府,跑到這裡來,都沒有見到你的身影,你今天帶著你家小奴,到底跑哪裡快活去了?」

  韓謙剛要往東廂院鑽,就聽到馮翊在身後大聲嚷嚷開,轉過頭來,卻見除了馮翊、孔熙榮兩個「狐朋狗友」外,馮翊的父親馮文瀾正陪著王文謙、趙明廷等人,也從另一間院子里正往這裡走來。

  王文謙之女王珺暫時還沒有到內宅,參加專為女眷所設的宴席,這時候正站在她父親王文謙身邊,她應該也知道那段被取消的婚約,原本還含笑聽她父親跟馮文瀾等人說話,聽馮翊喚韓謙的名字,臉容就變得有些僵硬。

  韓謙心裡也是苦笑不已,要是他與王珺的婚約,是王家人所退,他還能怨王家欺他「少年窮」,但王家催著完婚,卻是他父親主動退掉婚約,這就尷尬了。

  韓謙眼神落在王珺身上遲怔了片晌,見王文謙看過來的眼神漸有疑色,他猛然驚醒過來,暗感他此時應該還不認得王文謙、王珺父女才對,差點就露出破綻,當下便又眯起眼睛,將王珺從頭到尾打量了好幾下,才收住眼神,朝馮文瀾揖禮:「見過馮大人。」

  「嗯。」馮文瀾只是輕輕哼了一聲,也無意替韓謙介紹身邊王文謙、趙明廷,甚至看向兒子馮翊的眼神陡然變冷,似乎怨馮翊剛才招呼韓謙太親熱。

  韓謙心裡微微一笑。

  從他父親在大鬧朝會諫驅飢民往後,馮文瀾不要說親自登門了,逢年過節派家人過來道賀一聲也未曾有過。

  更不要說,五天前老宅惡奴牛二蛋被他下令射殺,現在滿城的官員,應該都知道他老韓家鬧出內訌的大笑話了吧?

  受了他父親的眼神告誡,馮翊尷尬的朝韓謙一笑。

  韓謙也不介意,站到一旁,讓馮文讕、王文謙、趙明廷等人先過去。

  他注意到別人看他與王珺的眼神並無異色,應該婚約之事只落在他父親跟前相王積雄的口頭約定上,外人還不知道此事,心想這樣也好,他能少丟些臉。

  王文謙心理固然強大,風輕雲淡的從韓謙身邊走過,好似壓根就沒有想起韓謙差點成為他女婿這件事來,但王珺錯身而過,還是忍不住側身瞥了韓謙一眼,但此時韓謙眼睛正直勾勾的盯著她,粉臉一紅,強笑著斂身行了一禮,才心思慌亂的追上她父親。

  心思慌亂的一笑,卻透著說不出的迷人氣息,韓謙心微微動了一下,心想他父親要沒有那麼正直,主動提出退婚,他與王珺錯打錯著的完婚,或許還真不是一件壞事。

  韓謙還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馮文瀾等人在前面突然停住腳步,一個個跟風吹過的麥穗似的,朝前方俯身揖禮,他看過去,卻不知道楊恩什麼時候,與沈漾並肩往這邊的院子走來。

  馮文瀾官居戶部侍郎,論品秩要比楊恩此時所任的右校署材官高出一大截,但品秩高低並不絕對決定了地位的高低,比如說王文謙身為楚州防禦使府掌書記,論品秩才從五品上,而趙明廷出任樞密院職方司知事才正六品上,他們手裡所掌握的權勢以及地位,就一定比馮文瀾低?

  更不要說即便是在天祐帝面前都敢拍案相懟的前溧陽侯楊恩了。

  趙明廷再強勢,內心再桀驁不馴,在楊恩面前,也只能乖乖跟著馮文瀾、王文謙等人一起揖身行禮。

  看到楊恩與沈漾一起出現,韓謙擔憂沈漾與趙明廷接觸,無意間會洩漏屯營軍府的信息,但他卻不便硬湊過去。

  韓謙卻不想他剛要離開時,楊恩朝他招手相喚:

  「韓謙,韓謙,你過來,我正到處在找你人呢,你今天躲哪裡去了,三皇子大婚,你身為侯府從事,竟然還敢偷懶耍奸啊,膽子很肥啊?」

  韓謙心裡大叫倒霉,要是每個遇到他的人都這麼大呼小叫一番,王文謙、趙明廷就算之前看不到半點破綻,說不定也會起疑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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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相贈佳人

  見楊恩招手相喚,韓謙硬著頭皮跑過去,問道:「楊老大人,你有什麼事情要吩咐韓謙去辦?」

  「我剛遇到晚紅樓的蘇大家,看到蘇大家用了一款胭脂,真是絕妙,比我之前傳給蘇大家的古法要妙得多。聽蘇大家說這款胭脂,是你家小奴調製出來的,你是從哪本書裡看到這方子?」

  楊恩性情豁達,也不覺得馮文瀾等人站在一旁,他問韓謙脂粉之事有什麼不妥;然而馮文瀾等人也只能在旁邊老實聽著。

  「原來天下間也有楊老大人不知之事啊,」韓謙又不能說新式胭脂的試制原理說出來,只能賣關子說道,「我囊中空空,就指望著調製幾盒胭脂水粉,討好晚紅樓的姑娘,要是將方子告訴楊老大人,以後真就要黔驢計窮了。」

  「哈哈……」

  楊恩哈哈一笑,別人或許覺得韓謙說這話太輕浮了,但他一直都覺得韓謙是個妙人,這會兒更覺得韓謙投他的脾氣,指著馮文瀾、趙明廷、王文謙等人,介紹韓謙道,

  「韓謙是秘書少監韓道勳的公子,韓文煥老侍郎的七孫,你們別看他喜歡造胭脂水粉等物討好女孩子的歡心,便覺得他不誤正業、荒嬉無度,實際上啊,他家傳博學淵博,滿朝文武大臣家的公子,我敢肯定沒有幾人能及得上他。不,應該說沒有一人能及得他。要是不信,你們問問沈大人,我楊恩有沒有吹牛?」

  沈漾倒是能猜到韓謙以後要替三皇子執掌秘曹,未必就願意在旁人面前顯露自己,但楊恩這麼說,他也只能笑著附和。

  看到趙明廷、王文謙皆凝望過來,韓謙又不能伸手將楊恩的嘴巴摀住,只能站在一旁陪笑。

  「韓謙,我上回聽旁人說,你此時好像還沒有婚約吧?」

  楊恩熱情勁起來,一時半會打消不下去,問過韓謙一聲,又對馮文瀾、王文謙笑道,

  「你們誰家有適齡女娃,想要我楊恩做媒的,可是要搶著請我多喝幾杯酒才成啊!」

  見楊恩朝自己盯過來,王珺不好意思的低下頭,避開楊恩太過明顯的暗示。

  韓謙心想著已經敷衍過幾句,便拱拱手就想離開,卻不想王文謙微微眯起眼睛,喊住他說道:「我們要去拜見三殿下,還請韓公子幫忙領個路。」

  韓謙身為皇子陪讀、侯府從事,面對王文謙這樣的請求,他還真不能推辭,但沈漾、馮翊二人,一個身為長史、一個也身為侯府從事,就站在一旁,王文謙與他韓家還有取消婚約這麼一件尷尬的事情在,卻還要堅持請他領路,這真是叫他的頭皮就有些發麻。

  王文謙此時已經知道屯營軍府的秘密,也不清楚他知不知道吏部奏疏之事,但楊恩的這番誇讚,只會加深他的疑心!

  韓謙暗暗頭疼,也只能在前面領路,陪同楊恩、馮文瀾、王文謙、趙明廷、沈漾等人往正廳走去;這時候才看到李知誥、李沖在半道招應他人耽擱了,也才回到正廳來見三皇子。

  在郭榮、陳德的陪同下,三皇子楊元溥今日就如木偶般,在內侍省、宗正府等官員的指揮下,在沈鶴、郭榮、陳德等人的陪同下,接見了太多人,這時候已經相當的疲憊不堪。

  之前鳳翔大街發生騷亂,楊元溥今日身邊隨時都有郭榮、宋莘等人陪同,沒有一刻稍離,李知誥不便上前稟報,但楊元溥看到李知誥、柴建等人行色匆匆、神色嚴肅,也知道發生很嚴重的事情;更何況韓謙到現在都沒有出現。

  這也令楊元溥更加的心思焦躁,有如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

  此時看到韓謙、李知誥、李沖等人走進正廳,楊元溥都忍不住又怨又喜的問道:「韓謙,你一整天跑哪裡去了,怎麼到這會兒才見到你的人?」

  韓謙心裡苦笑,三皇子對王文謙沒有防備,他這般說話只會加深王文謙的疑心,忙給三皇子介紹楊恩等人,希望能岔開這些人的注意力。

  楊恩雖然是楊元溥的族叔,但楊元溥從小深居宮禁,與宗族中人都沒有什麼見面的機會,也不認得楊恩,但聽李知誥他們說楊恩受沈漾之邀,為屯營軍府的建設出力不少。

  「元溥見過十九叔!」楊元溥站起來給楊恩行禮道。

  「殿下折煞楊恩了。」楊恩還禮道。

  「你給韓謙在這廳也擺張酒案。」楊元溥吩咐郭榮說道。

  郭榮疑惑的打量了韓謙一眼,便吩咐身邊人去辦。

  照理說韓謙今日是沒有資格在正廳裡飲宴的,但三皇子就是恩寵韓謙,而今天這樣的日子誰沒事去忤逆楊元溥啊?

  「韓少監有事不能過來,韓謙坐韓少監的酒案便成。」李知誥攔住要額外去添酒案的人,說道,示意韓謙是代表他父親韓道勳在正廳飲宴。

  雖然李知誥幫忙做了掩飾,但韓謙看到王文謙眼神銳利的朝他盯過來,實在不知道王文謙這雙厲眼,已經窺破多少秘密。

  看著王文謙有意無意的往趙明廷那邊走過去,韓謙背脊竄起一股寒意,心想要是王文謙跟趙明廷點破這事,他父親出仕敘州這事極有可能會黃掉。

  他父親有大鬧朝會諫驅飢民的事情在前,門下省還是有藉口封駁掉哪怕是天祐帝已經硃批過的吏部奏摺,或者御史台那邊配合先出手彈劾他父親,只要安寧宮那邊下定決心,還是有可能攪黃這事。

  「殿下,韓謙今天可不是故意躲著不過來,實是在宅子裡調製胭脂,不知不覺間就忘了時間。」韓謙朝三皇子說道。

  三皇子滿心的疑惑,不知道韓謙怎麼突然扯到這事上去,但他猜想韓謙如此必有深意,順著韓謙的口氣說道:「那好,今天就不怨你。這事你緊著辦,但有時候也要看時日。」好像他跟韓謙這些陪讀在一起,整天所關注的都是這些奇技淫巧之事。

  「今日韓謙草草試制了一盒胭脂,今日要先贈王家小姐,就不獻給殿下了!」韓謙從懷裡取出一隻裝胭脂的小銅盒,又拿出一方手帕,包裹著直接朝王珺的手裡塞過去。

  見韓謙粗魯的直接將胭脂盒塞過來,王珺想要推開,但韓謙抓住她的手不放,她小臉漲得通紅,只能拿著胭脂盒,生硬的將手抽回來。

  王珺又驚又惱,不確定的朝父親看過來,見父親臉色驟然間陰沉,但眉頭凝住,厲眼盯住韓謙的舉動,卻沒有直接喝止韓謙猛浪之舉,她才確定今日所遇的乞丐竟然是韓謙所扮。

  而韓謙此時的舉動,也絕非是什麼突然間的失態、無禮猛浪。

  「韓謙失禮了,」韓謙將胭脂盒送出去後,又朝王文謙,「與王家不能結姻,錯在韓家,送上小禮,小侄這也只是聊表歉意,還請伯父勿怪。」

  眾人這時候恍然大悟,沒想到韓謙與王文謙的女兒以往有婚約卻被解退了,難怪這麼大的怨氣以致這般猛浪失禮。

  「好說,好說!」王文謙黑著臉退了一旁,不願意再去搭理韓謙,萬萬沒想到他試探這廝,竟然先被戳出一手血來。

  王珺氣得滿臉通紅,淚水都要控制不住的滴落下來,明明是韓家先毀婚約,但經韓謙滿含怨氣的這麼一說,好像是他王家先退婚似的。然而韓謙胡口污衊、當場羞辱她還在其次,更深的用意是威脅她父親勿要再多嘴多舌。

  不管別人是不是誤會王家退婚在先,也會覺得韓謙在今天這日子羞辱王家父女的舉動太過無禮猛浪。

  楊恩也都覺得相當訝然,覺得韓謙此舉有失氣度,但見王文謙都能忍氣吞聲,其他人當然更不可能替王文謙父女出頭數落韓謙的不是。

  李知誥見趙明廷再次看向韓謙的眼神裡疑色盡去,換上帶有幸災樂禍的輕蔑跟不屑,暗感韓謙有這分急智、狠斷真是不易,心想韓宅射殺惡奴,與韓鈞決裂之事,應該也是韓謙做出的決斷吧!

  經過這麼一鬧,韓謙找了一個機會悄無聲息的退出大廳,這時候只要三皇子楊元溥不提,其他人也視若未見;李知誥也是趁著楊元溥與新婦行大禮的空隙,將今天橫生出的枝節,解釋給楊元溥知道。

  王文謙先派人送女兒王珺回驛館,然後等三皇子楊元溥與新婦行過大禮,代表楚州觀過禮便辭行而去,別人也只當他今日是被韓道勳的兒子給氣壞了。

  沈漾坐在酒案前,看著殿下的陰沉夜空,眼瞳裡滿是憂色。

  柴建天黑前拿三皇子的印信找到他,要他簽署封閉屯營軍府、執行宵禁的命令,之後柴建就帶著韓謙身邊的兩人匆匆離去。

  而這段時間或許別人都還對韓謙存在種種誤解,要不是受命籌建秘曹左司,韓謙及秋湖山別院看上去也非常的風平浪靜,但沈漾所能看到的,要比別人多得多。

  沈漾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叫韓謙公然羞辱王文謙父女,但他知道事情絕對遠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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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楚州館

  楚州館坐落在皇城以西。

  信王楊元演在金陵自然有府邸,但信王楊元演到楚州擔任防禦使,留在信王府邸的官吏幾乎都是或多或少身份上有些疑點的人。

  這些人不管是不是安寧宮安插的眼線,信王楊元溥都不能公然除掉,只能集中留在金陵,讓他們守一座空宅子。

  除了楚州在金陵諸如進奏、聽聞消息、財貨往來、官吏接待等事,專門由楚州進奏館負責,知事、主薄等官吏,都是楚州派駐金陵。

  而在王文謙分領楚州館事之後,除了加強刺探消息等用外,還允許商旅進楚州館食宿,甚至楚州商旅有大筆的財物擔心遇到劫道,也都交付到楚州館,由楚州館出據收書,然後回到楚州憑藉收書兌現錢物。

  此舉不僅令楚州多出一道聚財的渠道,也加強楚州與金陵之間的財貨往來,使得楚州的商稅收入激增。

  王文謙坐馬車回到楚州的後院,臉色陰沉的走下來。

  「小姐早早就回來,似有淚痕,在臨江侯府發生了什麼事情?」楚州館知事殷鵬走到廊下來,壓低聲音問道。

  楚州館知事殷鵬原本是王家的家生子,隨王積雄、王文謙父中在軍中積功脫籍,之後又是王文謙的推薦,才得信王的信任,得以到金陵主持楚州進奏、刺探消息等事,此時看品秩不高,卻是楚州安插在金陵最為核心的人物。

  「你立刻派人出城,將安插桃塢集外圍的密諜都撤出來!」王文謙跟殷鵬說道。

  「我父親看錯韓道勳了,」王文謙抬頭看向暗沉的夜空,說道,「韓道勳極可能是三皇子身邊隱藏在暗中的最大謀主!」

  「……」殷鵬微微一怔,神色也隨之變得更陰戾,說道,「大人能確認這點,很多事便豁然通透起來——韓道勳大鬧朝會諫驅飢民,是為三皇子謀龍雀軍啊,要不然前後哪裡會銜接得如此巧妙?而吏部薦韓道勳外放敘州的事,信昌侯也有暗中推波助瀾,可嘆安寧宮那邊完全被蒙在鼓裡——大人之前還有所疑慮,宴席上發生什麼事,叫大人確認這點?」

  「韓道勳的小兔崽子怕我壞他大事,今日對我張牙舞爪!」王文謙說道。

  「怎麼了?」殷鵬並不知道臨江侯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護送王珺先回來的扈衛也沒有機會看到小小姐被羞辱的一幕。

  王文謙也不瞞殷鵬,將今天發生的事情說給他聽,這也將有助殷鵬進一步認清楚金陵城裡錯綜複雜的局面。

  「三皇子那邊下一步,是不是會圖謀出藩荊湘?」殷鵬問道。

  「他們肯定是有這個打算,但趙明廷那邊留了心眼,這事怕沒那麼容易能成!」王文謙說道,「你先去安排我們的人撤出來吧!」

  「嗯!」殷鵬點點頭,也沒有猶豫便立刻去安排。

  王文謙推門回房,看到王珺站在堂屋裡,問道:「剛才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依父親所想,韓伯伯寫信退婚之時,就應該打定主意投附三皇子,但且不管韓伯伯在楚州、在金陵任職時所作所為所積下的清謄,即便要阿附權貴、爭奪功名利祿,韓伯伯為何要選最沒有希望的三皇子?」王珺疑惑的問道。

  「有時候大忠大奸是很難分辨的,」王文謙微微一嘆,說道,「韓道勳有一些宏願不切實際,或許他覺得扶持一個能為他掌控的傀儡登基,才有實現的可能吧!你與韓謙解除婚約,實是一樁幸事。」

  王文謙剛要讓王珺先去歇息,這時候殷鵬又敲門進來,遞過來一面龍雀紋武官銅腰牌,說道:「門外有個乞丐,想見大人!」

  「哼,他倒有膽子過來!」王文謙雖然決定這次不去插手三皇子與安寧宮的事情,但今日當眾被羞辱實質是被威脅,心裡也是積了惱恨,沒想到韓謙有膽敢孤身來見,「你帶他進來!」

  夜色本身就是最好的掩蓋,韓謙這次卻沒有用軟蠟膏遮掩面頰,在殷鵬的引領下,走進楚州館的後院大廳。

  「小侄見過王大人。」韓謙見左右除了楚州館知事殷鵬外,屏風上映照出一道窈窕的身影,想必是王文謙的女兒王珺站在屏風後,朝王文謙施禮道。

  「我已經讓人將桃塢集外圍的眼線撤了出來,你此時登門,又是何意?」王文謙眼神凌厲的盯住穿一身餿臭破爛衣裳,在他面前竟然卻沒有半點不自然的韓謙,問道。

  韓謙才不信王文謙會輕易放棄對他們的敵意,即便這次受他脅迫,被迫將人手從桃塢集撤出來,不破壞他父親出仕敘州之事,但保不定王文謙回到楚州不懷恨在心,再搞什麼手腳。

  他們這邊的根基太薄弱,此時已經引起趙明廷的注意,過不了幾天就將全面暴露出來,往後要應付安寧宮及太子一系就要竭盡全力,要是楚州那邊再不知輕重的在暗中使壞,韓謙也會覺得喘不過氣來。

  他必須在王文謙離開金陵之前,過來跟他聊一聊。

  韓謙眼睛落在身前的檀木書案上,有一隻紋飾精緻的手釧擱在桌角上,應該王珺倉促間忘了收起來,又瞥了屏風後的人影一眼,跟王文謙說道:

  「我是過來告訴王大人,你們對安寧宮的認知太淺薄了!」

  殷鵬本來恭順的坐在王文謙的身旁,不想直接插入韓謙與王文謙的對話中去,但這時候目光也是驟然凌厲起來,盯住韓謙。

  韓謙倘若是代表三皇子而言,是有資格坐在王文謙的對面說話,但這麼一副教訓人的狂傲口氣,也是實在太不知所謂了。

  「陛下年事漸高、太子喜服丹藥,皆非長壽之相,到時候安寧宮主內、徐帥主外,大楚必然一地血腥、狼籍,國破家亡,沒有人能置身事處。」

  王文謙是聰明人,韓謙知道一定要將話說得夠狠,沒有吞吞吐吐繞什麼彎子的必要。

  王文謙也沒有想到韓謙敢這麼說,敢如此的肆無忌憚,微微斂起眸子,盯住韓謙,質問道:「照你這麼說,楚州不更是良選?」

  「我們即便也想相助楚州,也要有相助的資格不是?」韓謙反問道。

  王文謙沉吟片晌,雖然韓謙很有迷惑性,但他心底終究不可能被韓謙唬住,輕蔑的哂然一笑,說道:「這話要是韓大人,或許有資格一說。」

  面對王文謙的輕蔑跟不屑,韓謙並沒有覺得有什麼意外,畢竟現在也沒有誰會認為《疫水疏》實際是出自於他的手筆,也或者王文謙打心底認定他父親才最居心叵測的奸佞小人,但他這時候趕過來見王文謙,也不是想王文謙以後能有多重視他,只要將有些話到位就夠了。

  「三殿下長期掙扎在安寧宮的陰影之下,出宮就府不敢有一絲忪懈,這不是有心人能操控得了的——不管我有沒有資格,但希望王大人能明白這些就好。」韓謙施施然站起來,也不再說什麼,就直接推開門,朝殷鵬伸出手來。

  殷鵬氣極而笑,將那面龍雀紋武官腰牌還給韓謙,又示意門外的扈衛退到陰影裡去。

  「年紀不大,架勢卻是十足!」看韓謙身影走出後院,消失在後巷的夜色之中,殷鵬不屑的笑道。

  王文謙不以為意的一笑,說道:「不管他再怎麼裝腔作勢,但既然他已經將話傳過來,我們還是要聽聽的。」

  見王文謙也認為韓謙過來,只是代人傳話,殷鵬也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他甚至以為是韓道勳在出仕敘州的關鍵時刻,不願意拋頭露面以致功虧一簣,才讓其子趁夜趕過來,跟這邊進行交涉、談判,以求在日後對抗外戚徐氏、安寧宮及太子一派勢力時保持一致。

  「不過,他的氣勢,真是不比爹爹稍弱呢!」

  王文謙轉回頭,見女兒王珺眼眸有些出神的盯著後巷的夜色,說道:「能孤身走進來,確實不簡單就是了,」又跟殷鵬說道,「韓道勳出仕敘州,但要保持對三皇子的影響力,極可能會留其子在金陵,你要小心應付此子。」

  「他的話能聽進去幾分?」殷鵬問道。

  「暫觀其變便是了。」王文謙說罷,忍不住又長嘆一聲,將目光投向深邃而蒼寥的夜空。

  殷鵬微微一怔,見王文謙如此反應,猜想必是韓謙有某句話觸動王文謙了。

  見王文謙並沒有細說的意思,殷鵬便告辭退下去。

  「爹爹說趙明廷等人手段陰狠,也說過陛下年事已高,」王珺抬起頭,看著王文謙說道,「必是這個韓謙說太子非長壽之相,觸動爹爹了。」

  「你這聰明,將來婆婆可不好找啊!」王文謙笑著說道。

  「呸呸呸,哪有爹爹這麼說自己女兒的。」王珺嗔怪道,倒是忘了今天被韓謙這廝氣哭這事了。

  王文謙微微一笑,讓王珺先回房休息,他坐到書案前,細思起韓謙所說的諸多事來。

  他是考慮過天祐帝年事已高,也防備天祐帝隨時有可能駕崩。

  不過,在他看來,太子再荒嬉無度,登位後有可能會進一步強化外戚徐氏的權勢,但太子到底是跟隨天祐帝開創出大楚基業的,內心深處不可能對外戚徐氏一點防備都沒有。

  因此,王文謙也並不認為陛下有朝一日駕崩,形勢會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方。

  也恰恰如女兒王珺所說,韓謙今日說太子不壽,真是觸動了他,他真是沒有考慮到陛下與太子先後駕崩的局面,會有多惡劣。

  雖說太孫聰穎過人,自小就有不凡見識,也有很多朝臣覺得太子不屑、太孫可期,但太孫畢竟才十歲不到啊。

  要是太子在太孫成年前駕崩,大楚不就全落到外戚徐氏及安寧宮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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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龍華埠

  韓謙繞到楚州館後面的一條巷子裡,一輛黑色的馬車無聲的停在巷道里。

  馬車的前簷角,掛著一盞昏黃的燈籠,家兵子弟郭奴兒臉抹得有些髒,就像是不愛清潔、坐在馬車前的小車僮,在巷道里等候主人訪過客從坊院裡出來。

  韓謙揭開車簾鑽進車廂裡,燈籠散發出來昏黃的光暈,也從揭開簾子照進車廂裡來,姚惜水與趙庭兒坐在車裡,問道:「王文謙那邊有什麼反應?」

  姚惜水甚至都不明白韓謙為什麼堅持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見王文謙,也不知道韓謙有什麼理由能說服王文謙,讓楚州同意跟他們這邊暫時兩廂無事。

  不過,韓謙堅持如此,李知誥那邊也擔心王文謙搞起事來,破壞力太大,然而今天這樣的日子,李知誥、李沖甚至信昌侯李普都實在是無法脫身,柴建又帶著人出城去了,便同意韓謙過來一試。

  姚惜水表演過劍舞后,左右無事,便隨韓謙一起過來。

  「楚州秘間馬上就會從桃塢集外圍撤出,柴建那邊可以肆無忌憚的出手了。」韓謙說道。

  姚惜水心想這算是什麼事?

  韓謙在臨江侯府不惜公然羞辱王家父女,也暗中對王家父女揭開自己的身份,實際上是不惜狗急跳牆,也要威脅住王文謙收手。

  這時候,王文謙即便再懷恨在心,也不會直接逼這邊狗急跳牆,拚個魚死網破,讓安寧宮及太子那邊坐收漁翁之利的。

  韓謙見與不見王文謙,楚州的秘諜今夜都應該撤出去暫避鋒芒,那韓謙堅持要過來見王文謙,意義又在哪裡?

  韓謙不願意多說,姚惜水只能懷疑他趁李知誥、柴建等人都無法脫身,堅持要見王文謙,實際上是為了抬高他在三皇子身邊的地位。

  因為這麼一來,以後真要跟楚州那邊再作聯繫,自然是韓謙出面最為合適。

  韓謙看了姚惜水一眼,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伸手敲了敲車廂壁,示意郭奴兒駕車出城。

  只要不經過太子直屬兵馬所控防的城門,臨江侯府的侍衛武官腰牌,比京兆府所簽發的通行證都要好使。

  馬車沿著秋浦河北岸的泥濘道路,往寶華山西南麓緩緩而行。

  金陵作為六朝繁華之地,大楚在此奠基也有十三年,除了金陵城以及京兆府所屬十一縣外,大小鎮埠也是如星羅棋布。

  沿秋浦河北岸往東行十八九里,有一座叫龍華埠的集鎮。

  龍華埠距離秋湖山別院還有十四五里,但距離屯營軍府的西轅門,只有六七里,可以說是從西面進入龍雀軍屯營軍府之前的最後一處人煙稠密之地,也可以說是龍雀軍屯營軍府的前哨站。

  龍華埠近百年以來,就是金陵城外極為重要的一座集鎮,沿河屋舍鱗次櫛比,臨河的碼頭舟楫密集,怕是有十數艘大小船舶停在龍華埠的碼頭前。

  穿埠而過的主幹道也鋪上石板,沿街木樓大多建有兩層,前鋪多有茶酒肆金銀鋪,也有依紅偎翠的豔麗女子站在樓前街頭攬客。

  事實上,在一年之前,龍華埠還要繁華,往東通往江乘縣,往北褲衩子河通揚子江,往西通金陵城,從渡口南下,又有道路通往溧陽、溧水、永陽,也有河道相接,商旅交會。

  最繁盛時,龍華埠商旅雲集,有店舖百餘家,每日川流不息,人聲鼎沸,恰恰是朝廷將龍華埠以東赤山湖北岸的桃塢集,劃為龍雀軍的屯營軍府收編染疫飢民,商旅就遠避龍華埠而走,市況驟然間就蕭條下來了。

  此時看龍華埠的碼頭停泊有十數艘大小船舶,實不足鼎盛時十分之一。

  聽著姚惜水看車窗外微微嘆息,似感慨龍華埠遠不及往日繁榮,韓謙心裡只是一笑,暗感要是歷史軌跡不發生改變,四年後信王不甘心坐以待斃,率楚州軍渡江圍攻金陵數月,將使這座八百年綿延近七百里的古都毀於一旦,城池內外及京畿諸縣百餘萬口人,僅存十之一二而已。

  真要發生那一幕,而到那時候姚惜水還沒有殞於兵災,又會有怎樣的感慨?

  馬車簷角的燈籠,通過車窗,將昏黃的光照射進來,姚惜水哪裡知道韓謙在想什麼,她只看到韓謙嘴角那一抹冷冽的淺笑,心頭暗忤,暗想龍華埠前後一年,興衰兩態,他心裡即便沒有特別的感觸,但冷漠如斯,當真稱得上生性涼薄了吧?

  馬車最後停在一間茶樓的斜對面,姚惜水遠遠看到傍晚時出城的柴建,這時候竟公然坐在對面茶樓裡飲茶,還特麼面朝大街而坐。

  不過姚惜水轉念想柴建這麼做,也無不當。

  樞密院職方司今夜要有密探在桃塢集外圍無故失蹤,他們再怎麼掩飾,趙明廷那邊也應該知道桃塢集屯營軍府有問題了。

  而桃塢集既然無法再潛藏在水面之下,那還不如利用這點,將趙明廷那邊的視野徹底的吸引過來,只是要讓他們暫時看不穿桃塢集的虛實就可以了。

  吏部奏疏,天祐帝已經硃批送到門下省繳覆,頒行就這兩天的事情。

  實際上不管韓道勳、韓謙父子身上是不是已有破綻被趙明廷看到,但安寧宮及太子一系下也必須下極大的決心,才有可能通過門下省,去直接封駁天祐帝硃批過來的奏疏。

  畢竟安寧宮要這麼做,也是直接對抗或者說忤逆天祐帝的意志,所冒的風險也絕對不小。

  他們要做的,只是要安寧宮及太子一系,下不了這個決心就可以了。

  「姚姑娘要是也想進茶樓坐坐,面容就要稍加修飾才行。」韓謙說道。

  藉著跟車轅一側相接的小窗透進來燈光,姚惜水睜眼看著趙庭兒將一種軟蠟膏輕輕的抹了韓謙的臉上,使韓謙的臉頰變得蠟黃、凹凸不平起來,隨後又用深黃色脂膏在韓謙的臉頰上勾畫了幾筆,竟然叫韓謙臉頰在燈下顯得瘦陷、病容頗重的樣子,真是神異無比。

  看到這一幕,姚惜水知道韓謙身邊的婢女能試製出遠超晚紅樓的上品胭脂,絕非偶然。

  當然,她也猜到韓謙這時候要她改變容貌,隨他上茶樓跟柴建見面,實際上也是要趙明廷暗伏在附近的密探看到,這也要彌補她與春十三娘在凝香樓胭脂鋪露出來的破綻,避免趙明廷有可能注意到晚紅樓的存在。

  趙庭兒傍晚前扮成乞兒到侯府後院箭場見李知誥、柴建,通知韓謙、姚惜水的藏身地,這時候看到韓謙一身丐裝走進茶樓,柴建示意分散坐在茶樓角落裡的幾名扈衛稍安勿躁。

  不過,也是因為猜到眼前走進來的三人,是韓謙與姚惜水以及韓謙身邊的婢女所扮,柴建才能從眉眼輪廓間看出一些依稀相仿來,暗感趙明廷真要有什麼手下潛伏左右,只會認出他們是今日從凝香樓胭脂鋪逃匿的疑犯,而不會認出他們的身份來。

  「柴大人,這邊情況如何?」韓謙坐過去,一腳蹺到木凳上,看柴建跟前五香爛豆等幾碟小食,攬到身前,伸手抓起來就塞嘴裡,自嘲的說道,「在侯府光顧著跟王文謙置氣了,都沒有填飽肚子,柴大人讓店家到隔壁的牛二驢肉店,買兩斤干切驢肉過來。」

  柴建沒有驚動店小二,直接讓旁邊的一名扈衛去買兩斤干切驢肉過來。

  「屯營之內已經閉寨,三天內都會加強戒防。目前,是你韓家家兵范大黑、林海崢以及趙無忌帶人分組散在外圍,也已經發現五名可疑人物,試圖接近屯營,但對方也很警惕,看到情形不對勁,已經逃入寶華山深處。」

  三皇子大婚,臨江侯府那邊不能有一絲懈怠,秘曹右司的人手又因為怕洩密,傍晚前手忙腳亂的分散潛藏起來,柴建可以請沈漾簽發命令,封閉屯營寨府,但身邊僅有十數人,卻沒有辦法伏殺潛伏到屯營寨府外圍的密間。

  柴建不得不借助韓謙的人,但是左司兵房雖然有七八十人,但除了韓家九名家兵、十一名家兵子弟外,其他人都是這幾天從屯營軍府新招募過去的新手。

  柴建實在懷疑韓謙手裡的人,能完成這一次反滲透任務?

  韓謙倒沒有什麼擔心,范大黑、林海崢、趙無忌他們是準備不足,但趙明廷派出密間滲透,比他們更加倉促。

  再一個,普通人無事是不會隨意鑽入深山裡去的,但過去幾個月裡,韓謙一直都利用寶華山的地形地勢,教導家兵子弟如何進行潛伏、偵察及反偵察,在這方面他們佔據絕對的優勢!

  只要不出大的紕漏,他與柴建只要在這裡等結果就好。

  夜漸深,茶樓東家坐在長木櫃後,看到柴建及扈隨除了腰間的刀劍,袍衣有時候無意間掀開,還露出甲衣,壓根不敢過來催促說茶樓要打烊,忍不住打起哈欠,跟柴建說道:

  「要不要派人到對面的妓寨,喊兩個姑娘過來唱個小曲?要不然這麼坐一夜,很難熬的。」

  柴建瞥了姚惜水一眼;姚惜水眼神凌厲的瞅住韓謙,心想他走進茶館之後,言行粗魯放肆之極,這時候竟然還得寸進尺來了。

  韓謙渾不在意的說道:

  「姚姑娘要不想讓趙明廷從你身上聯繫到晚紅樓,就應該不在意這事!而且啊,不要覺得變換面容,就一定能瞞天過海。姚姑娘不能融入新的身份,一切都表現得跟所扮演的身份格格不入,這些將都是破綻。要是趙明廷或者王文謙這樣的人物,親自趕過來,看到姚姑娘這樣,絕不難將姚姑娘跟晚紅樓聯繫起來,畢竟晚紅樓留在姚姑娘身上的痕跡太深、太鮮明了……」

  姚惜水再不喜歡聽韓謙說這話,但仔細咀嚼,卻覺得意味深長,暗感用間篇註疏,即便是韓道勳所著,韓謙也絕對是真正掌握其精髓的一人。

  「姚姑娘似乎能聽得進我這番話,」韓謙嘿然一笑,跟姚惜水說道,「那就請姚姑娘到妓寨,幫我們挑兩個唱曲的姑娘過來——姚姑娘如果要跟我學用間,那一定要記住,模糊掉身上棱角鮮明的特徵,才是為間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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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6:5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行刑

  燭殘燈滅,在晨曦中,已經早起的行人經過,茶樓外的石板長街,也是嗒嗒的馬蹄聲傳來。

  姚惜水再精力充沛,挨著車廂壁坐了一夜,也是腰背酸腫,看了披了一張破麻袋片、枕著趙庭兒大腿而睡的韓謙一眼,倒不是覺得韓謙身為少主,與身邊的婢女苟且是多麼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好奇這廝怎麼能睡得酣暢淋漓?

  一夜過去了,桃塢集屯營軍府還沒有消息傳過來,但凌晨時聚集到龍華埠的可疑人物越來越多。

  這些人都是趙明廷從樞密院職方司調來的精英斥候。

  精英斥候,不同於密間、秘諜,就像是韓謙編入秘曹左司兵戶的精銳,是偵察作戰力量,他們並不需要嚴格隱藏身份,因此公然挎刀披甲,騎著軍中健馬,半夜將茶樓對面一戶人家都趕了出來,將院子徵用過去,以便他們的人馬在龍華埠聚集。

  雖說趙明廷還沒有露面,但樞密院職方司在對面院子聚集的精銳斥候就已經超過四十人,為首是樞密院職方司下屬一名叫季昆的指揮。

  「哈……」韓謙伸了懶腰,睜開眼見趙庭兒打著哈欠看過來,眼皮子軟耷耷,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問道,「你沒有睡?」

  「不斷有人攜刀披甲,騎馬進入龍華埠,庭兒心臟都嚇得砰砰亂跳,怎麼睡得著?」趙庭兒伸手將韓謙的腦袋托起來,揉著被壓得發麻的大腿,說道,「少主,你怎麼就睡得這麼舒服?」

  「趙明廷真要下決心將我們劈成肉醬,哪裡需要公然調用職方司的人馬?」韓謙也忍不住打個哈欠,心想還是沒有睡夠,看向姚惜水問道,「夜裡有什麼消息?」

  雖然姚惜水也能料到趙明廷往龍華埠直接調集職方司的人手,更可能是在虛張聲勢,給他們這邊施加壓力,但他們在龍華埠只有十二名扈衛能用,誰敢說趙明廷那邊一定就不出手?

  這種情形下,誰心頭所承受的壓力都不可能小。

  韓謙竟然能睡得著,姚惜水都不知道他的心臟是什麼做的。

  「凌晨前後,分別在牛頭崮、蘭溪溝、朱家寨伏殺三名可疑人物,擊傷兩人,但可惜沒能逮住,令其跳溪逃走,但缺人手,也沒能繼續擴大搜索範圍,或許還有可疑人物潛伏山中未撤,」姚惜水說道,「你手下死一人、傷兩人!」

  「嗯!」韓謙點點頭。

  左司兵房七八十人,在地形熟悉的寶華山中獵殺職方司的五名密間,特別是職方司五名密間是分散潛近桃花塢的,他們這邊還付出死一人、傷兩人的代價,顯然很難讓人滿意。

  不過,考慮到左司兵戶除了六名家兵、十一名家兵子弟外,其他近六十名人手都是這兩天都招募過來,這樣的結果也不出人意料。

  「我要回屯營軍府,姚姑娘是陪柴虞候繼續留在龍華埠,還是隨我去山莊補一覺?」韓謙問道。

  留在龍華埠也無事可做,同時姚惜水也感到困頓,擔心自己這個狀態再繼續暴露在職方司的探子眼皮底下,容易露出破綻,便同意隨韓謙去秋湖山別院繼續觀望形勢。

  屯營軍府雖然沒有造柵牆,將桃塢集整個的圈圍起來,但天光大亮之後,憑藉屯營軍府的哨崗也能將林溝溪坎都盯住,敵間強行闖進來也不可能有藏身之地,所以林海崢、范大黑、趙無忌也帶著人馬撤回山莊修整。

  韓謙回到山莊,也沒有充滿餿味的破舊衣裳脫掉,而是帶著趙庭兒、姚惜水、郭奴兒跑去原家兵及家小聚居、目前臨時充滿兵戶臨時駐營的北院。

  林海崢等人正撤回到院裡吃早餐,看到韓謙走進來,那些新手看到林海崢、范大黑、趙無忌站起來,才知道是韓謙進來了。

  「誰來跟我說昨夜的傷亡?」韓謙拖了一把椅子,倒坐在廊下,看著院子裡擠得滿滿當當的斥候,問道。

  「郭泓判擊殺敵間,也被敵間反手刺中胸口,早上抬回來時,在半路就嚥了氣,」林海崢走過來說道,「另外兩名家兵子弟傷得都不算重。」

  「郭泓判被敵間反手刺殺,是你親眼所見?」韓謙抬頭看著林海崢,問道。

  看到韓謙眼瞳裡凌厲的精芒,林海崢下意識的一驚,心存畏懼的說道:「我沒有親眼所見,但回來後第一時間就將他所率這組人馬召集過來詢問過來。少主要是覺得有問題,我再仔細盤問。」

  「他這組人都有哪裡?」韓謙抬頭問道。

  林海崢示意四名斥候站出來。

  「將兵甲都繳了!」韓謙說道。

  林海崢都知道韓謙要重罰這四人,示意旁邊的人將這四人的佩刀、皮甲都解下來;這四人也不敢掙扎,做好受罰的準備。

  韓謙看著四名新募斥候,他還記得這四人的名字,其中一人早年還曾在廣陵軍擔任營指揮,潛力可期,但可惜啊,不能為他所用的人,他都不想留,語氣寡淡的問道:「你們有什麼要交待的嗎?」

  「我等無能,致隊率受創而亡,願受罰。」四人對望一眼,想著擺出一個良好的態度,懲罰或能輕些。

  「你們既然沒有什麼好說的,那想必是知道自己錯了,那就好辦了,也省得你們在黃泉路上怨我枉冤你們,」韓謙回頭看了林海崢一眼,說道,「現在就將這四人都殺了,然而去找兵曹高大人,將他們的妻女子侄,只要是一戶之內,都賣出為奴!」

  韓謙這話說得極平淡,但字字驚心。

  姚惜水也是心驚,沒有想韓謙御下會如此殘暴。

  雖然死了一人,極為可惜,但左司兵房七八十人說起來都是這兩天才新招募過來的烏合之眾,能伏殺職方司三名精英密間,還成功阻止職方司的密間滲透,這已經可以說是有功無過了。

  林海崢、范大黑也是微微一怔,想要勸韓謙給他們一個機會,但想到韓謙前些天在宅子裡下令射殺韓鈞身邊的老宅家兵,可也沒有半點猶豫,未必是他們能勸!

  四人完全沒有想到會受到如此殘暴而嚴厲的懲罰,韓謙不僅要將他處死,還要將他們的妻婦子侄賣娼賣奴,愣怔之餘,竟是忘了爭辯;待看到趙無忌、林宗靖、郭奴兒等家兵子弟拔刀圍上來,想要反抗,但手無寸鐵,又被圍在院子裡,片晌間便被亂刀砍死!

  其他新募的斥候,看著身體都被亂刀砍得不全的四人,還有沒有死透,在泥地血泊裡抽搐著、顫抖著,還有鮮血汩汩流出,擴大血泊的面積,幾乎要將這座平整的院子都淌滿,雖然他們都是韓謙精心挑選出來的老卒,猶是心驚不已,臉色慘白。

  特別是另外兩組有家兵子弟受傷的斥候,握住腰間的佩刀都禁不住發抖起來。

  「你們心裡都很清楚這四人為何死有餘辜,為何妻女子嗣會淪落為奴的境遇,」韓謙眼神銳利的往院子裡的人馬掃過來,「另外兩組人馬,應該慶幸隊率只是受傷,各領三十鞭為戒吧。林海崢、范大黑,你們兩個,先上前行刑各抽十鞭。你們已經有兩次在關鍵時刻猶豫了,我不希望再出現第三次!」

  林海崢、范大黑叫韓謙眼睛盯著,背脊汗毛都要立起來,也暗感他們剛才是猶豫了,要是這四人突然暴起奪下他人手裡的兵刃,今天這場面恐怕會非常的難看了。

  看到林宗靖、郭奴兒等家兵子弟,這時候已經聚集到韓謙身邊結成環陣,林海崢、范大黑也暗感他們雖然更經常在少主身邊伺候,但顯然不自覺,要比這些郭奴兒這些家兵子弟懈怠一些。

  林海崢、范大黑這時候也按住腰間的佩刀,虎視眈眈的盯著另兩組出岔子的斥候人馬。

  兩組八名斥候,終究是沒敢反抗,將佩刀解下來,跪在被血漿浸得已經有些泥濘的地上受刑。

  姚惜水自幼接受嚴酷的訓練,但這一刻猶要強忍住心裡的不適,才沒有提前退出去。

  林海崢、范大黑執鞭上前,給八人各抽十鞭,抽得他們皮開肉綻、血痕遍背。

  韓謙這時候又朝那些剩下的新募斥候,說道:「剩下的各二十鞭子,你們輪著每人上前抽五鞭,感受一下他們身心所受的創痛吧,這樣,在下一次的任務中,才會少懈怠!但下一次,你們心裡也給我記住,我這裡沒有太多的規矩,以下犯上者斬,作戰懈怠者斬,畏敵不前者斬……」

  待行刑完畢,韓謙才讓人將四具死屍拖出去,也讓八名被抽得血肉模糊的人搬到房中救治,跟林海崢、范大黑說道:「你們先帶著他們到外面的院子,總結昨夜的成敗教訓,成文交到我手裡,然後再去休息……」

  林海崢等人走出去,留在山莊的家兵家小才走進來打掃滿地的血跡。

  只是這邊的院子都是泥地,血滲透到泥土裡,除非將染了血的土都鏟掉,要不然天氣日漸炎熱,整間院子裡都將是吸引蚊蠅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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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築城

  韓謙拿筷子搛了一小塊脆脆的醃黃瓜,吧咂吧咂的嚼著,見姚惜水完全沒有胃口的坐對面,擱下粥碗,問道:

  「怎麼了,姚姑娘給我酒裡摻幻毒散時,可沒有現在這般不忍啊?莫非姚姑娘覺得我拿自家的錢財,養活了晚紅樓的十多名賣身姑娘,就是該死,而那四名不聽指揮、懈怠作戰、坐看隊率如此輕易為敵間反殺的傢伙,就不該死了?」

  「罪不及妻女子嗣!」姚惜水說道。

  「罪不及妻女子嗣?」韓謙冷冷一哼,說道,「這四人因罪而死,我不罰他們的妻女子嗣,你以為他們的妻女子嗣在屯營裡,境遇就能比為奴要好?你要同情他們,大可以將他們都買回去啊。」

  姚惜水被韓謙拿話堵住,無語相對,又懷疑韓謙說最後一句話是不是在暗示什麼,冷眼看他又低頭呼嚕嚕的將半碗粥都扒拉進肚子裡,真是想不明白有名臣之望的韓道勳,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怪胎兒子,難不成他寄養宣州的那幾年,真將他扭曲成如此的冷血無情?

  韓謙將姚惜水的嫌棄看在眼底,心裡只是冷笑,歷史軌跡不發生改變的話,也難怪天祐帝駕崩後,三皇子這邊那麼輕易就被安寧宮那邊連根拔除了,晚紅樓及信昌侯府,除了李知誥之外,實在沒有幾個能撐得住檯面的人物啊!

  說實話,韓謙也並不覺得信昌侯李普是一代人傑,要不然他早早就得晚紅樓暗中扶持,所建功績不應該在其兄、浙東郡王李遇之下。

  甚至在李遇這一系軍方人物裡,信昌侯李普的地位,比起李遇手下的第一大將張蟓,還要略差一些;而看目前的情況,信昌侯李普及黑紗婦人,還沒有成功的將此時歸隱洪州的李遇以及此時擔任潭州刺史的張蟓拉上他們的賊船啊。

  林海崢、范大黑將昨天的得失總結記錄成文送過來,韓謙讓他們也去休息。

  吏部疏奏一日沒有通過門下省的繳覆,他們這邊就不能鬆懈。

  韓謙看記錄成文的得失經驗,與料想的沒有太大的區別。

  昨夜在那麼大的範圍內,要防止職方司的探子滲透進來,左司兵戶不到八十名探子,分成十六組在寶華山內搜索。

  編入兵馬的家兵子弟年紀都還小,即便過去半年多時間裡,受到嚴格的訓練,但作為隊率,還是無法壓制那些個從數萬飢民中精心挑選出來的勇悍老卒。

  昨夜能伏殺三人,趙無忌殺一人,范大黑殺一人,還有就是受創身亡的郭泓判殺一人,傷兩人也是家兵、家兵子弟出力。

  而是那些原本被寄以厚望的「勇悍」老卒,個人武力,絕對不弱,也有在複雜局面下周旋的經驗跟能力,但這些人要是有韓家同樣悍勇的家兵帶著,多少還聽話些;要是由十四五歲、身量單薄的家兵子弟帶著,絕大多數人都在敷衍。

  他們昨夜遭受一死兩創的損失,實際上都是這些勇悍老卒懈怠或者不聽話所致。

  韓謙現在哪裡有時間去按部就班的規訓他們?

  昨日趙明廷的人馬僅僅是受到小創,今夜才是最危急之時,他要不用雷霆手段將這些新募斥候震住,令他們能聽令行事,今天夜裡還要將他們放出去守住屯營的外圍,傷亡就難控制了。

  三皇子午前要攜新婦進宮面聖,李知誥到午後才脫開身,帶著一票人馬趕到秋湖山別院來跟韓謙會合。

  柴建依舊留在龍華埠,跟職方司聚集於龍華埠的精英斥候對抗,但身邊有四十多名好手,那邊注定是僵持局面。

  李知誥相隔四個月再次踏入秋湖山別院,發現山莊相比較四個月前,內部已經改觀很多。

  事實上,年後秋湖山別院就一直在改建、擴建。

  為此,韓謙也在匠坊東側新辟出一塊地,建了磚窯。

  金陵城雖說富冠江南,但城內主要的屋舍都是夯土而建,甚至大半的城牆也都夯土而成,沒有覆磚。

  以伐木為樑柱,青磚加灰漿抹砌所建的房屋自然是要比夯土牆、茅草頂堅固得多,也扛得多江南夏秋豪雨的沖刷,但當世燒磚的成本還是太高。

  之前秋湖山別院,東院是正院,三跨十多間房裡,也只有六間房是青磚小瓦加木樑,屋裡再用方青磚鋪地,在當世已經是相當不錯的精舍了。

  皇城宮禁之內,除了幾座主殿要奢華一些,用了大量的石料,其他的院舍也不過如此。

  江南時常大雨傾盆,韓謙擴建山莊,堅持用青磚,但即便建了磚窯,也募匠工到後山伐木燒炭,成本還是太高。

  燒一千斤石灰才需要五百餘斤柴炭,而燒一千塊尋常青磚,就需要燒四千餘斤柴炭。好在後山的木材尚算充足,而從屯營軍府僱傭力工更是廉價,山莊年後新增、改建了三十多間青磚瓦房,目前勉強夠用。

  李知誥與韓謙會合,見局勢都在掌控之中,稍稍放下心來,即便姚惜水說韓謙擅自處死四名新募斥候,李知誥也渾不在意。

  照規矩,韓謙只有在戰場上才能夠不經請示直接處死那些臨陣逃脫的兵卒,過後就應該捆縛送上兼理法曹的錄事參軍李沖那裡接受處置。

  除了韓謙在答應籌建秘曹左司之時,就要求有專擅之權外,更重要的是他們所面臨的形勢危如累卵,稍有不慎,就全盤皆輸,比起計究這些細枝末節,他們更急需要有能夠掌握局勢的人物坐鎮一方。

  沈漾跟他們不是一路的,完全不指望他會參與這邊跟安寧宮及楚州的明爭暗鬥,而除了父親、他自己及柴建外,李知誥認為李沖、姚惜水等人,都還遠不足以獨擋一面。

  韓謙目前已經成為他們不可或缺的一環,也發揮著別人難以企及的作用,李知誥不覺得應該對他要求更高;而在人手匱缺、人心不穩之時,用雷霆手段先將桀驁不馴的悍卒鎮住,才是果斷而堅決的手段。

  考慮到趙明廷今夜可能會調更多的精英探子潛伏進來,而李知誥帶過來的人手,對寶華山的地形又不甚熟悉,韓謙與李知誥商議,最後決定由李知誥帶來的人手,與屯卒一起負責屯營內側的警戒;而外圍的反滲透及獵殺,還是交給林海崢、范大黑及趙無忌,率左司兵戶所屬的斥候負責。

  反正趙明廷也不可能公然率大部兵馬強攻進來,甚至昨夜那些新募斥候的懈怠,極可能會給趙明廷製造一定的誤導,形勢對他們還是極有利的。

  韓謙能掌控局面,李知誥也樂得清閒,更多心思還是放在屯營軍府及龍雀軍的建設上。

  韓謙自然將在山莊下方、以軍府公所為中心建造城壘一事,再次提出來,此外,山莊外圍還有六處山脊缺口要建防禦哨院,這樣才能形成完整的防禦體系,必要時能聚攏七八千兵馬,以及將三四萬屯兵家屬都撤進來堅守。

  韓謙前天見到李知誥、柴建時,就提出這個方案,李知誥回去後跟父親商議,也覺得韓謙這個提議甚好,確定是有必要建造這麼一處堅堡,防止形勢陡然惡劣,三皇子在城外能有一處落腳地能聚攏兵馬。

  然而問題的關鍵,還是代價。

  見李知誥蹙眉思量,韓謙卻是不急不躁。

  他所提的,都是刻不容緩之事,眼下就要看晚紅樓及信昌侯府有多少潛力可以壓榨了。

  這樣也便於他估算晚紅樓及信昌侯府這些年潛藏在水面之下,到底經營出多大的勢力來。

  「六座防禦哨院,正當山脊豁口,地勢險要,堪稱關隘,應盡快動工,而且這六處地方易受雨水沖擊,需磚石及糯米漿拌石灰砌築。而下方城壘,要是糜費太巨,可先夯築土牆,等日後再包裹城磚。」韓謙給出一個折中的建議。

  「大約每月需增撥多少錢糧?」李知誥問道。

  屯營軍府這邊開墾出七八萬畝地,到四月底已陸續有收成,但由於只能種植麥豆等旱地作田,甚至還要嚴禁捕撈蟹螺充飢,因此即便在日照充足的寶華山南麓,每年總產量也就十萬石左右。

  這僅僅夠二萬三四千人之多的屯兵眷屬不餓死,而婚娶喪葬、生養病藥,乃至屯營軍府想要修繕屋舍、村寨、道路、溝渠以及將要持續多年的隔絕疫源,以及屯營軍府內部的公耗,還需要每年投入一千萬錢,才能夠勉強維持。

  此外,七千兵卒的編訓不能停,這方面的錢糧,除了朝廷每年撥給兩千萬錢軍資外,他們一年至少還要額外再貼六萬石糧食進去。

  龍雀軍的兵甲,衛尉寺武庫署會有撥給,但除了鑄造粗陋的刀矛給足一萬兩千餘件之外,各式鎧甲僅拔給五百套,健馬三百匹,騾及駑馬五百匹,馬鎧二十具。

  龍雀軍想要成為一支精銳,晚紅樓及信昌侯府還要額外添置大量精良裝備。

  除開信昌侯府及晚紅樓之前半年為籌建龍雀軍及屯營軍府所投入七八千萬錢之外,之後每個月還要再貼七八百萬錢,龍雀軍及屯營軍府才能勉強的正常運營下去。

  屯營軍府內要建窯燒磚、砌築城壘,是可以從屯營軍府徵用廉價勞力,但再廉價也要給三頓飽食,那也至少一個月再多撥上千石糧食或者相應的錢物才夠。

  韓謙心裡默算了一下,跟李知誥說道:「此事交給我辦,每月多撥一千石糧,一年之內初成;再有半年,軍府城壘外牆可以包覆城磚。

  李知誥統兵征戰,除了攻城拔寨,也置兵械築城寨,知道韓謙所報之數,還是相當節省的。

  事實上,他們也早有考慮這事,屯營軍府的倉曹、工曹、兵曹參軍,都是信昌侯府派出來的人,手下也有營造官,他們估算過築造覆磚城壘的成本,實要比韓謙這邊靡費三四成以上。

  李知誥心想韓謙這邊主持其事,能節省這麼多,就應該讓工曹配合這邊行事,咬牙說道:

  「這事怎麼也要擠出錢糧,盡快做成,你這邊莫要耽擱,先籌辦起來……」

  雖然折算下來,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最初半年往龍雀軍及屯營軍府所投入六七千餅金子,絕對數值也不算多麼恐怖,但信昌侯府及晚紅樓這些年不僅暗中維持五六百人的精銳戰力,還培養一批密間極深的潛伏到朝野之內,消耗不是小數目。

  韓謙擴大家兵子弟規模之後,又有意將他們都往精銳乃至精英方向進行培養時,就發現這個消耗太恐怖了。

  看李知誥的樣子不像作偽,韓謙心想每個月再多拿一千石糧,真是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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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 06:5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深夜闖營

  樹欲靜而風不止。

  除了樞密院職方司的斥候外,午後也有一些行跡可疑的江湖人物,往龍華埠聚集。

  韓謙倒不擔心這些,再怎麼不濟,今夜也能熬得過去,但關鍵是門下省今天還沒有在吏部奏疏上用印,明天會是什麼局面,就完全不是韓謙能猜測跟掌控的了。

  今天是三皇子大婚的次日,楊元溥要攜新婦進宮面聖,而明天照計畫,三皇子要攜新婦前往太廟祭祖,郭榮應該都要陪同;不過,要是今明兩天都還無法派人潛入屯營軍府探明情況,趙明廷後天就極有可能請身為龍雀軍監軍使的郭榮直接帶人走進桃塢集。

  到時候,韓謙他們再驕橫,也不能公然阻攔郭榮帶人進入屯營軍府。

  不過,韓謙此時也養成盡人事而聽天命的從容,做了一些能儘量拖延的後手準備後,也不會坐立不安就是了。

  李知誥將身邊的人手都留在屯營軍府,他夜裡回城不安全,要不想到龍華埠跟柴建會合,也只能留在屯營軍府宿夜。

  一向勤勉的沈漾,自然也早意識著風聲鶴唳的緊張形勢,今日特地留在城裡,沒有到桃塢集來。

  入晚後,為避人耳目,也便於姚惜水參與其事,李知誥將屯營軍府工曹參軍周元喊到山莊,談城壘築造的事情。

  周元對韓謙是有很大意見的。

  他身為工曹參軍,城寨、道路、溝渠、屋舍之營造,都應該是他協助長史沈漾所主持之事,特別是兵甲戰械的鑄造,更是歸他直接統轄,但整頓過前期混亂,在年後周元想要正式徵用熟練匠工,籌建匠戶營,這時候發現手藝最好的幾十號人,早就被韓謙雇到山莊匠坊了。

  而在修築大堤、挖溝垛田、隔絕疫源等事上,沈漾也更重視徵詢韓謙的意見,叫周元這個營造官多少有些名不符合,被擱在那裡。

  周元滿腹意見,又不能跟韓謙撕破臉,只是暗中慫恿張潛、郭亮也招募人手就近石灰窯,不令秋湖山別院壟斷對屯營軍府的石灰供應。

  韓謙要將修築城壘的事情都攬過去,周元自然是極力反對的,最後討論下來的結果,便是山莊匠坊提供修築防壘、哨院所需的城磚;而周元身為工曹參軍,肩負屯營軍府的營造之責,怎麼也要將修築之事攬過去,要不然他在龍雀軍真成擺飾了。

  韓謙實際上也主要是想將燒磚這事給承攬下來。

  金陵上千年前就有燒石炭的歷史——石炭也是千年後工業體系想要得到飛躍式的發展,必須要有能大量開採、供給的廉價燃料煤炭——甚至寶華山裡就有開採石炭當柴燒的記錄。

  只是金陵城附近,直接暴露於地表的優質煤層極其罕見,即便有,也早就在長達數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歷史長河裡被開採一空;而那些淺層煤,甚至只需要挖井十數米就能開採到的煤層,對當世來說,也是一項浩大而艱難的工程。

  秋湖山別院後山約七八里深處有一座山坳,就留有數百年前古人採煤的痕跡,只是表層易采的煤石早就被開採一空,加上數百年來的岩層風化、山體滑坡淤積等,經過初步勘測,匠坊這邊需要往下打七八丈深的豎井,才開採深埋地底的煤層。

  不過,對於年產十二萬擔石灰,每年需要消耗六百萬斤柴炭的匠坊而言,開採淺層煤看上去艱難,也是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傳統的制磚,每燒一千塊磚,需要四千斤柴炭,對柴炭的消耗更加恐怖,這也是當世絕大多數屋舍都不捨得用青磚小瓦的關鍵,韓謙將燒磚之事承攬下來,為的就是進一步攤薄開採淺層煤的成本,使得更具體規模效益。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韓謙最初幫他父親寫《疫水疏》,以為考慮已經頗為周全,但真正實施時,還是發現大量的問題,其中有一點,就是為隔絕疫源提出要嚴禁染疫飢民喝生水,最初就想簡單了。

  不要說吸血蟲卵了,溝渠溪河之中滋生大量的微生物、寄生蟲乃至病菌,水燒沸再飲,大概是當世預防傳染病、瘴毒,最為有效的手段了,但問題在於,不要說忍饑挨餓、面黃肌瘦的赤貧之家了,對於當世平民,堅持飲熱水,每年要多燒上千斤薪柴,這也是極重的負擔。

  桃塢集缺地少田,麥秸桿等柴禾根本就不夠燒,但好在勞力相對富足,可以組織人手進山伐柴,短短半年時間,韓謙眼睜睜看著距離屯營軍府較近的山頭,就禿了一大片。

  韓謙融合夢境中人翟辛平的記憶,但發現並非所有的記憶都是正確的,很多時候也會因為個人的認識侷限,出現誤差,比如說在翟辛平的記憶裡,就覺得當世的山野間應該樹木蔥鬱,但實際上金陵城外圍森林覆蓋面積極低。

  韓謙後來自己分析,這實際上是六七百年來,金陵一直都是江南東道、江南西道的軍事政治文化乃至經濟中心,城中人口都沒有低於十萬的時候,長期以來的薪柴砍伐以及修建樓閣屋舍,差不多早已經將附近丘山都砍伐一空了。

  韓道勳置辦下秋湖山別院後,嚴禁佃農進山伐柴狩獵,絕不是不憐憫佃農,而是實在不忍難得幾處樹木蔥鬱的山頭,再被伐得光禿禿的。

  當然了,別院山莊後山的三四千畝林木,這半年也差不多伐光了,韓謙要不再組織人手開採石炭,燒磚、燒石灰的成本也將越來越高。

  而開採石炭,主要也是最初投入的成本太高。

  土質鬆軟、地下水層又淺,夏秋不時有暴雨沖刷大地,挖近二十米的豎井,都得用堅木將井壁架實了,而且進入煤層開挖,挖到哪裡都要用木架子撐到哪裡。

  然而松榆槐柏等木料,緊貼著濕|軟的泥壁,又極容易腐爛。

  炭化處理,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防腐,但炭化後的木料支撐力又會被嚴重削弱;用熟桐油浸木的成本又高。

  總之,將這一堆問題處理好,代價絕對不菲,但韓謙相信,只要形成規模,石炭要比木炭廉價得多。

  事實上,歷史軌跡不發生改變,在往後一兩百年間石炭替代木炭也是大勢所趨,甚至在當世,地表煤層資源較多的徐、楚等地,都大規模用石炭煉鐵了。

  只是這些地方所出的鐵料酥脆,難造良器,世人還不知道什麼緣故。

  談過事情後,李知誥要與周元住到下面的軍府公所宿夜。

  姚惜水要避人耳目,還不能直接到軍府公所宿夜,只是女扮男裝,與韓謙一起送李知誥、周元出山莊。

  夜裡月朗星稀,遠近山巒頗為清析的疊層於眼前。

  當然了,晴夜星月再明亮,能見度也是有限,用單筒鏡也只能看到三四百丈外的隱約人影;更外圍的情況,還得通過其他手段傳訊,才能知道。

  李知誥長於軍伍,勤於讀書,這些年隨父輩南征北戰,是李遇一系的核心將軍之一,見識也是極為廣博,韓謙與他天南海北的議論風情人物,頗為相得。

  將李知誥、周元送到軍府公所宅前,韓謙待要與姚惜水返回山莊,兩匹快馬馳來,卻是柴建從龍華埠派回來的探子,跪地稟告:

  「郭榮深夜出城,與趙明廷正往桃塢集趕來。」

  「他們的動作好快!」韓謙還以為郭榮今明兩天都要陪三皇子攜新婦入宮,最快也要等到後天上午才會與趙明廷趕到桃塢集來,沒想到等宮裡事情一了,趙明廷不顧天黑,就直接拉郭榮出城往桃塢集趕來。

  趙明廷的速度,還真是夠快,應該是已經注意到他父親出仕敘州之事極為關鍵,迫切想探明這邊的虛實。

  「走,我們一起去迎他們!」李知誥臉色沉毅的說道。

  郭榮雖然是安寧宮的人,同時卻也是天祐帝指定的監軍使,在龍雀軍地位僅次於三皇子楊元溥,比長史沈漾還要略高一些。

  而此時即便是三皇子楊元溥在場,也沒有道理阻攔監軍使進入屯營。

  姚惜水與趙庭兒先回山莊,韓謙剛要與李知誥、周元趕往西轅門,去截郭榮、趙明廷,就見郭亮、張潛二人醉意微醺的走過來。

  「李虞候、周參軍,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郭亮都不知道李知誥今天到屯營軍府來,看到他跟韓謙、周元在一起,還頗為驚詫。

  「說是監軍使郭榮陪同樞密院職方司的知事趙明廷,正往這邊趕過來,我與周元、韓謙過去相迎,」李知誥聲音沉鬱的說道,「郭虞候、張大人,要是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早些回宅子歇息。」

  「啊……」乍聽郭榮與職方司的趙明廷連夜趕往屯營軍府而來,郭亮便先是一驚,心想郭榮身為監軍使,除了最初收編染飢民時遠遠看過一眼外,似乎還沒有在屯營軍府露過臉吧,今天怎麼連夜往這邊趕來?

  他轉念又想,郭榮身為監軍使赴屯營,或許可以說張潛職低位卑,不需要參與迎接,但他作為龍雀軍五大都虞候、五大屯營校尉之一,不正應該與李知誥一同去迎接,李知誥怎麼就毫無顧忌,要他迴避?

  張潛扯了扯郭亮的衣袖。

  郭亮也是聰明之人,經張潛提醒,轉念想明白應該是三皇子那邊跟安寧宮有什麼齷蹉事,李知誥怕他與張潛露出什麼馬腳,又或者郭榮與趙明廷因什麼事趕來興師問罪,李知誥這才乾脆要他們迴避。

  當然,郭亮身為都虞候,被李知誥說一聲就要迴避,臉面也有些掛不住,臉色陰晴了片晌,才與張潛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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