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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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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6: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六十章 梁帝居心

  「嗷!」

  站在陋巷殘雪之中,聽著院牆內側傳來的沉悶慘叫,韓端這一瞬時都覺得自己的大腿-間有一陣陣發緊似的抽搐,心想韓鈞之前都沒有想到逃回去金陵城也真是不容易。

  過了好一會兒,韓端才看向馮繚,問道:「我們應該進去親眼看一下了……」

  事關無數人的身家性命,為防止被人玩瞞天過海之計,馮繚也是怎麼都要親眼看過後才能放下心來,揭起袍襟,示意韓端先行。

  空曠的院子裡只有三間土坯房,窗戶都用厚布蒙裹住。

  馮繚、韓端推門進屋,屋裡新砌一座火坑,正散發出烘烘熱流,叫人在屋裡赤身裸-體都不會著涼。

  兩名負責給韓鈞動腐刑的人讓到一邊,韓端探頭看過去,才看到韓鈞已經昏死過去,還奇怪怎麼走進院子裡再沒有聽到他慘叫呢。

  韓鈞赤著下身趴在那裡,胯間還沒有開始清創,只見那裡一片血肉模糊,看得韓端頭皮都發緊起來,也不知道每年怎麼會有那麼多的人願意進宮裡謀出身。

  大楚開國二十年,最初時內宦宮女加起來僅三百多人,大多數都是徐氏從廣陵節度使府帶過去的老人,短短十數間裡數量就激增到七千餘人。

  延佑帝打下金陵城,差不多將之前的侍宦宮女都遣散掉,短短不到兩年時間,宮中侍候的宦臣宮女就恢復到兩千多人,其中有一半都是淨過身的內宦。

  真是難以想像民間真有那麼多人家為謀個差遣的,會狠心將家中子嗣送入宮中淨身。

  見馮繚也確認過,韓端與他走出屋去,站到廊前壓低聲音問道:「要是韓鈞沒有挺過來……」

  這年頭受外傷生瘡而死者比比皆是,每年送入宮中淨身以及大牢之中受腐刑沒能捱住,拖出來葬到亂墳崗的屍首也不知凡幾,誰知道韓鈞能不能捱過去?

  「那也只能對外聲稱病逝,總比留下活著的隱患要好。」馮繚冷淡的說道。

  「也是!」韓端贊同說道。

  韓端還要留下來,至少要等到五六天後韓鈞下身傷勢稍稍緩和過後,才能再帶著韓鈞一起渡江回金陵城去,馮繚午後則乘船從長江水道繞行,趕回到亭山東南寨,跟韓謙會合。

  正趕著殷鵬黃昏時從揚州乘船趕到亭子山來見韓謙。

  面對梁軍的強大壓力,淮東被迫放棄淮河北岸的城池,全面收縮到南岸,但還是防不住大股的梁軍騎兵直接穿插到南岸城池之間,掠劫糧秣、牲口、丁壯,燒燬屋舍。

  冰天雪地,淮河全線冰封,淮東境內一馬平川,對梁軍的騎兵而言,可以說是全無障礙。

  淮東只能將全面堅壁清野,將更多的民壯都就近撤入城池之中。

  淮東騎兵僅五千多人,根本就沒有能力與數倍於己的梁軍騎兵在野外糾纏。

  即便是信王楊元演,這時候也極擔心韓謙在棠邑支撐不住,選擇撤到南岸去。

  那樣的話,李知誥被封堵在舒州,壽州軍則能騰出五六萬兵馬,從西面進攻揚州、東陽等地,淮東那時候的形勢真就可以叫危如累卵了。

  甚至韓謙率部龜縮在棠邑孤城沒有作為,也會叫揚州方面倍感壓力。

  十天之前韓謙率部沿滁河西進,與往東南席捲而來的壽州軍在滁河北岸大打出手,這多多少少叫守禦揚州的將吏鬆了一口氣。

  無論是王文謙、還是趙臻,這時候都指望棠邑兵能在滁河北岸站住腳。

  這樣的話,韓謙所部在長江北岸的防禦就是拉開一條線,至少在壽州軍將韓謙所部重新壓制回棠邑城之前,是沒有餘力東顧的。

  這樣的話,淮東只要全力備防北面的梁軍,多多少少還是能夠支撐住。

  殷鵬這次過來,是希望能與棠邑形成更密切的合作,一定程度上的資源共享。

  除了從洪澤浦、樊梁湖到淮陽山這五六百里區域的軍事情報互通有無外,信王揚元演也希望淮東在西翼防線的建設與棠邑的東北翼防線能更好的銜接起來,同時希望能從敘州購買幾艘大型戰船。

  楚州早初編有水營,但在金陵事變後,楚州水營所編的大型戰船大多數都在與樓船軍的水戰被摧毀。

  雖然淮東此時猶編有水軍一萬五千餘卒,但戰船多為漁舟、中小型商船改造。

  雖然大楚水師主力在洪澤浦被殲滅,直接原因是裝備的大型戰船,特別是以岳陽-水營以底子的主力戰船,主要是敘州所造的尖底戰船吃水太深極不適合淺湖域航行,但真正知悉水戰者,心裡都清楚戰敗的責任不能推卸到敘州所造的戰船之上。

  敘州造成的戰船,航速快,結構強。

  高承源當初率沒有什麼根基的岳陽-水軍,能在長江水道與大楚最精銳的樓船軍水師打得熱火朝天,不居劣勢,就說明敘州戰船的優勢所在。

  目前敘州水營進入長江水道,樓船軍及梁軍水師極可能不會急於進入長江,與敘州水營一決勝負,那淮東在淮河解凍之後,要面臨的威脅就要大增了。

  淮東水營倘若不能在淮河下游佔據優勢,那就意味著淮河解凍之後,梁軍騎兵極可能不會撤回到北岸去。

  到時候整個淮東地區都將變成與梁軍交戰的緩衝區,生產體系也將隨之崩潰,那百萬軍民要拿什麼去養活?

  淮東所面臨最緊迫的問題,已經不是守住主要城池熬到淮河解凍了,而是淮河解凍之後能不能控制住淮河下游水道,以及不能控制淮河下游水道後的出路。

  殷鵬這次還帶回一個極關鍵的信息,那就是梁軍佔領海州之後,就從徐州遷入大股軍民,在海州城東南的孔雀湖建築營寨。

  孔雀湖有溝渠南通淮河、東接大洋,常年不凍,王文謙懷疑梁軍極有可能在那裡興建造船場或水軍大營,或兩者兼而有之。

  安寧宮叛軍渡江北逃,近二十萬軍民之中,有大批的匠師匠工。

  水軍方面除了上萬名樓船軍水師精銳外,也有成百上千的老練船匠。

  聽殷鵬介紹楚州北面最新的局勢發展,馮繚也是禁不住倒吸涼氣,感慨說道:「即便沒有我們提前介入,梁帝朱裕或許也不會急於率梁軍主力南下進攻淮西禁軍吧?」

  「我要是站在朱裕的立場,也不會急於南攻,」韓謙袖手站在凜冽的寒風之中,說道,「即便全殲淮西禁軍,梁軍也沒有吞滅大楚的機會,要是不幸在淮西與淮東兵馬的夾擊之下,付出代價過大,不要說梁國北面的敵人了,只怕其境內也不會太平……」

  大楚平定吳越之後,曾對所統治區域的丁口做出一次統計,當時合兩浙、江東、江西、湖南、淮東、淮西、荊襄等地,總計丁口不到一千一百萬。

  這些年荊襄、淮東、淮西因為戰事頻頻,人口沒有增加,反倒有所下降。

  而江南諸地雖然也先後爆發兩次大規模戰事,但兩次戰事平復極快,並沒有形成曠日持久、殘酷血腥的拉鋸戰與軍事對峙,因而兩浙、江東、江西、湖南等地,將藏匿、逃散的人口都算上,韓謙預估應該比天祐九年所統計的有著大幅增漲。

  以湖南諸州為例,天祐九年是一百八十餘萬口,但削藩戰事之後,僅潭郎岳邵衡五州實際統計人口就高達二百二十餘萬。

  辰敘思業四州人口又有將近五十萬,而此時為叛軍控制的永州、郴州人口也在二十多萬。

  也就意味著湖南十一州,實際人口高達三百萬。

  江西人口要略小一些,但包括兩浙、京畿地區在內的原江南東道,丁口滋息,無論是潛力還是規模,都要遠勝過江西、湖南。

  雖然沒有準確的統計,韓謙估算大楚此時控制江南四十餘州,總人口不會低於一千三百萬。

  大楚即便將長江以北的疆域都丟棄掉,即便梁軍北面沒有更嚴重的威脅,也極難通過一兩次戰役就徹底擊潰大楚。

  而梁國北部正面臨更嚴重的威脅不說,梁帝朱裕得位不正,平息之前的朱珪之亂也遠並沒有徹底解決掉其內部的隱患。

  目前梁帝朱裕在南線所親御的六萬多嫡系騎兵,是其統治梁國、號令諸將臣聽從號令的根基所在,一旦損失慘重,梁國內部會不會再度爆發叛亂就難說了。

  梁帝南下,收附徐明珍之後,沒有直接從洪澤浦以西渡河南下,而是轉頭去攻打楚州,韓謙盲目自信一點,可以說是因為他親自守禦棠邑,但從梁帝朱裕所處的大局分析,朱裕還是要借親自坐鎮東南的機會,換嫡系掌握徐州,將司馬誕家族徹底融入他的統御之下。

  這麼一來,梁帝朱裕差不多就能將梁國南部的局勢都掌握在手心之中,之後才能更從容的叫坐鎮其他地區的老將歸心,穩固他的統治。

  而梁軍奪下海州後,就立即有在海州建造水軍大營及大型造船場的跡象,更表明梁帝朱裕對攻伐大楚是有極深謀劃的。

  另一方面,梁帝封徐明珍霍國公,許其據淮西為藩鎮,作為交換條件,多半還是要徐明珍將樓船軍交出來的。

  比起壽州,擁有不冰港的海州,對梁國而言,也確實更適合作為梁國大規模發展水軍的根基之地,但前提條件是汴京要能對包括徐州在內的東南地區有著極強的掌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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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7: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六十一章 夜戰奪寨

  即便能推測梁帝朱裕的居心,想要破局卻是極難。

  不要說淮東,韓謙想在棠邑稍稍打開局面,便要用不計其數的人命去填。

  與淮東合作,是初建赤山會有求於淮東時就奠定下來的底子,這時對雙方而言更顯得重要。

  不僅淮東的西翼防線需要棠邑的存在,淮東駐揚州、東陽的兵馬,要是能夠將兵鋒從樊梁湖南北兩岸稍稍往西延伸出來,同樣能夠減輕棠邑所承受的壓力。

  雙方多多少少有著唇亡齒寒的關係。

  想到這裡,韓謙跟殷鵬說道:「馮繚在這裡,信王那邊有什麼要求,殷司馬皆可與他商議。」

  這時候北岸金鼓聲大作,殷鵬也禁不住定睛看過去,不忙著找馮繚談具體的合作事宜。

  三天前,在水軍戰船的掩護下,馮宣率三千甲卒沿滁河南岸西進,於大刺山的西北麓紮下營寨,而壽州軍當時已在對岸的位於亭子山東麓的一座村寨裡駐以千餘精銳。

  韓謙所謀求的,自然不是與壽州劃滁河而治就滿足了。

  馮宣率部在南岸紮下營寨之後,今日就在水營的協助下,直接出兵在北岸河灘登岸,意圖攻克壽州軍在亭子山東麓所建的營寨,以便將峙立滁河北岸、東西延伸十里、高逾百丈的亭子山控制在手中。

  殷鵬趕到亭山大營時,韓謙就站在南岸河灘前觀戰,他也差不多得以親眼看到棠邑兵與壽州軍今天這一場激烈而殘酷的戰鬥全過程。

  早初淮東諸人十分擔憂韓謙為保存實力,不會在北岸積極應戰,但十天前韓謙為了能在浦陽河流入滁河的河口位置建立營寨,在三十多里外的浦陽河口與溫博、趙明廷率領的壽州軍大打出手,規模已是不小,叫淮東徹底放下心來。

  而殷鵬也早就從斥候傳回來的信報中,知悉諸多細節。

  浦陽河口一戰,棠邑兵還是佔據到一定的地利。

  畢竟在溫博率精銳步卒趕到準備強攻之時,棠邑兵先在北岸河口建立一定的營壕防禦,又利用在兵甲戰械方面的優勢,予壽州軍重創,最終迫使壽州軍主力退入滁州城,坐看棠邑兵在浦陽河口立足。

  殷鵬還以為韓謙獲得這樣的勝利應該知足,後續只需要分兵滁河南岸以及大刺山西麓、經滁河分流入長江的武壽河東岸建立營寨,差不多就能將包括大刺山在內,往東到棠邑近百里延伸的區域控制在手裡。

  雖說朝堂許韓謙在棠邑編兩萬正卒,但韓謙在敘州僅有三千精銳作為底子,即便能從左廣德軍舊部及流民中召募青壯男丁擴充營伍,在殷鵬看來怎麼也都需要半年左右的時間,棠邑兵才有可能真正展露出鋒利而噬人的獠牙來。

  殷鵬卻是沒有想到,韓謙使三千步甲在滁河亭子山流段的南岸安營紮寨才僅僅不到三天,就又出兵進攻壽州軍在北岸的營寨。

  壽州軍在滁州雖然沒有水營可用,雖然壽州軍在亭子山東麓的營寨很簡陋,但跟浦陽河口一戰相比,雙方的優劣勢是徹底逆轉過來的。

  壽州軍除了有上千步卒能奪營寨外,北面、東面還集結上千騎兵能直接進攻過來,使得在河灘登陸往外進攻的棠邑兵,兩面受敵,傷亡很大。

  然而韓謙卻無視這些傷亡,待兵馬在河灘站穩腳之後,便要求在北岸指揮戰事的馮宣果斷將兵鋒往北延伸,連夜進攻稍稍靠北一些的敵營。

  此時殷鵬能看到一艘艘戰船,正源源不斷的運載著兵卒戰械以及各種物資從東面駛來,心裡暗暗吃驚,看情形韓謙是想要在亭子山東麓再發動一次上萬人規模的慘烈戰事啊。

  這距離浦陽河口一戰結束,才過去三天啊!

  相比浦陽河口一戰,棠邑兵在亭子山南麓已經佔不到什麼便宜,就殷鵬今日下午所見,下午的戰事打得十分激烈,棠邑兵只在兵甲戰械佔有優勢,其他都處於劣勢,戰鬥進行到現在,棠邑兵的傷亡應該要更慘重一些。

  殷鵬猜不透韓謙的意圖到底是什麼,雖說這邊打得越激烈,無疑越能緩解淮東所面臨的壓力,但他也禁不住擔憂韓謙用兵過於激進,一旦失利便會遭受到壽州軍凶狠的反撲,最終連棠邑城都守不住。

  那樣的話,就太糟糕了。

  不過,殷鵬也知道他再擔心什麼,也沒有他置喙的餘地。

  戰事緊迫,雙方都沒有閒情逸致去繞什麼彎子。

  天色暗下來,殷鵬帶著扈從,先隨馮繚進營寨談雙方防區邊界有及諸多合作事宜。

  這一談便是一夜,北岸的廝殺聲都沒有停息過,夾雜在凜冽的寒風中傳到南岸來。

  天光大亮,聽著北岸廝殺聲漸息,殷鵬還以為雙方暫停激戰先休整。

  昨夜雙方商談的事宜,馮繚還需要跟韓謙匯報,才會有一封相對正式的書函,由殷鵬帶回揚州交到王文謙手裡。

  於是殷鵬跟著馮繚一起出營寨去河堤找韓謙。

  不過韓謙已不在河堤處,他們登上河堤往北眺望,看到亭子山東麓的敵營裡黑煙滾滾,在更遠的方向,有壽州軍兩千多兵馬正往北面的滁州城方向徐徐退去。

  看到這一幕,殷鵬都禁不住愣怔在那裡,就打了一夜,棠邑兵就攻下亭子山敵營?

  守亭子山東麓營寨的兵卒,不應該都是溫博從巢州調出來的精銳守軍嗎?

  這些精兵強將在溫博的統領下,頂住李知誥的攻勢,守住巢州城半年多時間也不顯疲態,這麼輕易就放棄亭子山東麓的營寨?

  殷鵬隨馮繚乘槳船登上北岸,特別是亭子山東麓營寨附近的戰場此時都還沒有來得及清理,大片的屍骸橫七豎八的堆在那裡,簡陋殘缺的寨牆染滿血跡。

  粗粗估算,為攻打一座三四百步方圓的簡陋營寨,就有上千將卒的戰亡,戰事已經可以說是相當慘烈了。

  走進營寨,也能看到壽州軍的傷亡也不少,但還是能看得出比棠邑兵的傷亡要少許多。

  壽州軍在滁州兵力要佔相當大的優勢,守寨傷亡還要少一些,怎麼就棄寨北撤了?

  殷鵬到底也是久經沙場考驗,疑惑了片刻,待他走上殘缺的寨牆,將戰場更完整的收入眼底,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在棠邑兵架設旋風炮的陣地,血跡猶為深重,屍骸堆積也多,看得出為阻止棠邑兵在營寨之外架設旋風炮,壽州軍多次出寨進行激烈的反擊。

  難以想像這麼小規模的奪寨戰,一夜之間竟然有三十多架旋風炮被縱火燒燬。

  不過,殷鵬也很清楚棠邑兵的弓弩有多密集,也就不難想像為了燒燬這三十多架旋風炮,守軍要付出多慘烈的代價。

  守軍是覺得無力再限制棠邑兵在寨外架設旋風炮以及營寨太小無法抵擋旋風炮轟砸才選擇棄寨北撤的嗎?

  想到這裡,殷鵬再仔細看戰場上的痕跡,便能從寨牆以及營寨內外所留的痕跡,看得出哪怕是箭矢,棠邑兵所用都要比守軍密集數倍。

  除了被燒燬的旋風炮之外,戰場上被摧毀的各種戰車、戰械,也基本上都是棠邑兵的。

  如果說韓謙在搶灘攻寨,用的都是精銳老卒,又在弓弩戰械等方面佔據絕對的優勢,傷亡不可能比守軍還要高,當然韓謙手裡的精銳老卒很有限,傷亡再有限,也經不住幾百人乃至上千人一戰的消耗,除非韓謙用了的都是為從流民之中剛召募的新卒?

  殷鵬有些明白過來了。

  慈不掌兵,韓謙能召募的精銳老卒很有限,只能用新卒加精良的兵甲及戰械跟壽州軍拼消耗。

  相比較之下,前期集結到滁州的壽州軍皆是精銳,人馬規模佔據優勢,但物資匱缺,拿精銳老卒跟棠邑兵的新卒拼消耗,實在是太虧了。

  這是不得以才選擇撤退的吧?

  即便想明白這點,待聽到馮繚詢問到這一仗傷亡逾一千六百人,殷鵬也是暗暗吃驚。

  「有四五千殘兵及近兩萬民眾在五尖山裡,打下亭子山,這些人馬就能趁夜撤出來;這一仗傷亡是慘重了一些,卻也是值得。」馮繚跟殷鵬說道。

  亭子山距離五尖山脈南脈,還有逾三十里的空檔,但棠邑兵在亭子山站穩陣腳,壽州軍又缺乏在空曠地帶結營紮寨的物資,兵馬再強都很難在棠邑兵的兵鋒之前,對五尖山脈南麓進行密不透風的封鎖。

  因此,五尖山脈之中的軍民,想要趁夜突圍就會容易得多。

  當然了,馮繚跟殷鵬強調這點,即便是淮東,也不希望他們過早的猜到這邊的最終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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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7: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六十二章 意外相見

  亭子山東麓營寨原先是一座百餘戶人家居住規模的村落,守軍沒有據寨負隅頑抗與棠邑兵死拼的意思,因此寨子裡的屋舍大體保存完好。

  守軍撤離時也有縱火,但前夜下過大雪,屋簷院角都還積有殘雪,火勢沒有燒得起來。

  不長的主街竟然都鋪了條石,沿街十數套宅院皆深闊、白牆黛瓦,看得出還是位於亭子山官道南側極為富庶的集埠,沒有毀於戰火,真是相當的幸運——當然,鱗次櫛比的屋舍多覆青瓦,寨子裡沒有蓄積太多的柴草,也是在守軍倉促撤退時火勢沒有燒起來的一個主要原因。

  馮繚與殷鵬走進充當臨時牙帳的大院,暫時未見韓謙的蹤影,卻意外看到李秀、李磧以及衛甄等人皆在大廳裡跟馮宣、郭榮說話。

  五尖山脈日前都還處於壽州軍的封鎖之中,但五尖山脈南麓距離滁河北岸就三四十里,而從滁河再往南到長江岸邊,也就三四十里而已,三五斥候探馬趁夜潛行通報消息,早就不是難事。

  因而殷鵬在揚州時也早知道右神武軍及水師逃往五尖山的殘部情況,朝廷也明確勒令這部分兵馬歸棠邑行營節制。

  浦陽河口一戰之前,韓謙下令要求衛甄率滁州城軍民撤入五尖山之事,殷鵬也略有瞭解,沒想到他們這才幾天此時會在這裡。

  「侯爺他人呢?」馮繚見韓東虎與奚發兒都在大廳裡,問道。

  「剛進寨子就找了一間偏院補覺去了,叫我們再過半個時辰去喚醒他。」韓東虎說道。

  馮繚點點頭,此時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人忙碌起來可以說是間不容髮,即便是韓謙都只能找零碎的時間得空眯上一覺稍養精神。

  馮繚看了李秀、李磧、衛甄他們一眼,沒有說話,便直接找馮宣瞭解昨夜具體的戰況。

  這些事也不用特地瞞著殷鵬,聽馮宣簡單的說過,他也知道李秀、李磧、衛甄等人為何此時出現在這裡。

  昨日亭子山激戰時,敵軍除了五尖山脈南側玉屏山有一部分兵馬守著外,其他散於野外的壽州軍騎兵都被吸引到亭子山東麓過來。

  李秀他們沒有留在五尖山堅守打游擊的心思,清晨候著機會便率騎兵殺出五尖山,趁著敵兵往滁州城撤退的機會,找到空檔撤到亭子山來。

  這時候有兩千多兵馬就駐紮在營寨西北的山坳裡休整,他們數人帶著隨扈進寨來見韓謙。

  從鐘離城殺出重圍時,李秀、李磧手下就剩一千四百多騎兵,第一批撤出來的兩千多兵馬里有千餘人,是衛甄所率領的滁州守軍及官吏。

  作為右神武衛軍前身的右廣德軍,前期除了浙東郡王府子弟外,便主要是溧水世家子弟及宗兵。

  在整個金陵事變期間,追隨李普的李秀、李磧以及其他李氏子侄,

  與衛甄等人的關係相當密切。

  衛甄之子衛煌也在右神武衛軍擔任都虞候一級的高級將領,但可惜除了李磧、李秀以及南逃回金陵的徐靖等少數將吏外,當時從鐘離城突圍的陳銘升、衛煌、李沖等大多數中高級將領此時都不知所蹤、生死未知。

  敵軍到這時候還沒有公開圍襲鐘離的戰果,而從鐘離城突圍時戰場一片混亂,李磧、李秀以及曾率部殺出芽山接應水師殘部突圍的孔熙榮,也都不知道此時是不是還有一些僥倖沒有被殺死的將卒藏身在洪澤浦的沙堤葦草之中。

  此時棠邑也無暇顧及去接援被困在石樑縣以北的小部分殘兵。

  衛甄與李秀、李磧他們關係密切,他帶著千餘滁州官將及守軍先跟李秀、李磧他們會合,然後一起突圍到亭子山來,也是正常——畢竟在形勢逆轉前,大批世家宗閥趕到滁州城附近圈佔田地、掠奪奴婢,他們湊出上千匹戰馬還是正常。

  而既然衛甄僅率千餘滁州守軍、官吏跟著李秀、李磧他們一起到亭子山來,就意味著之前逃入五尖山裡的兩萬多滁州城民眾,都被他們丟給孔熙榮了。

  不要說韓東虎、蘇烈二人就在大廳裡,不要說他們早就知道衛甄在刺殺案裡所動的手腳,就算沒有這些,左右廣德軍在金陵事變期間的矛盾、分歧也不是一點半點。

  聽馮宣說,李秀、李磧、衛甄率部趕過來,便直接要求見韓謙,想要借船前往舒州跟在潛山東南麓的李普、李知誥去會合。

  半個時辰後,都未等韓東虎到偏院去喊,韓謙便披著一件襖袍,手裡抓著一張蔥油餅,一邊狼吞虎嚥一邊與奚荏走進來。

  韓謙到偏院補覺時,李秀他們還沒有進寨子,因此韓謙看到他們也是一怔,坐到中央長案之後,將衛甄、李秀、李磧召到案前問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後,說道:「新津侯昨日也送信過來,希望你們從五尖山突圍之後,能去舒州跟他們會合——既然你們也有這個意思,那我也不阻攔你們……」

  李磧乃李普的幼子,李秀乃是李普的親侄子、浙東郡王李遇之子,其兄長李長風此時還在朝中任兵部侍郎,韓謙從來都沒有奢望他們真會率部留下來聽他的節制。

  右神武軍覆滅僅剩千餘兵馬逃脫,但這不是將卒作戰不力,罪責追究不到李秀、李磧等率部奮勇殺敵的統兵將領頭上去,韓謙也沒有留難他們的藉口。

  至於衛甄,韓謙臉色一沉,陰惻惻的盯住他的臉,沉聲問道:「衛大人,本侯給你的手令,明明確確寫明要你率滁州軍民先撤往五尖山,在沒有接到本侯新的手令之前,凡事聽從孔熙榮都將的節制。你率滁州軍吏撤到亭子山來,是否有孔熙榮的許可?若有,請將孔熙榮簽發的手令出示給本侯看……」

  韓謙此時還要與李知誥,與呂輕俠、姚惜水保持良好的合作

  ,希望李知誥能率淮西禁軍,從西翼積極牽制住進駐巢州的五萬多壽州軍兵馬,這才不去留難李秀、李磧,會安排船送他們去舒州。

  不過,他要是將衛甄及千餘滁州軍吏都放手,那他這個軟柿子也太好捏了。

  巢湖以東到邗溝三百里縱深皆是棠邑行營所轄戰區,滁州作為棠邑行營所轄戰區的核心經制州,官吏軍民皆受韓謙的節制。

  衛甄這輩子也經歷無數風雨,面對韓謙的質問,神色也算鎮定,說道:「陛下有旨著衛某聽從韓侯節制不假,但衛某好歹是朝廷從四品的一方大吏,韓侯卻要求衛某聽從一員連信印皆無的裨將命令行事,未免有些太刁難衛某了吧?衛某聽從韓侯命令,率滁州城軍民撤入五尖山蟄伏十二日,韓侯再無新的命令過來,特率一部分兵馬與李秀、李磧將軍會合殺出敵圍,請問韓侯,衛某有哪點做錯了?」

  衛甄身為一州刺史,即便朝廷有旨著他聽從韓侯的節制,但在五尖山脈之中,他的品秩最高,理應是以他為首,孔熙榮、李秀等將要受他的節制,所以他也是理直氣壯的反駁韓謙手令裡要求他聽從孔熙榮節制的那部分是亂命。

  「你怯戰私逃,竟然還有這些多的藉口,本侯不與你爭辯,你有什麼理由,去跟陛下解釋去吧!」韓謙蠻橫的拍著桌案,說道,「來人,將衛甄給我捆起來,押去樞密院追辦其怯戰私逃之罪!」

  衛甄在京畿世家宗閥裡聲望頗重,兼之他守滁州城以及撤逃等事並沒有大的把柄可抓,韓謙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節外生枝,當下也只能先將他趕回金陵,以便能將千餘滁州守軍扣押下來拆散編入諸部,補充棠邑兵昨日這一仗損失的兵馬,準備參加下一階段的戰事。

  只要韓謙不當場斬殺衛甄,自身都有求於人的李秀、李磧也不會說什麼,只是沉默著的看著衛甄及在外面等候著的扈隨,被韓謙下令捆綁起來。

  韓謙簽了手令,叫馮宣派人去接管滁州守軍,安排船隻送李秀、李磧所部去滁河南岸,叫他們繞到大刺山西南的武壽河口,等到那裡他再安排大船送他們去舒州。

  待李秀等人走後,韓謙才問及馮繚昨夜與殷鵬所談及的具體合作條款,將馮宣、郭榮以及親自押運一批戰械趕到亭子山的楊欽以及馮翊等人喊過來,討論一番覺得沒有什麼紕漏,便要馮翊代表他跟著殷鵬到揚州走一趟。

  「對了,我這次過來時,大人特地著我將幾冊書送給侯爺,」殷鵬待要辭行,直接從亭子山乘船與馮翊趕回揚州之際,想起一件事,說道,「這些書我都留在前岸營寨之中,侯爺記得收下。」

  「那請替我多謝王大人。」韓謙心裡疑惑王文謙沒事送他書作什麼,他跟王文謙真有這麼深厚的交情?當然,他也不可能叫殷鵬回揚州時,特地再將書給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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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 贈書

  李秀、李磧率部渡過滁河,便直接從大刺山西麓繞過,趕往武壽河流入長江的河口,在那裡等著敘州水營的戰船過來,然後送他們前往舒州跟淮西禁軍會合。

  而在衛甄被五花大綁押回金陵治罪之後,跟隨李秀、李磧所部騎兵殺出敵圍趕到亭子山腳的千餘滁州官吏及兵卒,則被集結到亭子山東麓大寨南側山腳下臨時搭建出來的簡陋營寨裡接受整編。

  滁州城守軍,主要都是從早期趕往北岸圈佔田地、掠奪奴婢的世家宗兵裡徵調,兵甲頗為精良,也有極為難得的千餘戰馬。

  江淮沒有畜養牲口馬匹的牧地,除了民間小規模的散養外,每年也會有少量的羌馬以及滇馬經蜀國或經黔中走阮江通道輸入。

  這幾年韓謙治敘州,也不斷從黔中、南詔等地購入體形矮小卻耐力頗強的滇馬,如今累積也有上萬匹,但主要用於補充農耕以及工匠作坊之中緊缺的畜力。

  就騎兵而言,即便是算上金陵事變期間所繳獲的戰馬,敘州騎營最終也僅編五百餘卒,都還是兼領護衛韓謙安全的侍衛營。

  除了騎兵養護極費外,敘州多山水,不利騎兵作戰也是一個主要原因。

  韓謙戰時當然能從敘州徵用更多的馬匹充當戰馬,但由於馬匹作為大型牲口運輸極為不易,前期的運力還是要騰出來運送將卒以及兵甲戰械等最緊缺的物資。

  因此棠邑之前勉強湊出千名騎兵,除了一部分騎兵由奚發兒、郭卻等人率領充當偵騎外,一部分騎兵由韓東虎率領留在韓謙身後充當侍衛騎兵外,還有一部分騎兵被孔熙榮帶走,此時滯留在五尖山脈之中,與水師殘部及滁州撤入五尖山中的民眾在一起。

  事實上,棠邑兵此時已經沒有一支成建制可用於突擊或迂迴襲擾作戰的騎兵了。

  得知撤過來的滁州城守軍有千餘匹戰馬,昨日才乘船趕到棠邑、計畫由他重新組建一支騎營的趙無忌,午時就緊急帶著人趕過來,要獨佔這批戰馬。

  馮宣以及率部進駐到武壽河口安營紮寨的林海崢以及留守浦陽大營及棠邑的周處、田城卻不同意。

  馮宣負責亭山大營,林海崢、田城、周處聽到消息,也借議事的名義提前趕過來,要求從這批戰馬里分一杯羹。

  他們所部在少量敘州精銳步營的基礎上,編入左廣德軍舊部及流民壯勇,短時間內都急劇擴編到三四千人規模,除了常規兵甲戰械外,也極缺一批能夠快速偵察及突擊作戰的戰馬。

  對這種事韓謙也不方便插手,由他們自己商議著瓜分。

  除了戰馬外,韓謙同時也要求他們將千餘滁州守軍將卒分到各營處理掉。

  大家只想著要戰馬,但對主要徵調自世家宗兵的滁州守軍將卒,卻不怎麼感興趣,甚至視為麻煩。

  棠邑兵初期除了楊欽、林宗靖率領增援過來的水營外,同時也以最快的速度,在敘州精銳及赤山會精銳會眾三千餘人的基礎上擴編出五都步騎來。

  前期主要也是得益於周憚的全面配合,直接將三千江州兵拆散編入諸都。

  之後又有陳景舟率千餘廣德府兵及以左廣德軍舊部為基礎的三千廣德府民勇渡江過來,再加上從流民中徵募數千壯勇,使得在極短時間內,棠邑兵五都步騎從無到有,兵力急劇擴編到一萬七千餘眾。

  無論是敘州精銳還是左廣德軍舊部,亦或周憚從江州帶過來的州兵,兵員素質都相當不錯。

  而除了江州兵及流民壯勇外,有七千餘將卒可以說都跟敘州、跟韓謙有著極深的淵源、牽涉。

  而林海崢、周處、馮宣、趙無忌以及郭卻、林宗靖、何柳鋒、肖大虎、竇榮、魏續等將領在這部分將卒之中聲望也是極高,與基層武官也都相當熟悉。

  還有就是敘州一直都極重視培養基層武官。

  因此,棠邑兵的整編速度極快,也差不多做到整編完畢就已經具備相當的戰鬥力。

  這也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直接拉上戰場作戰,而壽州軍會被打得措手不及的關鍵。

  當然,倉促間編入未經訓練的六七千流民精壯,對諸部的戰鬥力還是有較為嚴重的負面影響。

  昨夜馮宣率部強攻亭子山東麓大營,傷亡比守軍還要慘重許多,就是明證。

  雖說韓謙的戰略意圖,諸多將領都很清楚,但在實際統領兵馬作戰時,編入太多的新卒要倉促上陣打消耗戰,與將卒朝夕相處的諸將從心理上多多少少還是難以接受。

  韓謙這時候要將那些心存極強牴觸情緒的滁州守軍拆散開分給諸部接收,大家都恨不得能直接拒絕掉,還不如多徵募一些未經訓練的流民壯勇呢。

  趙無忌拒絕得最乾脆,重新組建騎營日後還要充當偵察、護衛等多種任務,對將卒的忠誠度要求高,基本上都只能從左廣德軍舊部以及身世清白的流民青壯中徵選。

  推來推去,最後這千餘將卒,都被強塞給後續將擔當歷陽城主攻任務的周處、林海崢兩人接收。

  位於青蒼山南麓、西接巢湖的歷陽城,雖然目前也僅有兩千多守軍,但城池高險,絕對要比亭子山東麓這座護牆不過五六尺的營寨難啃得多。

  歷陽位於滁巢之間,戰略位置的重要性甚至不在棠邑之下,李知誥率部攻巢州城時,也是在歷陽駐以精銳。

  不過從巢州城下撤軍時,李知誥當時也絕沒有料到韓謙在棠邑兵勢發展有那麼迅速,他當時直接放棄歷陽城,將兵馬都撤到巢州西南的舒州。

  而就在一個月之前,韓謙也不清楚朝廷對他的態度什麼時候會軟化,也沒敢輕易將有限的兵力分散出去,只能坐看溫博不費一兵一卒就直接從巢州城分兵接管了歷陽城。

  而歷陽城與巢州城、滁州城相距都不足百里,一旦他們對歷陽城發動進攻,難以猝然陷之,壽州軍從其他方向增援過來也快。

  要攻下歷陽城,除了圍城進攻,還要考慮從兩個方向殂擊來自巢州城及滁州城的敵援。

  由於駐守巢州城及周邊城壘的壽州軍高達五萬有餘,要是都來增援歷陽,棠邑兵拼光掉都不可能擋住敵軍兵鋒,這時候就需要李知誥從舒州出兵對巢州守軍進行牽制。

  要有可能,甚至需要從王文謙、趙臻從揚州出兵,將一部分壽州軍從滁州牽制過去。

  總之這一次作戰,要比之前兩次營寨攻奪複雜得多,但韓謙要求馮繚、高紹等人在二十天內製定完整的作戰計畫,並要諸部同時做好兵臨歷陽城下的準備。

  畢竟再拖延下去,等壽州軍從後方將大量的作戰物資運入歷陽城,他們再想攻下歷陽城,難度將倍增。

  然而不能將歷陽城及北面的浮槎山控制在手裡,也就沒有辦法從東面切斷滁州城與巢州城的聯繫。

  為了保證強攻歷陽城的作戰任務,林海崢及周處兩部將臨時擴編到五千人眾,而馮宣將在亭子山東麓擴建營寨以迷惑敵軍。

  …………

  …………

  一天的軍議,臨近黃昏韓謙才與奚荏、馮繚、郭榮、韓成蒙、陳致庸等人回到南岸大營休息。

  雖然連著十數天都沒有好好休息過,每天都只能擠出小段的零碎時間眯一會兒補充精力,但即便這時戰事暫告一段落,他們回到南岸天色已黑,習慣強節奏處理事務的韓謙卻還是沒有什麼睡意。

  韓謙想到殷鵬午前離開時說這次過來王文謙有十數冊書托他捎過來,便叫人將那些書拿過來。

  厚厚一大摞書用綢布包裹著,奚荏幫著拆開包裹,就見十數冊書實是一部記述吳越戰國時期之前雜史的古書《越絕書》。

  「王文謙送這套雜史給我作甚,是有什麼用意嗎?」韓謙多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拿了一本書枕著奚荏的大腿信手翻看,也當作休息。

  奚荏也百元聊賴的拿起一本頗為陳舊的書冊翻看,也不知道是什麼用意。

  「哦……」過了許久,奚荏都以為韓謙枕著自己睡著了,卻聽到他發出一聲感慨聲,好奇的低頭看過來,問道,「你看到什麼了?」

  「這些書是王珺托殷鵬送過來的,殷鵬不便直接說,這才說是王文謙送給我的,我還說王文謙跟我哪裡有贈書的交情啊!」韓謙說道。

  「王珺送這套書是什麼意思?」奚荏睜大美眸,猶是不解的問道。

  韓謙舉高手裡書,指著他剛翻到一段話給她看:「……今舡(水)軍之教,比陵(陸)軍之法,乃可用之,大翼者當陵軍之重車,小翼者當陵軍之輕車;突冒者當陵軍之衝車,樓船者當陵軍之行樓車,橋船者當陵軍之輕足驃騎也——這段文字所講乃是春秋時吳國水軍編陣作戰的情形。當時吳越兩國在江淮之地爭雄,水軍並不侷限於內陸河溪作戰,對周圍海域都爭控制權。而吳國強盛之時,北伐齊國曾有一次用偏師走海路奔襲齊國沿海要塞……」

  「王珺她是覺得朱裕在海州籌建水軍大營,有可能會從海路襲擊江淮沿海?」奚荏驚訝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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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密摺

  吳齊琅琊台海戰,韓謙與奚荏很快在十數冊之多的《越絕書》裡翻到相關的記載。

  吳國在春秋戰國時期水軍強盛,沿長江從洞庭湖到鄱陽湖以及太湖皆無敵手,待吳軍伐齊時,除了主力沿邗溝等內陸河湖北進外,還派出一路偏師走海路奔襲當時齊國的東部沿海地區,與齊國水師於今密州以東的琅琊台海域接戰。

  不過,水軍在內陸江河作戰,跟進入海洋作戰,對戰船及將卒的抗風浪要求,實屬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一千五百年前吳國水師的那次跨海遠征,雖說從距離上來說,也僅六七百里,但在勉強抵達琅琊台海域之前,就已經有不少戰船禁不住海上的風浪被打翻沉沒,大量水軍將卒更是被風浪顛簸得精疲力盡,最終被以逸待勞的齊國水師打得慘敗。

  也是如此,江淮地區千百年內每有戰亂,水軍頻頻戰於內陸江河,卻罕有海上交鋒的記錄。

  大概也是如此,即便發現梁軍在海州有籌建水軍大營的跡象,王文謙等淮東將吏卻也沒有深入考慮梁軍有走海路擾襲江淮沿海的可能。

  當然了,淮東東面的沿海地區是隸屬於朝廷鹽鐵轉使司直轄的淮東鹽場,而從長江口往南,則是蘇、秀、杭、明諸州的沿海地區,即便梁軍有從海路擾襲江淮沿海地區的可能,也不需要淮東為之發愁。

  照當世以往的造船技術,想要造出抗風浪性強的戰帆船難度很大,但敘州這些年採取水密艙結構造大型船隻,極大幅度的強化船體的強度,使得水軍沿海作戰的安全性大幅提高。

  目前也有足夠的證據表明趙闊在自殺前,曾將敘州的紡織、治鐵以及造船等術傳回梁國。

  這也意味著梁帝朱裕在海州建水軍大營,造出抗風浪更強的新型海船已經沒有大的障礙,只要將卒經過相應的海上作戰訓練,一兩年時間內還是有能力組建一支近海水師戰力的。

  「你替我擬一封密摺以奏此事……」韓謙將一摞書冊堆於案頭,沉吟良久跟奚荏說道。

  「梁軍即便真有在籌謀其事,怎麼也要一兩年時間才能小有所成,你此時就捅破這點,反倒會叫金陵諸人更有藉口立時在潤州以東新組建一支水師,從而削減棠邑能得的度支……」奚荏說道。

  大楚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不意味著朝廷就沒有新組建水師的計畫。

  京畿地區的造船場在金陵事變前後陸續被摧毀,大批的造船工匠都被安寧宮擄去壽州,並不意味著整個江東就再沒有造大型船隻的能力。

  事實上江東環太湖地區,民間就有頗強的造船能力,而朝廷也不可能將長江水道完全交給敘州水營控制。

  不過,當前緊張的局勢下,一切要以遏制敵軍攻勢、穩定住北岸防線為先;韓道銘在朝堂之上,這才可以光明正大的為棠邑爭取更多的物資及其他相關支持。

  朝野上下也正因為有河冰解凍後樓船軍就將南下侵入長江水道的擔憂,目前階段才更應該全力支持加強敘州水營的戰力——畢竟重建一支水師並形成戰鬥力,是需要時間的。

  所以此時不揭開梁軍在海州籌建水軍大營的真正圖謀,對敘州是有利的。

  而一旦擬密摺以奏其事,不僅呂輕俠、李知誥等人,乃至延佑帝及朝堂諸公都將有藉口,也將極樂意立即在潤州以東地區擇地新籌備組建一支新的水軍戰力。

  這不僅能防備梁軍海州水師將來對沿海地區的襲擾,實際上將能直接削弱敘州水營對長江水道的掌控,有可能使得朝廷對長江北岸地區的掌控,重新回到正軌上來。

  韓謙微微一嘆,枕著奚荏的大腿,說道:「我倒不是想著要表現自己多高風亮節,但就算等到一兩年後,梁軍水師真從近海襲擾江浙沿海,不管從哪個角度,朝堂以及宮闈之內,都不可能將沿海防務交給敘州水營負責。與其等到那時候,眼睜睜看著他們倉促組建新的水師戰力,然後再次被打得潰不成軍,折損大楚元氣,還不如現在就提醒他們提前多做些準備,到時候不至於被壓制得太慘。而我們要在半個月後就準備進攻歷陽,需要各方面配合我們,也需要表示出足夠的誠意出來!而要是現在有人擔心我們有控制長江水道的野心,也不知道會在背後扯什麼後腿呢。」

  「總不能都是我們這邊表示誠意吧?」奚荏問道。

  「現在還是要確保能攻陷歷陽為先,其他事情待打下歷陽再考慮不遲,」韓謙說道,「待攻下歷陽,我自有其他權衡。」

  奚荏點點頭,攻陷歷陽是切斷滁州與巢州聯絡並將樓船軍壓制在長江水道以北的關鍵,後續夾圍滁州城、繼而將壽州軍逼出滁州的戰略意圖才有實現的可能。

  而到這時候,他們在長江北岸才算是真正有立足及經營勢力的縱深。

  奚荏去擬密摺,待拿過來叫韓謙覽閱,卻見韓謙已經和衣斜靠在軟榻微微打起酣來。

  次日韓謙看過奚荏草擬好的密摺,午時又抽空將馮繚、郭榮、高紹等人找過來參詳其事。

  韓謙打算由郭榮拿著這封密摺,先去舒州見李知誥告之其事。

  為確保能如期進攻歷陽,只要李知誥到時候能答應從西翼積極出兵牽制巢州守軍的條件,即便晚紅樓想派將領組建新的水師戰力,只要他們能排除其他的阻力,韓謙都不會反對。

  郭榮、馮繚、高紹思慮再三,也覺得他們此時不能太過貪心,在拿下滁州全境之前,在其他方面確有必要做出更多的妥協——沒有淮西禁軍的配合,僅巢州就有五萬多守軍,顯然不是棠邑兵能獨力對付的。

  不過,就在郭榮拿著韓謙簽署的密摺,打算趕往武壽大營乘船出發趕往舒州見李知誥之時,從舒州傳回一則消息,叫韓謙第一時間叫停郭榮的行程。

  昨日入夜時分,林宗靖便奉命率戰船運送李秀、李磧所部第一批人馬趕到舒州東南的筆架山大營,林宗靖在筆架山大營見到眾人一度以為在鐘離城外戰歿於突圍戰中的李沖。

  李知誥率淮西禁軍從巢州城下撤出後,就在舒州的東翼建了兩座大營:一是潛山東南麓,以廬江縣城為主的廬江大營,一是廬江縣南部、樅陽縣東部、頻臨長江的筆架山大營,同時節制長江南岸銅陵城的防務,將近六萬淮西禁軍主要駐入這三地,形成拱衛西翼舒州、池州腹地、扼守長江中游水道的門戶。

  大概是出於即便不依賴於敘州水營,淮西禁軍也要有與南岸保持聯絡能力的考慮,李知誥從巢州城下撤軍後,就直接將主帥牙帳遷到筆架山大營,同時這大半個月在筆架山南麓山腳下的臨江灣口裡,緊急蒐集了百餘艘漁舟、運船編練水軍。

  就跟棠邑兵會儘可能蒐集戰馬,編訓少量騎兵一樣,淮西禁軍自行籌集戰船編練一小部分水軍,也是為了能有多層次協調作戰的能力,樞密院不會阻止,但也不會額外撥付錢糧。

  這時候,不僅李知誥、鄧泰等將,信國公李普以及溧陽侯楊恩、織造局女宮姚惜水等人也都在筆架山大營。

  林宗靖趕到筆架山大營,出於禮節性的考慮,他也是先隨李秀、李磧登岸拜見李知誥等人,上岸後才知道李沖率領十數名殘卒一路從敵軍控制的壽州、巢州等地潛蹤匿行,就在馮宣率部攻打亭子山東麓營寨的前一天,逃回到筆架山大營。

  作為又一名逃脫南歸的高級將領,李沖能活著逃回來已屬萬分僥倖了,沒有誰會將戰敗的罪責追究到他的頭上,但李沖逃回到舒州筆架山大營後,隨行軍卒便大肆散播謠言,說韓謙當年收復武陵縣時便早知道梁國奸細文瑞臨的身份,卻居心叵測有意隱瞞,以致水師主力落入敵軍算謀,終有與右神武軍一起覆滅之禍,敘州兵馬卻趁機重返江淮。

  林宗靖聽到這樣的傳聞在筆架山大營將卒中間傳播,當然是第一時間就憤慨的表示不滿,連夜就率戰船沿江而下,趕回來通報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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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8: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六十五章 公道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是否知道些什麼,卻都瞞著我?」

  昨夜宴席間有部將對林宗靖等人冷嘲熱諷,李知誥這才知道李沖逃回來後,在營中到處聲稱韓謙有意隱瞞文瑞臨梁間之事,以致其父李普及朝堂諸公中計、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

  當時楊恩、李普等人皆在場,李知誥不便聲張什麼,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林宗靖等人含憤離去。

  他今日一早有事趕往廬江城,待夜裡趕回筆架山大營,才得空將姚惜水、鄧泰等人召入帳中詢問其事。

  「我雖然不忿被韓謙的謀算,但也不是不知輕重緩急之人……」姚惜水委屈的說道,表示這件事與她無關。

  「我今天特意找到一些人問過,李沖散播這些話,恰好瞞過我們幾個人,」鄧泰見李知誥臉沉如水,虎目藏暗惱怒,一副神色凝重的樣子,這時候才知道這事非同小可,坐在案後小聲的辯解說道,「而其他將領對黔陽侯向來就有成見,聽到這些話即便沒有當真,但也是一笑了之,都沒有當成事,也就沒有人稟告過來……」

  「你們啊,你們,」

  李知誥無奈拍著額頭。

  雖然他相信姚惜水、鄧泰不至於分不清輕重好歹摻和進這事裡去,但他在舒州將姚惜水、鄧泰視為左膀右臂,他日理萬機,無暇關注太細枝末節的事情,但姚惜水、鄧泰竟然在這件事上出現這麼大的漏洞,他也是深感無力。

  現在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手撐著桌案,痛心疾首的盯著姚惜水、鄧泰質問道,

  「文瑞臨是我手裡逃出去的,現在這些傳言又先在舒州傳播開來,你們說韓謙知道後會怎麼想?你們覺得江淮的局勢還不夠糜爛,還能夠繼續折騰下去嗎?難道說真將韓謙從江淮逼走,我們就有能力獨立掌控江淮諸州嗎?!」

  姚惜水、鄧泰再蠢,也知道此時與棠邑兵分道揚鑣,絕對不符合淮西的利益,面對李知誥的責問,他們也無法替自己辯解什麼。

  他們並非沒有聽到傳言,只是心裡深藏對韓謙的怨恨,聽到這種對韓謙不利的傳言下意識有放縱的心思,沒有加以約束,沒想到昨夜的宴席間會有人按捺不住,直接對敘州的人冷嘲熱諷,將林宗靖等人激怒氣走。

  此時面對李知誥的責問,他們也沒有辦法替自己辯解什麼。

  「是不是派人去棠邑跟韓謙解釋一下?」蘇紅玉坐在李知誥的側旁,伸出皓白似雪的手腕輕撫其肩,柔聲問道,她心想著事已至此,總歸要想辦法解決。

  「怎麼解釋,怎麼才能解釋得清楚?」李知誥長吐一口氣,甕聲問道,「韓謙會相信我並不知情?文瑞臨從我們手裡逃脫出去,就已經百口莫辯了啊。」

  這時候一名侍衛走進來稟報導:「昌國公業已休息,說有什麼事情待明日再商議不遲——昌國公另外還說了,他明日就打算啟程回金陵請罪,要沒有什麼一定要他商議的事情,他明天就直接渡江去南岸,不過來告辭了。」

  李知誥無力的揮了揮手,他回來想將李普、李沖都請過來詢問具體的情況,但李普、李沖避而不見,甚至明天就要直接回金陵去,他能奈何?

  李知誥只能示意侍衛先退下去。

  距離從巢州城下撤軍,都沒有滿一個月,李知誥目前還僅僅是在舒州手忙腳亂的整頓兵備、重新在巢州西翼建立新的防線,而李普也還留在舒州沒有返回金陵請罪去。

  當然,延佑帝楊元溥也沒有下旨召李普未回金陵,追究罪責。

  這種情形下,李知誥即便是奉太后手詔行事,牢牢將淮西禁軍的兵權掌控在手裡,但也不能限制李普的人身自由。

  更何況李普還是他的「父親」,也還是當今皇后的父親,當今陛下的國丈。

  現在李普找到推卸罪責的藉口,想著要帶李沖回金陵「請罪」,他又能做什麼?

  見李知誥坐在那裡,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姚惜水看了猶是不忍,說道:「韓謙在棠邑用兵極勇,極需淮西兵替牽制巢州守兵,我覺得即便有不利他的傳言散播,他也不可能跟我們翻臉——而李沖也僅僅是不忿韓謙的算計而逞一時口快罷了,即便昌國公帶他回金陵,朝堂諸公也不會聽信他的話,我覺得事情未必會有什麼立竿見影的影響。」

  「當願如此吧!」李知誥手撐著桌案站起來,說道,「你們都先回去休息吧,這件事到底會有怎樣的影響,或許也得等父親他們回到金陵才有可能知道。」

  「李秀、李磧明日或許會隨昌國公回金陵去,要不要……」鄧泰問道。

  李秀、李磧乃是浙東郡王府年輕一代最傑出的將領,所率突圍的一千多騎兵,也可以說是浙東郡王府的底蘊所在,壽州軍以數倍騎兵都沒能將他們留下來,戰力之強,可以說是當世無比。

  不管是姚惜水,還是鄧泰,都希望他們能留為這邊所用,也希望他們能成為協助執掌淮西禁軍的骨幹力量。

  問題在於,李知誥不出面挽留,李磧作為昌國公李普幼子,李秀作為昌國公李普的嫡親侄子,他們說不定真有可能會跟隨撤到金陵去休整。

  當然,李知誥作為他們的繼兄、堂兄,出面挽留他們在淮西禁軍效力,也是名正言順的。

  「右神武軍傷亡太慘烈,他們倘若要回金陵休整,我也不忍挽留;再說了,真將他們留在淮西,傳言之事,我將更沒有辦法辯解。」李知誥苦澀說道。

  「待戰局穩定下來,黔陽侯未必真就還有那麼重要;而在浦陽河口一戰之前,韓道銘、韓道昌率韓氏子弟渡江去棠邑,倘若繼續坐看他們壯大勢力,或許注定將來終有分道揚鑣的一日。」姚惜水說道。

  「韓謙完全掌控韓氏一族,或許他心裡早就有自成一系的想法,但此時不是彼此分道揚鑣的時候……」見惜水雖然口口聲聲說知道輕重緩急,但對韓謙的警惕終究是太強了,李知誥忍不住苦口婆口的告誡說道,不希望她再搞出節外生枝的事情來。

  「……」姚惜水點點頭,表示她知道這點,想到一件事,又說道,「徐靖回到鑫陵,休養近一個月,前些天找到夫人,希望能效力大哥帳前……」

  「行,他能過來主持斥候之事,我能多個助手。」李知誥知道徐靖還是有些能力的,同意他到淮西禁軍來任職。

  即便李沖這件事搞得他焦頭爛額,但他手下能用的人手太少,還需要將徐靖、周數、周元等原信昌侯府一系的將吏拉攏過來為己所用。

  也恰恰是如此,李沖這件事他更難為自己洗脫什麼,眼下看來只能先坐觀其變,看以後有沒有解釋一二、跟韓謙緩解關係的可能。

  李知誥進退兩難,難免會有僥倖心理,而對姚惜水、鄧泰等人而言,則認定韓謙會吃下這個啞巴虧,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裡。

  次日天剛亮,清亮的晨曦使遠近的山脊露出輪廓,姚惜水與蘇紅玉及鄧泰等人陪著李知誥、楊恩到江邊,給即將渡江前往南岸銅陵後再換馬趕往金陵的昌國公李普及李沖等人送行。

  李普他們要坐的船還沒有離開江邊的簡易碼頭呢,一艘哨船似脫弦之箭飛快靠岸過來,兩名軍卒跳下船,朝李秀稟道:「黔陽侯聲稱昌國公府污衊其名,下令扣押我們留在萬壽河口的弟兄,還說要派戰船過來找昌國公討個公道!」

  「什麼!」

  李秀、李磧率部殺出敵圍,連人帶馬有有一千五百餘眾撤到長江岸邊。

  前夜林宗靖率領敘州水營的戰營,僅僅是將李秀、李磧及第一批五百餘人馬送到筆架山大營來,更多的人馬都還留在武壽河口的營地等著敘州水營騰出船來送行。

  乘哨船過來報信的這些個軍卒,就是李秀留在大刺山西麓武壽河口的部屬,他們連兵甲都被繳去,手無寸腳的趕過來通風報信。

  誰想到韓謙竟然直接下令將這些人馬扣押下來,還要派戰船來討個公道?

  不要說李秀、李磧措手不及,不知道要怎麼應對當前的局面了,李知誥、楊恩也都愣在那裡,沒想到韓謙對傳言一事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韓謙如此做賊心虛,難不成要與淮西禁軍大幹干戈不成?」李沖這時候氣急敗壞的厲聲質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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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妖言惑眾

  不管李沖是氣急敗壞也好,色厲內荏也好,韓謙說要派戰船過來討公道,李秀留在大刺山西麓的幾名部屬趕過來通風報信沒過多久,筆架山大營設於主峰的望哨以及放之下游的哨船差不多同時發現有六艘列槳戰帆船載滿兵卒,往大營這邊駛來。

  眾人臉色鐵青,沒想到韓謙真就膽大妄為到這一步,竟然直接以武力相脅迫!

  這種情形下,李普有天大的膽氣,也不敢幾艘小船就渡江前去南岸。

  要是在江心被敘州水營的戰船扣押下來,他找誰訴苦去?

  雖說傳言是李沖回舒州後散播的,但韓謙指名點姓乃是昌國公府從中作梗,指名道姓找到他李普頭上要討回公道,李普還能辯解說這事跟他沒有關係?

  李知誥、楊恩等劍眉深鎖,沒想到韓謙對李沖到舒州後散播的傳言反應會如此劇烈。

  姚惜水、鄧泰更是倒吸一口涼氣,感到這事異常棘手,沒想到事態驟然間會變得如此嚴重,韓謙這是要跟他們這邊公然決裂嗎?

  又或者說韓謙真的只是想討要一個公道?

  只是傳言這事哪裡又有公道可言,李沖改口認錯,韓謙便會覺得討得公道了?

  又或者說他們將注定要犧牲掉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李普、李沖二人交出去,才有可能平息這事?

  然而李普乃是昌國公、樞密副使,乃是當今國丈,與另一名樞密副使周炳武及兵部尚書杜崇韜,可以說是大楚位階最高的三大軍事長官。

  延佑帝都沒有下旨追究其喪師兵敗的罪責,他們憑什麼將他扣押下來,交給韓謙處置?

  真要那麼做的話,朝廷還有沒有半點的體面留存,朝堂群臣還不眾起而攻之?

  「我去大刺山見韓謙吧?」楊恩蹙緊眉頭說道。

  「還是先等看黔陽侯著誰過來討公道再說吧……」李知誥並不覺得楊恩此時趕過去見韓謙能有什麼作用,眼瞳卻遲疑而凌厲的盯住猶一副氣急敗壞樣子的李沖。

  這段時間他要在廬江、筆架山一線重整防務,又要加強對諸部兵的統御,馬不停蹄的奔波於舒州、樅陽、廬江、銅陵等地,李沖逃歸舒州,也只是匆匆見過兩面,很多細節之事都沒有機會去問。

  李沖如此迫不及待的散播這些傳言,由不得他不聯想到一些事情上去。

  「大哥,你盯著我作甚?」

  李沖見李知誥眼睛陰戾的盯過來,心裡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煩躁,惱怒的說道,

  「韓謙要討個公道,難道慘死洪澤浦與鐘離城下的數萬將卒,就不能討個公道了?當年在武陵城,文瑞臨被俘後第一個找到韓謙,說能說降高隆,為進攻潭州打開通道,當時不僅惜水、春十三娘在場,內侍省少監張平也都在場親眼所睹——我當時還奇怪韓謙竟然連這麼大的功勞都不要,這時候才省得此子包藏禍心甚久。而種種跡象表明,水師奔襲洪澤浦之時,韓謙極可能就在金陵,他什麼心思,只怕陛下與太后都被蒙在鼓裡!」

  「你說夠了沒有?」李知誥沉聲問道。

  「我也知道此時應當不計前嫌、共禦梁寇,但下面將卒不忿奸佞當道,想要為慘死於洪澤浦及鐘離的數萬將卒討個公道,我難道還能摀住他們的嘴不成?」李沖負氣說道。

  只要朝廷不降旨問罪,他父親就是昌國公、就是樞密副使,位階還在李知誥之上,與另一位樞密副使周炳武以及兵部尚書杜崇韜可以說大楚位階最高的軍事長官,而他也是堂堂的右神武軍副都指揮使,他就不信李知誥能拿他怎麼樣。

  「好,你既然說這些傳言都是你麾下軍將肆言散播,與你沒有關係——來人啊,將這些妖言惑眾的亂卒都給我扣押下來!」李知誥不留情面的說道。

  這時候即便是太后追究李普、李沖喪師兵敗之罪,也要先將他們召回金陵,著樞密院、御史台、大理寺出面審理。

  李知誥不想軍心再受擾亂,是暫時拿李沖沒轍,但李沖將散播傳言之事推卸到一起逃亡歸來的軍卒身上,李知誥卻無需客氣,直接下令以妖言罪將這些人扣押下來。

  「知誥,你這是什麼意思?」李普沉聲質問道。

  自秦漢以降,妄言、非議以及妖言惹眾皆是重罪。

  最早時秦始皇坑殺四百餘儒生,便是以妖言治罪,歷朝歷代抄家滅族者更是屢屢有之,待到大楚在金陵開國,妖言、妄言亦是重罪,延佑帝設縉雲司有一項職權就是察聽妄議朝政、妖言惑眾。

  李知誥或許是拿李普、李沖沒有辦法,但要扣押隨李沖逃到舒州的這些軍卒,還是言出必行的。

  面對李普的質疑,李知誥陰沉著臉不予回應,只是側過頭,嚴厲的盯住面露遲疑之色的鄧泰,一字一頓的說道:「梁軍洶洶殺來,黔陽侯乃國之干城,孤軍守棠邑,為大楚看守門戶,這些軍卒不思黔陽侯的功勞,卻非議其過,亂我軍心,十惡無赦……」

  「……」

  明明是韓謙公然以武力相脅迫,他明明也應該拉攏原信昌侯府的人手為己所用,鄧泰不明白李知誥屈從於韓謙的脅迫,卻反過來拿李沖身邊的軍卒開刀,但這些年他都在李知誥聽令從事,見李知誥神色堅定不容置信,當下也是硬著頭皮帶著侍衛,如虎狼一般撲出,將李沖身邊那十多名準備著一起渡江返回金陵的軍卒扣押下來。

  「父親……」李沖沒有想到李知誥會直接扣人,有些心慌的朝李普喊道。

  「父親,你們倘若不忙著渡江,先回營休息去吧。」李知誥不理會李沖的反應,直接跟李普說道。

  「哼!」李普冷哼一聲,甩袖沿著石徑往筆架山大營方向走去。

  李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彷彿籠中困獸,踱走數步,再看李知誥臉色鐵青,似乎打定主意要將這軍卒交出去作為交待,也不似有通容的餘地,也只能追趕他父親先回營帳再說。

  原計畫等所部將卒都集結過後,延後兩三天再渡江回金陵的李磧,雖然有勇冠三軍之勇,卻是不知眼前的局面要如何應付。

  父親與二哥負氣而走,但他與李秀不能不管被韓謙下令扣押的千餘部屬。

  片晌後,六艘列槳戰帆船徐徐往碼頭這邊靠過來。

  「我們是不是先回大營?」看著列槳戰帆船站滿兵卒,鄧泰暗暗擔憂的說道。

  目前李知誥坐鎮舒州,以整頓淮西禁軍兵務,於廬江、筆架山一線構建防務為主,他們是擠出有限的錢糧在筆架山南麓沿江灣口修築碼頭、水軍營寨,碼頭極為簡陋,也沒有多少駐軍,上百艘中小型運船漁舟,也更不可能與六艘敘州水營都用以充當主力戰艦的列槳戰帆船抗衡。

  鄧泰怎麼都要防備著棠邑兵有可能對他們發動突襲。

  李知誥卻不為所動,與溧陽侯楊恩袖手站在江堤碼頭上,看著來船漸行漸近,直到看清楚江州刺史周憚的面容。

  不管怎麼說,在手下將卒面前,李知誥都不可能流露出軟弱的姿態,盯住周憚,沉聲問道:「周刺史親率兵船來我筆架山大營,不知道有何賜教?」

  看到溧陽侯楊恩也站在碼頭前,周憚揖手施了一禮,說道:「李侯言重了,我率江州兵增援金陵已經大半年了,照理早就應該回江州。黔陽侯擔心江上盜寇橫行,路途不靖,著宗靖率戰船護送我一程。我遠遠看到楊侯爺與李侯在江邊,特地靠過來問候一聲……」

  文瑞臨能從李知誥手下逃脫這事便很值得懷疑,但戎馬倥傯,這時候誰也顧不上去猜想什麼。

  然而,誰能想像棠邑兵整備之初就連打兩場硬仗、死傷無數,李知誥卻縱容這些的流言在淮西禁軍之內散播,甚至還縱容部將當面對棠邑軍的軍將冷嘲熱諷?

  韓謙要是這時候還忍氣吞聲,接下來進攻歷陽的戰事,還要怎麼打?

  當然,韓謙也不能公然用武力或直接封鎖長江水道以脅迫淮西禁軍給他一個交待,但著林靖宗率一部水營護送周憚返回江州,誰也不能說他的不是。

  李知誥看了楊恩一眼,見他神色也凝重起來,心裡知道楊恩明白周憚此時返回江州的意義是什麼。

  江州控扼鄱陽湖及長江水道,戰略地位與岳陽相當。

  周憚在兵船的護送下返回江州,誰都要考慮真要撕破臉後韓謙用兵馬封鎖鄱陽湖及長江水道的後果有多嚴重。

  當然,周憚身為江州刺史,之前著州司馬或司兵參軍或兵馬使率州兵增援過來就行,只是周憚其人希望能有統兵作戰的機會,才親自過來,但是周憚這時候返回江州,不需要請旨,別人也不能說他的不是。

  「不知道周大人可知黔陽侯為何要著人在武壽河口扣留我麾下將卒?」李秀心繫部屬安危,振聲問道。

  「黔陽侯接到信報,說是殺出重圍的右神武軍殘卒裡有敵間滲透,為避免敵間隨殘卒逃入大楚境內散播謠言、亂我軍心,黔陽侯只能先將他們扣押下來。請李秀將軍放心,黔陽侯絕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大楚將卒,只是審查需要時間,還請李秀將軍耐心等候。」周憚說道。

  見韓謙拿這樣的藉口扣人,李秀氣得臉色鐵青,卻又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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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訊問

  「不將他們交出去?」

  看著周憚在六艘列槳戰帆船的護送下往西遠去,鄧泰看著身後十數名被五花大綁的軍卒,疑惑的問李知誥。

  要是不將這些人當成替死鬼-交出去給韓謙一個交待,那將他們扣留下來做什麼?

  李秀猶有所思的看了這些軍卒一眼,見溧陽侯楊恩都沒有說什麼就直接往大營方向走去,他也拉了李磧一下,示意他們先離開。

  待諸人相繼離開,李知誥又示意侍衛站開些,之後才陰沉著臉吩咐鄧泰:

  「這十數軍卒你都給我分開來逐一審問,他們這些天到底是怎麼殺出重圍的,又是怎麼藏匿、聚集到一起,逃避敵軍圍捕的,以及一路上是怎麼跟李沖遇到逃到舒州的,所有的細節都要給我審問清楚。誰要敢有一絲隱瞞,或有對不上的地方,可以用重刑。鄧泰,雖然我一向視你為嫡親兄長,但軍法無情,這次倘若再有一絲懈怠,還請你莫要怨我不念舊情,拿你問責……」

  鄧泰一臉震驚,一時間似乎難以想像李知誥要幹什麼。

  「……」聽到這裡,姚惜水不解的說道,「即便韓謙為了替自己開脫,一定要說這些軍卒裡藏有敵間,甚至要往李沖身上潑髒水,大哥大可以將這些人交給他,用刑也好,威逼利誘也好,屈打成招也好,隨韓謙怎麼來就是,但大哥何需髒了自己的手?」

  「不管李沖是不是有問題,他畢竟是你的兄弟,這件事不該是你來揭開啊!」蘇紅玉勸說道。

  當世所講的孝道,除了父慈子孝外,還講究一個兄友弟恭。

  見李知誥如此安排,蘇紅玉也知道他明顯懷疑李沖在接近一個月後才從敵圍逃出來很可能是有問題的,但不管怎麼說,照著當世親親相隱的倫理要求,這個問題都不應該是李知誥揭開。

  所謂的大義滅親,是指那些謀逆大罪。

  「我會安排船隻,你與惜水今天就回金陵去。」李知誥板著臉說道。

  蘇紅玉見李知誥竟然做出這樣的決定,紅著眼眸站在一旁不再說什麼。

  姚惜水沒想到李知誥未必不聽勸,難以想像她們竟然還要被趕回金陵去,不甘的提高聲調質問道:「大哥,此事我們雖然有疏忽,但我們不是不知輕重緩急之人!」

  「不,你們並沒有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我事後會給夫人交待,但軍中之事,你們以後還是少插些手,」李知誥陰沉著臉,說道,「你們回去後告訴夫人,韓謙這次事過後,很可能會選擇重新扶持陛下執掌朝政大權,他今日這些舉措,未必沒有做給陛下看的意思。而陛下不想朝政大權完全落入太后之手,大概也會重新想起『韓師』的好處來。不過,在戰局穩定下來之前,還要請你們不要再有什麼輕舉妄動了。」

  「他要與楊元溥重續師徒之情,只怕也是短時利用罷了吧,何足為慮?」姚惜水不以為意的問道。

  她們掌握那麼大的殺手鐧,她就不信韓謙會在楊元溥身上下多重的籌碼,當然她們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也不會將這個殺手鐧打出來就是了。

  李知誥知道姚惜水所指是什麼,也不會跟她在細枝末節之事爭論什麼,為防止她們不知輕重又滋生是非,索性將有些話說得更透,說道:

  「韓謙是喜歡劍走偏鋒不假,同時他與其父韓道勳推行新政,得罪太多人的利益,因此也使很多人不喜歡他,當然也不乏早就有人懷疑他在文瑞臨這事上居心不良。不過,不會有人會相信他與梁軍勾結,即便這件事的真相揭開來,所有人也都只會認為他有陷害昌國公府的心思。這或許能一時重創韓謙的威信,但現在是什麼情況,你們有沒有想過?現在梁軍大舉壓境,淮東、淮西岌岌可危,朝堂諸臣不管多麼不喜歡韓謙,這時候卻只會將擊退梁軍的希望寄託在韓謙的身上,而不會將希望放在喪師兵敗的昌國公府頭上,也不會放在攻巢州城半年而未陷的我身上。更不要說,韓謙猶掌握著江淮之間唯一的水師戰力。你們想想看,這樣的傳言繼續大肆散播開來,特別還是從我軍中散播出去的,韓謙將一封奏摺送入京中,稱病避嫌,堅持要交出兵權、率敘州水營退回敘州去,你們覺得整件事最後會以怎樣的結局收場?」

  「……」姚惜水沉默了許久,雖然不願意承認,但聽李知誥一席言,也不難猜測整件事會以怎麼結局收場,遲疑的問道,「他們到最後有可能會脅迫大哥交出兵權,以安撫韓謙?」

  「你們這時候大概也知道,為什麼必須是我要去髒這個手的道理了吧?」李知誥長嘆一口氣,問道。

  「……」鄧泰愣怔的站在那裡,他這時候才真正明白李知誥如此安排的真正用意是什麼。

  也就是說,不管李沖是否有問題,他們扣押十數軍卒審訊下來的結果,一定要能夠「證實」李沖有問題。

  這樣才能給韓謙一個「交待」;而韓謙倘若還拿這事發難,他們也才能撇清關係。

  姚惜水待想說事情未必會有如此嚴重,但轉念岔想到另外一件事,心想大哥或許還有另的考慮,便沒有再吭聲說什麼。

  …………

  …………

  李普還沒有被追責,權高位重,即便不掌兵權,但在大營也有獨立的小營駐轅,身邊有數十扈兵伺候、護衛安全。

  別人也不得擅闖他的營帳。

  他暫時放棄渡江回金陵的計畫,但回到駐轅也無所事事。

  他更不知道韓謙那邊要將這件事鬧得什麼程度才願意收手,而李知誥面對棠邑兵幾乎可以說公然的武力脅迫,表現又太過軟弱了。

  他同時也不清楚這事傳到金陵之後,太后、陛下及沈漾等人會有怎樣的反應,一天下來,心情也是煩躁得不行。

  李沖也是坐立不安。

  他想鼓動李秀、李磧一起給李知誥施壓,釋放被扣押的那十數名軍卒,但李秀、李磧對他卻不理不睬。

  他幾次派人去大營打聽消息,也被無情的擋了回來,只知道蘇紅玉、姚惜水午後乘船返回金陵去了。

  蘇紅玉、姚惜水敢乘船返回金陵,但他們猶是擔心在江上遇到敘州水營的巡營會被扣押,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將夜時,李知誥才派人過來:「國公爺,督帥有請你與李都將等人到牙帳商議事情。」

  「他翅膀不是早硬了嗎,有什麼要找我商議的?」

  李普心裡窩著火,不願意動身去見李知誥,最後還是李沖心裡懸著事,勸他父親以及李秀、李磧一起趕去大營。

  待到李知誥他們趕到大帳,看到溧陽侯楊恩以及在杜崇韜之後接任左武衛軍都指揮使的周數等人像是剛剛被李知誥召喚過來,李沖實在不知道這時候有什麼事情要商議的。

  李知誥坐在主案之後,正跟楊恩、周數說著事情,看到李普、李沖走過來,欠著身子請他們入座,才直接進入正題,陰沉著臉,說道:「這麼晚將大家召集過來,是有些事要沖弟當面跟在座的眾人說個清楚……」

  「有什麼事要我說清楚的?」李沖心虛的問道。

  李知誥揮了揮手,示意鄧泰將三名血肉模糊得都快看不出人形的軍卒拖進大帳,說道:

  「十數軍卒與沖弟歷經劫難,逃歸舒州,原本是幸事,但這些軍卒在背地散播謠言、亂我軍心,實在可惡。而我想這些軍卒會做出這樣的事,必定藏有什麼不能見人的居心,亦或是受到什麼蠱惑,便著鄧泰將他們抓住審訊了一天。現在能確定柳岳、柳山兄弟二人,從鐘離城殺出重圍時,曾為梁軍捉住,也是梁軍有意縱歸為間。而軍卒周老山從鐘離城逃到龍遊湖東岸時曾藏身葦草之間,無意看到沖弟在突圍時落馬為梁軍俘獲、身邊親衛也為梁軍盡數斬殺,其他人則是藏在洪澤浦的草澤,最後被沖弟你聯絡上一起逃回來——沖弟,你要明白,你能不能洗清嫌疑,接下來你要在楊侯爺面前說的話最為關鍵。倘若你有什麼隱瞞,不要怪為兄大義滅親,不講情面……」

  「李知誥,你畏韓謙如虎,不念手足之情,好,你要將我送給韓謙作個交待,」李沖跳也似的站起來,摘下腰間的佩刀,朝李知誥當頭扔過去,「你此時便殺了我,看我會不會皺一下眉頭,也好叫天下人看清楚你的真面目,看看我們李氏這些年養了一個怎樣的白眼狼!」

  「人證在此,但也不能說明你就一定有問題,後續諸多事還要請你配合楊侯爺審問,你要真沒有問題,天下也沒有人會硬說你有問題……」李知誥偏頭閃開李沖當頭扔來的佩刀,古井無波的說道。

  四名侍衛走到李沖跟前,抓住他的手腕、摁住他的肩膀,強迫他坐回案後,這是要當著眾人的面,對他進行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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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選擇

  李沖坐在案前,手撐住長案才沒有叫自己癱倒下去,臉色慘白,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隨他趕回舒州的軍卒之中,竟然有人看到他被梁軍捉住的情形。

  這也使得他之前的說辭,錯漏百出。

  當然,更令他絕望的,是李知誥鐵了心要揭穿他的行徑,而十數逃歸軍卒皆在李知誥的掌控之下,他既便能編造說辭替自己辯解,也完全經不起推敲、質疑。

  「你這孽子,李家滿門忠烈,臉都被你丟盡了!」

  看到這一幕,李普怎麼還不清楚事情的一切?

  他氣得渾身顫抖,站起來抬腳就朝兒子李沖當胸踹去,將李沖踹了一個四腳朝天,之後才將鐵青的臉轉過來,剮也似的瞥了李知誥一眼,長嘆了一聲,滿腹怨恨的說道,

  「你的翅膀到底是長硬了,我們這些沒用的傢伙,是該給你騰出位子來了。」

  說罷這話,李普便徑直朝營帳外走去。

  李磧猶豫了一下,看到李秀手撐著長案起身,也隨之起身離開,卻是懶得多看李沖一眼。

  他們雖然沒有親眼目睹李沖被梁軍捉拿住的情形,但他們當時殺出鐘離城突圍時,親眼看到埋伏於芽山腳的玄甲騎殺出之際,李沖怯於與敵死戰,第一時間選擇往東南缺口方向逃去。

  當時要不是高承源死命相搏,要不是韓謙剛好派一隊精銳接應,不僅水師殘部會全軍覆滅,他們的側翼也極可能會受到玄甲騎的突襲。

  李沖畏敵怯戰之事不提,但倘若李沖當時沒有戰死或被俘,也應該是往東或往東南方向殺出重圍。

  第一是李沖在慘烈的戰事之中,沒有傷病纏身,以他的身手,孤身一人想要穿過敵軍的封鎖線不會太難,不應該在洪澤浦及石樑縣境內滯留那麼久。

  第二,即便他所遇極其不幸,藏身之地的外圍皆是敵軍偵騎,一時無法脫身,但待敵軍的圍捕鬆懈下來後,以李沖貪生怕死的秉性,哪怕是直接進入淮東境內求助於信王楊元演,也不大可能會反過來冒險從壽州軍控制的腹地穿過,直接趕到舒州來跟他們會合。

  李秀、李磧二人其實是早就懷疑李沖的逃歸是有疑問,但親親相隱,他們沒有提及這些疑點,甚至為了昌國公府的顏面,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及李沖怯戰畏敵之事。

  而李普此時拂袖而去,他們也明白叔父(父親)心裡多少有怨恨李知誥的「大義滅親」,怨恨他未替李沖遮掩。

  要不然的話,僅僅確認兩名軍卒為梁軍收買,就已經足夠給韓謙一個交待了,沒有必要將昌國公府的顏面血淋淋的都揭開來。

  雖說眼下的情形意味著昌國公府事後會受到朝廷更嚴厲的追責問罪,但李秀、李磧作為昌國公府的子侄,此時也只能隨同一起離開。

  這便是孝道,由不得他們與昌國公府劃清界線。

  不過,周數等原屬於昌國公府一系的將領,這一刻卻是坐在原處巋然不動,只是低著頭不去看李普離開時怨恨的眼神。

  李沖逃歸舒州,放縱軍卒散播不利於黔陽侯的言論,他們都有所耳聞,卻沒有聲張,也是指望能在朝廷追究水師及右神武軍覆滅罪責時,他們能少受些牽連,畢竟李普上書建議水師奔襲洪澤浦時,他們都是附從支持。

  同時,他們心裡多多少少也巴望著昌國公府這棵參天巨樹不要輕易倒下。

  而眼下看來,昌國公府這棵參天巨樹注定將轟然倒下,他們怎麼都不願跟著昌國公府一起埋葬。

  楊恩看著近乎癱倒在地的李沖,心裡也是微微一嘆,跟李知誥說道:「是不是暫時將李沖收監於大營,待奏明陛下後再行處置?」

  「楊侯爺既然這麼說,那便將他收入監中,但奏明陛下之事,還要請楊侯爺辛苦一番……」李知誥朝楊恩拱手說道。

  「好的,我這便回去草擬摺子,待李侯參詳無誤,明日一早便派人將摺子及案犯都送入京中受審。」楊恩點頭答應下來。

  所謂親親相隱,不管怎麼說,李知誥都不能公開進奏其繼兄弟李沖通敵之事,再大義滅親,最多也只能做到密奏其事,由朝廷另行指派官員過來追究其罪。

  楊恩則沒有這方面的顧忌,他直接上參劾摺子,將奏摺及李沖等人一起送往京中,便能少掉許多周折,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平息掉這起事端。

  李知誥臉沉如水的示意侍衛將死狗一樣的李沖以及三名用刑後血肉模糊的嫌犯都拖下堂去,楊恩以及其他將吏見沒有其他事情,也都暫且告辭各回營帳。

  唯周數、鄧泰還留在大帳之內。

  周數與周元弟兄二人,早年崛起營伍之間,與李知誥、柴建、陳銘升等人都在李遇帳前為將,李遇放棄兵權,歸隱山野,他兄弟二人便自然而然投效到信昌侯府李普帳前效力。

  他們也是在這之後才知道信昌侯府、晚紅樓與前朝神陵司的牽扯,但當時已經泥足深陷,無法跟信昌侯府切割關係;他們經李普撮合所娶生養子嗣的妻室,身份跟蘇紅玉、春十三娘一樣,都是晚紅樓所培養的子弟。

  這些年來擁立三皇子登繼皇位,晚紅樓、信昌侯府起起伏伏也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們弟兄二人實際上並沒有太多的選擇,更多時候只能跟信昌侯府,也就是此時的昌國公府捆綁在一起。

  要說李知誥為被太多人掣肘、拖後腿而頭痛不已,周數更談不上有什麼自己的根基。

  他一直以來都是信昌侯府所屬的部將家臣,一直以來都不是獨立的。

  即便他這幾年來封官拜將,立功得賜二十戶家兵、八十餘戶奴婢,但平日身邊充當侍衛的親兵以及依為左膀右臂的部將,更多還是直接來自昌國公府這些年培養、招攬的精銳。

  他能接替杜崇韜出任左武衛軍都指揮使,主要也都是李普及太后的安排,時間也才半年多,遠談不上在軍中培養自己的嫡繫心腹。

  左武衛軍此時的武官將領,絕大多數還是杜崇韜統領時期所培養起來的親信,他目前只能做到奉朝廷令旨而指揮左武衛軍衝鋒陷陣,不要說壓根就不能指望這些將卒會盲從他的命令,甚至他身邊追隨多年的部將,他也不能確認有幾人是真心擁戴他的。

  正如誰都無法想像一座高山會轟然坍塌一般,誰能想像到盛極一時的昌國公府,衰敗會如此之速?

  周數是跟著昌國公府一起坍塌埋葬,還是聚到李知誥以及站在李知誥背後的晚紅樓樹蔭下繼續乘涼,這個選擇實在再簡單不過。

  事實上,從水師主力覆滅、李知誥在巢州奉太后手詔行事之後,他便應該做出選擇,但倘若不是與昌國公府牽涉太深,太難割斷關係,以致拖延到今日,他都沒有認認真真的私下找李知誥交過心。

  李知誥這段時間也忙於整頓兵馬,手忙腳亂的重建廬江、筆架山一線的防務,沒有一刻得歇,同時也希望李普能更好的配合他,不希望行事太過草率,沒有急於要周數這些人表態,卻不想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諸將與楊恩退去,周數單獨留下來,心意便是明了。

  「國公爺倘若能早信賴督帥,委以大權,也不會陷入今日之田地。周數雖然是武夫,平素只知帶著兵馬衝鋒陷陣,卻也知道非督帥不能使昌國公府擺脫今日之泥沼。自今往後,督帥但凡有命,周數要是皺一下眉頭,五雷轟頂,身死族滅。」周數手按住長案,俯身說道。

  周數的態度,實際也代表擔任工部侍郎的其兄周元,兩人必然早就約定好其事,只是誰都沒有料到形勢會如此發展。

  「我素來視周兄為兄長,這話言重了。」

  李知誥待周數也甚是客氣,不管周數在軍中根基深淺,龍雀軍初編染疫流民為伍之時,周數便與他及柴建、郭亮、高承源四人同時拜為都虞候,論及聲望還要強過陳銘升之輩,而他往後還是倚重周數掌握左武衛軍的兵權,這才能算是將淮西禁軍掌控在手中。

  說過這話,李知誥又流露一副愁眉莫展的樣子,周數看了後體己的問道:「督帥是擔心朝廷追究國公爺喪師兵敗的罪責,會牽涉到督帥?」

  「陛下及太后明辯是非,這個我倒不擔心,只是李沖知道太多的事情,真要照楊侯爺所言,連同奏摺一起送回金陵受審,我就怕他會胡說八道,叫你我以及更多的人不堪啊。」李知誥說道。

  聽李知誥這麼說,坐在一旁的鄧泰多少有些心驚肉跳。

  「督帥的意思是?」周數遲疑的問道。

  「李沖倘若還念及是李家子弟,便應該畏罪自盡,以省他人掛念才是——只是我與他兄弟這些年,這些話實在不該是我過去跟他說。」李知誥眼睛凜冽的看了周數一眼,說道。

  「周數明白怎麼做了。」周數知道所謂的投效,絕不會僅停留在言語之上,行了一禮,便告退去做他該做的事情。

  李知誥瞥了鄧泰一眼,示意他跟著過去方便周數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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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8: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六十九章 太后還朝

  楊恩走進陰暗濕冷的監牢之中,看見李普就像條被抽掉脊樑骨的老狗,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整個人看上去是那樣的蒼老可憐,而李沖的屍首還筆直的懸掛在監房的橫樑上。

  楊恩雖說生性灑脫,但看到眼前的一幕,也禁不住輕輕一嘆。

  他知道李普生有三子,長子早年戰歿於沙場之上,幼子李磧又自小跟隨在其兄李遇身邊長大,與李普的關係談不上多親近,唯有次子李沖一直都在他膝前承歡,李普即便是鐵石心腸的梟雄之輩,也難以接受眼前的一幕吧?

  楊恩走到李普跟前,說道:「我昨夜草擬奏摺,欲參奏其事——奏摺我也不打算修改了,國公爺覺得奏摺臨末再添一句『李沖畏罪懸樑監中』可否?」

  「……這孽子未死敵營之中,這已是他最好的歸宿了——我今日也要渡江回金陵請罪。」李普蒼老無力的手撐著地要站起來,李磧趕忙上前將他扶住。

  看著李磧、李秀二人攙扶李普走出去,提前一步進監房驗明正身的楊恩身邊的老家人,這時候忍不住譏笑道:「新津侯也真是夠心狠手辣的啊,屍首頸邊的那兩道血痕可不像是褲腰帶能勒出來,照小老兒說,許是昨夜有人潛入監中用弓弦絞死李沖的。」

  「再胡言亂語,割了你這老狗的舌頭!」楊恩回頭瞪了老家人一眼,沉聲喝斥道。

  楊恩有些老眼昏花,站在監房外看不大清楚懸掛樑下的屍首上還有別的傷痕,但他也不想走進監房搞清楚這點。

  大楚開國二十年,多少將卒戰死沙場之上,李沖力戰不敵被俘還情有可緣,但為活命竟然甘為梁間,他只要活著一天,便一天是李氏的恥辱。

  即便他此時不死,待朝廷追究下來,最好的結局也是賜死,只是在這個過程中,卻不知道他為了多苟活些日子,還會折騰出多少波瀾出來。

  是的,楊恩不僅也覺得李沖「畏罪自盡於監中」,多少有被滅口的可能,甚至他都忘了他上奏摺參劾這事,昨夜實際上是應該接管包括李沖在內的諸多囚犯。

  楊恩心想李沖長年在陛下及太后跟前伺候,也應該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但他並不覺得將這些見不得光的秘密都揭開來,暴露到光天化日之下,對眼下稍不小心就會徹底糜爛、崩潰的局勢,真能幫助到什麼。

  也許叫有些骯髒跟醜陋徹底的掩藏在水面之下,天下或許能更太平些吧?

  畏罪自盡,也是太多人更樂意見到的結局吧?

  想到這裡,楊恩心里長嘆一聲,走到院中,將守在外面的幾名扈衛喊過來,又在奏摺添了數行字,便叫他們即刻乘船趕回金陵,希望整件事能最快的了結掉。

  …………

  …………

  韓謙率棠邑兵在半個多月的短時間之內,就在大刺山北麓連打兩場硬仗,兩仗皆獲大捷,差不多將包括滁河中下游河段的大刺山及棠邑沿江區域控制手裡,暫時解除掉帝京有可能直接遭受敵襲的危機。

  這也是金陵城在壓抑的年節過後,不多的好消息了。

  在楊恩的奏摺與李普前後腳抵達金陵城之前,不僅周憚返回江州,連陳景舟也率百餘府兵返回廣德府。

  周憚、陳景舟返回江州、廣德府,是回歸到正職,並不需要額外請旨,只需要派人到樞密院及吏部諸司報備一聲就行。

  沈漾、楊致堂、鄭榆等人打開始也並沒有意識到這事有什麼異常,畢竟他們在金陵還沒有聽到不利韓謙的傳言,也沒有看到其他異常的徵兆。

  他們甚至以為這是韓謙看到棠邑的形勢初步穩定下來,託付周憚、陳景舟返回江州、廣德府,以便能籌集更多的糧秣,召募更多的丁壯從軍。

  這也是韓道銘棠邑勞軍歸來後,極力替韓謙所聲張的事情。

  雖說棠邑所需的糧秣物資,以及從各地蒐集流民或獲罪奴婢流放到江北,以補充棠邑兵的消耗,應該是戶部、兵部、樞密使以及度支使司出面主持之事,但諸部院司也不可能無中生有,最終還是需要下面的州縣配合。

  這時候州縣配合程度越高,糧秣的調拔、流民丁壯的聚集速度就會越快。

  要不然的話,拖拖拉拉,這背後都不知道會有多少扯皮的事情。

  很多時候,統軍將帥為了更有效的調動糧秣,為了更有效的聚集、補充精銳戰力,常常繞過中樞院司,直接找到有影響力的州縣調糧、募兵,中樞院司那邊最後只是負責補一個手續。

  雖然從中央集權、防範將臣擅權的角度來說,中樞應該儘可能避免出現這種狀況,但大楚開國才二十年,內憂外患都沒有中斷過,又怎麼可能完全避免掉這點?

  楊恩的奏摺送抵政事堂,楊致堂、沈漾、鄭榆等人才察覺到一絲異常。

  不過,楊恩的奏摺已經給出結論,整件事對棠邑的影響已經可以說是微乎其微,也沒有誰會再提起陳景舟、周憚返回廣德府、江州與這事牽連。

  而要說李沖投敵為間一事,真正影響到的還是對李普兵敗喪師的追責,也直接動搖了皇后李瑤的地位。

  李普抵達金陵後,派人將請罪摺子送入政事堂,就自囚於昌國公府;皇后李瑤也自囚於碧玉宮。

  過去大半個月,朝堂每有大的事情需要決斷,都是沈漾、楊致堂等參政大臣在政事堂商議出一個結果之後,再分別到崇文殿及長春宮找延佑帝、太后請旨下詔,然後以政事堂制書的形式頒布軍政命令。

  這算是由政事堂代行政事。

  之所以會形成這樣的局面,主要是朝堂之上對太后以怎樣的名義還朝,存在巨大的分歧。

  新帝或年紀幼小,或體弱多病不能署理政事,或暴病而亡新帝未立,或桀驁失德,為群臣所厭恨,這時候太后站出來臨朝稱制執掌政事,是自古以來就有很多例的事情。

  李知誥、韓謙皆是奉太后手詔調兵遣將,太后還朝已成定局,但大楚此時所面臨的情形,跟歷朝歷代的舊事還是有很大的不同。

  陛下雖然急躁了一些,猜忌臣下不能盡信之,江淮形勢之所以驟變,這可以說是極關鍵的一個原因,而不能將罪責都推到李普的頭上,但楊元溥總體上說卻不能說是昏庸暴虐之君。

  楊元溥從出宮就府到登基繼位以來,所行所為都可圈可點,甚至還能算得上有為之君,在大楚軍民之間的聲望也並不低。

  更關鍵的一點,陛下作為太后與先帝唯一的子嗣,宗室之中沒有替代者,也壓根沒有誰會想過行廢立之事。

  這時候即便說一定要請太后還朝,但倘若說要將陛下踢到角落裡去,不要說楊致堂、沈漾了,鄭榆、鄭暢、周炳武、杜崇韜等一干重臣都不會願意。

  拖延到這日都沒有一個定論的分歧,主要還是集中在太后以怎樣的名義還朝,這背後有著極大的區別。

  還朝通常有兩種形勢:

  一是攝政,也就是代理朝政,可以說暫時先以養病的名義,將楊元溥撇到一邊去,朝中大小事皆由太后下詔頒行。

  另一個是輔政是輔佐朝政,朝政大小事主要由太后統領諸臣商議決定,但最終還是要陛下擬旨頒布政令。

  長春宮那邊當然希望是前者,這樣才能稱得上大權在握。

  鄭榆、鄭暢、張潮等人與太后一系關係親近,對太后最終以是攝政,還是輔政的名義還朝,並沒有太多的堅持,也不覺得會傷害到他們的利益。

  唯有沈漾、忠於楊氏宗室利益的楊致堂,以及跟太后一系沒有什麼瓜葛、卻警惕晚紅樓勢力過度膨脹的周炳武、杜崇韜等人,則是堅持以輔政的名義請太后還朝,也希望最大限度的限制住太后一系所能掌控的權力。

  這件事堅持不下,太后則留在城東的長春宮,不肯回到金陵城去。

  也是虧得韓謙、李知誥掌控力夠強,也虧得淮東自成一系。

  要不然的話,實在難以想像在朝堂如此混亂的情形下,江北兵馬軍心沒有陷入徹底混亂之中,竟然還能夠及時穩得陣腳,不被佔盡優勢的敵軍所趁。

  政事堂代行政事,維持朝堂的日常運轉沒有問題,但涉及到對昌國公李普的問罪以及皇后李瑤的廢立,楊致堂、沈漾、鄭榆等人怎麼都不能越俎代庖、擅議此事,問題的焦點又回到請太后還朝這事上來。

  李普返回金陵的次日,沈漾也知道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只能硬著頭皮在政事堂召集樞密會議,再提太后還朝之事。

  沈漾、楊致堂甚至都做好讓步的準備,卻不想一直沒有在這事表態的韓道銘公開站出來說道:「陛下年輕氣盛,行事難免有些急躁,但陛下起於危困,歷經磨難,主持荊襄、削藩諸戰,又率諸路兵馬驅逐叛軍,收復金陵,皆有明君氣象,歷朝以來也無多少君王能勝之,請太后還朝輔佐朝政,應該便足夠了……」

  「……」韓道銘的表態令沈漾、楊致堂等人都極為吃驚。

  韓道銘之前沒有表態,所有人其實都理所當然以為他代表韓家,應該與韓謙的立場保持一致,應該支持太后攝政的堅持支持者。

  誰能想像韓道銘這時候竟然會說這樣的話?

  所有人第一個念頭,都以為韓道銘前些天渡江去棠邑勞軍,跟韓謙的關係沒有好轉,反而惡化了?

  不過,韓道銘跟韓謙談崩了,轉頭支持延佑帝也沒有用啊。

  整個韓家加起來,態度都沒有韓謙一人重要啊。

  楊致堂皺著眉頭,卻想到一件事,遲疑而小心翼翼的問韓道銘:「卻是不知黔陽侯是什麼意見?」

  「韓謙啊,他說他身為統兵之將,職責在守禦疆域、抵禦敵寇,不應干涉朝政之事!」韓道銘朗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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