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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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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3:1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一十章 風瀾

  消息的到來總難免會是有所遲延,但赤山會在淅川、東湖、棠邑三地完成逾兩千餘艘大小舟船、逾四萬精壯船工、水手的集結之後,金陵才得到準確的消息,沈漾、楊致堂、杜崇韜等人怎麼都不會覺得這是正常的。

  韓謙十日上奏疏稟明聯梁伐雍的計畫之後,政事堂還特地著有司多關注赤山會舟船的動向。

  而郢州、襄城以及滄浪城乃是赤山會前往淅川的必經之所,池、舒、潤、揚等地則是赤山會舟船往東湖、棠邑集結的經必之地,這些地方都是右武驤軍、左武驤軍以及右龍武軍等朝廷禁軍的監視之下。

  一直拖到元月底,才有赤山會舟船及人馬集結的準確消息傳來,怎麼可能是正常的?

  不僅消息如此遲延是異常的,而此次棠邑動員、集結人馬的意圖,也是異常的,絕非是韓謙所聲稱的那般單純為聯梁伐雍而發兵。

  不要說楊恩、沈漾了,楊致堂、杜崇韜、鄭榆、張潮一個個在這樣的世道熬活下來的大臣、宿將,哪一個會是蠢貨?

  發兵進攻雍州,用不到水軍。

  而即便棠邑境內物資不足,需要從其他州縣採購一批,但什麼規模的物資集結,需要一次就動用四萬多人馬的水路運輸?

  集結於三地的赤山會兩千多艘舟船加起來,總運力即便沒有一百萬石也相差無幾,這也就意味著如此龐大的運力,一次都用足的話,就能運送足以保障五萬兵馬近兩年的作戰物資消耗。

  而正常的後勤保障,即便棠邑軍的這次聯梁伐雍所需物資都從棠邑之外籌措置辦,以水路三個月為一個運輸週期計算,棠邑軍也僅需要集結六到八分之一的舟船運力就足夠用了。

  而至於物資運抵荊子口、武關以及潁水沿岸碼頭之後的陸路運輸,可能會需要數倍規模的運軍,但那也與赤山會沒有半點關係。

  現在情況下,棠邑以往通過赤山會對江淮、川蜀等地的商貨輸出,也都暫時中斷下來。

  除了赤山會的異常集結外,韓謙十日上書出兵伐雍的同時,也請朝廷提前調拔今年應付的八十萬石糧穀。

  韓謙的奏疏自然被擱置起來,沒有拿到政事堂議決,更沒有交給兩宮太后裁定,自然不會交給度支司、鹽鐵轉運使司去執行。

  理論上棠邑無法額外從朝廷得到一粒糧食。

  然而等沈漾派人調查赤山會這次異常集結的諸多細節外,才突然間驚覺,理應年後分批從諸州倉運往襄北供給招討軍補給的糧秣軍資,年節之後的兩三天時間裡,就相繼接到鹽鐵轉運使司的函文,要求將諸州倉已經提前收攏好的糧秣物資,全部交於赤山會的舟船提前啟運。

  這些事都發生在韓謙正式上奏疏之前。

  赤山會擁有載量逾五千石的大倉船,長途運送大宗物資又快又省,這幾年大楚的幾處主要綱糧州基本上都交給赤山會承運。

  招討軍集結八萬多人馬,去年半年就消耗糧秣等物資近八十萬石。

  今年考慮到最終要促使趙臻率部出武關,接掌鄧均兩州,以及保持對梁州叛軍的軍事打擊,對襄北的軍事物資撥付,即便考慮會就地解決一部分,但計畫從外州縣調拔的不會低於一百萬石。

  這些糧秣物資,自然不會是直接從金陵調運,而是指定幾處綱糧地,統籌安排將綱糧以及捐賦的其他各類物資,直接運往竟陵、襄城等地。

  在韓家的斡旋之下,之前以及之後的物資運輸,基本上都由赤山會承擔。

  現在鹽鐵轉運使司發函,提前集中啟運一批物資,雖然有跟計畫有些不一致,但州縣都沒有怎麼起疑心。

  當時韓謙還沒有正式上奏疏,京中也沒有下令要諸司關注赤山會的異動,而即便後續有令旨傳到州縣,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棠邑軍的諸多異常,意在爭奪鄧均二州的轄管權,並沒有幾個人將這些事直接聯繫起來。

  這些糧秣交給赤山會的舟船承運,各地同時還都會派出押綱官。

  不過在船運途中,這些地方派出的押綱官又接到鹽鐵轉運使司的文函,提及因棠邑籌措討雍戰事所需,這批糧秣物資將更改計畫,需直接運往淅川、東湖及棠邑等地卸貨。

  押綱官多為官職低微的小吏,難以直接對抗鹽鐵轉運使司的函令。

  更何況赤山會都是棠邑的人馬,他們對抗也毫無作用。

  有一些人較為警醒,但也只是提前派人回各自的州縣傳稟消息,再由州縣派人金陵核實。

  除了原本應供給招討軍的糧秣,也有一批年後二三月份才會陸續啟運到金陵的綱糧,也被赤山會用同樣的手段提前截走。

  統計下來,諸州縣總計有逾四十萬石糧草,被赤山會截走了。

  這時候誰還能認為這一切是正常的?

  在新的消息不斷彙總過來之時,尚書省內的氣氛壓抑得就像暴風雨將來臨之際的那一刻,誰也猜不透棠邑這次到底想幹什麼。

  「鹽鐵轉運使司轉讓諸地的公函,皆是韓道昌在年節前後簽署用印,有兩個州接到函令後,還曾派人攜函緊急趕到京中,找鹽鐵轉運使司核驗,但年後司院值守的兩名主事,皆是韓道昌的人,消息就這樣被隱瞞下來。而這兩名主事三天前借巡視棠邑的糧運,都隨韓道昌前往東湖了——我剛剛派人核察過,這兩名主事的家人也於數日前秘密離開金陵。」張潮身為鹽鐵轉運使,坐在政事堂之上,看著沈漾、楊恩、杜崇韜、楊致堂、鄭榆、鄭暢等人虎視眈眈的盯過來,也是羞愧難當。

  他身為鹽鐵轉運使,不僅鹽政及諸榷賣之政,乃至綱糧貢賦的轉輸以及各地所設諸多的市監,皆是他掌管。

  赤山會的商船能通行於州縣,首先要拿到鹽鐵轉運使司的照帖,之後才能是與州縣交涉;而赤山會輸納的市泊稅及過稅等,也都是由鹽鐵轉運使司在各州下轄的市泊司及鹽鐵監院直接打交道。

  當初延佑帝同意赤山會於諸州販運商貨,也下旨要求鹽鐵轉運使司負責嚴加監管。

  就在鹽鐵轉運使司的眼鼻子底下,赤山會報備七千多名船工水手,實際擁有的船工水手多達四五萬人,而這次赤山會直接從諸州縣截走四十餘萬石糧草拖到這時候才被察覺,紕漏都出在鹽鐵轉運使司。

  當然,這一切可以說是韓家勢大之後,韓道昌在鹽鐵轉運使司任郎中官卻能與他分庭抗禮所致,但張潮以戶部侍郎兼領鹽鐵轉運使,又豈能推御掉所有的責任?

  「當立即請兩宮太后下懿旨,著大理寺緝拿韓道銘等人歸案,並著右龍武軍、左武襄軍在潤州、池州以及信王在楚州加強戒備,以防生變!」鄭榆神色凝重的說道,即便他鄭家之前與棠邑合作頗好,但在這樣的嚴峻事態面前,他需要首先站出來表態。

  「不管韓謙的意圖是什麼,但年後朝中風議韓謙為奪鄧均兩州的治權而決意聯合梁軍進攻雍州的消息大盛,必然與這一切有直接的關係——棠邑密諜不會僅限於鹽鐵轉運司及戶部,比起立刻緝拿韓道銘歸案,大理寺、御史台及刑部或者更需要從這一條線索,去摸清楚朝中到底被棠邑滲透到何等地步。」楊恩蹙著眉頭說道。

  此時的棠邑彷彿是被鉛色烏雲濃密的籠罩著,他也徹底看不透韓謙到底想幹什麼,但有一點他是深感後怕的。

  金陵足足有一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竟然被近在咫尺的棠邑完完全全的玩弄於股掌之間!

  在很多主張上,楊恩跟棠邑很是接近,但不意味著他會容忍韓謙有逆而取之的野心。

  不管怎麼說,除了著侍衛親軍以及拱衛京畿兩翼的右龍武軍、左武驤軍百倍警戒,除了派信使趕往楚州見信王楊元演,著其提高戰備等級外,梳理朝中被棠邑滲透的程度,在楊恩看來,也是急切需要做的事情。

  要不然的話,不僅金陵的一舉一動都在棠邑底下,將處處受制於棠邑。

  「這個雲朴子要不要著大理寺立刻派人過去緝拿歸案,由大理寺的刑吏接手,應該能從他身上挖出更多的東西來!」黃惠祥陰沉著臉問道。

  聽鄭榆這麼說,諸多人又是一怔。

  慈壽宮變一事,很明顯說明雲朴子乃是受韓謙所命潛伏在長信宮附近的暗樁,但要是直接緝拿雲朴子,由大理寺的酷吏接手,是有可能挖出更多的東西,也極可能將宮變背後更隱密的曲折挖出來,但這又必將直接動搖新帝繼位以及長信宮太后的根基。

  黃惠祥的用意是這個?

  延佑帝遇刺身亡、慈壽宮變發生才剛過去半年,難道說他們就要廢黜新帝,另立福王為帝?

  「要不要緝拿雲朴子,或許當稟明長信太后再議。」周啟年身為中書舍人,在政事堂議事沒得賜座,他與張憲、秦問等人站在諸位所坐的兩列長案之後,遇到必要時才會站出來發表意見。

  此時議廢立,看似對黃家最為有利,但周啟年深知此時擅議廢立,會直接損壞政事堂諸相的威信,京畿中下層將吏以及諸州縣必然人心惶惶。

  沒有棠邑這個迫切的威脅在前,有這樣的機會,黃家自然要利用,京中慌亂一陣子也就熬過去了,但要是棠邑真有藏著什麼野心,他們此時擅議廢立,先將自己搞得虛弱不堪、一片混亂,不是犯傻是什麼?

  雖然黃惠祥是目前在中樞代表黃家之人,但周啟年不能不為大局著想。

  「在這樣的大是大非面前,長信太后應該會有分寸——侍衛親軍暫時先確保諸門防務不會出什麼異常,便先不要打草驚蛇,我們進宮參見長信太后,請長信太后拿主意!」楊恩看向沈漾、楊致堂、杜崇韜三人說道。

  他們直接派人去拘捕韓道銘、雲朴子,與長信太后親自下詔拘捕韓道銘、雲朴子,這背後有著本質的區別。

  即便長信太后及新帝是得棠邑暗助登位,但棠邑真要有逆而取之的野心,楊恩也相信長信太后也知道要怎麼取捨。

  他絕不敢想像這時候擅議廢立能有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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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3: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一十一章 長信太后

  「韓謙倘若只為助梁軍伐雍,斷無必要集結如此規模的舟船與船工、水手,而此時僅東湖、棠邑兩地除了七八千名棠邑水軍外,還總計集結有三萬四千餘赤山會的船工水手,皆進水軍大營,並有編訓、操練的跡象——雖然棠邑目前還沒有直接切斷京畿與江東、江西、淮東、湖南、荊襄的水路聯繫,但實際上已經沒有區別,」

  長信宮的大殿之中,沈漾嗓音沙啞的解釋當前的事態嚴峻,他們分析來分析去,棠邑此時集結赤山會人馬,唯一的目的就是威脅及控制長江水路,而長江水路卻又是大楚的命脈所在,說道,

  「而年節前後風議四起,包括棠邑使逆後、天祐帝孫楊汾歸金陵受審,此時看來應該都是棠邑秘密安排的陰謀……」

  清陽坐在錦榻之上,清豔明麗的妝容下,神色也是異常的凝重。

  雖然沈漾與諸大臣走進長信宮所言之事極為驚人,但她卻沒有太多的驚惶失措。

  也許是經歷過喋血宮變,內心被磨煉得強大,也許是這段時間參與處置國政,叫她養在處事不驚的容儀。

  這時候聽沈漾述說過事態嚴峻,她也是儘可能用平靜的語氣,蹙著眉頭問道:

  「除了赤山會異常集結以及韓道昌借鹽鐵轉運使司私發赦令截奪糧草軍資外,棠邑軍兵馬可有氣勢洶洶的往北岸集結而來?」

  「這個暫且還沒有,」沈漾說道,「從侍衛親軍新挑選斥候派往北岸,傳回來消息,目前棠邑軍精銳兵馬主要還是在北線,暫時沒有南移的跡象,但淮西境內水陸通暢,棠邑軍精銳兵馬南移的速度會非常的快,我們不能不防。還請太后下詔,緝拿韓道銘、雲朴子等人歸案,以能盡快搞清楚黔陽侯的意圖!」

  有的兵馬調動,一天只能走二三十里,有的兵馬調動,甚至能日行百里,這與部隊的精銳程度及後勤保障程度密切相關。

  目前長江水路已為棠邑所控制,右龍武軍及沿江諸州兵雖然水軍加起來也有一萬多人,但分散各地——即便是右龍武軍的水營也是分散揚潤以及郢襄等地,目前被切割開來,棠邑軍有著控制長江水運的優勢,兵力調動的速度將更快。

  沈漾擔心長信太后深居宮禁,不懂這些道理,忍不住多提醒了幾句。

  「周兵部與張蟓、趙臻率八九萬兵馬屯於襄樊,不僅能奪下鄧均二州,還能從平靖、武勝等關攻入光州、霍州,而信王在楚州,也隨時可以攻入滁州——哀家雖然婦道人家,但這些簡單的用兵道理,也是知道的,不需要沈相教我,」清陽臉色微微一沉,不悅的說道,「諸事都未查明,沒有私刑加諸大臣的道理。」

  「這……」沈漾、楊致堂、杜崇韜、楊恩皆面面相覷。

  雖然這段時間來,長信太后也是鋒芒日漸凌厲,在很多事情上都堅持自己的主張,不再任由諸臣擺佈,但他們還是沒有想到長信太后這時候會斷然否決掉他們拘捕韓道銘、雲朴子進行審訊的建議。

  他們原本是好意,想著此時由長信太后親自下詔拘押韓道銘、雲朴子,即便半年前那場宮變之中有些曲折及隱秘被揭穿,也不會直接將長信太后及新帝牽涉進去。

  「怎麼,莫非你們懷疑哀家與黔陽侯暗中勾結?」清陽陡然間繃起臉,面如寒霜的盯著大殿之上一干大臣,字字驚心的問道。

  「微臣不敢,只是事態緊急,有些事不得不從權,請太后恩准。」沈漾等人忙不迭說道,但猶堅持他們的主張。

  「哀家心裡清楚,宮變背後還有一些曲折,而彬兒能坐上這皇位,也多半是黔陽侯所期待,但哀家心裡更清楚,我兒坐上這位子,便是大楚皇帝,命中注定要守護這片疆土。你們一個個也是對大楚忠心耿耿,並無不臣之心,但你們不能將哀家當成什麼不懂的婦道人道——黔陽侯及韓家,要是對大楚忠心耿耿,哀家用他們自然不會是什麼錯事,但他們真要有什麼不安分的心思,哀家也絕不會容他們危害大楚社稷,」

  清陽站起來,眸光清冽的環視諸臣,一字一頓的問道,

  「你們對哀家還有什麼不滿嗎,還是對我兒楊彬坐在大楚皇帝之位上有什麼不滿?」

  見長信太后這一刻直接將廢立之事拿出來質問,沈漾、楊致堂等人也是暗暗心驚,一時間紛紛避開她凌厲而寒冷的眼神。

  即便他們早就知道當年未正式嫁入大楚之前,年僅十五六歲就女扮男裝隨其兄走入大楚的少女,不會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但也沒有想到她這一刻的鋒芒會如此凌厲。

  面對長信太后如此盛氣凌人的質問,諸人又能說什麼?

  他們這時候跑到長信宮來,甚至都沒有知會明成太后,不就是要避免在這一刻妄議廢立嗎?

  清陽環顧左右,目光最後落到秦問的身上,說道:「秦問,你替衰家擬詔,著韓道銘、雲朴子二人速到崇文殿接受質詢——」

  「是!」秦問走到大殿側面的條案之後,等宮侍研墨鋪開空白詔書,便著筆擬就手詔,讀了一遍,見沈漾等人沒有意見,便遞給清陽用印。

  清陽著宮侍即刻趕往韓府及崇福觀傳詔,臨了又跟沈漾等人說道:

  「你們都先去崇文殿候著吧,也不要忘了請明成宮那位一起去聽一聽是怎麼回事,省得到時候說哀家一人會受奸佞矇蔽……」

  沈漾、楊致堂、楊恩、杜崇韜等人都面面相虛,心裡想著,不管怎麼說,先去崇文殿等見到韓道銘、雲朴子再說其他。

  待沈漾、楊致堂等人先走出長信宮大殿,清陽才頹然坐回到錦榻之上,彷彿剛才那一刻就耗盡她全部的氣力,過了半晌後才站起來往寢殿走去。

  「太后……」

  一名年老宮侍走進寢殿來輕聲喚道。

  清陽眼光又尖銳起來,示意身邊人都先出去,盯著這年老宮侍質問道:「韓謙他到底想幹什麼?」

  「侯爺想做什麼,老奴怎麼可能知道?老奴一來不想看到太后被沈漾他們逼迫得陣腳大亂,之前才忍不住提醒太后一聲;此外也是受人之請,就是將一些話轉告太后知道而已……」年老宮侍笑著說道。

  「哼!」清陽冷冷一哼,眸光冷冷的盯著年老宮侍,冷聲說道,「黔陽侯當真以為哀家是好欺之人,以為哀家真回事事受他擺佈?」

  年老宮侍慢條理絲的說道:「宮變之時,雖然諸事背後難以盡數掩去棠邑的痕跡,但當時太后與大皇子依舊是沈漾、楊致堂他們最佳的選擇。只不過時過勢變,黃家真正叫沈漾等人忌憚的人物乃是黃化,而非黃惠祥或黃慮。宮變之後,黃化堅持不入中樞,在湖南也堅持不直接掌握兵權,甚至在左武驤軍之中,也告誡其子黃慮收斂鋒芒,軍中將校多用張封或沈漾、楊恩、杜崇韜等人推薦的嫡信,以示黃家實在沒有沾染兵權的野心。然而,黃化如此千方百計,無非是想消除沈漾等人對他的戒心。而沈漾、楊致堂等人看到黃化沒有專擅朝政的野心或者可能,那明成太后及三皇子就會轉而成為他們新的最佳選擇,更不要說信王及信王府的那位世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燈——當前的形勢下,沈漾等人絕不敢妄議廢立之事,或許是太后唯一能抓住主動的機會,而這機會也是稍縱即逝,望太后小心應對,而或許只有內侍府這步棋能為太后所用!」

  「這個不用你指手劃腳來教我,你去皇陵找姜獲吧,宮裡還有誰是棠邑的暗樁,以後都給哀家老老實實守在皇陵裡,莫要再在哀家面前出現了,要不然不要怨哀家不留情面。」清陽聲音寒冷的說道。

  「太后這時候有與棠邑切割的心思,老奴理解,老奴也絕不敢違詔不遵,但太后要知道侯爺他這些年絕沒有加害太后與陛下的心思。」宮侍說罷,施了一禮便悄然聲息的走了出去,似乎他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似的。

  清陽悵然坐到窗前,怔怔想了片晌,拿起一張素紙,執筆寫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就像她一直在猜測下半闋詞到底是什麼,她也無數次試著自己去填下闋詞,但怎麼都不感覺缺了一些氣勢、意韻,這一刻她也完全不知道這個人下一步到底想幹什麼。

  俄而,清陽又發狠的將案前素紙撕成粉碎,眸光凌厲的想,即便是他,想要害到彬兒,也絕對不行,吩咐守在寢殿外的人:「擺駕去崇文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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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3: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一十二章 殿中

  崇文殿依舊是帝國的中樞,此時夜色暗沉下來,大殿之上數十盞明角燈照得通明如晝。

  御案之後,清陽與明成太后黃娥並肩而坐,新帝楊彬像木偶人似的坐在她們二人的中間,兩隻小手分別由清陽及明成太后黃娥兩人牽著。

  新帝楊彬想要將右手從明成太后黃娥手裡抽回來,神色間卻又有些畏懼,害怕被數落不懂規矩。

  照規矩明成太后才是他的母后,他娘卻是什麼聖母皇太后,他小小的年紀辨不得裡面的區別。而就是這位「母后」,曾假裝不慎將他推下高高的台階、摔得頭破血流,他娘卻要他慌稱是身邊宮侍照顧不周,自己無意摔倒。

  沈漾、楊致堂、杜崇韜、楊恩、鄭榆、鄭暢、張潮等人皆得賜座,韓道銘與鬚髮皆白的雲朴子奉詔進宮,此時站在大殿之中。

  韓道銘環顧左右,都沒有要給他賜座的意思,不鹹不淡的問道:

  「卻不知何故,沈相、壽王爺你們擺出一副三堂會審的樣子對我?」

  「你兄弟二人串謀,私截綱糧運往棠邑,而赤山會這些年也是你兄弟二人密謀之下千方百計欺瞞朝廷而悄然滋大,」張潮不想因為自己的失職,成為眾矢之的,這時候自然要第一個站出來,將所有的責任推到韓道銘、韓道昌的串謀上,冷笑道,「韓大人不會這時候都還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吧?」

  「有些事情確實是沒有提前稟明,但絕非有意欺瞞,實是擔心諸司猶有蒙兀人的密諜潛伏,致消息洩漏,天下之勢崩壞。」韓道銘此時也年逾六旬,鬢髮霜白,但說話中氣甚足。

  「什麼事情沒有稟明?」清陽問道。

  「稟太后,梁帝遣人押送逆後、先帝王孫楊汾南歸金陵受審時,還捎來一道密信,」韓道銘說道,「梁帝朱裕在密信之中稱自己病入膏肓,而其長子梁洛王朱貞從雍州城突圍時身中毒箭,亦命在旦夕——這兩道消息經棠邑密諜驗證,皆確鑿無誤,因而去年底看似梁軍從東梁叛逆手裡奪回河洛,但河洛形勢實則是危如累卵。梁帝封鎖一切消息,而此次假借聯兵伐雍的名義,邀棠邑出兵進入河洛,實則是盡最後的可能,避免河洛形勢崩壞!」

  韓道銘的話彷彿巨石擲入湖中,頓時在眾人心間掀起驚天巨瀾。

  過了良久,張潮才盯住韓道銘削瘦的臉,窮追不捨的質問道:

  「河洛形勢危如累卵,棠邑為何大肆往淅川、東湖、棠邑三地集結赤山會的人馬?而赤山會不經報備鹽鐵轉運使司,船工、水手激增數倍,可將朝廷有半點放在眼裡?」

  不僅張潮想要推卸責任,必然要揪住這點對韓道銘窮追猛打,恰恰也是這點最令在座的眾臣最觸目驚心。

  敘州及東湖等地差不多壟斷江淮地區的造船業是不假,但棠邑水軍的規模一直以來都不甚大。

  即便是奪得壽、霍等地,棠邑水軍防區擴大延伸到淮河中上游流域,棠邑水軍的戰卒加船工水手,長期以來也就保持一萬人左右。

  赤山會向鹽鐵轉運使司報備的船工水手,最早時是四千餘人,連年有所增加,但年前正式報備的人數是七千九百餘人,另外還額外八百人規模的武裝護衛。

  辰州危機時,赤山會往沅江上游也僅集結四千多人馬,就是那一次御史台就有官員屢次上書彈劾,擔心赤山會勢力滋大、尾壯難制。

  左右五牙軍水師覆滅之後,中樞在諸方牽制下,都沒能重建水師力量,宮變之後,織造局武備所屬的一部分水軍力量,也被呂輕俠裹挾而走。

  不過,除右龍武軍編有較大規模的水營外,淮東將揚泰兩州移交之後,這兩地州兵總計編有兩千人規模的水營,也都是樞密院調派將領出任楊泰兩州的兵馬使時接掌。

  再加上池、宣、潤、蘇的地方州兵水營,朝廷必要時在長江中下游能調動一萬四五千人規模的水軍戰力。

  除此之外,信王楊元演在淮河下游還擁有一支堪稱精銳的水軍戰力,黃化在岳陽也積極推動湖南諸州加強水軍的建設。

  這時候,大楚內部諸勢力的水軍力量,還能算是勉強保持平衡。

  這也沈漾在當前形勢下,退而求其次所能追求達成的目標。

  只是,誰能想像赤山會在數年之間悄然壯大是報備之數的五倍還多?

  棠邑這些年重甲步兵、馬步兵規模在不斷的擴大,水軍卻沒有相應的擴大,金陵諸人也都信以為真,誰能想像這一切是棠邑有意製造的假象,誰能想像棠邑實際將水軍可動員的潛力都隱藏在潛伏在水面之下的赤山會中?

  楊恩、楊致堂、杜崇韜等人也是虎視眈眈的盯住韓道銘,這諸多事,斷不是用梁帝病危就能全部解釋得通的。

  韓道銘平靜的繼續說道:「棠邑有明確的證據表明呂輕俠發動宮變之前,曾多次秘密派逆賊姚惜水、周元等人前往淮東聯絡——呂輕俠發動宮變,旋即就被沈相、壽王爺率眾撲滅,以致淮東惡跡未顯,但在座諸位就敢拍著胸脯說他對朝廷赤膽忠誠,絕無與蒙兀人勾結的可能?河淮一戰,棠邑拼盡全力抵擋虜賊,為君父報仇雪恨,想必諸位也看到信王在楚州坐壁觀望,在座諸位能拍著胸膊說河淮戰事倘若拖延到現在,信王就沒有與蒙兀人勾結起來進攻棠邑的可能?韓謙在這個時候集結赤山會人馬,實在是形勢太危急,實在是擔心梁帝病危的消息傳開出去,某些人的野心會按捺不住蠢蠢欲動。京畿有數萬精銳護庇,短時間內不需要擔心什麼,但棠邑不能不憂背腹受敵——」

  這算是什麼理由?

  信王從來都不是善茬,大家心裡都很清楚,但在宮變之後,信王便交還揚、泰兩州的治權,還使趙臻率部加入招討軍,進剿襄北叛軍,已然表現出足夠的誠意。至於棠邑出兵接援汴京梁軍南撤,在下蔡鄲縣與東梁軍、蒙兀兵馬鏖戰,信王楊元演在楚州是選擇坐壁觀望,但這也是他們所默許的,甚至京中都沒有假惺惺的下詔去敦促楚州出兵,這責任自然不能賴到信王楊元演的頭上。

  而即便退一萬步,棠邑有足夠的理由需要百倍防備楚州,但私自截留綱糧是什麼,將那麼龐大的水軍力量藏在赤山會之中而刻意隱瞞赤山會的規模,又是什麼?

  這時候卻沒有追問下去,一來思慮梁帝病危這一消息的真實性,一來也都清楚韓道銘的姿態都擺在這裡,他們這樣也追問不出什麼更實際的東西來。

  過了半晌,楊致堂看向雲朴子問道:

  「雲道長,你有什麼話說?」

  「老道每日在觀中修身養性、讀經禮道,這諸多事與老道何干?」雲朴子攤攤手,反問道,「但壽王爺一定要老道評說一二,老道覺得韓尚書所言,很有些道理,就不知道沈相有什麼話說了……」

  「黔陽侯憂楚州心存異志,但這絕非他擅斷獨行、無視朝廷的藉口,」清陽俏容冷冽,高踞御案之後,截過話頭,問道,「黔陽侯此時何在?」

  「韓謙已經去了洛陽,人都不在東湖,微臣也不知道沈相、壽王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是要擺給誰看?」韓道銘施施然說道。

  「韓謙親自去了洛陽,梁帝朱裕他想要做什麼?」楊恩、沈漾這一刻也按捺不住,身子往前傾來驚問道。

  「梁帝病危,梁洛王又毒傷在身,其餘二子又年幼難理軍政,梁帝認為韓謙數次拯大楚於危困之中,仁信忠義皆稱當世之典範,便有暫將河洛軍政之事相托、以待梁洛王病逾或二子長成之意。」韓道銘說道。

  楊恩驚疑不定的看向沈漾、杜崇韜、楊致堂等人。

  他們這兩天是沒有查到韓謙身在何處,卻沒有想過韓謙親自率兩萬精銳去河洛了。

  清陽卻比眾人想像的鎮定許多,看向沈漾,問道:「沈相還有什麼話要問韓大人的嗎?」

  沈漾當然有太多話要問,但他知道除非長信太后准許將韓道銘、雲朴子拘捕起來,由大理寺或御史台的刑吏介入,要不然他不指望能從韓道銘嘴裡問出多少更實質的內容來。

  他們甚至無從判斷韓道銘剛才所說的有幾分是真、有幾分是假。

  沈漾思慮片晌,見其他人暫時也沒有更好的建議,便說道:「或請韓大人、雲道長暫回府觀,但不得隨便離開,以備太后隨時能夠召來問詢……」

  「杜大人,除韓大人、雲道長外,你再著一隊侍衛親軍護送秦大人回府,不得叫他人滋擾之!」清陽不理會坐在一旁的黃娥,直接下詔將韓道銘、雲朴子以及秦問三人軟禁起來。

  長信太后下詔軟禁韓道銘、雲朴子,沈漾、楊致堂、楊恩等人自然贊同,但聽她下詔要同時將知制誥秦問一起軟禁起來,皆愣在那裡,都懷疑是聽岔了,不約而同的朝站在沈漾身後的秦問看過來。

  秦問輕嘆一口氣,長信太后此舉,不僅是決心切割與棠邑的關係,也是要借他打擊沈漾、楊恩等人。

  當然,他之前早就預料到這一幕會發生,也沒有什麼驚慌失措,只是沈漾愕然驚坐的看過來,他心裡多多少少有些不好受,走將出來,朝沈漾長躬而禮:

  「秦問這些年愧受沈相照顧!」

  「你……」沈漾站起來問什麼,卻是一個踉蹌,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難以置信的盯著秦問。

  秦問要走過去攙扶他,他也是用力的將秦問推開,狼狽不堪的扶好坐墩,手腳有些發抖的坐好。

  楊恩、楊致堂、杜崇韜、鄭榆、鄭暢、張潮、黃惠祥以及張憲、周啟年等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目瞠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沈漾以子侄視之、機要皆要問之的秦問,竟然是韓謙這些年來埋在沈漾身邊的釘子?

  這簡直比當年王琳乃淮東暗樁、文瑞臨乃是梁國蟄虎,更令他們震驚不已。

  難怪赤山會這些年能隱藏得這麼好?

  赤山會之事,除了鹽鐵轉運使張潮有失察之責外,理論上州縣也應該能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棠邑不可能掩飾得不露一點破綻。

  然而,倘若在諸多機密奏疏在彙總到政事堂之前的最後節點上,一切有可能引起警覺得疑點,都被秦問悄無聲息的抹掉,也無怪乎他們都會變成瞎子了。

  「年後,你邀我們去信王府見世子楊聰,也是有意而為之?」

  楊恩之前就斷定年後的風議必是棠邑有意在幕後操縱,周啟年再要想不到這點,都可以找條地縫鑽進去了,但他此時還是太震驚了。

  倘若秦問早就被韓謙拉攏過去,那朝中還有多少人是能值得他們信任的?

  清陽一雙冷冽的妙目掃過眾人到這時都難抑震驚的面孔,她不能叫沈漾、楊致堂他們先察覺到秦問有問題,那樣的話,她就太被動了,非但洗不清之前與棠邑勾結的嫌疑,甚至還會被沈漾、楊致堂等人認定她的存在,將是朝廷後續限制或打壓棠邑的巨大妨礙。

  到那時候,黃娥這賊婢即便不跳出來,沈漾、楊致堂他們也多半不會再容她對朝政指手劃腳。

  清陽想到年老宮侍的話,心裡暗想,不管那人到底打什麼主意,自己唯一能抓住主動的機會,或許還真是眼前楊致堂、杜崇韜等人不敢輕議廢立。

  想到這裡,清陽進一步緊逼諸人問道:「是不是著內侍府的人先請韓大人、秦大人、雲道長下去吧?」

  既然無法從韓道銘等人的嘴裡問出什麼,留下韓道銘、雲朴子、秦問等人在場,只會叫眾人更加難堪罷了。

  當然,長信太后之前說由侍衛親軍將這三人遣回府觀軟禁起來,這時候卻說由內侍府的人負責,眾人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大的區別——內侍府目前在楊恩之下,主要是宗室裡老人及宗室命婦掌事,這樣的時刻反倒能給眾人更多的信任感跟依賴感。

  當然了,長信太后下詔對這三人僅僅是進行軟禁,而不採取其他措施,眾人暫時也無話可說。

  他們此時都沒有搞清楚韓謙的真正行蹤,也沒有搞清楚梁帝朱裕是否真已經病入膏肓或者已經駕崩,現在就將棠邑及韓府的行徑定性為謀逆,無疑是輕率而冒險的。

  而這時候即便要拿秦問治罪,也只能著御史台以「私結朋黨」進行彈劾。

  即便最終決定要撕破臉,那也得等他們先有自保的底氣才說。

  看著內侍府的人「禮送」韓道銘、雲朴子、秦問三人離開,眾人在大殿之內過好一會兒,都沒有恍過神來。

  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韓道銘的話有幾分可信,以及韓謙到底想幹什麼,還一個就是朝中到底被韓謙滲透到哪一步。

  是不是他們繞了一個大圈子,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反倒更複雜了。

  「咳……」沈漾猛烈的咳嗽起來,這才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沈漾從袖子裡取出手巾摀住嘴角,咳嗽了好一會兒才止住,看著手巾上的一抹殷紅血跡,心如死灰的他也是不顧,徑直收入袖中,走到御案之前,伏身跪下:「老臣已眼拙,察人不明,致朝廷處處被動,有負先帝及太后的信任,實無臉再苟且留在朝中,請太后准許老臣告老歸鄉……」

  見沈漾此時竟欲告老離去,眾人又皆是一驚。

  清陽眼眸盯著沈漾灰敗的枯瘦老臉, 心知秦問之事對他打擊不少,但還不至於叫他這時候摞挑子走人。

  而她選擇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時機將秦問的身份揭穿,是有打擊沈漾的意思,但只是想打擊他的氣焰,而非將他從朝中逼走。

  清陽不給黃娥那賤婢說話的機會,語氣和緩的跟沈漾說道:

  「秦問罔顧朝廷大義私交大臣、以結朋黨,與沈相何干?而此時大臣、王侯擁兵自重、擅議兵事不說,還是百般勾結廷臣內宦,朝廷飄搖,沈相又何忍心棄哀家與陛下而去?」

  不管怎麼說,只要韓謙一天是楚之大臣宿將,為韓謙所用的秦問就不能算是敵間——秦問對沈漾的背叛,雖然叫沈漾是那樣的不堪,但認真細究起來,連一個「察人不明」的罪名都不能公開拿出來說。

  楊恩、楊致堂、杜崇韜、鄭榆、張潮等人,也絕不會希望沈漾這時候袖手而去。

  「敘州因韓道勳、韓謙父子而興,韓謙又多年在先帝身邊主持縉雲樓,之後又興赤山軍,朝野上下多有棠邑私棠,哀家並不奇怪,宮變之時,雲朴子提前示警,又引哀家帶著陛下藏入尚書省時遇到秦問,哀家當時惶然無策,一切只能倚重雲朴子、秦問,但事後想來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

  清陽見沈漾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回去,沒有再提請辭之事,繼續說道,

  「只是黔陽侯鎮守淮西禦敵於外,韓道銘又是大楚重臣,哀家也不便細究這裡面的曲折,想必眾卿家與哀家是一個心思。然而,現在不管他們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應將敘州、縉雲樓、赤山軍的舊人隔絕在朝堂之外,想必諸卿家都沒有意見吧?」

  沈漾心思還沒有恢復過來,楊恩看向楊致堂、杜崇韜他們。

  雖然他們也知道長信太后說這些話,有為自己辯解、並有與棠邑進行切割之意,但不管怎麼說,就算是宮變之時長信太后與棠邑暗中勾結,但最終的心思還是想著大皇子繼位。

  這並不能算有害楊氏宗室的利益。

  而此時長信太后也表明了立場,他們還能怎麼辦,這時候罷黜新帝,另立福王?

  不管怎麼說,他們都得先熬過此節,再說其他,而當前首先要做的,除了加強戒備,查清楚韓謙的行蹤之外,也確實需要將朝中與棠邑可能會有牽涉的將吏都隔絕起來。

  「太后所言甚是,或可令這些官吏休沐在家,不得再參與諸部院司之事,再暗中順藤摸瓜進行稽查。」楊致堂沉吟道。

  清陽想到年老宮侍所說她此時唯有內侍府這步棋可用的話來。

  雖然宮裡還留用大量的宦官、宮女,但內侍省改為內侍府之後,宮裡所主事的,主要還是宗室耆老與宗室婦。

  這裡面有病逝壽春的老皇叔楊泰之子,有天祐帝兩個嫡親妹妹,也有天祐帝兩個女兒即延佑帝的兩個姐姐及家人;像杜崇韜之妻,在宗室之中血緣關係還是較遠的,但人數更多。

  金陵逆亂時,居於京畿的宗室,絕大多數都被迫隨宗正卿楊泰附逆、奉立當時的太子楊元渥為帝,之後又被裹挾逃去壽春。

  一直到梁楚和議時,這些人才被放回來。

  即便延佑帝沒有治他們附逆之罪,依舊以宗室視之,但無疑在金陵城裡已然低人一等了。

  而延佑帝在世時,即便令內府局繼續供給奉養,但相比較金陵逆亂之前的優渥大為縮減,征沒的田宅也再沒有賜還。

  還是在宮變之後,內侍省改內侍府,使宗室耆老、宗室女主事,他們的狀況才稍稍改善一些。

  而這半年來,這些人在長信宮、崇文殿乃至明成宮伺候,清陽也是能感受到他們的討好與巴結之意——除了這些人外,清陽也想不到金陵城裡還有什麼人能為她所用了。

  清陽這一刻猶為深刻的感受到,歷朝歷代為何要用外戚了。

  除了自家的兄弟姐妹之外,深居宮禁之中的女子,能有什麼人真得值得信任、依賴?只可惜她孤身在金陵,身邊並無兄弟姐妹可用。

  當然了,這些宗室南歸後,因為身上都打下「附逆」的烙印,與朝臣以及自詡清流士族之謂的江東世族宗閥格格不入。

  清陽心想她需要這些人,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叫他們也知道,唯有在她這裡才會得到重用,才會恢復往日的榮光,並不需要擔心他們中有多少人會投向黃娥那賤婢。

  想到這裡,清陽又說道:

  「無論是刑部、大理寺,還是御史台,都有棠邑之私吏滲透,哀家覺得非常之時,涉及此事之詢查,皆由楊恩率內侍府負責,諸卿可有異議?」

  「太后,此事……」

  清陽提及此議,實際是在內侍府之下重開縉雲司,以掌握監察朝野官吏之權,雖說楊恩乃是執掌內侍府的大臣,卻不想再開惡例。

  「楊侯爺,你身為內侍大臣,這事暫且還是聽一聽沈相、壽王爺是什麼意見。」清陽截住楊恩的話頭,不叫他發表意見,而是看向楊致堂、沈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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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3: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一十三章 幽宮

  沈漾雖然沒有再提請辭告老之事,但他此時怔怔坐在那裡,一時間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眾人都擔心他受秦問之事打擊太大,這時候都看向楊致堂,看他對這事有什麼意見。

  杜崇韜之妻德清老郡主就在內侍府任事,他也不便多說什麼。

  「這事遵照太后的懿旨,也無不可,」

  內侍府目前主要是楊恩與宗室耆老、宗室婦執事,楊致堂今天受到的震驚已經夠多了,一時間無法思慮太細,但在在大臣與宗室之間,他還是天然偏向於宗室,自然不會反對加強宗室的權柄。

  而長信太后能與棠邑切割關係,即便稍稍強勢一些,他也不會特別在意。

  再說了,長信太后再強勢,還能比福王繼位後的黃家更強勢?

  楊致堂也不想別人在這事上糾纏,岔開話題說道,

  「當前更緊要的還是要搞清楚韓謙是不是真去了河洛,搞清楚梁帝請韓謙率兵進入河洛的真正意圖是什麼?」

  今天大家內心受到的衝擊夠多了,但其他的都還沒有這個真假莫辨的消息衝擊更大。

  「梁帝有沒有可能真的病入膏肓,而長子洛王又身遭毒創,在強敵環伺河洛之際,才不得不託孤於棠邑?」張潮遲疑的問道。

  「倘若只是受梁帝託付以護孤小,韓謙何需將赤山會這些年隱藏的實力暴露出來,還要將這些人馬都集結到棠邑、東湖?」鄭榆搖了搖頭,覺得整件事裡還有太多的疑點,說道,「我覺得韓道銘的話不足信。」

  「梁帝病危託孤或許不假,只是韓謙未必就甘於如此,或有更大的野心也說不定?」杜崇韜蹙著眉頭說道。

  他當然也不會相信僅僅是單純的託孤,作為統兵多年、早年甚至與李遇等人齊名的大楚宿將,他更相信對軍情及基本勢態的判斷分析。

  目前除了一部分棠邑水軍與赤山會人馬在南線集結外,棠邑真正的精銳步卒主力都部署在北線或西北翼。

  除了直接進入河洛的近兩萬精銳外,孔熙榮所部能從鄧均兩州徵調多少投附兵戶餘丁實際是未知數,並無棠邑虛誇的一萬兩千人之多,但杜崇韜能肯定至少有兩萬人馬是從淮西境內調過去的精銳。

  還有一點就是在長信宮大殿之中,長信太后所提及的。

  周炳武、張蟓、趙臻在襄北有八萬多兵馬,信王楊元演在楚州有三萬多精銳戰兵,而他們在京畿附近最快也能集結六七萬兵馬。

  在這種勢態下,他實在很難相信韓謙此時真對金陵有什麼覬覦之心。

  即便韓道銘的話絕不能輕信,但除了「梁帝病危」這個之外,杜崇韜也看不到有其他合適的理解能解釋當前的勢態,但一定要說韓道銘有什麼隱瞞,他覺得韓謙親自統兵進入河洛,動機應是不純。

  這樣才能解釋棠邑為何要千方百計的隱瞞真相,卻又不惜使赤山會人馬全部暴露出來,也要往棠邑、東湖及淅川等地集結。

  說白了就是擔心金陵及楚州會拖他的後腿而已。

  杜崇韜的話,頓時叫眾人陷入沉思之中,都禁不住在想這一猜測的可能性以及後續對大楚的後果及影響。

  楊恩這時候卻蹙著眉頭,遲疑的沉吟道:「倘若說梁帝所謂的託孤,是徹徹底底的要將河洛交給韓謙,甚至使梁國將吏直接奉立韓謙為新主呢?」

  「怎麼可能?」杜崇韜下意識便搖頭否定楊恩的猜測,沉吟道,「朱裕有三子在世,梁帝哪有不立其子而立外人的道理?而梁國名臣宿將皆在,又哪有不奉立朱裕之子,而迎立外人的道理?」

  鄭榆、張潮、鄭暢等人,也都搖頭,覺得楊恩這一猜想,太匪夷所思了。

  「敢問楊侯爺,為何有此一說?」

  與張憲等尚書省及內侍府諸吏站在眾人的周啟年,這時候忍不住站出來問道。

  杜崇韜與楊恩的猜測,都能解釋當前的勢態,但對接下來的勢態影響,將有天壤之別。

  倘若如杜崇韜所想,梁帝僅僅是尋常意義上的託孤,韓謙卻妄圖有逆取之野心,即便韓謙能僥倖成功,但在蒙兀人及東梁軍的軍事壓迫下,也不可能在河洛地區站穩腳,最終只可能是多得數十萬軍民,倉皇撤回到淮西來。

  這樣的形勢,對金陵來說,並不算多壞,甚至後續還需要棠邑繼續頂在北線,去抵擋蒙兀人的南侵。

  倘若如楊恩所想,那對金陵來說,就有些太不妙了。

  即便周啟年也覺得楊恩所言不太可能,但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想比較楊侯爺的猜測,韓謙此時應該更不會擅取逆取河洛的野心。」沉默許久的沈漾,這時候聲音沙啞的說道。

  沈漾是心灰意冷,但不意味著基本的判斷力就不存在了。

  楊恩與杜崇韜兩人的猜測,都相當匪夷所思,但一定要在這兩個猜測之間做取捨,沈漾更傾向認可楊恩的猜測。

  聽沈漾這麼說,周啟年也是一驚,禁不住想,他們都能想到韓謙此時逆取河洛的後果是什麼,韓謙他自己怎麼會想不到?

  然而事實真如楊恩所言嗎?

  楊恩輕嘆一口氣,說道:「失雍州、汴京,梁國已成殘梁。倘若韓道銘說朱裕病入膏肓及梁洛王朱貞受毒創之事皆是真的,朱裕擔心他身故之後,河洛難以獨守,能做的選擇並不多。而他僅僅是想託孤於韓謙,甚至想要將殘梁的軍政暫時託付給韓謙統攝,他必然能想到可能會發生的結果:一,韓謙未能守住河洛,殘梁勢力南逃,必然要併入河洛;第二,韓謙守住河洛,待其幼子長成之後還政其子;第三,韓謙取而代之。對韓謙來說,即便有取而代之的野心,不會選擇這時倉促行事,守住河洛之後,他有更多的時間去拉攏、分化梁國故吏。而對於梁帝朱裕而言,他倘若真有心想著韓謙日後能還政其子,那他遣使見韓謙之際,更應遣使入金陵,使我等制衡韓謙的野心……眼前諸事,依我拙見,梁帝乃一代雄主,時運是有不濟,但他謀事非常人所能料也,我等則不能以常人視之。他或許已料得即便暫使韓謙統攝河洛軍政,卻並不能解決棠邑與河洛之間的不諧,也就不能從根本上化解殘梁所面臨的危局,遂有使殘梁將吏迎立韓謙、合兩家之力以御胡虜的想法吧,這也應該是韓謙這一個月來,為何千方百計要隱瞞他率部前往河洛真實目的的意圖所在?」

  「梁國將吏怎麼可能甘願迎立韓謙?要知道棠邑之新制,與殘梁之舊制相悖太多啊……」張潮猶覺得不可能,質疑道。

  「此前河淮諸戰,顧騫、韓元齊、陳昆、雷九淵等殘梁將吏皆受棠邑恩惠不說,而這些人物,也並非抱殘守缺之輩,」楊恩說道,「倘若我是梁國將吏,梁帝病危,洛王亦難存,迎立韓謙實是再現實不過的選擇。至於新制、舊規,庸人或擾之,但真正來說,不是能活下來更重要嗎?難不成顧騫、韓元齊、陳昆、雷九淵他們以為投附蒙兀人或東梁軍,能有更好的結果?」

  「是或不是,派三人分頭去見韓道銘、雲朴子、秦問便可,」杜崇韜多少有些為楊恩說服,斷然說道,「真要是如楊侯猜測,我們便以此猜測試他們,他們三人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不露出來……」

  沈漾神色凝重的點點頭,朝長信太后說道:「請太后下詔,著人去見韓道銘、雲朴子、秦問三人……」

  清陽怔然坐在御案之後。

  她這時已然信了楊恩的猜測,因為只有如此,才能解釋為何韓謙明知道她會選擇與棠邑切割,還會千方百計的著人教她如何借內侍府掌握主動。

  楊恩的猜測為真,即意味淮西也將併入西梁國,使得西梁國的疆域直接與金陵相江相望,這是金陵諸人誰都不願意看到的局面。

  而雙方倘若不惜刀兵相見,局勢又將為如何演變?

  棠邑集結數萬水軍人馬於東湖、棠邑,朝廷直接掌握的諸部兵馬,如侍衛親軍、右龍武軍以及左武驤軍,只能固守京畿及兩翼的宣池蘇的長江中游南岸地區,但由於合併棠邑之後的西梁軍,戰略重心必然要放在北線防禦蒙兀人及東梁軍,這時候朝廷想要奪回淮西,除了使楚州軍從東翼進攻淮西,還能調到招討軍從西翼進攻鄧均、淮西等地。

  然而這個局面又絕非是她所願意看到。

  除了楚州軍乃信王楊元演親率之外,此時倘若要令招討軍從西翼進攻淮西,必然要以駐守隨陽及樊城的右武驤軍為主;而右武驤軍及都指揮使趙臻又是信王楊元演的嫡系。

  倘若最後乃是信王楊元演的嫡系兵馬為主,打下並佔領淮西,這難道是他所願意看到的局面?

  沈漾、楊致堂、杜崇韜等人之前不敢輕議廢立,主要還是擔心會為韓謙所趁,但倘若他們看到棠邑與河洛合併之後,韓謙不得不將兵馬的重心放在北線防禦蒙兀人,他們必然就沒有那麼擔心了。

  這時候他們倘若想奪回淮,無論是為了師出有名,又或者說是為了爭取江東世族宗閥能全力支持出兵,說不定會直接將彬兒趕下皇位!

  想到這裡,清陽背脊竄起一股股寒意,她怔怔坐在那裡,當下也只能順著楊恩、沈漾的語氣,著他們從內侍府選派三名老成幹練的宗室耆老,分頭去找韓道銘、雲朴子、秦問探口風。

  說實話,只要思路不被干擾,轉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再不可能、再匪夷所思的猜測,也會挖掘到更多的蛛絲馬跡。

  派出去試探口風的人,很快也都趕回崇文殿,楊恩、杜崇韜一一詳問他們試探三人口風的細節,事實也確實不容他們樂觀。

  眾人面面相覷的坐在大殿之中,聽著早春的寒風在殿頂呼嘯。

  聽著沈漾、楊恩、楊致堂、杜崇韜坐在大殿之前商議各種對策,清陽也心煩意亂,說道:「諸多事還是猜測,但除了著右龍武軍都指揮使、新安侯楊帆從潤州調遣一都兵馬北上,加強棠邑以西的揚州防守外,其他事或暫不宜輕舉妄動——諸卿以為如何?」

  「雖然不宜輕舉妄動,但除了京畿之外,隨陽、樊城以及楚州、新陽等地都要做最壞的打算。」沈漾、楊致堂、楊恩、杜崇韜等人堅持道。

  他們都已經被棠邑戲弄了逾一個月,即使他們不願撕破臉,這時候也必然要做好撕破臉的準備。

  要不然的話,難不成他們要等到梁國將吏迎立韓謙為新主的消息分佈於世之時,眼睜睜看著韓謙將淮西這一重鎮從大楚疆域挖出去,併入西梁國?

  見諸人堅持,清陽見黃蛾這賤婢沒有吭聲,她也不會逆違這麼多人的意志,說道:「便諸卿速速擬定條陳,交由哀家與明成太后裁定……」

  …………

  …………

  擺駕回長信宮,照顧彬兒在內殿睡好之後,清陽親自確認門窗都從內側關實,才身疲力竭的走回寢殿。

  驀然間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寢殿門口,清陽秀眉怒蹙,冷眼盯著那年老宮侍,示意左右先退下。

  「遵太后吩咐,宮裡有七名礙眼的奴才,都到張大人、姜大人那裡為先帝守陵了,老奴特來跟太后言語一聲,明天也會出城去皇陵。」年老宮侍跨侍跨入寢殿,躬著身子回道。

  「宮裡真就只有七個是你們的人嗎?」清陽冷聲問道。

  「太后都已下詔著內侍府將一切與棠邑有牽扯的人從宮裡朝中清除出去,太后還有什麼難以心安的嗎?」年老宮侍反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我以前怎麼對你沒有印象?這次要不是你主動走出來,內侍府真要清查內外廷與棠邑有牽扯的侍吏,也未必就能察覺到你的存在吧?」清陽盯著年老宮侍,問道。

  說實話她這半年來也是暗中留意宮裡可能與棠邑有牽扯的人,她身為兩宮太后之一,也能調閱各種機密文檔,但眼前這個年老宮宦從來都沒有出現在她的視野之內,似乎從現有的資料看不出他與棠邑有半點牽扯。

  「老奴以前確實不能算韓侯爺的人,但河洛、棠邑從今往後皆奉韓侯爺為新主,老奴也就成韓侯爺的人了——內侍府倘若僅僅是從與棠邑有牽扯這條線盤查下去,確實未必就能察覺到老奴的存在。」年老宮侍笑著說道。

  「你是承天司的蟄虎?」清陽倒吸一口涼氣,盯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顫巍巍六十多歲的老宦,沒想到他竟然是梁國潛伏在金陵城的密間。

  而韓謙這次沒有叫更容易暴露的人與她接觸,而是著這名老宦站出來,這也無疑證明河洛與棠邑的合併早就在推進之中了。

  「老奴不打擾太后歇息了,明天會自去皇陵,不會再來叨擾太后。」老宦行過禮,便要告辭離開。

  「你說河洛及棠邑從今往後皆奉韓謙為新主,是說韓謙已經在洛陽登基繼位了嗎?」清陽忍不住問道。

  「今日凌晨就有飛鴿從洛陽傳書回金陵,韓侯爺九天前就到洛陽了,我家陛下四天前在洛陽行禪讓之禮,韓侯爺也已正式成為大梁國主——昨日我家陛下在龍門山潛溪寺不幸病歿了……」年老宮宦抹著情不自禁流下的兩行濁淚,站在燈燭下,說道,「說起來老奴與太后也算是故人。老奴與家兄雷九淵早年乃是東都神陵司的小宦,東都數百年繁華皆毀於戰事,百餘萬口民眾十不存一,老奴與家兄心灰意冷,寄身桃林山裡耕讀為生,陛下出鎮洛陽時,老奴與家兄才效力陛下帳前。家兄替陛下打理承天司的事務,老奴則一心嚮往江南繁盛,這些年便一直居於大楚宮禁之中修生養性……」

  「韓謙到底想做什麼?」清陽問道。

  「與其問韓侯爺想做什麼,不如問我家陛下想做什麼?」老宦說道,「韓尚書剛才在崇文殿所言九真一假,沈相、壽王他們大體猜測到實情,但還有一點絕沒有料想到——或許還要過五六天才能驗證消息。」

  「哪一點沒有料想到?」清陽遲疑的問道。

  「洛王殿下此時正在商洛,非但未受毒創,相反身子還好好的,是我家陛下料定河淮大局非韓侯爺不能力挽狂瀾,才有此驚人之決定……」老宦說道。

  「……」清陽愣怔在那裡,心裡暗想,大概叫滿朝諸公敲破腦袋都不會以為梁洛王朱貞此時還安然無恙吧?然而她一時也無法確認老宦所言便就是真的。

  「我家陛下不立洛王殿下,而使諸將吏迎韓侯爺入主河洛,太后還擔心韓侯爺有什麼不能對外人說的野心嗎?」老宦繼續問道,「難道太后還不明白,韓侯爺與太后一直以來都不是敵人。」

  清陽悵然想了片晌,但下一刻聲音又轉為清冷,說道:「只怕形勢到那一步,韓謙也會身不由己吧?」

  「這不是形勢還沒有到那一步嗎?」老宦笑著說道,「老奴斗膽問一問太后,是韓侯爺居守河洛、淮西,太后能更安心呢,還是叫信王楊元演得淮西,使兩淮及荊襄連成一體,太后更能安心於大楚皇宮之中?」

  「哀家可以容你留在宮禁之中,但大楚皇宮之內到底還有多少你們的人,哀家要看到名單——倘若內侍府查到你有什麼隱瞞,到時候你莫要怪哀家心狠手辣。」清陽冷冽的說道。

  「身為蟄虎是一件很寂寞的事,世間還真沒有幾人能堅持這些多年,何況大楚皇宮這些年來多次經歷大變,故人更是凋零不堪,目前宮裡就僅有老奴雷成是承天司的故人,」

  老宦看著案台前的燭火,幽幽的說道,

  「不過在宮外,天祐帝時的長公主附馬蔡宸大人,早年其父蔡之煥被天祐帝賜以滅族之罪,唯蔡宸乃是長公主附馬得免一死——即便被逆後擄往壽春,他不屑附逆后及徐氏,卻願意為我家陛下所用……」

  蔡宸乃是天祐帝的妹婿,前年梁楚議和時,他與諸宗室子弟是直接從壽春南歸金陵。

  金陵懷疑這批宗室子弟難免有人會被徐明珍收買,清陽卻沒有想到蔡宸竟然早就被梁國收買,一直暗藏在壽春盯著徐明珍的一舉一動;之後又因為隨宗室南歸,潛伏到金陵來了,甚至還作為宗室耆老,在內侍府任事。

  蔡氏當年牽涉一樁逆案,滿門抄斬或流放,當時朝中很多王公大臣,包括徐氏、信王楊元演、壽王楊致堂等人在內都選擇落井下石,清陽甚至還想著先用蔡宸主要負責對棠邑故吏的清查,之後再叫他負責監察朝野官吏。

  誰能想到他會有問題?

  「除了蔡宸之外,承天司還有多少暗樁藏在皇城之中?」清陽抑住內心的震驚,問道。

  雷成說道:「這次隨天祐帝孫楊汾南歸的諸人裡有兩名小宦,也願為我家陛下所用。除此之外,由於棠邑與河洛才剛剛著手合併,老奴這時也不知道棠邑秘司會不會留有些人在太后身邊。不過,經過內侍府這番清理,即便還有棠邑秘司的人,也必然不會有幾個了,過段時間,等局勢穩定下來,太后或可寫一封秘信,親自向我大梁新主詢問這事……」

  「等局勢穩定下來?這局勢要如何才能穩定下來?哀家即便不願擅興兵戈,但哀家一個婦道人家,身邊沒有一人可信,生死都岌岌可危,說什麼話真能管用?」清陽幽幽嘆道。

  「我家陛下使諸將吏迎立韓侯爺為新主,也絕非要在江淮製造兵禍,諸多佈置,也都是極力避免這一局面的產生,太后只需要引勢利導便可。」雷成說道。

  「梁國能學蜀國,向大楚稱臣嗎?」清陽盯住雷成問道。

  「太后若一意促成此事,又有何不可?」雷成說道。

  清陽沉吟片晌,才毅然說道:「隨帝孫楊汾南歸的那兩名小宦,你找機會將他們都安插到明成宮去,替哀家盯住那個賤婢的一舉一動!你以後與蔡宸就留在哀家身邊,但凡有與韓謙那邊有任何聯絡,都需要叫哀家知曉,我也會安排人服伺你們……」

  「謹遵太后懿旨——太后需要老奴與蔡宸,老奴與蔡宸便在;哪天太后嫌老奴、蔡宸礙眼了,老奴與蔡宸也知道分寸,絕不會成為太后的障礙。」雷成行過禮,便離開寢殿,隱藏在寒風呼嘯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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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四章 新都洛陽

  龍門山潛溪寺前,韓謙身穿素服袖手而立,眺望伊川河冰雪覆蓋。

  郭榮、馮繚、溫暮橋、周憚、韓東虎、顧騫、朱玨忠、雷九淵、陳由桐、陳昆、沈鵬、郭卻、王轍以及文瑞臨等人站在他的身邊。

  數百侍衛騎兵身穿青黑色戰甲,守衛潛溪寺內外。

  雖然已經進入二月,江南已是早春時節,但河洛天氣稍稍緩和了三五天,陡然間又寒風吹朔,滴水成冰,大雪猶紛紛揚揚,似為一代雄主朱裕的辭世而天地變色。

  韓謙秘密進入洛陽城已經有十天,但其時朱裕已經陷入彌離,一直到五日之前才迴光返照、清醒過來。

  朱裕堅持身前就行禪讓之禮,使雷九淵、顧騫、朱玨忠、荊浩等將吏在洛陽城中尊立韓謙為國主,而非他身故之後使韓謙在他柩前繼位;朱裕也特地將自己降封武威公,降封朱貞諸子為侯。

  而在快速完成禪讓之禮後,朱裕又與韓謙乘車馬游伊川河,停於潛溪寺,於昨日凌晨時分溘然辭世。

  雖說照朱裕的遺願,將他的靈柩停於潛溪寺,不舉辦大喪,但韓謙還以天子大喪之禮、謚朱裕為大梁武皇帝,他與諸將吏皆穿大喪素服。

  初戰淅川城下,初識江漢之畔,再見巢湖水岸,皆是匆匆,伊川河踏冰而行,得聚三日,但心間依舊悵然,韓謙這一刻心裡也禁不住想,要是當初在龜山之中答應朱裕的邀請,此間的山河又將是何等的情景?

  「君上……」

  顧騫追隨朱裕逾二十年,從壯志之年到兩鬢生滿華髮,看著正值壯年的朱裕溘然辭世,他的心情比誰都不好受,但強敵環伺,與楚廷又有決裂之憂,此際絕非沉湎悲慼之時,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新奉之國主立時做出決斷。

  給降封寧北侯朱貞報喪的信使,昨日已經出發,雙龍溝棧道趕往華陽、商洛,但朱貞願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願不願意遵照朱裕的遺詔前來洛陽覲見新的國主,還是未知之數。

  人心是最難揣測的。

  雖然顧騫自幼教授朱貞蒙學、經義,但朱貞心裡對其父朱裕如此安排,到底有沒有怨恨,或者說即便有怨恨但能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是顧騫乃至他的外祖父陳由桐,此時都無法預料的。

  甚至朱裕身前堅持將朱貞留在商洛、不召回洛陽,以及堅持要韓謙北上之前,就派嫡系兵馬進駐商洛,也是防備自己的兒子朱貞會有可能成為禪讓的障礙。

  顧騫不懷疑韓謙的胸懷以及善待朱氏宗室的誠意,但倘若朱貞堅決不接受這樣的結果,韓謙必然也要用武力解除朱貞的兵權,確保關中南翼商洛一線保持平穩的過渡,不發生大的變故。

  蒙兀人、東梁軍肯定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再次舉兵進攻河洛,而金陵諸人會不會接受這樣的現實,會不會趁蒙兀人、東梁軍大舉進攻河洛之機出兵收復河西,此時也是未知數。

  此外,遣使前往梁州及蜀中見李知誥、王邕,能否成功說服李知誥、王邕,也是最終決定金陵動向的主要因素,但這時候也還是未知數。

  顧騫以及馮繚等人最初一度想著建議暫緩禪讓甚至秘不發喪,想著以便能拖延三四個月的時間,但事實上烏素大石、蕭衣卿並不是那麼好欺騙的。

  甚至在韓謙發出動員令,著孔熙榮在鄧均兩州大舉擴編,以及周憚、馮宣等人率棠邑軍精銳,走嵩南棧道進入河洛之際,佔據雍州的蒙兀兵馬以及佔據滎汴的東梁軍就隨之動員起來。

  大量的糧秣、精壯分作兩路,一路從太原、上黨、河中往雍州集結,一路從河朔、青淄、徐泗等地往汴滎、孟州集結。

  此外,也有明確的消息證實蕭衣卿此前已經進入雍州城,並頻頻派使者趕往岐州,秘密會見趙孟吉、王孝先二人,不排除趙孟吉、王孝先二人會先率部進攻商洛或華州、潼關。

  除了南線各勢力的緊急聯絡、談判,除了河洛兩翼的戰事亟需安排,除了梁國故有將吏的人心慌亂亟需安撫外,還有一件事也需要馬上做出決定。

  十數萬軍民從汴京撤出之後,大梁已失國都,而短時間內也沒有奪回汴京的希望,目前迫切需要確定新的國都所在。

  之前數日,韓謙皆與朱裕在一起暢談古往今來,顧騫、雷九淵他們與隨韓謙北上洛陽的馮繚、郭榮、溫暮橋、周憚等人多次討論過這個問題。

  洛陽除了三面環敵之外,朱裕身前也沒有明確要將洛陽定為國都的意思。

  而賈魯河、沙潁河洪水滔滔,虎牢關以東的滎陽城還在東梁敵軍的控制之下,河洛地區與許汝等地,僅僅依靠險陡、狹窄的嵩南棧道聯絡,大股人馬與大宗物資的通過,都極其不便。

  這諸多限制,決定著洛陽並不適合作為新的國都所在。

  而即便不去考慮金陵諸人的感受,此時作為棠邑制置府的東湖(歷陽)又太過偏南側了一些——事實上河朔劇變之後,棠邑的軍事重心全面北移,這兩年韓謙留在歷陽的時間都佔不到三分之一。

  考慮到河洛與棠邑的融合進程,考慮到楚廷可能會有的強烈反應,兼之考慮到要同時抵禦蒙兀人及東梁軍,顧騫、雷九淵與郭榮、馮繚等人私下討論許久,都覺得新都定於壽春,更適合兼顧南北。

  韓謙或許暫時還需要親自留在洛陽督軍,但中樞機構必須要立即在新都運轉起來——還有一點,就是從汴京南撤的軍民中,大部分乃是將吏家小、親族,即便說得難聽,將這些家小、親族作為人質,遷到淮河以南的壽春安置,至少短時間內能保證守禦河洛的六萬梁軍將卒的人心穩定,不會出現大規模的投敵事件發生。

  「定都壽春嗎?」

  聽顧騫說及定都之事,韓謙喃喃自語,站在潛溪寺前眺望北面的川河冰雪。

  他們所站的位置,距離洛陽城南城門僅十二里,甚至能眺望到從洛陽城西側往西北而去、最後經偃師、鞏縣境內匯入禹河、此時為冰雪覆蓋的河道。

  韓謙半晌之後,緩緩說道,

  「洛陽形勝,天下之中,北依黃河,南望嵩岳,西出崤山,東走虎牢,伊洛清波,邙山蒼茫,我得之而不居之,不僅是暴殄天物,也有負朱裕兄對我的厚望——這個問題,你們都不要堅持了,我與朱裕兄這數日也有過討論。雖然定都洛陽,暫時會有很大的困難要克服,但定都於此,除了我要向天下表明抵禦胡虜,恢復大梁故土、河朔漢服的心志外,還有諸多我們所不能忽視的優勢所在,也能最大限度的消弱金陵的敵意……」

  這些年韓謙也是苦讀地誌史學,對天下雄鎮之地的形勝地略,也都了熟於心,此時也是款款與眾人說來。

  兩千前,西周代商,為控制東邑,於嵩岳之北、洛水河畔建造王城與成周城,是洛陽建城立都之始;周平王元年東遷洛邑,開啟東周世代;秦莊襄王元年在洛陽置三川郡;漢王元年項羽封申陽為河南王,居洛陽;漢高祖五年,初都洛陽,後遷長安,改三川郡為河南郡;漢光武帝建武元年定都洛陽,改洛陽為雒陽,更河南郡為河南尹,而到漢永和五年,河南尹便統計有戶二十萬八千四百八十六,有口一百零一萬零八百二十七。

  黃初元年,魏文帝曹丕定都洛陽,變雒陽為洛陽;泰始元年,西晉代魏,仍以洛陽為都;太和十八年,孝文帝遷都洛陽。

  隋開皇元年,在洛陽置東京尚書省;大業元年,隋煬帝遷都洛陽。

  前朝自高宗始仍以洛陽為都,稱東都;天寶年間,改東都為東京;武則天光宅元年,改東都為神都。

  前朝末年,洛陽毀於戰火,民十不存一,而待朱裕初封洛陽,十年經營,梁重新設置河南府,轄河南、洛陽、偃師、盧氏、桃林、熊耳、澠池、新安、鞏、伊川、嵩南、陽城等十三縣,人丁繁盛之際,一度再度坐擁近百萬丁口。

  經歷這幾年的戰事摧殘,但併入華州、潼關等地,河洛之地除駐軍之外,猶有七十萬人丁。

  除了人丁繁盛之外,地處黃河中游以及位於淆、嵩、邙、熊耳、伏牛諸山脈之間的河洛盆地,可耕種居住面積廣達四千餘平方裡。

  盆地內南北高,中間低,略呈槽形。北部為邙山黃土丘陵,中部是伊、洛河沖積平原,南部為萬安山低山丘陵和山前洪積沖積坡地,土地肥沃,氣候溫暖,物產豐茂,能保證有足夠的糧食產出,亦繁衍出如此密集的人口。

  而四周相對封閉的地形,不僅有利於軍事防衛,同時四周地形又是從高嶺到低山再到平原呈三級地形緩降分佈,其間溪河縱橫,而水量充沛且落差均勻。

  在有更選進的動力源之前,想要發展初級工業體系,離不開大規模可利用的水力資源。

  韓謙早年將東湖作為棠邑重心打造,即便收復淮西之後,猶沒有將制置府遷往地勢更平坦、四周擁有更多農耕糧田的巢州城。

  這除了東湖除了造堤圍湖能開墾大量的糧田以及城市發展用地外,更主要的還是東湖南臨須濡山、北據青蒼山,沿坡修造堰壩,能開發大量的水力資源可供發生初級工業所用。

  這是純粹平原地區在新的動力源大規模推廣之前,所不具備的優勢。

  這也是將定都洛陽,比定都壽春不容忽視的一個優勢條件。

  淆、嵩、邙、熊耳、伏牛諸岳,煤鐵儲藏也極豐裕。

  雖說數年戰事,令河洛農耕及匠工生產破壞極大,甚至大量的匠工都被梁師雄虜走,但諸多工坊的基礎還在,韓謙只需要從淮西、敘州等地抽調數千成熟的匠師、匠工過來,就能很快恢復河洛地區早年在朱裕手裡就初成規模的工造體系。

  而事實上,第一批隨韓謙北上的人馬裡,就有兩千人馬規模的匠師營,囊括目前棠邑所有工造類別的工師、匠師以及一部分從歷陽學堂提前結業的學子,都可以隨時安排下去……

  新都定於洛陽,也是朱裕的遺願,只可惜之前梁軍殘破,河洛諸城新陷,他便病入膏肓,還沒有機會著手安排諸多事。

  至於如何在即便爆發的戰事之餘安定人心、軍心,韓謙也與朱裕身前這最後幾日有過討論。

  他並不覺得將從汴京南撤的十數萬民眾進一步南遷到壽春為質,就真能安定住人心。

  河洛與棠邑要全面融合,韓謙這些年在棠邑全面且深入推行的新制,與梁國舊制截然不同,這是誰都無法忽視的事實。

  朱裕身前能眾人迎立韓謙為新主,理法之事變得不甚重要。

  而梁高祖朱溫早年就是流民軍將領出身,他與麾下將吏初期就極敵視清流士族,當年在白馬驛,除大誅前朝宗室子弟,前朝士族也是人頭滾滾落地,才會蕭衣卿等衣冠士族北逃附胡。

  顧騫、陳由桐、荊浩、荊振、陳昆以及韓元齊等人的出身都不高,並沒有形成極其頑固的舊有理法觀念,這點跟江淮,特別是江東的地方勢力有著極大的區別。

  廢除奴婢賤籍,但允許僱傭役婢,以及廢除嫡庶之制,當前也不會直接衝擊到大梁將臣現有的利益。

  當前河洛風雨飄搖不定,地方勢力甚至都不願子弟入仕,因此對廢除恩蔭之制以及新的取仕、將官升授之制,也不甚在意。

  然而涉及到土地,卻是繞不開的問題。

  這不僅是河洛地方勢力的根本,也是棠邑新制與梁國舊制的根本區別所在。

  顧騫、陳由桐、荊浩、荊振、陳昆等一大批人,包括沈鵬、文瑞臨、趙慈等承天司的悍吏以及早年編入玄甲都、之後遍佈大梁禁軍的武官將領,作為嫡系,大多數人都主要是朱裕經營河洛時期追隨其左右的。

  他們即便有相當多的人在後期,舉家遷入汴京,但家族都還紮根在河洛,可以說是河洛地方勢力的代表。

  他們作為梁國的新貴,出身不高,但受千百年來根植於人心深處的思想影響,求田問舍幾成本能;而梁高祖朱溫在世,更多時候也都以田宅賞賜有功將吏。

  朱裕登基繼位後,即便認識到棠邑新制優勢,但忙於南征北戰,一時也沒能從根本上改變這點。

  除了顧騫、陳由桐、荊浩、陳昆等家在河洛地區都佔有大量的田宅,乃是河洛的土地新貴外,以韓元齊為首的蔡州軍將吏,則又與蔡汝及潁陳等州的地方新貴勢力糾纏極深。

  清丈田畝、攤丁入畝等事反倒好執行。

  這兩年為籌措軍資及賑濟災民的糧穀,朱裕對河洛、潁蔡等地不得不加征極高的田賦丁稅,對田畝的清算就極嚴格,照棠邑的相關新政執行,甚至會使得地方新貴勢力所承受的賦稅有所減輕。

  最大的問題是棠邑的限田令以及軍卒配田。

  目前棠邑諸州縣,舊有的地方勢力幾乎都被摧毀——洗向楊等敘州大姓早期也在徹底的軍事失敗後,就被韓謙徹底拆散掉,洗尋樵、馮璋等人都順理成章的接受了新政;棠邑軍中,無論基層武官胥史還是中高級將臣,限田標準與普通軍卒一樣,按戶佔田都不得超過三十畝。

  照這個標準,梁軍之中隊率一級的基層武官,可能大多數人都要超了。

  早年梁軍照首級功授勳賜田,這決定以軍功提拔上來的基層武官,僅軍功賜田直接成為中小地主,更不要說後期幾成本能的兼併,更不要說梁軍之中的中高級將吏了。

  即便不說從龍擁立之功,韓謙要依託顧騫、荊浩他們以及他們的子弟、族人以及各級武官將領守禦河洛、抵禦胡虜,依託他們推進兩軍的融合,甚至要讓新制在河洛地區紮根下去,就不能直接而粗暴的剝奪他們已有的、並且已經經營一兩代人的田宅。

  然而,韓謙早年在組織赤山軍時,曾宣稱要使天下人耕者有其地、居者有其屋,這也是韓謙這些年在敘州、在淮西推動新制的根本,也是棠邑軍戰鬥力的保障。

  梁軍現有的八萬疲弱兵卒,一部分是奴婢以及無地貧民出身、被地方勢力推出來以充兵役、徭役的鄉兵,一部分是家小從汴京南逃、已失立足之地的原大梁禁軍將卒。

  可以說梁軍現有的八萬疲弱將卒,其家小絕大多數在河洛等地都無立足之地。

  而連續多年的苦戰,以及當前惡劣的形勢,叫這些疲弱之卒士氣低沉。

  韓謙暫時可以不去管河洛境內的中下層貧民,甚至新舊制統一的事情都可以暫時做一些妥協,但要在當前這麼複雜及凶險的局面下,將梁軍現有的將卒戰鬥力及士氣激揚起來,也必然要在河洛及蔡汝等地,拿出大量的田地分配給梁軍將卒家小耕種。

  面對這樣的矛盾,韓謙思慮再三,也只有贖買之策能行,而且是先從梁軍高級將吏那裡進行贖買。

  當然,韓謙現在是拿不出數百萬乃至上千萬緡的錢物去贖買這些田宅的,他能拿出來的,只有他私人在工造局、敘州官錢局以及赤山會所佔的一部分股數。

  此外,山澤之利及鹽鐵茶酒榷賣,傳統上是隸屬於內廷的私產,這使得朱裕早前在河洛等地所開採的礦場以及建成的工坊,也都歸屬官辦。

  韓謙也計畫將這些以及這兩年將計畫興建的礦場、工坊都折成股數,用以贖買梁軍高級將吏及家族手裡的耕地,先行分配給梁軍最底層的無地兵卒。

  國都定於洛陽,並從高級將吏及家旋手裡贖買耕地,分配給梁軍底層將卒,並使梁軍底層將卒紮根於河洛,這不僅有利於安定將卒之心,也要避免河洛乃至蔡許等州的地方勢力心思不定、首鼠兩端,也就此解決梁軍將吏對新舊制融合的猜疑。

  聽韓謙說及這些,顧騫、朱玨忠、陳由桐、荊浩、陳昆等人皆深表贊同,不得不承認韓謙的考慮,要比他們更深入。

  棠邑以工礦之利,奪江淮近半積餘,以及這些年喬陳等與韓氏有姻親關係的宣歙世族,也都主要是以入股官錢局的形式,融入棠邑,他們心裡都是清楚的。

  顧騫等人很清楚當前的局勢有多危急,也清楚一旦地失人亡,什麼都將化為泡影、烏有,他們這樣的人物,怎麼自然不會這些事情上糾結太多?

  他們甚至也知道朱裕在世時就曾考慮直接征沒一兩百萬的畝田宅,用以安置將卒家小,而朱裕不會考慮贖賣,也沒有條件去搞什麼贖買,只會利用他在軍中的威信,直接壓制反對的聲音推行此策;他們甚至對此也是支持的。

  熬過眼前的難關,才是最重要的。

  當然,他們數人有這樣的認識,並不代表河洛之間所有的梁國新貴勢力以及整個中下層將吏群體都有這樣的覺悟,更不代表河洛間心思不定的其他地方勢力,願意做出這樣的犧牲。

  韓謙在梁軍將卒以及河洛地方勢力之中,暫時顯然是沒有朱裕的聲望跟威勢,他們相信現在韓謙提出贖買、定都、配田諸策,能較好的解決很多問題。

  他們相信據此能更好的說服家人、族人,更好的去安撫部屬以及地方勢力擔憂以及躁動的心思,避免更大的混亂發生。

  當然了,十數萬軍民,包括顧騫等人的家小親族,從汴京成功撤出,就是三個月之前發生的事情,再薄情寡義,也很少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徹底忘卻棠邑不遺餘力出手相援的恩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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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一十五章 兵鋒

  邙山乃秦嶺餘脈、崤山支脈,自東往西,凡三十三座峰嶺,經鞏縣、偃師、孟津、洛陽、新安、澠池六縣,三百八十餘里,橫亙於禹河南岸、河洛盆地的北翼,北望襄山(中條山)。

  邙山地勢談不上多險峻,山嶺高險處約百餘丈,整體來說,東西兩側山勢高聳、陡立,中間山勢相對平緩一些,但山形南緩北險,迫近禹河,令敵船難以橫渡。

  二月初旬,禹河還被冰蓋牢牢封住,韓謙與郭榮、馮繚、溫博等人站在邙山東首的山嶺之上,借助瞭望鏡,能看到北岸為敵軍控制的孟州城裡,除了數萬兵馬陸續集結進駐外,在北側的水軍大寨還集結有大量的舟船。

  看到這一幕,郭榮感慨的說道:「蒙兀人這是早就準備著等先武皇帝駕崩,然後除了使東梁軍從滎陽進入虎牢關、使王元逵、田衛業率部進攻潼關、華州之外,其再在孟州集結一支兵馬,從孟州橫渡禹河進攻偃師、孟津、鞏縣等地啊!」

  雖說孟州的敵軍主力是近半個月才從懷衛潞澤等州集結過來的,但是蒙兀人去年夏秋之後,就在孟州建造了水軍大寨,集結大規模的舟船進行操練。

  只是目前北岸的河道都被堅冰封住,這些舟船暫時派不上用場。

  不過,再有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北方也將陸續回暖,到時候禹河、洛水河冰融化,敵軍在北岸集結的這些舟船,就能發揮作用了。

  又由於河洛之前曾為梁師雄佔領,以及此時的渭河以及函谷關以西的禹河河津地區都徹底落入蒙兀人的手中,使得河洛、涇渭等地的舟船,要嘛被叛軍摧毀,要嘛都被敵軍擄奪而走。

  河洛地區現在想要連找幾艘漁船都困難。

  禹河決堤後,大水從西岸開闊淺淤的洪泛區侵入賈魯河再南下入沙潁河,這決定只要滎陽在敵軍的控制之下,禹河大堤沒有封堵好,賈魯河接禹河的大閘沒有修復過來,棠邑水軍的戰船就無法直接從沙潁河、賈魯河進入禹河。

  韓謙已經調集一批工師,在洛陽城西的伊闕湖畔組織人手建造船場。

  不過,即便伐采大木有特殊的工藝處理,不需要照傳統工藝需要處理數年才能使用,即便水軍將領、兵卒以及船工、水手都能從淮西調來,但想要新造出各式戰船,組建一支能抵擋敵軍侵入伊洛河流域、有戰鬥力的水軍,最快也要等到秋後才有可能實現。

  他們在河洛看似還擁有八萬兵馬,甚至河洛地區還有逾二十萬精壯可以動員,但在兩軍完成融合,在新制推行下去,以及疲弱、傷病居多的梁軍將卒得到充分的休整之前,他們並無力發動像樣的反攻,甚至先要扛過敵軍最初的攻勢,才能算是在河洛地區初步站住腳。

  除了著孔熙榮在吸並李磧所部及雍州殘軍之後,要從商洛、藍田方向,承擔起從南翼牽制關中敵軍主力的重任外,韓謙還下令馮宣率部進入鞏縣東部的虎牢關,從東面封擋滎陽、汴京等東梁軍的攻勢,下令周憚率部進駐潼關,與駐守華州城的荊振,抵擋敵軍從河津、雍州發動的攻勢。

  然而北線除了東西兩翼的防禦部署外,目前最容易被敵軍進攻的缺口,還是邙山與虎牢關之間的伊洛河口地區。

  伊川河與洛水各有其源,但在洛陽城東北的偃師縣境內合併為伊洛河,並從鞏縣境內匯入禹河(黃河),並在鞏縣境內形成地勢平坦開闊的伊洛河下游沖積平原。

  目前他們在伊洛河之內沒有水軍戰力,不能阻止敵軍的兵船在冰化之後直接進入伊洛河,也就很難阻止蒙兀人的騎兵及步卒在伊洛河口兩岸地區登陸,然後沿著伊洛城往偃師、洛陽推進,並將虎牢關隔絕在伊洛河以東成為孤城。

  韓謙轉身看向身後溫博、韓元齊、陳昆、蘇烈、薛川、韓東虎等將說道:

  「蒙兀人此時的氣勢是極盛,但能否將敵軍擋在伊洛河口之外,令其無法將觸手直接伸進河洛,不僅是決定著我們能否在河洛順利站住腳,也決定著蒙兀人的氣運轉興轉衰——烏素大石、蕭衣卿必然也很清楚這樣的道理,諸將要做好在伊洛河畔馬革裹屍的準備!而我也會將大帳設在邙山東麓山嶺之中,你們也不要勸我將大帳撤回洛陽城裡,真要到不得不撤守洛陽城的那一步,洛陽城也不可能守住……」

  除了馮宣、周憚所部用於加強河洛兩翼防禦的兵馬外,韓謙目前將溫博所率的蘇烈、薛川兩旅八千精銳以及韓元齊、陳昆所部兩萬步兵騎兵,都部署在伊洛河兩岸區域,用來守洛陽的北門戶。

  此外還有韓東虎、霍厲、石如海所率的三千侍衛騎兵將在邙山東麓拱衛他的帥帳。

  短時間內看敵軍在對岸的孟州城才集結四萬兵馬用以進攻伊洛河口地區,他們在兵力並不處於太大的劣勢,但問題在於禹河解凍之後,敵軍在關中擁有大量的兵馬,難以對華州、潼關及藍田關展開,到時候卻可以走禹河水路,繞到伊洛河口來參加這一地區爭奪。

  棠邑以往都是利用水路河道便利,快速的集結調動兵馬,以進攻敵軍,此時形勢反過來,感覺上自然是十分的被動。

  唯一能叫人稍稍心安的,大概是他們佔據防禦的優勢。

  不要說伊洛河兩岸城寨林立,邙山作為河洛北翼風水龍興之地,千百年來無數王公貴戚葬於其間,使得邙山南坡得到極好的開發,南坡山嶺間道路四通八達。

  僅邙山東麓建於四五百年前、北魏年間的希玄寺,規模就十分壯觀。

  希玄寺乃是由臥龍寺、蓮花寺、普淨寺三座大寺與永樂寺、永福寺兩座小寺組成的寺院群落,沿邙山東嶺南坡分佈,北倚邙山、南窺伊洛河,建築群綿延兩里許。

  在梁師雄去年十一月撤出河洛之後,朱裕便第一時間著陳昆率部進駐希玄寺,徵用民伕役力將希玄寺改造成伊洛河西岸的軍事駐防要塞。

  這就形成據邙山南坡以守,兵馬進出皆便捷的有利條件。

  即便在敵軍精銳強勢插入伊洛河北岸,河洛守軍也能較好的利用邙山有利的地形,往伊洛河口位置運送反擊兵力。

  戰事不利時,伊洛河兩岸無險可守的防寨,甚至可以暫時放棄掉,將兵力往西、往南收縮,但伊洛河西岸的邙山東麓山嶺,卻一定要死守住。

  韓謙不退到洛陽城前坐鎮,而是將大帳設在邙山東麓,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打贏伊洛河口的防禦戰。

  也只有拒敵軍於伊洛河之外,韓謙後續才能將兵鋒延伸到對岸的襄山(中條山),即便短時間內無法跟蒙兀人在禹河北岸的平原地區爭鋒,但將兵馬派入襄山之中,將棠邑軍這些年來倚山為城、據山而戰的優勢戰術發揮出來,往北能威脅敵軍控制的河津地區,往東能威脅到敵軍所控制的孟懷地區。

  朱裕病逝後,韓謙回到洛陽城就住了兩天,與河洛地區更多的將吏見面,就馬不停蹄的奔走伊洛、邙崤之間,視看地形防務,而此時在虎牢關前,馮宣與東梁軍的小規模接觸戰事已經展開,北岸孟州城內的敵軍也蠢蠢欲動。

  目前禹河的冰層還相當厚實,孟州敵軍很顯然會直接踏冰插入伊洛河口,不會等到冰層消融再乘舟船橫渡。

  「李知誥在艱難的時刻,都沒有選擇投蒙兀人,梁州、川蜀皆不用擔心,但江淮之間變數太多了,」韓謙轉身看向郭端鐸、文瑞臨等人說道,「你們今天動身南下,最需要注意的還是楚州軍的動向——在蒙兀人的挑唆下,不排除楊元演有狗急跳牆的可能……」

  即便是俯首稱臣,那也只是名義上的。

  不管後續的談判結果是什麼,也不管新都明確定在洛陽,後續歷陽學堂、制置府的中樞機構,以及王珺、趙庭兒、奚荏等女都將到洛陽來跟韓謙會合,但歷陽、東湖的地位並不會削弱太多。

  韓謙也決定將以歷陽、東湖、石泉、武壽、棠邑等地為核心,並將兩翼的巢州、滁州都囊括進去,單獨劃為一個行政區。

  這個區域不僅在過去這些年,甚至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將是新梁國所發展工礦、商貿等業的核心區域,是新梁國最為重要的稅源地,同時也是南線防禦楚廷兵馬異動的中心區,更是後續與楚廷保持密切關係、進行溝通以及物資商貿往來的核心區。

  韓謙決定直接在東湖設立一個由洛陽中樞直轄的派出機構南內史府,負責該區域的軍政事務。

  這一次大批棠邑將卒以及中高級將吏北上,韓謙也要從河洛挑選一批將吏南下,以此加速兩軍的融合。

  文瑞臨長期潛伏楚國、郭端鐸這兩年來主要負責梁楚之間的溝通,第一批從河洛南下加入南司的官吏人選裡,也是以他們二人為首。

  郭端鐸這兩年與韓謙見面的機會多了,他也是梁國最為堅決迎立韓謙的官員之一,接受南內史府長史一職,他是毫無心裡障礙,也不覺得與留守東湖的將吏會處不好關係;文瑞臨卻多少有些頭皮發麻,他甚至都擔心五牙軍殘部老卒,會不會有人記恨舊事而闖過來刺殺他。

  文瑞臨在梁國也算是中堅層的將吏了,但他還是在韓謙抵臨洛陽之後才知道禪讓這事,雖然已經過去半個月了,但他內心的震憾猶沒有完全消去。

  他都如此震驚,可見梁軍底層將卒心裡的震動會有多強烈。

  在這種情況下,文瑞臨實難想像韓謙會做出死守伊洛河口的決策,然而他仔細想來,雖然這種情況下要守住伊洛河口很難,但要是今年這個春季就放棄伊洛河口,放任敵軍進逼到洛陽城下,豈非會叫河洛人心變得更遲疑、動搖,以致兩軍融合之事,在河洛地區完全進行不下去?

  以此想來,禪讓也好、兩軍融合以及死守伊洛河口,實是一貫而之的。

  唯有不畏艱難的熬過這一節,形勢才能算穩定下來。

  文瑞臨心想著要怎麼表一下忠心,才算是恰到好處,這地候卻聽見北面傳來「嗚嗚」的號角聲,他們都轉頭看過去,看到如蟻群般的兵馬從孟州城外圍的城寨魚貫而出,看這情形敵軍這時候就要迫不及待的對南岸伊洛河口用兵了。

  韓元齊、陳昆也沒有太多的廢話,與韓謙行過禮,便在扈衛的簇擁下,快馬加鞭,趕往伊洛河西岸的大營主持戰事。

  …………

  …………

  蕭衣卿元月十五日緊急進入雍州,與王元逵、田衛業見面,安排西翼的軍事部署,他甚至親自趕到岐州與蔚侯王孝先見過一面。

  不過,他沒有在西線滯留太久,無論是王孝先答應率部負責進攻藍田關,還是田衛業負責進攻華州以及王元逵負責率部從河津渡河進攻潼關,戰事安排都不用他操心太多。

  而事實上受地形限制,收編趙孟吉、王孝先所部之後,他們在西翼的兵馬擴張到十三萬之眾,卻無法有效的對藍田、華州及潼關展開。

  考慮到趙孟吉、王孝先新附,以及韓謙在西翼部署六萬兵馬,他們暫時還沒有辦法從西翼抽調大量的兵馬,加強東北翼的攻勢。

  雖然蕭衣卿此去雍州,是希望說服趙孟吉率部調到孟州來,但趙孟吉及王孝先其部在過去兩年間佔據鳳岐秦三州,口糧供給只能維持正常的三分之一,將卒疲弱、軍心又極其不穩,這兩年是約束在城寨之中才不至於嘩變潰逃。

  目前王孝先也只能答應小規模的參與對藍田關的進攻,而趙孟吉所部想要東調,在後續糧秣供給充足的情況下,至少需要休整兩個月,才有可能恢復一定的戰鬥力。

  即便大家心裡都很清楚,真正的攻勢,除了敦促梁師雄率部從滎陽進攻虎牢關外,主要還是要從孟州集結兵馬,進攻禹河對岸的鞏縣、偃師等伊洛河下游兩岸地區。

  從溫博率部棄鄲縣,跨過潁水,經嵩南棧道進入河洛的那一刻,蕭衣卿便意識到之前主張梁師雄殘部放棄洛陽、偃師等城,東撤到滎陽、汴京休整,很可能是蒙兀大軍南侵以來他所犯的最大一個錯誤。

  他主張梁師雄殘部撤出河洛,當然不是體恤東梁軍守殘城的艱難與傷亡慘重。

  他與烏素大石之所以都想著叫梁師雄率殘部先撤出,實際上是想著在等梁帝朱裕駕崩之後,由蒙兀人的嫡系兵馬奪下洛陽等城,從而名正言順的就將河洛這麼一個極關鍵的地區,併入蒙兀帝國的直轄領地。

  這世間沒有誰願意徹頭徹尾的當一個傀儡,朱讓此時對蒙兀俯首稱臣,但東梁軍奪得河洛之後,實力進一步強大起來,還會不會還會繼續甘願受他們的控制,沒有脫離他們控制的野心?

  這是蕭衣卿與烏素大石都不得不考慮的問題,所以才最終在去年十一月份決定叫梁師雄先撤出來,而非持續增派兵馬去死守洛陽、偃師等殘城。

  他們甚至也考慮過殘梁與棠邑軍有合流的可能,考慮朱裕身故之後,將河洛之事交給韓謙統攝的可能,烏素大石因此還秘密下令給田衛業,要他在攻打雍州城時,給梁洛王朱貞留一條活路,要不然他們不至於連雍州南翼的藍田關都打不下來。

  可是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梁帝朱裕在其長子朱貞尚且在商洛統兵之時,竟毅然會使將吏直接迎韓謙為新主?

  因為朱貞一直留在商洛沒有返回洛陽,他們甚至誤以為朱裕的身體沒有那麼快會垮掉,以致他們在河洛兩翼重新集結兵馬,也稍稍慢了一步。

  他們原本能夠以較少代價,聯合東梁軍守住洛陽、偃師、鞏城、虎牢關及孟津等地,但這一關鍵決策的失誤,卻迫使他們這次可能要多付出數倍的傷亡,才有可能重新奪回這些城寨。

  蕭衣卿與烏素大石神色凝重的並肩站在孟州城樓之上,眺望南岸邙山之間的旌旗招展,從衣甲形制及服色能明顯辨識,有大量的棠邑軍精銳換駐其間,而東南方向的虎牢關裡,已經全面換駐棠邑的精銳健卒。

  虎牢關前的戰事三天前就已經全面展開。

  虎牢關乃是夾於嵩山禹河之間的雄關,西距伊洛河口僅十里,再往西距離希玄寺也僅十四五里,地理位置極為重要,但長期位於梁國腹地,梁國創立後,僅僅是照一般規模修繕關城,這兩年來又經歷了多次攻奪大戰,關城相當殘破。

  馮宣守虎牢關,深知不能叫東梁軍將旋風炮等攻城重器擺陳開來,因而敵軍從東面進逼過來,他沒有單純的據城以守,而派出兵馬,倚關城而戰,堅決不叫敵軍能逼近關城千步以內紮下營寨。

  受限於嵩南棧道的狹窄,為保證兵馬的快速通過,馮宣率部進入河洛,幾乎將所有的重型戰械都暫時留在下蔡等地,兵卒僅攜帶隨身的兵甲,騎馬而行,甚到從汝州到伊川這一段路,主要都還是蹣跚步行。

  不過,敵軍無法在虎牢關前紮下營寨,也不無法將重型戰械推入戰場,作為棠邑最精銳的重甲步戰旅之一,僅僅三天時間就殺得東梁軍哭爹喊娘。

  攻守形勢逆轉過來,對雙方將卒的影響太大了。

  滎陽守軍也是連續苦戰多年,兵甲殘破不說,軍中傷病比例極高,狀況比西梁軍好不到哪裡,特別是這部分梁軍從虎牢關撤走,退回滎陽休整不到兩個月,就又要反過來進攻虎牢關,士氣更是慘淡。

  蕭衣卿也沒有指望滎陽守軍一開始就能獲得什麼決定性的大捷,但也沒想到戰力會如此疲弱。

  由於嵩山北麓地形崎嶇,沒有騎兵大規模迂迴穿插的空間,從東翼進攻虎牢關,蕭衣卿也只能寄望梁師雄穩紮穩打往前推進。

  他們最終還是要從虎牢關與希玄寺之間的這一個十四五里寬的缺口,沿伊洛河兩岸往裡打。

  蒙兀奪得燕雲之後,經營十數年,雖然之前沒有大舉南侵,但在騎兵之外,也組建龐大的步卒,戰鬥力在攻伐渤海國期間得到淬煉,並在吸納渤海兵之後,在這次南侵之前,擴大到十萬人兵馬規模。

  這也是蒙兀除騎兵之外的嫡系精銳。

  時間雖然倉促,但到這時候他們也在孟州集結兩萬騎兵、兩萬燕雲步卒,並從太原、上黨、河朔徵調四萬精壯民勇。

  兵貴神速,特別是禪讓之事叫河洛及舊梁軍人心浮動,無論是蕭衣卿還是烏素大石,都不會拖到禹、洛等河徹底冰層融化之後再發動攻勢。

  那樣的話,至少將給韓謙一個月的喘息時間。

  萬餘甲卒、騎兵已經從孟州城南翼的城寨出兵,很快在前鋒將領的統御下,集結分作三路,踏過禹河堅冰,往禹河南岸、伊洛河東岸的虎牢關西側平原推進,但南岸的梁軍,除了虎牢關裡的守軍沒有動之外,虎牢關西南沿嵩山西北麓分佈的諸寨以及伊洛河東岸諸寨的兵馬,也在震天動聲的戰鼓聲中出動,分作數路,往禹河南岸大堤附近推進。

  棠邑軍與舊梁軍還沒有進行融合,兩軍將卒的兵甲、旌旗都沒有統一起來,蕭衣卿、烏素大石二人即便站在近二十里外的孟州城樓之上,借瞭望鏡眺望,能清晰分辨棠邑軍主要是從西翼希玄寺方向出兵,舊梁軍韓元齊部主要是從東翼嵩山西北麓諸寨出兵。

  梁軍這次出動的兵馬總規模要比他們還要低一截,在一萬六千人左右,很顯然韓謙這時候也有意保留足夠的預備兵馬,以觀戰場的變化。

  梁軍的騎兵規模小,沒有直接快速推進到禹河沿岸地區,而是沿兩翼的丘陵散開,防止他們的騎兵前鋒部隊去佔據兩翼的丘陵地形,雙方都將會戰的核心作戰任務,交給進入伊洛河西岸平原的步卒。

  很快雙方近四萬兵馬,分作數路,彷彿三色洪流在南岸呈東西分佈的戰場上撞擊,激起鐵與血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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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4: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一十六章 出使

  烏素大石很快也與蕭衣卿在扈騎的簇擁下,出城趕到北岸大堤之上,以便就近觀察戰局的變化。

  他也通過旗號,傳令進入南岸的前鋒諸將,將會戰的重心放在東翼,重點進攻疲弱的韓元齊所部,但西翼的棠邑軍陣列,在他們優勢騎兵從側翼衝擊意圖牽制之時,往東推進猶為堅決。

  烏素大石甚至看到有數股三五百人規模的重甲步卒,直接從棠邑軍的前鋒主力陣列之中脫離出來,直接往他們燕雲步營的西翼陣列中心位置快速突進,迫使他們不敢過度的將戰場重心東移。

  而他們一旦派出小股騎兵,從空隙間前插,突擊進來的小股棠邑軍甲卒就迅速收縮,就地利用大盾長矛結陣,對抗他們的騎兵衝擊,而後方則有更多的甲卒往前穿插。

  很顯然棠邑軍精銳並不能擔心在戰場上被切割,進入兩軍交錯作戰區域的棠邑甲卒,甚至還繼續分作百人一股往外圍擴散,有意使戰場變得更零碎。

  這也使得棠邑軍在西路戰場控制住更大的縱深,使得後方的棠邑甲卒更方便、更快速往前推進、穿插,殲滅他們漏進去的兵馬。

  河淮一戰,棠邑軍在下蔡、鄲縣等地打得相當保守。

  當時的目的主要還是將敵軍主力都吸引到南線,以便汴京軍民從北線撤過潁水,同時在南線,棠邑兵馬在規模上也處於絕對的劣勢,幾乎都沒有在城外列陣而戰。

  棠邑軍守城時,也是更多的將鄉兵民勇拉上城牆歷練,雙方都倚重旋風炮等器械對轟,也就看不出明顯的優劣勢來。

  而在這一刻,烏素大石還是能看出棠邑軍在戰術層次擁有更明顯的優勢,特別在小股分散作戰上有著強烈的自信,不僅不懼被切割,甚至渴望在交錯作戰區相互切割,試圖零碎的局部戰場上,用精良的兵甲、老辣的戰術素養獲得更大的優勢。

  多說江淮兵卒羸弱,但這點顯然不適合應募入營伍多年、經歷無數血腥戰事、平時給養又能得到充分保障的棠邑軍職業將卒。

  即便前鋒將領將三隊重甲騎兵投入西翼,也很難將棠邑軍的重甲步卒陣列撕開。

  即便在混亂的交錯作戰區,無法形成衝鋒陣線,但重甲騎兵無懼強弓勁弩,逼近後利用長鋒刀、重矛居高臨下捅刺砍劈,在戰場上能輕易將輕甲騎兵及步卒陣列撕開。

  此時面對棠邑軍的重甲步卒,他們的重甲騎兵並沒有發揮出值得期待的優勢跟作用來。

  棠邑軍的重甲步卒防禦力極強,絲毫不畏雙方擠到一起混戰。

  在北岸大堤的望樓上,借助瞭望鏡,烏素大石能清楚看到棠邑軍的鎧甲能直接抵擋刀鋒的重力劈砍,再用堅盾格檔重鋒矛從側前殺來的捅刺,使得他們重甲騎兵早已習慣的作戰優勢發揮不出來。

  又由於馬鎧無法將戰馬的脛足部位都保護起來,反而成為被棠邑軍受攻擊的弱點,眼睜睜看著一匹匹高大的戰馬跌倒,重甲騎兵將卒也紛紛被摔下馬背,即便爬起來,沒有被壓在馬身上,也只能在混亂的戰場之上殺作一團。

  西路陣列無法往南展開,甚至還被棠邑軍打得往岸邊收縮,東路陣列的側翼就暴露出來,看到希玄寺方向有一隊騎兵在伊川河東岸集結,烏素大石擔心東路陣列暴露出來的側翼會成為受攻擊的弱點,只能下令東路兵馬放棄對韓元齊所部的進逼,同步往後收縮。

  韓謙顯然也不會第一天就倉促的決戰,至少短時間內,他在河洛戰場能用的嫡系精銳太少,經不起消耗,前期作戰的目標,主要是保證敵軍無法在南岸站在腳,甚至可以利用兩翼的山地丘陵,將敵軍限制在伊洛河口,使其兵鋒不能延伸到偃師境內。

  再有十天半個月,禹河沿線的冰層就會逐步消融。

  禹河有著中原最為嚴重也是最為典型的凌訊。

  每年冬春季,禹河中下游河道冰層春季消融晚於上游或者說冬季結冰早過上游,冰凌積成的冰壩就會阻塞河道,使河道不暢,上游來水會漫灌兩岸的土地。

  蒙兀人在武陟縣境內造壩截河,迫使禹河從滎陽城東側的大堤決口改道南下,這實際會加重孟津到滎陽這一段的禹河凌汛災害。

  這也意味著敵軍即便暫時在伊洛河口位置站住腳,但無法進入地勢更高的偃師縣境內,在禹河進入凌汛期,也必然要先退到北岸去。

  敵軍新的攻勢要等到凌汛期過去之後,利用舟船橫渡禹河,才能重新展開……

  …………

  …………

  文瑞臨與郭端鐸沒有在洛河戰場滯留太久,第二天就告辭韓謙,帶著第一批南下將吏,離開洛陽南下。

  嵩南棧道,修於伏牛山與嵩山之間,目前是出河洛、經汝蔡,南下淮西的主要通道。

  走草草修就的雙龍溝棧道進入商洛,再走武關道經鄧均到淮西,道路更狹險、曲折。

  雖說千百年來也有不少山民、獵戶以及藥農出沒嵩山南麓、伏牛山北,也有數以百計的村寨座落其間,但由於河洛通往豫西,要嘛走賈魯河、沙潁河水道,要嘛走嵩山、伏牛山東麓的馬市坪驛道銜接豫西諸州,前朝以來並沒有在伏牛山與嵩山正式的修築一條從河洛南部、經汝州通往陳、蔡等地的官驛。

  伏牛山北、嵩山南麓的地勢看似不高,但溪流溝壑縱橫,將地形切割得零碎,以致嵩南並沒有一條完整的通道溝通兩地。

  朱裕返回蔡州,先攻下新鄭,短時間內無力進攻滎陽重鎮,禹河決堤之後,滎陽與新鄭之間的淺淤地域又盡數被大水淹沒,之後才被迫率部不計傷亡的從嵩南進入河洛南部。

  好在朱裕在河洛南部的地方勢力心目裡,威望極高,撕開叛軍在嵩陽等地的攔截,然後一路沿伊川河進攻到洛陽城下。

  文瑞臨他們通過嵩南棧道時,才二月十日,嵩陽境內的氣候要稍稍暖和一些,冰雪已融化,狹窄的驛道被過往的人馬踐踏得一片泥濘。

  「嗨呦」不絕的號子聲,響徹在這條驛道之上,不僅有成千上萬的車馬通過,驛道兩側也集結兩萬多精壯民夫,就此取材,敲碎落石、采撈河砂,填補泥濘坑窪處。

  韓謙還沒有直接著手調整河洛的地方官員,但汝陽、嵩陽兩縣的縣令甚至在正式行禪讓之前,就分別由霍肖、郭逍兩人接任,也第一時間在兩縣設置鄉巡檢司。

  他們的任務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調動兩縣的人力、物資,進一步整修、拓寬嵩南棧道。

  嵩南棧道目前是大梁最重要的生命線,前期不僅僅侷限於人馬,更重要的是多少軍械物資能通過去,都將直接決定河洛戰局的走向。

  雖然之前從下蔡、鄲縣以及光州最近的三個地方,抽調精銳北進河洛,但將卒隨身僅攜帶兵甲,甚至因為棧道狹窄,近兩萬匹的軍馬都留滯在汝州境內,更不要說床子弩以及各種戰車以及修造戰船的諸多精鐵構件了。

  目前嵩南棧道的運力,天氣晴好之時,每天僅僅是用數百匹軍馬駝運千餘石物資過去。

  倘若一個月僅能運入兩三萬石作戰物資進入河洛,都未必能滿足八萬將卒的糧秣缺口,不要說明顯提升諸軍的戰鬥力了。

  文瑞臨這時候重走嵩南棧道,也能看到棠邑直接接管汝陽、嵩陽兩縣之後的實力來。

  一路過來,差不多有三十座鐵索橋同時進入修造階段,這距離汝陽、嵩陽兩縣被接管才剛剛二十天。

  嵩南棧道運力受限,地形險峭還是在其次,主要還是被南北縱南的溪河溝壑切割,而這些溪溝又深又陡,即便過去半年梁軍在沿路搭建浮橋,或緣坡脊繞走到狹窄處搭建木樑橋,都還是極為不便。

  關鍵是馬車不能通過,更是直接限制了運力。

  先因陋就簡的搭建鐵索橋,然後再逐步的建造鐵梁橋,將嵩南棧道的運力一步步擴大、提升上來,才是河洛形勢能否真正穩定下來的關鍵。

  要是不能解決嵩南棧道的運力問題,洛陽北翼的戰局即便僵持到明年,形勢非但不能得到緩解,反而會因為蒙兀人更方便往孟州、滎陽、雍州運輸人馬、物資,最終叫他們佔據到戰略上的絕對優勢。

  文瑞臨等人走過嵩南棧道,沿馬市坪驛道一路南下,就順暢多了,三天後就抵達潁上,準備渡過淮河先去壽州。

  一路走來,他們能看到河洛、蔡汝許陳等地的梁國故民,在看到先帝駕崩、大楚棠邑制置使、黔陽侯得禪讓繼任梁國新主的官榜時,是滿心驚疑跟不可思議,短時間內心思也無法安定下來。

  不過,一路上除了整隊的輜重兵、運兵外,文瑞臨他們還能看到從淮西諸州縣分散受召北上的歸伍老卒、武官佐史,他們臉上雖然也是滿心的不可思議,但更多則是振奮、熱情高漲。

  文瑞臨完全能想像他們為何如此振奮,但也是如此,他內心更百味陳雜。

  理智的去想,這是最好的選擇,不然就算是擁立洛王繼位,也很難想像在早有準備的蒙兀人面前,能夠守住河洛,但是他心裡就是百味陳雜,也不清楚他這次到南內史府赴任,會有怎樣的結果,也不清楚楚廷及諸方勢力對整件事會有怎麼的激烈反應……

  …………

  …………

  梁州夾於秦嶺、大巴山之間,寒流難以侵入,初春時節要比河洛地區暖和多少。前朝時修於漢水北岸的梁州城,外城郭有八里縱深,人丁最興旺時,外城郭之內有民戶上萬戶,而外城郭早就毀於戰火,蜀軍之後僅重修了內城。

  梁州諸縣,在割並出去之前,也僅有一萬五六千戶,梁州治縣人丁雖然最多,也總數也僅有六千戶,還主要分散居於鄉野村寨。

  內城因為有駐軍才稍稍繁榮些,但外城郭殘垣斷壁,荒蕪一片。

  此時的梁州外城郭,卻是人盈丁滿,但他們都是被裹挾從襄樊郢隨鄧均等地西逃的將卒家小,一個個衣衫藍綠、面黃肌瘦。

  雖說梁州佔據巴山秦嶺之間富饒的漢中盆地,有數百畝萬的土地可以耕種,但問題在於開墾荒地需要投入農具、耕牛及騾馬,在有新一季的收成之前,兩萬多將卒、近十萬家小需要保障口糧供給。

  梁州既沒有充足的農具、畜力,近十萬軍民從鄖陽、房陵等地西撤,成年丁壯口糧每天僅有半斤、婦孺口糧還要在這個基礎減半,和著野菜草葉或樹皮一起嚥下,連站起來走動的氣力都沒有,怎麼指望他們拿著最簡陋的骨耜石鋤去墾荒修渠?在油葷極少的當世,成年丁壯在農耕勞作期的口糧標準是日食兩斤糙糧外加少量的鹽巴或大醬。

  而開墾條件再簡陋,種子總得給足吧?

  梁州能扛到這時,沒有斷糧,還幸虧李知誥之前兩年在漢水兩岸多開墾二十萬畝新田,在襄北潰敗時,梁州有十數萬石存糧。

  只是這點存糧要熬到夏糧收割,還是太艱難了。

  總體來說,內城的情形要好一些,屋舍街巷也整飭,刺史府衙署內宅乃是蜀軍修造,也頗為氣派非凡。

  只是這一刻刺史府的議事大廳裡,氣氛有些壓抑,守在衙署前庭院中的扈衛,也能清晰聽到姚惜水沙啞而憤怒的聲音院子裡傳出來:

  「大哥,你可知梁賊朱溫於白馬驛殺了多少顆人頭,你可知魯王府的一把大火燒了幾天幾夜才熄,你可知道這些年無數故人朝思暮想是為哪般,你豈能安心事於敵國?韓謙今日貪奪梁主之位,與楚國必然交惡不說,蒙兀騎兵也絕對不會錯過踐踏河洛的機會。他扛不住南北受敵,不得不示好於梁州,但是,大哥你想想,韓謙他有幾分機會守住河洛?而即便叫他在洛河站穩腳,以他的狼子野心,又怎麼可能不撕毀今日之誓言,而叫大哥安睡他臥榻之側?我們為何敗得這麼慘,一切都還不是拜韓謙所賜,你今日豈能再與虎謀皮?」

  刺史府內外的扈衛,皆是李知誥的嫡系牙軍精銳。

  李知誥有心將他們選撥出來,當作後備武官培養,教他們識字,講解簡單的操訓治軍之術,也多多少少略知天下大勢。

  只是他們中誰都沒有想到梁帝朱裕病危之際,竟然沒有傳位其子朱貞,而使將吏迎韓謙入洛陽為新主,也更沒有想到韓謙繼大梁國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派馮繚進入梁州,要冊封督帥李知誥為梁州節度使,將梁金兩州收編為梁國疆域。

  雖說李知誥軍令極嚴,但守在前庭的扈衛將卒,這時候都禁不住的往議事大廳裡探頭張望。

  議事大廳的門扉敞開著,李知誥似乎也不介意身邊的牙軍將卒聽到裡間的爭吵,都能看到姚惜水站在廳前因激動、憤怒而漲紅的臉。

  相比較而言,持詔趕到梁州的馮翊,則一臉平靜的坐在左側的長案之後,等到姚惜水渲洩過一番後,才慢條理絲的說道:

  「太后王嬋兒及襄王『楊林』、陳德等人,在你們手裡已經沒有什麼用,卻每日還要白白消耗你們珍貴糧食,交給我帶去東湖,對你們應該沒有什麼損失吧?而接受我大梁的國詔冊封,我大梁既不會往梁州派一兵一卒,也不會往梁州委派一名官吏,更不會去奪你們手裡的兵權,甚至還會以大梁的名義,按月從蜀國支借糧草三萬石,供給梁州支用、以養兵馬,這麼好的條件,我實在不敢想像,姚姑娘憑什麼還要這麼堅定的拒絕,是不是太不理智了?要是蒙兀人能給你們這麼好的條件,我馮翊只會勸你們趕緊接受蒙兀人的冊封,屁都不多放一個……」

  馮翊說得天花亂墜,姚惜水額頭的青筋隱隱跳動,卻怎麼都無法忘卻魯王府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被熊熊大火吞噬的情形,無法忘卻幼小的她是怎麼在那一場劫難下活下來的,哪怕是僅僅是名義上的,她也無法接受梁州受梁國冊封這件事。

  鄧泰、張松、周通、郝子俠等將皆是李知誥這些年帶出來的嫡系,柴訓代表其父柴建而來;此外蘇紅玉以及李知誥的長子李摯,也坐在大廳之內。

  馮翊與他們都不算陌生。

  任何一方勢力,在這種生死關頭的抉擇上,都不是誰能完全無視部屬的異議而一言定之的,這時候他撇開姚惜水,看向鄧泰等人說道:

  「這些年恩恩怨怨,誰是誰非很難說清楚。我馮翊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並不重要,但韓謙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不要管那些高高在上、自詡清流之人在說什麼,你們摸著自己的胸口想一想,他真是無信無義的奸佞之徒嗎?與知誥兄及諸位一起守住淅川,是誰的功勞最大?與諸位一起平定潭州、開湖南行尚書省,是誰的功勞最大?聯姻蜀國,乃至平定金陵逆亂,是誰的功勞最大?楊元溥他這一路是誰扶上帝位,最終又是誰容不下誰、百般猜忌,逼得誰不得不放棄最大的擁立之功而退守敘州?水師覆滅、梁軍南下,又是誰站出來力挽狂瀾?不錯,這時候棠邑是有自立之心,不再怎麼聽朝廷號令,但這一局面又是誰造成的?老大人身受酷刑而死,是誰一手促成的?另外,諸位再能昧著良心,也不能說楊元溥最後是死在我們手裡吧?而你們最終守不住鄧均等州,不得不狼狽的潰守梁州,那也是兵敗所致,但棠邑除處處給你們留一線餘地之外,可有用過什麼不能拿到檯面上的卑劣手段?相比較之下,晚紅樓這些年又用過怎樣的手段,想必你們都是清楚的。不錯,現在河洛是岌岌可危,但就算我們守不住河洛,你們也不會有什麼損失,相反你們還能獲得極難得休生養息的機會,日後還能多些跟蒙兀人討價還價的籌碼,賣個價錢。而我們倘若能僥倖守住河洛,你們想想看,梁帝朱裕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幾次大謀都為韓謙所壞,但他卻敢將朱氏宗室以及大梁江山都託付給韓謙,你們手裡就這點的三瓜兩棗,有什麼值得擔心這擔心那的?說實話,我空手而歸沒什麼,我也相信知誥兄不會為難我,但我就這樣空手而歸,只會打心眼裡瞧不起在座諸位——對了,也不怕告訴諸位一聲,呂輕俠發動宮變刺殺楊元溥,功敗垂成之際,蒙兀人潛伏在金陵的人手,曾試圖阻攔、拖延你們的家小出城——這一點紅玉夫人與張松你們逃出金陵城時不會毫無察覺吧?而蒙兀人他們是什麼用意,想必你們心裡是極清楚的,那一夜蒙兀人在金陵城被我們總共狙殺了三十七名暗樁秘諜……」

  鄧泰、張松、周通、郝子俠、柴訓等人默然無語,他們在軍中為將,即便各自的立場不同,即便這些年與棠邑明爭暗鬥,但也都是務實之人,這一刻也都默不作聲,不發表什麼意見。

  馮翊又看向姚惜水,說道:「姚姑娘,你心裡想著李家宗室被殺得人頭滾滾落地,餘恨難消,我能理解,我馮家也差點被滅族,韓謙更是心懷殺父大恨,但我想不管誰,承受這世道之不公,都不大可能比得滿心赤誠想解江淮危厄,卻遭百般算計,又受五馬分屍之刑的老大人吧?老大人行刑之前給韓謙留下一封血書,以姚姑娘你的心胸,你猜一猜老大人在這封血書裡給韓謙留的是什麼話?」

  「我怎麼猜得到?」姚惜水繃著臉,冷聲道。

  「這要從老大人早年在楚州任吏時一段往事說起,」馮翊徐徐說及韓道勳任職楚州地的舊事,說道,「這段舊事一直埋藏在老大人的心裡,臨刑時所留血書,只寫了這麼一段話留給韓謙:『楚州舊事,積鬱多年,轅刑在即,此生恍然眼前,真覺生死事小矣,吾兒勿以為念』……」

  「真有這樣的血書?」一直沉默坐在李知誥身側的蘇紅玉,這一刻也忍不住出聲問道。

  馮翊說道:「我此時何需欺你們,韓東虎當初便是拿這封血書潛往徐州去見溫暮橋,說服溫氏投附棠邑。」

  「啊?」蘇紅玉怔怔的看向李知誥。

  溫氏族人是如何被擄往棠邑以及溫博、薛川、曹霸等將又是為何能放下重重顧慮,率羅山守軍向棠邑投附,這兩年他們一直為這事困惑不解,卻怎麼沒有想到韓謙是憑藉這封血書,就輕易化解掉溫暮橋、溫博父子最終的顧慮。

  「仇恨是什麼,前朝覆滅,戰禍如虎,你李家宗室人頭滾滾落地,但你有沒有想過,這五十年來,河淮、關中、江淮、河朔、河東多少人頭滾滾落地,」馮翊說道,「其他不說,僅以梁金兩州為例,前朝鼎盛之時,兩州人丁繁盛,逾四十萬口,而在王建收梁金兩州為蜀土之後,丁口則不足四萬,十去其九的人頭滾滾落地啊。而以淮西五州為例,前朝晚年在天祐帝任壽南節度使之前十年,淮西猶有四百萬人丁,但短短四十年後,淮西僅錄得七十餘萬口,三百萬顆人頭滾滾落地——他們的人頭,與你李家宗室相比,孰輕孰重?姚姑娘念念不忘舊仇,卻不知這滿天下的亡魂,要找誰去報仇雪恨?姚姑娘念念不忘舊恨,滿心想著河洛、淮西支離破碎,以嘗舊恨,但姚姑娘你卻沒有想過,河洛、淮西支離破碎,河洛、淮西四百萬殘丁,有幾人能逃得過這一次的大劫?逃不過這次大劫的孤魂野鬼,又能找誰報仇雪恨?」

  「馮翊,河淮人頭滾滾落地,又不是我所為,你說給我聽,又有何用?」姚惜水咬牙切齒的盯著馮翊叫道。

  「姚姑娘,你真是入了魔障了,」馮翊搖了搖頭,說道,「你們與胡虜勾結,使晉地陷入敵軍,使關中、河淮戰事糜爛。其他皆不說,僅梁師雄、蕭衣卿掘開禹河大堤,洪水滾滾而下,僅去年陳許汝滎潁譙濠楚泗海諸州溺水而亡者,就多達三十萬人,背井離鄉、流亡於野者更是多達上百萬人,姚姑娘你說說看這些人的命運慘不慘烈,姚姑娘你能說這些與你絕無干係?再者,梁州城此時有十數萬軍民嗷嗷待哺又有何罪,僅僅要因為姚姑娘你念念不忘前仇舊恨,就拒絕接受最快明後日就能送來的援糧而活活餓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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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章 驅逐

  馮翊該說的都說了,將大梁國詔留下,先去驛館歇息,眾人坐在議事大廳裡一片靜默,而守在衙院之中的牙軍扈衛也是神色複雜的相互打望。

  他們在襄北的形勢全面崩潰,直接原因確實是孔熙榮奉命率部從蔡州借道進入方城防線,但所謂「將軍百戰死、馬革裹屍還」,大家都是刀口舔血討生活的人,戰場之上的勝敗生死,從來都不是仇恨的焦點。

  也恰如馮翊所說,江東世家宗族以及朝中自詡清流士族之人,或許對韓謙及棠邑新政百般詆毀,但李知誥身邊的牙軍將卒,又有幾人是跟世家宗族或所謂的士族清流站到一起的?

  當然,他們無權在這種事情插什麼話,只能是屏息寧神的聽著大廳裡的動靜。

  「惜水,我意已決,」李知誥雙手按膝,坐在長案之後,說道,「我既治梁州,就要為承擔起梁州軍民生死之事。州中還存有多少糧草,入夏後夏糧又能收成多少,而城外數萬婦孺,面黃肌瘦成什麼樣子,你心裡也都有數。即便周炳武、張蟓不對梁州用兵,在秋糧收割之前,梁州也將不可避免會有成千上萬的婦孺成為餓殍。」

  「你要奉賊梁國詔,使梁州入梁國,如何去跟夫人說明這一切嗎?」姚惜水盯著李知誥,聲音沙啞的問道。

  馮翊過來,除了要將太后王嬋兒、襄王楊林、陳德等人帶回東湖,作為後續跟金陵談判的籌碼外,還要求梁州驅逐呂輕俠、周元、鐘彥虎等人。

  不僅李知誥及麾下鄧泰、張松、周通、郝子俠等將領,柴建、柴訓父子也可以說是較為純粹的將領,韓謙都可以容忍、接收他們,但鐘彥虎殺人屠寨,婦孺不留,呂輕俠、周元等作為諸多逆亂之事的幕後黑手,行事也是不擇手段,韓謙不指望李知誥、柴建這時候將他們一起交出來的,但也要求李知誥、柴建跟他們進行徹底的切割,將他們從梁州驅逐出去。

  「宮變失敗之後,他們便應接受這樣的結果。」李知誥神色堅毅的說道。

  事實上在很多時候,他們都有著更好的選擇,但偏偏是呂輕俠、姚惜水她們太過相信陰謀詭計的力量,而無心推動正面力量的建設,以致錯失太多的機會。

  從呂輕俠她們宮變失敗後撤到郢州,李知誥便堅定要分道揚鑣,這才獨守梁州;而在呂輕俠、柴建襄北大潰後,他也是不惜堵住梁州的門戶,逼迫呂輕俠、周元交出兵權後,才放他們數百人進駐到梁州城西北的一座小寨之中。

  這一次,就算是韓謙不提出要求,李知誥也會下定決心驅逐他們。

  韓謙能不能守住河洛,他現在還不清楚,但有一點能肯定,即便韓謙守不住河洛,也只會使梁州在整個天下大局之上的戰略地位變得更加的突出。

  而除了從蜀國獲得援糧外,更主要的是他們目前也只能通過依附梁國,獲得立足梁州的合法地位,並暫時解除掉與楚軍的戰爭狀態,而他的身世也再不會成為什麼障礙——要不然的話,他們就算是能據險以守,但將卒太過疲弱、軍心太過動搖,能不能擋住張蟓率領精銳的右武衛軍一路猛攻,還真是未知數。

  即便韓謙成功守住河洛後,棠邑、河洛也進行較好的融合,梁州勢難避免會被邊緣化,說不定到時候韓謙也未必能容他們在梁州長期立足,或許會千方百計的找藉口將他們外調,但也比投降蒙兀人要好。

  即便拋開華夷兩立不提,投降蒙兀人,蒙兀人也只會利用他們作為進攻蜀國或荊襄的前鋒,也絕不可能容他們在梁州這麼一處西線戰略要地上長期立足。

  「大哥既然已經做好決定,那我去跟夫人她們說明這一切,我也隨夫人她們一起離開。」姚惜水咬牙說道,既然不能相勸,她也只有黯然離開。

  「惜水……」蘇紅玉不忍的勸道。

  李知誥抬頭看了看大堂之外,長吁一口氣,最後說道:「郝子俠會陪你過去。」

  在十數萬人生死面前,兄妹、手足之情,不得已也只能割捨。

  而為防止呂輕俠他們在這個節骨眼上擅什麼妖蛾子,李知誥決定著郝子俠率兩千精銳,督促呂輕俠他們交出太后王嬋兒、陳德、襄王楊林等人,監押他們沿漢水上游的河谷山嶺往西翻越前往松蕃,而不是北上直接去投蒙兀人。

  當然了,要是呂輕俠、周元他們到松蕃後,再掉頭繞去秦州、岐州,決意跟趙孟吉、王孝先他們摻合到一起,這也不是李知誥能決定或該負責任的事。

  想到這裡,李知誥即便知道沒用,還是忍不住跟姚惜水說道:「梁國兩帝皆已身故,梁國也換了新主,也快差不多里裡外外都脫胎換骨了,前仇舊恨也應該煙消雲散了。你我既然以前朝後人自居,而河淮、江淮等中原之地,棲息繁衍又何嘗不是前朝舊民,不管夫人跟周元他們如何選擇,你怎麼都不該去助胡虜鐵騎踐踏中原了……」

  …………

  …………

  「什麼?」

  呂輕俠、周元他們撤到梁州境內,數百人入駐梁州城北三十里外的一座石寨,由鐘彥虎率三百多兵卒護衛,這也可以說是晚紅樓最後的嫡系力量了。

  李知誥還在石寨附近派駐一營兵馬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限制他們與外界聯絡。

  還是等郝子俠率兩千人馬將石寨團團圍住,姚惜水進寨子裡來,他們才知道河洛發生了怎樣的天翻地覆的變化。

  「梁帝身故,韓謙竟然得禪讓成了新的大梁國主?」

  「李知誥他竟然如此忘恩負義,寧可屈居韓謙膝前為臣,也要驅逐我們?」

  周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難以想像眼前所正發生的這一切。

  陳德坐在案後,想到這些年雖然身為侍衛親軍司都指揮使,名義上侍衛親軍的最高統帥,但作為傀儡卻受百般擺佈,看周元他們臨到這時如喪家之犬,忍不住譏諷道:「這些年,你們總算還是徹徹底底的鬥不過韓謙啊……」

  「你有什麼得意的,韓謙那狗賊點名指姓的要將你們帶去東湖,必然也是作為籌碼跟楚廷談判,你當真以為你陳家老少十數人能逃過滿門抄斬?」周元猙獰的說道。

  陳德臉色灰敗。

  他心裡也很清楚,王嬋兒作為延佑帝的生母,在被韓謙交到金陵後,沈漾、楊致堂還真未必會直接殺她;而襄王楊林也才五歲幼兒,多半也是廢黜之後幽禁起來,唯有他最有可能會被視為刺殺宮變的主謀,當作替死鬼推出來處以極刑。

  不過,陳德也清楚知道命運不會再給他掙扎的餘地了,他這時候也只是閉眼坐在那裡,對周元後續的話也都充耳不聞。

  「夫人,我這些年也是厭倦了,不管此去金陵會得何等的懲處,夫人允許我服侍太后這最後一程吧!」春十三娘心灰意冷的說道。

  「你……」沒想到春十三娘寧可去金陵受死,也要跟他們分道揚鑣,周元氣得渾身都快哆嗦起來。

  呂輕俠沮喪的揮了揮手。

  韓謙給的條件足夠寬厚,寬厚到李知誥都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而李知誥直接派兵馬圍過來,然後再使姚惜水進寨子通風報信,也是不給她們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說起來她們千算萬算,卻是怎麼都沒有想到梁帝朱裕身故之前,竟然會做這樣的選擇!

  這也將她們之前所預期的最後一絲機會擊碎掉。

  蕭衣卿到這時候沒有派人進梁州,顯然也很清楚梁州沒有他們的機會了,他們這時候或許會重點去做信王楊元演的工作。

  這也意味著她們已經淪為可有可無的棄子了。

  而三個月來,寨子的眾人僅有平時三分之一的口糧供應,笨重的鎧甲都未必能穿得動,除了將人交出去後黯然離開,還能有什麼選擇?

  她們現在將人交出去,李知誥還會念舊情,給她們脫身的機會,她們要是反抗,當真以為姚惜水在寨中,李知誥就不會下令進攻,那就太幼稚了。

  半生皆在統兵治軍、征戰沙場,哪個不是心硬如鐵、血冷似冰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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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00:14: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一十八章 路遇

  二月十二日,李知誥在梁州城行受詔及冊封典儀,向梁州軍民宣告率梁州附入大梁國,從此之後李知誥出任梁州節度使、兼領梁州刺史、都督梁金諸州軍事,受封沔陽侯,食邑五百戶;柴建出任梁州節度副使、兼領金州刺史,受封洵陽侯,食邑三百戶,皆奉大梁國主韓謙詔令行事。

  曹干使長子曹哲入梁州觀儀,代表蜀國正式承認金梁兩州併入梁國,並議定兩國新的國界以及援借梁州糧秣等事。

  在這些事完成之後,馮翊次日便押著太后王嬋兒、襄王楊林、陳德以及陳如意等受裹挾西逃的侍宦宮女以及陳德的家小,再有就是春十三娘,總計百餘囚犯,乘船直接趕去襄城見大楚兵部尚書兼招討使周炳武以及張蟓等人。

  不管怎麼說,不要說從永嘉都防禦使任上調到朝中出任兵部尚書的周炳武了,張蟓作為李遇帳前追前天祐帝開拓大楚疆土的三朝宿將,也不會被信王楊元演牽著鼻子走;他們在政治立場上,也不會明顯偏向福王或壽王楊致堂那一邊。

  馮翊帶著一干人犯,乘船先去襄城見周炳武、張蟓,然後哪怕是受周炳武派人護送也好、看押也好,直接走水路趕去金陵,跟從東湖派到金陵的人員會合,一起跟楚廷眾人談判,是速度最快的。

  這麼多人,要是從丹江以西的群山峻嶺間繞行去淅川,再穿過桐柏山趕到義陽乘船,一路耽擱的時間太多了。

  呂輕俠、周元、鐘彥虎、姚惜水帶著最後追隨他們的兩百多人,包括周元、鐘彥虎的家小,趕在李知誥受詔之前,就沿漢水西行,翻越漢中以西的紫柏山,艱難的往西遷徙。

  漢水上游的山嶺河谷之間,道路險阻,不僅馬匹通不過,為了節約體力,他們甚至不得不將兩百多具笨重的鎧甲都丟棄在沔陽縣境內。

  一直到半個月後,他們才翻越過主峰高近千丈的紫柏山,一條隱約可見的小徑,出現從北往南的蟒蟒山嶺之間。

  「這裡是陰平道?」

  周元隱約記得陰平道的大體方位就在這附近二三百里方圓的山嶺之間,但千百年來乃是牧民、山民踩踏出來的小路,並非什麼官方修造的驛道,眼前這條荒僻小道是不是傳說中的陰平道,周元也無法確認。

  如果是陰平道,那他們就面臨三個選擇:

  繼續往西翻山越嶺,他們將進西羌人控制的松蕃地區。

  往南則是巴中綿州地區,那是蜀軍防備趙孟吉、王孝先經陰平道南撲的防禦重鎮。

  往北則是趙孟吉所部從平夏人手裡暫時「借用」過去的秦州。

  周元遲疑間,正要轉回頭找呂輕俠、鐘彥虎商議,這時候有數騎快馬,從西南數里外的一座密林裡馳過來。

  「敢問來人可是呂宮使?」來人雖然都是獵戶打扮,但他們胯下乃是松蕃戰馬,趕到跟前勒住馬揚聲問道。

  周元不知道來人到底是屬於哪方的探子,見對方上來就直接喝破他們的身份,也暗暗心驚,便想著看鐘彥虎怎麼派人上前打交道。

  「河澗侯料得呂宮使、周大人會走這條路,特地遣我等在附近等候,邀請呂宮使、周大人前往秦州一聚……」

  呂輕俠蒙著遮擋風沙的面紗,但來人似乎認出狼狽不堪的周元,也直接自承身份道。

  河澗侯乃蒙兀王族子弟烏素律,也是當初在金陵城向李普揭開李知誥的身世,並迫使他們倉促發動宮變的主謀。

  周元沒有想到蒙兀人與新梁軍在河洛都打出腦漿來了,實際主持灌江樓的烏素律竟然有閒情逸致留在秦州,甚至還派人守在這裡等他們經過。

  這豈不是說蒙兀人早已經預料李知誥會被韓謙招降,而他們會被李知誥驅逐從這裡路過?

  周元轉頭朝身後的呂輕俠、鐘彥虎看去。

  現在形勢很簡單,蜀國肯定不會容留他們,繼續往西進入諸羌控制的松藩地區,僅憑藉他們這點人手,想要紮根也是極難。

  「我等乃見逐之人,居天地而百無一用……」呂輕俠幽幽嘆道。

  「呂宮使切莫氣餒,」為首那人一臉絡腮鬍子,跳下馬走近過來,抱拳道,「王籌早聽義父及蕭大人常提及呂宮使的名字,而慈壽宮變之失,也是河澗侯中了韓謙之計,倉促間迫使呂宮使行事。若說有失,也是我等失算在先。而這次韓謙得梁帝朱裕以國相托,太子及蕭大人也深感失策,呂宮使算計不過此子,實在算不了什麼。」

  王景榮暗附蕭衣卿而在晉國創立灌江樓,收養十數義子執掌其事,周元他們之前也只見到其中兩三人而已,之前都沒有怎麼聽說過王籌的名字,此時聽他渾無顧忌的評判河澗侯烏述律,甚至直接提及烏素大石及蕭衣卿的這次失策,暗感他在蒙兀,應該也要算是一號人物吧?

  倘若不是如此,倘若不是對漢中以西群嶺的地形極為熟悉,即便能事先猜到他們會被李知誥驅逐,也很難恰到好處的在這附近相遇!

  「河洛戰事進展如何?」周元忍不住問道,他現在是巴不得看到韓謙在河洛被殺得稀里嘩啦,想看一看李知誥知道這一消息後會是什麼臉色。

  「河津以北的延、麟等地禹河已經化冰,在崤襄兩山之間暴發凌汛,大軍被迫撤回孟州,或許還要再拖延半個月才能再次進攻虎牢關左右,」王籌直言相告道,「呂宮使、周大人與韓謙相鬥十數年,對棠邑軍極為熟悉,太子及蕭大人料得韓謙招降李知誥,卻不會容下你們,才特令河澗侯與我趕來相迎,至孟州必以上卿相待……」

  伊洛河下游沖積平原,利於大規模兵馬作戰,利用騎兵迂迴穿插,但這一區域受阻於洛陽城,北臨邙山、南臨嵩岳,是一個標準的口袋地形,對棠邑軍的作戰規模不熟悉,同時伊洛河口隨時會受凌汛威脅,二月上旬在孟州集結的兵馬,在無法奪取東翼的虎牢關及伊洛河口西側的邙山東嶺,也不敢貿然往更深處的偃師境內挺進。

  雙方逾半個月的鏖戰,就集中在伊洛河口與虎牢關之間的十數里縱深的沖積平原上,主要爭奪虎牢關以西的、位於嵩山西北麓丘嶺之間的防寨。

  雖然取得一定的戰果,但凌汛如期而來,考慮凌汛期間禹河南北會被阻斷,甚至東梁軍都無法從東面進攻虎牢關,甚至被迫將虎牢關西側奪得的幾座防寨都放棄掉,全部撤回到北岸休整。

  呂輕俠、周元、鐘彥虎等人雖然如喪家之犬,從梁州被驅逐,雖然這些年她們與韓謙明爭暗鬥,始終未佔得上風,但不可否認的是,說到對棠邑及韓謙瞭解之深,天下大概沒有多少人能及得上她們。

  李知誥去年底就差不多與呂輕俠他們決裂,甚至解除呂輕俠、周元、鐘彥虎等人的兵權後,才容她們退入梁州休整——當然的局勢更是直接決定了李知誥只會選擇與韓謙媾和,而呂輕俠、周元、鐘彥虎等人卻又是李知誥與韓謙媾和的障礙。

  因而蕭衣卿放棄遣使入梁州,而使人到呂輕俠、周元等人的放逐路等候,他當然也是預料到李知誥不願承擔忘恩負義的惡名,也不願意呂輕俠、周元等人繼續留在身邊影響梁州兵馬中原晚紅樓一系的將吏,放逐呂輕俠、周元等人實是李知誥最有可能會做出的選擇。

  周元隱隱有些興奮,他之前沒有提去投蒙兀,主要也是擔心他們一副喪家之犬的樣子,趕去秦州,有熱臉貼冷屁股之嫌,不會受到什麼重視,還不如先去松蕃觀望一陣形勢。

  而此時蕭衣卿、烏素大石既然都怕河澗侯烏素律及王籌來請,他覺得實在沒有必要惺惺作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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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九章 喘息

  二月底的梁州,氣候已然溫潤起來,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蘇紅玉得斥候稟報呂輕俠等人最新的動向,推開書齋的門,走到李知誥身後,從後面輕輕摟住他雄健的腰膀,說道:

  「夫人她們還是去秦州了……」

  「唉,她們執意如此,也只能由她們去吧!」李知誥輕嘆一口氣,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麼意外,而事實上呂輕俠等人半個月前將二百餘具鎧甲遺棄於沔陽,他便預料到這點。

  一度強盛甚至威脅中原王朝、統領東至松藩、往西往北至隴西、瓜州等地的吐蕃人在七十年前陷入四分五裂的內亂之後,其控制的核心地區數十年交戰不休,松藩、隴西等地的部族也趁機脫離吐蕃的控制。

  此時位於蜀國西北的松藩地區,諸羌部族林立,實力都不甚強大,暫時也還沒有被北面較為強大的平夏人滲透、控制。

  呂輕俠她們倘若真有心在松藩立足,不管多艱難,也會將二百多具鎧甲帶去松藩;而有二百多精銳甲卒,也不難在松蕃諸部族間爭得一席之地。

  而之後聯合這一地區早前西遷的漢民駐軍兵戶後裔子弟,以及早年役屬內地的熟羌,甚至未嘗沒有發展壯大的機會。

  然而這是一條注定艱苦卓絕的路,呂輕俠、周元等人沒有選擇走這一條路,卻也合她們一貫的風格。

  李知誥也決意將這些事拋諸腦後。

  這半個月來,梁州易幟投附大梁,十數萬軍民並沒有出現所擔憂的混亂,比他們預料要平靜得多的接了這一事實,李知誥他們也相當意外,

  冷靜想來,除了大批的糧秣經利州源源不斷的北運,經歷長達數月飢謹之苦的將卒及家小得以休養外,也許是這些年來,軍中的將領、武官乃至底層的兵卒,對韓謙、對棠邑軍,有著他們以往未曾注意到的認同感吧?

  這樣的事實雖然多少難免叫人沮喪,卻也有利於穩定梁州的局勢,不用擔心在當前危難的局勢下,為強敵所趁。

  「夫君,你說韓謙有無可能守住河洛?」蘇紅玉問道。

  河洛得失,不僅對天下大局影響至關重要的,對他們棲身於此、殘破不堪的梁州影響也至關重要。

  雖說韓謙此時對他們並沒有提出太多的要求,但他們現在真要什麼都不做,卻坦然接受從蜀國源源不斷運來的糧秣,心安理得的視之為休生養息的機會,等到韓謙最終穩固河洛形勢之後,即便韓謙寬弘大度,但他麾下的馮繚、郭榮、高紹、田城等以及舊梁軍的將吏,又豈會對他們有什麼好臉色,到時候還不得千方百計的想辦法想來折騰他們?

  而他們此時選擇更積極的融入大梁,甚至更積極的助韓謙牽制襄樊之楚軍以及蒙兀人在關中的兵馬,倘若韓謙守不住河洛,那梁州隨後便必然會成為蒙兀下一個必奪之目標,不會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韓謙能否守住河洛,接下來的戰事至關重要,而倘若蒙兀人在五月中下旬禹河進入新一季的汛期,都沒能奪下偃師、虎牢關、邙山等洛陽北部地區,叫韓謙迎來更長的喘息時間,到時候嵩南棧道、雙龍溝棧道拓寬、洛陽城也造出戰船,編入水軍,蒙兀人想再攻打河洛,就困難了——當然了,這裡面關鍵還是要看金陵會不會出兵收回河淮,」李知誥蹙著眉頭說道,「但不管怎麼說,我也會叫鄧泰、張松率一萬兵馬進駐鄖陽,與駐守房陵的柴建一起,牽制住周炳武、趙臻!」

  烏素大石、蕭衣卿目前再極力敦促趙孟吉、王孝先率部參與河洛戰事,在河洛戰事有結果之前,蒙兀兵馬進攻蜀國、或進攻梁州都是不現實的。

  而陳倉道也好、儻駱道也好,在秦嶺深處曲折數百里,兩端都有易守難攻的險峻地形為雙方利用——他們以這點兵馬,想要威脅關中敵軍,不會有多好的效果。

  相比較之下,孔熙榮在商洛已經佔據有北出武關道的藍田關,大兵可以直接往關中平原穿插、滲透,才能牽制大量的敵軍。

  同樣的道理,他們目前佔據漢水中游的鄖陽、房陵、靖雲等城,往東可以威脅到滄浪城以及襄州的西部區域,能更好的牽制楚軍,為梁楚和議創造更有利的局面。

  …………

  …………

  河洛戰事第一階段因為凌汛期的到來而暫告一段落,守軍也得到難得而短暫的喘息之機,但到二月底,河洛等地的天氣也都已經回暖,堵塞河道的冰壩也很快都將徹底融化掉,再有幾天,伊洛河口兩岸淺淤地區的淹水就會退去。

  而從那一刻起,再到五月中下旬禹河夏秋季汛期來臨之前,則將河洛戰事第二階段的時間窗口。

  站在邙山東麓之巔,能看到孟州北側七八里縱橫的草尾湖之中,百餘艘戰船正分作數隊演練。

  河朔驚變之後,有一部梁軍水師,即右樓船軍從淮河下游撤往密州。

  去年河淮戰事期間,司馬氏及徐明珍相繼降附東梁,原位於山東半島東部的密、登、萊、沂等州的地方勢力及駐軍也隨之投降。

  退守密州的右樓船軍都指揮使蘇鋌原本也是梁帝朱裕一手提撥任用的嫡系大將,在密州地方兵馬投降,甚至在相當部分右樓船軍將領都擅自投敵之後,他猶堅持率領四千多水軍將卒退守海島。

  不過在梁帝朱裕身故、禪位於韓謙的消息傳過去後,蘇鋌最終還是被部將裹挾,右樓船軍最後殘存的一點水師戰力也都降敵了。

  人力時有窮,無論是朱裕,還是韓謙,都沒能阻止這一事件的發生。

  右樓船軍降敵後,差不多被分拆為三部分:一部歸入徐泗軍,一部為朱讓收編進東梁禁軍,還有一部分將卒被蒙兀人討要過去,此時都編入孟州水軍大營之中,用以加強對禹河中上游及渭水、涇水、北洛河等水道的控制。

  看到蒙兀人的孟州水軍也頗具規模,洛陽連第一批造船的木料都還沒有處理好,韓謙只能下令在伊洛河中游的白馬寨與龍首寨之間,將木樁打入河床之中,與長鐵索一起封鎖河道,防止敵軍戰船直接經伊洛河道長驅直入,直接往偃師、洛陽穿插。

  白馬寨、龍首寨建於伊洛河中游白馬峽南北兩側的崖山之上,不僅白馬峽只有百餘丈寬,利於用鐵索木樁加兩岸大寨之中的旋風炮、床子弩等戰械封鎖河道,同時兩寨所處的地形狹仄險陡,易守難攻,容易攔截敵軍馬步兵夾河而上發動進攻。

  不過,白馬峽距離伊洛河口有五十餘里。

  這也意味著接下來的戰事,敵軍能借助水軍戰船控制這一段的河道,並協同其馬步兵在兩岸作戰,而在鞏縣境內的守軍將會被解冰之後河水浩蕩的伊洛河分割兩塊,除非從五六十里外白馬峽西側的浮橋繞行,要不然都無法再協同作戰。

  就形勢而言,即將到來的第二階段戰事,是不利於守軍的……

  …………

  …………

  嵩南棧道的運力依舊有限,大規模的人馬及戰械物資一時間運不過來。

  而既然決定定都洛陽,除了在東湖設立南內史府,使趙無忌擔任南內史府知事,郭端鐸任長史、趙啟任司馬,與季希堯、林宗靖、趙益銘、韓成蒙、陳致庸、文瑞臨、郭全等人負責東湖及巢滁兩州以及與楚廷的溝通談判、爭取將韓府中人以及秘司人員都安全接出金陵外,其餘的制置府人員都要遷入洛陽。

  即便是歷陽學堂,這次也是有兩千師生,隨同王珺、趙庭兒、奚荏、杜益君、杜七娘、陳濟堂、趙老倌、奚昌等人最先趕到二月中旬就進入洛陽。

  朱溫建立梁國,主要還是遵循前朝舊制,但有所不同。

  汴京早期就將中書省與門下省合併為中書門下省,與樞密院、御史台分掌政、軍、監察三權。而中書門下省以侍中為首,作為事實上的宰相,掌管機要,參議國政、審查詔令、簽署奏章、有封馭之權,並發布政令。

  尚書省不置尚書令,以左右僕射執政,實際為副相,參議國政,下轄吏、禮、兵、刑、戶、工等六部二十四司,實際負責詔令的執行。

  韓謙御駕親臨前陣,親自指揮伊洛河防禦戰期間,馮繚、郭榮、高紹、溫暮橋與顧騫、陳由桐、雷九淵、朱玨忠等人在洛陽城裡,也不是閒著吃乾飯。

  他們除了全面推行贖買田地新制、梳理舊梁軍將卒兵籍關係以及河洛五十餘縣的地方關係、增設新的募兵機構、推進水軍建設以及加強河洛城寨及道路的修繕、盡最大限度的調度河洛地區現有的糧秣物資外,也遵照韓謙的意圖,對洛陽中樞機構進行革新。

  各方面都可以說是馬不停蹄的推進各項工作,也是馮繚他們不懈的努力,前線戰場糧秣軍需物資保障充分供給,將卒士氣及軍心也都保持相對的穩定。

  不管從與楚廷和解、妥協,以便能集中力量抵禦蒙軍及東梁軍,還是河洛、棠邑目前僅僅實際佔有十五州九十餘縣、人丁勉強能有四百萬口這一實情出發,梁國不便再繼續稱朝。

  而大梁降格稱國,不僅是朱裕身前主張如此,顧騫、陳由桐、朱玨忠、雷九淵以及荊浩、荊振、韓元齊、陳昆等將吏也都能認可。

  事實上顧陳等人最初的主張,也是擁立朱貞登位後向楚廷稱臣。

  大梁不再稱朝,而降格稱國,韓謙也是以國主自稱,麾下將臣以「君上」稱他,那設於洛陽的中樞機構也就要相應的進行改頭換面,還要能跟棠邑制置府融合起來。

  眾人最終主張將中書門下省及尚書省改為左右內史府,御史台改為監察府,樞密院改為軍情參謀府。

  如此一來,左內史府納入棠邑制置府通政司的職權,使顧騫、郭榮任左內史府左右知事,侍從韓謙左右,負責執掌機要,擬定、發佈詔令,並掌奏章審議、封駁之權。

  右內史府納入棠邑都政司的職權,左內史府所擬詔令,經韓謙裁定後,由內內史府貫徹執行,而原尚書省所轄的六部二十四司,降格改為右內史府所轄的六司二十四槽,右內史府以馮繚以及原梁工部侍郎周道元為右內史府左右知事。

  軍情參謀府掌軍事兵馬指使調度,以高紹、荊浩為左右府監。

  監察府掌監察百官之權,以袁國維及朱玨忠為左右府監。

  左右內史府知事、軍情參謀府監、監察府監,與雷九淵、溫暮橋二人,皆加參知政事銜,共議國政,大體上與此時的楚廷一樣,實施群相制。

  王珺、趙庭兒、奚荏到洛陽後,也沒有像在東湖時那般直接參與最高層的軍政決策,這也是要避免與梁國舊有的後宮不得干政的傳統相衝突。

  除了奚荏以內侍府知事實際負責起內廷的侍衛及運轉工作外,趙庭兒帶著杜七娘、香雲負責綜合大學府以及醫護院、信鴿司等梁國以往所沒有的機構建設及發展;王珺則直接到韓謙身邊。

  除了前線戰場的指揮調度外,大量的詔令奏函也都需要有更多的人協助韓謙處理。

  戰事第一階段期間,韓元齊、陳昆所部傷亡較高,後續撤到偃師、白馬峽一線休整,後續則將負責整個口袋陣的底部防禦。

  過去半個月裡,有新的一批基層武官及老卒從淮西諸州縣重新應徵,陸續走嵩南棧道趕到洛陽入伍,他們與從河洛新徵募的數千精壯,用以補充韓元齊、陳昆兩部前一階段戰事的消耗。

  荊浩出任軍情參謀府右府監,其部由同為朱裕嫡系親信以及舊梁軍核心將領的副將蘇幕與沈鵬、趙慈等人統領,進入嵩山西北麓的諸寨,作為整個口袋陣的南邊,準備迎接第二階段的攻勢。

  整個口袋陣防線,以白馬峽、偃師城為底,伊洛河南部的嵩山西北麓諸寨為上邊,邙山東嶺為下邊,虎牢關與邙山東麓的希玄寺寨為口,集結五萬最精銳的兵馬,放敵軍沿伊洛河下游河道水陸齊進,一點點的拉鋸去消耗敵軍,直到他們支撐不住,最終放棄奪取河洛的野心。

  而考慮到敵軍下一階段借舟船橫渡禹河作戰,極可能試圖會從孟津境內小規模的登岸開闢新的戰場,試圖橫穿邙山中西側相對平穩的地形往南滲透。

  韓謙則將李秀、李磧、王樘三人及兩百名武官從商洛調到入孟津,使李秀兼領孟津縣令,從地方徵調總計一萬名鄉勇以及療傷重新編入營伍的梁軍將卒,新編兩旅戰兵,在孟津北部以及偃師西北部的邙山之間組織防線。

  朱貞最終平靜接受其父朱裕將大梁國主之位禪讓給韓謙的事實,唯一的請求就是希望能繼續在商洛領兵作戰,為其父報仇雪恨。

  韓謙同意朱貞的請求,在原雍州殘兵的基礎之上,除了將兩千多傷病兵卒,經武關調往淅川城休整外,將李磧所部的龍雀軍老卒歸併到他的麾下,新編一支重甲步兵旅,與曹霸、韓豹、林勝、溫淵四將一併在孔熙榮麾下效力,繼續從商洛、藍田方向,牽制關中敵軍。

  孔熙榮在商洛、藍田方向,有朱貞、韓豹、林勝三旅精銳已經足夠,目前溫淵所部以及一部分後備兵馬,主要都還是部署在淅川及荊子口,防備趙臻的右武驤軍——後續甚至可以著李知誥從陳倉、儻駱等道,牽制住一部分關中敵軍。

  也是王珺、趙庭兒她們趕到洛陽之後,李知誥接受冊封、率梁州軍民併入梁國的消息,才傳到洛陽。

  洛陽暫時沒有建立鴿巢、更沒有孵化第一批信鴿,不能利用信鴿遠距離歸巢的特性進行快速通信,外部傳入洛陽的信報,目前還只能通過最傳統的方式傳遞。

  從梁州出發的信使,翻越秦嶺東南麓的群山,抵達荊子口,走武關道到華陽,再走雙龍溝棧道以一路趕到邙嶺東麓的大帳,再健銳的斥候信使走上一趟,也要瘦脫一層皮。

  而等到王珺進入邙山東嶺大帳,正式協助韓謙處理軍政事務時,雖然韓謙著馮翊趕到梁州招安時並沒有提要求,但李知誥還是照著規矩,著其子李摯以及柴建的次子柴直等人趕到洛陽,抵達邙山東嶺大帳來參見韓謙。

  在當世李知誥算是成婚較晚的,他的長子李摯今年才十七歲,比柴建的次子柴直還要小兩歲,近一年經歷這麼大的變故,李摯、柴直等人也變得比同齡人更加成熟。

  既然李知誥、柴建堅持將其子李摯、柴直送入洛陽為質,馮繚他們原本主張給他們一個虛銜,居於館驛之中供養起來,韓謙則想著洛陽綜合學堂即將運轉起來,便使李摯、柴直等人先進入學堂接觸新學。

  李知誥接受招附、冊封,並沒有出乎韓謙的意料,韓謙甚至都沒有想過李知誥有拒絕他的可能。

  當然,李知誥倘若為呂輕俠等人挾持,拒絕接受他們的條件,韓謙也做好寧可河洛戰事更艱難、更慘烈,也一定要使孔熙榮率一部精銳從丹江西岸、漢水北岸殺入梁州的心理準備。

  到時候將不惜以將梁州交還為代價,與蜀軍聯手,也要剿滅掉已經虛弱不堪的梁州叛軍,以便蜀軍能發揮出更大的牽制作用。

  現在的情況當然要比想像中更好,不僅李知誥可以從梁州出兵牽制雍州以西的敵軍——即便梁州不出兵,也將令敵軍不敢忽視西側的防守,同時韓謙並不用擔心趙臻還敢從樊城、隨陽威脅到光州、鄧州。

  韓謙這時候則可以下令,將鄧均兩州投降的五千兵戶精壯經雙龍溝棧道調入河洛——雖然鄧均兩州的兵戶丁壯確實還有一萬多人,但秉承棠邑一直以來「戶留余丁以事耕作、不可盡募」的原則,前後實際都僅將五千餘精壯,以正常的募兵招入營伍。

  這部分兵員,乃是早年天祐帝用以加強鄧均對梁防線的,平時耕種守田,農閒時編訓,戰時則入屯寨參加防禦,都有相當不弱的操練基礎,可直接作為募兵,用於補充馮宣、周憚以及蘇烈、薛川等部在第一階段河洛戰事中產生的傷亡。

  此外,林江等一批赤山會及棠邑水軍的將吏奉命調入洛陽,負責伊闕湖水營大寨的修建以及包括一支作戰旅、一支舟橋旅的洛陽|水軍前期募訓之事。

  也就是說,即將暴發的下一階段戰事,形勢對河洛不利,但在在經歷第一階段的戰事之後,河洛兵馬規模及戰鬥力並沒有被消減,甚至還得到加強。

  雖然大規模的物資短時間內沒有辦法充足送過來,但醫師以及大量的傷創藥物已經充足保障諸軍了。

  舊梁軍在都一級才有設置專門的醫官,負責帶幾名生徒負責將卒的醫療救治,這在非戰時駐營期間是勉強夠用的,但到戰爭期間,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兵卒受創負傷進行救治,一都三五千兵馬,最多時可能達到三四成的傷病比較,這點人手怎麼可能夠用?

  更不要說保障足夠的用藥了。

  淮西、敘州這些年,首先是在韓謙支持跟推進下,醫學院培養醫師都以解剖人體為基礎進行學習、研究——這可以說是犯大忌了,也好在這些年征戰不斷,拿敵軍屍首解剖,內部爭議聲音還小點——外科創傷治療的水平,早已經超過當世太多太多。

  人工大種植藥材在敘州、東湖、淮陽等地已成規模,這其中包括前朝初年傳入中國的曼陀羅以及烏頭、天南星、羊躑躅、附子等具有麻醉作用的藥物種植及研究、試用,更是韓謙強調的重點,這保證了大規模戰事時期的外科創傷藥物的供應。

  還有一點就是隨軍醫師的規模,棠邑軍在河淮戰事之前,就已經能做到百人隊配給一名專職醫師的程度。

  目前韓謙要在南線保留足夠多的兵馬作為威懾,但只要南線不爆發戰爭,醫護等輔佐人員都可以從林海崢、趙無忌、楊欽、譚育良等部大規模抽調出來,用以對韓元齊、荊振、蘇幕、陳昆、沈鵬等舊梁軍諸部的加強,提升防禦工事修建、兵甲修繕、傷病救治乃至軍情偵察、傳遞及將卒動員、訓練等各個方面的能力。

  對舊梁軍的將領及各級指揮武官不作調整,但補充大量的作戰參謀、工師、醫師等輔助人員,除了提升舊梁軍的戰鬥力之外,也是一種實質性、卻不會受舊梁軍將卒排斥的融合。

  韓謙目前主要還是更擔心金陵和議的進程。

  不管怎麼說,南線或許還有餘力打贏一場短期的規模戰事,但南北兩線同時陷入一場長期而慘烈的拉鋸戰之中,這對此時的大梁而言,實在就太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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