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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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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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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8 10:12:39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五6 夜闌雨番外6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簡禾哭喪著臉,千算萬算,也算不出——前有狼後有虎,才剛從一個地獄逃出,轉頭就跌入另一個地獄。明明走南闖北多年也沒栽倒,只在丹暄晃了半個月,就要被抓去給人當小老婆了。

  有氣無力地跨過門檻,兩扇奢華的厚重木門就在身後插上了門閂,絕了她的後路。

  簡禾愁眉苦臉,準備抬頭看看自己被拉到什麼地方了。環視一圈,她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了一個直白的念頭︰真有錢!

  府門蔭蔽之後,便是一片開闊而寫意的園林。綠竹清翠,山石層巒疊嶂,流水依依,游魚在荷葉下穿行,岸邊栽種了許多她喊不出名字的色彩斑斕的植物,溫度也比外間要涼快很多,每一方寸都自成一景。踏過平直的石橋,才是一個古典氣派的前堂。

  不像暴發戶直接在地板上鋪上金光閃耀的金子,這兒幾乎見不到大面積的金色,就是能感覺到那種蘊藏在細節處、撲面而來的貴氣。價值連城的小葉紫檀燈座,玉琉璃的燈盞外罩浮著金絲熔鑄成蓮蕊花紋,屋頂雕刻的仙獸口含瑯琊珠……簡禾好奇地伸手指推了推它,居然是能活動的,觸感非常涼潤。

  隨便一個擺設,都能讓阿肆吃一年雞腿還綽綽有餘了。這個少主的背景果然不簡單,怪不得說趕人就趕人了。

  夜家的管事不愧為家族服務多年,見多識廣,處變不驚。平日沉穩內斂又微有潔癖的少主,今日分明是出去議事的,出去一趟,卻一反常態地帶了個渾身散發著汗餿味的女人回來當小妾!

  管事心中悚然,表面卻沒有露出半點不自然的神情。

  將馬匹交由下人牽下照料後,管事就笑眯眯地跟了上來,請示道︰「少主,您要將小夫人的房間安置在哪裡?」

  小夫人?簡禾的嘴角抽了抽。

  這可真是驚天奇冤,她一個連男孩兒的手都沒摸過幾次的姑娘,這嘴唇一踫,好像事兒就定了。

  話說,原來小妾也能被稱為「夫人」的嗎?那麼,等這個少主娶妻了以後,她豈不是只能退位成「小小夫人」了?

  簡禾︰「……」

  啊呸,她考慮那麼長遠的事情幹什麼?當務之急難道不是想想該怎麼跑嗎?

  這兒的圍牆雖然高,可也難不倒她。只是,據說這些大世家大多會在牆的上空設立結界,將想要偷偷翻牆的人彈回地上去,同時驚動巡邏的人。把守看著很鬆,其實連隻蒼蠅也飛不過去。

  這可怎麼辦呢?

  剛才那三個流氓追著她跑了,阿肆應該是安全的。若他在老地方等不到她了,會不會往回找她?

  不行,她今晚就得想辦法試試看能不能翻牆,就算不能,也要把她被抓了的消息傳出去給師父他們,以免他們胡思亂想。

  那廂,夜闌雨毫不猶豫地道︰「她住西苑。」

  管事的表情掠過了一絲意外,點頭道︰「是,少主,老奴立即去準備。」

  簡禾被半拖半拽地拉著往府邸深處走,這兒可真大,走了好半天,廊外都還是草木林深的風景。再回頭,連圍牆都看不見了。

  走到這兒總算看到活人了,捧著茶的侍女、在庭院裡修建綠植的小廝,見到夜闌雨,都低頭行禮。簡禾四處亂看,甩了甩手︰「你別走那麼快嘛,我跟不上的話會摔倒的!」

  夜闌雨一頓,沒有吭聲,但是明顯放慢了腳步。

  哎?

  這個少主強行把她擄回來,她還以為他是個性格很強硬的人。沒想到會這麼「百依百順」啊……

  簡禾眼珠一轉,又故意道︰「少主,你別那麼大力嘛,我的手會疼的。」

  「……」

  剛一說完,來自於夜闌雨的「緊箍咒」果然就放鬆了些許。

  看來這個少主,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難說話,是個講理的人啊。簡禾微一竊喜,夜闌雨就在一座院子前停住了,輕咳一聲︰「你進去吧。鐘管事,她就交給你了。」

  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迎了上來︰「是,少主。」陌生的侍女們湧上來,就要把簡禾拉進去。

  這是要做什麼?

  簡禾正警覺著,一回頭,就見到唯一和自己有點兒交情(?)的夜闌雨要走了,竟下意識地跑前了半步,拽住了他的袖子,不依不饒道︰「你不許走,這裡是什麼地方?我要你陪我一起進去。」

  夜闌雨盯著自己的袖子怔了一下,又掃了一眼那座大門緊閉的屋宇,不知想到了什麼,耳根漫上了一縷幾不可見的紅暈。他轉過頭,抽出了袖子道︰「別鬧了,我在西苑等你。」

  簡禾就這樣被無情地推進去了。一進門,她才看見此處修了個大浴池,從什麼地方引入了活水再加熱,整個房間都飄滿了朦朧的水蒸氣。浴池裡波瀾微蕩,飄著細碎的花瓣。

  鐘管事笑盈盈地道︰「小夫人,少主吩咐我們伺候您沐浴。」

  簡禾︰「……」

  她後知後覺地捏起衣領,嗅了嗅,一股輕微的餿味撲鼻而來。雖說她平日出汗不多,但是,今天在太陽底下狂奔了那麼久,汗水出了又乾,難免會有股怪味兒,好像是該洗洗了。

  十幾個侍女服侍著。一開始簡禾還挺不習慣被那麼多人盯著洗澡的。不過,洗完以後,不光有切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冰鎮水果吃,還有侍女給她揉捏肌肉,她就乾脆癱著享受了。

  哢擦哢擦地吞了塊果肉,簡禾含糊道︰「你們少主現在有幾個小妾了?」

  鐘管事搖了搖頭,意味深長道︰「少主尚未婚配,連近身伺候的丫鬟也沒有。老奴從小看著少主長大,此前從沒有過侍妾。」

  聽見「侍妾」這個稱呼,簡禾就覺得自己的臉又開始抽筋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聽鐘管事的意思,這個少主在這種血氣方剛的年紀,居然還是個冰清玉潔、不近女色的和尚。倒不是她覺得這個年紀的少年一定得怎麼樣,可是,這等有財有勢、年紀正好、長得還好看的貴公子,私生活方面,通常也不會是省油的燈……

  或許是簡禾的表情太過怪異,一個侍女以為她不高興了,連忙拍馬屁道︰「沒錯,我們都是第一次看到少主和姑娘這麼親近。小夫人為少主誕下麟兒的那天,肯定是指日可待了。」

  簡禾被果肉一嗆,驚天動地地大咳了起來。

  鐘管事慈愛地拍著她的背,笑道︰「小夫人的身子骨是瘦弱了點兒,不過,只要養一養,三年抱倆絕不是問題。」

  簡禾︰「……」

  三年抱倆,三年抱倆……她還是假裝沒聽見吧。

  好不容易全套按摩做完,天色已經暗了。

  西苑是一片被竹林所環繞的獨院,非常安靜,只偶爾聽見夏夜的風拂動竹葉的沙沙聲。昏暗的天幕下,一剪紙窗散發著柔和的燭光。

  夜闌雨的臥室與仙府的氛圍一致,古典又雅緻。罩上繪著瘦長梅樹枝條的燈盞在雪白的牆上留下了墨痕一樣斑駁的影子。

  夜闌雨似乎也剛洗漱完畢,頭髮還有點兒濕,披散在身後,穿著一身悠閒不失禮節的衣裳,坐在案几前看書。

  遠遠地,從門外的小徑就傳來了一些掙扎聲︰「你們還是放我走吧,我想去茅廁,我晚上睡覺磨牙……真的真的,我經常夢遊,我怕我夜裡不小心就對你們少主霸王硬上弓……」

  夜闌雨︰「……」

  他翻書的動作一停,看到簡禾被幾個侍女給送了進來。估計已經聽她胡說八道了一路了,這幾個侍女的表情都怪怪的,處於一副既羞又在憋笑的狀態中。

  門扉一合上,簡禾的心裡七上八下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個少主,應該不至於霸王硬上弓吧?餘光瞥到了今天白天看到的那個詭異的小孩兒就站在門邊,簡禾鬆了口氣。

  有個小孩在場,這個少主再怎麼猴急,也不會對她做什麼吧?

  夜闌雨往書頁裡夾了一片書籤,便將把書放回了書櫃上,忽然朝她走來。簡禾才一晃神,就已經被他逼到眼前了,衣領也被他拉住了。

  簡禾大驚失色,拽緊了自己的衣服︰「你別硬來啊!」

  誰知道,夜闌雨根本不是她以為的意思。他只不過夾住了她的衣領,低下頭來聞了聞,撲鼻而來的是乾淨又清香的氣味,他眉頭一鬆,露出了一個滿意的淡笑︰「可以了。」

  簡禾︰「……」

  難不成,他剛才只是在檢查她的洗乾淨了沒有?

  ……怎麼會有這麼變態的檢查方法!

  靠得這麼近,她都能聞到他髮梢下、衣領處傳出的一陣輕微的燻香味兒。這個少主一定很愛乾淨。

  她這一驚一乍以後,獨自懊惱的傻了吧唧的反應,自然也逃不脫夜闌雨的眼睛。依稀看出了七年前那個小姑娘的影子。

  兜兜轉轉,還是落到他手裡了。夜闌雨心中陰霾散盡,心情不錯地道︰「還愣著幹什麼,跟我過來吧。」

  這臥室是長方形的,非常深,一張矮几上已經擺好了晚膳,用矮小的燭台給暖著,擺了兩副碗筷。

  這傢伙還算有點兒良心,簡禾折騰了一天,後知後覺地覺得餓了,一屁股坐下來,視線在桌上逡巡一圈,發現菜式都是自己喜歡吃的!這是巧合嗎?

  她搓了搓筷子,指了指角落裡的孩子,道︰「那邊的小孩不用吃飯嗎?」

  夜闌雨道︰「他吃不了。」

  簡禾隨口道︰「哦。」

  「……」夜闌雨等了一會兒,都沒等到她問下去,忍不住道︰「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他吃不了?」

  簡禾莫名其妙︰「難道不是因為他已經吃飽了嗎?」

  「……」夜闌雨被她噎了一噎,無可奈何地一嘆氣。沖那孩子打了個響指。

  孩子面無表情地走到了門邊,手腳扭動了幾下,骨節發出了清晰的「哢哢」的牙酸發顫的脆響。不一會兒,就縮小抱團成了一個門樁子一樣的東西,隱匿在了門後面,沒了聲息。這絕不是縮骨功那麼簡單,因為再怎麼厲害,身體也不會呈現出這種像是癟了下去的質感。

  一張用硃砂繪著詭譎圖案的黃符從孩子的後衣領飄出,在半空中燃燒了起來,一邊朝著夜闌雨這邊飄來。被他五指一捏,就成了黑色的碎末。

  簡禾驚呼道︰「這是傀儡術?!」

  夜闌雨雙眼一亮︰「你知道傀儡術?」

  當年,兩人落到佛心山那陷阱裡時,他曾經用紙奴術摘過水果給她吃,她還會記得嗎?會記得的吧,當時她還央求他教她傀儡術呢。

  「當然知道了,我每到一個地方之前,好歹也要瞭解清楚那裡有什麼厲害的世家啊。」

  一說完,夜闌雨的表情就掠過了一絲失望。

  她還真是……把他忘得乾乾淨淨了。

  簡禾試探道︰「莫非你就是丹暄夜氏的少主?你家裡一定有很多很厲害的大修士吧?」

  看來,逃跑這事兒是指望不了她師父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一邊是略懂仙術的江湖術士,一邊是底蘊深厚的仙門世家,十個師父來也救不走她。

  「嗯。」夜闌雨蹙眉道︰「你不要跟著他們叫我少主了。」

  簡禾大大咧咧道︰「不叫你少主的話,應該叫你什麼?你又沒告訴過我你叫什麼名字。」

  她不過是無心一句話,夜闌雨的心臟卻澀然地收縮了一下。

  如果當年他就把真名告訴了她,那麼,在七年前,以及這七年之間,或許他們早就已經重逢了。他起身沾了點墨水,一邊念,一邊把自己的名字寫了下來。

  「你的名字不光好聽,寫出來也好看,不過第二個字的筆畫好複雜啊。」

  夜闌雨把毛筆一擱,瞄了她一眼︰「記住了嗎?」

  簡禾嘻嘻道︰「當然,我記性可好了。」

  「那就好。」夜闌雨將宣紙揉成一團︰「那明天就寫出來給我看吧。」

  簡禾懷疑自己聽錯了,怪叫道︰「什麼?!」

  夜闌雨勾唇,森森地道︰「要是缺撇漏劃了,就罰你一個字抄二十……不,三十遍。」

  這是抓她回來當小妾還是當學生的?簡禾連忙把那團紙搶回來了,塞回袖子裡︰「給我,我今晚再記一會兒。」

  「隨你。」夜闌雨將手擦乾淨了,指了指自己床邊增加的一張軟塌︰「你今晚就睡這裡。」

  原來是分床睡的,太好了,看來夜闌雨不近女色的傳聞是真的!

  不過,挨得這麼近,萬一這主兒是個淺眠的,她今天晚上,豈不是很難偷偷出去?

  簡禾摸了摸下巴,動著歪腦筋︰「我想把床拖到屏風外面去睡。」

  夜闌雨正在脫衣服,聞言,已識穿了她的意圖,冷哼道︰「你是想趁我睡著了逃跑吧?」

  彷彿小九九都被看光了,簡禾鬱悶地心道︰「不笨啊。」

  「想睡外面隨你。」夜闌雨抱臂︰「不過,就算你出了這個門,沒有我們家的口訣,也翻不出外面的圍牆,不要想不可能的事了,好好睡覺吧。」

  簡禾縮在被子裡,假裝沒聽見。

  不去試試又怎麼知道他是不是嚇唬自己,圍牆翻不了,門還是可以走的吧?

  片刻後,燈滅了,只在屏風內留了一盞小小的燭燈。

  簡禾這輩子都沒睡過這麼軟的床,也沒在屋頂這麼高的地方睡過覺。翻來覆去了一會兒,夜闌雨仍是呼吸平穩,一動不動的,似乎睡著了。

  簡禾望著半敞的窗戶,蠢蠢欲動。她從被窩裡爬起來,小聲試探道︰「噓——夜闌雨,睡了沒,沒睡就聊會兒唄。」

  夜闌雨︰「……」他睜開了眼睛。

  沒聽見聲音,簡禾膽子大了點兒,鬼鬼祟祟地在屏風邊上探頭一看,冷不丁地對上了一雙泛著微光的眼睛,嚇了一跳。

  好險,如果她剛才不看一眼就跑出去,現在已經被他抓到正了吧。警覺性還挺高,看來今晚上是走不成了。

  「你沒睡就好,和我聊會兒吧,聊完就能早點睡著了。」簡禾把被子一拉,躺回了床上︰「你說你是我小時候的玩伴,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啊,我真的不記得和你玩兒過,你提醒我一下唄。」

  夜闌雨沉默了一下︰「七年前。」

  「七年前?難怪了。因為那一年,威風寨……我家發生過的事,我基本都沒有印象了。」

  夜闌雨愕然,睡意一下子消失了。

  原來她忘記他,是因為意外,而不是自然的淡忘嗎?

  這是為什麼?七年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那年我家被一場大火燒了,我被一個老修士撿走養大。火是什麼燒起來的,我已經忘了,我師父也說『忘了也好』,但我終有一天會查出真相的。如果你是那段時間才出現在我身邊的,我會忘記你,一點兒也不奇怪。」說起過往,簡禾的神情還是有些許黯淡。她晃了晃頭,抱著枕頭,隔著屏風與夜闌雨對望,好奇道︰「你真的是我的玩伴嗎?你為什麼會認識我?」

  不怪她懷疑,畢竟她已經不記得夜闌雨是被自己強行留下來當丫鬟的了。

  以簡禾目前的認知,丹暄夜氏的小少爺,和她這個山賊之女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怎麼會廝混到一起,還成了玩伴?

  她居然有過長得這麼漂亮的玩伴嗎?

  夜闌雨思緒百轉,心臟一動,忽然道︰「我們不光是玩伴那麼簡單。」

  「那還有什麼?」

  「那一年,我的馬車在佛心山下翻側了,我一個人滾到了懸崖下,被你爹撿了回去。你見到我後,說自己一個人太孤單了,要我留下來陪你玩兒,給你念故事書。我不肯,你就說……」

  居然發生過這種事?不過確實像是她會幹的事兒,簡禾緊張道︰「我說什麼了?」

  「你就摸著我的臉說,如果我肯留下來陪你玩兒——」夜闌雨看著她,淡定地說︰「那麼,你長大後,就跟我回丹暄當我的小妾。我就答應你了。」

  簡禾︰「……」

  她的腦殼「哢」地一聲,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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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8 10:12:55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五7 夜闌雨番外7

  雖然火災前後的事兒,簡禾已經忘得乾乾淨淨了,可在威風寨長大的大部分記憶都還在。確實,她從小就比男孩兒頑劣霸道一百倍,整天打架瘋跑、漫山遍野爬樹掏鳥蛋,把她爹最不想她沾上的匪氣都學了個十足十。

  七年前的夜闌雨,一定比什麼瓷娃娃、小仙童都漂亮,誰看見都會喜歡得不得了。為了威逼利誘他留在威風寨陪自己玩兒,上下嘴皮子一踫畫個大餅,把自己賣掉當小妾的事兒——依照她從小的德性,這是完全做得出來的。

  簡禾搖搖欲墜。

  莫非她真的口無遮攔地許下了這種承諾?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回看夜闌雨把她綁回來的行為,就不是強搶民女了,分明是她自作孽不可活啊!

  夜半三更,索性也沒了睡意,夜闌雨慢條斯理地攏好了衣裳,赤足下地。於昏暗的房間中,如一抹皎潔的白影,越過了半透明的屏風,好整以暇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和著苦苦忍住的笑聲,咽進了肚子裡。

  根本不用回頭,他也能想像出簡禾此刻的表情——她從來都是把情緒誠實地寫在臉上的,一定是又懊惱,又震驚,又慌亂。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如今也不過是風水輪流轉,就讓他小小地出口惡氣吧。

  那廂,好不容易從震驚之中恢復了神智,簡禾扶著下巴,艱難地拼湊回了自己的聲音︰「你說實話,你是不是今天中午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認出我來了?」

  夜闌雨轉身,抿了口涼了的茶水,挑挑眉,反問道︰「不然我為何要把你帶回來?」

  簡禾︰「……」

  她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夜闌雨……你不會是在耍我吧?我真的這麼跟你說過嗎?」

  她一說完,就看見夜闌雨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來,在這麼昏暗的環境裡,也分辨得出那黑如鍋底的臉色。他擱下了茶杯,抱著手臂,冷冷道︰「怎麼,你現在是想賴賬不成?」

  簡禾︰「……」

  夜闌雨的態度是如此地坦然,質問是如此地鏗鏘,平日還算機靈的簡禾,此時根本無從懷疑。畢竟是她忘了那一年的事在先的,夜闌雨應該不至於特別編個故事來訛詐她吧?

  簡禾乾巴巴地說︰「我沒有啊,我就是問問嘛……好吧,我信你。」

  夜闌雨臉色稍霽。

  敢情現在他是找自己算賬來了?簡禾試圖挽救一下,偷換概念道︰「可這不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嘛。小孩子玩鬧時,不都經常開這種玩笑的嗎?我還跟很多人玩過過家家呢,難不成我要嫁給每一個在玩兒的時候『扮演』過我丈夫的玩伴嗎?」

  「他們怎麼跟我比。你那時候可不是過家家的意思。」夜闌雨踱步到了簡禾面前,森森地道︰「在丹暄,我這個歲數的要麼就已經結了親,要麼就早已定了親。你知道為什麼我兩樣都沒有著落嗎?」

  一股不祥的預感從簡禾心底竄起,她警覺道︰「為什麼?你不會想說,這又跟我有關係吧。」

  當年在浴桶裡被她看個精光後,還被她倒打一耙的羞恥記憶,如今還深深地鐫刻在腦海裡。既然她忘掉了,那就正好。

  夜闌雨斟酌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當然與你有關。當年你不光摸過我的臉,還親過我,忘了嗎?」

  簡禾︰「……」

  她眼前一黑,險些厥倒。

  「你騙我那是一種禁咒。如果我敢說出去,或者在你之前娶了別人,就會遭到天譴。我那時候怎麼知道世界上沒有這種禁咒,自然就傻乎乎地信了。長大後才明白你在騙我,但已經太晚了。」夜闌雨眯眼道︰「你說,我不找你來負責,找誰?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卻跟我說不記得我了,我能不氣嗎?」

  簡禾︰「……」

  這種連蒙帶騙的行為,的確也是她的作風。

  怪不得夜闌雨如此不近女色。她居然還腹誹他喜歡當和尚。敢情都是因為年少不經事時被她嚇唬過,回家後就開始禁慾,憋著憋著,才會變成今天這個局面嗎?

  這是錯過了多少血氣方剛的大好年華,難怪在見到她這個罪魁禍首後,他的怨氣會這麼深,這麼重……

  簡禾內心掙扎了一番,決定面對現實,氣若游絲道︰「那你希望我怎麼負責?」

  夜闌雨終於忍不住笑了一聲,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我這條坎兒是花了五六年才成形的。它什麼時候才消失,很難說。」

  「你想把我關在這裡幾年?不行。」簡禾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沒了我,他們哪有錢吃飯哪有錢看病啊。」

  夜闌雨一怔,皺眉道︰「下有小?」

  「我師父和我一個十歲的師弟。唉,我今晚徹夜不歸,他們還不知道會急成什麼樣呢。」

  「我可以把你師父帶回來治病。病好之後要走要留,隨他們便。但是你不可以跟著走,要在這裡待到我說『可以』了為止。」

  簡禾心道︰夜闌雨擺明就是要她負責到底了。就算她不答應,也脫不了身。幸好,聽他的意思,似乎也不是非她不可。那麼說來,只要讓他跨過「不敢娶妻」的心理障礙,她就可以重獲自由身了。

  簡禾眼珠咕嚕嚕地轉,審時度勢了一番,立即道︰「好啊,就這麼辦吧。」

  「你要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好啊。」

  「不可離開我三尺之外。」

  「知道了。」

  「好好當小妾伺候我。」

  「沒問題……哎?」

  「休息吧。」夜闌雨眼中有輕微的笑意徜徉過,轉身道︰「我想到了再補充。」

  簡禾嘴角一抽。怎麼事兒這麼多……她是不是踩了什麼陷阱?

  夜家的門生辦事很有效率,第二天一早就把簡禾的師父和師弟阿肆接了回來,並請來了族中精通歧黃之術的醫者來為她師父治療,順帶把身體上的一些老毛病也治一治。二人被安置在了一個安靜又舒適的院落中。

  向他們伸出援手的竟是鎮守丹暄的仙門世家,爺孫二人十分驚詫。踏入這座一塵不染、金光熠熠的仙府,見到了衣著統一的門生,阿肆可謂是目不暇接,心中羨慕不已——能住在這個地方、在這裡修學的人真是太幸福了。

  為了讓簡禾看看自己的辦事能力,夜闌雨親自帶著簡禾過去了。他知道簡禾此人相當重情。當年天天欺負他的人是她,在危機來臨時,強忍著恐懼與傷心將他送走的人也是她。只要這兩爺孫一天還在這裡,就不必擔心她會獨自逃跑。

  雙方一打照面,兩爺孫瞬間就被夜闌雨的絕世風姿所攝。當知道失蹤了一晚上的師姐搖身一變,成為了丹暄夜氏少主的小妾時,阿肆在悚然之餘,心底對夜闌雨的那絲羨慕,一下子就化成了同情和佩服。

  他的師姐是長得挺好看的,可也不是絕頂的美人。他雖然很喜歡師姐,但不可否認,她的性格與「溫柔嬌羞」一點都不沾邊,舉止粗魯,奔放霸道,睡姿清奇,燒飯夾生,一凶起來就宛如夜叉再世……故而,阿肆一直都想像不出,將來有能耐啃下他師姐這塊硬骨頭的是什麼能人……

  這位夜家少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阿肆打了個顫,回房了。

  同一時間,簡禾打了個噴嚏。

  從小院出來後,她把夜闌雨拉到了夜家仙府的湖邊。這個湖名喚「鏡湖」,名副其實,微風不起鏡面平,水深只有半人高,清澈無垢,岸線又長,有樹木遮陰,故而很多門生都喜歡來這裡背咒文。

  簡禾認真想了一個晚上,覺得自己不能推卸責任。都怪她小時候威逼利誘,間接導致了夜闌雨憋出了毛病來。要是他因此打了一輩子光棍,她可負不起這條罪名。再說夜闌雨還不計前嫌地幫她師父治病,必須得報答他。

  當然,越快治好這位大爺的病,她就能越快脫身了。

  「來來,就坐這裡。」簡禾慇勤地讓夜闌雨坐到一塊打磨得平坦的湖邊石頭上,自己也跟著坐下來,肅然道︰「我認真地思考了一夜該怎樣幫你,覺得還是得從源頭下手。」

  今天早上時,太陽都照屁股了,簡禾還四仰八叉睡得正酣,被他推了好幾下才迷迷糊糊地醒來——夜闌雨的表情就有點古怪。

  「首先,我要瞭解一下你的毛病有多嚴重。」簡禾試探道︰「你看見女人會覺得排斥嗎?噁心嗎?」

  夜闌雨搖頭。

  「那還好,不算嚴重……」簡禾嘀咕,又瞟向了他的衣袍下,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不敢問出「你平時硬得起來嗎」這種奔放又帶著絲絲猥瑣意味的話。以修仙之人的身體素質來看,六十歲時還能和妻子生孩子。既然他不排斥女人,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估計就是沒興趣吧……

  好在,夜闌雨沒留意到她的視線,面不改色道︰「什麼叫做從源頭下手?」

  「當年你被我嚇唬過,才會覺得和女人親近會遭天譴,這麼多年也沒接觸過女孩子。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就是讓你心如止水那麼多年的噩夢。」簡禾頭頭是道地分析了起來︰「又鑑於你目前只不排斥我一個,所以,只能由我來帶你解除對女人的排斥,讓你喜歡上和女孩子接觸的感覺。這段時間我們最好天天黏在一起,循序漸進,第一天牽手,習慣了之後可以試著挽手臂,如此類推。」

  夜闌雨的喉結上下滑了滑︰「……好。」

  簡禾鼓了鼓腮,先抓住了他放在膝上的左手。夜闌雨的手有力又修長,皮膚涼潤,如玉如雪。簡禾不光在摸,還像登徒子一樣,挽起他的袖子,沿著他的手腕往上滑,期待道︰「怎麼樣?」

  夜闌雨︰「……」

  簡禾慫恿道︰「你別光顧著看我,你快體味一下被姑娘踫的感覺,還可以把我想像成你未來的夫人,快啊。」

  夜闌雨心中悸動,左手臂巋然不動,藏於袖下的右手卻已經起了一片輕微的顫慄感,不由握緊了拳頭,耳根微紅。

  望著渾然不知的簡禾,他突然有了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懊惱感。明明捏造往事,只是為了騙她留下來,順便小小地報復一下她。怎知道這個傻子會這麼認真地給他「治療心病」。這到底是在報復她還是報復自己?

  如此鮮活的她就坐在自己面前,讓他怎麼想別人?!

  簡禾見夜闌雨垂著眼,不吭聲,心道︰雖然看起來不太喜歡,但起碼沒有太排斥,同時道︰「換一隻試試看吧。」

  夜闌雨如同被蜜蜂叮到,遽然躲了一下。

  「怎麼了?不習慣嗎?」簡禾很體貼地說︰「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們今晚再繼續吧。」

  這樣的日子過了七八日,夜闌雨終於確定,他這是挖了個坑給自己跳。或者說,簡禾生來就是剋他的。這一招,的確遏制了簡禾往外逃的意圖,可也讓他備受煎熬。

  天天被她摸來摸去,黏糊糊地挽手臂,夜闌雨還要強迫自己做出一副極不喜歡、不為所動的姿態……別的事他都可以口是心非,只有這點,實在是難。好在他一般只紅耳朵,才沒有被察覺。

  偏偏,越是故意冷淡,簡禾就越覺得他的問題大,「治療」起來越發賣力。雞飛狗跳的日子過了幾天,夜家的門生就發現了,他們少主新帶回來的小妾非常受寵,已經好多次看到她與少主形影不離了……

  這天夜裡,月色甚佳,月形近圓。夜家許多門生都在天黑後出去丹暄閒逛了。簡禾的師父身體較前好轉,卻不想湊這個熱鬧,她拉著夜闌雨,還嘻嘻哈哈地拎上了阿肆,一起出去玩兒。

  夜闌雨有的是錢,三人在館子裡搓了一頓豐盛的,沿著丹暄的大街散步。大概是今晚的月亮太清亮,街上人流如織,孩子也特別多。夏夜雖有微風,卻無法穿過人堆。直到來到一個人較少的橋頭,才覺得涼快了些。

  橋下有小攤兒再賣紅豆缽仔糕,還有一小壺一小壺的桂花釀。阿肆跑去看橋上的孩子玩兒煙花了,只剩下簡禾與夜闌雨在橋下的石階上坐著。一壇圓滾滾的桂花釀擺在了中間,兩個平而淺的酒碗。

  河水粼粼,清酒淺淺,倒映著同一抹圓月的輝光。想必在中秋的時候,月亮還會更圓。

  簡禾調侃了一陣子丹暄的風俗,飲了口桂花釀,忽然道︰「夜闌雨,你是什麼時候來到威風寨的?」

  「七年前的年初,山雪未融的時候。」夜闌雨瞥了她一眼︰「一直到夏天時才回到丹暄。」

  「為什麼?是我讓你走的嗎?」

  「算是吧。」

  簡禾摸著下巴︰「這不像我的作風啊,我應該是不捨得放你走的……」

  夜闌雨道︰「分開的時候,你說以後會來丹暄找我玩。」

  簡禾哈哈笑了一聲︰「有這樣的事嗎?對不起啊,我忘了,所以食言了。不然我肯定會來的。」

  夜闌雨淡淡道︰「忘記也未必不是好事。」

  「你說話怎麼跟我師父一樣?」簡禾用指甲彈了彈空碗,清脆地「叮」一聲︰「可我有種預感,我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你很希望記起來嗎?」

  「想,但又會覺得害怕。」

  「那麼,等到機緣來到之時才記起來,也不晚。」

  「你還記得威風寨裡的風景嗎?還記得裡面的人嗎?記得我爹是什麼樣子嗎?我平時帶著你玩兒什麼?」

  夜闌雨的記性很好,但那畢竟是七年前的事了。他記得最深刻的只有一個簡禾,其餘只可憑印象說,當他說起了簡禾床底下的那箱子藏書,還有她最愛聽的《山海經》時,簡禾也有些出神。

  依靠這些平鋪直敘的詞句,她的眼前似乎幻化出了一幅生動的圖卷。

  忽然,夜闌雨感覺到肩沉了沉,簡禾的頭歪下來了。他以為她睏了,立即不動,誰知簡禾又立刻坐直了身子,原來她只是輕輕用頭蹭了蹭他的肩膀。

  簡禾臉頰酡紅,捧著酒碗,淡淡笑道︰「夜闌雨,已經很久沒人跟我聊我爹,聊威風寨了,謝謝你啊,還好你記得。」

  「……不用謝。」

  簡禾打了個嗝︰「要的,聽好了︰謝!謝謝!謝謝謝!」

  「……」夜闌雨嘴角一抽,無語地看著簡禾。丹暄特製的桂花釀是最不容易上頭的一種甜酒,不到幾口就成這模樣了。他將她手中的酒碗拿了過來,把酒倒了。

  簡禾其實沒怎麼醉,就是身體感覺飄飄然的。在醉人的清香飄繞之中,夜闌雨的臉近在咫尺,近到連臉上細微的絨毛都看得見。從她的角度,平視的恰好是他的嘴唇。

  因自幼修習傀儡術的緣故,丹暄夜氏的門生氣質中,總攜有一陣揮之不去的森然煞氣,夜闌雨亦然。於河水的銀白光芒之下,那殷紅的色澤鍍上了一層暗色,如若飲過人血,於唇邊乾涸後的痕跡。

  簡禾盯著盯著,心臟怦怦直跳,不知哪來的一股衝動,閉上眼睛,佯裝不勝醉意,倒了過去。要是親不到就算了,要是踫到了,那就……

  果真是有點醉了,沒把握好距離。她這一倒,直接趴在了夜闌雨的脖子上。

  這才回味到自己剛才想做什麼,簡禾一個激靈,酒醒了一分,心中一陣後怕︰「我居然敢輕薄夜闌雨?我瘋了吧,色迷心竅了吧。他這麼排斥女人,要是真的親下去了,不把我掀出去再踩幾腳才怪!好在沒親到,好在他沒發現我的色心……」

  這麼想著,她就要爬起來,身體就是一輕,被人背起來了。簡禾嚇了一跳,酒這下是又醒了三分︰「夜闌雨?」

  「別亂動,我背你回去。」

  讓她別亂動,果然是不喜歡和姑娘接觸。但即便這樣,他還是願意背她,夜闌雨真是個好人。簡禾心安理得地一趴。

  阿肆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單獨對著夜闌雨,他還是有點兒緊張的,遂囁嚅道︰「少主,我師姐她喝醉了嗎?」

  「不錯。你把東西帶著,我們回去了。」

  阿肆忙道︰「知道了。」

  路上的行人已經比之前少了,他們挑了一條沒多少人的路走。阿肆不敢搭話,夜闌雨沉默地走著,忽然道︰「你叫阿肆?」

  他居然記得自己名字,阿肆受寵若驚道︰「我是。」

  「這七年你都和你師姐在一起?」

  「是啊,我和我爺爺,還有師姐相依為命,去過好多地方。」

  「我聽說你爺爺亦懂仙術,以賣藥為生,撫養你師姐長大。」

  阿肆不敢班門弄斧,胡亂擺手道︰「沒有沒有,說白了就是江湖術士啦。我爺爺愛喝酒,老是輕易就把錢花光。多虧了師姐機靈又聰明,不然我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到後來就是師姐在照顧我們了。」

  夜闌雨側頭看了趴在自己肩上、已經睡著了的簡禾一眼,表情變得柔和了些許︰「是嗎?」

  阿肆點頭。和夜闌雨閒聊了幾句後,他對夜闌雨也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意,便壯著膽子道︰「少主,你和我師姐是七年前就認識的了嗎?」

  夜闌雨淡定地說︰「我和她是娃娃親。」

  「難怪了。」阿肆小心翼翼道︰「少主,那您什麼時候娶夫人啊?我師姐以後能過得好嗎?她不會被欺負吧?」

  「我騙她的。」夜闌雨瞥了阿肆一眼。

  阿肆傻眼了︰「啊?」

  「不要告訴你師姐。」夜闌雨嘴角一勾︰「況且,從來都只有你師姐欺負別人,沒有人敢欺負她。」

  「我知道了,我不會說的。」阿肆嘿嘿一笑,聽見夜闌雨的後半句話,頓時有種找到了知音的感覺,連連點頭道︰「沒錯,師姐她真的很厲害,少主,我跟你說,當年,我們三個人流浪到了武陵,師姐她……」

  簡禾並不知道,就在這一條回家的路上,她所有恨不得沒人知道的彪悍事蹟,已經被阿肆一五一十地倒出來,說給夜闌雨聽了……

  第二天,簡禾醒來時,已經躺在了床上。幸好那桂花釀後勁不強,宿醉醒後也沒什麼難受的感覺,也很早就醒了,連忙踢上鞋子,出去吃早膳。

  只是坐下不到一會兒,簡禾就覺得今天的夜闌雨怪怪的,視線總往她臉上瞟。

  難道是因為他發現了昨天她色心大起,想佔他便宜的事兒?

  簡禾心頭警鈴大作,把碗一放,道︰「那個,夜闌雨,我昨天喝醉了,沒麻煩你吧?」

  「你指什麼?」

  看來是沒有察覺,不然他怎會有這種好臉色,幸好幸好。

  簡禾放心下來,笑眯眯道︰「那就好。對了,昨天是你背我回來的吧,多謝。」

  夜闌雨支著頭看向她,饒有趣味道︰「不用謝,瓜瓜。」

  簡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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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8 10:13:08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五8 夜闌雨番外8

  關於「瓜瓜」這個小名的來歷,其實頗有一段淵源。

  當年簡禾被她師父從威風寨的廢墟帶走時,不僅斷崖式地丟失了近一年的記憶,迷迷糊糊間,連自己姓甚名誰也都給忘到旮旯裡了。

  人待在一塊吧,總不好沒個稱呼天天「喂喂喂」的。當時正值炎炎夏日,官道兩旁的草木焦黃地耷拉著腰,兩個小孩兒坐在驢車裡,都熱得口乾舌燥。山裡農戶的院子裡堆滿了綠黑相間、清甜多汁的大西瓜。

  簡禾的師父買了一個,掰了一塊給她吃。蔫了一路的簡禾捧著瓜皮,吃得滿臉滿手都是汁水。她師父看她這麼喜歡吃瓜,又沒有名字,便就地取材,給她取了個小名叫「瓜瓜」,簡禾當即對這個小名表示了滿意。

  當然,在她想起自己大名以後,這個滑稽的小名就再也沒人喊過了。

  簡禾抖著食指,指著夜闌雨,又驚又怒︰「你怎麼知道我這個名字的?!」

  「你猜?」夜闌雨微微一笑,又喊了一聲︰「瓜瓜。」

  簡禾渾身一抖,彈了起來,猛搓自己的手臂︰「停停停,人死了,別再喊了!」

  根本不用猜——知道這個滑稽的小名、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的,肯定是阿肆那個吃裡扒外的臭小孩沒錯了。

  夜闌雨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小小的得逞,氣定神閒地用絲絹擦乾淨了嘴唇。

  小時候真的被她欺負過頭了。如今關係倒轉過來,他卻無師自通地理解了為什麼這傢伙當初那麼喜歡逗他——因為落於下風的那一方的反應,實在是太好玩兒了。

  夜闌雨「哦」了一聲,明知故問道︰「為什麼?這個名字不是很可愛嗎?」

  「傻了吧唧的,哪裡可愛了?」簡禾瞪著他,不無警告地道︰「總之你別再叫這個名字了。」

  很顯然,夜闌雨根本沒有把她這兩句毫無威懾力的警告放在眼裡。他輕輕一笑道︰「知道了,瓜瓜。」

  「喂,你……」

  簡禾暗自磨牙。

  這人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仙門世家的少主,內裡居然這麼蔫兒壞。應該讓那些崇拜他的丹暄夜氏的門生看看他們少主的真面目才對!

  而且,小名這種東西,每個人小時候或多或少都會有一個的吧。說不定夜闌雨的小名比她的還有滑稽傻氣一百倍。簡禾拖過凳子,往他跟前一坐︰「這太不公平了,你也有小名吧,說來聽聽?」

  夜闌雨挑挑眉,淡定地說︰「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他的父母沒有為他取過小名,此生唯一的諢名就是簡禾給他取的,她未經他同意,跟喊小狗一樣喊了他半年「小黑」。曾經對此萬般嫌棄的他,偏偏一直沒能忘掉這段插曲,她倒是把自己的「豐功偉績」都忘得乾淨。

  被夜闌雨理直氣壯、冷酷無情地一拒絕,簡禾喪氣地往前一倒,臉都要歪了。

  就在這時,兩下敲門聲依次響起。大敞的門外,一個年輕門生拿著一封信,恭敬地道︰「少主,方才有人送上了一封帶著家紋火漆印的信,是從曲坷來的。」

  簡禾好奇地掃了一眼那信封。

  這段時日,她已經知道了夜闌雨之所以這麼「無法無天」,就是因為父母在外仙遊,而有資格管束他的族中長輩不剩幾個且都長居在丹暄之外。住在這座仙府中的傳授族學的先生、一眾和他年紀相仿的師兄弟,雖然也冠上了同一個姓氏,但說白了,都是很遠的宗親,更不會對未來的家主指手畫腳——更何況,夜闌雨這兩年代管家族事務,處事穩重,井井有條,根本沒有旁人置喙的餘地,也找不到可以挑錯的地方。

  便是因為夜闌雨蔫兒壞的一面只讓簡禾看,所以,人人都覺得,她能當夜闌雨的小妾,是被從天而降的餡餅砸中了,連自己的師父和師弟也這麼認為。簡禾有冤無處伸,苦煞她也!

  打理家族事務有一項很重要的內容,就是查看各種求援。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譬如︰家裡的油桶空了幾個、怕是被貪吃的小精怪偷了;田地裡半夜冒出了鬼火;夜歸的路人中了邪,回家後就蹲在房樑上三天三夜不睡覺……底下的門生一般會自動處理。唯有鬧出人命的兇案,才會送到少主的面前。

  而之前這些事兒都是在書房談的,這名門生卻像是一刻都等不下去,貿然跑來夜闌雨的臥房催促,恐怕不是小事。他們談話大概會涉及到關於傀儡術的事,簡禾極有眼色地擦乾淨了手,道︰「你們慢慢談,我去找阿肆玩兒。」

  跑出門後,還能聽見夜闌雨在背後道︰「天黑前回來。」

  在夜家仙府的一角找到了阿肆時,他正在跟一個夜家的小童蹲在池邊餵魚。搭上了有錢姐夫的東風後,阿肆通身的衣著都比原來的布衣富貴很多。兩人正嘻嘻哈哈的,突然之間,一種對危險的天生直覺攫住了阿肆的心!他回過頭,果然大老遠就看見簡禾一邊擼起袖子,一邊氣勢洶洶地朝他走來,一看就知道是找他秋後算賬來了。

  阿肆嚇得腿都軟了,慌忙把魚餌塞給了小夥伴,拔腿就跑。簡禾氣急敗壞道︰「站住!!!」

  「師姐你發誓不揍我我就站!」

  「你現在是膽兒肥了,給我站住!」

  「不站!救命啊!姐夫,姐夫救我!」

  簡禾氣笑了︰「你叫誰呢?我告訴你,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你!」

  ……

  一整個早上,對於在各處安靜地早讀、背咒文、打坐修煉的夜家門生來說,兩道鬼哭狼嚎聲忽近忽遠、不絕於耳,可以說是非常特別的體驗了。

  此後一連數日,阿肆見到簡禾就夾著尾巴遠遠躲開。這天下午,簡禾剛搓了阿肆一頓,到了飯點才自覺地回到了夜闌雨的房間。

  平時這個時候,夜闌雨早就已經沐浴完畢,點著燻香,清清爽爽地坐在書桌前看書了。丹暄的夜市這麼熱鬧,夜家的家風並不死板,雖有宵禁,可時間定得很晚。門生在晚飯後溜出去玩也是常有的事,而夜闌雨,來這裡這麼久了,簡禾就見過他一次是為了玩兒才出門的,還就是她差點佔了他便宜的那次。天底下哪有人這般年歲了還這麼不動如磐石的?

  簡禾甚至覺得,如果夜闌雨是個姑娘,一定是那種特別嫻靜內秀、一步都不出家門的嬌貴小姐。

  所以,今天晚上,簡禾哼著歌穿過竹林時,看見夜闌雨的房間烏漆嘛黑的,只點了一盞小小的引路燈在廊前,不由產生了一絲絲稀奇的感覺。

  飯菜倒是已經在桌面上溫好了,但簡禾覺得不等他吃,似乎不太好。在房間裡這戳戳那弄弄,晃了幾圈,外面不合時宜地下起了瀝瀝小雨。

  雲天陰沉,窗下的銅鈴輕輕晃動。

  簡禾把窗葉關小了點兒。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落下的毛病,她下意識地排斥雨天。每逢陰雨綿綿、聽見滴滴答答的雨聲時,她就會有種錯覺,彷彿那抹灰濛蒙的陰雲也飄到了自己的心上,讓情緒也低落幾個度。

  上天彷彿感知到了她那一絲不為人知的期盼和畏懼,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一陣風後,滿屋燭台明璨,穿透了她心上的霧霾。

  光線一亮,簡禾看見夜闌雨手中拿著一把煙青色的油紙傘,衣服的下襬一圈顏色很深,是被雨水濺濕的。

  「你今天好晚啊。」一說完,簡禾的臉就黑了,這話怎麼說得好像很期待他回來一樣?

  好在夜闌雨沒察覺到,他搖搖頭,轉身就走︰「我先去洗洗。」

  「不用啊,我不嫌你。」

  「我不舒服。」

  簡禾頓時瞭然,又是他的潔癖癥發作了。

  待夜闌雨換好了乾淨的袍子、去而復歸,早已餓了的簡禾已經殷殷地候在了飯桌前。一邊吃飯,簡禾一邊問起了緣由。

  夜闌雨道︰「你還記得幾天前有名門生來我房間送信嗎?」

  「記得啊,是那封有火漆印的信嗎?」

  「不錯。那是從曲坷送來的,你知道曲坷在什麼地方嗎?」

  簡禾耿直地說︰「知道啊,就是那個離丹暄最近,可各方面和丹暄完全沒法比、又窮酸又小氣的仙都唄。」

  曲坷是距離丹暄最近的一座有仙門管轄的仙都——當然,因為有群山相隔,實際上的距離還是很遠的。它撐死也只有丹暄的一半大,同為近海仙都,還明顯比丹暄要窮不止一個檔次,不是因為沒有商機可挖掘,而是因為從十年前開始,人們凡是入城,都要先交一筆「保護費」給當地的鎮守世家。出城時,又要再交一次。加起來便是一筆不菲又完全沒必要的支出。

  每個仙門世家都有自己積累財富的渠道,商舖、出外除祟、金號……數不勝數,故而能養活大批門生,受到庇護的城中百姓有時也會主動地獻上一些穀物、水果,以作謝禮。

  總而言之。只要家族的門生除祟還算勤奮,就絕不會窮到揭不開鍋。要真的混到那個地步,離家族敗落也不遠了。而仙門子弟大多都有自己的風骨,就算餓一兩頓,也沒有人會去打平民的錢袋主意。

  這曲坷財氏,還真是絲毫不愧對於自己的家姓,不問來者的身份和來歷,堂而皇之地攤大手要錢,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簡禾她爹還活著的時候,都立過規矩,不去劫老弱病殘、身懷有孕之人的財物呢。

  便是因為這個原因,原本有選擇的商人嚥不下這口氣,大多數都湧到了丹暄來了。

  不可否認,去丹暄的山路上,同樣存在山匪,可一來不是「一定會遇到」,二來只要自己拳頭夠硬,山匪來了也不必驚慌。總比打完山賊還要無緣無故就被城主剃兩次羊毛要舒心得多吧?

  簡禾鄙夷道︰「想錢想瘋了,活該他們窮啊。」

  她的消息還挺靈通,看來是不需要特意解釋了,夜闌雨意會地一笑,入了正題︰「因為這些往事,我們和那邊幾乎沒有往來。而這封信,就是曲坷的財家送來的。」

  他將那封信放在了桌子上,火漆印已經被裁開了,暗紅的紋路襯得他的手指通透如玉。

  「沒事送信來幹嘛?肯定有企圖。」簡禾無辜地說︰「我不識字,你直接唸給我聽唄。」

  夜闌雨沉吟了一下,道︰「一開始,是一樁失蹤案。」

  曲坷財家在四扇城門外的一里處,各設置了一道關卡,每一處都派了二十個人看管,既有門生,也有雇來的壯丁。從早到晚,十人一個分隊,按時辰輪流上崗。兩個月前,到了該換崗的時候,他們發現,有一個人沒有回來,隨身的東西都沒帶走。

  大家都以為他一時走遠了,分頭去附近的村莊裡找。結果,此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了蹤影。直到五天後,才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了自己的家門前。

  化險為夷、轉危為安是好事。不料,到了第二天,鄰里就聞到了他家裡傳來了一股難以抵擋的惡臭味,拍了很久的門都沒人應,連忙破門而入。這一破門,人人都嚇壞了。他家中幾口人趴在地上,彷彿被吸乾了精氣,雙頰凹陷,只剩下了一層枯敗的皮掛在骷髏上,而且樣子非常怪異,上半張臉瞳孔驟縮,表情驚恐,像是被活生生嚇死的,嘴角卻都凝固著詭異的笑容,又像是看到了極樂的情景。

  而那個失蹤了幾天又回來了的男人,被人發現倒在了灶台下,身體早已腐爛,根本不是才死了一天的樣子。

  這驚悚的消息不脛而走,財家派遣人手去調查此事,也帶著仙寵在那人失蹤的山林翻查了好幾遍,都沒有纏鬥過的蛛絲馬跡留下。

  事件平息了不到半月,第二起又發生了。逐漸,事發得越來越頻密,涉及的人也不限於仙門弟子,不過這些被害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年輕又俊美的男人。

  兩月都擺不平這件事,甚至連凶手的面都找不著,財家的少主終於坐不住了,打算親自上陣。結果在這裡頭摔了個大跟頭,差點步上之前的人的後塵。幸好在關鍵時刻被拉了回來。在清醒後,他稱那時的自己像被迷了魂,兩隻腳不由自主就追著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往深山裡走,之後發生了什麼就不記得了。

  簡禾躍躍欲試道︰「照這麼說來,莫非這魍魎是個色鬼,專門挑好看的男人吸陽氣?」

  夜闌雨道︰「不知道。」

  在正經事上,他從不信口開河,既然說「不知道」,必定是沒有頭緒。夜家派出的門生深入了山林,可那東西隱藏蹤跡的本事很了不得,以吸乾精氣的方式害人,換言之,沒有留下血味,難以精確追索。而且,之前的每一起命案,被害的人都是單獨失蹤的——這隻魍魎十分狡猾,遇見大範圍的搜山就躲著,等人落單時才出手,故而,去除祟的人宜精宜少,不宜勞師動眾。

  翌日,夜闌雨與幾名夜家子弟一同前往曲坷。簡禾跟著師父混了那麼久,也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會貨真價實地殺人、喜好特殊的魍魎,便死皮賴臉地要跟著去「見識」。

  夜闌雨原本沒打算帶她去,然而她威逼俱下,撒潑打滾,還說「夜家沒人看得住我,你一走我就找機會跑」之類的話,夜闌雨不勝其煩,只好妥協了。

  來到曲坷,在財家稍作歇息整頓後,他們按照原計畫,兩兩一組,將仙器藏入乾坤袋,喬裝成普通人,深入荒林。

  不出意外地,簡禾是與夜闌雨在一起的。日暮西斜,林中偶爾傳來鳥類拍打翅膀的聲音。在深及膝蓋的雜草中走走停停,途中所遇到的村子,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最近的命案實在太多,換了誰都怕。

  直到天已快全暗下來時,前方的大槐樹下,一間木屋闖入了二人的視線中。這是兩人一路看到的唯一一間半敞著門的房子,清清淒淒,陰陰森森,黑黝黝的門洞彷彿要吃人。
  
  簡禾「呿」了一聲:「鬼屋吧這是。哎,你們正統的仙門世家除祟的流程是什麼?應該也是要進去的吧。要放信號嗎?」

  「不能放信號煙花,否則會打草驚蛇。」夜闌雨吹了聲口哨,一直在天上盤旋的一隻仙寵立即調轉方向,朝另一頭去了。他看了簡禾一眼,猶豫道︰「你……」

  「不是吧,都到這裡了,你想把我留在外面嗎?相信我,帶著我不僅不會拖後腿,還能幫上你的忙。」

  「剿滅魍魎不是兒戲。」夜闌雨一嘆,審視她︰「一會兒進去了,萬一有古怪,你能保證全程聽我的話嗎?」

  簡禾衝他眨巴眼睛︰「我現在不就已經在聽你話了嗎?」

  敲門三聲後,門扉內很快就傳來了腳步聲。一個佝僂著半身的老嫗探出了半張臉,語調無甚起伏︰「你們找誰?」

  伸手不打笑臉人,簡禾搶先道︰「我們是過路的夫婦,打算去曲坷做點買賣。這個點兒找不到旅店了,請問能不能在大娘您這裡借宿一晚?」

  老嫗慢吞吞地讓開了半個身子︰「進來吧。」

  趁著老嫗轉身的那一刻,簡禾與夜闌雨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色。

  剛才她故意擠進了半個身位,舒大娘說話時拂出的氣息輕微地噴在了簡禾的臉上——這麼近的距離,又是夏天,這陣氣息卻全無溫度,冰冷得讓人打顫,絕不是活人能呼出來的氣息。

  一進屋,夜闌雨就先將整個房間的死角都收入眼底。這是很普通的一間農舍,有兩個房間,並且都緊閉著門。

  「大娘你怎麼稱呼?」

  老嫗慢吞吞道︰「你們叫我舒大娘就好,今晚你們就睡在外面吧。」

  老嫗連話都沒和他們說太多,就拿著唯一的燭火,匆匆進了房間裡。外廳一下子就暗了下來。簡禾與夜闌雨在一張橫凳上和衣而眠,由於凳面太窄,兩人只能抱成一團。

  簡禾一開始是背抵著牆、面朝夜闌雨的,預料到今天晚上有事要發生,她壓根兒睡不著,用氣聲道︰「它怎麼不動手?是不是見到我們有兩個人,所以有所顧慮?該怎麼辦?」

  「等。」夜闌雨道︰「天亮前是人睡得最熟的時刻,我猜它會在那時動手。」

  「那待會兒我一睜開眼,會不會突然看到一張鬼臉?」

  夜闌雨眯了眯眼睛︰「有可能。」

  簡禾震驚道︰「喂,你這人怎麼這樣,順著我的話嚇唬我有意思嗎?」

  夜闌雨心道︰你哪會是這麼容易被嚇倒的。面上則道︰「好了,別鬧了,睡吧。」

  「可我真睡不著。你背對著那邊還怎麼看風?」

  「那就換個位置吧。」

  「什麼?哎哎。」簡禾被他一抱,兩人倒了個轉。夜闌雨背對著牆,一手攬住了簡禾的後背,將她整個人壓向自己懷裡。

  簡禾︰「……!」

  夜闌雨低頭,盯著她道︰「我來看風。你看我的臉,這樣睡得著嗎?」

  簡禾的臉頰爆紅,無聲吶喊︰這樣更睡不著了好嗎!尤其是兩人靠得這麼近,她的腦海裡就又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那個喝了酒的晚上,自己動過的歪心思了……

  大概是她的表情有些古怪,夜闌雨一怔,發現她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眼神閃了閃。

  空氣中飄起了一陣讓人手足無措的曖昧,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啊。唯恐自己猥瑣的心思被看穿,簡禾使勁地掐了自己的虎口一下,閉上眼睛道︰「說著說著還真睏了,睡了。」

  話說,夜闌雨居然可以容忍和她抱在一起,更沒有把她扔出去,看來他的恐女症已經有很大好轉了!

  後半夜,黎明將起之時。臥室的柴門打開了一條小縫,一道黑影默默地飄近了熟睡的二人。舒大娘耷拉著的臉皮正在變形,屍斑從頸側爬上,咽喉處的腐洞正在擴大,沒有血流出來,只有一陣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然而,就在它的手按到毯子上的那一刻,才突然發現了毯子底下是空的!

  與此同時,一道金光在它的腳下浮起,半透明的結印將它籠罩在其中。老嫗的身軀徹底塌陷,從中溢出了一團黑影,正在強烈地衝撞著金光布成的「囚籠」。

  房樑之上,夜闌雨面沉如水,默唸咒文,手中仙劍光芒流竄,別說是劍尖,連整座房子都在顫動不止。

  可以躲過那麼多仙門子弟的探查,這東西的法力不容小覷。夜闌雨已是同輩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但再怎麼樣,也只是個少年,況且這東西又是半實體的,根本不能用傀儡術來對付。簡禾險些被這陣風浪掀翻,她抱住了房樑,豎起二指,將一團又一團的符訣扔到了法陣中去。

  雙拳難敵四手,這東西哀嚎一聲,終於徐徐地化作了紫煙。

  這東西一倒下,它布在林中的障局也就消散了。收到了報信的其他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這裡,等候他們的就只有一片狼藉了。

  在其他人善後的時候,簡禾將房間門踢開,果然,那東西已經把這戶人都「享用」了一番了,他們闖進來的時候,大概它正要吸食那名老嫗的精氣。但見到了他們兩人送上門來,這東西就改變主意了,故意留下了老嫗的皮囊,假意讓他們在這裡借宿,好多吃兩個人,沒想到會踢到了鐵板,就這樣被收拾了。

  把房間門踢開,簡禾捂著鼻子,看見這兒躺了三具屍體,均是全身乾癟的死狀。角落裡躺著的一男一女相互抱在一起,從衣著打扮與乾癟後的面容判斷,應該是那名老嫗的兒子和兒媳婦。而最右邊仰躺在地上的男人,腳邊還堆了個包袱。

  估計這人是真的來借宿的,沒想到剛住進來,轉頭這戶人就遭禍了。他自然就被殃及池魚了……簡直是倒霉頂透了。

  簡禾搖頭一嘆,正要往回走,視線不經意地在這個男人臉上一停,頓時僵住了。

  夜闌雨正在外面與門生交代善後的辦法,突然聽見了一聲絕望的尖叫聲從房間裡傳來,怔了半秒,瞬間奪門而入。眾人也嚇了一跳,慌忙追著他,也衝進了那小房間裡。

  夜闌雨定睛一看,簡禾剛才拿著的燭台已經掉在地上了,她抱著頭,跪在了那具屍首面前,正在發著抖嗚咽。

  夜闌雨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急道︰「你怎麼了?!」

  簡禾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夜闌雨的手臂,眼眶通紅︰「我爹不是燒死的,我爹是被他殺的。戚義山,我記得他的臉,就是他,就是這個人,是他殺了我爹,是他!我化灰都記得他!」

  她說話的語速飛快,甚至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夜闌雨也吃了一驚,看向了地上的男人。他和七年前那個男人沒打過幾次照面。被吸成了乾屍以後,人的面容和年輕時有很大區別,但若是曾經朝夕相對的人,又或者是曾經在記憶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的人,依靠嶙峋凹凸的骨象,依然可以認出來。他毫不懷疑簡禾說的話。

  後方的夜家門生不知所措,夜闌雨示意他們都出去。

  「我記得了,那天晚上,我跑回了威風寨……我想躲起來,然後把我爹帶下山治病,我們說好了,我去救我爹,你去找大夫的。可我還沒有找到我爹的房間,山寨就著火了,好多人在喊『救命』,地上好多血,我在裡面亂跑,又慌又怕。突然之間,我看到了這個男人,他也想跑!」簡禾抓著頭髮,神態有了一絲癲狂,哽咽道︰「我知道如果我敢攔著他,他一定會殺了我,但我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逃了!所以我就遠遠地追著他,終於見到他被絆倒了,摔到了地上。我立即抓住機會衝了上去,拾起了一根木棍,朝他的後腦勺狠狠地打了下去。那時火太大了,我又很慌張,沒去摸摸他鼻息看他死了沒有,就被火逼進地廄裡了。我以為他已經死了,為什麼他還活著,他憑什麼活到現在?!」

  「小禾,小禾。」看到她的表現,夜闌雨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擔憂,捏住了她的肩膀,加重了聲音︰「小禾,聽我說。」

  簡禾如夢初醒,大喘著氣,還是有點兒不清醒的樣子。

  夜闌雨厭惡地將那具難看的屍首踹開了,用力地摟住了她,竭力地安撫道︰「沒事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一切都過去了,戚義山已經死了,他罪有應得,自食惡果,老天沒有放過他。作為苟延殘喘了幾年的代價,他死的時候很害怕,也很痛苦,是被魍魎吸光了精氣死的,遠比你當頭敲他一棍要痛苦得多。你忘記了嗎?你和我一起把那隻魍魎收復了,你替你爹報了仇,同時沒有讓這個人的血染髒你的手。明白嗎?你已經報仇了,這個人渣已經死了。」

  簡禾僵硬著身體,過了不知多久,忽然嗚咽了一聲,肩膀軟化了下去。

  聽見她壓低的哭聲,夜闌雨心裡也很難受,無聲地攬緊了她,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輕柔和小心︰「別擔心,別害怕,都過去了,你爹的仇已經報了,都過去了……我會陪著你的,哭完,就都過去了……」

  由於這一場變故,眾人先在曲坷休息了兩日,再回丹暄。而且回程的路上,眾人沒有御劍或是騎馬,而是改乘了馬車。簡禾大睡了一覺後,在曲坷的兩天時間,都沉默黯然得像一團影子,也沒什麼胃口。夜闌雨收起了所有逗弄她的心思,寸步不離地跟著她,看她吃得比貓還少,一陣擔憂。

  到了臨走的那天早上,簡禾好像才突然感覺到了餓,第一次主動多吃了一碗麵。見她的食慾慢慢恢復了,夜闌雨緊皺的眉頭才舒展開來。

  馬車轆轤,行走在了山路上。

  簡禾小口小口地喝著熱騰騰的茶,忽然道︰「夜闌雨,過段時間,你可以陪我去威風寨看看嗎?」

  「隨時都可以。」夜闌雨凝視著她︰「你的師父他……」

  簡禾吁了口氣,表情較之前半死不活的狀態明朗了許多,就像是一口困擾了她幾年的朦朧濁氣終於消散了︰「師父覺得威風寨是我的傷心地,所以,一直沒有帶過我回去。不過現在,你說得對,該死的人已經死了,我對威風寨,還是美好的記憶居多的,我不該遷怒於它。如果可以,我想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爹的一些遺物,給他立個墓碑,不然清明節時想拜祭也沒地方去。」

  夜闌雨認真道︰「好,我陪你去。」

  「那就說定啦。」簡禾放下了瓷杯,眼珠一轉︰「還有一件事……」

  「什麼?」

  簡禾往馬車內壁一靠,哼了一聲︰「我什麼時候答應過給你當小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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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8 10:13:27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五9 夜闌雨番外9

  夜闌雨:「……」

  謊言被當面揭穿,饒是泰山崩於前都不變色如他,也還是嘗到了那麼幾秒鐘的來不及掩飾的窘迫。他的睫毛飛快地顫抖了一下,垂下眼,袖下的手悄悄地握成了拳頭。

  這副情態,自然沒有被簡禾的眼睛漏過。

  這段時間,她真的以為自己小時候把夜闌雨嚇唬出毛病了,弄得他多年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自覺在夜闌雨前矮了一個頭。如今真相大白,她倒不是真的要興師問罪,可夜闌雨這個理虧的表情實在罕見,彷彿與多年前那個被她搓揉按扁的小仙子重合在一起了,簡禾一下子就找回了當年佔盡上風的自信,在心癢癢中,浪勁兒開始發酵……

  敢把她耍得團團轉,要是不逗回去,那就不是她的作風了。

  思及此,簡禾「哎喲」一聲,浮誇地歪在了靠墊上,開始了她的表演。

  她痛心疾首,顫聲道:「夜闌雨,我看錯你了,你居然真的騙我,想不到你是這樣的小黑。」

  夜闌雨:「……」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垂涎我美色的人的確不少,可做到這個地步的人,還真的只有你一個。色字頭上一把刀啊……」她捧著心口,幽幽道:「為了得到我,你居然如此不擇手段,霸王硬上弓,當街搶女人,把我帶回你家為所欲為、這樣那樣……莫非你就喜歡這種刺激的玩法?」

  夜闌雨:「…………」

  觀他耳垂通紅,喉結微動,顯然是想開口辯解了,簡禾正戲癮大發,到了最好玩的時候,豈會給他這個機會,搶著控訴道:「還有!我沒說完!你當年是怎麼說的,讓我跟你來丹暄。結果呢?連名字都不告訴我,第一次見面就抓我回來當小妾,以後給你端茶倒水暖床擦背的那種沒有地位、沒名沒分的小老婆。就算要蒙我,唸著當年的情分,咱們這麼好,你也給個正妻我當當吧?這天底下還有比你更不守承諾的男人嗎?」

  說到激動處,她還拍了拍手。

  夜闌雨:「……」

  其實別說「端茶倒水暖床擦背」這些事了,住進夜家後,簡禾過的那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連被子都沒疊過。眼見她越說越沒邊際,夜闌雨終於聽不下去了:「我沒有蒙你。」

  「還敢說沒有,要是當年我直接跟你回來了,說不定現在就不是小老婆了,而是要當你的童養媳了。」 簡禾閃身跨過了那張礙事的矮桌,一屁股坐在了它上面,兩手一伸,做了小時候做過無數次的事,小惡霸似的搓著眼前俊美的臉:「怎麼樣,我沒說錯吧。」

  「有。」夜闌雨把她蹂躪自己的兩隻手捊了下來,握在了手中:「我真的沒蒙你。我不娶妻,的確是因為你的緣故。」

  簡禾一臉不信。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沐浴的時候,你闖了進來,對我說了句什麼話?」

  「當年你沐浴?啊……」簡禾反應過來,訕訕一笑道:「你還記得啊。」

  那會兒,雖然她早已在懷疑夜闌雨的性別,可親眼看到時受到的衝擊,與她基於懷疑所作的心理準備,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你都沒忘,我記性比你好多了,怎麼會忘?」夜闌雨冷哼一聲:「就是因為這件事,這麼多年了,我一直在等你出現。」

  「你也太小心眼了吧,我不就看了你一眼嗎?這麼多年了還要找我算賬?!」

  夜闌雨一板一眼道:「是你自己說的,如果我因為這件事娶不到妻,你會負責。」

  「我好像是說過這樣的話……哎,不對,我那是假設你娶不到老婆呢,你現在又沒有淪落到那個田地。被我看過就娶不了妻了?我不信。」簡禾上下打量他:「我保證,你現在脫光衣服在丹暄跑一圈,也不會影響你的桃花運。」

  夜闌雨眯起眼睛,空出一隻手,捏住了簡禾的臉,危險地道:「你讓我脫光衣服出去跑?」

  「給你指個方向,證明你魅力不減……哎喲,輕點輕點,我開玩笑的,別捏了說不了話了……」

  夜闌雨這才大發慈悲地鬆開了手,淡淡道:「我很小的時候就發誓,我的身體只有我的妻子可以看。」

  簡禾撲哧一聲笑了:「你是黃花閨女嗎?居然為這種事情發誓。我看的時候又不知道,聽過那句話嗎?不知者不罪。」

  「你想抵賴嗎?」

  「不敢。夜闌雨,你知道自己在逼婚嗎?當年我給你換條裙子你就羞憤欲死,怎麼現在這麼大膽了?」簡禾臉頰微紅,異想天開道:「而且你的邏輯也太佔便宜了吧,只要看過你身體的就要嫁給你,要是人人都像你這麼想,以後看上誰了,只要跑到她面前把衣服脫掉,再撒潑打滾,恩威並施,豈不是就能訛上對方了?那街上豈不是全亂套了?哈哈哈哈哈……」

  夜闌雨一言難盡地看著她:「撒潑打滾,恩威並施……你確定在說我?」

  「好吧,是我。可你也沒乖到哪裡去。我那時帶你在威風寨的後山挖陷阱、裝彈弓、爬樹找鳥窩,你也沒說不要,我看你這人從小就是蔫壞蔫壞的,嘴上說不要,壞事卻沒少做。」

  「那是因為你每次都威脅我,要是不聽你的話,就讓我穿裙子。」

  「嘿,誰讓你那時候的力氣不夠我大,個子不夠我高?我把你當小姑娘,當然要讓你穿裙子啦,小黑。」

  「瓜瓜。」

  ……

  你一言我一語,失色了多年的記憶,便一點一點地拼湊起來,越發地鮮活生動,簡禾的雙眸也越來越亮。

  第一次見面,誤以為他是上天賜給她的小仙子時的驚為天人;第一眼就對他萌生出了孩子氣的佔有欲;喜歡通過欺負他來宣示所有權,卻絕不允許其他人越俎代庖碰他;習武後臭不要臉地把臉送到他面前讓他擦汗,還非要枕在他腿上顯擺;夜夜伴著蟬鳴聲和他稚氣沉靜的唸書的聲音沉入夢鄉;前後迷路再滾進陷阱,依偎在一起睡覺;在那個悶熱狹小的衣櫃中,他用尚且稚嫩的雙臂勒住她,阻止她做蠢事。她腿軟跑不動了,他就二話不說把她背起來逃跑。一幕一幕,幻變到最後,就是佛心山下的永別了……

  他們的緣分原來開始得這麼早。九州遼闊,人海茫茫,很多時候轉身一別就再難相聚。如果她沒有被師父救了,沒有來到丹暄,沒有被地痞追到了香堂裡,如果他沒有第一眼就認出了她……缺了任何一環,就不會有今日的重逢。

  某本書中說,世間飄散著無數明豔的姻緣紅線,長長的兩端會牽在不同的人手中。長大,便是在不斷地向命定之人靠近的過程。如果紅線斷了,那就是緣盡了。

  她就曾經將紅線的那一頭弄丟了,在人海中隨波逐流,越走越遠,而他還執拗地抓著。所幸的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緩慢地堅定地將她推了回來,直到她彎下腰,將丟了的紅線撿了起來……

  如此奇妙的緣分,只能用「上輩子就寫好在姻緣石上」來解釋了。

  「好吧,不翻你舊帳了。你想讓我負責,也不是不行。可你要答應我三個條件。」

  夜闌雨不假思索道:「好。」

  「你不問問我要提什麼條件嗎?」

  「什麼都可以。」

  「爽快,我就喜歡你這點。」馬車有點兒晃,簡禾靠後坐了一點,正經地說:「首先,我不要當你小妾。」

  夜闌雨眼底閃過了一絲笑意,認真道:「我不會有小妾。」

  「嗯。」簡禾滿意地一點頭,:「第二,我有件想做很久了,卻一直沒膽子做成的事,想你幫我完成。」

  「沒膽子?是什麼事?」

  簡禾臉上飛快地掠過了一抹壞壞的笑,突然欺下身來,捧住了夜闌雨的臉,在那張薄紅的唇上碰了一下。

  夜闌雨:「……」

  簡禾佔完便宜,滿心歡喜,一得手就往後退,卻忽然被夜闌雨勒住了腰,拉到了他身上去。

  「慢著!」簡禾擋住了他的肩,不讓他靠近:「我還有第三個條件呢。」

  夜闌雨呼吸不穩:「快說。」

  「我這輩子可能就嫁這麼一次……你瞪我幹什麼?好吧好吧,是『一定只嫁這麼一次』,滿意了沒?」簡禾抬手,抱住了他的腰:「既然只有絕無僅有的一次,你要是不說點好聽的話,我就不嫁。」

  她料想夜闌雨是說不出什麼肉麻的情話的,可她就是特別想看他絞盡腦汁的樣子,還想聽聽他會憋出什麼詞來。

  夜闌雨撐著手肘,思索一陣,道:「我想好了。」

  這麼快?簡禾半信半疑地等著。

  「聽好了,從今天開始,一直到你後半輩子,你都是我的人了,要好好聽我的話,不許逃跑,不許離開我三尺之外。」夜闌雨凝視著她,眼底精光微現,慢慢念道:「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我都會罩著你的。我的一切都會與你分享,你就安心待在我身邊吧。」

  怎麼覺得有點耳熟?

  看見她臉上寫滿了疑問,夜闌雨的表情有點不爽,強調道:「這是我們第一天見面的時候,你跟我說的話。」

  簡禾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我怎麼可能記得我說過的所有話啊,不如說,你居然連這個也記得。你有什麼是不記得的?」

  「你跟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第一次見面你就讓我『當你的人』了,這麼多不能抵賴的證據,我都會好好替你記住的。」

  簡禾突然很有危機感:「我的娘呀,那我們以後要是吵架了,我豈不是不能說你的壞話了,不然過了十年後你才跟我翻舊賬怎麼辦?」

  「我會酌情裝作聽不見。」夜闌雨湊近了些許,目光灼灼,壓低聲音道:「三個條件了。現在可以了嗎?」

  「可以是可……嗚嗚!嗚嗚!」

  ……

  月末,兩人帶了幾個門生,重返威風寨。

  簡禾的師父當年在臨走之前已經為亡者超度過,所以此地不會有聚邪的可能。經過了幾年的日曬雨淋,原本燒得只剩灰黑骨架的房子現在已經徹底坍塌,斷壁殘垣中芳草萋萋。但簡禾還是能通過一些標誌性的建築判斷出一些房間的方位,最後在她爹的房間底下,挖出了一個沒被燒透的木箱,裡面裝了幾件冬衣,還有一把短劍,這是簡禾的爹留給她的唯一一件可以紀念的東西。

  他們將能找出來的東西都蒐集到一起,並將危樓推倒,修建成了合葬的墳塋。末了,簡禾將簡飛的遺物帶回了丹暄,在一座風光優美的山上單獨立了一個墳。過了幾日,簡禾與夜闌雨一同上去拜祭他。

  簡禾帶去了她爹最喜歡喝的酒,然後一張張地燒紙錢,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其實他們都知道人死後魂絲會逸散,也收不到供奉,但這麼做了,能讓心裡舒服一點。

  夜闌雨站在離她稍遠的地方,靜靜地陪著她。時間差不多了,簡禾拍乾淨了膝蓋,回頭笑道:「我們走吧。」

  「不跟你爹多說一會兒話嗎?」

  「我才沒有這麼囉嗦。重點是,我已經餓了。丹暄的食物賣相是真的精緻,可也是真的不禁飽。」

  「好,我們下山吧。」聽見她餓了,夜闌雨不再猶豫,朝她伸出手,想把她拉起來:「你想來的時候,我再陪你來。」

  簡禾不起來,蹲在地上可憐巴巴地道:「我餓扁了,我腿軟,走不動山路了。」

  「想我背你就直說。」

  就等他這句話,簡禾嘿嘿一笑,爬到了他背上,湊在他耳邊,甜滋滋道:「我這不是想讓你在我爹靈前表現一下嘛,哎,我們一會兒去吃點什麼好?不如去城東唄,那個光頭小販的糖人還不錯。」

  「我不挑食,隨你。」

  「你是不挑食,可我知道你喜歡吃甜的。」

  夜闌雨不置可否。

  簡飛的墳塋漸漸隱沒在了青山綠草之後,簡禾回頭看了一眼,重新伏回了夜闌雨肩上。她爹說過,當她長大後,找到了可以託付終生的傾心之人時,一定要帶來讓他過目。她做到了。

  她爹必定也猜不到,當年他一時不忍撿回來的孩子,會成為了自己女兒的夫君吧。

  漂泊了七年的簡禾在丹暄紮了根。夜闌雨的爹娘十分瀟灑,從年輕開始就是一對讓人欣羨的神仙眷侶,並不看重所謂的世家門第。當知道了簡禾就是當年收留過夜闌雨的救命恩人的女兒,也是夜闌雨發著高熱也在念的小姑娘後,二老嘖嘖稱奇,都感慨這是難得一見的緣分。

  在轟動一時的大婚結束後,二老就又離開了丹暄,於九州四處遊歷。至於阿肆爺孫,在與簡禾商量後,也決定在丹暄暫住一段時日。阿肆作為簡禾的弟弟,可以破格作為丹暄夜氏的門生,隨之修習仙術。小孩兒得知後,興奮得一晚上沒睡好覺。

  成婚一年後,簡禾與夜闌雨便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個……不,是一對雙胞胎女孩兒,一模一樣雪白的膚色,漂亮更甚她們父親年幼時的樣子。

  春去冬來,時間流逝。

  這一年的秋日,一隊從潼關遠道而來的異族人來到了丹暄,進城不到半個月,就惹來了許多議論。據說他們精通幻術,可以在身體舞動的過程中幻化成五彩斑斕的動物。據說他們之中有一位專門調配各種古怪藥物的藥師,更絕的是他調的香,只要一滴,魅惑迷人的香氣就可保持一月不散,據說伴著這味道入睡,夢中會發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兒……反正怎麼離奇就怎麼傳。

  最後傳到簡禾都有點兒好奇了,夜闌雨卻絲毫不感興趣。所謂的幻術,其實都是障眼法,是異域人常用的吸引觀眾的手段,沒什麼好稀奇的。無奈,兩個女兒才四五歲,正是最活潑的年紀。三人一同朝夜闌雨巴眨眼,再鐵石心腸的人都抵擋不住。

  於是,一個晴好的早上,一家四口坐著馬車,來到了這隊異族人暫住的地方,也是他們演出之地——山上的一座前身為佛寺的客棧。現場果然是人頭湧湧,大家都爭相來看最近出名的異域人。

  在場看到了一個賣紅薯的小攤兒,那香味順風飄來,兩個女兒都饞嘴了。夜闌雨擠進了人群去買,簡禾牽著兩個孩子,在樹蔭下的石凳坐著休息。

  就在這時,簡禾敏感地感覺到背後有人靠近,驚訝地一轉頭,那是一個已達耄耋之年的乾瘦老人,髮鬚灰白,紅銅色偏黑的皮膚,穿著異於九州風俗的衣裳。

  兩個女兒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老的人,有點緊張地往簡禾身邊縮了縮。簡禾不動聲色道:「老伯,請問有什麼事嗎?」

  老人笑眯眯地指了指她的腳邊,嘰裡咕嚕說了一堆她聽不懂的話。簡禾低頭一看,原來她腳邊的草叢中躺了一隻玉戒指。這老頭應該是在說這是他遺失的東西吧。

  簡禾將它拾了起來,遞給了老人。老人果然收下了,又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瓶,不由分說就要遞給簡禾,繼續說著她聽不懂的鳥語。

  「你想送我?真的不用了,撿個東西,舉手之勞而已。」簡禾推拒著,身邊的女兒忽然咕噥了一句話,她分了一下神,轉頭那老頭就消失了,而那瓷瓶還在她手裡。

  夜闌雨抱著兩個紙袋回來了,看到簡禾表情不對,手裡多了個陌生的瓷瓶,他沉聲道:「發生什麼事了?」

  簡禾晃了晃瓶子,道:「一個怪老頭非要送給我的,一抬頭人就不見了。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我看看。」

  瓶子沒有什麼機關,打開以後,亦非有害的東西,而是一種味道奇特的香水。

  「傳聞中,這些異域裡不是有個調香的人嗎?說不定就是剛才那個老頭。」簡禾說著,突然往自己的手背上滴了一滴。

  夜闌雨按住了她的手,皺眉道:「你怎麼往自己身上滴?還不清楚是什麼做的。」

  「窮緊張,你這麼見多識廣的人都說不是毒物了。」簡禾含笑瞥了他一眼,低頭一嗅:「真的挺香的。」

  「我聞到了。」夜闌雨把瓷瓶奪了過來,瞪了她一眼:「以後不要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自己身上試,明白了嗎?這個瓶子,我處理了。」

  「好好好。話說,這味道真的能保持一個月嗎?」

  「傳聞多有誇張之處。」

  ……

  二人都沒有把這香水的附加傳聞當真,簡禾好奇的,也不過是這香氣能保持多久而已。殊不知,就在當天的夜裡,一些奇異的變化發生了……

  夜闌雨的作息一直很規律,沒有睡過懶覺,也鮮少生病。從山上回來的第二天,簡禾醒來時,發現自己還躺在他的臂彎裡。簡禾心中好笑:「難得看見他睡懶覺。」抬手一碰,立即就感覺到他的身子燙得驚人。

  這場高熱全無徵兆,來勢洶洶。夜闌雨頭痛欲裂,睡了一整個白天。不過,簡禾知道,他的身體底子向來很好,依照經驗,即使病倒,也很快可以痊癒。

  兩個女兒來問了兩次,都被簡禾趕了出去和阿肆玩兒。一方面是不讓她們打擾夜闌雨休息,一方面也是為了不讓她們也染上高熱。休息一天,到了晚上夜闌雨就該餓了,簡禾讓廚房溫了點粥,就搬了張凳子坐在了床頭,靠在那兒陪著。

  不知不覺,天色漸暗,昏昏欲睡之際,突然聽見了一聲巨響,簡禾一個激靈,猛地驚醒了,轉頭一看,原來是床幔被扯下來了。

  夜闌雨已經坐起來了,雪白的單衣微微敞開,胸膛沁著汗,頭髮擋著臉,根本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他緩慢的喘息聲。

  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簡禾覺得他一定是在發呆。她轉了轉痠痛的脖子,坐到了床上,嗔道:「你嚇我一跳,做噩夢了嗎?把床幔都扯爛了。」

  聽見這個聲音,夜闌雨的後背僵硬了。

  同時,她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想看看退熱了沒。手伸到了一半,突然之間,就被用力地捏住了,捏得她手骨發疼。於那垂落的青絲之中,露出了一張蒼白無血色的容顏,與一雙拉滿了血絲的眼睛。

  「幹什麼呀你,噩夢還沒醒嗎?」簡禾乾脆跪坐上床,就著他抓住自己手的動作,把自己的額頭往他的額上一貼,動作親暱又自然。

  簡禾滿意道:「不錯,終於退熱了。」

  說罷,她就要爬起來叫人端粥進來,夜闌雨卻根本不鬆手。簡禾略感奇怪地回頭,夜闌雨的表情很奇怪,簡禾不知道怎麼去形容那種混雜著混亂、懷疑、震驚的表情,只覺得有種無形的壓力,壓得她很難受,彷彿在他眼中,她是個不該存在於世界上的人。

  難不成是病懵了?

  夜闌雨終於說話了,聲音嗡嗡的,十分嘶啞,透露著十二分的不確定:「……小禾?」

  簡禾乾脆坐下了,調侃道:「怎麼了,真的病傻了呀,我看啊,你——」

  話沒說完,就有一雙顫抖的手碰上了她的頸側。

  簡禾有些驚訝,卻沒有動,就任由他一寸寸地觸碰著她的脖子——不,與其說是「觸碰」,還不如說,這動作詭異得彷彿在「確認」她的頭是不是還長在身體上。

  簡禾正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時,夜闌雨突然收回了手,取而代之地,是靠在了她的心口上,耳朵貼住了她纖薄的胸骨。

  聽見心臟蓬勃跳動的聲音,夜闌雨眼眶一紅,閉上了眼睛。

  簡禾摟住他,笑道:「我都有點好奇了,你到底夢見什麼了呀,這麼反常。」

  「……」夜闌雨默默地收緊了手,含糊地道:「沒什麼,就是一個噩夢。」

  「這下你又多一件糗事讓我知道了。好啦,快起來,你一天都沒吃過什麼東西,我讓人煮了粥,起來吃吧。」

  夜闌雨下了床,披上了衣裳,路過鏡子時,卻不敢抬頭去看。簡禾原想自己出去喊人的,可夜闌雨卻非要跟著她。

  在竹林裡,兩人恰好遇上了端粥的下人,以及阿肆。

  兩個小姑娘興致不高地跟在阿肆後面,看見了夜闌雨和簡禾並肩站著,都眼前一亮,歡呼一聲撲上前來,齊齊抱住了夜闌雨的腰,歡快地道:「爹!你病好啦!」

  「爹好久沒生病了。」

  「娘說爹睡了一天的覺!」

  望著兩個天真爛漫、與自己長得神似的小姑娘,夜闌雨當場就怔住了。

  兩個小姑娘撒著嬌要他抱,簡禾佯怒道:「你們爹才剛退熱呢。」

  夜闌雨突然蹲了下來,一手一個,穩穩地將她們抱了起來。他一眨不眨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兩個孩子,像是第一次看見她們一樣,簡禾隱約能感覺到他的激動。

  吃飯的時候就更是如此了,兩個小姑娘相貌像他,脾氣卻學了她,鬧騰調皮卻又惹人喜歡,不停地在說逗趣的話,互相拆台。一家四口的氣氛和樂融融。夜闌雨平時的話就不算多,今晚就更是沉默,大部分時間都在傾聽,或者說,是在「看」她們三個人。

  到了晚上,兩個小姑娘扭扭捏捏地說想跟爹娘一起睡,這是過去偶爾有過的事。不過今天夜闌雨的精神不好,簡禾猶豫了一下,原想拒絕,夜闌雨卻說:「留下也好。」

  到了夜裡,兩個小姑娘依偎著彼此,滾到了牆邊,很快就沉入夢鄉了。夜闌雨睡在了中間,簡禾熄了燈,爬上床,把被子蓋好。忽然有一雙手將她攬了過去,灼熱的鼻息噴薄在了她的胸前。

  簡禾臉一紅,輕輕地打了他一下,小聲道:「別亂來,孩子在旁邊呢。」

  夜闌雨閉上了眼睛,執拗道:「我想就這樣睡。」

  我想聽著你的心跳聲睡覺,雖然,我並不想就這樣睡著。

  「好吧。」簡禾感覺自己今天帶了三個孩子,溫柔地揉著他的後頸:「你呀你,今天這麼磨人。我猜你小時候生病時,一定比現在更纏人。」

  夜闌雨心一顫,低聲道:「我小時候是……怎麼樣的?」

  「很可愛呀,雖然老是臭著臉。我就是因為這樣才喜歡逮著你欺負的。你在丹暄有爹疼、有娘愛,肯定從來都沒在人手下吃過苦頭,所以我以前每次氣你,你都會輕易上鉤,可好玩啦,哈哈哈哈……」

  夜闌雨低低道:「是嗎。」

  二人當年的糗事和趣事,簡禾從來都是百說不厭的。伴著她的聲音,夜闌雨的呼吸慢慢地變緩了,可姿勢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一直死死地勒住她的腰,直至睡著了,也不肯鬆手。

  翌日,夜闌雨的燒是完全退了,出了一身薄汗,精神好了很多。

  簡禾與他說起昨天他的種種表現時,夜闌雨的神情變得有些若有所思:「其實我昨晚,好像又做了一個噩夢。」

  「好像?又?」

  「嗯。其實我也分不清是昨晚的夢,還是我生病的那天夜裡做的。昨天昏昏沉沉的,你跟我說我做過的事,我都沒印象了。」

  「是怎麼樣的噩夢?」

  「一個很奇怪的夢。我站在一個屍橫遍野的山谷前,後方有一座斷了的鐵索橋。除了滿地的屍首外,還有很多在苟延殘喘地爬著的傀儡……遠方有人在廝殺。」

  「哇,聽起來像是你在跟人大開殺戒,然後呢?」

  「沒有了,在那個夢裡,我一直在那片山谷裡徘徊,不知徘徊了多久就醒了。」夜闌雨抿了口茶水,臉上閃過了一絲深思:「不過,我有一點看得很清楚,被我操縱的傀儡所殺的那一方的人,都穿著與我們家款式極為相似的棗紅色校服。」

  簡禾驚奇道:「那這個夢,豈不是在自相殘殺?」

  「正是。」

  簡禾瞭然,一拍桌,肯定道:「我懂了,你最近不是在翻看那些古籍裡記載的什麼凶傀儡啊、惡符啊什麼的嘛,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會夢到這麼古怪的情景。」

  被她這麼一說,夜闌雨也沒有多想了,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夢而已。

  「天氣這麼好,你也別在房間看書裡了,跟我出去透透氣,今天什麼都別幹了,就去監督阿肆他們練功,怎麼樣?」

  「好,聽你的。」

  夜闌雨站了起來,將手遞了過去,她也一如往常那樣牽住了。

  十指緊扣,默契十足。相視一笑,情意盡在不言中。

  簡禾嘿嘿道:「走啦!」

  ——夜闌雨番外‧完——

  註:最後的這裡,是前一世目睹著「傀儡小禾」身首分離後的夜闌雨,在暴走屠門、最渾渾噩噩的時候,與後世的夜闌雨短暫地交互了一下。當然,因為太匪夷所思,他們醒來後都不會當真,只會當成是在做夢。

  大家知道所有番外其實都是承接原文結局的,不是平行時空,而是依次發生在四百年間的故事。按理說,不可以有與原文相悖的內容。這一段交互,是給上一世的小黑的一點甜頭(雖然他醒來不會當真),就是例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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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8 10:13:40 |只看該作者
番外六1 溫若流番外(上)

  【溫若流番外】

  光陰似水,又是一年的農曆九月。秋風萬里,武陵城闕丹桂怒放,化作一片璀金色的雲霧,美不勝收。

  簡禾與溫若流的婚禮,便定在了九月初九。

  自從溫若流一輩的大師兄繼任宗主之位後,叢熙宗已經好幾年沒有辦過這等喜事了。

  說白了,溫若流與簡禾就是被宗裡的師兄師姐看著長大的。二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長大後又順理成章地走到了喜結連理的這一步,全宗上下都籠罩在了一片盈盈的喜氣之中。就連平日最不苟言笑、鐵面無私的誡罰堂師叔,那張永遠拉得老長的臉都要比平日和煦慈祥幾分,堪稱十年不遇的奇觀是也!

  叢熙宗是仙門宗派,並無仙門的勳貴世家那般看重繁文縟節。更幸運的是,也沒有「天沒亮就要頂著幾十斤的頭飾起來祈福祭拜」的變態規矩,禮節流程就如尋常人家那樣溫馨簡單。

  一對新人的至親也被接到了武陵。

  ——在這來之不易的一生中,由於兩人是跳過了投生盤、直接被投放入世的世外來客,所以,注定不會有骨肉相依的父母。

  簡禾降世的地點是一個漂流的小木盆。木盆擱淺在一片禾稻叢旁,她被一對路過的簡姓老夫妻撿了回家,當成親孫女般養大。

  另一邊廂,嬰孩時期的溫若流,則是被一位進山砍柴的少年撿到的。

  這少年叫做阿齊,幼時被燒傷過,落下了傷,喉嚨也被熏壞了,聲音像磨破了的砂紙一樣難聽。相貌也因盤曲的疤痕而變得十分怪異醜陋。大抵也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阿齊平日在村子裡總是獨來獨往的。

  對溫若流而言,貌醜心善的阿齊就像是他的兄長。在他十歲進入叢熙宗後,兩人還會時常寫信聯絡。某年,阿齊還長途跋涉來到了武陵探親,簡禾也見過他。

  這紅塵中的每一絲的親情和善意,都是簡禾與溫若流所難以割捨的。這對老夫妻以及阿齊,就是他們雖無血緣關係卻勝似親人的至親了,自然要請來見證他們人生的重要時刻。

  婚期將近,叢熙宗的弟子們白天勤勉修煉,天黑了就開始著手佈置喜堂,裁嫁衣、貼囍字、裝紅燭……比一對新人還賣力。在這樣熱火朝天的準備中,終於抵達了喜日當天。

  天濛濛亮,簡禾就被師姐們喚了起來。沐浴後赤足站在鏡前穿衣,嫁衣的紅綢束緊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此後便是梳妝打扮。婚禮的流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於高燒的紅燭前三拜天地時,由於蓋頭是一塊半透明的紅綢,看什麼都模模糊糊的。簡禾只能從底下的縫隙中窺見了身旁紅衣少年的袍角,小鹿亂撞地猜測他的表情是怎麼樣的,他心裡在想什麼。

  真奇怪,分明不是第一次成親了,還是會像第一次一樣緊張,白玉般無暇的脖頸也微微沁出了晶瑩的汗珠。

  禮成以後,一對新人在眾人高興的哄鬧聲中被送入了新房。簡禾被笑吟吟的師姐們引著路,坐到了紅豔的床褥上。被縟太過柔軟,她半個人都要陷進去了。若是低下頭來,紅綢之下方寸的天地,她就只能看見一雙黑靴,和溫若流豔紅若楓的袍角。

  高燃的燭火下,溫若流身姿挺拔,俊美無匹。兩人一個坐,一個站,隔著一米的距離和一層紗,就這樣膠住了。

  周圍的人打趣道:「小九,怎麼還傻站著?」

  「看見小師妹太美,走不動路了?」

  「還用說,肯定就是這樣吧。快別愣著了,過去呀。」

  溫若流如夢初醒,露出了些許笑意,深吸口氣,這才走上前去,一撩袍子,單膝跪在了簡禾跟前,握住了她的手,拇指輕輕地摩挲著。簡禾正要說點什麼,就感覺到無名指涼了一涼,一個細細的戒圈被溫若流推到了她的指節根部。

  對戒並非這個世界的婚禮必備品,所以不曾在前面的婚宴中出現。世上也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這蘊含了一段怎樣的往事。

  那年,他們被困在了潼關坍塌的兵器庫裡,竭盡全力都無法找到生路,足足三天多沒有一點食水進肚子。快要油盡燈枯時,簡禾腦門一熱,偷偷幹了件「壞事」——那便是搓了兩個粗糙的草環,「哄騙」溫若流和她互相戴上了婚戒。

  她那會兒心說,臨死之前,把一代巨巨給圈住了,也不虧了。哪想到兩人會圈定不止一生。

  簡禾眼眶酸澀,感慨萬分,接過了另一隻戒指,鄭重地將它推到了溫若流的無名指上。

  後方的同門既羨慕又感動,紛紛嚷道:「哇啊啊!」

  「這是九師兄和小禾師姐的定情信物嗎?」

  「小九,快掀蓋頭吧!」

  「就是,我也好想看看小禾師姐的樣子。」

  尋常來說,在新婚之夜,新娘子的容貌是要留到房間裡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才被夫君掀開蓋頭看見的。然簡禾的蓋頭是半透的紗,其實早已被看了個朦朦朧朧。而仙門宗派又不拘小節,一群人又是從小玩兒到大的,都厚著臉皮不肯走,眼巴巴地想一睹簡禾的真容。

  溫若流的手指原本已經捻住了蓋頭的一角,聽到這話,忽然收回了手,一本正經道:「你們該出去了。」

  「哎,九師兄太小氣了,連看都不讓我們看。」

  「就是嘛,人都是你的了,連看都不讓看。」

  「就喜歡獨佔小師妹。」

  「哎,小九,你還沒跟我們喝酒呢,師叔說了,今天可以破戒,隨我們放開肚皮喝,你可不能賴掉哦。」

  都是修煉了幾世的人了,怎麼會輕易地中激將法。溫若流挑眉,任他們怎麼說,就是不肯讓開一步——其它時候也就罷了。今天晚上可是特別的日子,他的夫人,當然只有他一個人能看。

  眾人原本就是開玩笑而已,沒有再作糾纏,很快就關門,一窩蜂地離開了。

  直到月上中宵,房門外才又傳來了一陣喧鬧聲。被灌到爛醉的溫若流被幾個師弟扶了回來,送到了床邊。

  簡禾:「……」

  「呼,小禾師姐,人給你送回來了。我們這就回去啦。」

  「交給你啦。」

  幾個師弟壞笑著說完,就腳底抹了油一般溜掉了。

  這麼重要的夜晚,這人居然醉成這樣。簡禾等人走了,就將蓋頭掀到了頭後,蹬掉了鞋子,坐到了他身邊,氣呼呼地掐了一把溫若流的臉。

  溫若流的眉頭微微一蹙,依舊沒有醒來,看來是真的醉得不輕。

  簡禾悻悻然鬆了手。剛才腦補的浪漫新婚夜,已經完全崩塌成照顧醉鬼夜了……

  不過,奇也怪哉,一般人喝成這樣,別說是氣息,就連衣服上也會沾上一股又難聞又嗆鼻的酒味,不去洗一洗都清不掉。溫若流卻不然。靠得這麼近了,衣襟上清冷的臘梅熏香,滲入了微熱的酒味,絲毫不覺得違和。

  簡禾趴到了他的心口上,臉不自覺越湊越近,近到能感知到彼此的呼吸。

  如斯情景,如斯美人,不做點什麼,好像有點兒浪費。

  「喝得這麼醉,可別怪我霸王硬上弓,對你為所欲為了哦。」

  簡禾意思意思地威脅完,便垂下了頭,輕柔地碰了他那張乾燥的唇一下。

  誰知就在這時,身下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近在咫尺地,簡禾眼睛睜得老大,連忙就要跳起來,腰卻被迅速地圈住了,後腦勺也被人按住,嘴唇被濕熱的舌尖頂開。

  簡禾毫無防備,被親得嗚嗚咽咽、氣喘吁吁。明明她是趴在人家身上的那個,可一吻結束後,那副模樣,倒像是被人按在身下欺負過一樣。簡禾不太有殺傷力地捶了他一下,啐道:「你是小孩子嗎?居然還玩裝醉騙人這一套。」

  「我沒有裝醉。」

  溫若流從下方看著她,語氣非常無辜。可很快地,他就忍不住笑出了聲,肩膀都抖動了起來。

  簡禾隔著衣服咬他的肩:「還說你沒有。笑得這麼開心幹什麼?」

  「真的沒有。我今晚高興,喝多了,原先是真的有點兒暈的。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感覺好點了,半醉半醒間,就聽見你趴在我身上說……」 溫若流眯眼,模仿她的語氣,戲謔地念道:「『可別怪我霸王硬上弓,對你為所欲為了哦』。」

  簡禾:「……」

  這人,不光一字不落地記住了她的羞恥台詞,還連她的語氣詞都學得惟妙惟肖,居然有臉說自己半醉半醒?!

  溫若流伸手撩起了她從耳後掉落的髮絲,體貼地道:「夫人既然有這個想法,為夫又怎麼能不答應?所以我就繼續躺好,任你為所欲為了。」

  「是是是,你最體貼了。」簡禾揪他的衣襟,撇嘴道:「我看啊,你就是喜歡看我出糗,我每次出糗你都那麼開心。這個癖好,都幾輩子了,都是改不掉。」

  「偷親自己的夫君,怎麼能叫出糗?只可惜你一親上來,我就忍不住回應,要是能忍久一點兒,就能知道你想做到哪一步了。」

  「你想得美,下次我不會上當了。」簡禾推他的手:「快放開我,起來沐浴了。」

  溫若流卻不松手,反而將她抱得更緊,兩副灼熱的身軀緊貼在一起。他低聲道:「別動。」

  在薄薄的醉意下,他天生淺淡的瞳色更為瀲灩,如月下的海潮一樣溫柔,看得人臉紅心跳。

  簡禾可太熟悉他這個眼神了,她還見過更多火熱的、隱忍的、讓人沉溺的神情……在被美色沖昏頭前,簡禾還是扭捏了一下:「不行啦,至少先去沐浴一下吧。」

  溫若流一怔,頓時明白了她在想什麼,揶揄道:「夫人想到哪裡去了,沐浴當然是要的。只是我此刻讓你別動,不過是想靜靜地抱一下你。」

  簡禾:「……」

  敢情還是她太猴急了嗎?

  溫若流沉吟道:「既然夫人這麼著急,那就……」

  「你別亂說啊,我一點也不急,我什麼都沒想!」

  「可我現在想了。」

  「你這人怎麼這樣,你的手重死啦,快滾起來。」

  「不起……我們,一會兒再一起洗吧。」

  洞房花燭夜,還是不要浪費時間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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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8 10:14:14 |只看該作者
番外六2 溫若流番外(下)

  當夜。

  紅燭燒盡,寂寥的天廓下懸掛著一輪明月。

  朦朦朧朧間,簡禾醒了過來,一摸身邊,是空的。睡意頓消了幾分,她揉了揉眼睛,慢慢地睜開了一條小縫。

  生怕她著涼,被子被溫若流嚴絲合縫地掖到了她的下巴處,暖融融的。衣服就掛在了床邊,一伸手就能摸到的位置。她悉悉索索地套上了衣裳,輕手輕腳地下了地。

  房間裡沒有點燈。稀薄的月光灑在了窗檯邊。溫若流正披散著頭髮,倚牆而坐。這個樓閣很高,還能看見山下遠處,武陵城闕的燐燈。

  簡禾呲溜一下,也爬到了窗邊。溫若流早知道她來了,將她的衣服拉得更緊了些,用手包住了她赤裸的雙足,低聲道:「又不穿襪子。」

  「我又不冷。」話雖如此,簡禾還是甜滋滋地任由他暖著自己:「怎麼坐在這裡,睡不著嗎?」

  溫若流「嗯」了一聲,凝視著月光,輕柔道:「半夜醒來,不知怎麼的,想到了我們前世的事。」

  前世的事,雖然不是禁區,但兩人這一生並沒有經常拿出來討論。

  這片世界,是因簡禾的存在而落地成真的。系統許諾為她修複數據,四世輪迴後,換來了在最後的一世,他們可以帶著完整的記憶廝守。

  當然,這也是他們在姻緣簿上寫了「注定會在一起」的最後一世了。也就是說,在此刻的這具肉身消亡以後,特權就會消失,他們會與九州的芸芸眾生一樣,魂絲散盡,投生成不同的人。

  下一生再見時,不知道彼此會是什麼面目,什麼身份。他們還會相識嗎?還是說會擦肩而過?

  百年相守,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讓他們揮霍在回憶過去上。他們只願珍惜當下。

  在這個晚上,驟然聽到他談起前世,簡禾也有點兒出神,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輕地「嗯」了一聲。

  「小禾,你以前是怎麼看『我』的?」

  「想聽實話嗎?」簡禾直起了腰,支腮看著他,想了想,笑彎了眼睛:「一開始,我覺得你是個翻臉無情的大壞蛋,讓人又怕又恨。可有時候,又像個沒人要的小可憐。就算我一開始害怕你,牴觸你,後面也會漸漸變得特別想疼愛你。」

  「其實,前面那四世的記憶,即便已經記了起來,我也不覺得是自己親身經歷的。那四百年,我就像是沉在了一個很深的水塘下,旁觀者一樣,隔著水波看了四個故事。」溫若流垂眸,看著自己的手心的那道細而深刻的生命線:「若是用你的說法,那便是——撐起了那個身體的,不是我,而是我魂魄的一角,我甚至覺得『他們』很陌生。我在昏昏沉沉裡體味了圓滿的一生,但都像隔了什麼東西……」

  「你說的這種感覺,我也有過。被收養之後,我過得也很開心,可還是覺得,自己的腳沒有落到實地上。」簡禾與他十指相扣,溫聲道:「要是一直都沒想起來前因後果,這種『缺了點什麼』的感覺,應該會一直存在吧。」

  只不過,她想,溫若流這種「觸不可及」的失落感覺,會比她更強烈。畢竟她由始至終都是自己,溫若流卻曾經不是一個完整的人。

  在失敗過和成功了的那些任務裡,所有不怎麼愉快的記憶,存在過的不完美性格——玄衣的暴虐、冷酷、衝動,賀熠的墮落、狠毒、殘忍,姬鉞白的奢糜、涼薄、無情,夜闌雨的麻木、孤僻、不問世事……都是潛伏在他身體中的陰暗面,是在無光的狹縫中,纍纍白骨上開出的花。

  若是被扔進同一個環境中,他也會演變成那樣的人。

  當然,這都是假設。溫若流到底沒有走過那樣的成長道路。

  在他們四個人切身地品嚐背叛、喜悅、酸澀等等的感情,在他們四個人做盡荒誕事、在各地歷險時,溫若流都還只是被分割了的數據,連心都是不完整的。

  四人的感情和經歷,從物理角度,當然也屬於溫若流的經歷。

  可在情感角度——不說溫若流,換了是任何一個人,都沒辦法完全地把合併前的四個人,等同於此刻的自己。

  彷彿知道了簡禾在想什麼,溫若流將她的手輕輕地按在了心口,柔聲道:「其實,與其說他們是我的一部分。我更覺得,他們就是我的前世。一開始組成他們的,是我殘缺的數據,但這不妨礙他們成為了獨立的他們自己。所以,我雖然感知到了我們發生過的所有故事,卻不覺得那完全屬於我。」

  「不瞞你說,這一輩子,我也時不時會覺得自己在做夢,分不清現在是哪一世。有些時候,也會覺得前事太過沉重。直到今天晚上與你成親,一切都塵埃落定了,我才真正安了心。」

  「我從來沒有這麼清晰地明白過,只有此時此刻,才是我緊緊抓在手裡的幸福。」

  簡禾依偎在了他心口,抱住了他的腰,用力點頭,表示她明白:「嗯。」

  在相擁中,不安與躊躇的陰霾,化作了塵埃。

  簡禾原本就有點兒睏,賴在溫若流身上,都快睡著了。忽然,溫若流道:「其實……我在意的,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溫若流低嘆一聲:「若是早知道我遲早會娶到你,『我』當年……到底為什麼要跟自己搶得那麼慘烈?」

  簡禾:「……」

  她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咳了一聲。

  溫若流幽幽道:「夫人的記性好,不如你來數一數,當時我捅了自己多少次,又被你哄得團團轉多少次……」

  嗅到了幾分秋後算賬的意思,簡禾連忙抱住了他的手臂晃了晃,狗腿道:「你說的那些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我和你成了六次親了,這不就扯平了嘛。」

  溫若流斜睨她:「扯平了?」

  簡禾毫無愧色地說:「當然扯平了!」

  「我覺得還沒有。」

  「那你想怎樣?……哇哇哇停手,救命啊!你太卑鄙了!哇啊啊……」

  ……

  成婚以後,二人在叢熙宗住了一段時日,之後便向宗主師兄告假外游。

  不在乎功名利祿,也不再身居高位,這一世的兩人是一對平凡的眷侶。漫漫前路,只願挽著彼此的手,遊歷仙山,賞遍四季,每年一起吃碗熱騰騰的長壽麵,然後到除夕的時候,聽著鞭炮聲,依偎在一起守歲,享受只有兩人的時光。

  此後數年,兩人的身影出現在了九州各地。有些地方,他們已經熟記在心。隔了多年,重遊故地時,心裡依舊會充滿了懷念之情。

  一些熟悉的地方已被拆除,蜀東野郊的石湖邊仍唱著「湖底妖獸」的童謠;天豈山下那個賣劣質陶瓷工藝品的瘦小老頭兒早就不知所蹤了;江州城的冬江依舊舟來舟往,人們忙著採蓮,誰也不記得,這些採蓮工人裡,曾混入過一個盲眼少年和一個臉上長著胎記的姑娘。當然,在更久遠的以前,比仙魔大戰還要早、旱災的時候,這兒叫做江羱,還有過一個叫溫若流的市井小混混,以及他的兩個小跟班。

  驚喜的事也不是沒有。譬如說,玉柝的某家賣糖餅的老字號居然還在,生意依然紅紅火火,已經傳到了原本那位老闆的孫子的孫子的孫子手裡了……

  除了遊歷各地,二人還時不時地回去探望至親。去看望已經成家立室、抱上了孩子的阿齊,以及已經老得顫巍巍的,被兒子與兒媳婦接去頤養天年的爺爺奶奶。

  大概上天也想讓二人世界的時間在他們之間延續得更久一些,直到八年後,簡禾與溫若流的第一個孩子才降生於世。這只是個開始,不到六年,第二和第三個孩子也都呱呱墜地。三個小寶寶又嬌氣愛哭又愛撒嬌,才哄完這個,就輪到那個嚎,都爭著要睡在娘親的臂彎裡。有過經驗的簡禾和溫若流在初期都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子,好像又回到了初為人父母的時候。

  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

  許多年後,又是一年的凜冬。

  今年的雪遲遲不降,北風則絲毫不吝嗇。在近水之地,冬季除了冷,還滲入了濕。街上的百姓裹緊了棉衣,還是忍不住瑟縮,都想快點兒回家,圍在火盆邊暖和暖和。

  城東坐落了一座雅緻的宅邸,白牆黑瓦古意甚濃。

  書房的窗戶微敞著一道細縫。地暖讓房間的空氣溫暖如春,人在這裡待久了,衣服要是穿多了,甚至會冒汗。

  房間正中心,擺了一張長長的大書桌,從左到右,三個小豆丁從大到小,排排坐著。為了讓矮個子的豆丁搆得上檯面,三張椅子依次越來越高。

  最大的孩子已有七八歲了,嬰兒肥稍褪後,已顯露出了幾分俊俏,簡直就是他爹的翻版,此刻正專心致志、像模像樣地看著書。

  中間的孩子則只有五六歲,臉蛋肉呼呼的,嫩得可以掐出水來,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一本豎著放在桌面的書。紙筆硯被他推得老遠,顯然對練字沒什麼興趣,只想看奇形怪狀的魔獸和魍魎。

  至於最邊上的那個短胳膊短腿的肉糰子豆丁,根本就是來湊數的。早就倚在了椅子背上,睡得東倒西歪、口水直流了。

  空氣靜默。終於,看書的孩子忍不住打斷了最大的那個,奶聲奶氣道:「大哥,這是什麼魍魎呀,你給我講講嘛。」

  「這是一種叫做屍女的魍魎……二弟,你怎麼還在看書,爹爹吩咐你練的字寫好了嗎?」

  「唔,還沒……可是,筆畫好多啊。爹娘畫的符咒看起來根本就是亂畫一通,我也好想學那個,比寫字簡單多了。」

  最大的孩子憐愛地摸了摸弟弟的頭,認真道:「爹娘那些符咒可不是亂畫的,以後我們長大了也要學的。」

  「嗯!以後大哥和我還有三弟,就是斬妖除魔三劍客……哎,三弟怎麼又睡著了?」

  「三弟他還小。」

  「可不是嘛,我讓他去床上睡的,可他一聽說我們要來書房,就非要跟來,真是小黏人鬼。不過,黏人我也喜歡,誰讓他是我三弟呢?」

  「三弟就和二弟你小時候一樣黏人。」

  ……

  一方小天地中,兩個小豆丁湊在一起嘀嘀咕咕,還有一個睡得天昏地暗。門外,簡禾和溫若流的聽力非常人可比,早就一字不落地聽完了,差點笑到打跌。好半晌,才推門進去。

  那一瞬間,兩個開小差的孩子立刻轉過了頭來,驚喜道:「爹!娘!」

  聽見了叫聲,那睡到讓人不忍心打擾的小肉糰子終於打了個噴嚏,睜開了眼睛,擦乾淨口水坐了起來。

  溫若流將還昏昏欲睡的老三抱了起來。兩個半大的孩子也跳了下地,興奮道:「娘,是不是要出發了?」

  「說好了今天一起去那家天下第一樓吃乳鴿的。」

  簡禾含笑頷首:「都去換衣服吧。」

  「娘,今天是冬至,我們吃完乳鴿,是不是還要吃湯圓?」

  簡禾刮了他的鼻子一下,笑道:「小饞蟲。」

  「吃完湯圓,是不是還可以很晚睡覺?」

  溫若流攬住了簡禾的肩:「吃湯圓可以,至於晚睡……」

  兩個孩子無比期待地看著他。溫若流輕咳一聲,板著臉道:「最多晚睡半個時辰。」

  「太好啦!」

  整裝完畢後,一家人出了門。團圓佳節,茶肆酒樓座無虛席,城闕銀光閃閃,人們的笑容驅散了寒冷。

  在好些地方,常有種說法:冬至大過年。冬至是比新年更重要的節日。今晚,城中江畔,便有煙花可看。飯後時間,臨江的地方已站滿了翹首以盼的百姓。

  簡禾與溫若流帶著小孩子,不好到人群裡擠來擠去,湊那個熱鬧。他們在臨江的一座食肆二樓坐下,走到露台便可遠眺江面,目力好的話,還能看見那下面黑壓壓的人群。

  幾碗熱騰騰的芝麻糊花生湯圓被端到了桌子上,咬破了軟糯的皮,又香又熱的餡兒流到了舌上,燙得人不斷吸氣。

  江風明月,霜花霽雪。與最愛的人在一起,便是人間的好時節。

  「冬至快樂。」

  「冬至快樂,小溫哥哥。」

  簡禾早已過了少女的年紀,卻比以前更愛撒嬌,更愛膩人。當她有求於溫若流,或是在某些不可明說的時候,又或者是單純心情好時,偶爾就會甜甜地喊他做「小溫哥哥」,或是「九師兄」。

  在家裡也就罷了,眼下可還在外面。溫若流眸色變深,瞥了她一眼。

  簡禾知道他什麼意思,明知故問道:「小溫哥哥,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溫若流氣定神閒地飲了口茶,道:「還是留到夜裡再叫吧。」

  簡禾:「……」

  三個孩子歪著腦袋,不明所以地看著兩人。

  調戲不成反被撩,還要當著小孩的面——雖然他們聽不懂,簡禾放下筷子,在台底下輕輕地踹了溫若流一下,嗔道:「不正經。」

  溫若流但笑不語。

  碗底見空,忽然,遠方江畔的人群騷動了起來。三個孩子精神一振:「你們快聽,一定是煙花要開始放了!」

  「爹,娘,我們也一起去看吧。」

  簡禾露齒一笑:「好呀。」

  震響不斷,絢爛的焰火在空中綻放。她與溫若流牽著孩子的小手,笑著往外跑去。

  ——溫若流番外‧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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