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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與沫] 功德簿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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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06:57 |只看該作者
  第180章 比丘星

  飛船漸漸靠近比丘星,在已經能看見星球表面建築物的距離,容遠幾人都來到駕駛艙。宇航管理處發來驗證信息,帕寇回復以後,很快獲得通行許可,飛船落向地面的公共停機坪。

  “我們要回家了,德布。”帕寇近乎貪婪地看著熟悉的星球,如果不是安全帶還扣在他身上,可能他已經撲到窗戶上去了。看了一會兒後,他又轉頭對容遠說:“我親愛的朋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回到故鄉!我跟你說,你一定要先住到我家來,我會盡我所能招待你。”

  “伙計,”德布一臉抽搐地說:“我覺得你情緒有點太敏感了,真的。”

  他不知道帕寇之前經歷了什麼,但容遠知道,帕寇的提議也正中他的下懷,因此容遠點頭道:“那再好不過,謝謝。”

  “是我該謝謝你。”帕寇發自肺腑地說。

  飛船落在地面挺穩,幾人解開安全帶准備下去。德布走在帕寇前面,倒退著邊走路邊看著帕寇,有些不確定地說:“說實話,伙計,我覺得你好像有些眼熟……我們以前見過嗎?”

  “我想沒有。如果我以前見過想你特別的人,我一定不會忘掉的。”帕寇真摯地說,一時間容遠弄不清楚他這句話到底是不是諷刺。

  德布顯然不這麼想,他洋洋得意地用一根觸角摸了摸光溜溜的圓腦袋,道:“說得也是,像我這麼英俊的人走到哪兒都會給別人留下深刻的印像,我已經很努力地不那麼惹人注目了,但長得帥沒辦法。”他假模假式地嘆了口氣,好像十分煩惱似的。

  容遠發誓他看到帕寇輕輕笑了一下,一起相處了五十多天,雖然中間將近三分之一的時間帕寇都在休眠,但他現在也基本能從那張章魚臉上分辨出表情了。

  倒走的德布幾根胖乎乎的短觸角靈活地在走廊牆壁和地板上交替游走,這樣即使他沒有看路也不會撞到任何東西。他自戀情緒過去以後,看著帕寇似乎還是有些不解,疑惑地說:“但我肯定在哪兒見過你,我挺確信這一點的。你真的……說起來伙計,我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知道他叫容遠,你叫什麼?”

  帕寇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德布大大咧咧地沒發現,但容遠注意到他似乎並不太想說出自己的名字。

  一瞬之後,帕寇笑著說:“我叫帕寇。”

  “帕寇?”德布大吃一驚,問:“那個帕寇的帕寇?”

  “那個……我不知道比丘星上有很多人叫帕寇。”帕寇遲疑地說。

  “沒錯,我以前也不知道,但如果真的是你的話,真是太……太不可思議了!”德布興奮地臉都漲紅了,大聲說:“我知道我在哪兒見過你了!帕寇!在新聞上!他們說你誤入位置星域,可能已經死了!哦哦哦,我的天哪,比丘大神在上,你還活著!”

  他的幾只觸角激動地胡亂甩動著,帕寇不得不把上半身使勁往後仰以免被他打到,勸慰地說:“是的是的,我還活著,冷靜!冷靜我的朋友。”

  “我很冷靜。”德布忽然恢復正常,裂開嘴露出一個十分開心的笑容,說:“歡迎回家,帕寇。”

  “謝謝。”帕寇眼淚又湧出來了,他急忙擦擦,神情非常感動。

  ……

  停機坪非常熱鬧,機位比地球上每逢節假日商城的停車場還要緊張,容遠的飛船飛過了大半個停機坪,才在地面指揮戰的指揮下降落。

  這裡的飛船很多,有的正准備起飛,有的正忙著降落,很多飛船上上下下的乘客和搬運物資的人似乎腳下生風,跑得飛快。當然他們大多數都是章魚,也有一些別的奇形怪狀的生物,容遠注意到,沒有一個生物長得跟他相似,他現在好像才是這裡的異類。有些經過他們附近的人就算再忙亂,還是忍不住十分稀奇地盯著他看,因此不小心碰在一起的人很多。而容遠很不高興地發現,大多數外星人看到他的第一反應都是嚇了一跳,然後表情就變得有些怪異的同情,滿臉都寫著“長成這樣實在是太可憐了!”

  ——生平第一次,容遠因為他的長相而被所有人嫌棄了。這種感覺,不得不說,十分酸爽。

  至於他身邊的兩個章魚人,由於容遠這個強力聚光燈的效應,被所有人一致的無視了。

  比丘星是一個百分之九十九的表面都被海洋覆蓋的星球,剩下的百分之一是零星分布的小島。在宇宙中看去的時候,這顆星球就像一顆通體澄澈的藍色寶石。踏上這顆星球,碧藍的海水幾乎跟天空融為一體,潮濕的空氣沁人心脾,幾乎聞不到任何機械或者廢氣的味道。在這顆星球上生活的種族,肯定會覺得地球肮髒污濁地好像沼氣池。

  這顆星球最特別的是,作為一顆宜居星,一顆行星,它居然讓恆星在繞著它旋轉!地球上自古以來流傳的神話在這裡就是現實。而且圍繞在它周圍的不止是一顆恆星,而是三顆!實際上,三顆恆星是構成了近似等邊三角形的三星系統,圍繞著中心旋轉。神奇的宇宙讓比丘星位於中間非常巧妙的位置,它的質量和體積都不大,從這個星系以外甚至看不到它的存在,恆星的光經過距離的消散已經變得並不劇烈。在比丘星上看來,三顆太陽都在繞著它旋轉,為它提供持續的亮光和穩定的熱量,所以這顆星球沒有白天黑夜之分,沒有冬夏之差,沒有冰川雪原,是一個任何時間都像春夏之交一樣溫暖濕潤的星球,酷寒從未降臨過這裡,是銀河系中著名的旅游星球。

  停機坪是一個從小島上延伸出來的人造平台,周圍像地球一樣有很多旅舍餐館之類的,還有很多賣紀念品的小店。此外,就是一個巨大的像蜂巢一樣的建築,裡面正有各種顏色的“蜜蜂”飛進飛出,看起來十分匆忙。

  帕寇抬起觸角,德布急忙阻止他說:“我來我來!”說完不等他拒絕,在自己的觸角上點了點,一只紅色的“蜜蜂”從那個蜂巢中飛出來,准確地停在三人面前——這是一輛可以懸浮的飛行器,結構看上去很簡單,大小也跟地球上的卡車差不多,只不過外表的線條更加流暢簡單。

  “可是德布,我們已經到比丘星了,還麻煩你送我們回去就太……”帕寇有些為難地說。

  “不是吧,你們在想什麼?你們救了我的命!”德布表情誇張地說:“你們以為,我是那種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說一句謝謝就算了的人嗎?你們一定要跟我回家,讓我好好招待一下!不許拒絕!帕寇,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我不管,這事就這麼說定了,如果你們當我是朋友,就誰也不許反對!”

  容遠和帕寇對視一眼,這個有點奇葩的章魚一副“不讓我報恩就是在侮辱我!我跟你們沒完!”的樣子顯然讓善良的帕寇不好拒絕。容遠是無所謂的,德布已經洗刷了他的嫌疑,容遠也很有興趣多了解一點東西。於是帕寇點頭說:“好吧,既然這樣……”

  “那還等什麼?上車上車!”德布又不等他說完,興高采烈地跳上車,等容遠兩人也坐好後,懸浮車唰的一下就飆出去。

  懸浮車內是完全封閉的,所以車上的人並沒有感覺到那股強烈的氣壓,只是被加速度弄得身體緊緊貼在靠背上。懸浮車駛出一段距離後,猛地轉了個彎,一頭扎進海裡。

  到海中以後懸浮車的速度就減慢了很多,不僅是因為水的阻力更大,也是為了避免不小心撞死一堆海洋生物。懸浮車上本身會持續發出驅逐低級智慧生物的聲波,所以只要速度慢一點,路上就是完全暢通的。

  透過窗戶,容遠看到大大小小的魚飛快地游向遠方,有時還能看到類似水母一樣的東西貼在窗戶上,搭一段便車以後再離開。這些海洋生物的長相跟地球上差別倒不是非常大,一樣有的線條簡單,有的模樣怪異,容遠對此適應良好。

  速度慢下來以後,帕寇還抽空舉起觸角跟他解釋:“你看,我們的觸角上都有這樣的身份卡片,這是一出生就種下來的,是會跟隨你一生的東西。”他的觸角上,確實有一塊指甲大小的芯片,幾乎跟它的皮膚融為一體,帕寇不說容遠都從來沒有發現過。

  “德布就是用它叫了車?”容遠問。

  “沒錯。”帕寇說:“這顆芯片有非常非常多的作用,基本上我們去任何地方都需要這個,叫車只是最基本的一項,身份驗證和財產儲蓄也都在這裡面。你看,只要這樣一點……”帕寇給他示範著用法,虛點了一下,沒有徹底按下去,然後說:“最近的一個公共停車場就會派出一輛懸浮車來供你使用,用完以後只要發出信號,懸浮車就會自動返回停車場,費用也會直接從儲蓄中扣除。所以我們基本上都沒有私人的懸浮車,公共的也是最好的。”

  “嗨,容遠!”在前面開車的德布問:“你是第一次來比丘星嗎?”

  “嗯。”容遠道。

  “哦,我沒看出來。不對,這我可以看出來,因為你長得……你知道,與眾不同。”德布艱難地把真正想說的評價咽下去,然後說:“不過你的比丘語說的好極了!真的,如果外星人,我一下就可以聽出不同,但你一點口音也沒有。”

  “因為我有一個好老師。”容遠說,旁邊帕寇眼睛笑得彎彎的,點點頭表示贊同。

  ……

  德布的家在海中間的一道峽谷中,初看像個小洞口,進去以後才發現別有洞天,跟外面相比帶點海腥味的空氣充斥在這個空間裡。德布特別熱情地招待他們,把家裡最好的食物全都拿出來,不一會兒就弄了一大桌子菜,豐盛極了,尤其是味道也意外地非常不錯,跟他的外表完全不符合。

  吃飯前,容遠不著痕跡地用檢測器檢測了一下,發現對他無害才開吃幾口。德布還拿出一大瓶淡綠色的飲料,看帕寇的態度似乎這是一種十分珍貴的酒。德布毫不吝嗇的拿出來請他們喝,一人倒了滿滿一大杯子,容遠嘗了一口,有種自己似乎把月光吞進去的感覺,難以言喻的奇妙滋味瞬間征服了他的味蕾。

  不管什麼時候,吃飯都能拉近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不大一會兒飯桌上的氣氛就變得更加融洽,不光德布和帕寇很開心,連容遠臉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幾分笑容。飯席過半,德布到廚房又端了一盆湯出來,容遠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意外的發現他頭上的功德值忽然變了。

  從八十九,變成了負兩百三十。

  容遠按住帕寇卷住勺子准備舀湯的觸角,臉色沉下來,問:“德布,你剛才干了什麼?”

  “我干了什麼?”德布莫名其妙,看到容遠的動作和帕寇緩緩放下的觸角,神情憤怒,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大聲道:“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在湯裡下毒了嗎?”

  他氣得狠狠拍了下桌子,端起湯盆一口氣咕嘟咕嘟喝完,然後猛地一下摔在桌子上,兩眼赤紅地瞪著他們。

  帕寇顯得有些尷尬,但容遠不會這麼輕易就相信他。即便湯裡沒有問題,他也相信德布剛才一定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拉起帕寇冷聲道:“飯也吃了,酒也喝了,你已經答謝完,我們該走了。多謝招待。”

  “等等。”德布忽然敏捷地擋在門前,怒氣衝衝地說:“不許走,把話說清楚!”

  容遠眯著眼睛盯著他,德布的憤怒之外,臉上明顯有些不安,似乎還藏著什麼別的東西。他確定了心中的想法,神情變得更加危險,壓低聲音說:“讓開!”

  德布抖了一下,但觸角依然死死扒住門,不許他們離開。帕寇左右看看,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他都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的。他覺得容遠突然翻臉不對,又覺得德布好像也有點異常。

  “叩叩叩!”

  對峙中,德布的門被敲響了。

  德布猛地松了口氣,轉身去開門,同時怒容一掃而光,笑容滿面地對帕寇說:“他們來得可真快,你比我想得還要歡迎!”

  “等等。”帕寇臉色突然變了,拉住德布說:“什麼意思?來的是誰?”

  “還能是誰?當然是關心你的人!”德布驚奇地說:“你以為我是怎麼知道你的名字和長相的呢?我天天都能看到關於你的新聞,他們都說你可能已經死了,但卻從來沒有放棄找你!而且不管是誰,只要找到你或者救了你都能獲得巨額的獎賞!我還以為他們瘋了,沒想到真的出現了!不管你是怎麼活下來的,你都是我的福星!謝謝,帕寇,你真的是我的好朋友。還有你……”他看向容遠,神情立刻變了,帶著幾分厭煩說:“雖然我不喜歡你,但我會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分一筆獎金給你的。別奢求太多,沒有一個看新聞的好習慣,這是你的錯!所以你才會錯過一大筆財富。”

  他掙開帕寇的觸角去開門,帕寇臉色陰晴不定,忽然揮出一根觸角,帶著破空聲猛地襲向容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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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07:21 |只看該作者
  第181章 危險處處存在

  注意力都在德布身上,容遠猝不及防,觸角轉瞬間已經近身,他剛要反擊,忽然察覺看起來凶猛的觸角力度十分輕柔,一愣之下就身不由己地被卷起來甩出去!

  身體向後飛出的時候容遠看向帕寇,短暫的一瞥中,他看到帕寇的嘴動了動,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容遠一怔。

  就在德布把門打開的短短一兩秒內,帕寇已經把容遠扔進了裡面的一個房間並順便帶上了門,另一根觸角快速在桌子上一掃,打翻了盆碗杯碟,地上一堆碎片,看不出曾經有三個人圍桌而坐的樣子。

  “哐哐啷啷”的聲音讓德布顧不上門外的人,驚愕的回頭看著忽然發狂的帕寇,連生氣都忘了,呆滯地問:“你干什麼?”

  門外的人卻沒興趣理會他小小的財產損失,德布被一把推開,一群手裡端著激光槍的外星人——即使對比丘星人來說也是外星人的家伙闖進來,他們全都帶著面具,看不清表情,但那種絕不友好的態度卻再明顯不過。

  被推倒的德布本來要准備抗議,看到這幅情景,默默地把頭縮進脖子,連喘氣都不敢。

  “比丘星,帕寇?”為首的闖入者悶聲悶氣地說,一邊手腕上浮現一個電子圖像跟帕寇對比。

  帕寇已經被控制起來,觸角全都被特制的鎖鎖住,別說反抗,連走路都困難。他目光冰冷地盯著這群面具人,沒有說話。

  闖入者的領隊也不需要帕寇親口回答,他拿出一個電子溫度計一樣的東西,將細長的一端直接扎進帕寇的脖子,“溫度計”一陣嗡鳴,片刻後尾部顯示屏上一條紅色的進度條迅速走到盡頭,發出“嘀”地一聲。

  那個外星人領隊低頭看了一眼,說:“基因吻合,帶走。”

  帕寇被兩個面具人迅速拖出去,領隊轉而看向德布,問:“比丘星,德布?”

  德布所有的觸角都在抖,對方沒有任何感情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就像一把劍從眉心扎了進去,他害怕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領隊這次就沒有耐心給德布作基因比對了,他調出德布的照片和私人信息看了看,證實是他本人,又問道:“你報告說,是你一個人找到了帕寇?”

  “我……其實……我……”德布拼命搖頭,牙齒打著顫,努力想要說出事實。他只是想多拿些獎金才冒領了功勞,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首領從胸前拿出一支鋼筆一樣大的東西,請按了一下,德布的興奮又壓抑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我發現了帕寇……對,就是他,跟新聞裡一模一樣,我確定是他本人……沒有別人,就我一個人發現的……你們說有獎金,不會食言吧?……那好,地址是******,你們要快點來,不然他就要離開了!”

  通話結束,在領隊目光的逼視下,德布面如死灰,結結巴巴地說:“我……聽我解釋……”

  “不必。”

  領隊把激光槍對准帕寇,看著他絕望的眼睛冷冷道。

  “啪!”

  一具中間缺了一個大洞的章魚屍體倒在地上,沒有響亮的聲音,沒有迸濺的鮮血,只有傷口處有焦黑的燒痕。

  幾個手下對這場景都已經司空見慣了。他們在幾個房間和周圍都搜索了一邊,對領隊搖頭說:“沒有其他人。”

  “走。”

  領隊轉身率先離開,身後其他人列隊跟上,留在最後的一個人從腰包裡掏出個雞蛋大小的圓球,“啪”地一聲扔在地上,也轉身迅速離開。

  閃爍著銀黑色光澤的幾輛專屬飛行器破開海水飛向海面,德布的屍體旁,粉紅色的小球滴溜溜旋轉著,幾秒後轟然爆炸!德布的房子建在海峽岩壁當中,並不會被這小小的爆炸摧毀,只有牆上出現了幾道裂縫。但房子的空氣防護罩卻被摧毀了,大量的海水瞬間湧進來,而那粉紅色的爆炸粉塵在海中散開,附近的海洋獵食者們無論大小,忽然都像是打了激素一樣擺著尾巴用消耗生命的速度游過來,掙扎撕咬,瘋了一樣要吞下更多的粉末。

  最開始到來的一些手指大小的魚蝦螃蟹,這些生物遍布在海洋中的每個角落,哪怕是驅逐裝置也無法驅趕干淨;隨著被吸引過來的魚類越來越多,後來的一些較大的魚已經找不到多少粉塵,便悍然向前面的小魚蝦發起進攻,它們自己又被後來的獵食著攻擊,很快爭奪粉末的戰火就升級為爭奪血肉和鱗片。即便如此,它們也完全不知道逃走,哪怕身體被撕扯的只剩一半仍然在努力吞咽,最溫馴膽小的海魚都敢鑽進海洋霸王的嘴裡去爭搶食物。直到一條至少有二十噸、像座山一樣的巨鯨游過來,一口將這裡所有的生物連同海水都吞進肚子裡,才為這場戰爭畫下句號。

  巨鯨悠悠然地離開了,巨大的陰影漸漸遠去,而之前德布還算溫馨干淨的家,此時只剩一片廢墟,連個完整點的布塊都看不見,更不用說德布的屍身了。紅色藍色的血融入海水中消失,地上只有一些碎石、鱗片、尖牙和很小的魚鰭什麼的。一些很小的魚打著膽子漸漸聚集過來,頭伸進石頭的縫隙中尋找食物,啃噬著最後的殘骸。過不了多久,這裡曾經生活過的、戰鬥過的痕跡都會消失,任誰看來,都只會覺得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岩洞罷了。

  洞邊,一片海水忽然波動了一下,像褪去顏色的畫布一樣變得模糊。“嘩”地一聲,容遠嘴裡咬著小型氧氣筒,像劍魚一樣直直地游向海面。

  ……

  白色的棉花糖小船靠近小島的岸邊,島上的人看了一眼,見上岸的只是一個比丘星人,便轉過視線不再關注。

  比丘星人雖然笨拙,但卻十分“手巧”,經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出來。這個小船模樣雖然古老簡樸,但比丘星人其它匪夷所思的“發明”比起來,只能說太普通了。

  用擬態衣變成章魚外形的容遠終於不再被這些外星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呆了,但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海底峽谷中發生的那些事,他窺一斑卻不知全貌,只有一些靠譜或者不靠譜的猜測,但他清楚,如果被那些人發現其實他才是和帕寇一起登陸比丘星的人,那麼他就會陷入危險之中。

  哪怕沒有這些事,這個陌生的星球對他也是處處充滿危險。他對這個星球其實一無所知,不知道會不會有類似“晚上十點以後衝馬桶則違法”的奇葩法律,不知道該去哪裡住宿和上廁所,不知道他的飛船如果想要起飛會不會有什麼手續……他甚至沒有一個合法的身份證明——而這一點,是最為致命的。

  在容遠的觀察中,不管這比丘星上的章魚們想要做什麼,都會出示一下觸角上的身份卡。哪怕是跟擺地攤的小販買東西,他們也是直接用身份卡轉賬,他沒有看到任何人用現金。

  想也知道,如果伸伸手就能完成交易、身份驗證、信息錄入等等,誰會選擇更加復雜的方式呢?哪怕是到這裡旅游的外星人,下飛船的第一時間也是辦理一張臨時身份卡,存入一定量的現金。等他們離開的時候如果沒有花完,完全可以再把剩下的錢兌換出來。

  不過容遠也沒有太緊張,他幾天不吃不喝也沒有問題,更何況還有《功德簿》。這近兩月的旅程中,不管相距多遠,地球上的功德值都完全無視空間距離地源源不斷增加,到現在已經有兩千萬出頭的功德值。如果容遠孤注一擲想要離開,他隨時都能兌換出一艘宇宙戰艦出來。

  如果可能的話,容遠並不希望用那麼粗暴直接的方式解決問題。他這次來到比丘星最重要的目的,是為了開拓眼界、知已知彼,不是為了跟一顆星球甚至聯盟開戰的。

  所以,雖然很對不起帕寇……然而他給容遠推開了一扇窗,容遠帶他來到比丘星,在容遠的算式中,他們已經兩清了,盡管最後一刻帕寇的維護讓他感到觸動,但他並沒有打算不自量力地去救人。

  更何況,他連帕寇為什麼會惹上麻煩的原因都不清楚。也許是因為他到過地球,也許是因為他過去做過什麼惹上了不能招惹的對像,也許是他的背景或者工作的原因,在什麼都不清楚的時候,容遠不會貿然涉足。

  將棉花糖船溶解掉,容遠走向小島上的集市——他不打算一直藏在暗處,總要有邁出第一步的時候。而集市上那個家伙,他已經觀察了幾個小時,對那人的了解已經足以抵上在他身邊生活了十幾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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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07:37 |只看該作者
  第182章 陰陽魚圖

  收攤回來,蒂尼習慣性地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家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想起家裡的那一位客人,又轉到蔬果店買了些水果蔬菜,還提了兩只螃蟹回家。

  遠遠地,他看到自己家窗戶裡透出來的光,忍不住笑了一下,心中感到有些溫暖,疲勞似乎被都心中的期待掃盡了,他加快腳步走過去。

  社會越發展,人和人之間的距離似乎就越遠。蒂尼的父母早已經去世,兄弟姐妹雖然多,但只比陌生人多了一層血緣關系。他也沒有什麼親密的朋友或者同事,跟周圍所有人都只是點頭之交。他內心渴望友情和關注,但又從沒有覺得周圍有什麼人值得自己付出信任,因此蒂尼非常孤獨,他的生活像一潭死水,一天一天重復著相同的過程,讓人既麻木又絕望。

  然而現在不同了,他有一個朋友……不,或者不該說是朋友,他有了一個需要去保護和關心的對像,這給他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動力,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那個人身上,根本沒有功夫去感到絕望或者思考哲學問題。

  蒂尼回到家,果不其然,他的客人依然拿著閱讀器在看書,見他回來,抬起頭,關切地問:“今天順利嗎?”

  “不能更好了。”蒂尼頓時感覺渾身的疲憊都消失了,舉起手給他展示了下手中提著的食材,說:“今天我們吃螃蟹!”

  坐在窗邊的年輕人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看不出有多少期待,不過蒂尼已經非常滿足了,他哼著歌把食材都提進廚房,不一會兒就傳來嗵嗵哐哐的做菜聲。

  客廳裡的人重新把視線投到書本上,神情十分專注。這是一只非常年輕的章魚,他看上去還沒有成年,圓頭圓腦地有些可愛,琥珀色的眼睛非常清澈。原本這個年紀的孩子還應該在父母身邊被保護和教導,但這只章魚卻不知為什麼,孤身一人出現在這個小島上,用在海中也非常珍貴的金絲珊瑚跟蒂尼換取一個住宿的地方。

  蒂尼知道這是為什麼,他發現這孩子的任何一只觸角上都沒有比丘星的身份卡,就知道他是一個“黑戶”。

  章魚們一次生育上百只卵也不奇怪,在過去條件惡劣的時候,這些卵大多數都會因為被獵食或者無法生存而死去,只有極少的孩子可以活到長大產卵。然而現在,在科技的幫助下,初生的孩子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顧,夭折幾率被大大降低了。為了避免人口爆炸,政府嚴格控制了比丘星章魚一次產卵的數量和質量,一生只能產卵一次,每次最多只允許生產三個孩子。因此,就有一些想要擁有更多孩子的章魚鋌而走險,在沒有保障的海中生產,那些脆弱的嬰兒在父母極為有限的照顧下艱難存活,一批一批地死去,最後極其幸運活下來的孩子,就成了比丘星的黑戶,沒有身份證明卡,他們就不能上學,不能工作,不能買賣,不能享受任何福利,不能獨自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基本最後要麼成為海中智力低下的野章魚,要麼就混進城市偷盜搶砸,名聲非常壞,大多數比丘星發現這樣的黑戶都會直接把他們趕進海裡。

  但蒂尼看著這只冒險跟他交易的章魚,卻無法做出招呼其他人把他重新逼回海中的決定。這還是個孩子,沒有道理為他父母的魯莽付出代價。他看上去這麼幼小、可愛、單純,理應被妥善照顧,百般呵護。

  於是蒂尼把他帶回了家,也帶回了一份責任。

  ——這只年輕章魚,自然就是用擬態衣變形的容遠。外星章魚和人類的審美觀雖然不同,但有一點卻有所有智慧生物共通的,那就是對下一代的保護欲。

  所以他特意擬態成了一個未成年小章魚的模樣,而且外表在他自己看來都有一種醜萌感。不出所料,所有他遇到的成年外形章魚,尤其是被選為目標的這只灰色大章魚,在他面前都不由自主地溫柔以待。

  只要能達到目的,容遠也不覺得有什麼羞恥的。雖然他在地球上已經算是成年人了,不過在比丘星,二十多歲的小章魚的確還是未成年兒童——比丘星人的平均壽命在三百歲以上。

  這些天,容遠住在蒂尼家裡,借助他的閱讀器,對這個星球的歷史、文化、軍事、技術、種族、跟聯盟的關系、對加入聯盟的渴望等等。最重要的是,蒂尼家裡有接入星網的端口,容遠將諾亞復制體U盤插進去後,無聲無息地,它就滲透了星網大部分的區域,只有少數被高度加密的防護牆把它擋在了外面。

  夜晚,蒂尼去臥室——也就是直接聯通了海水一個大水池睡覺,他這幾天睡眠質量很好,總能一覺睡醒已經到天亮的時候。

  容遠放下閱讀器,捏捏鼻梁,眼睛有些酸澀。他閉目養神一會兒,輕聲道:“都已經儲存好了嗎?”

  “是。”豌豆站在他手邊應道。光腦裡面存儲的數據庫和其他不必要的內容幾乎全被刪掉了,所有的空間都用來下載書籍。文明高度發達的星際聯盟,知識的壁壘小到幾乎沒有。絕大多數的書籍都能在星網下載到,哪怕是一些在容遠看來非常高端的技術和極其危險的武器資料也是如此,有的傻瓜教程甚至只要識字它就能教會你怎麼從零開始制造核武器或者一艘星艦。

  然而擁有得越多,能得到珍惜的就越少。能聯通星網的任何一個外星人都能輕而易舉獲得地球最優秀的科學家窮極一生追求的知識,但他們寧願讓這座金山腐爛發霉,也不願伸一伸手從中獲取唾手可得的這筆財富。比如蒂尼,他滿足於自己飛船地面應急指揮員的身份,其實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辦公室玩虛擬游戲,只有在電腦有故障或者發生意外情況的時候才有他發揮作用的空間,而意外的概率非常低。他有時會自己做一些精美的手工禮品拿去賣,這也是他最大的驕傲;而已經死掉的德布,寧願用一根不保險的繩子牽著在太空中維修基站,也沒有利用空閑時間學習來獲得更好的工作的想法。

  容遠知道,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人,雖然他不太理解為什麼有些人能那樣心安理得地浪費光陰,將自己短暫的生命都耗費在一些並不值得的事情上,但他明白,對有些人來說,或許這種慵懶的生活就是他們的幸福所在。他不會給別人的人生提出建議或者輕易作出評價,只是看到那些滿足於自己的無知的人,再看看星網上那些他以前需要用至少百十萬功德才能換取的科學資料,總有種明珠蒙塵之感。

  星網上的信息,其實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是無病呻吟、廣告、心靈雞湯、重復信息、錯誤消息、八卦等等,對容遠來說跟垃圾無異,只有百分之零點一是真正有價值的信息。或許這就是為什麼蒂尼他們難以從中學習成長的原因。僅僅地球一顆星球,人們都很難准確地從網絡浩如煙海的信息中提取中有用而可信的知識,更何況星網至少聯通了幾千顆星球,網上的信息量之大難以計數,相比起他龐大的基數,百分之零點一這個概率就實在太低了。如果不是容遠有智腦,他也無法從中提煉出精華。

  蒂尼家裡沒有電腦之類笨重的電子產品,也沒有紙質的書籍。容遠手中的閱讀器就代替了所有書籍的作用,而登入星網的媒介,是一個像擋風眼鏡一樣的全息眼鏡,戴上以後密閉的設計會擋住外界的所有光源,容遠猶如置身在虛空中,瀏覽網絡各種選項就浮在他周圍,他只要目光稍微集中在某個選項上,就能將其打開,也能和星網上的其他人交流互動,或者玩擬真度很高的全息游戲,不過擬真度只在視覺上,聽、觸、嗅等就感覺不到了。能夠提供全方位感受宛如身處真實世界的當然也有,不過那種頭盔或者更大的游戲倉都很貴,蒂尼的那點工資根本買不起。

  因為全息網絡和游戲實在很有趣,容遠也曾沉迷其中一連四五個小時沒有休息,直到身體像他釋放出口渴的信號,才猛地驚覺。之後,他登入星網一天的時長再也沒有超過半個小時,下載的任務也全部交給了智腦和豌豆。

  “主人,你這樣不累嗎?對人類來說,享受生命,適當娛樂,不是非常重要嗎?”智腦復制體——諾亞二號懶洋洋地說。

  容遠說:“這不是能讓我安心享受的環境。”

  “這是個相對的問題,世界上不存在完全安逸的環境,安全與否,主要在您個人的危機判定上。”諾亞二號道。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容遠的回應,它也就失去了交談的欲望。

  二號跟諾亞完全不同,是智腦版的“十萬個為什麼”,它從網上獲得的知識比任何生命體都多,但問題也比誰都多。在完成容遠交給他的任務之外,諾亞二號整天都在沉思的問題就是——我是誰?

  智腦復制體,諾亞二號,主人的工具,一段程序,數字和符號的組合,代替品……他為自己的存在找了各種各樣的理由,思考著很多哲學家才會思考的問題,整天都在糾結,比起名字,它更在乎自己為什麼而存在,他的存在有什麼意義。容遠為了省事一直叫它“二號”它也不反對,更沒有給自己弄一個代言形像之類的噱頭。

  “主人,有意外情況。”二號說著,用全息眼鏡的外放功能放出一個短視頻,是某個小島上的露天廣告視頻,值得注意的是,視頻中出現的一個圖像。

  太極陰陽魚圖,在飛船上的時候,容遠曾經信手給帕寇畫過一次。意外的是這個智力有點欠佳的章魚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涵義,並且越看越覺得深奧,幾次都拉著容遠要討論,對其贊不絕口。二號在星網進行圖片分析和對比,偌大星網,其實有無數類似的圖像,但都絕不是真正的陰陽魚圖,這樣毫無偏差的圖像,只有曾經看過它並且思考過很長時間的帕寇才能畫出來。

  “主人,我分析了這張圖,裡面隱藏了一條包含時間和地點的信息。”二號說。

  “這是陷阱,容遠。”豌豆急忙道。

  “我在百分之八十七的程度上同意這個說法。”二號道:“這則廣告在比丘星的所有島嶼和海洋城都有播放,另外,比丘星最近對飛船進行了嚴格的管理,執行寬進嚴出政策,任何想要離開星球的飛船都會被仔細檢查,據說是因為宇宙海盜奧克巴潛入了比丘星。”

  容遠盯著這張圖看了一會兒,毫無疑問這是傳遞給他的信息,但發布信息的人,是帕寇?還是抓走帕寇的人?

  “二號,飛船現在怎麼樣?”容遠問。

  “仍然在停機坪,未被扣留、損壞或監控。停機坪附近,未曾特別加強管理,未發現可疑人員。”

  “如果帕寇把我的信息泄露給敵人,”容遠自言自語地說:“他們為什麼沒有把我們的飛船控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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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發表於 2020-11-4 00:07:54 |只看該作者
  第183章 灰章魚

  比丘星作為一顆著名的旅游星球,除了他們別具特色的海底城市以外,海面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海島也被充分開發出了各種作用。比如戀戀島,就是一座著名的以戀愛為主題的特色島嶼,在長達上百年的不斷完善和改造中,戀戀島在聯盟中已經有了非常響亮的知名度。

  天空中時不時落下各色花瓣或者閃亮的星星彩帶什麼的,花卉如海,萬紫千紅,一對對戀人徜徉其中,呢喃絮語,十分甜蜜。

  在一個綴滿粉紫色小花的花架下,一個比丘星人霸占了大半個長椅,精致的白色椅子被他壓得吱呀作響,十分可憐。這個比丘星人戴著一頂水桶般的帽子,低著頭,觸角不斷輕輕拍著地面,顯得有些焦躁。經過這裡的情侶們看到他這個樣子,都以為他在等自己的戀人,默契地繞到別的地方去。

  空中,一個蝴蝶模樣的飛車緩緩飄過,飛車尾部灑下無數五色斑斕的泡泡,折射的變換無窮的光線,當氣泡撞在其他東西上時還會“啪”地一下炸裂,灑下細細的金粉。它們飄飄揚揚地落下來,一時間漫天都是透明的氣泡,中間夾雜閃著細小的金光,坐在椅子上的比丘星人也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等這陣泡泡雨全部落地後,他才發現面前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另一個人。

  灰色皮膚,褐色圓環形條紋,十只觸角沒有特別粗壯或者細長的,沒有裝飾,沒有工作徽章,灰色的眼睛耷拉著,顯得不是很有精神,不過目光一直死死盯著他看,乍一看到有些滲人。

  坐在長椅上的比丘星人面不改色的跟他對視。

  灰色章魚看了他一陣,然後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帕寇?”他臉上松弛的皮肉堆積著耷拉下來,說話的時候完全看不到嘴唇在動,聲音也因此顯得悶悶的。

  帕寇解除擬態衣變形,傷痕累累的模樣,不過那張臉確實是他沒錯。他證明了自己的身份,就又啟動擬態衣把臉遮上了,然後問:“你也用了擬態衣?”

  “太引人注目。”灰色章魚簡單地解釋道。

  “說得也是。”帕寇理解地點點頭。

  “我看到他們把你抓走了。”灰色章魚慢慢地說,似乎對帕寇一身的傷毫不關心,語氣敷衍地問道:“你怎麼逃出來的?”

  “內部有人幫忙。”帕寇看樣子對他冷漠的態度毫不放在心上,立刻回答道。

  “哦。”灰色章魚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幾個年輕人又追又跑地從他們身邊路過,“咯咯咯”的笑聲灑了一路,比起那樣的明媚,帕寇和灰色章魚兩人簡直就像是在周圍天然制造了一片陰影。

  沉默許久,帕寇忍不住問:“你就不想問點其他的什麼嗎?”

  “你想說就說。”灰色章魚懶懶道:“我聽著呢。”

  他的態度如此順從又如此敷衍,簡直讓人不想繼續待下去。饒是帕寇好脾氣,也忍不住在心中怒吼——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帕寇胸膛一起一伏,兩只搭在椅子後面的觸角忍不住蜷起來,他忍了又忍,才終於按捺下怒火,溫和地說:“不管怎麼說,我要謝謝你在水藍星救了我。你放心,這件事我不會告訴別人,你也別跟其他人說你進了禁區,不然後患無窮,喀尤爾公司不會放過我們的。”

  “既然如此,你跟我見面,不是會連累我?”灰色章魚毫不客氣地說。

  帕寇臉上又情不自禁地閃過一抹怒色,灰色章魚目光渙散地看著旁邊的落花,沒有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帕寇眼神狠厲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垂下眼睛,苦笑一聲,很為難地說:“我也不想給你帶來麻煩,只是我之前交給你的東西非常重要,你能不能先把它還給我?”

  “什麼東西?”灰色章魚終於提起幾分興趣,音調提高了幾分,不過臉上還是那副死樣子,只把眼神重新轉回了帕寇身上。

  帕寇忽然想到,這麼長時間,他似乎一直沒有眨過眼睛,心中感到幾分怪異。不過現在他最關心的不是這個,帕寇有些急切地說:“一個吸盤大小的黑色金屬球,你不記得了嗎?”

  灰色章魚沉吟片刻,然後說:“我沒有見過那種東西,是你記錯了。”

  帕寇頓了一下,轉而道:“我離開時放在飛船上了,你能和我一塊去找找看嗎?幫幫忙,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沒有那個,我就死定了。”

  灰色章魚毫不遲疑地拒絕道:“不行。”

  帕寇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難以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我不能帶你去我的飛船。”

  “為什麼?”帕寇騰地站起來睜大眼睛問了一句,然後似乎理解了,怒極反笑說:“好好好,你想要什麼?錢、飛船?還是別的?開個價,只要我能給你,我一定盡力而為,請你把那東西還給我!”

  灰色章魚仍然緩緩搖頭說:“不行。”

  “給我一個理由。”帕寇冷冷道。

  “因為你不是他。”灰色章魚平淡地道。

  帕寇一愣,憤怒和怨恨全都在他臉上消失了,他沒有辯解,緩緩坐下來,盯著灰色章魚看了一陣子,低聲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比如說……”灰章魚問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你知道我叫什麼嗎?說說看。”

  他早就注意到,這麼長時間,帕寇一次都沒有叫過他的名字,連最開始打招呼的時候也是,更沒有提過枉死的德布。

  “帕寇”輕笑一聲,放松身體,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破綻太多了,我都懶得說。你不該以為用擬態衣變形成其他人的樣子,就能騙過一個你完全不了解的人。”灰章魚依然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態度,語氣懶散地讓人覺得牙癢。

  “能夠兩次變形的擬態衣是科學院的新發明,嗅覺再靈敏的媒體也沒聽說過它的消息。所以我以為展示過一層變形以後,身份就不會被你懷疑,果然還是大意了。”偽帕寇攤了攤觸角無奈地說,“你說得對,從帕寇身上得到的情報太少了,我們幾乎對你一無所知。不過我還是想知道,這麼短的時間,我到底哪裡有破綻?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甚至幾乎沒有在看我。”

  他的語氣真摯而充滿求知欲,灰章魚答道:“眼神。”

  “眼神?”偽帕寇伸出觸角摸了摸眼睛,然後聽到灰章魚說:“他的眼神,讓我想起我最好的朋友;而你的眼神,讓我想起毒蛇。”

  偽帕寇捕捉到一個詞,笑道:“你一定是出生在陸地為主的宜居星上,並且是陸生智慧生物,不然不會拿毒蛇做比喻。有趣,帕寇到過的宜居星並不多,就算你不說,我也能找出你的出生地。不過沒有這個必要,想必很快我們會達成愉快的合作。”

  “我不這麼認為。”

  “別這麼肯定,年輕人,想清楚了再回答。”偽帕寇語氣中有種可恨的篤定和自信,他說:“如果你同意,錢財,地位,美人,我都能給你。最重要的是,你能繼續活著。但假如你像那位朋友一樣愚蠢的拒絕,恐怕我們之間就要發生一些很不愉快的事了。”

  灰章魚——也就是容遠沉吟片刻,問:“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會被卷入這種麻煩當中?你們大張旗鼓地找我,還費勁設下陷阱,難道就因為我是蘭蒂亞人?”

  他注意到,從他們正式展開交談以後,周圍再沒有人路過這地方,甚至連游人的嬉鬧聲都聽不到,只有藏在樹枝中的小鳥偶爾發出幾聲短暫的鳴叫。

  “當然不是,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蘭蒂亞和我們也是合作國!”偽帕寇失聲笑了,不可思議地問:“難道你竟然不知道?難道帕寇什麼都沒告訴你嗎?”

  容遠沉默,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知道的是什麼。

  “天哪,天哪,孩子!我知道你相信帕寇,所以才會冒險來見我。但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他們表面看起來的那樣。”偽帕寇像寬厚長者指點後輩一樣說,“讓我來告訴真相。”

  然後容遠就聽了一故事,一個卑鄙的、無恥的、陰險狡詐的比丘星人是怎樣利用自己種族的好名聲和憨厚的長相欺騙周圍所有人,踩著同伴的屍骨爬向喀尤爾公司的高層,他的兩個最親密的朋友都被他害死了。偶然的機會下帕寇抓住了一個公司的把柄,然後不顧公司長久以來對他的栽培和信任,意圖利用這把柄威脅公司攫取更大的利益。結果被星際獵人(相當於銀河系聯盟的警察)追捕,誤入星域禁區。前面偽帕寇提到的那個金屬球,就是帕寇掌握的把柄,喀尤爾公司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它拿回來。

  “什麼把柄?”容遠的語氣像是在問——“你們干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偽帕寇苦笑道:“是我們公司花費多年時間研制的新藥配方和研究記錄。這個藥將拯救無數人,但在實驗過程中不可避免的……你知道……會出現一些傷亡。我們也盡力對死者家屬做出了彌補,但如果公布出去,會給競爭對手攻擊我們理由。而且那些配方……一旦被別人得到,我們多年的努力就白費了。”

  灰章魚點點頭,偽帕寇剛露出笑容,就聽容遠說:“故事很精彩,可惜我一個字都不信。”

  偽帕寇臉色一僵,語氣變得狠厲,問:“你想敬酒不吃吃罰酒?”

  坐在他對面死魚眼的灰章魚發出低沉的輕笑聲:“你以為……只有你想到雙層偽裝這個主意了嗎?”

  偽帕寇猛地反應過來,一只觸角用力打向灰章魚,灰章魚不閃不避,像斷線風箏一樣被拍出去,一頭撞在花叢中間,身體表面空氣波動了一下,然後擬態效果消失,露出一只胖乎乎神情猥瑣的灰色章魚,他張著嘴巴,看上去傻乎乎的,神志也不清醒。

  偽帕寇怒吼一聲,觸角像劍一樣刺向灰章魚,然後將軟趴趴地屍體甩開,大喊道:“把他給我找出來!!!”

  花叢中、灌木裡、樹上、矮桌下……在他周圍,無數黑影躥向四面八方。

  ……

  容遠把玩著手中【控制心靈的麥克風】,嘆口氣:“比丘星找個負功德能當誘餌的家伙可不容易,就這麼被干掉了。”

  豌豆嘀咕道:“我就說是陷阱,然以被他們反追蹤怎麼辦?”

  諾亞二號有氣無力地反駁道:“雖然我不是本體,但我的能力還不至於差到這種地步。”

  容遠抬起手,制止了他們兩人繼續爭論,轉頭看向身後。

  他站在戀戀島游樂設施控制塔的頂樓上,來之前就確認了這裡不會有人過來,一路上也布下了警報裝置,萬一有危險,撤退路線他也早有設計。

  而現在,警報一個沒響,他身後的樓梯處,卻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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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08:06 |只看該作者
  第184章 艾米瑞達

  容遠毫不遲疑,立刻隱蔽到不容易被發現的位置,同時拿出他從商城兌換的激光槍,以標准的持槍姿勢瞄准入口。

  腳步聲卻在靠近入口的時候停下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來:“容……容遠?”

  聲音輕柔細微,像是怕驚動了什麼似的,還帶著幾分顫抖,聽得出說話人內心的畏懼。那種纖細感,讓容遠確定對方一定是個女性,普通的,脆弱的,沒有任何殺傷力。

  容遠沒有出聲,他的眼神也不因為對方知道他的名字而出現波動。對方找到他的手段讓人吃驚,但容遠絕不會給她第二次可趁之機。

  ——也許他的設計並沒有他自己所想的那麼天衣無縫,畢竟這些外星人們到底有怎樣的手段他並不清楚;也許偽帕寇的出現就是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讓這個家伙趁機找到他的藏身之處。他本以為偽帕寇知道用太極圖吸引他出現只是帕寇無意中泄露了信息,畢竟那家伙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現在看來,帕寇也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守口如瓶。

  容遠並沒有責怪或者怨恨任何人,也不覺得帕寇將自己的名字甚至可能更多的信息泄露出去是一種背叛。畢竟在他看來,即便帕寇聲稱兩人是朋友,但實際上他們之間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關系,他從來沒有完全信任過章魚外星人或者真的將其視之為友,那麼背叛,只是未來無數發展脈絡中可能性較大的一個而已,不值得憤怒或傷心,更不值得為此讓自己的行動被情緒所主導。

  看不見的拐角處,對方繼續用發抖的聲音輕聲說:“我……帕寇讓我來找你……他有東西請我轉交給你……請告訴我你在,對嗎?我、我有點害怕……”

  那種怯懦和恐懼如此真實,容遠幾乎能從腦子裡勾勒出對方的模樣——大眼睛裡霧氣蒙蒙,眼淚似落未落,章魚觸角絞在一起,似乎想用自己擁抱自己的方式帶來勇氣,實際上那種虛弱因此變得更加顯而易見。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對方似乎也變得不確定容遠是不是真的在這裡。但她又對自己的結論有某種不可知的信心,似乎咬了咬牙下定決心,說:“我……我現在出來,請你不要傷害我……我保證沒有帶武器或者其他人,讓我們談談好嗎?”

  過了兩秒鐘以後,那種輕輕的腳步聲又從樓梯口傳來。容遠忽然發現他之前忽略得一件事,對方的腳步聲並不像章魚觸角交替吸附地面和牆壁時、因為拔起觸角發出“啵”的一聲那種聲音,而是交替的、輕快的、但又比章魚們的腳步顯得更加沉重,帶著某種他熟悉的節奏……

  對方從牆壁陰影處走出來,腳步拖沓著顯得十分猶豫,縮著肩膀,低著頭,雙手以祈禱的姿勢在胸前握拳,眼睛飛快地眨著閃爍地打量著周圍,身體都在以不易察覺的幅度顫抖著,緊抿著嘴唇,看上去害怕地馬上就要哭出來。

  這是一個女孩子。

  這不是一只章魚,這是一個人類外形的女孩子。

  容遠從來沒有打算過在外星球看到這個,他太驚愕了,甚至忘了第一時間制服她確認她的威脅程度,而是——在他每次回想起來都覺得十分愚蠢地——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兩步,徹底露出了自己的身形,他甚至不自覺地連武器都放下了。

  女孩看到他,緊張的神情立刻舒緩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含著眼淚露出笑容,說:“太好了,真的是你。”然後她的下一句就是——“天哪,你我想像的還要矮!你還是個孩子!”

  容遠臉黑了——既被嫌棄長相以後,他還要被嫌棄身高?

  然而他不得不承認的是,對面的女孩容貌看上去還稚氣未脫,但身高已經跟他一樣了,而且因為她四肢纖細修長,乍一看感覺甚至比容遠還要高半個頭。

  仔細一看,她雖然看上去跟地球人一樣,但其實還有很多差別。在章魚這種相貌完全迥異的外星人看來,他們大概長得差不多,不過在彼此眼中,區別是顯而易見的。

  女孩的眼睛是豎瞳,有容遠的兩倍大,翠綠色的眼睛中間是一條黑色的筆直的線;鼻梁挺拔,唇色淡粉,皮膚異常蒼白細膩,耳朵又尖又長,身材纖細得有種一折就斷的脆弱感,她純然無害的神情又加重了這種感覺。

  容遠靈光一閃,肯定地說:“你是蘭蒂亞人。”

  “是的。”女孩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說:“正因為如此,帕寇才會請我來送信,他知道我們蘭蒂亞總是會互相幫助,而且他說你也是蘭蒂亞。”女孩用有些疑惑的眼神打量著容遠,顯然她發現了容遠外貌上的異常。

  容遠一貫地不予解釋,百樣米養百樣人,在不知道蘭蒂亞人是都長成女孩這樣還是也有例外的情況下,貿然開口解釋只會說得越多可能錯的越多。但在七百三十三的功德面前,他決定暫時相信這女孩,於是他問道:“我是容遠,你叫什麼名字?”

  他有一籮筐比這更重要的問題要問她,但交換姓名能夠有效消除彼此之間的陌生感,在交談之前,建立適當的相互了解和信任是必要的。

  “艾米瑞達。”女孩沒有遲疑地回答他,“艾米瑞達•梵特姆。”坦蕩而自然的態度,證明了兩件事:第一,這是她的真名;第二,因為某種原因(很可能是帕寇),她相信容遠。

  “那好,艾米瑞達,你是怎麼發現我的?”容遠態度平和地問,他發現當自己這樣做的時候有效的減輕了女孩臉上的緊張感,然後說:“還有其他人知道我在這裡嗎?”

  “不,別人不可能知道。”艾米瑞達道:“帕寇跟我說了很多你的事,我……我是根據你的信息應用算法建立了一套模型,計算出你有可能到達的位置。然後我來找你……沒跟其他人說,因為帕寇是我的朋友,而且他們知道了會傷害你。”

  容遠很震驚。

  在跟帕寇相處的過程中,因為不了解,也為了保護自己,他一直很有限度地控制對方能從自己身上獲得的信息量,很多地方都說得似是而非。不過為了從帕寇口中,難免會露出自身真實的一部分,但他從不認為自己已經展露到足夠讓對方計算出自己行為模式的地步。更何況,艾米瑞達僅僅是聽帕寇的轉述,以前從沒有親眼看到過他。

  這種事情,容遠做不到,智腦諾亞也做不到。

  如果她說得都是真的,如果她的那套算法真的那麼有效……那麼對方的敏銳和智慧難以想像,現在容遠的舉手投足之間泄露的信息也許已經足以被對方殺死幾十次。這個女孩,對他來說是個可怕的威脅。

  艾米瑞達不知道從容遠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了什麼,抱著胳膊驚恐地倒退兩步,詞不成句地說:“不要!不要傷害我!帕寇、帕寇說、你是、好、好人,讓我、讓我相信你……”

  容遠看著她的臉色,確認其中沒有偽裝的成分,內心簡直難以相信——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居然是這樣倉鼠一樣的性格,像是習慣了承受傷害,別說反抗,連保護自己的勇氣都缺乏。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應該忌憚並敬畏艾米瑞達的能力,消除這個隱患。但實際上,當對方幾乎是哭著把主導權送到他手中的時候,容遠伴隨著略微緩和的眼神,內心的惡意漸漸消散,除了威脅,他看到了更多的機會。

  兩人之間拉開了很遠的距離,不過容遠沒有繼續上前去刺激驚恐的艾米瑞達,他問:“帕寇還跟你說了什麼?”

  提起帕寇似乎讓艾米瑞達湧起了更多的勇氣,也許是背靠著牆給她帶來虛無的安全感,所以她放松了一些,偷偷打量著容遠,確認他現在不會傷害自己後,鼓起勇氣說:“他還說,你是他所見過的最勇敢的人,讓我把這個東西交給你,說它一定能幫助你。”

  艾米瑞達從脖子裡拉出一條細細的銀色鏈子,然後取下鏈子上的吊墜,把它托在手心裡遞給容遠。

  那是一個圓形的、黑色的、帕寇觸角上一個吸盤大小的金屬球。

  也是偽帕寇千方百計要從他手中騙取的、他當時根本就不知道其存在的東西。

  容遠上前拿過金屬球,他的靠近讓艾米瑞達十分緊張,如果有尾巴大概早就豎起來了。不過她沒有逃走或者有任何過激的反應,而是努力貼在牆上,似乎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容遠甚至看到她的瞳孔都縮成一條極細的線,翠綠中有種野獸般的金黃色蔓延開,但她的神情依然是那麼逆來順受的模樣。

  容遠把金屬球握在手中,開始沒什麼變化,在他正觀察球體表面細密的金屬花紋時,金屬球忽然一陣發熱,然後毫無預兆地就像花瓣一樣展開,露出藏在裡面的一塊只有三分之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金色箔片。

  “啊!”艾米瑞達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低呼。

  容遠立刻看向她,問:“你知道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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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08:21 |只看該作者
  第185章 秘藏盒

  帕寇交給他的這個黑色金屬球,是一個在銀河星系聯盟中都非常珍貴的東西,很多星球統治者的手中,都不見得能有一個。

  這是一個秘藏盒。

  顧名思義,就是一個收藏秘密的東西,數量非常稀少,其制作方法和原料都已經無法考據,只知道它使用了一種完全沒有記錄在案、且在銀河系任何一個已經探索完成的星球上都沒有發現過的金屬。比較廣為認同的是,秘藏盒實際上是外星系產物,因為某種緣故——比如一個因為迷失方向而在宇宙中自由飄蕩到銀河系的飛船——才會出現在銀河系當中。

  聯盟中有一個普遍的認識——沒有什麼比秘藏盒更能收藏一個秘密。它的安全性在漫長的時光中被鐵一樣的事實證明,除非滿足設置者的條件,否則任何手段(人們嘗試了他們所能嘗試的所有方法)都無法打開盒子一窺其中的秘密,哪怕是簡單地將其摧毀也不可能。

  秘藏盒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其大小是可以自由伸縮的,小到一個基本粒子,大到一艘星艦,只要你想,都能用秘藏盒把它收藏起來,並且盒子一旦合攏,其內部就會自動形成一個獨立的空間,大小也會縮小得像顆彈珠,讓人完全猜不出裡面是什麼,除非盒子命定的主人將其打開。

  另外,秘藏盒開啟的條件也完全由其設置者來決定,可能是一段口令、密碼、指紋、掌紋、敲擊頻率等類似的信息,可能是一種特殊的溶液或者金屬,可能是固定的地點、溫度或者光照,甚至有人還把自己孫女的眼淚當做其鑰匙。如果有人想要留給後代什麼東西,那麼秘藏盒就再合適不過了,以基因作為鑰匙,哪怕相隔幾千幾萬年,秘藏盒也能准確無誤地從稀薄的血液中分辨出跟設置者相同的基因信息,從而完成傳遞的使命。因此,除了設置者和了解設置條件的人,哪怕是最聰明、最強大的人也無從得知該從哪裡入手打開某個秘藏盒,因為其可能性的數目是無窮值。而秘藏盒一旦開啟過一次,上一次的秘鑰就失去了作用,新主人需要為它重新設置開啟條件。

  只不過,秘藏盒因為其數量稀少,而其效用又太過玄幻而難以被認同,因此對大多數人來說,可能一生都沒有機會見識這個東西,只把它當做是宇宙中流傳的無數幻想故事之一的產物。

  艾米瑞達會認識的原因很簡單——她服務於喀尤爾公司,在公司高度機密的研究物當中,就有兩個秘藏盒。而這個,艾米瑞達很肯定的說,就是其中之一,她根據秘藏盒表面的花紋認出了這一點,據說沒有兩個秘藏盒表面的花紋是完全一樣的。

  盒中的金箔,實際是一個微型信息存儲卡,其容量和保密程度都是相當高的,與民眾所見的存儲卡有相當大的差別,不過艾米瑞達提起它時的語氣,顯然對這種東西司空見慣並且不以為然。

  一問一答中,雖然極其聰明但也極其單純的艾米瑞達不知不覺間就被容遠誘導著把她的底子給套了個干淨。

  艾米瑞達是一個蘭蒂亞人,但她對於銀河系另一端那個強大的蘭蒂亞帝國幾乎沒有任何記憶,幼年時的記憶中一直隨著一些並不和善的成年人待在一個飛船裡,孤獨地在宇宙中漂泊,有時他們會打劫遇到的飛船或者星球,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被放逐般地流浪……也許是逃亡。艾米瑞達作為飛船上唯一的孩子,並沒有得到妥善的照顧和溫柔的關心,實際上,她是飛船生物鏈的最底層,不但承擔了遠超出其年齡應該承擔的各種繁重雜務,而且經常還要面對年長者不順心的打罵責罰,又一次長時間的飢餓中她甚至差點被當作備用食物給吃掉。

  後來,他們的飛船無意中招惹了一個看似普通實則非常恐怖的商隊,飛船在炮火中化為灰燼,艾米瑞達幸運地躲在救生艙裡被拋進宇宙,過了很長時間才得救。但那是一個對蘭蒂亞完全沒有了解的普通飛船,艾米瑞達的外貌讓他們既厭惡又恐懼,所以在最近的宜居星上把艾米瑞達給扔下後就匆匆離開了。

  年幼的艾米瑞達流浪了好幾年,可想而知,因為異類的相貌和不懂得掩飾的聰明,她無論走到哪裡都受到排斥和驅趕,有些無知的人甚至把她當做山林裡跑出來的野獸一樣對待。直到有好事者把艾米瑞達的照片發布到星網上,又無意中被喀尤爾公司的一位博士發現,才結束了她這種漂泊無依的生活。但那位博士並不全然是善意的,他找到並收留艾米瑞達,是為了借重她的智慧,同時又恐懼她的智慧,因此艾米瑞達得到的待遇甚至不如她在飛船上的時候。博士不允許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跟她交流,稍不順心就會嚴厲地責罰她不說,還在她的要害種植了一顆微型炸彈,告訴女孩一旦艾米瑞達試圖脫離或者反抗他,她就會必死無疑。

  所以這麼聰明的艾米瑞達,才會在長久的壓迫、威脅、暴力和冷暴力下養成這樣讓容遠難以理解的性格。

  艾米瑞達如今能脫離喀尤爾公司、出現在他面前,這完全是帕寇努力的結果。

  具體的經過,艾米瑞達並不清楚,她只知道,帕寇原本只是博士一個非常普通的、不起眼的機械制造師——比丘星人因為比其他種族都要多的手或者說腳,他們很擅長這個。而帕寇因為性格樸實誠懇,工作兢兢業業,在所有同事的印像中都是個值得信賴的老好人。哪怕是在星際時代,同事之間相互帶一杯飲料或者早點也是常有的事,帕寇通常就是那個被差遣的人,而他總是興高采烈又絲毫無誤地完成每個人的要求,這樣的結果就是,許多其他部門的人在有需要的時候也喜歡順便讓帕寇捎帶點什麼。

  因為這種說不上是好還是不好的人際關系,帕寇無意中就獲得了在許多它其實不被允許進入的部門自由進出的權限,連那位博士過去偶然看到這種情況,也沒有當做一回事。

  ——誰會懷疑帕寇呢?畢竟它那樣誠實、善良、單蠢,靈巧的技藝和有點笨拙的性格同時集中在這只章魚身上,讓它顯得那樣無害甚至有點可愛,哪怕是不喜歡他的人,也不能違心地說討厭他。

  但突然之間,就聽說他似乎掌握了什麼對喀尤爾公司、對博士個人都具有可怕的威脅的東西,喀尤爾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那東西追回來。所有人都對這個消息表示質疑,因為他們難以相信朝夕相處的帕寇是喀尤爾公司的叛徒或者威脅,但隨後現實就給了他們一個狠狠的耳光——在公司派遣的追捕人員到達之前,帕寇就已經逃走了,它不但消失得無影無蹤,還利用人們對它的信任盜走了博士珍貴的秘藏盒!面對這個結果,之前有多麼喜愛帕寇的人,現在就有多麼痛恨厭惡他,同時深感到帕寇的可怕——竟然天衣無縫地在他們面前隱藏真實的自己那麼長時間,這是一個多麼狡詐的比丘星人!

  當然,這些都是喀尤爾公司的內務,作為一個團結的、在全宇宙都赫赫有名的醫藥公司,喀尤爾內部的消息決不允許任何形式的外泄。因此,當比丘星鋪天蓋地的發廣告尋找帕寇時,知道內情的人都沒有對外泄露一個字,或許他們內心,也都希望這個騙子露出行跡,然後得到應有的懲罰。

  果不其然,經過漫長的追捕和搜尋,逃亡許久的帕寇終於還是被抓捕歸案。不過因為他盜走的信息和秘藏盒都是高度機密,因此全部的審訊都由博士親自主導和參與。而不可避免的,像博士影子一樣的艾米瑞達也不得不參與進審訊,跟帕寇產生了交流。

  長久被人孤立的艾米瑞達珍惜每一個能跟其他人交流的機會,她幾乎是貪婪地渴盼著能跟帕寇交談的時光,哪怕他只是一個叛徒和囚犯,這段隨意聊天的時光也是她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候。然後在很短的時間內,他們獲得了彼此的信任和友誼,艾米瑞達堅信帕寇所得到的待遇是錯誤的、不公正的,她相信自己的第一個朋友並不像別人口中所說的那樣不堪,但她卻無法、也不敢像博士提出抗議。

  艾米瑞達開始認真地思考幫助帕寇逃亡的方法。

  而與她相反的是,帕寇由衷地同情女孩所遭遇的一切。他雖然被關在籠子裡,但心是自由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並且為之驕傲。而艾米瑞達呢?無論身體還是靈魂都被牢牢地囚禁住,外界一縷稀薄的空氣都讓她像快要溺斃的人一樣貪婪地呼吸。

  蘭蒂亞人普遍的壽命都在三百歲以上,如今不過才十七歲的艾米瑞達在她真正的族人當中只是一個幼童,相當於地球人眼中不過五六歲的孩子,應當被無微不至的照顧並且有時候……可以無原則地被父母寵溺。但實際上,艾米瑞達已經承受了太多的苦難,被迫快速甚至畸形地成長了,她大大的眼睛裡總是盛滿深深的恐慌和無助的訴求,乞求不被拋棄,不被傷害,面對所有的一切都只會溫馴順從地忍耐。

  自身難保的囚犯用盡辦法尋求可以幫助女孩脫離這地獄的方法。

  他利用有限的交流時間,跟女孩描述了外面的世界,激起她對自由和未來的向往;他跟女孩仔細講述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容遠和跟他每一次相處中的所有細節,告訴她蘭蒂亞總是會互相幫助,而容遠是她的同族和能為她提供保護和幫助的人;他請求女孩幫助自己,把一個重要的東西帶給容遠,然後將博士百般拷問都不能得到半句消息的秘藏盒的藏匿地點告訴了博士最重要的助手。

  艾米瑞達沒有辜負帕寇的信任,他們交談中所涉及的重要內容她沒有跟博士透漏一個字。在帕寇的慫恿下,她鼓起全部的勇氣,在實驗室的裝置裡搞了一點小破壞,讓它看起來像是發生了一場意外事故。趁此機會,帕寇利用自己妙到毫巔的技藝在不到三十秒的時間裡取出了藏在艾米瑞達身體裡的炸彈,然後在爆炸之前將其種植在自己體內,重新檢測到生命體征的炸彈繼續安靜蟄伏著,為實驗室事故大發雷霆的博士根本沒有注意到中間最多只有一兩下的警報閃光,及時他後來發現了,也多半會將其當做儀器信號出現了某種故障。

  脫離樊籬的艾米瑞達按照帕寇的囑咐,充滿恐懼也充滿期待地,利用自己的智慧和有限的信息找到了容遠,盡管恐懼,盡管發現容遠其實跟她想像中的那個人完全不同,她還是把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甚至把自己的生命和未來也完全交托給容遠。

  對她所說的一切容遠不置可否,但他確實在了解這些以後對艾米瑞達增加了幾分信任。他清楚帕寇告訴艾米瑞達的東西中其實包含了一些謊言,但他也無意卻揭穿,所有的一切,他要等到了解帕寇通過秘藏盒給他傳遞了什麼消息以後再說。

  艾米瑞達再一次展現了她的聰慧——在她表示其實不需要特定的儀器、街頭的便民查詢器就能改造成讀取這種微型存儲器的儀器後,容遠在女孩驚恐的眼神中拆了一台——准確地說是偷了一台查詢器,並且諾亞二號成功拖延了警報響起的時間好讓他們順利逃跑。然後不到半個小時,女孩就完成了改造,當容遠在查看之前表示需要她回避時,她也毫無疑義地順從了。

  金箔存儲著遠遠超出其大小的內容,而容遠首先注意到的,是帕寇注明留給他的一封信。他點開以後,第一句話就讓他心髒緊縮——

  “我親愛的、來自水藍星的朋友,很抱歉我欺騙了你……”

  所以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說得就是帕寇。

  遠遠在新地圖中要學習的還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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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
發表於 2020-11-4 00:08:32 |只看該作者
  第186章 忠誠

  銀色的小刀和叉子落在餐盤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刀尖一劃,伴隨著藍汪汪的液體,一塊瑩白色的肉被割下來,接著被叉起來送進一張沒有嘴唇的嘴巴中,細密的兩排牙齒咀嚼著,藍色的液體從齒縫中被擠出來。

  坐在餐桌上吃飯的,是一個長相非常“外星人”的外星人。他的頭很大,光禿禿的沒有一根毛發,黑黝黝的眼睛同樣大小可觀,並且一片漆黑沒有瞳孔和眼白的區別。比起他的大頭來,四肢纖細得好像只剩一把骨頭,身材瘦削,因為身體實在不符合正常比例,以至於在重力稍微大一點的星球上他的脖子就撐不住那個大得出奇的腦袋,不得不借助特殊的呼吸頭罩和輪椅才能自由活動。

  他一只手上有四根手指,其中三根又細又長,一根很短,因此它握住刀叉的姿勢顯得很怪異,實際上這對他的身體而言也不是最符合發力的姿勢,因此他的動作顯得十分笨拙。不過看他的神情,並沒有受到這種笨拙的困擾,反而十分享受這樣經過努力以後才能把食物吃到嘴裡的過程。

  默默站在一邊的護衛魯耶其實很難理解這種吃飯的方式。他的種族都是陸生種,外貿猙獰如野獸,背後長著堅硬的背刺,身後拖著一條強壯有力的尾巴;上肢雖然較短,但末端在漫長的進化中長成刀劍的模樣,被稱為爪刀,其鋒銳程度足以劃破普通飛船的外壁;下肢的肌肉高高隆起,沒有一絲贅肉,能為他提供可以輕松閃避激光槍射擊的爆發式速度。如果是他,他會將那塊肉直接吞下去,最多最多,有博士在場的時候,用自己的爪刀分割一下。

  頭頂外星人輕松看出自己護衛的心思,有些不滿地皺眉評價道:“魯耶,你跟在我身邊半年了,如果你到現在都不能理解什麼叫做‘餐桌禮儀’,那我想你也不用奇怪為什麼你的種族一直被聯盟中的大多數人視為野獸了。”

  “請原諒我不善言辭,博士,”魯耶悶聲悶氣地說,“但據我所知,你現在的進餐方式也並不符合聯盟中任何一種知名的餐桌禮儀,你更像是在茹毛飲血,只是比那多了一塊餐巾而已。”

  “你當然不會了解。”博士笑了一下,聲音溫和,但神情中卻有一種詭秘的感覺:“這是一個不為人知的文明的餐桌禮儀,他們從落座到離席,從每個餐具的拜訪到使用的方法,都有嚴格的順序規範,非常復雜,我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弄明白一點。”

  “我看不出其中有任何價值。”魯耶生性厭惡這種形式主義上的禮儀細節,他歪著頭想了想,問:“既然是個不為人知的文明,想必十分落後,博士有什麼必要去學習他們的禮儀呢?”

  博士黑色的眼睛詭異地帶給人一種閃爍的感覺,他拖長聲音,用一種戲謔的語氣說:“自然是因為……他們帶給我很多幫助……非常多的幫助,所以有時候讓我也忍不住想要了解一下這些愚蠢的猴子。不得不說,其中還是有一些有趣的東西。”

  ……

  【我親愛的、來自水藍星的朋友,很抱歉我欺騙了你。我其實並不是最初告訴的星際探險員,只是如果不用這個身份,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出現在禁區星球的原因。

  實際上,我有兩個做星際探險員的朋友,雖然很少聯系,但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摯友。十年前,我的朋友,杜克,消失在他負責探索的星域中。因為他一直小心謹慎、准備完全,而且是那麼的優秀,所以我的另一個朋友雷雷不願意相信官方所說的“他因為粗心大意誤入小行星帶才不幸去世”的說法,堅持要找出杜克死亡的真相……至少,要把他的屍體帶回故鄉。

  我想你一定猜到了,不久後雷雷也在同一片星域消失,唯一帶回來的遺物,是一截觸角和幾片碎布。並且,他們用幾乎完全相同的理由來解釋他的“殉職”,留給雷雷的父母失去獨子的傷痛和微薄的撫恤金。並且我摯愛的朋友甚至沒有一個體面的葬禮,據說是因為他的愚蠢給探險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損失。

  我知道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問題。

  只是杜克和雷雷留給我的線索太少了,當然,在他們眼中我只是一個腦袋瓜一點也不聰明的沒有血緣的弟弟,有穩定的工作和平靜的生活,所以他們並不想把我卷進危險當中,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所以我不知道導致他們去世的原因是什麼,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探索的是哪一片星域。

  後來,我在懷念我的朋友們的時候,無意中從雷雷的日記中發現一個隱藏的信息,他用我們小時候設計的獨特的密碼記載了一個地方——地球。

  這是一個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地方,但幸運的是,我供職的喀尤爾公司是一個非常有能量的企業,據說他跟聯盟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核心星球都有密切的聯系,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也不會拒絕喀尤爾公司的友誼,允許他們在自己的中心城市建立分公司。在公司內部的信息庫裡,幾乎有大部分星球的情報,唯一的問題就是,作為一個沒有權限的小小職員,我該怎麼進入它。】……

  “我不明白,博士。”

  魯耶思考了一陣,泄氣地說。他在自己的種群中也算得上聰明伶俐、神思敏捷,然而在真正的智慧種面前,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智障,傻乎乎地什麼也不明白。這是從他們一出生就決定的差距,看看博士那個碩大的、蒼白的皮膚下能清楚看到血管的腦袋,再看看他自己尖尖的、並且大部分空間都被又厚又結實的骨頭占據的腦袋,他一點兒也不奇怪為什麼他們之間存在這麼大的智力詫異,他唯一期盼的,就是博士不要因此又把他送回故鄉那個落後野蠻的星球。

  其實面前的博士身軀還沒有魯耶的大腿粗,孱弱地甚至喪失了奔跑的能力,魯耶用一根手指頭都能輕易殺了他。他追隨在博士身邊,不是為了金錢,而是為了機會和榮耀,為了博士所擁有的智慧。他甘願跪在腦袋像個雞蛋的外星人面前而沒有任何人對此表示好奇,因為在星際中,漸漸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則——非智慧種服從於智慧種,才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沒關系,慢慢想,慢慢看,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博士溫柔地說,慈愛的眼神看著魯耶,幾乎有種寵溺的味道。作為一個聰明人,他厭惡跟同樣甚至比他更聰明的人相處,在那樣的人面前,他總覺得自己被由裡到外地審視,並且總是被質疑。魯耶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種族,才是他最喜歡培養的對像。

  “好的。”魯耶信服地點點頭,沒有再多問。

  博士心情變好了,他又叉了一塊盤中肥美的肉,問魯耶:“來一點?”

  “不,”魯耶搖頭,說:“我不喜歡海生生物,它們會讓我過敏,而且還有很多刺。”

  博士沒有再勉強,不過還是解釋了一句說:“這個沒有刺。”

  魯耶堅定立場不動搖,在自覺博士看不到的角度,他輕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攤藍汪汪的肉。魯耶享受撕咬和獵殺的快感,對別人捧到面前的食物沒有任何興趣。而且,不管是有很多刺的魚,還是這種沒有刺但又軟乎乎的肉,他都不喜歡,陸生種在日夜奔跑獵食中鍛煉出來的結實致密的肌肉才擁有他最愛的口感。

  帶著肉刺的舌頭在口腔裡轉了一圈,舔舔尖利的牙齒,魯耶覺得有點餓了。

  ……

  【等待了整整八年,我終於找到了機會,感謝愛護家人的佩裡主管和他那個能用廚具制造爆炸的妻子……總之,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我拿到了權限卡,並利用它查詢了喀尤爾公司的資料庫,然後得到了無論詳實程度還是數量都遠遠超出我預期的資料,同時我也知道了杜克和雷雷真正的死因。

  我知道了他們對你的故鄉所做的一切,我也知道了很多類似的可怕的事情,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喀尤爾公司,我一直供職並且深信其正義和仁慈的家。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不小心就站在深淵旁邊,看到了地獄。

  我要向你道歉,我的朋友。那一瞬間,我是想要放棄的,我沒有顧慮到那無數的犧牲者,你的同胞們,而只想到了自己的安全。但或許是命運推動我前進,在我准備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就離開的時候,一個同事發現了我,她並沒有意識到我在做什麼,只是怒氣衝衝地指責我進了不該進的地方,但我太驚慌了,下意識就把她打暈……也可能是死了,我不知道,她流了很多血。看著她,我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退路。既然我已經無法選擇繼續和平的生活,就只能抗爭到底。如果杜克和雷雷還在,或者你,都一定會批評我做事沒腦子吧?但我做出選擇的時候,內心感覺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幸福。

  我下載了自己能在數據庫中找到的所有資料,遺憾的是主管的級別並不高,真正核心的秘密並不知道。但僅僅這些也足夠了,當我把它公布於眾的時候,就是殺害杜克和雷雷的凶手伏法的時候。

  然而,事情並不會如我設想的那樣順利。】

  ……

  魯耶擁有與外表不符的安靜和沉穩。一直等到博士放下刀叉,擦擦實際上根本沒有弄髒的嘴巴,他才問道:“您覺得味道怎麼樣,博士?”

  說這話的時候魯耶有點緊張,畢竟這是一頓由他主刀的晚餐,在這之前他抓到獵物從來都是直接生吃了。當然這次其實也是一樣,魯耶唯一的貢獻就是用他的爪刀把肉塊分成小份,裝在精美的盤子呈上裡以供博士品鑒。

  博士沒有說出魯耶預期中的“滿意或者不滿意”,他控制輪椅離開餐桌,若有所指地問:“叛徒的味道。”

  “我並沒有背叛您,博士,我可以用我的性命發誓。”魯耶急忙為自己辯解道,單膝跪地仰頭迫切地看著博士,希望他能從眼神中看到自己的真誠。對魯耶而言,寧願被主人所殺,也好過自己的忠誠被懷疑。

  一瞬間的冷冽過去後,博士的手撫上他的頭,柔聲道:“我相信你。”

  他的眼神,卻是那麼的詭譎陰森,如同地獄裡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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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
發表於 2020-11-4 00:08:46 |只看該作者
  第187章 犧牲與封鎖

  【我如願拿到秘藏盒,並且在被發現之前就逃出了喀尤爾公司,一切看上去都那樣順利。但當我想要把資料轉交給有能力處理它的人時候,才發現,在這個星球上,喀尤爾公司的能量已經滲透到如此之深的地步……不,一個星際公司未必有興趣千方百計的掌控比丘星,只是當他們發現我的所作所為之後,輕易就把所有我能求助的高層全都變成了他們的人。

  比丘大神保佑,我意外地發現了他們的埋伏,在被完全封鎖之前誤打誤撞地逃出了比丘星。喀尤爾的部隊一直在背後追殺,我一路逃亡,在穿越一個陌生蟲洞的時候擺脫了追兵,誤闖入地球附近的星域。最後我根據從公司內部得到的星圖在水藍星降落,遇到了你。

  我看到了你的故鄉,容遠,她是如此的美麗、寧靜、又生機勃勃,雖然環境惡劣,壽命短暫,體質孱弱,但地球人依然非常努力的生存,尋求著更大的突破。他們不應該被這樣像試驗品一樣被豢養和對待,理應得到更好的。如今任何一個縱橫宇宙的星球,在最初也都是這樣的弱小和努力。

  我想幫助這個星球上的人們,但也清楚自己做到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麼微小。我是如此的愚蠢笨拙,有限的能力承載不起這麼宏大的心願,即使掌握了喀尤爾的罪證,但我也不清楚該怎麼去利用它,我不知道在聯盟是否有可信任的、沒有跟喀尤爾勾結的人,也不知道當世人知道喀尤爾的所作所為後,是會憤怒攻訐它、摧毀它,還是會因為事不關己依然把它當成他們的英雄。

  那時我迷茫又痛苦,看不清未來的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不是還有意義,直到我遇到了你。】……

  博士進食很少,在長久依靠各種營養劑來提供身體所需能量的過程中,他的消化系統早已經大幅度退化了,過多的肉食會給他的腸胃帶來很大的負擔,尤其是像這種未經仔細烹飪和煮到糜爛的肉食。

  所以他裝模作樣地吃了有他兩根手指寬的一小條肉片以後,剩下的都讓魯耶扔給他的生化獸,同時也是他最強力的打手。

  魯耶照做了,看著那群似人非人、猙獰恐怖的怪獸爭相撕咬著肉塊,藍色的液體四處飛濺,將它們染得藍瑩瑩的。魯耶的種族血液是紅色,因此面前的場景並沒有讓他覺得“血肉橫飛”,但依然有些不舒服,看了兩眼,魯耶就皺眉轉身離開了。

  在他轉身以後,一只埋頭吞咽的生化獸忽然抬起頭,盯著魯耶背影的雙眼中冒出嗜血的紅光。它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嘶吼聲,猶豫片刻後,最終還是因為沒有得到命令而放棄,低頭繼續進攻面前的食物。另一只生化獸不小心越過了界線湊到它面前,被它一爪子拍飛出去,半個腦袋都爛了。那只生化獸趴在地上嗚咽片刻,腦袋上肉絲和血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不過片刻就恢復原狀。它衝著前者低吼兩聲,不過最終還是覺得食物比報仇重要,換了個地方繼續開吃。

  魯耶不知道身後發生的這一場官司,不過跟在博士身邊的這些日子裡,每一次看到這些改造的生化獸,他都覺得毛骨悚然。雖然有博士的命令約束,這些家伙從來沒有發生過無故傷人的事件,但魯耶依然對他們充滿警惕,在它們面前從來沒有真正放松過。

  或許是物極必反,肉體孱弱的博士格外偏愛這種肉體強大又殘暴的種族,這些生化獸如此,魯耶自己也是如此,還有他私人豢養的幾只寵物,都是某個星球上立於食物鏈頂端的獵食者,哪怕都被關在籠子裡,那種眼神依然讓無數人恐懼顫抖。

  ……

  【不要懷疑,我的朋友。你的偽裝無懈可擊,我最初的時候,並沒有看出你的身份。在離開地球以後,我才漸漸察覺到這一點,不過並不是你犯了什麼錯,而是因為,你對星際航行,對聯盟,都知道得太少了。有些問題,對任何在一個有能力進行星際航行的星球上長大的孩子來說都是常識,當你表示不解的時候,對我來說,就像一個人不知道該怎麼喝水一樣不可思議。

  然後,很抱歉,我試探了一下。果然,對於我沒有跟你說過的部分,哪怕再尋常,你也一無所知。之後我就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雖然這個答案更加匪夷所思,但我覺得這才是唯一正確的答案——那就是,你是一個真正的水藍星人。

  雖然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得到了一艘飛船,也學會了比丘星語,但除此以外你對星際的了解不比一個嬰兒更多,這也是你第一次踏出母星航行。

  所有的疑點都迎刃而解,你一定難以想像我當時有多麼震驚,但震驚之外,更多的是由衷的佩服。依靠屈指可數的一點情報、一艘並不熟悉的飛船,你就敢闖進漆黑的宇宙,踏入陌生的星域,我不知道這個宇宙中還有沒有第二個人敢這麼做。在我平庸而安逸的前半生中,盡管有無數途徑保障安全和旅途舒適的方式可以輕松地進行星際遠航,但我甚至連自己的星球另一半都沒有試圖了解過。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缺少時間、缺少金錢、缺少機會,但看到你,我明白自己真正缺少的只有勇氣。

  我知道是什麼讓你這樣決絕,將個人的生存置之不顧,冒著生命的危險這樣遠航。我不知道當初告訴你病毒養殖場的事是不是正確,我本來只想把這個消息通過你透露出去,這樣哪怕我失敗了,至少還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這種徒勞的努力足以證明當時我有多麼絕望,但我沒有想到,我並不是埋下了一個火種,而是發掘出一名真正的戰士!

  你為你的星球,你的同胞,勇敢地拋下安逸的生活,開啟一場可能無法回歸的航行。我想你一定知道對方的勢力有多麼龐大,而你個人的力量又多麼微小,但你還是毫不猶豫這麼做了,並且從不後悔。

  我對地球的印像並不全都是美好的,是你讓我改變了自己的看法。有多少次,看著你沉思的表情,我發誓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幫你做到你想做的事。我不是英雄,我的力量也太過微薄,但兩個人一起戰鬥,總比一個人孤軍奮戰要好得多。

  不過我依然在喀尤爾公司的通緝名單上,萬一我出了什麼事,你要去以下這個地方取一件東西……在當初逃出比丘星的時候,為了預防我被抓住的時候那些掌握的證據也落入他們手中,我把它用秘藏盒藏在了這個地方。不用擔心沒有鑰匙的問題,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打開。】容遠想起艾米瑞達轉告的話——“他說你是他所見過最勇敢的人。”

  不,他不是,他只想利用帕寇為自己打開通往星際的大門,雖然也曾有過幫助地球擺脫那種悲慘命運的想法,但卻從沒有把它當成拼上性命也要完成的目標。他不是帕寇想像中的孤膽英雄。

  容遠閉上眼睛,說不清內心翻騰的一陣陣情緒是什麼,明明身體再健康不過,心髒卻有種絞痛感。

  平息片刻,他繼續看下去。

  信件之前的內容,看得出來都是在飛船上的時候帕寇抽時間寫下來的。他被抓走得太倉促,並沒有時間把它留給容遠,而信件的最後,是十分匆忙的一句話——【艾米瑞達是個好女孩,她能幫助你,相信她!】存儲器裡剩下的內容,是大量有關星際聯盟的資料,飛船上,當帕寇聲稱他去休眠的時候,有一半的時間,他其實都在整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以期帶給容遠更多的幫助。資料中,大到星際聯盟中主要的勢力和星球分布圖,小到浴室的使用方法、最受歡迎的游戲競技項目,幾乎包羅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雖然有些東西容遠已經在諾亞二號的幫助下獲得了更加詳細准確的資料,但也有一些——比如社會中某些心照不宣的規則、日常用語中的各種忌諱以及和網絡用語的不同、人們沐浴液喜歡這個品牌而不能接受另一個品牌的原因等等,這些東西,如果不是熟知內情的當地人手把手地教導,從星網任何一個公開的交流平台都不可能輕易總結歸納到的知識。有了這些,容遠終於不是兩眼一抹黑,對比丘星,對星際聯盟,都有了更加切實具像的認識。

  他沒有細看,把金箔重新收回秘藏盒中,緊緊握著它,像是要握住一只沒有機會握的手。

  過了許久,容遠走出去,看到依然乖乖守在外面的女孩,說:“艾米瑞達,我們去救帕寇。”

  原本垂頭搭腦的女孩立刻抬起頭,聽到容遠居然真的這麼說了,眼睛一下亮起來。

  容遠又兌換了一個普通版的擬態衣交給艾米瑞達,兩人偽裝成比丘星人走上街頭——艾米瑞達宛如一張白紙,容遠沒有一個安全屋,也不放心把她一個人留下來,干脆帶在身邊。他們現在全無營救的策略,但第一步,收集信息,看看喀尤爾公司有什麼反應,這是必要的。

  才走出不久,就看到街頭交通幾乎完全停止運轉,許多懸浮車停在路上,人們圍在一個大屏幕前,帶著驚懼、恐慌、厭惡、快意等不同的表情,看著大屏幕議論紛紛。

  容遠兩人抬頭一看,目光瞬間凝固。

  屏幕上,帕寇的腦袋——只有腦袋——染著藍色的血,被擱在一個托盤上。旁邊一個老邁臃腫的比丘星人,也就是比丘星的最高執政官,正用干巴巴的聲音念著一連串恐怖的罪行——反比丘星罪、反聯盟罪、散播致命病毒罪、危害公共安全罪……

  “我很抱歉,博士,敵人沒有中陷阱。但只要您把那個該死的比丘星人交給我,我保證,最多三天!我就能從他嘴裡翹出他同伙的名單和藏身地。”

  一個四米多高、獠牙外翻、渾身長著許多硬毛的外星人惡狠狠地說道。如果容遠在這裡,就能聽出那是未經掩飾的偽帕寇的聲音。

  “不用了,羅多,他已經死了。”博士冷漠地說。

  “死了?”羅多震驚地說:“為什麼?那我們要怎麼找到他的同伙和他拿走的東西?”

  博士冷哼一聲,說:“既然你之前的拷打沒有從他口中掏出半個字,只是憑借意識成像儀刺激大腦繪制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圖形,那他現在更不可能泄露半點情報。更何況,膽敢放走我最心愛的寵物,我自然要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怎麼?還是說你對我的決定有異議?”

  “不敢。”羅多猛地發現自己因為被那個神秘同伙戲耍而激怒,不小心忘記了對面的人是誰,態度越界了。他急忙低頭,恭敬地說:“你的決定永遠英明神武。只是……我們現在失去了線索,下一步該怎麼行動,請您指示。”

  輪椅帶著博士轉到一個桌子前,桌子上方緩緩旋轉的正是比丘星的全息圖,他陰沉沉地說:“他們還在比丘星上。你給我截斷星網,封鎖進出飛船,再沒有找到他們之前,不允許任何一艘飛船離開比丘星,讓星政府配合搜查,給我在全星球仔細篩選一遍,有任何疑點都抓起來!我給你十天時間!十天之內如果還找不到,這個星球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羅多驚駭莫名地說:“但是,博士……”

  摧毀一個宜居星,在聯盟中是最不可饒恕的罪行,更不用說上面還有無數智慧生命。毀滅比丘星的事一旦透露出去,整個喀尤爾公司都會被憤怒的星際聯盟拍碎。

  博士轉頭看著他,說:“你以為那只比丘星章魚掌握的東西是什麼?泄露出去一星半點的風聲,它一樣能摧毀喀尤爾!不用擔心,公司會理解我的決定,而宇宙中有太多神秘存在能讓一顆星球湮滅。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話中隱含的意思讓羅多不寒而栗,他深深低頭,不敢再多說,只應一聲:“是,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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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08:59 |只看該作者
  第188章 悔恨與醒悟

  容遠靠牆坐著,手抵著額頭,閉著眼睛,微微蹙眉。

  他試圖回憶起帕寇的模樣,卻發現細節上總有些模糊,越是努力的回想,記憶好像也越是努力地跟他捉迷藏,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實的,哪些只是自己的幻想中的形像。

  這沒有道理,因為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想不起來的唯一原因,是他從來沒有用心去看過對方的模樣。他曾把那個家伙當成踏板、當成橋梁、當成一張通行證,真正應該做但卻從沒有這麼想過的,就是……朋友。

  唯一也是最後一次認真去看、牢牢記住的,是他滿臉血污的頭顱。

  比失去一個朋友更痛苦的,就是當你失去他的時候,你才發現這個人對你有多麼重要,而回憶過往,卻發現關於對方的記憶是那麼蒼白。

  容遠幾乎要痛恨自己了。

  然而理智上,他卻十分清楚,如果再來一遍,時間重新回到他們相遇的時候,一心向往著廣闊的世界和無垠的宇宙、多疑且充滿疑慮警惕的他也不可能敞開心扉,坦誠以待。但至少……但至少,他們可以在指向明確的功利性交談中,摻雜一些更私人的對話,他或許可以把目光從遙遠的星際收回來,看一看就在身邊的人是怎樣的。

  因為挖掘記憶,容遠發現,他對帕寇幾乎一無所知。他不知道帕寇是怎樣長大的,經歷了怎樣的危險,喜歡什麼又討厭什麼,住在哪裡,有沒有家人朋友,是否有人在等著他歸來……他從來沒有試圖了解過,即使偶然話題轉移到這方面,也會被他很快扯開,因為他根本不關心這些。

  他對帕寇的了解,全部來自於艾米瑞達——這個實際上跟帕寇相處時間十分短暫的蘭蒂亞女孩,和比丘星的媒體——從各種角度詮釋帕寇是怎樣一個從小就壞到骨子裡、擅長偽裝、陰險惡毒的比丘星敗類。

  容遠從來沒有這麼悔恨過。

  “對不起。”豌豆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小小的道歉聲像一縷淡淡的煙,沒有被任何人察覺地消失了。它把小小的手掌搭在容遠的手指上,知道對方需要安靜,於是默不作聲地陪在身邊。

  同一幕的場景,似乎在記憶裡出現過很多很多次。無數契約者,在最初得到《功德簿》的時候都欣喜若狂,但當他們的愛人、父母、子女、摯友等面臨死亡時,明明功德商城中無數可以挽救所愛之人、甚至能將亡者起死回生的神物,卻因為限制條件而無法拯救,或者強行嘗試拯救卻加速其死亡,那種痛苦,它仿佛已經見過太多次。契約者無法怨恨命運,只能怨恨禁止他們去拯救的《功德簿》。

  記憶中閃過的畫面那麼模糊,但那一雙雙恨意如刀的眼神卻清晰地仿佛就在眼前。豌豆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往容遠的手掌縮了縮。

  ……

  “塔克,你這兩天……沒事吧?”默不作聲地吃完飯,蒂尼沒有急著收拾餐桌,帶著幾分擔憂問道。

  他自己不善言辭,對別人的情緒也不敏感,是個在人際交往上十分笨拙的人。容遠的異樣他看在眼裡,關心的話在心裡反復轉了一天多,最終能說出口的還是這樣干巴巴的一句話。

  “沒事。為什麼這麼問?”容遠漫不經心地問。

  “因為,我覺得……你看起來有些痛苦。”蒂尼小心翼翼地說,看到容遠目光一顫,幾乎有些凶狠地看過來,他飛快地道歉:“對不起。”

  原本以“保護者”自居的他,不知為什麼在短短幾天之內就失去了主導權,明明撿回來的這個孩子似乎什麼也沒做,蒂尼心中的底氣卻越來越少了,尤其當對方臉一板的時候,他甚至有種立刻要下跪的衝動。

  個子有普通章魚兩倍高、比起容遠真正的體型來說簡直像個大卡車的章魚有些慌地縮著脖子,幾只觸角在背後絞成麻花,圓溜溜的眼睛垂下去,飛快地抬起來看了眼容遠的臉色,又飛快地垂下去左右咕嚕嚕地轉動,如此往復,就像個做錯事等著挨罵的小孩子。

  這種傻乎乎的表現讓容遠剛剛升起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氣瞬間消散了,他忽然意識到,如果不想讓帕寇的悲劇發生在這個善良的章魚身上,如果不想再體驗那種悔之莫及的痛苦,他應該盡快離開,留在這裡,遲早會連累蒂尼因為他們而送命。

  帕寇,蒂尼,這些比丘星人,並不是單純可以用來利用的工具,他們或許有著比他更充沛的感情,更強烈的生存欲,更美好的未來構想。他們兩個,還有許許多多其他人——無論是地球人還是外星人——他們並不是容遠應該放在天平上稱量功德多少的道具,而是鮮活的、寶貴的生命。

  手指輕輕動了動,他猶豫了一下,抬起手掌覆在蒂尼放在桌面的一根觸角上。異樣的觸感讓蒂尼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隨後他就被容遠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我要走了。”容遠說。

  “為什麼?”蒂尼立刻惶恐起來,急忙問:“住在這裡讓你不舒服嗎?還是我有什麼做得不對的,你盡管……”

  “不是這樣。”容遠看著他的眼睛,用柔和的語氣安撫道:“不是這樣。是……是我的家人找來了,他們希望我能跟他們一起生活。”

  “哦。”蒂尼失望地垂下眼睛,整只章魚好像都萎縮了,他口不對心地說:“既然這樣……那、那你能跟家人一起生活,那是最好的……我很高興……他們對你好嗎?”

  “很好。我很抱歉,蒂尼。”容遠站起來,垂著頭看他,又補上一句:“感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

  “沒什麼。”蒂尼裂開嘴,像哭一樣難看地笑著說:“我希望你開心。”

  “我也希望你開心。蒂尼,就算我離開了,你也不是孤身一人。”容遠看著蒂尼蒙上水汽的眼睛,說:“街對面懸浮車維修店的帕帕拉小姐喜歡你,你不知道嗎?”

  雖然在這裡生活的時間十分短暫,但他還是對周圍的居民都作了詳細的調查和了解,不難發現這個為自己提供了一個庇護所的房主還有一個不差的愛慕者。原本他並沒有八卦的打算,這種由荷爾蒙激發的衝動性感情,容遠連人類之間的都不太了解,更何況是外星章魚?不過此時,他覺得,或許讓這個遲鈍的章魚也知道會比較好。

  “什、什麼!”蒂尼一臉受到驚嚇的表情,舌頭打結地說:“帕帕、帕、帕帕帕拉小姐?”

  他目瞪口呆、張嘴結舌,呆滯的表情好像迎面被一只懸浮車拍了一下。然後他的臉發生了奇妙的變化:眼睛拉長、變彎,嘴巴越咧越大,臉上的肉向兩邊堆疊拉伸,從頭頂到所有的觸角,顏色漸漸變深。他維持著這樣一個怪異的、傻得冒泡的表情呵呵笑了一陣,忽然驚醒,水汪汪的眼睛閃爍著不敢看容遠,兩只觸角相對輕輕點著,扭捏羞澀地問:“你……你怎麼知道?帕帕拉小姐又漂亮、又善良……或許……或許……她根本沒有這個意思呢?”

  他嘴上這麼問著,內心卻萬分渴望完全不同的回答。誰知容遠丟下一句:“想知道答案,為什麼不自己去發現呢?”

  蒂尼猛地抬頭,充滿哀怨地瞪著容遠,意外地看到容遠幾乎輕輕笑了笑,那種觸手可及的溫柔和悲傷讓他一怔,接著心就跟著揪了起來。

  容遠卻再沒有多說,轉身離開。他走出餐廳,拉開門,走了出去。聽到大門關上的響聲,蒂尼愣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以難以復制的敏捷跳起來衝出門,就看到容遠已經走遠了。在街角處,一個比他略高一點的藍灰色的章魚安靜地等待著,兩人彙合後,一起並肩走向遠方。

  蒂尼愣在那裡,悵然若失。

  “蒂尼,你在干什麼?”一個清脆的聲音問道。

  蒂尼霍然轉頭,看著面前淡粉色的、有著像雞蛋一樣光滑可愛的圓腦袋的帕帕拉小姐,臉唰地一下漲紅了,瞬間好像甚至喪失了言語的功能。

  帕帕拉眨眨眼睛,像是明白了什麼,眼中露出了更加明顯的笑意。

  ……

  “我們去哪兒?”也用擬態衣變成比丘星章魚的艾米瑞達問。

  “去拿帕寇留給我們的東西。”

  “交通全都被管制了,所有的路口要道都有人在把守,他們也能檢測出是否開啟擬態衣擬行。三個小時後,這片街區也會被全面搜查,天上地下,都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我們在五個小時以內被抓住的幾率高達76%,明天天亮前被抓住的幾率是99.3%。”艾米瑞達咬著嘴唇,渾身發顫地說。她害怕極了,她還能行走,全都是因為容遠在身邊的原因。此時艾米瑞達帶著幾分哭腔說:“容遠,我想不出來能怎麼逃脫。”

  “會有辦法的。”容遠聽上去十分沉穩,信心十足。

  “該怎麼做?”艾米瑞達帶著期望問道。

  “正在想。”容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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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09:15 |只看該作者
  第189章 執政官

  街道上,粗暴凶狠的搜查者逐一排查著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少都不例外;闖進每一戶人家仔細搜索,緊鎖的房門,無論其主人是富商、高官還是外星游客,全都被暴力破門而入,裡裡外外的仔細檢查,連花瓶裡和地板下的儲藏櫃都不放過。

  搜查者的左手手臂上,都綁著一個圓筒形狀的儀器,往周圍一掃,無論是天生具有擬態功能的生物還是穿戴了擬態衣的人,都會被檢查出來。一經發現疑點,無論是誰都會被立刻逮捕、秘密審訊。一個膽大包天試圖在搜查者眼皮底下耍花招的青年被抓走後,過了兩天因為沒有嫌疑而被釋放,重見天日時,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歡呼慶祝,而是直接從八十層的高樓上跳了下去。

  官方的說法,他是“畏罪自殺”,心懷不滿而憤怒的民眾曾經質問在審訊時發生了什麼,官方不予回答,鬧事的人卻都被抓了起來。

  “戰時一級戒備!再有喧嘩,處死!!”

  被質問的治安總長臉色冷酷而暴虐,隱藏著嗜血的憤怒,人們被這個一向嚴肅溫和的人突然如此情態嚇得不敢再抗議,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

  隨後比丘星執政官在面向全國的新聞直播中,給出了搜查隊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比丘星有史以來最邪惡的罪犯帕寇還有至少兩名以上的同伙,他們就在比丘星。帕寇被逮捕之前曾將一份從喀尤爾公司極密研究所偷出的病毒試劑轉交給同伙,這份病毒在空氣中就能感染,並且是致命的,喀尤爾公司目前還沒有針對治療的疫苗。因此病毒一旦擴散,整個比丘星的毀滅就在旦夕之間。

  新聞最後,是執政官蒼老、憔悴的臉,一看就知道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休息了,但他依然顫巍巍地堅持著,好像隨時都會被巨大的壓力壓垮,又好像永遠也不會倒下,將會一直站立著,直到比丘星度過這個難關。

  他用沙啞的、懇切的聲音對整個星球的子民說:“我已經活了五百三十七歲了,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星球。比丘星就是我的家,你們都是我的家人。孩子們,我知道倉促嚴苛的搜查帶給你們很大的困擾和傷害,我知道你們現在恐慌、害怕、無助、憤怒、擔憂……但是,請相信我,相信這個由所有人共同選舉的政府,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保護我們的家!所有的比丘星子民,你們是我的支撐,我也是你們的後盾,我們要始終團結在一起,直到這次危機被我們完美的解決!”

  致命的病毒就在比丘星上,這個消息原本會引起巨大的恐慌,也許會有人不擇手段也要逃出這個星球,流血衝突將在所難免,這也是比丘星執政廳最初決定不把消息公布的原因。然而,老人的話就像是一縷清風,帶走了所有人內心的躁動和慌亂,他們依然恐懼,但每當看到那個臉上溝壑縱橫但眼神堅定、巋然屹立的身影時,敬仰和信賴之情油然升起,不知不覺就安定下來。搜查的工作前所未有地順利起來,還有人積極主動地配合,當面對搜查者的冷臉上,他們甚至主動送上問候和關心。除了一些小規模的私人衝突以外,本以為要面對全星球大範圍暴亂的執政廳出乎意料地發現,民眾比他們想像的要平靜、溫和、善解人意得多。

  當記者問到他們的想法時,很多人這麼說——

  “當然害怕啦!但執政官大人還在呢,我相信他!”

  “執政官大人在看著我們,不能讓他失望。”

  “他們(指執政廳和搜查者)已經很忙了,不能在這個時候還添亂!”

  “我前面那樣鬧事是因為不知道什麼原因,感覺自己的權利被侵犯了,現在了解前因後果,自然要理解,該怎麼配合就怎麼配合。”

  “為什麼還玩游戲?想玩嘍!這也要問……哦,病毒的事我當然知道,大家都在說!不過我才不害怕呢,(事情)肯定會解決的,到時候日子還不照樣過。”

  “不知道執政廳能不能因為這事取消今年的大考?哈哈……開玩笑的。”

  ……

  將所有的民意調查統計結果都整理出來,年輕的卡爾侖用四只觸角小心翼翼地托著,病毒的事依然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上,不過他意外覺得非常輕松。在執政廳當助手已經五六年了,這是第一次他們完全不用偽造篡改數據、不用粉飾太平、不用文過飾非,但結果卻比預想的還要好。第一次,他這麼真實地感受到民眾對執政廳和執政官大人的愛戴和擁護,而且沒有任何勉強,完全發自內心。他感到自己的工作雖然不為人所知,但卻充滿了重大的意義,這麼一想,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走到一扇裝飾簡樸卻莊重的大門前,卡爾侖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呼吸,站了一兩秒,才不好意思地衝站在門邊的兩人笑了笑,說:“我是秘書處的卡爾侖,來給執政官大人送民意調查統計文件。大人說過,結果一出來就立刻給他送來。”

  兩人中一個保持戒備,另一個走過來仔細檢查一番,然後側身打開門,跟執政官通報一聲後,才轉頭對卡爾侖說:“你可以進去了。”

  卡爾侖剛走進去,門就立刻被從身後關上。執政官正坐在桌前批閱文件,見他進來,寫完手中的最後一行字,然後將手中的文件合起來,對卡爾侖說:“拿過來,給我看看。”

  此時他比起新聞中慈愛包容的模樣多了幾分冷漠和嚴肅,顯得更加威嚴;言簡意賅,像是不肯多浪費一分精力在說話上;同時也比之前更加疲憊,因為疲憊,也更顯老邁,但那種不容動搖的堅忍卻沒什麼不同。

  卡爾侖滿懷尊崇地把文件放在他桌子上,執政官拿起最上面的統計數據開始看,因為這幾天處理了太多文件,還要協調各方,他的視力變得有些模糊,不得不眯著眼睛看。

  事先已經全盤了解過其內容的卡爾侖深知這些數據有多麼喜人,因此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執政官這幾天總是緊皺的眉頭終於微微舒展。他在旁邊靜立等候著,等執政官看完一張略作休息的時候,卡爾侖鼓起勇氣說:“執政官大人,民眾對我們的工作非常支持,相信那些惡徒很快就會落網,請您放心……也請您保重身體。”

  執政官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不帶冷意,但卡爾侖立刻意識到自己逾越了本分,他急忙低頭道歉說:“對不起,我說了多余的話。”

  透過年輕人有些緊張的表情,仿佛能看到他赤誠的心,執政官溫和地說:“不用道歉,卡爾侖,我很感謝你的關心。只是現在還不是我享受的時候,比丘星依然面臨著重大的威脅。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們也要完成很多工作,累是必然的。不用勉強自己,出門以後立刻去休息。星球仍在運轉,我不能累垮了我們的年輕人。”

  “我很好,大人!”卡爾侖急急忙忙的表示:“我還能繼續工作三天三夜!”

  他努力挺胸的樣子顯得那麼稚嫩又朝氣勃勃,執政官忍不住笑了一下,點頭說:“我們一起努力。”

  “是!”

  卡爾侖挺胸抬頭地走出去了,內心激昂,精神振奮,恨不得立刻出現山一樣多的工作把他壓倒。門關上以後,執政官難得輕松的表情立刻消失了,神情沉重,甚至有幾分痛苦。

  辦公室的後面連通著一個不大卻舒適的私人休息室,此時,門輕輕地被打開了,兩個人從裡面走出來。

  “這就是我們的下一代,年輕,衝動,很容易被感動或者被蒙蔽,但他們是比丘星的未來。”執政官十分冷漠地說:“不管用多麼卑鄙的手段、背負多麼深重的罪孽,我都必須要保護他們。所以,說說看,我有什麼理由不把你們交給喀尤爾公司,反而要協助你們逃脫?”

  “如果真像你所說的,那現在我們就不會坐在你面前、跟你和平地交談了。”容遠十分從容,他甚至沒有用擬態衣偽裝,也不需要執政官的允許,直接坐在會客的座椅上,面對面,以平等的態度說道。

  艾米瑞達站在他身後,個子雖然比兩人都高,但女孩在兩人身邊好像憑空就矮了一大截。旁邊還有一把椅子,但她沒有勇氣跟老人直面相對,而是藏在容遠身後,緊張地咬著自己的嘴唇。

  執政官完全忽略了艾米瑞達這個高等智慧種、強大的蘭蒂亞帝國的子民,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完全凝注在容遠身上,四目相對,老人眼中冰冷的審視、青年眼中劍芒般的鋒銳驀然撞擊,無形的權衡和較量在空氣中展開。

  事情,要從二十六個小時前說起——比丘星的二十六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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