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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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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06:25: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二十章 江心相見

  倘若不是過度忌憚韓謙的神鬼其謀,與敘州進行合作,容忍赤山會在樊梁湖西岸立足,對淮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目前白蹄岡附近已經聚集近三千人,繼續規模繼續擴大,也很難對淮東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威脅。

  而赤山會不可能長期潛伏在暗處,只要左廣德軍舊部北遷的人數達到一定規模,即便淮東這邊不告密,廣德府、樞密院職方司、縉雲司以及駐守滁州的禁軍兵馬不可能都察覺不到蛛絲馬跡。

  而只要朝堂將赤山會與敘州、與韓謙聯繫起來,即便敘州、赤山會再溫順,即便朝堂短時間也難以對安分守己的赤山會殺辣手,但必然會進一步加強對敘州、對韓謙的猜忌、警惕。

  淮安所承受的壓力也將少上許多;淮安也亟需三五年的時間來穩定、鞏固內部的統治。

  當然,淮安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允許敘州及赤山軍的人馬、物資,從揚州過境。

  曬鹽新法管不管用另說,殷鵬當下還提出額外的要求:「敘州近日有兩艘商船進入揚州,揚州自然不會留難,但鹽鐵使司所頒行的抽解、抽買之制,揚州不能不遵,也還要請敘州遵守。」

  說白了,就是敘州也好,赤山會也好,商貨要從淮東過境,淮東要十取一進行抽解,另外再照十取四的比例進行平價征買作為過稅。

  雁過撥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防止大量精銳的兵甲、戰械乃至戰船,被韓謙運入白蜀岡,致使赤山會在樊梁湖以西聚集能威脅到淮東的軍事力量。

  特別是敘州的造船能力,要遠遠強過淮東。

  殷鵬與王文謙討論下來,首先要限制的,就是嚴禁敘州有大規模的精銳戰船進入樊梁湖。

  「行。」韓謙接受殷鵬代表淮東提出來的條件,接下來就進一步商議更具體的細節。

  淮東禁止敘州大型武裝商船直接進入樊梁湖,那赤山會就要在茱萸灣的南側,在濱臨邗溝的河岸碼頭購置宅院,建造一座貨棧用於物資的中轉;同時還需要淮東允許赤山會派出兩艘四百石載量的小型帆船,往返白蹄岡與茱萸灣之間,運輸這些物資。

  白蹄岡與茱萸灣之間,水路一百一十餘里,陸路一百四十餘里,但動輒三四千石的物資,走水路哪怕是用小型烏篷帆船運輸,也要比走陸路便捷得多。

  在沒有馳道、驛道的情況下,兩艘小型帆船,便抵得上兩三百匹騾馬規模的陸路運輸隊了。

  當然,殷鵬要求敘州商船從長江水道轉入邗溝,以及兩艘小型帆船越過樊梁湖的中心線駛往茱萸灣,都需要接受淮東的監管。

  總之淮東要盡一切可能,監管赤山會在樊梁湖西岸的動靜。

  殷鵬甚至提出揚州要直接派人進入白蹄岡,這點被韓謙堅決的拒絕了。

  初步商妥這一切之後,韓謙便著馮翊、郭逍二人隨殷鵬去揚州,只等淮東正式首肯後,他們二人就直接安排商船從揚州入境,省去返回傳信的曲折。

  …………

  …………

  「韓謙就在白蹄岡,他要留到什麼時候?」

  確認渡江北上的逃荒難民,在白蹄岡聚集是很容易的事情,楊州本身就負責對江南蘇、常、蘇以及邗溝西側涂州的監視與戒備。

  何阿八嚴重意義上來說,還是殷鵬安插到滁州西部地區的。

  後為了控制洪澤浦與樊梁湖之間的進出通道,信王楊元演移一部精銳駐紮到位於樊梁湖以北的東陽縣西部地區,之後滁州東北部、北部以及洪澤浦以西的濠州境內,斥候之事,才歸到東陽行營治下。

  在韓謙離開後,王文謙很早便確認赤山會在滁州東部的落腳點,就在白蹄岡,但沒有想到韓謙並沒有返回敘州去,甚至他們都無法確認韓謙何時會離開滁州。

  「爹爹又開始疑神疑鬼了吧?」王珺站在一旁撲哧笑道。

  殷鵬輕輕咳嗽一聲,化解尷尬的場面。

  王文謙老臉一紅,瞪了王珺一眼,見她拿著摘抄曬鹽新法的冊子在翻看,問道:「珺兒,你看這曬鹽新法可不可用?」

  「女兒又沒有做過鹽吏、鹽民,哪裡知道這新法可不可行?」王珺說道,「爹爹要是迫切想知道,揚州裡知曉煮鹽之法的吏商不知凡幾,找兩個人過來詢問,多少能看出些端倪來。」

  「那就算了。」王文謙搖了搖頭說道。

  他們千方百計的就是防止新法傳到金陵,找兩個精於鹽事的老吏商過來諮詢,諮詢後想要避免消息走漏,難不成還要殺人滅口?

  王文謙接過曬鹽法冊子,走到案几後坐下來,翻開來一邊細閱,一邊暗自推敲、琢磨,過了好半晌,抬頭嘆道:「這法要真是驗證可以廣而行之,朝廷在淮東沿海有四萬戶鹽民,遠不單能多產三四成海鹽,恐怕要能多產一倍海鹽啊!」

  「這麼多?」殷鵬震驚的問道。

  大楚境內食鹽的總需求是固定的,扣除了私鹽,每年總需求大體就維持一百二十萬擔左右。

  淮東鹽場多生產一倍倍的海鹽沒有用,但反過來說,海鹽產量保持不變,曬鹽新法可行的話,實際意味著能節省近一半的勞力?

  朝廷在淮東的東部能騰出兩萬戶灶戶、鹽農,不管做什麼,都會叫淮東倍加難受。

  韓謙將此法向淮東公開,實是要將對淮東的威脅落到實處,並非虛張聲勢。

  「你領著馮翊、郭逍往楚州再走一趟吧。」王文謙跟殷鵬說道,事關重大,他還是沒有辦法擅作主張做什麼決定,著殷鵬帶著馮翊、郭逍趕往楚州,直接到信王楊元演跟前稟明此事。

  信王之前派人襲擊白蹄岡,都沒有招呼揚州一聲,那這事還是由信王殿下做決定為好。

  …………

  …………

  馮翊與郭逍隨殷鵬趕到楚州,從頭到尾都沒有見到信王楊元演,他們前後在楚州城一座小院子裡被軟禁了小半個月。

  等到殷鵬再次出現時,殷鵬直接就說這事信王許了,就又帶著他們馬不停蹄的趕回揚州。

  馮翊也猜到信王楊元演應該召集精於鹽事的老吏推敲過新法,或許會在受他們控制的海州沿海先試行新法。

  馮翊多少有些不理解韓謙為何要將曬鹽新法和盤托出,但到迄今為止,效果還算是好的,不過,他與郭逍回到揚州,已經八月二十三日了。

  馮翊他們到揚州,王文謙又指派一名心腹,負責雙方的接洽之事,繼而又馬不停蹄的南下,趕到江都縣瓜洲埠,雇了一艘小舟,登上在瓜洲埠南面江心停泊已有數日的兩艘敘州商船。

  這一次負責督運商船東進的負責人是林宗靖。

  當年十四五歲的少年,七八年歲月過去,如今已是氣宇軒昂的青年將領。

  敘州商船,皆是武裝商船。

  雖然不得裝載大中型的戰械,商船護衛也只允許裝備一些普通的兵刃、革甲,但林宗靖率領船工、護衛一百二十餘人,在長江之上,卻是不畏小股的江匪湖寇襲擾——林宗靖也不需要掩飾敘州水營將領的身份,平素與左右都直接穿戴鎧甲。

  「大人一切安好?」將馮翊、郭逍接上船來,林宗靖避開揚州派出的接應官員,問道。

  「好著呢。」馮翊這近一個月來,要嘛倉促趕路,要嘛就是被軟禁、監視起來,心情煩悶之極,這時候好不容易登上自家船隻,站在船首,一邊跟林宗靖說話,一邊眺望左右遼闊的江天之景。

  「大人什麼時候會回敘州?」林宗靖關心的問道。

  這也是所有留在敘州的將吏所關心的問題。

  韓謙四月離開敘州,這一眨眼已經是八月底了。

  「誰知道他什麼時候能玩夠?」馮翊攤攤手說道。

  理論上來說,事情進行到這一步,剩下的事情由韓東虎、蘇烈、竇榮、何柳鋒等人留下來指揮左廣德軍舊部按照計畫去執行,敘州也調了一批匠師過來支持營地建設,出不了什麼大漏子。

  再不然,留他哥馮繚在金陵居中策應、聯絡各方,也足夠了。

  馮翊也覺得韓謙沒有必要再冒著不詔潛行的罪名留在險地,留下來也發揮不出多大的作用。

  特別是淮東之內,準確知道他們行蹤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誰知道這些人會不會有誰暗中放出消息去?

  不過,以馮翊對韓謙的瞭解,猜想韓謙或許擔憂江淮局勢近期會有什麼變化,才遲遲不回敘州的吧?

  當然,這層猜測也沒有辦法跟林宗靖細說,純粹是馮翊他自己的直覺。

  「那艘船是幹什麼的?」

  馮翊注意到林宗靖有讓身邊的部屬拿望鏡觀察貼著江南岸從西往東緩行的一艘船,他遠遠看那艘船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好奇的問道。

  「是織造局出金陵的採辦船,但過去幾天,已經有三艘相差無幾的採辦船路過了!」林宗靖說道。

  織造局隸屬於內侍省,專門負責宮廷及朝臣的服飾、織物的採辦、織造等事,乃是宮裡唯數不多,由太后直接指派慈壽宮使呂輕俠所負責的機構。

  織造局以往多用官奴婢負責織造之事,但太后嫌棄官奴婢做工粗鄙,近來陸續在蘇湖岳洪等地設置織造院,專司採辦之事。

  這實際意味著,在晚紅樓解散之後,織造局成為太后及呂輕俠等人在宮禁內外的耳目,而且楊元溥也下旨要州縣配合織造局在各地的採辦之事——這差不多也是楊元溥與慈壽宮之間彼此妥協的結果。

  要是偶爾有一艘織造局的採辦船路過,那是尋常,短短幾天時間內有三艘採辦船路過,很顯然是他們將商船停在揚州南面的江心裡,都已經引起太后、呂輕俠一干人的注意了。

  那就更不要說縉雲司了。

  「敘州與淮東,目前是大楚的兩大藩鎮勢力,勾結到一起抵擋朝廷的壓力,那是必然的,相信朝堂諸公早就有應該如此的覺悟吧。」馮翊對林宗靖這次所帶領的商船會引起金陵的注意,倒不甚在意,這也是他們事前早就料到的事情,但不管怎麼說,朝廷總不能無故禁止敘州與淮東的正常商貿。

  馮翊從旁邊人手裡接過長筒望鏡,朝南邊看去。

  織造局採辦船懸掛龍鳳幡旗,有內侍織造等字樣,船上有穿褐衣兵服的甲卒,雖然人數不多,但也足以震懾地方州縣聽令行事了。

  馮翊將長筒望鏡對準船首,看到在一群侍宦、女官裡,春十三娘、姚惜水二女正憑欄朝這邊眺望過來,他微微一怔。

  「他們要看,便由他們看去好了,」馮翊將長筒望鏡收縮起來,遞還給林宗靖的部屬,問林宗靖,「我離開白蹄岡時,說是要安排一批會眾到這附近的江心洲,等待著跟你們一起進入揚州,怎麼沒有看到他們在船上?」

  「韓東虎、蘇烈就在左右,但是叫慈壽宮裡的人盯上了,暫時沒敢輕易妄動。」林宗靖頗為發愁的說道。

  壯丁健婦以及一些健康氣盛的少年,分散渡江,在嚮導的引領下,再走幾天的陸路到白蹄岡,很是容易。

  不過,左廣德軍舊部有大量的老病幼-童,他們要分散轉移就困難了。

  照既定的計畫,是用船只從丁家溝途經太湖水道,將他們運送到長江沙島之上藏匿起來,然後再通過揚州護送他們去白蹄岡。

  這樣的話,一路上都能安排車船,少去陸路奔波跋涉的辛苦。

  倘若韓東虎、蘇烈都在左右,意味著已經轉送到附近沙島藏匿的婦孺人數不少。

  長江從巢州往東,便進入下游流域,由於兩邊沒有堤壩的約束,江天遼闊,夏秋水位大漲時,江面甚至有上百里開闊。

  而長江水到這裡,流速驟然降緩下來,泥沙淤積,從潤州往東一直到入海口,大大小小的沙島無數。

  由於大人沙島位於江心之中,受江流侵淹、衝擊,地形極不穩定,就當世而言,也沒有什麼開發的價值,但對失地農民或逃避戰亂的難民而言,卻是難得的棲身之所。

  因此韓東虎、蘇烈他們帶人藏匿到沙島之上,也不會引起特別的關注。

  當然了,為防止江匪滋生,金陵及地方州縣的水營,會定期派兵馬過來驅趕流民。

  叫慈壽宮的眼線盯上,林宗靖還是不能直接去接藏匿沙島之中的左廣德軍舊部登船去揚州。

  更關鍵的是,他們無法確認慈壽宮的眼線,是不是就只有眼前這艘採辦船。

  左右江面上的船隻不少,這些都是民船,有商船、有漁舟,還有渡船,沒有明顯的標識,就很難確認有沒有慈壽宮的人手混跡其中了。

  林靖宗更傾向認為大概率有慈壽宮的其他眼線藏匿其中。

  「這個也容易,我與姚姑娘、春十三娘也是老相識了,見著面不能不招呼一聲,」馮翊沉吟片晌,跟林宗靖說道,「你送我過去跟姚姑娘她們招呼一聲,看左右有無異動!」

  打草驚蛇算是一計。

  林宗靖當下便令另一艘商船留在原地不動,負責接待揚州派出的官員,他下令腳下的商船起錨升帆,往織造局採辦船攔截過去。

  …………

  …………

  敘州此時派出的商船,都是四千石的大船,即便船舷之上,沒有像樓船那麼造樓艙,船身要比織造局的八百石船雄闊得多。

  林宗靖想著行打草驚蛇之計,看看左右舟船之中有多少慈壽宮或縉雲司暗藏的密間,下令三桅十三張巨帆都升滿,在遼闊的江面上兜風而行,快如脫弦之箭,快速往織造局採購逼近過去,多少顯得氣勢洶洶。

  左右將卒及船首所站的其他侍臣都提心吊膽起來,姚惜水美眸盯住漸漸逼近的敘州商船,她與春十三娘此時也已經看到馮翊那張吊兒郎當的臉,也僅僅是臉色微沉。

  看著敘州商船降帆減速,船舷貼近過來,姚惜水蹙著秀眉,張口說道:「你們可知無故迫近宮船,視如盜匪格殺勿論?」

  「昔日同席歡宴的一幕幕,姚姑娘都忘了一乾二淨啊?咱們見著面不說握手言歡、高興得又蹦又跳了,但也不需如此冷酷無情吧?我馮翊可沒有做過傷害過姚姑娘的事情啊?」馮翊涎臉笑道,「我剛剛還在為江面上遇到故人滿心高興呢,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姚惜水看到敘州商船上有兩人都在拿望鏡觀察左右的江面,自然識得馮翊此舉意在打草驚蛇,要將她們藏匿左右的眼線都驚動起來,以便他們更好的藏匿敘州與淮東要暗中進行的勾當。

  「敘州商船出入阮江,人員商貨都需要向有司報備,我可是沒有從司的名單裡看到有馮翊的名字啊……」姚惜水沒有跟馮翊打情罵俏的心情,盯著馮翊嬉笑的臉問道。

  「王家大小姐這幾天壽誕,韓謙備了一份禮著我送來揚州。此乃私事,也省得姚姑娘你們這些人會胡猜亂想,便沒有特地言語一聲,難不成姚姑娘要將我拿到金陵去問罪?」馮翊滿嘴胡扯的問道。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聽馮翊這麼說,姚惜水的臉色變得更加陰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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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06:25: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二十一章 醒悟

  當初還是姚惜水想出計謀,著雲朴子唆使清陽郡主獻策楊元溥,想著用與王珺的婚約,阻止韓謙返回敘州。

  事後韓謙光明正大的拿「居喪不婚」為藉口,從繁昌不辭而別,也是姚惜水當時所料想不到且措手不及的變化。

  要不是這計謀是出自她那裡,她也自覺未受他人的影響,她都要懷疑雲朴子這人有問題了。

  整件事的結果,就是韓謙順利趕在收復金陵之前就返回敘州,而楊元溥非但沒能治他不告而別、擅離職守的罪,還彰顯其功、其孝。

  在收復金陵、楊元溥登基大位之後,行功論賞,韓謙得封黔陽侯,功在加封郡公的李普以及封侯的李知誥等人之上。

  王珺也是在收復金陵城之前,就提前返回揚州了。

  王珺與韓謙,一次解除婚約,一次被拒絕婚約,兼之王珺乃名門之後,韓謙更是名聞天下,這事自然也是鬧得天下皆知。

  換作尋常女子,都未必能承受住如此風議。

  當然了,對於王珺與韓謙婚事的第二次波折,也有人說韓謙居喪不婚是守孝禮、不議婚嫁之事,並不能算真正的拒婚,甚至可以說等三年之喪過去,只要雙方還有意的話,還是可以繼續議婚嫁的。

  姚惜水原本對這種說法是不屑一顧的,但今日聽馮翊之言,禁不住岔想到這事上去,心裡暗想,莫非韓謙待王珺是有情義的,亦有等居喪期滿、重續婚約之意?

  姚惜水又禁不住回想起王珺在茅山被俘之後被韓謙軟禁在身邊的情形,王珺當時儼然乃是韓謙身邊的女吏,哪裡有半分作為戰俘受囚禁的樣子?

  再往深裡想,韓謙前往繁昌見楊元溥之時,就已經打定主意要辭去廣德軍制置使之位,他當時就算擅作主張,直接將王珺放回去,也不會有誰會指責他私通淮楚,但他偏偏將王珺帶到繁昌,交給楊元溥處置……

  這一刻,姚惜水的腦海似被一道閃電劈中。

  「怎麼了?」春十三娘看到姚惜水神色凝重的沉思片晌,突然間臉色再次驚變,不知道她想到什麼事情,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當初韓謙將王珺帶入繁昌城,你說是不是他早就想到有人會提及他與王珺的婚約,是不是他在進繁昌城之前早就將這當成他從繁昌的脫身之策了?」姚惜水諸事也不瞞春十三娘,她這一刻才想通這裡面的環節,只是猶難以置信的詢問春十三娘。

  「或許就是如此吧。」春十三娘在這事上的糾結,沒有姚惜水來得深,反倒更有旁觀者清的覺悟,也早就猜測到有這種可能,只是怕挫傷姚惜水,沒有提及而已。

  「馮翊代表韓謙,攜禮入揚州賀王珺生辰,敘州商船又正式駛入揚州,敘州與淮東算是正式勾結到一起了吧?」姚惜水多少有些失魂落魄的問春十三娘。

  春十三娘不知馮翊所言是虛是實,但馮翊在揚州官員的陪同下,乘小舟登上敘州商船,敘州與淮東的勾結是不言自明的。

  這或許是禁軍收復巢州在即,敘州與淮東為共同抵擋即將而來的削藩壓力、為保存各自當前的權勢及地位,而應有變化吧?

  當然了,敘州與淮東同為大楚的藩鎮,兩鎮商貿往來,在其境自徵賦稅,甚至互派信使,即便是延佑帝都是不能擅自禁止的。

  叫馮翊這一攪和,姚惜水、春十三娘多少有些意興闌珊,也注意到她們安排附近舟船上的兩處眼線,也應該已經暴露了,當即便著令他們隨織造局採辦船一起撤出,以免遭受毒手。

  …………

  …………

  慈壽宮的人手撤走,林宗靖、馮翊他們還是極為慎重,與王文謙派來的官員交接好之後,拖到夜裡,才將提前轉移到附近沙島上的六百多左廣德軍舊部及婦孺分批接上船。

  韓東虎、蘇烈二人,也提前趕到附近沙島待命,這次也一起先趕往白蹄岡。

  之後,兩艘商船趁著晨曦,從瓜洲埠東側拐入邗溝。

  邗溝又名山陽瀆,乃是最初修於春秋、溝通江淮以及位於江淮之間邵伯等湖的人工水道,之後在隋朝大業年間又征淮南十數萬民夫進行更大規模的整修擴大,形成今日之規模。

  邗溝南段,從邵伯茱萸灣至江都縣瓜洲埠長九十餘里,皆是不流動的平水,兩側有從春秋以來所陸續修築的大型堰壩進行分隔、控水,甚至還建有當世最早的船閘。

  然後前朝末年到大楚開國迄今,近百年來,江淮戰亂不斷,邗溝缺少疏灘,淤堵也較為嚴重,又要過船閘,商船緩行三天,才抵達茱萸鎮。

  這天,王文謙也是親自登船,檢視商貨。

  當然了,他主要還是想親眼看一看代表當世最高造船水平的兩艘敘州商船。

  兩艘商船,商貨以三千袋粳米、一千袋棉籽、一千桶桐油為主,還有一批農耕、織造、修造所用的鑄鐵件、藥材以及一些精鐵錠、毛皮。

  抽解當稅是十取其一,這是照樣徵收,這沒有什麼話可說。

  抽買最高比例十取其四,卻是要付資征買,未必需要買足四成。

  粳米、桐油、棉籽、藥材等物,淮東便頗為充足,即便是平價征買也無利可圖,當然可以直接放行。

  毛皮、精鐵錠、船用鑄鐵件等,敘州所產要物廉價美得多,同時也就直接涉及到赤山會在白蹄岡未來能發展的軍事潛力,揚州則直接照四成比例進行征買。

  當然,為表示合作的誠意,王文謙同意用糧穀及煤炭等白蹄岡所缺之物,支付征買的錢資。

  左廣德軍舊部要從揚州過境也行,但隨身攜帶的兵甲,同樣需要作為過境商貨,照抽一征四的比例進行抽解抽買,說白了就是限制敘州在樊良湖西岸聚集太過強大的軍事力量來。

  將人與貨卸在茱萸灣,林宗靖就率兩艘商船先返還敘州,還能趕在年前多運來兩批物資。

  而等到馮翊與這次提前北上的韓東虎、蘇烈,帶著第一批直接從敘州增援過來的物資抵達白蹄岡時,已經是九月上旬了。

  酷熱暑季已經過去,天高氣爽,不過這樣的季節很是短暫,再有一個月便要考慮寒流南下了。

  過去一個月,白蹄岡營地沒有再收編周邊的流民,除了不想太引人矚目外,左廣德軍舊部攜家小,加上新的一批,遷入白蹄岡的人數,已經接近四千人。

  目前李知誥在巢州城外,主要還是採取圍而不攻的策略,但守軍的鬥志已經差不多接近崩潰。

  另一方面,入冬後,每年淮河大概率會冰封凍實,這會為梁國騎兵快速南下提供便利;梁軍派遣騎兵南下干涉巢州的概率也隨之大幅提高。

  這也決定了李知誥必須趕在淮河冰封之前,殲滅守軍、收覆巢州城。

  所以說,各方勢力視線聚焦巢州城的時間窗口,也變得極為有限。

  等到李知誥率禁軍兵馬收覆巢州城之後,朝堂對江北的策略,就會從軍事收復轉變為經營鞏固,到時候對滁州東部地區的控制、統治,也會隨之變得嚴密起來。

  韓謙要爭取在這個時間窗口內,轉移更多的左廣德軍舊部渡江進入石樑縣,一方面不能加草驚蛇,一方面要更加集中精力加強營地建設。

  相比較殷鵬照訪白蹄岡時,雖然時間才過去一個多月,南北柵牆內側以及山脊口已經多建成三十餘套大型圍屋。

  這不僅為營地提供新的三千餘間房舍,同時圍屋與外側的單薄柵牆形成一體,更加堅固,也更利於會眾上牆防守。

  營地的外圍,這時候才算是有比較像樣的防禦體系。

  滁州境內沒有煤炭資源,即便是有,也主要位於西部丘陵,但好在左右這些年來人丁稀寥、土地荒蕪,大量的林樹叢生,沿湖還有大片的蘆葦蕩,薪柴不缺。

  一兩年內也能燒製足量的木炭,用於燒製石灰、鑄造等事。

  實在不行,便從楚州較大規模的購運煤炭過來,走水路的運輸成本也極為有限。

  前期與淮東進行合作,也是赤山會立足樊梁湖西岸的主要策略——淮東對過境物資進行征買,也恰好解決掉從淮東購入糧食、煤炭等物資的錢資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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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06:32: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二十二章 會合

  蘇烈隨韓東虎、馮翊走入營地,難以想像眼前這片營地是在三個月之內、僅用前期先抵達過來的這點人手建成。

  令他更為矚目的,是位於東南側的造船場頗大,要比大半個月前殷鵬造訪時要擴建出好出,頗有造大中型船舶的意思。

  在前往參見韓謙的途中,蘇烈忍不住問馮翊:「造大船所需木材,伐取後少說要陰乾數年才得用,此間怎麼造大船?」

  蘇烈雖說對造船所涉及的具體之事不甚清楚,但有些基本常識還是明了的。

  新伐的木材,潮濕無比,陰乾之後,最多甚至能減重六七成,直接用新材造船,用不了幾天就會變形滲水。

  不要說三四千石載量的大船,三四百石的中型船隻,只要想中遠程航行,對木材的要求都不能馬虎。

  金陵附近的造船場難以復工,除了江南地區的大樹,這些年早就因燒炭、大造宮室被砍伐一空外,更重要的原因,就算是現在從江西、湖南運木柴過來,新伐的木材到岸後,少說也要囤積陰乾三四年後,才能用得上。

  或許赤山會將來需要在石樑縣境內,擁有自己的造船場,但此時不應該在這裡浪費太多的資源啊。

  而從敘州大規模往這邊運送造船所需的木材,也不現實。

  「敘州有窖乾濕木之法,新伐之木最短一個月便能用以造船。」馮翊說道。

  「直接用火烘乾?那也不成啊,直接烘乾的木材極容易開裂,也不能用來造船啊。」蘇烈百思不解,他發現自己對敘州的瞭解真是淺得很,暗想也難怪敘州這些年能源源不斷的修造大船,果然是有太多外界所不知的不傳之秘。

  「具體什麼辦法,我也不知道。既然這邊要準備造一些戰船、商貨船,烘窖也應該建成了,我們等一會兒去看一眼便知。」馮翊自信滿滿的說道。

  赤山會三觀六房,是以蘇烈、韓東虎、郭全三人為首,白蹄岡營地也最終要作為赤山會的總堂,由他們主持、負責,一概在白蹄岡所行之事,當然沒有向蘇烈他們保密的必要。

  而見馮翊說得如此篤定,蘇烈也是十分高興。

  不要說北面的洪澤浦、西面的樊梁、邵伯等湖了,石樑境內也是大小溪河、湖蕩縱橫,赤山會想要在此立足,哪裡能離得開舟船?

  更不要說,赤山會未來還計畫著沿長江水道發展勢力。

  蘇烈與韓東虎雖然這次才第一次走揚州,但從揚州流露出來的態度,顯然也是要限制赤山軍擁有太強的武裝力量。

  敘州的戰船,不要說通過揚州,交付給赤山會了,想要出阮江都極困難。

  白蹄岡這邊能立時擁有修造二到六百石級數的戰船能力,對赤山軍實在是太重要的。

  而淮東能限制敘州的商貨從揚州過境,卻不能限制赤山會在樊梁湖西岸自行造岸,這大概也是淮東事前所沒有料到的事情吧?

  不過,蘇烈又擔憂另外一件事,問道:「敘州能承受這麼大的開銷?」

  不提其他,尚文盛作為京畿諸閥之首,知五兵、詩文、律法,也可以說是經世致用之才,蘇烈在尚文盛身邊多年,耳聞目染,受其影響,也讀了很多書,在當世算是極有見識的人,也知經濟之學。

  說實話,蘇烈除了武勇以及實際指揮作戰的經驗,要略遜韓東虎一籌外,其他方面卻要強過韓東虎,之前他能成為暗中起事的主導人,絕非饒幸。

  不過,他對敘州的感觀還停留在舊有的觀念之上,心想著黔陽侯韓謙受封敘州不假,但敘州地處偏僻,即便控扼黔中通往湘潭的商道,財力也不可能江淮地區的上州相提並論。

  敘州之前就拿出四萬緡錢,作為赤山軍籌備之資,白蹄岡營地建設,也都是敘州投入,後續每隔一

  兩個月還要增援一批物資,還要在這裡建造船場,修造戰船、商船,蘇烈實在不知道敘州的財力能不能承受下去。

  「這個便不用你操心了。」馮翊哈哈一笑,說道。

  他跟林宗靖見過面後,知道郭卻主持下的婺川鹽鐵院,在黔東深山裡已經成功打出四口深逾五十丈的出鹵鹽井,不僅說明小口鑽井法好用,而且是用過大效果來了。

  婺川年底之前,就能打出更多的出鹵鹽井,濾鹵、煮鹵等事也在快速籌備,到時候不僅敘州每年所需的近兩萬擔食鹽能自給自足外,還能有剩餘外銷往黔中、南詔等地。

  在此之前,朝廷兩次加征鹽稅,敘州為了維持境內穩定的鹽價每斤不超過三十錢,不去過度侵害民利,差不多每斤鹽要額外補貼十錢進去。

  敘州二十餘萬人口再加上大大小小的牲畜、往外輸出醃製食品,每年需用二百四五十餘萬斤鹽,也就意味著敘州不能實現食鹽的自給自足,每年州財政要倒貼兩萬五六千緡錢進去。

  現在形勢扭轉過來,非但不用倒貼,敘州境內每年便能有五萬餘緡的鹽利,這一來一去就是七八萬緡錢的差距,財力便能寬鬆極多。

  上萬左廣德軍舊部遷到石樑來立足,以及加上赤山會前期籌備,耗資是巨大,但站穩腳之後,大多數會眾都會從事各種營生,也就不會再有大的開銷需要敘州補貼。

  到時候敘州的開銷穩定下,而敘州又正式形成鹽布茶鐵四宗能大舉往周邊地區輸出的生產體系,也就有足夠的財力,維持一萬人甚至更大規模的常備精銳戰力。

  到那時候,敘州也就沒有必要再像以往那樣裝小媳婦受氣了。

  …………

  …………

  馮翊與蘇烈、韓東虎等人走到村寨深處祠堂改建的議事廳前,不用通報,韓謙已經與馮繚、郭榮、林勝、何柳鋒等人站在廳前等候了。

  看到韓東虎、蘇烈走進院子,韓謙笑著說道:「可是好不容易將你們盼過來,我們也無需再越俎代庖辛苦操勞了。」

  蘇烈走到院中,跪拜大禮:「屬下無能,唯賴大人掌控全局,才不至於錯漏百出……」

  蘇烈知道敘州不興跪拜之禮,但他畢竟不像韓東虎乃是敘州嫡系,得將效忠的態度明明確確的表示出來。

  蘇烈如此,韓東虎以及幾名隨行的主要頭目也都一起在院中跪下行禮。

  看蘇烈如此,馮繚、郭榮等人也皆是高興。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韓謙上前將蘇烈攙起,請眾人進廳裡說話。

  蘇烈先稟告赤山會這段時間在廣德府及太湖沿濱的籌備組織情況。

  左廣德軍在廣德府土地被侵的舊部及家小,有一部分投親靠友、自謀生路,差不多還有逾一萬兩千人生計艱難。

  除了已經轉移到石樑縣的會眾及家小,韓東虎、蘇烈他們在廣德府以前吸引的會眾出面擔任會頭,以互助標會這種起源於漢隋時期的民間融資借貸形式,組織七八人或十數人,或租佃大戶人家的田地耕種,或購置舟船進入太湖捕撈魚蝦或販運商貨為業,先將大部分人的生計維持下去,同時還組織人手,成群結對的進入太湖沿濱的鎮埠、城池做工、討生計。

  後續再轉移三千多婦孺過來,左廣德軍失地舊部及家小的生計維持則不成問題,但赤山會要是還想進一步擴大規模,廣德府還有十四五萬左廣德軍舊部及家小,心裡還都唸著曾經的制置使。

  「暫時先就這樣。」韓謙暫時還不想赤山會的規模過大,主要也是前期要投入的錢糧,實在是太高了。

  馮翊接下來又說及他與郭逍去揚州、楚州的諸多情形:「我們在楚州滯留了大半個月,都沒能見到信王的面,殷鵬再次出現,便說事情成了——我猜想著信王應該是召集精於鹽事的老吏,推敲咱們的曬鹽新法能行,才最終讓步了。對了,信王真要照咱們的曬鹽新法,在海州沿海曬制海鹽,大概能提高多少產量?」

  「目前淮東在海州僅有一千灶兵暗中煎熬海鹽,每年能得七八千擔海鹽,真要有精於鹽事的老吏去完善新法,每年得鹽兩萬擔是沒有問題的。」韓謙說道。

  「啊,那這麼說,信王只要多派遣四五千名灶兵,豈不是淮東自身的用鹽就沒有問題了?真是叫他們佔大便宜了。」馮翊問道。

  「淮東常備兵馬本身就太多了,給養難以為繼,不需要朝廷施加壓力,淮東就必然要主動將大量的常備兵馬裁撤下去,安排到屯田耕種之事上。他們在海州多安排四五千老弱兵卒曬鹽,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我送上給他這麼大的一個便宜,只求他在赤山會之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再不允許,也實在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韓謙笑道。

  馮翊又說及在瓜洲埠遇到姚惜水、春十三娘乘織造局採辦船靠近窺視之事。

  韓謙笑道:「不管與淮東的合作會維繫多久,但在外人看來,敘州與淮東已然算是合流成勢,接下來,你便代我往揚楚等地多跑跑,讓有些人疑神疑鬼去得了……」

  韓東虎、蘇烈既然都到白蹄岡了,赤山會的日常事務,韓謙還是要交給他們去接手,而後續的工作重心,依舊是在營地建設上。

  「此時左右流民,即便沒有舟船,還能裸身赤足入水,捕捉魚蝦裹腹,但再有一個月,寒流南下,天寒地凍,無法再下水,能得魚蝦也少,就食艱難,劫掠之事便會頻發。禁軍或許還要拖延一個月,才能徹底攻陷巢州,算上追亡逐敗的時間,朝廷這個冬季,怕是來不及賑濟窩在這個角落裡的難民了,」

  韓謙跟蘇烈、韓東虎、林勝他們說道,

  「造船場是預備將來能造六百石左右的船隻,但這事可以暫緩,先多造漁舟賒售左右,或能助更多的難民,以湖為生,熬過這一劫……」

  被侵奪田宅的左廣德軍舊部總計也就三千戶,將他們都遷過來,也就一萬四五千人,大多數還是老弱婦孺。

  即便不去管營生的事情,赤山會也抽調不出太多的精壯組建水營武裝,更不要說在更為強大的淮東兵馬及安寧宮叛軍的眼鼻子底下,試圖去控制樊梁湖西側或洪澤浦南側的水域了。

  不過,他們要是能引導滯留石樑縣的流民、難民,往洪澤浦、樊梁湖沿岸轉移,甚至進入湖心洲、湖心島,依賴水澤為生,結成一座座臨湖濱水的漁寨、水寨勢力,赤山會這時候倘若還能在他們當中維持足夠的影響力,對赤山會未來在此紮根,則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賒售漁舟,可以說是一石多鳥。

  雖然韓謙才從敘州調來三十多名熟練船匠,但白蹄岡附近已經聚集四千五百餘人,大多數還是組織有素的左廣德軍舊部,婦孺也皆勤勉能幹。

  兩三千精壯勞力組織起來,伐木取材,又有敘州運來的各式工具,又不需要用到大材,造三五人便能蕩漾湖上的漁舟,自然極是快捷便利。

  沒那麼多的講究,有之前的鋪墊工作,自身暫時不用考慮補給上的問題,趕在寒冬徹底降臨之前全力開工,趕造四五百艘漁舟都不成問題。

  蘇烈聽了是暗暗歎服,心想他們僅想著儘可能多的將左廣德軍舊部遷來,想著儘可能先造一批戰船出來,卻沒有想過,同樣的投入還要努力將影響力擴大到極致;卻沒有想過他們即便造出一批戰船,除了提前暴露自己的實力,引起淮東的警惕之外,並不能有更多的好處……

  韓謙挑主要的跟蘇烈、韓東虎面授機宜,但營地建設、赤山會後續的發展、壯大以及在江淮地區情報網的建設,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一時間怎麼都講不完。

  韓謙打算著馮繚負責其事,因此更具體的事情也是由馮繚負責指導蘇烈、韓東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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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勾結

  韓謙打算著馮繚兼管赤山會的事務,馮繚也便與蘇烈、韓東虎、林勝、何柳鋒、郭逍等人,移到偏廳去商議更具體的事情。

  郭榮則還要趕去忙學堂的事情。

  目前白蹄岡聚集四千五六百人,十歲到十五歲左右的少年、孩童,差不多佔到四分之一。

  之前,編入少年營,進行一些基本的操訓,主要也是為了方便更有序的維持營地內部的秩序,徹底封堵住敵對勢力滲透進來刺探的漏洞,還有就是幫著壯勞力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現在敘州物資能直接支援過來,營地這邊的條件要改善許多,普及識字及基礎算學的兩年學制初級學堂還要先辦起來。

  郭榮在白蹄岡沒有用武之地,從左廣德軍舊部找了一些有識字及算學基礎的人手,便將這事承接過去了。

  現在條件還很簡陋,沒有能容納七八百少年孩童就讀的課堂,之前是天晴時在空曠處分十數堆教導半天,天氣眼見就要寒冷下來,郭榮還要帶著這些少年,參與竹舍的修造。

  真正的營地建設,不是說修成百上千間草棚,讓七八人或十數間擠一間草棚不凍死就結束的了。

  要僅僅是那樣,他們也就跟流民營地沒有什麼區別了。

  馮翊偷懶,便留在韓謙身邊說話。

  他看到韓謙案前所鋪開的乃是淮南地圖,地圖上不僅將淮東諸州縣以及洪澤浦、樊梁湖及邵伯湖都標識出來,還將北面的淮河、南面的長江,以及霍壽濠滁壽舒等淮西諸州縣地形都繪製出來。

  再看韓謙在這張地圖上寫有密密麻麻的註解,可見韓謙即便留在白蹄岡主持營地建設,都始終關注著巢州戰事及淮河兩岸的動靜。

  馮翊問道:「你似乎很擔憂形勢會再有出人意料的變化啊,不過,李知誥在巢州打得穩如老狗,哪裡可能會出變故?」

  「是啊,李知誥也是知兵善戰之人,而且選用的是最穩妥的戰法,應該不會出問題,但在潁州的梁軍卻全無動作,這多少叫人放不下心來。」韓謙也不掩飾他對時局是有些擔憂。

  說起來還是楊元溥對敘州太過猜忌,縉雲樓改為縉雲司,看似權柄極大加強,但韓謙早期在梁國所建立的情報網,由於相關人員都撤回楚境,差不多算是都前功盡廢。

  而之前樞密院職方司對梁國的軍事情報刺探體系,也由於金陵事變而崩潰。而即便在李普的主持下,樞密院職方司正重新籌建對梁國的軍事情報刺探,也跟韓謙、跟敘州毫無關係。

  除了韓謙出使蜀國時,留了一些敘州的嫡系潛伏在蜀國,也是剛剛才決定在京畿附近重建情報網,對梁國境內的情報蒐集及刺探還無從談起。

  另一方面,敘州的資源還沒有富足到這個程度,目前也頂多是他人在白蹄岡,派遣幾名斥候潛入淮河北岸,蒐集一些表面上的情報。

  韓謙將地圖合上,暫時將一些擔憂的念頭拋之腦後,笑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要不是赤山軍要將總堂設於此地,我也不用去自尋煩惱了。」

  韓謙早就認識到梁帝朱裕是一個極難對付的對手,但要不是石樑縣這麼一處狹仄之地,最適合赤山會紮根立足,他也管不上楚軍有可能會在梁軍手裡吃大虧。

  「你要真能學我這般沒心沒肺,那就真沒有什麼煩惱了。」馮翊笑道。

  韓謙哈哈一笑。

  馮翊想到這一事,跟韓謙說道:「薛若谷到溧水赴任,歷時也有四個月了,他最近與沈漾的書信往來變得頻繁起來,相信他對刺殺案的實情應該掌握得差不多了……」

  「我們現在跟淮東勾結到一起,消息傳回薛若谷耳中,他心思會不會有變化,現在還不得而知呢。」韓謙嘆了一聲說道。

  薛若谷生性介直,但不意味著他蠢。

  薛若谷之前就懷疑赴任溧水乃是他們這邊在暗中操作,現在倘若又有敘州與淮東勾結的消息傳出去,他是不是會產生其他的聯想,甚至最早察覺到赤山會活動的蛛絲馬跡,也說不定。

  有些人不是別人能牽著鼻子走的,韓謙只能安排人手盯住這事,並不能替薛若谷決定什麼。

  說起來,也是左廣德軍舊部受到迫害,超乎韓謙的想像,以致一開始沒能制定好通盤計畫,此時多少有些脫節的地方,但也只能抓大放小、走一步看一步。

  …………

  …………

  不僅僅慈壽宮一家,在姚惜水乘織造局採辦船回到金陵之後,發現金陵城內外到處都在議論敘州商船裝滿商貨駐泊揚州之事,看得出這件事對大楚朝野的衝擊,遠比表面僅僅是敘州將兩船商貨運到揚州出售,要大得多、深遠得多。

  九月,秋浦河兩岸的稻田,泛起金色的波浪,田間的農人眉眼間洋溢著豐收的喜悅。

  這主要還是長春宮及桃塢集軍府所屬田莊的景象,但南面溧水、江乘、西北的採石、南陵、繁昌等縣,受持續逾一年的金陵事變影響,人丁大幅削減,致使田地大片荒廢的狀況,到這時還沒有得到根本的緩解,情況要差得多。

  此外,受金陵戰事影響頗深的蘇潤常三州,以及西邊的池州、江州,到這時候都還沒有緩過勁來。

  然而為保障江北戰事順利推進,所征錢糧卻無豁免,使得京畿諸縣及這些受戰事影響最深的州縣,民眾生計越發艱難。

  當然了,金陵事變的影響,還是被限制在一定程度之內,沒有對江南東道的農耕生產,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要是能多修養三五年,京畿諸縣以及蘇潤常池諸州,也差不多能恢復過來。

  姚惜水女扮男裝,與貼身女婢葉非影乘馬從長春宮出來,從東華城進金陵城,彷彿世家公子,風度翩翩,帶著美婢出遊歸來,從錦和巷拐入永寧巷建寧侯李將軍府。

  姚惜水與蘇紅玉皆是晚紅樓出身,因而踏入建寧府尋訪蘇紅玉以述姐妹之情,即便是落入有心人的眼裡,也不怕別人議論什麼,最多是叫人認定慈壽宮那邊依舊有籠絡李知誥之意。

  當然了,不管別人在背後再怎麼議論太后與延佑帝母子不合,但他們到底是母子。在大多數人看來,這個細枝末節上的微妙,不會影響到朝堂的大局。

  李知誥在納蘇紅玉為妾之前,早就迎娶寒門出身的周氏,但在金陵事變期間,隨信昌侯府及郡王府眾人逃離金陵城時,周氏受到驚嚇,到岳陽後便一病不起,很快便花銷玉殞、病逝了。

  雖然蘇紅玉囿於出身,不能真正成為侯夫人,但李知誥戎馬倥傯,也一直都沒有續娶,正室周氏所生的一子一女,也都由蘇紅玉領到膝前撫養,實際上便是建寧侯府的女主人。

  蘇紅玉在建寧侯府內的住處,叫漱秋樓,院子裡曲池流水、假山環榭,北面南向是一座三座高的木樓,建得精緻典雅、雕樑畫棟,十分的華美。

  姚惜水與女婢葉非影隨侯府的丫鬟登上木樓,蘇紅玉正憑欄而立,眺望園子裡葉色金黃的銀杏樹。

  蘇紅玉轉身看到姚惜水登樓來,叫身邊的侍婢都先退下去,問道:「前天聽說你剛去蘇州採辦綾羅,怎麼這麼快便趕回來了?」

  「前往蘇州採辦綾羅只是藉口,」姚惜水說道,「之前得到消息說敘州有船要去揚州,還在揚州江外停留了七八天,這事透著蹊蹺,我拉著春十三娘趕過去看一眼。」

  「哦,我聽到城裡也有人議論這事,好些人都不大相信,試想金陵事變之時,信王野心勃勃,大有鯨吞江淮登位大極之勢,卻挫於韓謙之手。以信王的孤傲,怎麼可能會跟敘州眉來眼去?」蘇紅玉說道。

  「這事恐怕是真的,我們不僅看到揚州官員登上敘州商船,還看到馮翊此時就在揚州。」姚惜水說道。

  「啊,竟然真有其事啊……」雖然朝中很多人都認為收覆巢州之後,敘州與淮東勾結是應有之義,但蘇紅玉多多少少感到有些意外,感慨的說道。

  不過,她也知道馮翊出現在揚州,實際要比兩艘敘州商船進入揚州,意義更為明確,沉吟片晌,又嘆道:「在形勢面前,所謂的孤傲到底算不了什麼,但這麼一來,朝中形勢又複雜了吧!也不知道陛下確知此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他能有什麼反應,還不是一直都在韓謙的玩弄之中?」姚惜水這話看似不屑,但她的神色卻很凝重的問道,「你前些天渡江去探望大哥,大哥可有決定什麼時候拿下巢州城?」

  「巢州守軍鼓吹梁軍隨時會出兵南下,士氣並沒有完全崩潰,知誥想著再拖半個月,但也會趕在淮河冰封之前,拿下巢州城吧?」

  蘇紅玉前些天渡江與李知誥小聚,但也不會特別詢問戰事安排,這時候只是將她的猜測跟姚異水說,

  「只是敵我雙方對此都有較為明確的期待,對守軍而言,只要能咬牙扛過這段時間,或能叫知誥解圍在去,士氣與作戰意志,反倒有加強的趨勢……」

  「為免夜長夢多,兼之敘州、淮東暗中到底勾結到什麼程度,大哥那邊還是要儘早拿下巢州城,將主要精力放到巢滁兩州的經營之上,到時候也不怕敘州與淮東玩什麼花樣了。你在給大哥的書函裡,還是要多謝幾句的。」姚惜水還是覺得李知誥還是盡快攻下巢州城,然後借與壽州叛軍對峙的機會,籠絡將卒,經營巢州,她們所擬定的計畫才算是堅定的踏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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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 勾結(二)

  一陣風吹過,樹梢頭淅淅瀝瀝的灑下一片黃葉,兆示著深秋即將過去,初冬即將來臨。

  薛若谷藉著休沐的日子,一早帶著兩名健僕騎馬出溧水城,臨近黃昏才進入金陵城。對他這個文弱之人來說,一天之間騎快馬奔行一百四五十里,真是要將骨頭架子都巔散掉。

  沈漾也體諒薛若谷的辛苦,特地吩咐人在池亭裡給薛若谷鋪了軟榻而坐。

  「如今看來,衛甄在尚文盛刺殺案一事隱瞞了太多的真相,這些是我在溧水尋訪多日所得的書證……」薛若谷將一大疊書證放到案上,遞到沈漾跟前。

  沈漾拿一枚石猴鎮紙壓在這疊書證,以免被風吹散,他還是要聽薛若谷要怎麼說。

  僅僅是這些書證,薛若谷大可以派一名貼身心腹給他送過來,沒有必要自己吃這番辛苦,親自趕回金陵城來。

  「……」薛若谷嚥了一口唾沫,發現有些事千頭萬緒,很難張口就說出來。

  雖說最初沈漾推薦他出知廣德府未能得成,但薛若谷早就注意到刺殺案所在諸多的疑點,赴任溧水後,他尋訪鄉野,僥倖找到兩名在尚仲傑率部奪回尚家堡時逃到山裡隱藏起來的流民少年,瞭解到尚仲傑屠殺流民的真相,再根據尚仲傑之妻與個私通、尚仲傑殺妻的傳聞,薛若谷找到逃出尚府、嫁給平民為妻的衛氏的貼身女婢,再根據溧水縣杵作以及負責收殮屍體諸老吏的供辭 ,薛若谷差不多已經將刺殺案的細枝末節都摸清楚。

  雖然還有一些細節,沒有搞清楚,但也不妨礙薛若谷判斷衛甄惡意隱瞞這諸多細節,以及京兆府以及刑部不加甄別對當時溧水縣所給的判詞全部採信的意圖到底是什麼。

  有些事、有些居心,是不言自明的。

  這些人說白了就是要挑動更多的世家宗閥記起對赤山軍及逃奴的新仇舊恨。

  後果就是左廣德軍留在廣德府任吏的舊部成百上千的蒙冤入獄,上百人在獄軍或死或殘。

  要不是朝廷及時調派陳景舟到廣德府緩和局勢,說不定廣德府已經掀起民亂了。

  「確認這些事後,我也會派人到廣德府暗中尋訪,想要大體瞭解一下去年刺殺案發生後,左廣德軍舊部受迫害的情況,原本想在上書彈劾京兆府及刑部時有更多的書證,只是事情似乎比我之前所想像的還要複雜。」薛若谷猶豫的說道。

  見薛若谷竟然有背著彈劾京兆府及刑部的意圖,沈漾忍不住搖頭苦笑,問道:「你還發現有什麼更複雜的地方?」

  「刺殺案風潮熾盛之時,左廣德軍舊部除了在追捕刺殺案嫌犯時有成百上千人蒙冤入獄,還有三千餘戶人家,田宅被舊主所奪,生計一度極為窘迫,當時倘若廣德府會掀起民亂,必以這些人為先驅,但我遣人到廣德府暗中尋訪,發現這些失地的左廣德軍舊部及家小,生計似乎沒有想像中困難,甚至暗中有往臨太湖的四田墩聚集的趨象,」薛若谷說道,「我這時候便忍不住問相爺一聲,我能到溧水任職,當真是相爺單純覺得我應該要去溧水避避風頭,沒有旁人在這事上說項?」

  沈漾枯皺的臉皮緊皺起來,眼瞳盯著亭下的池水,很長時間一聲不吭。

  「倘若我赴任溧水以及有人救濟左廣德軍舊部及家小,皆是敘州暗中所為,卻也沒有什麼,但敘州商船通航淮東,有些事不容人不深思……」薛若谷還是忍不住將潛台詞直接揭開來。

  倘若韓謙在幕後謀劃這一切,僅僅是為左廣德軍舊部平冤,他不介意被韓謙當成刀借用,但眼前的局勢似乎又說明韓謙所謀不止這些,也就不容薛若谷不慎謹看待這一切。

  沈漾負手身前,手托著下巴,良久才嘆了一口氣,看向薛若谷,問道:「時局唯艱,民生唯苦,你可否當這些事都沒有發生過?」

  薛若谷能明白沈漾的意圖,以陛下對敘州的猜忌,知道敘州與淮東勾結到一起的消息,恐怕已經是盛怒異常了,他要是再將這一切都和盤托出,火上澆油之後,還不知道陛下會做怎樣的決策。

  而實際上,大楚此時還不能對淮東及敘州同時削藩。

  陛下不知隱忍,只會叫大楚內部的局勢再度變得險惡起來。

  當然,同時他也不能再去彈劾衛甄、京兆府及刑部,去揭開刺殺案諸多被掩瞞下去的真相細節,以免為韓謙所利用。

  「……」薛若谷艱難的點了點頭,又說道,「衛甄調出溧水,我得以赴任之事,幕後必有人促使,相爺不可不察。」

  「這事我心裡清楚……」沈漾點頭說道。

  …………

  …………

  「敘州何時遣人與淮東接觸,你們事前都毫無覺察,那我養著你們這些奴才是幹什麼吃的?」楊元溥眼瞳陰冷的盯住跪前御案前的安吉祥、陳如意以及縉雲司裡兩名專司淮東、敘州兩個方向情報刺揮的都尉,他極力壓制胸臆間的怒火,將聲音壓低下來,卻更叫人聽了心頭不寒而慄。

  在他的計畫裡,待收覆巢州、滁州之後,便有條件能從諸多方面壓制淮東,削弱淮東對朝堂、削弱他二哥對他的威脅,卻沒想到這時候看似老實一點的敘州,竟然突兀之極的跟淮東走到一起。

  看樣子還似要共同抵擋朝廷的壓力。

  這叫他怎麼不怒?

  安吉祥、陳如意跪在殿中請罪,但內心深處猶是震驚。

  敘州與淮東勾結,他們事前沒有毫無覺察,並非他們之前沒有想到這種可能,實是思州民亂前後,敘州表現得太規規矩矩了,太滴水不漏了,他們怎麼能想像敘州突然間不遮不掩的跟淮東、跟信王那邊勾結到一起了?

  他們知道消息後都如此震驚,那事前又怎麼可能覺察到蛛絲馬跡?

  當然,陛下如此震怒,他們也能猜到是為什麼,陛下或許更擔心敘州、淮東有可能進一步跟安寧宮叛軍及梁軍勾結到一起。

  在這之前,他們沒有擔心這個,但目前敘州與淮東都勾結到一起,誰能知道在朝廷的進一步施壓下,敘州與淮東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當然,事前他們沒有覺察到這點,縉雲司難逃失職之責。

  楊元溥生了一會兒氣,看安吉祥、陳如意等人還跪在殿中,揮手說道:「你們記吃不管用的傢伙都起來吧,即便讓你們將這石板跪穿,又能抵什麼事?」

  「微臣無能。」安吉祥、陳如意還是再叩頭謝過罪,才起身站到御案前聽候吩咐。

  「巢州那邊推進更順利吧?」楊元溥問道。

  安吉祥、陳如意對視一眼,知道敘州與淮東勾結到一起,叫陛下擔憂收覆巢州一戰會有反覆。

  雖說在巢州主持圍城的李知誥以及負責後勤補給的李普,皆得陛下的信任,差不多隔天都會派人將最新的戰事進展都傳呈到宮裡來,但敘州商船進入淮東貿易,畢竟不是大逆不道之事,朝廷也不能阻止,那陛下就不能在給李普、李知誥的書信裡,直接將有些隱憂挑明。

  有時候,縉雲司便是要在陛下的難言之憂上發揮出作用來。

  「目前蒐集到有關巢州的情形一切都還正常,但敘州與淮東會有勾結,乃微臣無能失察,說不得巢州那邊也會有所遺漏,微臣近日便往巢州親自走一趟。」陳如意說道。

  「你走一趟也好,也代朕慰勉一下昌國公與建寧侯。」楊元溥說道。

  收復金陵之後,李普封爵從信昌侯拔擢為昌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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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分憂

  李普身為樞密副使,督管對安寧宮叛軍的清剿戰事,但他駐轅滁州,並沒有直接趕到巢州去。

  除了他對自己一線指揮作戰的本事有自知之明外,更為重要的是李知誥被委命為前軍行營總管,總攬進攻巢州城的軍政事務,高承源、陳銘升、高隆等水師以及禁軍馬步兵將領都受他節制,李普湊過去也只能提提建議,並不能將指揮權接過去。

  與其趕到巢州找不痛快,還不如留在滁州督運糧草。

  駐防滁州西部的右神武軍兩都兵馬,分別以李秀、李磧為將,雖然他們二人心裡很不樂意,但目前李知誥對巢州城的進攻策略,是一點點的壓榨、消耗守軍的實力,也沒有他們發揮的餘地。

  然而這一點對李普卻顯得猶為重要。

  那便是朝中官宦以及江東世家宗閥,此時趕著派人渡江過來,到滁州城及禁軍駐營附近圈佔田地,都得先拜他的門庭。

  而且只要拜他的門庭就管用。

  新任的滁州刺吏衛甄跟個小透明似的。

  州衙下面的大小官吏,都未必敢輕易地離開滁州城,就更不要想著能從這事裡分一杯羹了。

  對此時的李普,除了繼續鞏固他這一系在朝中的權勢與地位外,大概也就田宅美眷,對他的吸引力最大了。

  陳如意帶著楊元溥的旨意,以慰勉的名義,先渡江趕到滁州城見昌國公李普。

  隨著朝廷恢復對滁州城的統治,左右地區的局勢算是穩定下來,這使得附近的流民、難民都自發的往這邊會聚過來,使得不攻而取、城牆基本保持完好的滁州城多少顯得有些人滿為患。

  地方上舊有的世家宗族,即便曾經是被迫向安寧宮叛軍效忠,卻也是要被清洗的對象;而即便是平民返回家園,之前的地契、田契也都作廢。

  此時不狠狠的兼併一把,還要等到何時?

  這意味著所有會聚過來的流民,要嘛依附於渡江的宗閥世族、皇親國戚為奴為婢,要嘛只能繼續忍受饑荒,流落四方。

  此時除了到滁州城附近圈佔田地外,京畿諸縣還有相當一部分的世家宗閥跑過來收購奴婢,以彌補金陵戰事期間的勞動力損失。

  陳如意在扈隨的簇擁下進城,能看到大街兩側擠滿乞討與插標賣首的人,這叫他想像幼年時流落揚州街頭的情形。

  沿街的屋舍有很多留下燒灼的痕跡。

  雖說是不攻而取,但叛軍撤出滁州城時也是四處縱火,州衙及沿街沿巷的屋舍燒燬很多。

  故而看滁州城的城牆完好無缺,但內裡還滿目瘡痍。

  陳如意雖說年輕,資歷也淺,但他代表大楚天子而來,趕到昌國公李普的督師駐轅前,府門洞開,文瑞臨、李秀等人代表李府的賓貴子侄站在台階前,昌國公李普則率工部侍郎周元、滁州刺史衛甄等官員在前庭院子裡恭候。

  陳如意宣過楊元溥嘉勉諸吏的聖旨之後,隨李普等人進入內堂,在等衛甄等人知情識趣的告辭離開之後,他才將話題轉到敘州商船進入揚州的事情上。

  此時堂上除了李普、陳如意外,也就周元、文瑞臨以及李秀在一旁作陪。

  陳如意也是出身晚紅樓及信昌侯府,對周元、文瑞臨與李普的親信關係瞭如指掌。

  楊元溥在收復金陵後繼承大位,周元得授工部侍郎,文瑞臨雖然是從馬氏投奔過來的降吏,但削藩戰事後獻策、立下大功,早就有資格授以官職。

  不過文瑞臨一直都沒有出仕,始終以賓客身份留在李普的身邊。

  聽過陳如意的話之後,李普才曉得陛下遣他過來的真正用意,並非是想著嘉勉諸將吏,實是對敘州與淮東勾結一事充滿擔心。

  只是所謂的聖旨也好,秘旨也好,宮裡都是需要存檔的,有些不方便直接說的話,問的問題,便需要有人能居中傳遞。

  就有陳如意渡江跑這一趟。

  李普前幾天便知道敘州商船泊入揚州之事,也確定這毫無疑問代表著敘州與淮東在某種程度上進行合作了,也代表著敘州與淮東將聯手對抗朝廷所施加的壓力。

  不過,在李普的心目裡,韓謙始終是一個有心機、有手段的野心之輩,因此韓謙與淮東勾結,他並沒有覺得有太大的意圖。

  目前收覆巢州在際,在收覆巢州之後,淮東、敘州所共同面臨的形勢,使得他們有摒棄前嫌、攜手勾結的動機。

  信王楊元演是有些剛愎自用,但在韓謙率赤山軍異樣崛起之前,誰敢說能擋住剛愎自用的楊元演的兵鋒?

  楊元演絕對、絕對不會是一個蠢貨。

  至於韓謙與淮東會不會暗中跟安寧宮叛軍及梁國勾結,他們也討論過,但文瑞臨覺得這種可能性極低。

  韓道勳的死充滿很多曲折,但在民眾以及中低級將吏士紳的眼裡,徐后及安寧宮才是刑殺韓道勳的真正罪魁禍首。

  韓謙從蜀國逃回敘州,便借守孝之名不去岳陽赴任,因此得以繼任敘州刺史,形成在敘州父死子繼的既成事實;之後在金陵事變後期,又借守孝之名拒議與王珺的婚事、不告而離開繁昌。

  這個過程裡,韓謙多次是以守孝道的名義行事,他倘若不想身敗名裂,就不可能與安寧宮叛軍直接勾結到一起。

  至少在走到山窮水盡之前,文瑞臨斷定韓謙不會與安寧宮勾結。

  而至於韓道勳受暴刑而死,有王文謙使計的緣故,但畢竟是間接的,並且公眾以及絕大多數的中低級官員都不知道內幕,所以韓謙與淮東暗中勾結,是不會受到什麼非議的。

  此時大楚內患外憂不斷,敘州與淮東聯手,便能叫朝廷投鼠忌器,也沒有必要再去勾結安寧宮叛軍或梁軍。

  再說了,真要勾結梁軍,等到梁軍吞併楚國之後,會容忍信王楊元演割據淮東,會容忍韓謙割據敘州?

  在文瑞臨的暗示下,李普也是原原本本將他們之前討論的看法,說給陳如意聽,希望陳如意能將他們的看法及時傳到延佑帝耳裡。

  到這一步,陳如意過來見李普的目的便達成,聲稱要盡快見到李知誥,謝絕李普的夜宴,天探黑帶著扈隨連夜趕出城,往巢湖西北、巢州治所的廬陽縣城方向而去。

  送走陳如意後,李普與文瑞臨、周元以及侄子李秀重新走回內堂,困惑不解的問道:「陛下著陳如意跑這一趟,真就問過我們的看法後,便算完事了?」

  「自然不會這麼簡單就完事,」文瑞臨還是華發綸巾,一副儒士打扮,顯得風度翩翩,說道,「但陛下應該是要等明確我們以及知誥將軍那邊的看法之後,才會有其他的決定吧?」

  「瑞臨,你覺得知誥那邊會如何看待這邊,你又覺得陛下最終會有怎樣的決定?」李普問道。

  「知誥將軍對陛下算是忠心耿耿,也極得陛下的信任,他即便不願與敘州為惡,也會將他的看法原原本本的說給陛下知道,但應該跟我們剛才所說的這些相近,」文瑞臨說道,「至於陛下的決斷並不難揣測……」

  「哦,你說陛下會有怎樣的心思?」李普往前傾過身子,看著文瑞臨問道。

  「陛下擔心遲則生變,」文瑞臨說道,「此外,我們即便斷定韓謙不會與安寧宮叛軍直接勾結,但也不能排除敘州、淮東,將來與安寧宮相互借勢、養寇自重,陛下也會有這樣的擔憂……」

  「遲則生變?你是說陛下會調整既定的伐叛戰略?」李普遲疑的問道。

  「倘若知誥將軍、沈相爺、豫章郡王等人反對,陛下或許會有所遲疑,但陛下必然有這樣的心思無疑,」文瑞臨說道,「陛下使陳如意過來,應該不會單獨是詢問國公對敘州、淮東勾結之事的看法,更主要的還是希望國公能替他分憂……」

  「我要怎麼替陛下分憂?」李普問道。

  「國公要是能將陛下不方便直接說出口的話說出來,便是替陛下分憂。這樣的話,即便知誥將軍、沈相爺、豫章郡王他們堅決反對,陛下也不至於因為這事與群臣鬧僵,搞得不開心。即便國公所獻之策,最終不可行,但只要陛下知道國公的這份心意,也便足夠了。」文瑞臨說道。

  李普沉吟片晌,看向周元問道:「你覺得呢?」

  「文先生所言甚是。」周元除了也擔心遲則生變外,另一方面他也極認同文瑞臨所說的替陛下分憂的觀點。

  信昌侯府一系,論及所直接掌握的權柄,早初時就不如鄭氏,之後柴建在湖南更是被湖南行尚書省三使司壓上一頭。

  這種情形,注定他們的權勢更依賴於陛下的寵信。

  他們此時既然揣測出陛下的心思,怎麼能不替陛下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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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秘策

  韓成蒙將最新一批糧草監押往舒州的途中,突然接到戶部與樞密院聯合發出的令函,言舒州糧足,而潤州夏季水患嚴重秋後民間就嚴重缺糧,勒令韓成蒙將這批糧草轉道運往潤州救災。

  韓成蒙核對令函無誤,便遵令行事,隨運糧船隊趕到潤州,這時候樞密院又傳來令函,要將運糧船隊就地編入潤州的京口水營待命。

  韓成蒙乃是湖南行尚書省宣慰使司的文吏官員,此行監糧,糧穀交赴潤州有司接管,運糧船隊又就地編入潤州的京口水營,他身邊就剩一名宣慰使司的同行書吏,就兩名家僕。他便與同行書吏分開來,直接返回金陵,想著與家人團聚兩天,再回湖南覆命。

  此行從岳陽出來,一路都是乘船,韓成蒙坐船也坐膩了,到京口後的次日,帶著兩名扈隨,天沒亮便雇了一輛馬車,在秋風蕭瑟中,但緊趕慢趕,到金陵時夜色已深。

  藉著宮裡有一隊人馬要連夜出城傳旨,韓成蒙與東華門守值武官乃是舊識,藉著這機會混進城,沒有淒涼到要在城外找地方宿夜。

  趕到大宅,差不多快到半夜了。

  韓成蒙叩開宅門,原本想著不驚動什麼,直接回到他住的小院休息,等到明日才給父親、娘親以及老爺子請安,卻不想走進來,看到府門內側的馬廄裡系有幾匹馬,旁邊的小廳裡還有幾名看著不像是府裡的馬伕、佩刀扈衛在等候著。

  「這麼晚,家裡還有什麼客人沒有走?」韓成蒙好奇的問看守前宅大門的管事韓安。

  「是溧陽侯夜裡過來造訪老爺、老太爺,這時候還沒有離開呢。」韓安回道。

  「楊侯爺這麼晚在咱家是怎麼回事?」韓成蒙自言自語的問道。

  溧陽侯楊恩生性介直、豁達,也正因為如此,韓成蒙也知道楊恩與父親素來不投,即便在朝中也不怎麼跟父親搭話,怎麼會跑到他家來,還留到深夜都不離開?

  是發生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嗎?

  「父親、祖父他們在哪裡陪楊侯爺說話?」韓成蒙心想著既然父親、祖父都沒有睡好,楊恩又在府上,他怎麼都得先去請安,跟家人韓安問道。

  「老爺、老太爺在明居堂呢。」韓安說道。

  韓成蒙在韓府雖然是庶子,地位不及嫡長子韓鈞,但他與韓建吉、喬維閻等人很早就到延佑帝身邊為吏,目前在湖南官至六品,即便是出身相府,三十歲都不到的韓成蒙也可以算得年少有為了。

  而韓成蒙對待府中下人,不似韓鈞那麼嚴苛,也更得僕僮的喜愛。

  韓成蒙也不要人領路,徑直穿堂過戶往明居堂方向走過去。

  走到明居堂前,看到兩名侍婢在院門口打瞌睡,已經依著廊門柱子睡著了,韓成蒙也不驚擾他們,直接往院子裡走去。

  「昌國公所獻之策,妄圖在淮河冰封前靠突襲,殲滅撤入洪澤浦的樓船軍殘部,太過草率了,有太多的風險,韓相爺素來持重,楊恩今日冒昧過來,是希望韓相爺能想明白,欲速則不達啊,斷不能再支持此事啊!」楊恩的聲音從廳裡傳出來。

  「韓某人也覺得這事有利有弊。」這時候韓道銘模棱兩可的聲音傳出來,卻不繼續說到底利在哪裡,弊在哪裡。

  韓成蒙聽到這些話,心裡是猛然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楊恩這麼晚趕過來找父親商議的,竟然是朝廷有意在近期依靠突襲殲滅樓船軍殘部的機密之事,也難怪父親要讓兩名侍婢守在院門口不讓閒雜人等接近。

  卻沒想到兩名侍婢守的時間太久,竟然打起瞌睡,叫他無意間闖進來聽到這些本該不是他此時能接觸的機密。

  韓成蒙正進退兩難,廳裡韓道銘似乎意識到有人闖進院子,在廳裡大聲問道:「是誰?」

  「父親,是孩兒成蒙。這次負責督運糧草到潤州交赴,想著回家來住兩天才回湖南覆命,剛剛趕到家,聽說楊侯爺還在府上,便過來給楊侯爺還有爹爹請安。」韓成蒙登上台階,推門走進去,看到偌大的廳堂,只有祖父韓文煥、父親韓道銘、溧陽侯楊恩在場,他上前給三人行禮問安。

  「是成蒙,你剛才聽到什麼,斷不可洩漏半分出去。」韓道銘看了韓成蒙一眼,鄭重其事的吩咐說道。

  「孩兒明白。」韓成蒙說道。

  見是韓成蒙,楊恩也不虞他會不知分寸的隨意洩漏軍機秘事,他這時候站起來,苦口婆心的朝韓道銘說道:「韓相爺既然知道此事利弊所在,有機會見到太后,或可請太后勸一勸陛下,穩妥之策還是照既定計畫先拿下巢州城,其他事等到明年可徐徐圖之。」

  雖然楊恩與沈漾是堅決反對太后干政的,也因此他們極不受太后的待見,這時候要太后出面勸阻陛下不要草率用事,只能深赴韓府,請韓道銘找機會出城到長春宮覲見太后。

  韓道銘如此油滑之人,很顯然不會出頭做這個惡人,推辭說道:「太后聖體欠安,已有好些日子不召見外臣了,道銘也不便搪突前往。」

  楊恩到這時候也明白韓道銘的態度了,欲言又止,朝韓文煥、韓道銘拱拱手,便告辭離去。

  韓文煥年紀老邁,韓成蒙陪父親送楊恩出府門才返回內宅。

  「朝廷是計畫集結水軍從揚州借道,出兵突襲洪澤浦內的叛軍水師嗎?我還說朝廷怎麼就突然下令,要將這次從湖南押運過來的糧草,交付到潤州呢,最後竟然還要著京口水營,將湖南的運糧船隊都接收過去了。」韓成蒙又不傻,剛才無意間聽到那麼關鍵的信息,再結合他所接受到的一些異常,不難將整件事情大體揣測出來,但內心還是為這事震驚,穿過夾道時忍不住開口問父親韓道銘。

  雖然嫡庶有別,但韓道銘還是希望自己的三個兒子都有出息的,見成蒙既然無意間已經知道此事,也不瞞他細枝末節上的一些事,說道:

  「是昌國公前些天突然從滁州趕回來,獻上此策,是計畫趁各方勢力都被巢州城的戰事吸引住注意力之際,集結左右五牙軍水師的主力,從揚州借道突襲樓船軍殘部,以便能在年前殲滅樓船軍殘部、並收復洪澤浦西岸的濠州——陛下非常感興趣,已經下令著令樞密院暗中籌備此事。」

  「從揚州借道,信王那邊會同意?」韓成蒙疑惑的問道。

  「事前不跟信王打招呼,等到左右五牙軍水船集結到瓜洲埠南岸,直接下詔走邗溝經邵伯湖、樊梁湖入洪澤浦——不管怎麼說,淮東都是大楚的治域,五牙軍水船走邗溝進剿叛軍水師,信王有什麼藉口攔住不讓開水道?當然了,此舉除了達到突襲、殘滅叛軍水師的目的外,或許也有震懾淮東的用意在內吧。」韓道銘說道。

  「陛下支持此策,是不是與前些天傳出敘州商船進入揚州境內有關?」韓成蒙震驚的問道。

  「或許吧。」韓道銘模棱兩可的說道。

  「政事堂諸公是什麼意見?」韓成蒙問道。

  「目前也只有沈漾、楊恩強烈反對,以為此策過於草率行事,主張照原計畫先收覆巢州,再圖濠壽霍諸州,但細想此策卻未必不值得一試。」韓道銘說道。

  「再有一個半月,就是大寒,不僅淮河,洪澤浦都有可能會凍上啊!」韓成蒙也覺得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成功籌備一場大楚有史以來數得著的大水戰,實在是有些倉促了,不知道朝廷是不是足夠詳細的考慮到種種意外的發生。

  「以往,淮河雖然十年內有五六年會冰封上,但洪澤湖十年卻難得凍上兩次。而即便凍上,五牙軍水師戰船可以提前撤回來,也可以直接派大軍進入石樑縣,推進到洪澤浦南岸與五牙軍結水陸聯寨——再說了,要是錯過時機,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收復濠州的機會。」韓道銘說道。

  韓道銘雖然沒有細說政事堂其他諸公對這件事的態度,但韓成蒙也能明白父親他們主張用此策,說到底就是敘州與淮東勾結的消息傳出來後,他們更深層次的擔憂敘州在與淮東勾結後,有可能會進一步與安寧宮叛軍暗中勾結。

  濠州位於洪澤浦西岸,要是提前收復濠州,實際上將切斷淮東與壽州的聯絡。

  延佑帝決定採納昌國公李普的獻策,實際上是想達到一石多鳥的目的。

  「此事你既然無意間知道了,但切記不得走漏半點風聲,要不然我韓府上下都擔待不起。」韓道銘又鄭重其事的吩咐道。

  「孩兒明白。」韓成蒙心裡苦笑,難道我此時跟敘州報信能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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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06:33: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二十七章 傳旨

  十月下旬的江淮大地,寒流已經侵地而來。

  清晨的荒野落了霜,白茫茫一片。

  一條自西往東的河流,在滁州東部的大地蜿蜒流淌,一團團霧氣正在河面上翻滾著,往兩岸的原野擴散。

  一隊騎兵踏破寂靜的清晨,沿著河岸往東快速前進。

  戰馬打著響鼻,噴出熱乎乎的白汽。

  李普勒住馬頭,勒住韁繩,意態踟躕的看向身後三千精銳騎兵。

  這時候一小隊騎兵從南面趟水過來,一名小校翻身下馬,跑到李普跟前稟報導:「御史中丞鄭大人的座船一個時辰前就已經在江都靠岸,此時應該已經快馬揚鞭,馳到揚州城下了,就等國公爺率右神武軍騎兵趕過去會合,接掌邗溝水道!」

  樊梁湖、洪澤浦與長江水道,有多條溪河相通,如石樑河、小津河、石塘河等,但這些河流的河道幾十年沒有大力疏通,堤壩幾十年沒有大力整修過,受洪水沖浸,河道改換、淤堵嚴重。

  小舟小船走這些河流是通行無阻的,但成百上千的水師戰船,動輒六七百石,乃至上千石載量,吃水丈餘深,想要通過這些河道殺入洪澤浦,即便沿岸安排大量的縴夫,也有可能堵上大半個月都不能通過去。

  這樣一來,不要說突襲、殺樓船軍殘部一個措手不及,很可能還沒有等殺入洪澤浦,淮河與洪澤浦都凍上了。

  接管邗溝水道,左右五牙軍水師戰船借道邵伯湖、樊梁湖,以最快的速度殺入洪澤浦,是突襲戰的關鍵。

  走邗溝,最早今天午後、最遲明天午前就能陸續集結到瓜洲埠以南江面的左右五牙軍水師主力,只需要三天,前鋒水師兵馬就能全部殺入洪澤浦。

  也就是說,即便安寧宮叛軍有眼線潛伏在揚州,這時候趕往壽州通風報信,也完全來不及調兵遣將,最多將樓船軍水師殘部從洪澤浦撤出去,撤到淮河水道裡去。

  不過,他們只要能趁機奪下洪澤浦西岸、防守空虛的濠州諸城,也就達到突襲的根本目的。

  …………

  …………

  「御史中丞鄭暢攜帝旨就在城門外!」

  王文謙勤勉政事,天光大亮時,他已經坐到書齋處理了一段時間的公務,這時候正與女兒王珺以及侍妾楊氏坐在小廳裡用早餐。

  南城門的守城武吏匆匆忙忙趕過來稟報說御史中丞鄭暢此時就在南城門外,他嚇了一跳,差點將桌上的粥碗帶翻掉。

  楊元溥有旨意傳出來很正常,但什麼重要之極的聖旨,需要勞煩到曾跟他有舊誼的御史中丞鄭暢親自跑這一趟?

  王珺也是震驚的坐直身子。

  她清楚鄭暢親自趕過來傳旨,絕對非同小可,但是她這時也猜不到有什麼重要的旨意,需要御史中丞鄭暢跑這一趟。

  不管怎麼說,只要不是鄭暢率領大軍過來,王文謙沒有將人封堵在城外的道理,一邊派人去通知殷鵬、趙臻,一邊安排人去南城門迎接鄭暢進城。

  鄭暢進入王文謙的刺史府邸,殷鵬、趙臻等淮東駐守揚州的主要將吏也都接到報訊趕過來。

  鄭暢也沒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直接拿出聖旨,公佈左右五牙軍水師主力即將突襲洪澤浦的作戰計畫,要求王文謙及在揚州的淮東駐軍接到聖旨之時,立即從邗溝沿岸撤走,方便昌國公李普率右神武軍第一、第二都騎兵接管邗溝沿線的堰壩堤閘,確保左右五牙軍水師主力以最快的速度通過邗溝,進入邵伯湖!

  「滋體事大,文謙需向殿下請示。」王文謙好不容易才將心間的震驚壓下去,臉色陰晴不定的說道。

  「陛下的這道聖旨是直接頒給王大人及駐守揚州的諸將,另外還有聖旨著內侍省副監姜獲前往楚州給信王殿下,不需要王大人操這心。」鄭暢身為御史中丞受命跑過來,說白了就是不給王文謙拖延時機的機會。

  王文謙要嘛抗旨,要嘛遵旨,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擇。

  鄭暢眼睛緊盯著王文謙,要他現在就給答覆。

  王文謙這輩子經過無數的大風大浪,這一刻還是感覺如山嶽壓在肩背上,令他有難以喘息之感。

  「可否容我思量片晌?」事關重大,王文謙難下決斷,也難以在這麼短的時間權衡利弊。

  「昌國公率右神武軍騎兵夜行,大概還有不到一個時辰,便能進入邗溝西岸。」鄭暢說道。

  「請鄭大人先留在廳裡暫歇。」王文謙知道讓不讓出邗溝水道,都得是他在一個時辰內做出決策,他將御史中丞鄭暢及隨行人員留在廳裡暫歇。

  王文謙待要請殷鵬、趙臻移到旁邊的偏廳裡商議事情之前,忍不住又問了鄭暢一句:「敢問鄭大人,文謙能知道陛下決定遣水軍主力,偏師奔襲洪澤浦,是何人所獻的計策嗎?」

  「昌國公獻策陛下。」鄭暢行軍奔襲,需要淮東配合的地方甚多,他之前都將詳細的用兵計畫說給王文謙知道了,自然不介意王文謙知道更多,甚至不介意王文謙猜到這事有針對淮東的心思在內。

  王文謙點點頭,便與殷鵬、趙臻往偏廳走去。

  王珺正端著漆盤站在偏廳裡,看到父親與殷鵬、趙臻等人走進來,忙跟父親說道:「女兒想著宅子裡還有一些封存的明前雲銘,便沏過來請趙將軍、殷叔叔品嚐。」

  王文謙知道女兒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跑過來偷聽消息,不知道她剛才躲在走廊裡有沒有聽到什麼,他也沒有說什麼。

  殷鵬、趙臻兩人的心思也不在茶上。

  走進偏廳,面面相覷的對望了好半晌,殷鵬才遲疑的問道:「是敘州商船進入揚州所致?」

  王文謙點點頭。

  九月底敘州商船進入揚州,短短不到一個月後,金陵那邊就從根本上調整對安寧宮叛軍的作戰策略,要以水軍主力為偏師,殺入洪澤浦奔襲樓船軍殘部,這兩者之間怎麼可能沒有聯繫?

  而鄭暢剛才也明確說了此策乃昌國公李普所獻,他就更能確定是有針對淮東及敘州之意了,畢竟李普最為忌憚淮東與敘州,他在淮東與敘州手裡吃的虧最多、最大。

  倘若是沈漾或楊恩等人獻策,他就要想會是另一種可能了。

  然後再仔細分析洪澤浦周邊的形勢,也同樣支持這個判斷。

  濠州位於洪澤浦西岸,地方殘破,目前除了樓船軍殘部駐守洪澤浦西岸及沿岸諸縣外,安寧宮叛軍並沒有多少兵馬駐守在那裡,畢竟西面的壽州、霍州才是徐明珍多年經營打造的大本營。

  左右五牙軍水營主力突襲殺入洪澤浦,安寧宮極可能會放棄殘破的濠州,倉促間將樓船軍殘部從洪澤浦撤入壽州北面的淮河之中。

  對安寧宮叛軍而言,放棄殘破的濠州,形勢也並不見得變得更壞。

  對大楚禁軍而言,硬生生插入壽州與洪澤浦之間的濠州,形勢也並不見得有多好,或許還會直接促使叛軍徹底投向梁國。

  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切斷淮東與壽州的直接聯繫吧?

  「那要不要讓出水道?」趙臻問道。

  目前邗溝沿岸的駐軍,都是趙臻所直接指揮的揚州行營軍精銳,但讓不讓道,這個卻是要王文謙拿主意。

  「讓吧,」王文謙沉吟好一會兒,才說道,「不讓道,那便是淮東抗旨不說,還一定會落下與叛軍勾結的口實;讓出道,看五牙軍進入洪澤浦能打到什麼程度,才商議後計吧……」

  說到這裡,王文謙猶有些不確定的看著執茶壺站在一旁拖著不走的女兒。

  王珺心裡微微一嘆,聽父親這麼說,她也便知道父親心裡預測接下來形勢會如何發展了。

  在父親看來,只要安寧宮及時將樓船軍殘部從洪澤浦撤出來,保存住這部水師精銳——安寧宮叛軍不顧一切,將樓船軍殘部撤出洪澤浦的時間還是有的——由於洪澤浦與長江之間的主要航道,是處在淮東的控制之下,也就意味著這次突襲作戰後,即便朝廷能奪下濠州,但禁軍馬步軍及水營主力,並沒有在滁州以北立足的基礎。

  以延佑帝楊元溥的多疑性子,受敘州與淮東聯絡這事的刺激,情急之下,或許有魄力搞這次突襲,卻未必敢讓大楚的水軍主力,長期處於受安寧宮叛軍與淮東夾擊的形勢之中。

  那樣的話,對淮東的影響也就相當有限。

  當然,左右龍牙軍水師要是在這次突襲之中,重創甚至全殲樓船軍主力,以後便能無懼來自淮河的威脅,那形勢就又不一樣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淮東都沒有現在就抗旨、封鎖邗溝水道的必要。

  最大的問題,大楚水師主力經邗溝北上,後續必然還會有大量的馬步兵逼近洪澤浦南岸、西岸策應,那赤山會在洪澤浦南側的白蹄岡營地,極有可能會暴露!

  王珺看了她父親及殷鵬、趙臻一眼,心想他們多半也想到這點,但眼下似乎都無心去兼顧到赤山會,她說道:「爹爹主張讓道,水師主力的前鋒戰船,最快明日午前就能抵達到茱萸灣吧……」

  王文謙看了王珺,除了心裡有女大不中留的感慨,也知道女兒提醒有些道理。

  此時赤山會就有專人留在茱萸灣接受物資以及北遷的會眾,也就是說,要是韓謙還留在滁州東部沒有離開,最遲明天也能推測出朝廷遣水師奔襲洪澤浦的意圖。

  要是敘州有眼線盯著長江沿岸,說不定韓謙此時也已經得到消息了。

  也就是說,他不通傳消息,韓謙或敘州留下來主持赤山會之人,最遲明天也能知道消息,他派人通傳消息,韓謙也不過最多早一天知悉消息,對赤山會留在白蹄岡的人來說,並沒有特別大的區別。

  不過,對敘州與淮東的關係而言,他通不通傳消息,意義就不一樣了。

  「我與趙臻將軍去見鄭暢,你即刻去找馮翊通傳此事!」王文謙跟殷鵬說道。

  「女兒陪殷叔叔走一趟吧?」王珺說道。

  王文謙遲疑了一會兒,臨了揮了揮手,隨王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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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決定

  馮翊作為聯絡人,這些天便住在揚州城西北的茱萸灣,負責協調物資及人員的中轉。

  由於右神武軍已經逼近邗溝沿岸,在得到殷鵬、王珺報信後,馮翊帶著兩名扈隨要躲開右神武軍散佈出來的斥候探馬,無法在曠闊的原野上放馬馳奔,牽著幾匹駿馬一路穿林爬溝,直到深夜才趕到白蹄岡營地。

  這時候營地議事廳裡還燈火輝煌,看到韓謙、他哥馮繚、郭榮、孔熙榮、蘇烈、韓東虎、何柳鋒以及近期隨會眾北遷過來的竇榮等人都濟濟一堂,馮翊說道:「你們都知道水師主力異動了?」

  「七天前,從岳陽押運出來的糧草,沒有到預定交糧的舒州卸船,反倒連船帶人都歸編到潤州的京口水營,便察覺到有些異常了。今天長江之上,大批戰船從採石往東而去,滁州城附近的騎兵又大舉東進,我們再遲鈍,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韓謙拿著炭筆,負手身後,看向精疲力竭的馮翊問道,「你從揚州緊急趕回來,是在揚州得到什麼更具體的消息了?」

  「早知道你們都已經料到了,我哪裡還需要這麼辛苦跑這一趟啊?」馮翊叫苦不迭的說道,「今天邗溝以西的曠野,到處都是右神武軍的斥候探馬,我們一路穿林趟河,真是好不辛苦啊!」

  接著馮翊又詳細說及御史中丞鄭暢連夜乘船、清晨趕到揚州城傳旨的情形,說道:「這一次樞密院表現得還有點水準呢,差不多是幾條線同步安排、同時推進,揚州那邊事前都沒有察覺,也是被打得一個措手不及。在鄭暢的施壓下,王文謙等不及請示楚州,最終被迫先同意將邗溝兩岸的淮東兵馬撤回揚州城,放水軍主力的戰船從邗溝北進……」

  馮繚點點頭,也忍不住誇讚說道:「傳訊有諸多不便,但水師主力沿長江東進、右神武軍騎兵走陸路東進、禁軍駐滁州的兵馬移營調動、鄭暢連夜乘船到揚州傳旨,以及在潤州、滁州為這次奔襲作戰前期所作的諸多籌備,在時間如此倉促的情況下,要做的事情又千頭萬緒,還要對下面的將吏嚴格保密,樞密院能安排到這程度,真是不差呢。」

  「除了昌國公志大才疏外,周炳武乃開國六大名將之一,任永嘉防禦使,手裡僅有萬餘兵馬,防備盤據閩中的割據勢力窺視浙南卻能做到滴水不漏。周炳武目前主持樞密院日常事務,再加上樞府官吏基本上都是挑選出來的強將能吏,不比牛耕儒、溫暮橋時代的樞密院稍差,」

  郭榮與周炳武接觸過幾次,對曾任永嘉防禦使、楊元溥登基後調入京中任樞密副使的周炳武評價甚高,對充任樞府的將吏評價也不弱,

  「樞府將吏即便大部分人都是世閥子弟,但都剛剛參加金陵戰不久,大多人都是有為之年,也能積極進取,謀事甚密,那也是應有之義。」

  「這麼說,朝廷這次還是有很大機會得手的?」馮翊饒有興致的問道。

  「徐明珍顯然忽視了水師主力從邗溝快速北進、殺入洪澤浦的可能,」馮繚說道,「就目前看來,邗溝以西並沒有看到壽州斥候活動的跡象,或許要等到水師戰船進入樊梁湖,樓船軍潛伏在湖蕩深處的眼線才會有所察覺,但等這些眼線,將消息傳回到濠州城,分散駐於洪澤浦西面諸寨的樓船軍再調整部署,時間上可能會有所不及啊……」

  「啊,樓船軍一旦遭受重創,意味著樊梁湖、洪澤浦以西的地域,包括石樑縣在內,都將成為禁軍嚴密控制的腹地啊!」馮翊蹙著眉頭說道。

  韓謙點點頭,他選擇在這裡作為赤山會的立足之地,是想著這裡作為三股勢力的緩衝區,誰都難以嚴密控制這裡,才有赤山會生存的空間,但倘若樓船軍殘部受到重創被逐出洪澤浦,連濠州都成功收復的話,朝廷必然會在洪澤浦南側駐以重兵,相當於赤山會在這裡的生存空間直接被擠佔掉了。

  「這邊要怎麼辦,放棄白蹄岡,化整為零?」馮翊有些不甘的問道。

  有時候真是計畫沒有變化快,但真要說放棄花費這麼大精力建設成規模的白蹄岡營地,將已經疏散過來的五千多左廣德軍舊部及家小化整為零,怎麼想心裡都不甘願的啊!

  韓謙將視野轉回到地圖上,比對馮翊所帶回的更為詳盡、準確的信息,考慮要怎麼調整,才能叫他們的應對之策更少些漏洞。

  「對了,揚州司馬殷鵬找我傳訊時,王珺也在,還特地說了以水軍為偏師、奔襲洪澤浦這事,乃是志大才疏的昌國公李普獻策楊元溥。」馮翊這時候想到一事,說出來。

  「什麼?」馮繚驚問道。

  奚荏剛沏茶端過來,聽到馮翊這話,茶盅翻打在地,「啪」的一聲摔得粉碎。

  「怎麼,你們怎麼這麼大反應?」馮翊驚訝問道。

  韓謙痛苦的拍打額頭,幾乎要呻吟出來!

  郭榮、竇榮、孔熙榮、何柳鋒以及蘇烈、韓東虎等人都莫名其妙,跟馮翊一樣,都不明白馮繚、奚荏以及韓謙聽到馮翊說奔襲之事乃李普獻策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確定是文瑞臨在幕後唆使?」馮繚也是有些難以置信眼前的事實,略帶遲疑的看向韓謙問道。

  「文瑞臨有問題,而你們早在當初收復武陵城時,便知道文瑞臨有問題?」馮翊驚問道。

  他這時候也想起當初攻陷武陵城、文瑞臨被他們俘獲之後的種種細節。

  當時文瑞臨曾想向韓謙獻奪潭州之策,但韓謙置之不理,之後還是李沖暗中出城,將其父李普找到武陵城來採納文瑞臨之策,之後在文瑞臨出謀劃策之下,先後說服高隆、苗勇等馬家部將投附,才極順利的拿下潭州。

  他當時也沒有深想,真以為韓謙是為藏拙,才有意讓功給李普,沒想到韓謙除了讓功藏拙之外,更深的用心是塞一顆定時|炸彈給當時最大的對頭李普。

  郭榮對當時的細節不甚瞭解,但從馮繚、馮翊的話也能判斷出一個大概來了,也是大驚失色的問道:「要是整個奔襲之策,梁國通過文瑞臨,借昌國公之手是給大楚水師挖的陷阱,該如何是好?」

  「真是作繭自縛,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將文瑞臨當成定時|炸彈送給李普!用權謀者總是易為權謀反噬,要慎記啊!」韓謙苦澀笑道,後悔得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王珺真是不簡單呢,她竟然也能猜到李普獻策有問題,才刻意叫馮翊提醒我們,要不然事情更糟。」奚荏蹲下來撿拾碎瓷片,也禁不住苦笑道。

  郭榮問道:「是否立即傳信京中,告之此事?」

  「誰能信我?」韓謙苦笑問道。

  郭榮也是愣怔在那裡,朝廷如此用兵,說到底就是因為忌憚敘州與淮東有可能勾結安寧宮叛軍。

  他們此時派人去通風報信,非但不會被信任,赤山會在滁州東部的部署也極可能會暴露。

  到時候更會加重延佑帝及朝廷諸公對敘州的猜疑,說不定到時候會對赤山會痛下辣手,殺得左廣德軍舊部人頭滾滾落地!

  馮翊愣怔在那裡,不知何以為計;馮繚則是愁眉不展,更不要說竇榮、何柳鋒、蘇烈、韓東虎等人了。

  韓謙站在燈前,良久才喟然說道:「奸雄因非我所願,但或許我這輩子注定只能當一個奸雄了……」

  聽韓謙如此說,馮繚神色一振,振聲說道:「大楚水師主力有覆滅之憂,大人當率敘州水營取而代之、保土靖民,令梁軍難窺江淮,而非一味顧惜名聲!」

  聽馮繚這麼說,郭榮也想到韓謙要做什麼決策,而馮繚的建議又是什麼。

  說白了就是不顧接下來局勢如何發展、演變,他們都要提前派人回敘州傳令,調水營東進,同時他們在白蹄岡也要正式集結左廣德軍舊部成軍,以備不患。

  即便左右五牙軍主力在洪澤浦不幸受到重創,但梁軍主力兵馬想要渡過淮河南下,還需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算上傳信的時間,敘州水營差不多一個月內也能進入長江中下游,取代被殲滅的左右五牙軍,成為聯絡江南江北,杜絕叛軍及梁軍水師進入江淮的大楚水軍主力。

  不過,真要是那樣,特別是文瑞臨乃是梁奸一事揭開後,到時候天下人則都會認定,這一切都是韓謙在削藩戰事中前期收復武陵城時就部署好的密謀。

  而韓謙到時候即便能掌握大楚水軍的主力,令朝廷拿他沒轍,但在天下人的心目裡,他也將是一個為謀權柄而無所不用其極的奸雄。

  有王琳之事在前,韓謙到時候甚至都沒有為自己辯解的餘地。

  倘若左右五牙軍主力在洪澤浦沒有受到重創,僥倖逃回長江,實力得以保存,而敘州水營的調動,將因為當世傳遞信息的不便無法隨時中止,那便將成為無詔擅出敘州,就等同於謀反叛亂。

  到時候韓謙就只能與大楚撕破臉,即便能率敘州水營及左廣德軍舊部逃回敘州,也只有割據辰敘思業諸州自立一條路可走。

  郭榮這時候還想到另一個問題,問道:「僅敘州水營東進,實力還是太弱了啊,一旦擊退梁軍,如何在江淮自保?」

  此時立即派人傳信敘州,敘州兵馬傾巢而出,也就三千精銳水師而已。

  敘州水營或許能憑藉戰船、戰械犀利,在長江之上擊退樓船軍殘部,確保江南、江北不被割裂,確保巢州城外的禁軍主力不至於淪為孤軍,但他們也必須考慮梁軍被擊退之後的局勢。

  到時候韓謙用謀之事,天下皆知。

  不要說延佑帝了,朝廷諸公都將對韓謙恨之入骨。

  而大楚在江淮還能集結二十萬精銳,又佔據江淮大多數的州縣,他們僅憑敘州水營以及左廣德軍舊部這點兵馬,在江淮自保都將成問題。

  到時候或許又將是被迫退回敘州,成為大楚朝廷首先要剿滅的對象。

  郭榮的這個問題,叫諸多人一愣;韓謙卻是看著案上的燈火出神。

  馮繚遲疑的看向韓謙問道:「自保一事,大人是覺得可以在李知誥身上作文章?」

  「這一步跨出去,我也不知道是對是錯,或許也只有這一種選擇了,我總不能再害得左廣德軍舊部人頭滾滾落地!」韓謙眼瞳透漏些許迷茫,但很快便堅定起來,拿起來筆墨草擬調動敘州水營即刻東進的命令。

  為防止意外,韓謙同時草擬三封一模一樣的令函,準備安排人手分三路趕回敘州傳令。

  郭榮這一刻忍不住低聲問馮繚:「李知誥身上有什麼文章可作?」

  馮繚附耳跟郭榮言語一番,郭榮愣怔在那裡,他是真萬萬沒想到李知誥身上有這麼大的文章可作!

  不過,也恰如韓謙所說,之後的局勢會怎麼發展,真是誰都難以預料了。

  韓謙擬好令函,叫孔熙榮立即安排人手分三路趕回敘州傳令,之後又跟蘇烈、韓東虎說道:「赤山會能調動的精銳戰力,即刻潛來白蹄岡,其他人等就地疏散潛藏,以防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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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應急計畫

  赤山會要將長江以南的精銳戰力提前集結到白蹄岡來,以備不患,那也是要等到左右龍牙軍水師主力,都從邗溝通過之後,才能從揚州境內借道,潛行來白蹄岡會合。

  在那之前,邗溝之內所有的民用船只要嘛被直接徵用,要嘛被勒令退入岔河口停泊;邗溝沿線也都位於右神武軍斥候探馬的嚴密監視之下。

  在數撥信使連夜攜帶韓謙的令函出發上路之後,韓謙對白蹄岡營地的部署也進行新的調整。

  之前的計畫,主要是考慮到徐明珍有可能知難而退,將樓船軍殘部撤出洪澤浦,放棄濠州南部地區。

  那樣的話,韓謙就要考慮朝廷後續會將石樑縣等地區徹底納入統治的情形了,那就只能放棄白蹄岡營地,將赤山會化整為零,融入州縣地方。

  而此時,韓謙則要將分散出去的人手收攏回來,盡一切可能加強白蹄岡營地的防禦及武裝力量。

  目前白蹄岡營地及附近地區,受赤山會控制的會眾及家小逾六千人。

  由於前期北遷要負責營地建設,老弱婦孺的人數相對要少許多,這六千多人裡有兩千六百餘人皆是青壯男丁,其中有一千六百餘人乃是左廣德軍的舊卒。

  這個比例已經可以說是相當高了。

  更何況韓謙從赤山軍時期開始,就有在戰區組建女營、少年營維持內部秩序的傳統,在白蹄岡營地建設過程中,也一以貫之。

  因此白蹄岡營地此時所能動員的軍事力量,也頗為可觀。

  後續等赤山會在長江南岸集結上千精銳會眾過來會合後,那就等敘州水營順江而下就可以了。

  敘州這些年主要依賴水路銜接湖南、黔中諸州縣,能徵用的堅固船隻數量頗多,編一支五六千人規模的水軍是沒有問題的。

  敘州水營日常僅編兩營八百名水軍正卒。

  即便緊急徵調兩到三營步卒加強水營,敘州水營倉促間也只能湊出兩千水軍將卒來。

  韓謙這時候在白蹄岡營地進行軍事動員,不是指望左右龍牙軍潰敗之後,他們能在白蹄岡力挽狂瀾,更主要是集結一支敘州水營的補充戰力。

  韓謙這時候又指派一批人手,立時潛到石塘河、小津河、石樑河沿線,對這些銜接洪澤浦與長江的主要河道進行勘測。

  不比邗溝,石塘河、小津河、石樑河雖然御接洪澤浦、長江,但年久失修,淤堵嚴重,已經非常不利通航。

  這也是左右五牙軍選擇從邗溝借道突襲洪澤浦的關鍵。

  不過石塘河、小津河、石樑河淤堵再嚴重,水路卻還是相通的,只是不利左右五牙軍水師以尖底為主的敘州造戰船通過而已,但平底闊首的中小型戰船還是能夠緩慢通過的。

  樓船軍殘部當初就有大量的中小型平底戰船,從這些河道逃入洪澤浦。

  左右五牙軍水師倘若在洪澤浦遭受重創,甚至全軍覆滅,淮東軍即便不敢直接出兵參戰,也出兵封鎖洪澤浦與樊良湖之間的銜接水道。

  唯有摸清楚石塘河、小津河、石樑河的水情,韓謙才能準確預估在左右五牙軍受到重創後,樓船軍殘部甚至梁軍水師戰船從洪澤浦往長江水道挺進的速度及規模。

  這也決定了敘州水營前期進入池州、京畿段長江水道所要直接面對的敵情。

  韓謙與馮繚、郭榮、奚荏反覆推敲諸多細節,一直到天亮才將初事的調整敲定好,由竇榮、韓東虎、蘇烈、何柳鋒等人分頭去執行,他才回屋和衣躺下稍作休息。

  郭榮、馮繚他們還沒有睡意,則坐在議事廳裡守著,以便有什麼新的情況出現,他們也能直接處理掉。

  「大人什麼時候察覺到文瑞臨不對勁的?」郭榮看到奚荏將書案上攤開的地圖收拾起來,忍不住拱手問道。

  韓謙前後主持創建秘曹左司及縉雲樓,是能追查到別人不易發現的蛛絲馬跡,但郭榮聽馮翊、馮繚他們的話,很肯定韓謙是在削藩戰事之前,就已經注意到文瑞臨有問題,他對這點還是很疑惑。

  文瑞臨當時不過是潭州馬循身邊的一名謀士而已,郭榮很好奇,當時的這麼一個不甚重要的人物,怎麼就會進入了韓謙的視野?

  「削藩戰事之前,我們就與文瑞臨有過多次接觸,而最初為了能在敘州站穩腳,引誘潭州能同意放開關禁,允許流民湧入敘州,韓謙對實際暗中負責朗州事務的馬循,以及他身邊的人都進行調查,只是當時能查到的信息十分有限。不過,馬循在馬寅諸子之中,並不突出,是在得文瑞臨相助之後才脫穎而出,坐穩世子之位,這點是肯定的,」

  奚荏說道,

  「荊襄戰事期間,文瑞臨給守棗陽時的馬循獻策就有些失水準了,致使當時鄧襄防線的東翼輕易的就被梁軍打崩潰掉。不過,這些也不足以說明什麼,或許文瑞臨乃是擅權謀而不擅軍略之人,但韓謙奉先帝秘旨『潛逃』敘州時,差不多潭州所有人都被瞞過時,唯有文瑞臨始終保持警惕,甚至文瑞臨還在暗中散佈『削藩』傳言,那就足以說明這個人不那麼簡單了。韓謙這才會在武陵城裡,順水推舟的將文瑞臨連同後續的削藩大功都送給李普。至於為何就斷定他是梁國奸細,那也簡單。梁帝朱裕在荊襄戰敗後,曾親自到漢水口龜山邀韓謙為梁國謀事。文瑞臨是有些能耐,但要沒有一個極厲害的人物在背後點拔,還不足以在削藩戰事啟動之初看透這一切……」

  「啊!」

  郭榮震驚的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略帶苦澀的跟馮繚說道:「大人與沈漾等人能在安寧宮的眼鼻子底下,使龍雀軍成軍,真非僥倖啊!」

  郭榮對李知誥的身世之秘也是有深疑惑的,但他也知道分寸,並非他這段時間都陪在韓謙身邊,就能像奚荏、馮繚這些人一般能知道敘州所有的機密之事。

  郭榮看向馮繚,又好奇的問道:「馮大人應該知道,大人知悉此事後即刻動身返回敘州,在敘州進行更充分的動員,等到五牙軍覆滅的消息確鑿之後,再率七八千精銳沿江而下,增援金陵,將無需冒一點的險;而赤山會這邊也照原計畫疏散——馮大人剛才怎麼不勸大人?」

  馮繚一笑,說道:「大人當初潛入金陵之前,我們也勸過大人留在敘州坐看形勢變化。這次也是一樣,以符合敘州的利益出發,我們先疏散赤山會眾,待回到敘州後等到確切的消息再出兵最為妥當,但那樣的話,大楚留在淮西的兵馬差不多都要被徐明珍與梁軍聯手打爛掉了吧?即便不管淮西百姓何其無辜,大人以往在談及楚梁形勢時,多次一再強調守江先守淮的重要性,就算李知誥未來極可能是敘州最大的對手,我們此時也只能先與他合作……」

  郭榮是在金陵戰事結束、韓謙返回敘州之後,才受邀到韓謙身邊任事,馮繚他們不主動提起,他對太多的事情細節都不甚清楚。

  馮繚又是一笑,說道:「大人說是要做奸雄,但不可避免還是深受先大人的影響啊。」

  「有大人在,真可謂是世家不幸,大楚幸,」郭榮微微一笑,說道,「待五牙軍進洪澤浦受到重創,我去見李知誥,勸說他與敘州合作……」

  目前楊元溥與樞密院是要李知誥對巢州之敵的攻勢保持既定的節奏不變,但左右五牙軍一旦在洪澤浦受到重挫,李知誥在巢州城外會做怎麼的選擇,就不一定了。

  李知誥最好的選擇,當然是毫不猶豫的將八九萬禁軍及諸州增援兵馬,第一時間後撤到舒州,以觀後續形勢的變化。

  這樣的話,大楚在長江以南、以及巢州、滁州的東西兩翼猶保持強大的精銳兵力,再有敘州水營東進,保持長江水道的暢通、大江南北的銜接,徐明珍與梁軍即便重創左右五牙軍,也很難在巢州、滁州立足,最終還是將被迫收縮回去。

  但是,巢州距離金陵僅有一百四五十里,左右龍牙軍受創之後,李知誥怎麼都要先請示延佑帝再有其他行動。

  這也是距離金陵城太近的弊端,李知誥身為主將,卻沒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主動性。

  而楊元溥在得知左右龍牙軍受創於洪澤浦會做怎樣的決定,郭榮現在掰腳趾頭也能猜到。

  以楊元溥偏執的性子,多半會下旨命令李知誥等將領強攻下巢州城,以巢州城迎接安寧宮叛軍及梁軍後續可能會有的攻勢。

  李知誥與諸將抗旨不從的概率極低。

  這樣的話,左右武衛軍、右神武軍等部以及池江黃鄂舒諸州兵等近十萬大楚精銳,就極有可能落入安寧宮叛軍與梁軍密謀已久的死亡陷阱,最終難逃覆滅的慘烈結局。

  目前應變計畫裡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不管楊元溥下什麼旨,他們都要說服李知誥率部放棄強攻極可能早已暗中變成硬茬的巢州城,撤回舒州,或者移師守備體系已經基本恢復、與金陵隔江相望的滁州。

  而說服李知誥抗旨配合他們行動的關鍵籌碼,便是李知誥的身世之秘,而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敘州水營也需要與李知誥合作,才能在江淮立足、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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