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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太上忘情 第四章
張懷魯剛指了幾人陪程昶去醉香樓,一名小吏匆匆自前堂趕來:「張大人,工部的裴尚書與樞密院的羅大人過來了。」
裴尚書是裴闌的父親。
眼下塞北大捷,裴闌即將歸朝,聖上喜極,准允金陵百姓夾道相迎。禮部將迎候的章程擬下來,具體怎麼施行,還要落到京兆府這些衙門上頭。昨日張懷魯給裴府遞了帖,想徵詢尚書大人的意見,沒成想今日裴尚書竟屈尊親自過來了。
張懷魯道:「快、快隨本官去前堂恭迎裴大人與羅大人。」
提袍方走了兩步,又頓住步子,張懷魯似想起什麼,看了雲浠一眼。
雲浠是裴闌未過門的正妻,如今裴闌回京,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二人的親事勢必要提上議程。
按說今日裴尚書過來,是該帶著雲浠去見一見未來的公公喜上添喜的,可是,如今的忠勇侯府敗落得不成樣子,聽說連家財都所剩無幾,雲浠這位侯府小姐也從昔日的蚌中珠變成肉中刺,裴尚書想不想見到她還兩說,極可能見到了更難堪。
倒是要想個法子將她支開才是。
「雲捕快,」張懷魯道,「本官去前堂迎見尚書大人與羅大人,今日便由你陪三公子去醉香樓罷。」
雲浠抱手應了聲「是」,沒多說什麼。
張懷魯看她一臉坦然,反倒有些心虛,畫蛇添足道:「你不是想繼續留在衙門當捕快麼?而今三公子無事,你就不必自責了,好好將差事做下去,等王爺回京,你去王府把三公子落水的事端交代了,這事便算結了。」
說著,對程昶道:「三公子,老夫有急務在身,醉香樓就由雲捕快陪您去了。」
程昶已有點緩過來了,他雖鬧不明白三公子是個什麼身份,但也猜到與所謂的琮親王府有關,這裡的人都十分敬他。
依張懷魯方才的話來看,眼前這個好看姑娘是在衙門當差的。
女子能做官的朝代,是個什麼朝代?
雲浠正思量著該怎麼與王府做交代,不經意望向程昶,見程昶也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目光十分安靜,像染上一片春暉。
王府的小廝在後面催:「愣著做什麼?叫咱們小王爺等,嫌命長了?!」
雲浠這才驚覺失禮,邁出小院門牽了馬:「三公子,馬車已備好了,請。」
程昶「嗯」了一聲。
出了小院門,剛要登車,一名小廝先一步跪趴在程昶身前,要給他做腳凳。
程昶無言了片刻,收了腿,繞去另一邊,自己爬上了馬車。
醉香樓在秦淮河畔,自京兆府出,一路乘車到金陵城最熱鬧的桐子巷。大綏世風十分開放,早年取締了宵禁,多的是漏夜擺攤的,加之今年一開春,塞北大捷,皇上即將南巡歸來,兩大喜訊叫整個金陵比以往更熱鬧三分,吆喝聲晝夜不歇,上至銅器瓷瓶,下至竹簍蛐蛐兒,賣什麼的都有。
程昶從前看過幾本古玩鑒賞的書,正好路邊有個賣青花瓷的小攤,他挪到攤前,拿起一個撇口長頸的打算分辨分辨朝代。
攤前小販正打瞌睡,不期然跟前立了位公子,拾起一個瓷瓶瞧完瓶口瞧底座,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不說,還屈指叩了叩,湊到耳前聽聲音。
「我說這位爺,」小販的脾氣不大好,「您看了這麼久,到底買不買?不買別亂碰!」說著站起身,一把奪回程昶手裡的瓶。
程昶剛要開口解釋,同行的小廝幾步上來,一把搡開小販:「你是沒長眼,耍威風耍到咱們小王爺跟前來了?!」
小販一聽「小王爺」三個字,再仔細一瞧程昶的模樣,愣住了:「三、三公子?」噗通一聲往地上跪了:「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竟衝撞了三公子,三公子恕罪、三公子恕罪——」
說著,拿起方才的青花瓷瓶,往程昶手裡一塞。
程昶看著手裡猛然被奪回又猛然被塞回的瓷瓶,十分茫然。
但他不說話,小販就更急,琮親王府的三公子胡作非為慣了,上回他來桐子巷,看上一尊玉器,要拿三個銅板換,掌櫃的不換,回頭就讓人把玉器鋪子砸了。
小販想起這事兒,覺得還是及時止損妥當,牙關一咬,自攤前取了幾個貴重物件兒,一股腦兒全塞到了程昶手裡。
程昶更茫然了。
什麼情況,批量式銷售?一起買還能打個折麼?
程昶看了看手裡的瓶瓶罐罐,又看了看小販,終於有了反應。
他問:「多少錢?」
小販有點懵,多少錢?哦,多少銀子。
這是什麼折騰人的新招兒?
小販忙磕頭:「不要錢不要錢!」
程昶把懷裡的瓶瓶罐罐還回去,神情有點嚴肅:「不要錢那我不能要。」
雲浠在前頭引路,她心中有事,一時沒顧上程昶,本已走出一截兒,聽到騷動,回過頭來只見程昶一臉惛懵立在青瓷攤前,跟前還有個小販,一邊喊著「三公子饒命」一邊磕頭。
雲浠疾步趕過去,喚了聲:「三公子。」
她沒有問發生何事,反正程昶惹的事從來沒有道理可言。
「醉香樓就在前頭了,三公子若喜歡這些瓷瓶,不如吃過小點再來看。」
程昶看著小販,猶豫了一會兒,答了句:「成吧。」由兩名小廝引著走了。
雲浠盯著程昶的背影,有點意外,或許因為溺過水,他今日的反應好像有點慢,若是尋常,哪這麼容易將他支開。
小販瞥見雲浠腰間的捕快令牌與佩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捕快大人,求求您,救救小的罷,小的一家老小十幾口人還指著小的一個人養呢,待會兒三公子用了膳,精神了,要找樂子,帶人來把小的攤子砸了,小的一大家子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雲浠想了想,問:「你攤上的這些瓶罐,可有別致便宜些的?」
小販道:「有、有!」從地上爬起來,在攤子裡翻出一個精巧的折枝果小盆爐,遞給雲浠,「捕快大人,這個三公子會喜歡麼?」
雲浠也不清楚:「我試試吧。」取出錢袋,又問,「多少銀子?」
小販道:「捕快大人是為了幫小的,小的怎麼能收大人的銀子?」
雲浠看他一眼,初春乍暖還寒,他腳上只一雙草鞋,衣裳很舊了,上頭還有幾個補丁,眼底烏青,明明沒歇息好,這麼早就出來擺攤,看來的確是有一大家子的人要養。
推己及人,她自己的肩上何嘗不是擔了一個忠勇侯府。
雲浠從錢袋子裡掏出一小錠銀子給小販:「出來謀生都不容易,我不占你便宜,這樣的小盆爐我從前買過,按那時的價錢給你,若再貴些,我便付不起了。」
說著,拿過小盆爐,用布囊包好,追程昶去了。
程昶已在醉香樓二樓的雅閣坐好了,掌櫃的一邊拿帕子揩汗,一邊令小二為程昶上小點,小點上齊了,他小心翼翼地道:「三公子,鄙樓吃食粗陋,鹹甜恐怕拿捏得不太合適,公子吃了不合胃口,千萬莫怪,千萬莫怪。」
千萬莫因多一勺鹽少一勺糖就派人把他們樓館夷平了。
程昶應了,齊了齊筷子頭夾了一個包子,是有點鹹,但味道還可以,三下五除二吃下一屜。
他吐了一早上,腹內空空,一小屜包子自然吃不飽,剛想再吃一屜,一抬頭,小廝與掌櫃的都屏息凝神地將他望著。
程昶有點納悶,問:「要不……坐下一塊兒吃?」
眾人一齊搖頭。
大家都不吃,他一個人吃,多不好意思,程昶只好擱下筷子,也不吃了。
掌櫃的以為是小點不合程三公子的胃口,一時間汗如雨下,剛要賠罪,雲浠到了,見程昶似已用完膳,從布囊裡取出小盆爐,說道:「三公子,方才瓷器攤子的小販得罪了您,十分愧疚,托卑職將這個拿來孝敬公子,還望您莫與他計較。」
小盆爐統共手掌大,拿出來跟打發叫花子似的,豈能入得了堂堂小王爺法眼?
王府的兩名小廝正欲發作,不料程昶竟一手接過,仔細端看了起來。
這樣的小盆爐,明清比較多,可這裡分明不是明清。
程昶將小盆爐放下,陷入深思。
他在二十一世紀的名字也叫程昶,與眼下這具身軀同名,患有先天心臟病,猝死後來了這裡,簡直一頭霧水,本想假稱失憶,想想還是作罷,不為什麼,他第一回在水裡醒來的時候,那個將他救起來的衙差從他袖口取出兩塊沉甸甸的金磚——他知道這個「程昶」是被人害死的。
這裡的人叫他「三公子」,可貼身的幾名小廝卻叫他「小王爺」,可見身份極其尊貴,大約就是那個琮親王的兒子,這等地位的人,居然能被害死,他還是不露破綻,先觀望觀望為好。
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晉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
這是中國歷史上幾個大時代,其中不乏有小朝,或立個幾十百把年,戰亂不休,倏爾便滅了,斷沒有繁華致斯的。
而且唐及唐以前的城,大都是坊間,民眾在城內通行沒有眼下這麼方便,出坊需要遞牌子,一直到宋才革了坊,取締了宵禁,城鎮佈局由坊間志改成街巷志,但到了明,尤其是明初,上級對民眾壓制極重,夜間出戶就要被治罪,民風這麼開放,女子還能做官的,勉強來說,只有兩宋與明末了。
兩宋與明末,都城都不是金陵。
因此這個朝代,大約不存在他的認知範圍內。
程昶望洋興嘆,他的知識水平不賴,名校畢業,學歷高,平日看書看得也雜,什麼都能吃得下,專業是金融,碩士畢業後做了幾年風控,職業習慣,利用有限的資源去評估一下如今自己的風險。
眼下別說數據建模了,連條有用的線索都找不著。
好在語言一致,沒什麼溝通障礙。
掌櫃的見程昶一直不言,背襟已被汗液浸濕了,哆嗦著往地上一跪,告饒道:「三公子,鄙樓的廚子手藝不精,玷污了公子的尊口,小人這就讓他捲舖蓋滾蛋,一定換一位叫三公子稱心如意的!」
程昶又茫然,怎麼又扯上樓裡的廚子了?
王府小廝大喇喇地將掌櫃的一搡,道:「小王爺賞臉來你這用小點,你倒好,拿這些粗鄙東西來打發咱們小王爺!」說著,就要挽袖子掀桌。
雲浠連忙抬劍攔了,對程昶拱手道:「三公子,時候已有些晚了,咱們還得回衙門,這裡的事,還是改日再來料理罷。」
程昶點頭,與雲浠一起步出樓外。
整個桐子巷都知道三公子來了,外間巷口清淨了不少,便是有人往來,眼神亦躲躲閃閃。
程昶觀察了一會兒,想到剛才因為一點芝麻綠豆的事就對自己告饒的小販與掌櫃,又想到更早的時候,因為一碗茶便長跪不起的衙門小吏,終於心有所悟。
他看向雲浠,問:「我這個人,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雲浠一愣,這該怎麼答?
她看他一眼,開了幾次口,每每話到了嘴邊又咽下,竟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別說了,我懂了。」程昶了悟,心情十分沉重,「槽多無口,一言難盡,你的表情很生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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