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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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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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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6: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掐臉,吃糖

  估計是淋了雨的緣故,簡禾半死不活地躺到了薄暮時刻,越躺越是手足酸痛。用手背貼了貼額頭,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發低燒了。

  奇了怪了。《仙途》是一款經由營養倉將玩家與虛擬世界連接起來的遊戲。鑒於遊戲內容驚險刺激且逼真萬分,未免玩家受不了刺激、玩兒出問題來,《仙途》是攜帶著兩道安全鎖的。第一道,指的是一旦檢測出玩家的心率、體溫等指標有異常,連接會自動切斷,並強行將玩家彈出營養倉。

  第二道安全鎖,則指的是玩家在遊戲中,痛覺會被屏蔽——既包括傷痛,也包括病痛。也就是說,即使心口挨了一萬隻魔獸的腿,口中噴出幾升的血,也都只是看著嚇人的模擬效果。所以不能通過個人感覺去判斷狀態,最直觀的辦法就是看血條值。

  簡禾默默咽下一口老血。

  投降錯誤致使「輔助功能全無」也就罷了,她認了。但是,現在居然連最基本的保護功能也失效了……

  說真的,系統到底是在維修還是在拆機?

  為啥會有種越修理就越糟糕的感覺?

  簡禾歎息了一聲,微微偏轉過眼珠,看了一眼緊閉的木窗。

  如此看來,午後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不過是前奏。越到天黑,越是烏雲壓城,風吹樹搖,閃電猙獰,龐大猛烈數倍的狂風驟雨來襲,大有將之前數月所缺失的降水一次過補償完的意思在。

  冬江狂瀾洶湧,驚濤拍岸,漲高的水甚至溢出了堤岸。岸邊的旌旗被狂風拔根而起,漫天盤旋,砸在街心。久旱逢甘露的百姓也不得不先行壓下心頭的興奮勁兒,紛紛將還在街上玩耍的小孩兒抱回家中,躲避雷雨。

  他們尚且有個遮風擋雨的家,風餐露宿的人可就沒那麼幸運了。這破廟的屋頂就像個倒扣著的千瘡百孔的篩子,正滴滴答答地落著水。

  他們這屋子算是漏雨最少的了,可也不能倖免。溫若流被簡禾拴著,咂了咂嘴,卻罕見地沒有任何怨言,坐在地上指揮阿廉去接水。

  簡禾昏昏沉沉地纏著被子,時睡時醒,每次睜眼,都能看見阿廉捯飭著兩條小短腿,捧著盆盆罐罐在屋中跑來跑去。窗葉擋不住水霧的漫入,燭火早就熄滅了,這麼黑暗的環境,又不舒服,簡禾面朝牆壁,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依照簡禾的經驗,在沒有特效藥、病勢也沒有真正發出來的情況下,只好睡上一覺,就能把病「憋」回去。結果,到了晚上,簡禾餓醒睜眼,便感覺到喉嚨一陣陣地乾痛,好似被燒紅的烙鐵燙過,火燎火燎的。

  頭痛非但沒有減輕,還牽連到了咽喉。熱意似乎要穿過皮膚,蒸騰到半空中了。

  溫若流還在她身邊,身旁放了一個瓷碗,正微微偏著頭,借著重新點起的燭火,為那日從林家莊帶回來的弩重新上弦,森白的牙齒叼著金弦的一端,垂落的髮絲遮擋住了眼睛。

  簡禾渾身都熱,本能地扯下了被子,伸手拽住了溫若流的衣角,迷迷瞪瞪地道:「我想喝水……」

  聲音剛發出來,她就被自己沙啞得過分的聲音嚇了一跳。

  剛才她睡覺時,一直都面對著牆壁,跟隻冬眠小動物似的,可以說是真‧雷打不動了。直到此刻,她那不正常地漲紅著的粉腮才終於暴露於人前。雙眼水汪汪的,鼻尖卻一點兒薄汗也沒有沁出來,一股邪氣全被困在身體裡。

  「怎麼這麼燙?」溫若流用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煩躁地一撐膝蓋,就要起身:「我去找藥。」

  可立刻,他又想起了兩人此時正被綁著,不得不又坐回原地。

  這麼大的雨,總不能背著她出去買藥。好在,阿廉很有眼色,跑過來看了一眼,請纓道:「哥哥,我去買吧,我知道藥鋪在哪裡。」

  溫若流從衣襟中摸出了錢袋,隔空拋了過去他,抬了抬下巴,道:「去吧,小心點。」

  阿廉打著傘走了。

  那邊廂,簡禾身熱,汗水發不出來,蹬掉了被子還不夠,甚至開始拉扯自己的衣服。夏日的衣衫薄透,不過幾下,鎖骨連同胸口白嫩的肌膚便若隱若現地袒露了出來。

  那廂,溫若流鬆了口氣,回過頭來,恰好望見了這一幕,頓時一僵。

  簡禾嘟噥了一聲,翻了個身,衣襟蹭得更開。溫若流耳垂有點發燙,咒駡了一聲,伸手將被她蹬掉的被子扯了上來,把她包裹成了蠶寶寶。

  手腳都被束住了,簡禾自然不願意,微微睜開一條眼縫,扭著要將手抽出來。溫若流心頭火起,單手掐住她的雙頰,威脅道:「別動了,再亂動,我就將你扔到街上去自生自滅!」

  簡禾吃痛,瞪直眼睛,無聲地控訴著他。

  「不對……這還不夠嚇人。」溫若流喃喃自語了一陣,又低下頭,惡意道:「聽好了,我不止要將你扔到街上,還要將你丟回林家莊裡,讓那隻石像魍魎將你咬得稀巴爛。怕了沒?」

  事實上,無論他現在對簡禾說什麼,聽到她耳中,都像是隔了一層水幕,每個字都聽得見,但卻遲緩了很多。而且生病壯膽,反正她是一點兒都不怕,反而嫌他說話的氣息噴在自己臉上有點兒癢,逕自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唇。

  這一摸上去,溫若流頓時好似被人點了穴,眼眸閃爍了一下。

  耳根終於清靜了,簡禾心滿意足地籲了口氣,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了下去。

  溫若流等了許久,才慢慢地伸手,挪開了她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低聲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那藥鋪就在這條街上,來回的路程、再加上拍門喊人,根本不用多長時間。須臾後,阿廉就踩著積水回來了,小狗一樣抖了抖濕漉漉的頭髮,藥包倒是一點都沒濕。

  房間裡就有藥煲,快速煎好藥後,溫若流單手扶起了簡禾,將一碗黑乎乎的藥汁送到了她唇邊,命令道:「喝。」

  可憐簡禾昏昏沉沉一整夜,就這樣活生生被一碗難喝頂透的藥汁給灌醒了,舌頭又苦又麻,彷彿下一秒就要升天,喝一口就想吐一口。

  「吞進去。」為了弄她,溫若流也出了一身汗,森森地威脅道:「你敢吐出來,我就敢讓你自己趴在地上舔回去。」

  簡禾:「……」

  她一個激靈,咕嚕一聲,瞬間就咽了下去。

  溫若流這才將藥碗遞給了看呆了的阿廉。

  簡禾終於解脫了,嘴巴裡仍有八分苦味殘留,癱回木板上。

  這時,溫若流道:「好了,張嘴。」

  她下意識地照做,原本以為又要被餵些苦哈哈的東西,結果,塞到她唇中的卻是一顆圓乎乎的糖。壓到舌下,甜絲絲的滋味化開,瞬間就沖淡了那絲苦澀。

  溫若流正叼著髮帶,將散落的髮絲重新紮起,瞥見簡禾的目光,他勾了勾唇,露出了一絲狡黠痞氣的笑意:「賞你的。」

  簡禾嚼碎了糖,皺眉,脫口道:「好甜。」

  過去那一個多月,她時不時就會看見溫若流在嚼這種小糖果。卻沒想到,吃進嘴裡居然是那麼甜的,已經超過了一般人可以容忍的甜度。

  要是沒有苦味中和,不知道會膩成什麼樣子。他的味覺喜好也太特別了吧?

  溫若流一邊眉毛高高揚起:「枉我把最後一顆給你了,你不但不謝恩,還跟我挑三揀四?」

  簡禾嘀咕:「吃那麼甜,當心蛀牙……」

  溫若流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簡禾將被子扯了過頭,「說了你也不懂。」

  吃了藥,簡禾眯了一個多小時,感覺好多了,喉嚨依舊不舒服,但頭痛已經消失了。白天睡太多,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反而開始精神了。

  溫若流就仰躺在她背後,枕著手臂,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一門之隔的牆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之聲。

  溫若流瞬間警覺地睜目,翻身而起。從迷糊到清醒,也才花了不到半秒時間。

  最初,門外不過傳來了零丁的幾個驚惶的聲音。深更半夜,磅礡大雨,這幾個人卻扯著嗓子大喊大叫,不將所有人都吵醒就不肯善罷甘休似的。

  顯而易見,他們的目的達成了。睡在外面的雜草墊上的流浪漢接二連三地被驚醒了。正常而言,這幾個擾人清夢的傢伙應該會被揍一頓。可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醒來,惶惑驚慌的嗡嗡聲越發嘈雜,甚至連兩旁的房間的人也推門走了出來,舉著燭臺走向事發地,窄長的人影不斷從窗紙上掠過。

  一定是有不同尋常的事兒發生了。

  溫若流要出去看看,他的黏包簡禾的力氣也恢復了七八分,自然尾隨了出去。

  電閃雷鳴,神像前的空地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幾乎所有的流浪漢都出來了,交頭接耳,面帶恐懼。

  雖然溫若流長得高,無奈被圍在中間的人是躺在路中央的。他側身撥開了人群,直接走到了最前面。簡禾跌跌撞撞地尾隨著他,終於見到了前方發生何事。

  地上坐著兩個男人,一個則躺著,臉色慘白,似乎快要痛暈過去。他的右肩血流如注,布衣之下,袖管空空,原來他整隻手臂的血肉都消失了,只剩下一條白花花的骨頭,以及些許黏連在上面的血肉!就像是被什麼長長的東西硬生生地擼掉了一樣!

  渾渾噩噩的簡禾一下子就清醒了。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熱身副本【屍女】。危險指數:高級。」

  簡禾:「……」

  危險指數為高級,居然還好意思叫「熱身」副本?!

  不用多問,這次的魍魎是什麼,副本名已經寫得清清楚楚了——屍女。

  尋常的魍魎,幾乎都形態各異,絕不會找到兩隻一模一樣的,就連對它們的稱呼也不盡相同。唯獨屍女這種非常奇特、自成一派的魍魎。

  這種東西畏光,故而晴好的日子,它們只敢在水深的地方潛遊,不敢靠近江邊。它們以溺水之人為食,一條開叉的猩紅長舌,鋒利如刀片。一開始,它們只能在江河湖中窺伺作惡,漸漸地獲得了隨著水波上岸的能力,食譜也不再局限於溺水的屍身。在今天這種大雨又漲潮的日子,簡直就像是上天給它搭了把梯子上岸。

  那麼,為何它的名字裡要帶一個「女」字呢?

  不是因為它們是女子的模樣,而是因為它們一個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癖好——嗜食女人。

  當然,如果沒有女人,男人也符合它們的胃口。只不過如果二者在場,先遭殃的一定是女人。

  這三個流浪漢雨夜歸來,路經江邊的一處草叢時遭到了襲擊。好在那東西好像才剛上岸,法力不足,他們又有三個人在,憑著一股蠻力,撿起磚頭拼命打砸,趁機將同伴扯了回來,這才不要命地衝回破廟,渾身發抖地四處喊人,尋求幫助。

  雖然這破廟看起來一碰就倒,但卻是那個時刻浮現在他們心中的唯一避難所了。

  簡禾暗道:「這三人這下是惹了個大麻煩過來了。」

  魍魎這種東西,大多特別執著,或者說難聽些——記仇。

  在咬了一口、又還沒把人吃完的情況之下,它們會念念不忘,循著血氣追來。更何況這三人剛才還用磚頭砸過它,它絕不可能善罷甘休。

  一場久違的大雨,冬江中有多少屍女浮出了水面,不得而知。

  不錯,它們或許剛上岸時,跑得不夠人快。只是,這三人一瘸一拐地托著失血的同伴,花了比平時長很多的時間才回到來。距離屍女真正上岸的時間,應該已經過去很久了,久得足以讓它適應岸上的空氣。

  大雨可以沖刷掉血氣的味道,但是屍女絕不會忘掉嘗過的肉的味道。只要這個流浪漢待在這個破廟裡,在天亮之前,屍女一定會殺到這裡。搞不好……還會呼朋引伴地來。

  等它們來到這裡,就絕不滿足於只吃掉原本的獵物了,只會像狼入羊窩,大肆捕食,這些流浪漢這種,沒有任何懂得自保的散修,今夜,此地必將血流成河!

  說那遲那時快,巨大的神像前,兩盞長明的蓮花燈燭火猛地搖曳了一下,「噗」地一聲熄滅了。

  陰風自敞開的廟門陣陣灌入,空氣生生低了一個度,就像濕冷的屍體口中呼出的氣。

  燈滅,原本還在議論和騷動的人群,一個個都像被人掐住了喉嚨。瞪大眼睛,不敢動彈、不敢大聲呼吸,互相使眼色,就怕突然從哪兒冒出一個東西來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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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6: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咬,親

  廟外暴雨如注,廟中草木皆兵。

  黑夜滋生出了無窮的恐怖。忽然之間,神像那邊發出了「哐當」的一聲。瞬間,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啊啊啊啊啊!」

  「來了來了!啊啊啊!」

  「什麼東西來了啊啊啊?!」

  「啊啊啊啊老子不知道啊!」

  ……

  風雨之中,那「哐當」聲其實根本聽不清晰,簡禾反倒是被這些人的吼聲嚇了一大跳,滿頭黑線:「……」

  溫若流搭住了她的肩,凝目須臾,篤定道:「只是個被風吹倒了的燈架。」

  夜色中,倒在地上的確實就是放著蓮花燈的那個三條腿的木架,此刻橫側在地,猶在晃動。

  簡禾點點頭。

  沒什麼比貼著金大腿更讓人覺得安心。溫若流怎麼說也是剿魔大軍的主力之一,在加入叢熙宗發光發熱前,應該不會憋屈地折在這種小地方吧?

  不過,轉念想想,正是因為溫若流還沒加入叢熙宗,沒學過一日仙功,更無武器在手,又必須帶著她這個拖後腿的隊友……簡禾晃晃頭,不敢多想了,心底的「十拿九穩」頓時化成了「七上八下」。

  發現那是個燈架後,眾人的騷動才平息了下去。不知是誰出了個主意,扯著嗓子喊道:「快來個人,把燈都點起來!」

  「好主意,誰有火摺子?」

  「這裡,我有!」

  置身於亂哄哄的人群之中,簡禾慢慢地皺起了眉頭。

  不妙,人太多了。

  江水的底部很渾濁,故而屍女捕食的時候,依靠的不是眼睛,而是嗅覺。這麼多的流浪漢聚在一起,身上氣味沖天,跟活靶子沒什麼不同。

  這個時候,離得人群越遠,就越安全。

  角落,有人抖著手拾起了燭臺,劃拉了兩下火摺子。咫尺之遙照亮了一張鮮血橫流、雙目怒睜的人面,朝下一看,其身軀早已被吃空成了骨架。

  他嚇得跌坐在地,驚恐萬狀地大叫道:「死人了!已經死人了!」

  原來在他們還自以為很安全的時候,身邊的人早已被無聲無息地吃了個精光!

  很應景地,破廟上空縱橫交錯的橫樑傳來了「沙沙」的聲音,好似有什麼黏膩的東西在上方迅速掠過。

  眾人又懼又怕地朝上空張望。屋樑上,左邊聲音才剛消失,後右上方又有指甲敲木頭的詭異響聲,動作快到只能捕捉到殘影。

  溫若流的聽力自然不是這些人可比的,耳朵微微動著,於嘈雜中辨認極其細微的聲響。

  一、二、三……

  一共四隻屍女。

  而且呈東西南北夾擊之勢,將這裡包圍住了。誰先跑出人群,誰就會成為第一個被攻擊的目標。

  眾人的腳後跟開始挪動著往後退,緊張兮兮地背靠背貼在一起。倏然,一個腥臭的黑影自高處躍下,猛地張開了黏膩濕潤的大嘴,猩紅的舌尖從中射出,將一個來不及防備的人撲倒在了地上!

  簡禾站得離這人很近,故而清晰地聽見了一聲喉骨斷裂的「喀拉」聲。這一攻擊,正式打響了混戰的信號。回過神來的眾人爭先恐後地四處逃竄,一些人甚至慌不擇路地奪門而出,衝到了大雨之中。

  這實在是一招臭棋,在破廟中尚且能找到藏身之地。衝到空曠的地方,還是屍女最喜歡的濕潤雨天,等於是親手將自己送上黃泉路。

  這不,馬上就有兩隻屍女隨之飛撲出去了!

  簡禾自顧不暇,也只能匆匆看一眼,便埋頭逃命了。

  多虧了身上的術法,簡禾與自家的金大腿才沒有被洶湧的人潮沖散。她的手腕被溫若流拽得死緊,靈活地在橫衝直撞的人中穿行,幾個箭步奔回他們藏身的房間前。

  溫若流吹了聲口哨,在房中早就聽見了動靜的阿廉迅速解下了門閂。簡禾後腳剛跨入,門閂就溫若流反手插上了。

  簡禾大吸一口氣,將阿廉一推,催促道:「快找地方躲起來。」

  這房間中根本沒幾個家具,唯一能藏身的地方,不外乎就是角落的矮小破櫃。

  簡禾道:「你是小孩子,應該裝得下你。」

  阿廉沒有推辭,手腳並用地鑽入了櫃中。簡禾這才隨著溫若流一同背靠著牆,躲在了一個接水的大瓷缸後。

  現在不是硬碰硬、逞英雄的時候。「躲字訣」聽起來很慫,卻是在沒有把握全身而退時,最能保全自己的法子。

  屍女不僅靠嗅覺辨認獵物,聽覺也不錯。此刻有雨聲掩蓋,他們身上也沒有沾到血,要是躲在這裡,別發出聲音,還是有機會瞞天過海的。

  廟中無燈,一開始,四處奔逃的腳步聲很多,伴隨著驚恐而淩亂的求救聲。只是大多數人都還沒找到藏身處,就被撲倒在地了。

  忽然,門扉一震,一道猩紅色的血沫濺到窗紙上,渲染化開。門外的人大叫一聲,在窗紙上印出了一個血掌印,痙攣的指尖將窗紙戳出了一個小小的破洞,才抽搐著滾落在地。

  拉長的暗影投射在血紙上。屍女食肉的咀嚼聲清晰在耳。簡禾如臨大敵,完全不敢動,頭皮和全身都炸起了一陣戰慄的雞皮疙瘩。

  黯淡的光線穿過紙洞,一閃而逝,淡灰的瞳仁微微收細。溫若流的手緩緩摩挲著那把今晚才重新上過弦的弩,無聲地瞄準著門口。

  倒在地上的人已經沒了氣息了。屍女食飽喝足,卻沒有離去,反而趴在在窗紙上,嗅著上方殘留的味道。

  簡禾心臟一緊。

  不妙……萬一這東西不願離開,心血來潮地想進來這房間中探探,那就糟糕了。

  不多時,她的猜測應驗了。

  那微微耷拉著的紙洞前,一隻渾濁發紅的眼珠貼了過來,直勾勾地朝漆黑一片的屋中窺視。濕冷的霧氣陣陣噴薄而出,使得薄紙一直在輕微地顫抖著。

  明知在這麼暗的光線下,自己又躲在水缸後,這東西是看不見自己的。可在不小心對視的那一瞬間,簡禾全身依舊湧出了一陣毛骨悚然、如墜冰窟之感。

  老天爺並沒有聽見她「千萬別進來」的祈禱。一條滴著血沫的長舌從洞中伸進,輕輕絞住了橫埂在門後的木閂。

  「咣」一聲輕響,門閂墜地。兩扇木門被推開了一條小縫,一個泛著惡臭的黑影飄了進來。

  直至現在,他們才第一次看清這玩意兒的全貌。

  屍女以溺水之人為食,自己的模樣居然也長得像腐屍。腫脹發藍、略微起皺、泛著濕潤水光的皮膚,雙臂很長,直垂過膝,指甲發黑尖銳,指縫間有蹼,手上還拎著一塊不知道從哪兒撕下來的肉。頭上黏著稀稀拉拉的濕漉漉的黑髮。一張鬆弛而耷拉的面皮上,皺紋滿布,雙目渾濁,沒有眼皮。最下方是橫裂的血盆大口,長舌懸掛在外,正滴滴答答地淌著血。

  溫若流的身體微微繃緊了。簡禾能感受到他的緊張,自己亦是冷汗直冒,以雙手捂住唇鼻,以求減輕被它發現的可能性。

  說起來,這玩意兒長得實在噁心,跟青蛙和人雜交出來的物種似的。

  不知怎的,那東西竟然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就鎖定了他們的方向,饑腸轆轆地將頭轉了過來。

  簡禾的心臟高高地懸了起來——這怎麼可能?他們躲在下風的方向,它怎麼會那麼快就發現他們?

  ……對了,她現在正處在生理期!

  雖然不是同一種意義上的「血」,但對於屍女而言,同樣是一種氣味刺激。換言之,無論她躲到哪裡,都一定會被發現。

  屍女晃晃蕩蕩了一下,頭一直朝著她,身子也隨之擰了過來。說那遲那時快,瞅準這個機會,溫若流手指一動,微微眯起眼睛,尖銳的弩箭飛彈而出,一下子就紮進了它額心軟綿綿的肉裡。

  烏雲微散,月光轉明。簡禾才驚訝地看見這東西的額頭本來就是帶傷的,估計,它就是被三個流浪漢用磚頭拍打過的那一隻屍女。

  屍女淒厲地尖叫了一聲,長舌猝然繃直,甩向了他們。溫若流分毫不避,又放一箭,這下箭頭直接穿透了它的舌頭,將它整個狠狠甩飛,釘在了地上。它抽搐了好一陣子,終於不動了。

  簡禾驚疑不定道:「它死了嗎?」

  「應該沒有,不要過去。」溫若流警惕地攔住了她。

  他的指腹被鋒利的弩弦割得輕微發紅,習慣性地往箭筒一摸,想補多幾箭,卻發現已經空了。

  那日,用來對付林家莊的石像鬼的弩箭,都來不及撿回來。這些都是他在閒暇時磨出來的,只有兩支。

  簡禾壓低聲音,道:「別補了,我們趕緊走吧,就算要躲也換個地方躲,這裡不安全了。」

  四隻屍女,兩隻衝到了雨夜中。如無意外,此刻廟中還有一隻活著,找到這裡是遲早的事。

  溫若流微一點頭,將矮櫃的門拉開,阿廉正抱膝坐在裡面。正要將人抱出來時,簡禾卻忽然死死地拽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看走廊的方向。

  長長的紙窗上,浮現出了另一條瘦長腥臭的影子。

  電閃雷鳴,轟然地劈亮了倒滿了人屍的空蕩蕩的走廊。猩紅的長舌隔著薄紙依稀可見。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在電光火石間,就達成了一致。簡禾反手將阿廉塞回了櫃中。房間的一角,有個巨大而沉重的瓷缸。今天從屋頂漏下來的雨水,被阿廉用小器皿盛好以後,都是倒到了這口大缸裡面,還差一點就要滿了。

  溫若流將這大缸推到了木櫃前,頂住了阿廉藏身的櫃門。簡禾則撿起了地上的茅草,灑在了水面上,隨後,不假思索地跨進了水中。

  由於水缸狹窄,尤其是入口處,若是胖一些都會被卡住。現在一次坐了兩個人,無法面對面而坐,簡禾只能縮著身體,後背緊貼著溫若流的胸膛,被他的手臂勒住了腰,坐在了他的雙腿之間。

  缸水滿瀉到了地上,好在,都被雨聲掩蓋住了。

  在屍女轉彎跨進來前,兩人同時大吸一口氣,緊接著,就屏息潛進了冰冷的水中。

  房門吱呀地被陰風吹開。屍女「呵呵」地喘了幾聲,踱入了屋中。瞥見了同伴倒在一旁,它並沒有露出什麼同仇敵愾的模樣。只蹲伏在地上,在它的傷口上聞了又聞。

  很快,它的目光就轉向了落在地上的那把弩,那靜止的金弦上還凝聚著一絲活人的氣味。

  水缸之中,冷水灌入耳中,簡禾身上的每一塊立毛肌都在顫抖。她聽不見任何聲音,也沒有在水下睜眼的習慣,唯一讓她安心的,大概就是身後的少年有力而稍微急促的心跳聲了。

  溫若流微微眯起眼睛,隔著水,看見了頭頂蕩漾的禾稈草,以及禾稈草上的一片陰影。

  那隻屍女正趴在了水缸上,似乎是不懂為何那絲溫陽的人氣到這兒就消失了。它猩黑的指甲伸入了水中,意圖尋找獵物。簡禾能感覺到了那鋒利的指甲若有似乎地在她的臉頰上搔刮著,捏緊了拳頭,用了最大的定力,忍耐著不發出一絲聲音。

  好在,這時,有隻手撫住了她的臉,無聲地將她的臉轉了個側向。簡禾緊閉眼睛,有些發抖,將臉埋在了溫若流的鎖骨處,小心翼翼地將口中的空氣呼出去。

  在雜亂的禾稈草的掩護下,這點細微的氣泡似乎沒有被屍女看見。可它依然在上面徘徊了許久,不肯離開。

  溫若流的氣息比簡禾多,尚可繼續忍耐。簡禾猶如擠牙膏一般,一點一點地呼著氣,卻還是挨不住胸腔中的氣越來越少,胸骨脹痛,耳膜嗡鳴,心跳快得不規律,已經快憋不住了……

  只是,根據溫若流的表現,簡禾可以推斷出外面的東西應該還沒走,遂不敢輕舉妄動,痙攣的手指痛苦地抓緊了他的手。

  為了分散注意力,簡禾不由開始胡思亂想——難不成她會成為這個遊戲裡第一個憋死的玩家?這副身體掛了,應該就可以回去了吧?只是,憋死也太痛苦了,她寧願跳出去來個痛快……不對,現在不止她一個人躲著,她要是撐不住,那溫若流和阿廉也就……

  拖延時間終非良策。就在她即將控制不住,要把最後的那口氣泄出來時,身後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伸手,輕輕地捏住了她的下巴,示意她抬起頭來。

  簡禾不由自主地隨之仰起了頭,溫若流同時低下頭來,兩片清涼柔軟的薄唇含住了她的嘴唇。

  「……」簡禾懵了半秒,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唔唔!」

  溫若流的手勁兒驟然加大,捏得她下巴生疼,同時緩緩地張開嘴唇,將自己口中的空氣渡給了她。

  沒料到他會有此一招。毫無疑問,這一舉動,總算是緩解了簡禾的燃眉之急。

  無奈,溫若流的氣息本身也剩餘不多了,更不用說現在還分了一半給簡禾。須臾,兩人均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了輕微的窒息感。

  好在,在水缸外徘徊的屍女總算轉過了身去。瞅準機會,溫若流迅速將頭浮出了水面,吸了口氣,在它聽見聲音前,無聲潛回水中。

  這下不用他來喊了,胸口憋得快要爆炸、知曉保命要緊的簡禾,已經非常主動地轉過身去,捧住了他的臉,同時微微張嘴,含住了他的薄唇。因為動作太急切,還差點咬傷他的下唇。

  溫若流痛得眉頭一跳,威脅地捏了她的腰一把,才又一次大發慈悲,將空氣無聲地渡了過去。

  為了不浪費這珍貴的空氣,必須讓其中一人完全含住另一人的嘴唇,期間舌頭難免會相觸,甜絲絲的糖味、藥汁的苦澀感……不知不覺淌到了彼此的味蕾之中。

  好似過了快一個世紀,簡禾全身都要僵硬了,才終於感覺到身後的人動了動,雙足一蹬,坐直了身子。

  溫若流悄聲探頭,左右環視,在外徘徊、以及倒在地上的屍女都已經消失不見了,地上只剩下一灘濃濃的血水。

  系統:「叮!恭喜宿主取得成就【進階新手】、【能屈能伸】。獎勵:衣物 、食物套裝x1。」

  聽見系統提示,可知危險是真的已經過去了。

  「嘩啦」一聲,落湯雞似的簡禾站了起來。她的衣服、頭髮、鞋子都汲滿了水,笨重地翻出來後,兩人合力將水缸挪開,將櫃子裡的阿廉拉了出來。

  好在櫃子裡的空氣夠用,阿廉估計也嚇得不輕。

  三人都沒事,簡禾大鬆一口氣,蹲下來揉了揉他的頭髮,道:「你沒憋著吧?」

  阿廉道:「當然沒有!」

  而在這時,後方飛來了一件衣服。簡禾低頭一望,瞧見自己的衣服如今幾乎是半透明的,臉一熱,連忙披上了外套。

  此地不宜久留,雨勢已經小了很多。簡禾在破廟中晃了一圈,佯作不經意地將系統發放的衣服和乾糧都取了出來。

  這些東西出現得太及時了。好在,同樣是為了免除她的嫌疑,系統把這些東西放在了一個流浪漢的房間中,倒也說得過去。三人依次換好衣服後,天已經快亮了。

  破廟一夜,死傷無數,不知道逃跑的人現在在哪裡、又能不能活下來。只是,這事兒註定不會掀起什麼波瀾,畢竟,現下的人們對「死人」一事早已見怪不怪了。連自己也顧不好,哪有餘力去為別人伸張正義?

  簡禾歎息了一聲,捂住了阿廉的眼睛,匆匆地低著頭,與溫若流一同離開了破廟。

  回到了街上,晨光熹微,開始有路人在街上走,才真正有了「逃出生天」的感覺。

  城門邊,一個早點攤兒支著小旗,才剛開攤不久。三人是最早到的一批客人,隨便挑了個位置坐下。

  阿廉到底是個小孩子,既驚且懼,累了一夜,早點都還沒上,他就睏乏地趴在桌子上打盹了。

  溫若流將一個裝了包子的紙袋拋到了簡禾桌子上:「吃吧。」

  簡禾拆開紙袋,吹了吹氣,急不可耐地咬了下去。

  餓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吃些暖的食物,感受人間的煙火氣息,好讓自己平復心情。

  這包子是蛋黃流沙餡兒的,賣家也太實誠了,剛咬破皮,滾燙的餡兒就溢了出來。猝不及防,簡禾被燙得「嘶」了一聲,只得放下了包子,苦著臉扇風。微張的上下唇嫣紅而濕潤,猶如塗上了一層明潤甜膩的糖漿。

  溫若流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她的嘴唇。

  簡禾以餘光察覺到,疑道:「怎麼了?」

  「沒什麼。」溫若流移開目光,咬了口包子,顯然不想說下去。

  「對了……」簡禾終於緩過勁兒來了,撓撓頭道:「昨天晚上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反正事情都過去了,你就忘了吧。」

  溫若流原本在看別處,聞言慢慢地將頭扭了回來:「什麼?」

  「反正我們一人一次,扯平了。雖然我是咬了你一口,可我真不是有意的,更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簡禾視死如歸地伸出了胳膊,道:「如果你不解氣,最多……我讓你咬回我一次吧。先說好了,不要咬出血啊。」

  最初,溫若流是面無表情地在聽的,顯然心情不佳。可等她把話全說完,他的心情顯然又好轉了,長長地「哦」了一聲,懶洋洋道:「咬哪裡?」

  「手啊。」簡禾晃了晃手,心道我不是都遞給你了麼:「不然你想咬哪裡?」

  話音剛落,她馬上就後悔自己將梯子遞出去了。而溫若流卻沒有給她退縮的機會,把玩著一個瓷杯,微微一笑:「我還沒想好,先欠著吧。」

  簡禾:「……」

  這種「先把你這頭豬養著,夠胖了再宰掉」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不過嘛,她估計也沒幾天待在這裡了。他最好別那麼快「想好」咬哪兒,那她就正好可以躲過這一劫了……

  天亮以後,江羱的城門前已經排好了一條長長的出城隊伍。既有趕著牛車的同鄉人,也有拖兒帶女的夫妻。

  本來,就是因為江羱的水夠多,住在這兒不會渴死,才會有那麼多的百姓湧進來。如今旱災的問題得到解決,比起流落他鄉,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回歸故里。

  溫若流與阿廉均不是江羱人士,又輕裝簡行,去哪裡都行,豈會安於滯留在這個小地方。最終,他們搭上了一支商隊的便車,一路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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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7: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鬼城屠雪

  七日以後,商隊離開了弁州的地界,踏入了隸州南邊的蒼茫山野之中,停在了一個驛站休息。

  這之後,他們將轉道向東,與溫若流三人想去的方向背道而馳。故而,雙方在驛站這兒正式分道揚鑣了。

  官道旁,烈日當空,站在陰涼處也汗流浹背,站在太陽底下曬一會兒能直接飛升,不宜上路。

  驛站的旁邊開了個小茶攤,掌櫃在竹林中支起了個數個涼棚,不僅賣茶點,還兜售涼粉,兩文一碗,冰爽可口。

  魔族人的腳步暫時沒蔓延到此處。而此處又是幾條官道的交叉之地,凡是離開江羱的人,基本都會來這兒歇歇腳。這小小的茶攤,生意火紅,食客絡繹不絕,座無虛席。後方的竹林中,更拴了不少馬匹、牛車。

  涼亭邊,小二賣力地將長椅擦了三遍,這才熱情地指座:「三位客官請。」

  簡禾將包袱往地上一扔,拎過茶壺,先灌了幾口涼水,這才癱在了桌面上,像是被曬化了。

  阿廉啐道:「你快往旁邊坐過去一點兒,把風都擋住了。」

  「不要,我已經累死了,死人動不了。」 簡禾趴著不想動,氣若遊絲道:「唉,你說,這個世界上,要是有一種法陣,是能將人瞬間送到十萬八千里遠的地方去的,那就好了,咻一下就到了。」

  阿廉呸了一聲:「別犯傻了,世界上哪會有這種東西,整天想些不實際的。」

  「嘿,這怎麼就是犯傻了呢?頂多叫異想天開。」簡禾來了點勁兒了:「我跟你們說,我家鄉那邊就有一種法陣,可以讓兩個相隔千山萬水的人說話、看見對方的樣子,神奇吧?」

  溫若流轉頭看她,若有所思道:「怎麼個『見』法?」

  簡禾嘻嘻道:「這個嘛,用來簡單,說來複雜,反正九州這兒肯定是做不到的。」

  阿廉半信半疑:「真有那麼神奇嗎?不會是你瞎編的吧。」

  「就是這麼神奇。不過,有一說一,我們那兒還沒有出現可以將人送到別的地方的法陣……算了,不跟你這種沒想像力的臭小孩聊天了。」簡禾換了個面趴下,道:「溫若流,我們之後要去哪裡啊?順著這條路走到底麼?」

  她所指的,是從這個茶攤延伸出去的多條岔路之中,最寬敞的那條。兩旁綠意森森,漫林碧透,望不見盡頭,也是車輪印子最多的一條路。剩餘的路,要麼窄如羊腸,要麼九曲十八彎,陰陰森森的,看上去就不安全。

  恰好這時,小二端著涼粉上來了,聞言,忍不住道:「這位客官,聽我一言,這條路可走不得喲。」

  三人同時轉頭,簡禾脫口道:「為什麼?」

  小二將毛巾掛到了肩上,道:「三位有所不知,沿著這條路走個四十多里,就該抵達隸州的屠雪城了。」

  簡禾心中一動。「屠雪」這個地名,總覺得有點兒耳熟,可這一時之間,她又想不起是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溫若流用瓷勺將涼粉劃成了碎塊,瓷勺與瓷碗相撞,叮叮聲的。他哼道:「略有耳聞。它怎麼了?」

  屠雪坐落在一片浩瀚煙波的湖澤邊上,雖然位置比較偏,百姓之多、規模之大,堪比隸州的首府,也是一座遠近聞名的大城。

  小二道:「就這三天,我們茶攤多出了不少從屠雪城中逃出來的百姓。」

  簡禾拎著衣領,扇了扇風,不以為意道:「這裡也有很多人是從江羱出來的啊。旱災結束後,流落在外的人回歸故里,不是很正常麼?」

  「小的剛開始也這麼以為的。後來才知道,這次逃出來的,都是屠雪城的原住民。」小二左右一瞥,壓低聲音道:「據說……屠雪城已經被占了,城中三分之二的百姓都跑了。」

  簡禾與溫若流均是一愣,對視一眼,瞬時明白了小二的意思。

  自魔族進入九州以來,隔三差五便攻城略池。而與仙門的各大勢力平起平坐、互不干涉略有不同,魔族人的靈力與血統息息相關,故而,存在著一支佔據統領地位的王族,牢牢淩駕於他們的頭頂,坐鎮在魔界之門的另一端。

  在這之下,才是各股魔族的勢力。他們既不協作,也不為敵,甚至很少往來。各憑本事地將人類的城池收入麾下、納作地盤,享用積攢了一城的金銀財寶、鮮肉美酒。誰也不知道自己所住的地方什麼時候會被看上。

  每逢魔族人入城,必有一番清洗。凡是試圖抵抗的散修,都會被魔族人當做豬狗、殺個片甲不留,甚至扔去餵魔獸。手無寸鐵的百姓,一般不會遭殃。

  但是,說實話,誰有膽子在魔族環伺的地方生活?比起留在城中被糟踐、被奴役、如履薄冰地活著,還不如趁早離開,天大地大,豈不瀟灑多了。

  不幸之中的不幸,這一次「看中」並接管了屠雪城的魔族人,據聞性情頗為殘暴。入城當日,便當眾斬下了九十九顆頭顱,美名「祭城」。其他人要是不屁滾尿流地捲舖蓋逃跑,才是有鬼呢。

  「手起刀落,喀嚓哢擦的,九十九顆頭被掛在了城門上,那是真真兒的血如雨下,人間地獄。」小二猶如說書人,說得繪聲繪色,頗有畫面感:「而剩下的部分,也沒有還回來,據聞是被拿去泡酒了。」

  簡禾聽得一陣惡寒。而身旁的溫若流卻是面無表情。

  此等世道,比這慘一百倍、陰暗一百倍的故事,他早就聽過無數次了,等小二說完,他才百無聊賴地擺擺手:「那繞開它不就行了。我問你,除它以外,還有沒有天黑前可以到的、適合落腳的地方。」

  「有!」小二指著通往屠雪城的那條路,道:「也是這條路,大概二十里後,會出現一條分岔路,特別好認,還有路標,左邊是通向屠雪的,行不通。你們就走右邊那條道,往前走個幾百米,上山去,就是……」

  這時候,背後有人道:「小二,添茶!」

  「來嘞!」小二回頭應了一聲,匆匆離開了。

  「喂喂喂,你話怎麼只說半截呢?!」簡禾支起了身子,險些打翻面前的瓷碗。可惜那小二已經溜得沒影了。

  前頭鋪墊說得興起,重點卻省略不說,這也太虎頭蛇尾了吧?

  簡禾悻悻坐回原位,道:「右邊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是什麼地方都沒差別,可以落腳就行。」溫若流將勺子扔回碗中,眯起眼睛,望瞭望天色,才道:「你吃飽沒?」

  「唔……快了快了。」簡禾捧起碗,囫圇吞棗地將最後的涼粉倒進口裡,一擦嘴道:「不過現在已經中午了,萬一我們在天黑前到不了落腳點,豈不是要睡在荒山了?不如乾脆等明天清晨才走吧。」

  就在他們說這話的時候,簡禾背後的不遠處,有兩三個身材瘦小、渾身髒兮兮的少年,視線正不斷往他們的包袱上打轉,頗為不懷好意。

  溫若流半點不避,沖他們森森一笑,抽出一手,跋扈而又輕柔地在懸於腰上的劍上輕輕一拍,威脅挑釁之意甚濃。

  這長劍是在幾天前,從那座破廟中搜出來的,並沒有用過幾次,但是掛在腰上,也能唬人。

  果不其然,對面的幾個少年這才看見他身上有武器,臉色微微一變,率先挪開了目光。

  溫若流這才收回目光,道:「留宿不妥。快點吃完,早點上路。」

  「我吃完了呀。反倒是你自己那碗,都沒吃完。」

  他的碗中還剩下半碗的黑涼粉。溫若流抱臂道:「不吃了,太苦。」

  簡禾撇嘴,嘟囔:「黑涼粉就是這個味道的啊,暴殄天物。」

  溫若流瞥了她一眼,忽然起了點壞心,將自己的碗往她的方向推去:「行啊,那你幫我吃完吧,別浪費。」

  「……」簡禾呆然:「啊?」

  「『啊』什麼。把嘴張那麼開,是想我餵你吃嗎?也行。」溫若流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好整以暇地捧起了碗,舀了一口涼粉,嗤嗤笑道:「來吧。」

  簡禾不可置信道:「我記得這些錢是我翻出來的吧?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兩文錢一碗的東西,阿廉都吃到第二碗了,你居然讓我吃你的口水?」

  「你這個人,現在聽我的話。你找到的錢,自然也歸我管。」溫若流戲謔道:「況且,這麼大反應做什麼,又不是第一次吃了。」

  簡禾愣了三秒,才意識到他指的是在破廟當晚,她已經間接地吃過他的……瞬間,她就像凳子上有東西紮她屁股,面紅耳赤地跳了起來:「你!」

  見狀,溫若流終於忍不住了,拍桌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笑得夠本了,他才勾了勾手指,輕而易舉地將意圖逃離的簡禾扯回了長凳上,樂不可支道:「行了,我又不會吃人,你站那麼遠幹什麼。」

  他從來都沒見過比她更有意思、更好玩的人。既容易上鉤,又容易讀懂,真是怎麼欺負都不夠。

  簡禾:「……」

  可惡啊啊啊,她恨這個屈辱的狗屁綁定功能!

  阿廉站在茶攤的廚房那邊吃完了涼粉,這時剛好回到原地,瞥見簡禾,他嚇了一跳:「發生什麼事了,你的臉怎麼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簡禾扭過頭,鬱悶道:「天氣太熱了。」

  在此稍作休憩,三人趁著時間早,提起包袱上路了。

  從這開始,便是一路的山路。崇山峻嶺,萬木崢嶸。官道修得寬平好走,大雨過後,林中空氣清新,彌漫著濕潤好聞的氣味,溫度比外面明顯要低,倒也不會很熱。

  偶爾,還能看見迎面走來、往江羱去的旅人。簡禾注意觀察過他們的衣著,都挺光鮮的,不像是流民,估計如那小二所言,大多都是從屠雪城中逃出來的百姓。

  三人走走停停,二十里的路,原該幾個小時就到了,無奈中途發生了些意料之外的事兒——阿廉鬧肚子了。

  這幾日的飲食本就不怎麼好,他又一下吃了幾碗涼粉,腹部絞痛,已經中途停下了兩次,跑到草堆中解決了。

  夏天的天黑得比其它季節都晚,等三人到達小二所說的那個分岔路時,已經是晚霞滿天,紅光豔豔,如紗如霧。樹林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樹冠的黑影靜悄悄地爬到了他們身上。晚風習習。

  據小二所言,在百米之遠,就有上山的路。抬頭朝高山上看去,隱隱可見燈火光芒。若沒猜錯,那兒應該是一處小山鎮。

  簡禾錘了錘自個兒的後背,歎道:「快到了,走了一天,終於可以休息了啊……」

  「哥哥,等一下。」阿廉捂住了肚子,面如土色道:「我又……」

  「看吧,我就說他堅持不到上山的。」簡禾有點幸災樂禍地道:「我看啊,你拉完這次,應該也拉不出什麼東西了,再拉就脫水了。」

  「不要笑他了。」溫若流道:「你去吧。」

  阿廉漲紅了臉,捂著肚子,左右看了看,往一處草叢後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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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7: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魔性神駒

  天還沒徹底暗下去,半人高的野草悉悉索索地搖晃著。

  人氣旺的地方,魑魅魍魎就少,相反亦然。安全起見,阿廉並沒有跑到多遠的地方去。要是有危險,叫一聲便是了。

  簡禾自問沒有觀賞探聽別人上廁所的雅興,遂背對著阿廉,掃了掃一塊矮石上的灰塵,坐了下來。溫若流站著,警戒著周圍的環境。

  簡禾抬頭,遙望著那隱沒在樹林中的那星星點點的光芒,道:「你說那會是個什麼地方?如果是個山鎮的話,怎麼也該有個客棧吧。不然那小二也不會咬定那邊可以落腳……咦?」

  溫若流低頭道:「怎麼了?」

  簡禾撐著膝蓋站了起來,道:「溫若流,你看那邊是不是有個……路碑?」

  那是一塊只有半人高的石頭,就離他們不到兩米,豎在了路邊,被重重的枯黃雜草掩埋住了,黑乎乎的很不顯眼,怪不得剛才沒發現。

  溫若流撥開垂落在上面的藤草,揚眉道:「潛龍山寺。」

  簡禾恍然大悟:「原來不是小鎮子,是座寺廟。」

  據他們一路所見,但凡是遭到破壞、淪落成流浪者落腳地的破廟,大多數是烏燈黑火的——一方面是避免光芒惹來魔獸,一方面也是因為只能生火堆,而沒有像樣的照明工具。

  這座潛龍山寺燈火通明,隔那麼遠都能看見光芒,十有八九是有山僧在裡面生活的。而山寺一般不會拒絕旅人借宿。怪不得那小二一口咬定這兒可以落腳。

  就在這時,潛龍山寺中忽然傳出了一陣悠遠的沉鳴,震人心魄,直抵幽冥,驚飛了無數鳥雀,亂撲著飛上天。

  山上山下距離甚為遙遠,但這聲音卻直接蓋過了四周的所有聲響,簡禾有種連牙關也在震顫的感覺。

  等了片晌,十餘下的鐘聲終於過去,回音緩緩平息下來。簡禾這才放在了堵耳的手,鬆了口氣,道:「既然有敲鐘聲,那這座寺廟肯定還好好地開著呢。」

  今晚終於不用睡在馬車上了,能在正常的床上睡個好覺,或許還能洗個澡。思及此,簡禾已經有點兒迫不及待了,回頭喚道:「阿廉,你行了沒有啊?」

  風聲蕭蕭,三米開外的草垛後,並沒有傳來回答的聲音。

  意識到了什麼,兩人一凜,齊齊飛撲向前。溫若流抽出了長劍,將半人高的草叢切斷。

  草葉飄落,火摺子一照,這樹下哪裡還有阿廉的蹤跡。連他背著的包袱也不見了!

  雖然一路上都與阿廉鬥嘴不斷,但在潛意識裡,簡禾一直將他看作是個需要保護的小孩子,更是把自己擺在了「監護人」的位置上。此刻居然因為鐘聲蓋耳,沒留意到他是什麼時候消失的,簡禾後悔萬分,轉頭道:「不會是遇到魔獸了吧?」

  溫若流沉吟了片晌,冷靜道:「不是。」

  簡禾略一思索,道:「也對,如果真的是魔獸把人叼走了,那麼大的一隻東西鑽到草叢中來,一定會被大面積地壓斷這些草。」

  這時,大概百米之遠的林間,忽然火光沖天,傳來了幾聲慘叫聲。溫若流當機立斷,道:「沒走遠,追!」

  兩人循著光源,直追到了發出火光的地方。那是一片樹林間的空地,比他們所在的地方要凹下去個幾米,隱隱傳來了人聲和微微的野獸呼吸聲。

  溫若流比了個「噓」的手勢,背靠在石頭上,悄無聲息地以手撩開了枝葉,回頭去看。簡禾也湊了上去。

  待看清林中的景象時,兩人的臉色唰地一變。

  林地之中,倒著兩具身首異處、被開膛破肚的男人屍首,衣衫簡陋。兩頭鼻孔噴著粗氣的魔獸,正垂著頭,津津有味地撕扯著血肉,讓人作嘔的腥膻味兒順風飄來,當真如同人間煉獄。

  另一邊,阿廉毫髮無損地倒在了一旁,額角浮現出一塊小小的淤青,估計是早就被打暈了。那包袱還掛在他的背上,沒被解下來。

  不過,被打暈了也好,起碼不用看見這麼血腥的場面。

  看見此情此景,簡禾也大概摹繪出了剛才發生了何事——兩個窮困顛倒的莽夫於夜間趕路,瞧見阿廉孤身一人蹲在草叢中,攜帶的包袱又鼓脹不已,遂生出了點謀財的心。只是,不遠處就站著溫若流和她,若是拖泥帶水,等鐘聲一停,阿廉大喊大叫,一定會惹來注意,便直接將人打暈了抱走。

  只可惜,古語有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還沒找到安全的地方瓜分財物,這兩人便遇上了魔獸,遭到分食。

  阿廉就趴在觸手可及的位置,可若想將他拉上來,幾乎不可能躲過兩頭食人魔獸的眼睛。簡禾手心滲出了汗水,以口型無聲地道:「怎麼辦?聲東擊西?」

  溫若流正欲說話,忽然餘光瞥見了些什麼,捏住簡禾手腕的力氣驟然加大,神情變得十分凝重。簡禾不解地轉頭看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就在和他們直線距離不到十米的地方,兩條瘦高的身影正沐浴著晚霞,從林中步出。這二人均著黑衣,瞳仁橙黃,無疑都是魔族人。

  由此可見,魔族人視人命如草芥,放縱麾下的魔獸四處捕食人類的這傳聞,並非空穴來風。

  兩頭魔獸將屍首上最嬌嫩的部位都吃得差不多了,徒留下滿地白骨。其中一個魔族人摸了摸下巴,嘻嘻道:「這小孩兒怎麼不餵?」

  另一人輕笑道:「餵什麼餵,帶回去。後日的祭城大典,主上不是還差一個……童子嗎?」

  「哈哈哈!還是你想得周到。我還以為齊了呢。」

  「沒辦法,主上也不是第一次心血來潮要辦這種事兒了。早在第一天下令不就好了。等到城裡的人拖家帶口地跑了一半以上,才想起來要堵城門,來得及嗎?後天備不齊人,還不是要怪罪我們。」

  一邊說,他的指尖彈出了一縷細長的魔氣,捲住了阿廉的腰,將人托到了半空中。就在他們即將轉身時,其中一人忽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直直地朝簡禾二人藏身的方向看來。

  簡禾手指蜷了蜷,暗驚:「不會吧?這都能看見?!」

  瞬間,他們二人躲藏著的那塊大石頭便被魔氣擊中,猛地炸開了一個小坑!

  尖銳的小石片迎面飛來,溫若流反應極快,摁住了簡禾的頭,兩人一同伏倒在地。生死一瞬,簡禾知道若這時候控制不住地發出了聲音,他們二人必死無疑,遂憑藉著最大的定力,硬生生地將短促的尖叫卡在了喉嚨裡。

  石片的棱角從溫若流的手背上劃過,恰好於指節根部處刮擦出了一道短而淺的血痕,暈出了一縷淺淺的血暈。溫若流的眉頭微微一蹙,陰鷙地咬住了牙關。

  山坡下,其中一個魔族人道:「怎麼了?一直看著那裡。」

  「沒什麼,總覺得有東西在盯著我們。」

  湊巧的是,他話才說完,草垛微微一晃,數隻黑鳥拍翅驚飛,落在了枝頭上,歪著頭疑惑地看著他們。它們的出現終於打消了底下兩人的疑慮。

  其中一人嬉笑道:「不就是幾隻鳥嘛。」

  「看來是我多心了。走吧。」

  待二人驅策魔獸、走得幾乎沒影兒了後,系統的提示音叮叮作響:「恭喜宿主抵達地圖之【屠雪】,觸發副本【拯救人質大作戰】,發放輔助道具:代步工具x1。」

  簡禾:「……」

  聽剛才那兩個魔族人的談話,就可以知道那傳聞中極其暴虐的新城主後天就要動手舉辦某種祭祀。再想想他斬下九十九顆頭顱祭城的累累前科,要是撈不出阿廉,他必定凶多吉少。

  現在時間不剩兩天了,從分叉口到屠雪起碼也有二十里路。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屠雪,他們還得打探出阿廉的所在地……若是步行過去,恐怕夠嗆。

  溫若流站在高處,凝目片刻,寒聲道:「他們是往屠雪城去了,我們追。」

  「別急,我們總不能走過去吧?」簡禾拍乾淨了身上的泥土,道:「怎麼也得找個坐騎。」

  彷彿聽見了她的召喚,林中傳來一聲長嘯,一匹神駿的馬撒開四蹄,從林間奔出,穩穩地在他們面前剎住了。

  溫若流不可思議地低頭:「你?!」

  「對,就是我。」簡禾拽住了韁繩,得意道:「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不早說過了嘛,我家鄉有祖傳算卦術,我算到了會有馬來接我們。神奇吧?」

  這馬還頗有靈性,臉拉得老長,斜睨了簡禾一眼,翻了個十分生動的白眼。

  溫若流:「……」

  趁著他懵,簡禾繼續蒙他,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別管那麼多了,此乃天無絕人之路、天送坐騎、天助我也,趕快追吧。」

  剛說完,這駿馬便吸了吸鼻子,一嘴熱氣朝她噴來。簡禾大驚,忙不迭跳開一步。

  溫若流及時地拽住了韁繩,低語了幾句,馬匹居然溫順了不少。這馬沒有腳蹬,他先一步翻身上馬,才出手拉簡禾道:「坐上來。」

  他的本意是讓簡禾坐到他身後去,誰知簡禾悉悉索索地抱著他的腿,嘿咻一下,便爬到了他的身前去,老老實實地縮成了一團,坐在了他握住韁繩的雙臂之間。

  那烏黑的髮旋兒就盡在眼前,剛才在花木青草中翻滾過,那馥鬱的花蕊被揉碎了,似乎也染了些許香氣到她白嫩的後頸上。溫若流望了須臾,方挪開了視線,道:「走了。」

  一得令,這馬兒立刻就摘下了它神駒的包袱,將它草泥馬的本質展現無遺,比磕了藥還亢奮,猶如射出的利劍,嗖一聲地朝著大路盡頭狂奔而去。雖然是追不上魔獸的速度,可也比普通的坐騎快得多了。

  簡禾被顛得七暈八素,口吐白沫,屁股好像都要裂成幾瓣了,神駒才終於賞臉地放慢速度,最終停在了一片水澤邊上。

  這會兒,太陽已經完全下了山了,晚霞餘暉消失殆盡。溫若流先一步下了馬,再將簡禾輕輕鬆鬆地拎了下來。神駒任務達成,再度撒開四足,一刻不停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溫若流修長的手指在唇前輕輕一點,簡禾點了點頭,他才回過身,撥開了眼前的枝葉。

  暗夜之中,出現了一片廣袤的水澤,水中偶有巨大的黑影呼嘯而過,想必是已有水生型的魔獸被豢養在其中了。

  水澤對岸,坐落著一座燈火輝煌的巨型城池,城樓猶如刀刻斧鑿,旌旗飄擺,魔氣橫生。青黑色的巨石豎立在水域旁,上刻「屠雪」兩個大字。

  比想像中要好一點兒,至少城牆上是乾乾淨淨的,沒有掛著九十九顆頭。

  系統還挺周到,將他們送到了與屠雪城隔湖對望的一片高地的小樹林中。遠遠望去,城門是開著的,然而,只見人進,不見人出。

  簡禾奇道:「他們不是要抓童子去祭城麼?不是人不夠還要去外面抓麼?我還以為城門一定會關著呢。」

  溫若流冷哼道:「若我沒猜錯,城中所有符合要求的童子,應該都被關住了。」敞開城門,不過是因為有恃無恐。

  簡禾道:「這樣更好,要是門關上了,我們豈不是得翻牆進去?」

  借著夜色,二人從湖邊摸索著,以低矮的林木為障礙物,悄無聲息地靠近了城門。在這裡能更清晰地看見,城牆之上果然有魔族人在把守。

  寥寥的入城者中,兩人都看見了人類。觀察了一會兒,就知道他們為何自投魔窟了——屠雪乃隸州的藥王之城,年老的名醫眾多。但凡進城的,幾乎都是家人在附近的山村患了急病,卻又找不到大夫,只能硬著頭皮,進去尋醫問疾了。

  簡禾一拍大腿,目光炯炯道:「我想到混進去的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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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7: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四章 霸道溫哥哥的病弱小嬌妻

  道理很簡單,要不是迫不得已,是沒有正常人會自願跑到一個極有可能將自己吞得骨頭也不剩的地方的。想要不惹魔族人的懷疑,那就得給自己想一個「自投羅網」的藉口,二字概之曰:裝病。

  問題是,裝什麼病才好?

  夜色之中,屠雪猶如一座輝煌的寶塔,湖水波光粼粼。簡禾兩人不敢靠得太近,藏身在了一簇草叢後。

  遠處,一名村夫攙著年邁的父親,背著籮筐,有些膽怯地往城門走去。有魔族人以長矛攔下了他們,不知盤問了些什麼,那村夫誠惶誠恐地低聲解釋了幾句,再將籮筐解了下來。兩個魔族上前,從裡面收繳出了一把短而鈍的小刀,這才放行。

  簡禾皺眉道:「要近距離盤問,還要收繳武器……有點麻煩。」

  要是遇到了眼睛毒辣的,他們又裝得不像,搞不好會交代在城門口。

  「那名村夫帶的是割草的小刀,所以收繳了武器後還可以放他進去。」溫若流將腰間的長劍解下,扔到了地上,道:「若換了是個佩劍的人,他們是絕無可能放進城中的,甚至會將武器折斷。」

  簡禾不解道:「因為擔心對方是修士?可是,不是所有佩劍的人都是修道的啊。」

  溫若流道:「佩劍者未必是修道者,而後者卻十有八九佩劍,剩餘一二佩刀。城中的散修在屠雪易主當天就都被趕盡殺絕了。好不容易才肅清殆盡,自然會嚴加把守城門,不放任何一條漏網之魚入內。」

  「好一招『寧可殺錯,絕不放過』。」簡禾托著下巴,道:「要是再狠點兒,收繳武器後將它折斷,那修士可就直接沒了半條命了……」

  溫若流揚眉道:「你說什麼?」

  簡禾一閃神,頓時驚醒。

  好險!差點忘了,「往武器裡注入一縷神魂,以增強威力」這種在後世人人皆知的法子,在如今的仙門中還沒有人試過。故而,就算將武器折斷,「盲眼、靈力大損」之類的危害也不會反噬到主人身上去。

  好在,她反應極快,不慌不忙地解釋道:「我是說,一把劍賣那麼貴,要是被折斷了,他們肯定心痛得沒了半條命。」

  溫若流點點頭,算是接受了她這個說法。

  「其實呢,我覺得他們按這樣的標準來攔人,還是太武斷了。」簡禾嘻嘻道:「要是哪天出現了一個舞著鋤頭的修士,豈不是會殺得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溫若流:「……」

  他的嘴角動了動,雖然壓抑住了嘴角上揚,但那絲笑意還是溢上了雙眼。

  餘光瞥見又有人靠近城門,簡禾適時地收起了嬉皮笑臉,道:「噓,快看,又有人來了。」

  這次進城的,是一個背著一個孩子的婦人。看身形,那孩子起碼也有個十一二歲了,卻佝僂成一團,虛軟無力地趴在那瘦小婦人的身上,還披了件外衣,戴著兜帽,遮得密不透風的。唯一露出來抱著婦人脖子的兩截手腕上,長滿了紅色的疹子。

  魔族與人族的疾病並不共通。有腹中的元丹護佑,魔族人幾乎不會生病,更不會被人類傳染,故而並沒有阻攔病人入城。但是,近距離看見這樣的疹子,正常人都會覺得噁心。遂連盤問也沒有,那魔族人就將這對母子放進去了。

  「看來他們不查這個。我有辦法了,你看。」簡禾在袖子中東摸摸西掏掏的,倒出了一個圓形的小盒。她飛快地拾了起來,用衣角擦了擦,這竟是一個頗為精緻的胭脂盒。

  溫若流愣了愣:「這是哪來的?」

  「哦,這個嘛,我們前不久不是坐了一支商隊的車離開江羱嘛,他們就是胭脂水粉的供貨商。為了給客人看成色,會額外帶著一些零散的胭脂盒,掌櫃的兒子隨手就送了一個給我唄。」

  「隨便送的,你也要?」

  「不要白不要,白送我的,我當然要。」簡禾朝上空拋了拋胭脂盒,道:「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我知道,你一定想是說我平時蓬頭垢面、衣服起球、從不塗脂抹粉,別人送給我了也是浪費。但是,只要是女孩子,見到這種胭脂水粉,肯定會喜歡的呀。反正,就算現在想退回去也來不及了。倒不如說,幸好我收了,現在才可以混進去……」

  「收不收隨便你。」溫若流像是有些不悅,擰開了頭,目視前方,冷然道:「不用跟我解釋,與我無關。」

  「好吧,不說就不說。」簡禾自討了個沒趣,心想:溫巨巨的臉還真是六月的天,說變就變。

  她低頭擰開了盒子,嗅到裡面微微甜膩的香氣,就又有點兒美滋滋了,指尖輕輕擠壓了一下,嫣紅色的胭脂就滲出了表面,染紅了手指。

  質地使然,若是畫在手背,在燈光下還是可以一眼分辨出來真假。畫到臉上,再以兜帽遮蓋,將臉藏在陰影中,估計是最好的辦法了。

  一切就緒後,簡禾麻溜地披上了外衣,將手縮進了衣袖中,戴上了兜帽。溫若流背起了她,深吸口氣後,朝著城門走去。

  隔了二十多米,鎮守城門的魔族人就已經看見了他們,以長矛攔住了去路。一個魔族的小卒快步跑近,質問道:「你們進城做什麼?」

  溫若流托了一下簡禾,鎮定地道:「帶我夫人看病。」

  「哦?又是看病的。看什麼病?」一邊說,那魔族小卒走近了他們。簡禾低咳了幾聲,作出一副怯生生地抬頭的模樣。近在咫尺地對視,兜帽的陰影之下,依稀可見一張佈滿了鮮紅色疹子的臉,十分可怖,堪比惡鬼。

  匆匆一瞥,她就像羞於讓人看見真容一樣,又將頭埋了下去。

  不久前才剛進去過一對母子,那小孩也是長滿了風疹,雖然不會傳染到自己,但是也噁心得夠嗆。那魔族人立刻就收回了掀起帽子看看的心思了,不客氣道:「你是做什麼的?身上沒有武器吧?」

  隔著一層衣衫阻擋,溫若流的聲音有點模糊:「我是村夫,沒有武器。我們可以進去了嗎?我夫人病得很重。」

  簡禾作出一副不勝病痛的嬌弱模樣,將身體壓在他後背上。明明現在正要闖進虎穴,可是她卻並沒有害怕的感覺,大概是因為有個大佬在前方替她擋住了所有的注意力吧。

  盤問了幾句,問不出什麼,那魔族人一揮手,道:「進去吧。」

  有驚無險地通過了城門以後,易主後的屠雪城內景觀終於落入了二人眼中。

  聽說屠雪城之建築最為清麗大氣,被魔族人接手後,它整個氛圍已經徹底變了,若非得找個詞來形容,那就是「妖裡妖氣」。

  街上已經見不到多少人類的身影了,華燈初上,魔氣四溢,相攜而行的妖豔魔族人不住地與之擦身而過。而沿街的民房、高牆宅邸則都是一副烏燈黑火的樣子。

  果然,有能耐拖家帶口逃跑的原住民都已經跑光了。為數不多的一些有燈光透出的房子,也都門窗緊閉。

  用於享樂的酒肆、花樓之中,已滿是談笑風生的魔族人的身影。

  小二早就撂擔子不幹了,掌櫃親自出來伺候,戰戰兢兢地從廚房端出了下酒菜——並非常見的佳餚,而是一碟碟切得十分薄透、還彌漫著血氣的腥味的生肉。

  溫若流站在街心,就猶如唐僧闖進了妖精洞。

  數不清的放肆目光流連在他的面上、喉結上,一直往下看,露骨地打量著。酒肆的二層,魔族的姑娘趴在欄杆上,「嘻嘻哈哈」地竊笑成一團,香得甜膩的脂粉氣飄灑下來。

  視人命為草芥是一回事,但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魔族人更不例外。這麼一個白皙俊美的紅衣人類少年出現在街上,簡直不被矚目都難。

  瞧他背了個看起來半死不活的人在走路,估計又是進來看病的。

  簡禾將眼睛悄悄露出來,知道已經進城了,不欲給他增加負擔,低聲道:「好了,放我下來吧。」

  感覺到滿街露骨的打量,溫若流又將她朝上托了托,背得更穩了些,道:「不要動。」

  簡禾小小地「嗯」了一聲。溫若流面無表情地逆著人流往前走,直至走到了一條黑乎乎的長巷前才停下。這裡是屠雪的城民居住的區域,沒有什麼享樂的地方,所以沒有多少魔族人願意來這裡。

  警惕地環顧一周,確認沒有人了,溫若流將簡禾放了下地。

  大概因為人都搬走了,偌大的一條巷子,竟然連一盞燈也沒有。只有一間掛著藥字旗的醫館還漏出了些許燈光。

  溫若流倚在了牆上,揉了揉手腕,道:「方才一路走來,一個人類也沒見到。」

  簡禾道:「正常。就算讓你碰著了又如何?大家都是進來看病的,肯定不敢惹事,也不會比我們知道的多多少。我覺得,在外面晃下去是打聽不到消息的,我們應該找本地的人幫手。」

  「比如?」

  簡禾遙遙指著那家醫館,肯定道:「那裡。」

  最適合打探消息的茶館酒肆之類的地方,也已經是魔族人的天下,去了就是找死。剛才沿路走來那一溜煙民居就更不用指望。姑且就從這小小的醫館入手吧。

  簡禾擦掉了臉上的胭脂水粉,戴回兜帽。溫若流撩開了簾子,藥堂之中,滿牆都是一格格的小藥櫃,中草藥的清香飄逸在空氣中。不見大夫,櫃檯後坐了個瘦巴巴的少年。一旁的角落中,還站著兩個瘦高的人,估計是來撿藥的客人,二人正低聲在與一個蹲在地上稱藥的夥計說話。

  坐在櫃檯後那睡眼惺忪的少年聽見大門上的銅鈴震動,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道:「兩位是看病還是撿藥?」

  簡禾道:「都不是。你們掌櫃在何處?」

  少年撓撓頭道:「我爹就是這兒的大夫和掌櫃,但是因為城中只剩我們一家還開門的藥鋪了,他今日中午出發去了城西看診,得明日下午才回來。請問兩位是?」

  溫若流攬住了簡禾的肩,直截了當道:「最近屠雪城中,有沒有小童失蹤?」

  少年的臉色微變,不知聯想到了什麼,嫌惡和畏懼於臉上一閃而過:「你們問這個做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找錯人了!」

  簡禾誠懇道:「你放心,我們不是壞人,你就回答我們幾個問題。結束後,你不說,我不說,出了這個門就當沒見過彼此……」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兩位,你們的確找錯人了。」

  溫若流一凜,簡禾也回過頭去。原來是剛才站在角落的那兩個瘦高的人不知何時已經聚了過來。

  打了個照面,才發現這兩人與溫若流年齡相仿。左側那人一襲青衣,挑眉杏眼,頗為陰柔。右側那人相貌雖然英俊,卻帶著一股不加修飾的粗獷感,一看便脾氣不好。

  溫若流抱臂,眯起眼睛道:「你們是誰?」

  「換個地方說話吧。實不相瞞,我們並非有意偷聽,但是,那位夥計的聲音太大了。」步出了醫館的門,迎風招展的小旗子下,青衣人抿嘴一笑,拱手道:「如果沒料錯,我們大概是為同一件事而來屠雪城的。在下沈長虹。身邊這位兄台是我今日在城門口結識的,他叫……」

  「不用搞得那麼文縐縐的。」那粗獷的少年豪氣地一揮手,道:「老子叫鄔焱!三個火的那個焱。」

  簡禾:「……」

  這兩名字一入耳,她「噗」地一聲,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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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7: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再見!」

  千仞宮的沈長虹,赤雲宗的鄔焱,分屬仙魔大戰的另外幾大勢力,是五年以後要與溫若流並肩作戰,一同在剿魔大軍中大放異彩的人物之一。

  同時,也是《仙途》之中為數不多的、可以開通戀愛線路的攻略角色之一,在地位上,與溫若流是平起平坐的。

  簡禾:「……」

  哦豁!人生何處不相逢,這是何等的猿糞。她原本一直以為溫若流、沈長虹、鄔焱這些大佬,在剿魔大軍成立以前,應該是幾條互不相干的平行線,原來他們在這個時候就已經見過面了嗎?!

  這種抱了一條大腿還不止,上天又將兩根粗壯的大腿送上門來的感覺,實在是讓她受!寵!若!驚!啊!

  溫若流也報上了二人的名字。只是他生性多疑,光憑沈長虹的一面之詞,尚不足以讓他信任沈鄔兩人。

  拄在人家的醫館門口談大計,終究不太合適,在簡禾的提議下,大家決定換個地方談話。

  最終,四人止步在了一條穿過屠雪城的長河邊。河上橫跨著一座石頭拱橋。深夜時分,無燈無光,空無一人,唯有流水潺潺聲。

  簡禾道:「我看就這裡吧。」

  她與溫若流在階梯上坐下。沈長虹與鄔焱則因是臨時組的隊,彼此不太熟悉,坐得靠遠了點兒。

  一番介紹,他們才知道,原來沈長虹與鄔焱此時都尚未加入任何派系。沈長虹的家鄉遭到魔族人的侵佔,在離鄉的途中,遇上了罕見的山洪暴發,將大部隊沖散了。活著的人不過寥寥。大多數人都有親人相伴,只有一對兄妹,父母都被埋在了泥中,沈長虹於心不忍,就將這兩個拖油瓶帶在了身邊。

  昨日,他去林中揀些柴火,回來之後,恰好撞見了與阿廉被抓時極其相似的場景——這對兄妹被魔族人弄暈捲走了。偷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沈長虹一路追到了屠雪城。

  鄔焱則稱自己小時候有個關係很好的玩伴,幾年前離鄉了,不知道加入了一個什麼仙門宗派,聽說現在混得挺好。前不久,玩伴寄了封信給他,拉攏他加入到自己所在的宗派中。

  鄔焱既無父母需要贍養,也還沒有成家立室,無牽無掛,收到信後,一拍大腿,就決定動身去找那位玩伴了。

  天大地大,第一次出遠門,鄔焱並不著急過去,打算先在目的地周邊遊歷幾個月。晃晃蕩蕩地,他恰好跑到了屠雪城附近。

  這座正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古城,他卻想到自己從來沒近距離見過魔族人,特別好奇,打算進去「闖蕩見識」一下。一來二去,與沈長虹相識了。

  聽聞了「童子祭城」的傳聞後,鄔焱絕無可能袖手旁觀,遂與沈長虹結成了暫時的聯盟,一同在城中打探消息。

  簡禾:「……」

  她嘴角一抽,汗水狂流。

  槽點太多,竟一時之間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吐怎麼破?

  明知道是魔窟,自己又沒有武器,還要進來「見識、闖蕩」,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好奇心作祟,純粹是神經太粗了吧?!

  而且,越是回想他這個「千里尋友」的故事,就越覺得耳熟能詳。簡禾思索一陣,試探道:「打斷一下,鄔兄,你那個加入宗派後,混得特別好的童年玩伴,是不是叫做——謝子堯?」

  鄔焱虎軀一震,驚道:「你怎麼知道的?!」

  簡禾扶額。

  怎麼知道的?

  誰讓你們兩個都是赤雲宗的名人呢,根據大佬的朋友一般也是大佬的定理來推斷,不猜謝子堯,還能猜誰?

  只可惜這話不能直說,簡禾高深莫測地一笑:「剛才不是說了嘛,我懂一些算卦術,算出來的。」

  「真的這麼神奇?」鄔焱身子前傾,興致勃勃道:「那你可以算算我和我好友誰比較高嗎?」

  「鄔兄,別鬧了。先談正事。」沈長虹輕咳一聲,道:「既然二位也是為了尋找弟弟而來的,我想我們可以互相合作,在明天傍晚之前,將更多的小童救出去。」

  溫若流道:「你有什麼想法,說吧。」

  「我比三位都早來一日,探聽到了一些消息。」沈長虹指著東北方的天空,道:「你們看那邊,有沒有看見一座朱紅色的塔樓?」

  三人轉頭。簡禾點點頭道:「看見了,那裡怎麼了?」

  沈長虹道:「那座朱紅色的塔樓,下邊還連著一座五層高,像是堡壘一樣的建築。我打聽過,在最開始,那是一座監牢,廢棄了十多年後,被屠雪城的一個藥商接手,翻修改建成了自己的府邸。當然,如今已再度易主,魔族人的頭兒便是住在那裡面的。」

  簡禾一點就通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小童很可能關在監牢的舊址中?」

  沈長虹道:「這只是其中之一的猜測。其二便是,你們聽說過魔族人在城門前斬下了九十九顆頭顱祭城的傳聞嗎?聽說他們有專門的方位和地點來祭祀。所以,並不排除他們會將小童們都關到祭祀場所附近。」

  鄔焱總算聽懂了,疑道:「這兩個地方彼此相隔很遠嗎?」

  「很遠,幾乎是在一東一北。算上潛入和救援的時間,我們要麼就分頭行動,要麼只能挑一個地方去。」沈長虹道:「說實話,我覺得每兩人潛入一個地方,人數太少,太冒險了。」

  鄔焱道:「那你們覺得,這些小孩更有可能被藏在哪個地方?」

  「朱塔下的地牢中。」溫若流凝望著烏青色的天空,須臾,道:「魔族人進入屠雪城不過幾天時間,一直忙著在清理城中的散修,應該沒有閒暇去修築新的關押建築。正好就有個監牢舊址,何不物盡其用?」

  「我也是這麼想的。」簡禾撓撓下巴,道:「但是,我覺得吧,我們還是得分開行動。萬一他們將小孩子分到兩個地方關押了呢?還是要去看一眼才安心。」

  不知不覺中,「只救阿廉一人」的計劃,便演變成了「將所有無辜的小孩都帶走」了。

  溫若流側首,看了她一眼,道:「我也有此意。」

  鄔焱躍躍欲試地搓了搓手,道:「那怎麼分配?」

  「朱塔那邊必須有一個姑娘去。」沈長虹道:「在魔族人進來以後,在屠雪之中招收過奴僕,不少人類的姑娘都在裡面打雜。如果由簡姑娘混進去,不會惹人懷疑。要是遇上了危險,也比較容易躲藏。」

  鄔焱道:「那就這麼決定了。我跟沈長虹一起去祭祀的場所那邊看看,你們去朱塔那邊。要是哪邊撲空了,就馬上趕到另一個地方去支援對方。」

  這個計劃,其實是在無可奈何之下的一次趕鴨子上架。就連「如何逃跑」都沒想好,就必須與時間賽跑,爭分奪秒地去救人。若是給他們更多時間,或許能想出更周到的法子,不像現在,全憑一股少年意氣去插手此事。

  四人分道揚鑣。雖然沒有屠雪城的地圖,但是那座朱塔幾乎是全城最高的建築,只要一直看著它,朝著它走,就不會迷路。

  魔族人晝伏夜出,夜生活豐富,他們這一路走去,兩旁的酒肆徹夜不熄燈。直到天亮,魔族人才會漸漸回房休息。所以,與「天黑好行事」完全相反,等太陽升到最高的時候,恰好就是對方最睏倦、警惕性最低的時刻。

  天光微微發亮,華麗恢弘的朱色古樓佇立在雲影之下,比從遠處看要巨大得多,儼如一座匍匐在地的龐然巨物,頗為陰森。

  簡禾與溫若流藏在了牆根的陰影之下,抬頭朝上看。層疊的走廊上,見不到任何魔族人的身影,估計都進房睡回籠覺了。趁此機會,兩人靠近了牆邊,以石子試探,發現這牆上並沒有布下結界,一翻牆就進去了。

  這兒是個後院,種滿了帶刺的、色彩鮮豔的植物。溫若流敏捷落地,簡禾則差點摔趴在那上面,被溫若流接住了。

  忽然,聽見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溫若流眼底詭光一現,將簡禾攬住,兩人一同滾進了一株植物的後方。

  走廊上,好幾個穿著布衣的人類少女正捧著木盆走過,盆中還裝了不少沒洗乾淨的衣裳。出人意料的是,她們並沒有統一衣著,都是各穿各的衣服。

  簡禾大喜——這就可以省下了「打暈、扒衣服」這一步,走在府中也沒人會懷疑了。

  不過想想也是,於魔族人而言,「人類」這個族群,便是奴僕身份的最佳證明,根本不需要用衣服來特意隔開彼此。

  院子的角落中就放著一個木盆,連偽裝工具也有了。現在唯一的麻煩就是,她與溫若流還綁在一塊,無法分開。這樣豈不是意味著溫若流得偽裝成女……咦?

  簡禾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已經與自己分開了一米多的溫若流,沒有感到束縛力,訝然道:「我們的束縛……是解開了嗎?」

  居然這麼巧?在最需要解綁的時候就分開了,比預計時間還要早上幾天。

  近三個月的時間,都與她形影不離地黏著,驟然沒了身邊的溫度,一時之間竟有點不習慣。溫若流活動了一下手腕,道:「看來是的。」

  「那就正好了。」簡禾抓緊時機,滾了過去,拾起了角落的那個木盆。

  說那遲那時快,走廊的盡頭竟然又走出了一人。這回出來的是個魔族男人,一看到簡禾,他就鬆了口氣,道:「你們都跑去哪了,要找人的時候,就一個二個地都消失了!找你們回來都是白吃飯的嗎?」

  溫若流眯起眼睛,猶豫半秒,閃身藏在了山石後。

  簡禾捧著木盆,結結巴巴道:「我、我洗衣服啊。」

  那魔族男人奪過了她的木盆,催促道:「不用洗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讓你做,跟我來。」

  簡禾默默地咽下了一口血,心想:「不是那麼倒黴吧?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雖然頗為不安,可當著這魔族人的面,她又不敢表露出來,只能朝溫若流扔去一個求助的眼神,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金大腿。

  這魔族人帶著她一路朝上走,來到了最高的一層。

  簡禾的不安感越發深重,小聲問道:「請問我一會兒要做些什麼?」

  這魔族人沒有理會她。

  簡禾吃了閉門羹,閉嘴思索起脫身的辦法。

  兩人在在一扇高大而華麗的木門前停下,那裡已經站了一個人類的姑娘了,低著頭,絞著手。魔族男人命令道:「你們兩個進去裡面,一柱香時間內,將房間打掃乾淨。」

  簡禾恍然大悟。

  原來是叫她上來打掃房間的?那還好一點。

  「還愣著幹什麼,快點進去!」那魔族人掌風一起,簡禾和那陌生的姑娘被隔空推了一把,猛地撞進了兩扇門之中。

  才剛站定,後方就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兩扇門在背後關上了。

  簡禾揉了揉後背,環顧了一周,嘖嘖稱奇。

  這是一個寬敞且奢靡的房間,將全層的幾個房間打通成一間,珠寶琉璃堆疊成山。垂滿了曖昧的暗紅色的紗帳,熏香嫋嫋,地上還鋪著軟綿綿的墊子。美中不足的是,空氣中好似彌漫著一股有些怪異的氣味,濃郁的酒氣中,夾雜著一絲有點兒像是腐壞了許久的肉類味道,又有點兒酸氣,竟然連熏香味也沒蓋住這股異味。

  唉,雖然打掃不是什麼危險的事情,但是,被抓到了這麼一個隱蔽的地方來,等一下怎麼跟溫若流匯合?

  簡禾愁眉苦臉,長長地一歎,轉過了頭,這才發現跟自己一同進來的那姑娘,似乎在微微顫抖著。

  簡禾一開始以為她生病了,遂繞到了她面前去,疑道:「你怎麼一直在抖?沒事吧?等等,你在哭?」

  這小姑娘清秀的臉龐上爬滿了恐懼的淚水,哆哆嗦嗦地看著她。

  「……」簡禾:「你哭什麼?」

  她不說話還好,一搭話,這小姑娘便啜泣了一聲,死死地拽住了簡禾的手腕,好似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抖著道:「我還不想死,我想離開這裡,你能不能幫幫我?」

  「你先冷靜一下。」簡禾預感到她會說些什麼重要的事情,將人拽到了一個角落裡,蹲下來,輕聲道:「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小儷。」

  「好,小儷,你不用緊張。」簡禾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皺眉道:「你方才說,『不想死』是什麼意思?」

  小儷哭著搖頭,顛三倒四地道:「我真的不想死,我想出去見我的爹娘,求你幫幫我,我想走……」

  簡禾抽出手去,嘗試著推了推那兩扇大門,發現它從外面被鎖住了,只好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道:「你也看到了,現在我們都出不去。你先別哭了,哭有什麼用?說吧,到底怎麼回事?你不說我也沒法幫你。」

  小儷啜泣了一下,顫聲道:「凡是進到這裡的人,沒一個活著出去的。你知道剛才那人讓我們打掃的是什麼東西嗎?」

  簡禾怔了怔。

  「還有……」

  「噓。」簡禾忽然警覺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低聲道:「聽。」

  原本寂靜無聲的房間中,此刻竟遠遠地傳來了一陣足音……和粗重的喘息聲。

  小儷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兩眼發直地瞪著簡禾後面。

  不祥的預感氤氳在心頭,簡禾汗毛倒豎,緩緩地回過頭去。

  紗帳被風吹起,露出了後殿的地毯上零落的人肉。有部分大概是被囫圇吞下去的,還沒來得及將衣服脫下,可以明顯看出,那是妙齡少女的裙裳。

  一頭巨大而兇惡的魔獸正搖搖晃晃地靠近了他們,呼出的鼻息滿是酒氣。

  簡禾咽了口唾沫,渾身炸起了一片悚然的麻意。

  這不是魔獸,而是一個喝醉了的魔族人的獸形!

  將小儷剛才零零碎碎的話回憶一遍,簡禾算是明白了——這裡,估計就是那個侵佔了屠雪城的魔族頭兒的住所。

  魔族人喜食生肉是不假,但是從沒聽說過會吃人。簡禾萬萬沒想到,這個傢伙身為魔族人,居然有著喜歡飲人血、食人肉的兇殘癖好。

  怪不得他喜歡搞那麼多的祭祀,原來本人也如此變態。

  看他幻化為獸形時的體型,可以判斷出他的靈氣不會太強,應該只是個剛成年不久的魔族人,卻能召動那麼多的成年魔族人為他賣命……

  難怪都說魔族人是血統為上的,這應該是某個上位家族的小主子吧。

  她們是被送進來清掃他吃剩的人肉殘渣的。一旦對方興致來了,她們兩個便會成為他新的盆中餐……現在門也鎖上了,難怪小儷說從來都沒有人活著出去過!

  不過,他現在走路搖搖晃晃的,顯然是喝醉了酒,視線有點模糊。再加上,這室內的雜七雜八的味道太重了,完全可以將她們兩個的氣味掩蓋住。如果躲起來,他未必就能發現她們。

  簡禾勉強冷靜下來,可她身後的小儷卻好似已經不堪重負了,猛地推開了她,尖叫一聲,發狂地朝窗戶跑去:「我不要啊啊啊啊啊!」

  「喂!別去!」簡禾著急地撲上前去,只可惜沒能拽住她。

  小儷一動,對方那雙渾濁的眼珠瞬間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那廂,她不管不顧地跨出了窗臺,縱身一躍。與此同時,一根長舌卻沖她而去,將她的脖子活生生地纏住了,從外面拖了回來。

  簡禾臉色慘白地趴在地上,清晰地聽見了舌頭越纏越緊的聲音,最後,便是「喀拉」一聲,喉骨斷裂的脆響。

  小儷的頭歪到了一邊,再無聲息。

  簡禾的心臟快從喉嚨跳出來了。瞥見旁邊有張厚重的木桌,趁著那東西背對著她,一個側身,滾了進去。

  這桌子上鋪著一張厚布,質感垂墜,卻不夠長,並沒有碰到地面,還獨留下了大概兩公分的長度。

  躲在這裡,雖然一時脫離了危險,可也煎熬到了極點。好在,經歷過【屍女】和【石像鬼】兩個副本後,簡禾覺得自己的心臟已經比以前強大得多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那東西終於將小儷吃掉了,眼珠子緩慢地轉了轉,嗅到了空氣中有一陣若有似無的陌生味道。

  這甜絲絲的味道混雜在了滿室的異味之中,找不到源頭。

  簡禾膽戰心驚地捂住了嘴巴,不敢呼吸。

  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了,那東西正在厚重的木台前徘徊。布簾與地面的空隙間,露出了一雙黑漆漆的獸爪,彎長的指甲輕輕地搔刮著地面。只要再往裡面伸進一些,便能將她勾出去了。

  好在,老天爺這次眷顧了她。那東西徘徊了半天,也沒嗅出點兒什麼來,吐出了口渾濁的酒氣,慢慢地轉過了身。

  剛要鬆一口氣,簡禾就聽見那兩扇門被人推開了。一個跋扈的女聲在外面響起:「閻生,我找了你半天了……你這兒什麼味道這麼大?」

  黑色的巨獸喉嚨咕嚕了一聲,發出了一個醉醺醺的、有些低啞的聲音:「……姐姐,你怎麼今天回來了?」

  簡禾大氣都不敢出,卻也想知道來者何人,悄悄地俯下身去,從她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對方的靴子和一截衣袍。

  正因為這個俯身的動作,簡禾才發現木桌另一邊的地面上,堆著一攤換下來的衣裳。淩亂的衣裳堆中,似乎有個金色的東西閃了閃。

  辨認出了那是何物,簡禾眼前一亮,躡手躡腳地摸了過去,偷偷摸摸地將它拽了過來。為求保險,還將這冷冰冰的東西藏到了裡衣的口袋裡。

  與那叫閻生的魔族人對峙片晌,女聲陡然轉厲:「你今天是不是又吃人了?我說了多少遍,繼續吃人肉你會發瘋的,你怎麼就是不聽!」

  須臾,簡禾聽見他怪異地笑了兩聲:「要是能忍得住,我肯定聽你的。我這不是忍不住嘛。」

  「夠了。」那女聲不悅道:「我是來通知你,祭城的事你自己看著辦,我有事要離開幾天。趕快收拾好你自己,把酒氣都去去,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閻生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空氣中魔氣暴漲,掀動桌布,簡禾微驚,連忙縮到了陰影之中,才沒有被看見。

  巨大的魔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瘦長的小腿。他的姐姐一揮手,立即有兩個侍從習以為常地扶住了他,往殿內走去,伺候他在床上躺下後,這才退了出去。

  閻生的姐姐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本來也要離開了,卻忽然間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她轉頭,望向了屏風旁的那張桃木桌子,皺起了眉,緩步走近,眼見就要伸手將眼前的布簾掀開。

  忽然,外面的走廊傳來了兩聲怪異的「咚咚」響聲。閻生的姐姐冷喝道:「誰在外面?!」瞬間收手,追了出去。

  木門重重合上,一室重歸寂靜。

  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簡禾腿軟地跌坐在地。

  忽然,眼前的布簾被人掀開了,近在咫尺下,她與一雙清亮如寒星的灰色眸子對視。

  溫若流比了個「噓」的手勢,無聲地鑽入了桌子底下。

  簡禾微微發抖,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裳,深呼吸了幾次,才平靜了下來。溫若流小心翼翼地等了一會兒,確認閻生已經熟睡後,這才拉著簡禾無聲地爬出了窗臺。

  原來這窗臺外面是有可以落腳的地方的,還挺寬的。飛簷走壁踩著瓦片,他們從另一個陽臺爬回了屋中,避開了人群,飛快地下了一樓,藏回了花園的草叢後。簡禾這才有詢問的時間。

  原來,就在剛才她被人帶走以後,溫若流隔得遠遠地尾隨在後。走到高處時,他意外地看見了一樓的走廊那兒,有人提著兩個小童往宅邸深處走去,遠遠地辨認了地牢的入口方向。

  隨後,聽見了室內的異響,他躍上了屋頂,從窗戶那邊進去了。

  「那麼,剛才聲東擊西的人是你嗎?你是怎麼弄出那樣的聲音的?」

  溫若流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隔空擊碎了一塊石頭裝飾。」

  自從簡禾說過直接攫取靈氣會危害生命後,他就再也沒有用過了。剛才情急之下,只能破例。

  「謝謝你。我覺得自己已經欠了你好多恩情了,做牛做馬都還不了。」簡禾說完,話鋒一轉,道:「不過,有件事,我們現在就可以做了。」

  溫若流驚訝道:「什麼事?」

  簡禾半跪起來,二話不說,便開始豪放地解起了衣服:「你等著吧,我有個好東西給你看。」

  「……」溫若流罕見地呆愣了半秒,耳根倏然爬上了一點紅暈,不可置信道:「你……」

  結果,他「你」了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簡禾將外衣解鬆了,將手探進自己裡衣中,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溫若流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啞聲道:「你……非要這麼急嗎?非要現在嗎?」

  簡禾道:「廢話了。難道你不急嗎?別浪費時間了!」

  剛才動得太厲害,那東西滑出了口袋,貼著肉亂竄。摸了半晌,她的指尖終於觸到了那幾枚神出鬼沒的小鐵片,遂將它拎了出來,喜滋滋道:「找到了,你快看,好東西來了!」

  她手上的,赫然是一串叮叮噹噹的鑰匙。

  溫若流:「…………」

  「我剛才在上面那個房間裡摸到的。我猜,這兒的監牢十有八九都是用鑰匙開門的,這裡面搞不好會有地牢的鑰匙。」簡禾邀功地甩了甩鑰匙串,忽然一頓,縮了縮脖子,道:「你瞪我幹什麼?」

  「你……」溫若流惡狠狠道:「你想讓我看的東西就是它?!」

  簡禾莫名其妙道:「對呀,不然呢?」

  「……」溫若流閉眼,他這一輩子從來都此刻這麼難堪過,站起身來,咬牙切齒道:「什麼也沒有。走吧。」

  兩人躡手躡腳地摸到了牢門的入口,周圍竟然一個人也沒有。這串鑰匙的圈兒不大,卻串了足足十多條。溫若流看風,簡禾蹲在門口,一條條地試著。忙活了許久,終於聽見了「哢噠」的一聲鎖頭彈開的聲音!

  兩人鑽入了門內。這門是在外面用鏈條鎖上的,他們只能將門虛掩。順著彎彎曲曲的石階直下,終於抵達了底層。這是一條十分寬敞的長廊,相當陰冷。連排的牢房都是空的,故而,他們輕而易舉便看見了盡頭最大的牢室中,坐了一堆軟綿綿的小童子。

  這些小孩兒,大的和阿廉差不多,都有十一二歲了。小的則還是吮手指的年紀,還要人哄,一個個哭成了淚包。

  阿廉大概這一天一夜都沒休息好,眼睛下有點兒發青,卻還是耐心地哄著兩個扒著他手臂的小孩兒,肅然道:「不是早就說過了麼?我哥哥他特別了不起,他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簡禾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大叫道:「阿廉!」

  眾多小豆丁看見了黑暗中出現了兩條人影,第一反應是嚇得哇哇大哭,阿廉面上的喜色極為明顯,一下子跳了起來,抓住鐵杆,激動道:「哥哥!我在這裡!你們都別哭了,快看!我哥哥已經來了,都看見了嗎?!」

  看見他毫髮無損,溫若流的臉色也比一開始和緩了很多,隔著鐵枝揉了揉他的頭,歎道:「沒事就好。」

  閒話少說,簡禾蹲在地上,掏出了鑰匙,又一次開始開鎖。試了不到兩根,阿廉的表情忽然一變,抖著手指著他們身後,驚恐萬狀地道:「哥哥小心!」

  簡禾與溫若流一凜,同時回頭,只見那地牢的盡頭,不知何時,已經爬出了一頭虎視眈眈的魔獸。恐怕是養來守牢門的!

  溫若流喝道:「繼續開鎖,別管。」

  簡禾大驚失色,卯足了勁兒,手心沁滿了冷汗,險些握不住鑰匙。關鍵時刻,鎖頭鬆開,兩人同時飛撲進去,用力頂上了門。

  萬幸的是,這門是朝外面開的。否則,饒是溫若流的力氣再驚人,肯定也挨不住一頭如此巨型的魔獸的撞擊。魔獸咬不到他們,使勁地撞擊著鐵門,筆直的鐵枝條條蹦出,已開始變形了。

  三十多個小豆丁已經將簡禾與溫若流當做是唯一的依靠了,含著熱淚,一個疊一個地抱住兩人的腰。

  就在這時,後方傳來了一聲怒吼:「快閃開!」

  溫若流眼疾手快,將簡禾撲倒在地。一群軟綿綿的小孩兒被擠到了牆邊去。

  一桶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液體倒在了那魔獸的背上,「颯」一聲,上空爆出了一陣金紅色的火光。那頭魔獸被火點著,痛苦地嘶吼了一聲,滾到了一旁。

  沈長虹飛快地拉開了牢門,快速掃了一圈,看見了那對跟著自己的兄妹也在,大鬆了一口氣,催促道:「快出來,別擠,跟著我們走!」

  簡禾摔得眼冒金星,晃了晃頭,將所有的小豆丁推出去,問道:「你們那邊沒有找到小孩子嗎?」

  「沒有,所以我們立刻就往回趕了。看見地牢的門沒有關,就猜測你們應該是下來了。」

  鄔焱是最後一個跑的,扔開了桶,哈哈大笑道:「真他娘的帶勁!」

  溫若流正憋著一股氣沒處撒,聞言罵道:「帶你娘的勁!就這麼潑過來,燒到人怎麼辦?!」

  鄔焱不服氣道:「第一次放火,沒控制好力度不行嗎?!」

  「你們兩個……」簡禾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道:「能不能……別在逃命的時候……說話,我聽著好累啊……」

  一行人奔到了原本的入口處,卻發現門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那邊廂,那頭渾身浴火的魔獸已經忍痛追到了樓道口,擺出了一副要與他們同歸於盡的模樣。

  溫若流咧了咧嘴,咒駡了一聲,將簡禾擋在了身後。沈長虹與鄔焱的臉色亦是十分難看。

  簡禾倒退了一步,手不小心在牆上的燈架上一摸,竟然不小心旋動了它,旁邊的石牆上開啟了一道暗門。

  「這是什麼?」

  「別管了,快進去吧!總比被咬死好。」

  沈長虹第一個跳了進去,道:「這裡安全,不算高,大家都跳進來吧!」

  小孩兒魚貫而入,被沈長虹抬手接住。鄔焱腋下夾著兩個豆丁,最後一個跨入其中,回頭道:「喂,簡姑娘,你還不進來?!」

  阿廉也從洞口冒出頭來,急切地道:「哥哥!還有你這個女人!快進來啊!」

  簡禾道:「不行!這個暗門好像是手動的,如果我不扶著這個開關,它就會關上!我得最後一個進去!」

  說那遲那時快,那頭魔獸已經跑到了跟前。簡禾眼前一花,感覺到自己的腰部被人勒住了,手鬆脫開來。暗門極速下落,搶在了最後的間隙,溫若流將她推到了裡面去,一隻腿卻被魔獸的利齒狠狠地貫穿了。

  溫若流痛哼一聲,伸出另一條腿,狠狠地踹了它的鼻子幾下,終於將腿拉了出來。

  「轟」一聲巨響,暗門徹底關上了。

  這還不是結束,他們幾人才剛鬆一口氣,就同時感覺到屁股下一空,驟然下落,霎時墜入了一條長長的滑道之中,不知滾到了什麼地方,簡禾撞到了溫若流,發現他們已經停住了。

  驚魂未定地爬起身來,身邊已經不見了沈長虹、鄔焱以及那群小豆丁了,只剩下了溫若流和阿廉,簡禾問道:「他們人呢?」

  阿廉道:「我剛才看到,滑到中間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岔道,我們跟他們滑到不同的方向去了。那些小孩子跟他們在一起。」

  鄔焱雖不靠譜,沈長虹應該還是值得信任的。那群小孩子在他手裡,應該能得到妥善的安排。

  簡禾輕歎一聲,道:「也好。」

  這三十多個小孩兒是幸運的——至少比九州之上,無數遭到魔族壓迫屠戮的人類要幸運得多了。仙魔大戰一日不結束,這樣的慘劇,便一日不會停息吧。

  她攙住了溫若流,三人一同爬上了密道,推開了頭頂上一個絮絮落塵的蓋子,發覺自己已經來到了屠雪城外了。

  簡禾解開了髮帶,幫助溫若流將冒血的傷口纏緊。阿廉憂心道:「哥哥,你怎麼樣,還能走嗎?」

  溫若流搖頭,咬牙道:「不能走也得走,此地不宜久留。」

  這時,消失了一整天的系統終於發出了提示音:「叮!恭喜宿主完成副本【拯救人質大作戰】。獎勵:代步工具2.0之優雅版x1。」

  簡禾:「……?」

  遠處傳來了一聲熟悉的馬鳴聲,不久前將他們送到屠雪城、被草泥馬附了身的神駒再次現身,在他們面前一個猛剎,趾高氣揚地打了個響鼻,順便揚了三人一臉塵。

  阿廉:「……」

  溫若流:「……」不知道為什麼,他已經預感到這匹馬是誰叫來的了。

  簡禾乾笑幾聲:「又是天降坐騎。都別愣著了,快上馬吧。」

  不愧是2.0優雅版,這匹神駒這回大概是知道自己背了個傷員,比來程時溫柔得多了,將他們穩穩當當地送回了潛龍山寺那道長長的天梯下,就毫無眷戀地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將他們送到這裡,說明此處應該是安全地帶了。只可惜,溫若流現在肯定爬不了那麼長的石梯,得找人下來幫忙抬他上去。

  簡禾正琢磨著接下來怎麼辦,溫若流卻忽然毫無徵兆地跪倒在了地上。

  簡禾大驚失色,慌忙讓他靠在了石碑上,撩起他的褲腿,發現傷口那一圈的皮膚隱隱有些發黑:「那隻魔獸的唾液難道有毒?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整條腿都麻了,使不上力。」溫若流輕輕地捏了捏自己的腿,道:「沒事,不會致命。」

  阿廉忽然道:「你們看那邊,有人在朝這邊走來。」

  簡禾與溫若流同時側頭,瞧見遠遠地走來的,是個身著黑衣的青年,身上還佩著劍,估計也是要上山的。

  只是,隨著這人越走越近,簡禾的眼睛卻是越睜越大,心中的驚濤駭浪抵達了頂峰——朱紅長袍,玄黑綬帶,劍鞘點綴霜露……這個人,是叢熙宗的弟子!

  難道說,潛龍山寺上有叢熙宗的人?

  阿廉很聰明,爬了起來,朝那人跑去,請求他上山時幫忙報個信。那人訝然地朝溫若流這邊看了一眼,也知道事態嚴重,便點點頭,飛速地往山上掠去了。

  阿廉返了回來,印證了簡禾的猜測:「那人說山上有他的同門,這就找人下來幫忙。」

  簡禾深吸一口氣。

  原來是這樣……溫若流與叢熙宗的淵源,大概就是從今晚開始結下的。

  就在這時,系統忽然道:「宿主,BUG已經修復成功了。」

  簡禾驚愕地眨了眨眼睛。

  系統:「倒數五分鐘後,我們將把你送回現實世界。待重新調正時間軸後,再把你送回遊戲中,繼續測試任務。」

  簡禾:「那我走了以後……」

  系統:「你走了以後,這段時間,你留下的遊戲數據將會被抹除,還原成原樣,溫若流也會由別人來接手測試了,不必擔心。」

  簡禾沉默了接近一分鐘,深吸了口氣,道:「溫若流,既然你已經找到人幫你了,我這就走了。」

  溫若流猛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簡禾也知道這樣說太過突然,試圖將語氣放得平靜些,小聲道:「你知道的嘛,我是番邦人,遲早會走的……我已經有朋友來接我了。」

  「這裡荒郊野嶺的,你哪來的朋友?!」

  在溫若流又氣又急的怒視下,簡禾心如擂鼓,一時抽了風,伸手捧住了他的臉,在他的眼皮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溫若流僵住了。

  「反正你不會記得的,我就直說好了。其實,見到你的真人前,光看概念圖,我最喜歡的就是你了。雖然中間出了些謬誤,我沒去到自己應該去的地方,但是碰見的是你,我覺得……特別高興。你老是凶巴巴地說要砍掉我的手,但是每一次遇到危險時,你都沒有扔下我離開,謝謝你。」

  明知道對方只是一串數據,卻對他產生了真情實感。

  說出去大概沒人信,但是,她這一刻的不捨和喜歡,都是真實的。

  「我覺得,我比想像中還要更喜歡這裡,也比想像中更喜歡你。」簡禾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走了!你要保重,相信我,你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青史留名的大人物的。」

  溫若流怒道:「你敢走?!」無奈,卻苦於半邊身子都麻了,即使想去追,也根本動不了。阿廉已經徹底呆住了,不知道該去扶他還是去攔簡禾。

  簡禾一直沒有回頭,揚了揚手,步入了漆黑的林野之中。

  五分鐘的倒數終於走到了盡頭。明月之下,簡禾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軀慢慢變得透明,最終碎裂成了煙塵,消散在了天地間。

  再睜眼時,她看見的就已經是迷境公司之中,營養倉的蓋子了。

  像是做了一場夢,她回到現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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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8: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相見

  簡禾躺在營養艙中深深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待身體的戰慄消除了,才輕輕拔掉了連接在自己身上的導管。營養艙的艙門滑開,空中升起了一片光幕,提示她:【遊戲時長:72h】。

  《仙途》的時間體感真實到了極致,晝夜交替,寒暑更迭,分分秒秒都不急不緩,恍惚間,玩家甚至會以為自己真的在那個氣象萬千的世界裡活了一輩子。可實際上,簡禾在九州大地上的三個月,換算為現實時間,不過三天。

  正常的玩家肯定不會往營養艙裡一躺就是幾天,不餓死也會渴死。就算有人要挑戰極限,等他身體的疲勞積累到一定程度時,《仙途》系統的兩道安全鎖就會啟動,將人彈出。

  簡禾這種測試員就另當別論了。畢竟,《仙途》的「時長與穩定性追蹤」也是迷境公司要採集的數據指標之一。所以,與「量力而玩」的普通人不同,迷境公司會在不危及生命的前提下,採用各種特殊手段去延長測試員的遊戲時長,少則一周,多則半月。雖然期間能保證基本的營養供給,但是對於人類的身體而言,仍是一種不小的負擔。

  這一次發生bug的原因,是簡禾在降落的時候,意外地與那個原本負責測試溫若流的同事對調了身份。

  對方在正確的時間點,即是仙門崛起的時期,被扔進了NPC「賣煎餅的姑娘」的殼子裡,天天在村子裡攤大餅。簡禾則被系統送到了溫若流的身邊,一起生活了三個月。

  雖然都是去了不該去的地方,但毋庸置疑,簡禾要倒黴得多————她連出現的時間點也是錯誤的,比《仙途》真正的故事開端提前了五年降臨在亂世之中。

  為了更自然地接近目標角色,迷境公司會為每個測試員都設計一個角色,安插在遊戲中。就連任務只是「觀測村子的NPC」的簡禾,也會有個「賣煎餅的姑娘」的身份。

  迷境公司為了「測試溫若流」而設計出的角色,是在五年以後才正式投放進故事中的。這就是簡禾不得不以真身出現在林家莊後院的原因——她根本就沒有殼子可以附上去,所以說是坑上加坑。

  又調換了身份、又進入了未知劇情……二者同時出現,是僅有萬分之一概率的罕見事故。安全地將簡禾的意識從虛擬世界中接回來後,還有大堆的善後工作亟待迷境公司去處理。

  簡禾因禍得福,休了十多天的工傷假,於兩周後被喚回了總部復工。

  在準備妥當、即將進入營養艙時,《仙途》的一名負責人突然點名要找她。簡禾只好坐在椅子上等待。奈何左等右等,一個早上過去了,對方都沒有現身,反倒是另一名工作人員來催促,稱那名負責人暫時抽不開身,讓簡禾先進入營養艙,別耽誤營養劑的有效時間。

  簡禾茫然道:「這樣真的可以嗎?他不是有事情找我麼?」

  工作人員道:「沒關係的,《仙途》的系統已經修復成功了。要是有重要的事情,我們可以通過系統信箱轉達給你。」

  簡禾點點頭,按下了按鈕,營養艙的蓋子徐徐滑上,她閉上了眼睛,等候意識的抽離。

  ……

  …………

  混沌的意識絲絲縷縷地注入了陌生的身體中。迷迷糊糊中,簡禾感覺到自己的小腿被一個又尖又硬的鳥喙啄了一下,簡禾皺了皺眉,下一秒,猝然睜眼。

  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一股木頭發黴的味兒充訴在她的鼻端。

  簡禾頓覺不妙,爬起身來,剛到一半,就「咚」一聲撞到了頭上方的木板。緊接著,她所處的這個狹小的木頭空間猛地一歪,往地上砸去。

  突如其來的失衡讓簡禾嚇了一大跳。好在她反應尚算敏捷,想也不想,便朝外一滾,後方,沉重的木頭重重地砸落在地,橫飛的木屑貼著她的後腦勺擦過。剛才啄她小腿的食腐烏鴉發現她不是屍體,瞬間驚飛,落回了頭頂的房樑上。

  簡禾「呸」出了滿口塵土,驚魂未定地回頭一看,才發現她剛才趴著的地方,竟然是一口側放在長椅上的空棺木!幸虧滾得快,不然現在已經被它扣在地上了。

  明月如鉤,窗外枝頭倒掛冰棱,窗扇歪倒,冷風穿堂而過。簡禾環顧一周,發現這裡並不止一個棺木,足足有一排。白牆上,隨意地靠放著一塊塊還沒上好色的棺材蓋。顯然是一個棺材鋪。

  這什麼鬼地方?!

  不僅如此,左側隱於黑暗的那面白牆前,正堆靠著無數個剛做好的紙紮人。穿紅戴綠,黑髮成髻,臉色慘白,面塗胭脂,唇若塗丹,靜悄悄地站在濃郁的陰影中,十分陰森嚇人。

  簡禾後頸涼颼颼的。不僅是後頸發涼,她更是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噴嚏。

  寒冬臘月,天見猶憐,這個身體的主人竟然只穿了一件髒兮兮的單衣,蹬著兩隻不一樣大小的草鞋,凍得通紅的圓潤腳指頭從鞋尖的破洞中探出頭來,顫巍巍地和她打了個招呼。

  簡禾:「……」

  這衣服不僅破,衣角處還不知道染了些什麼泥漬,黑乎乎的,簡禾揪住衣服,用力地搓了搓,只搓出了一點暗紅色的碎屑。

  簡禾微覺奇怪,放在鼻端下輕輕一聞,大驚失色——這壓根兒不是泥漬,是已經乾結了的血。

  她身上沒有傷口,換言之,這些血應該是從別人的身上蹭回來的。

  再往前推算,這身體的原主,之所以會躲在一口棺木中,很大可能不是因為心血來潮,而是因為在躲避追殺她的東西。

  NPC「賣煎餅的姑娘」怎麼可能會有如此驚險的經歷?難道系統又出錯了?她去了錯誤的角色裡?

  系統:「宿主,這確實不是『賣煎餅姑娘』的身體,這並不是因為系統有錯,而是臨時做的改動。」

  簡禾:「……」

  系統肅然道:「經過了數據分析,我們還是決定——由你來測試溫若流。」

  簡禾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據她所知,那個與她意外調換了身份的測試員,比她還要早幾天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換言之,溫若流的測試工作,早就重啟了。怎麼可能會突然換人?

  系統彷彿知道她想問什麼,道:「員工xt0018的工作失敗了。」

  簡禾:「『失敗了』是什麼意思?」

  系統:「xt0018進入了公司預設給她的角色,並在正確的時間出現在了溫若流面前。但是,很奇怪,她並沒有引起溫若流的注意和情緒波動,故而,所有的工作都無法進行下去。還沒挺進仙魔大戰的白熱化階段,她就因角色死亡而失敗了。嘗試了三次,三次皆如此。」

  《仙途》是單機遊戲,每個玩家都有一個只為自己服務的、不被外界打擾的小世界。在面世之時,迷境公司會將《仙途》的最終完美版進行無數次的複製,流水線地製成遊戲光盤。送到每個玩家手中的光盤都是一模一樣的,每一張裡都會有九州、仙魔大戰、溫若流、澹台憐……

  而在測試的階段,卻並非如此。

  迷境公司需要對角色進行長時間的動態跟蹤和調試,才能將最終的版本確定下來。所以,目前,每一個主要的角色,每一組構成他們的精密數據,都經過了長時間的演算,都是獨一無二、動態成長的。

  換言之,在這個時候,溫若流只有一個,沒有複製品。澹台憐、沈長虹、鄔焱等人亦是同理。

  所以,迷境公司只能在已有的基礎上清理掉溫若流對簡禾的記憶緩存,卻無法大刀闊斧地將他初始化,否則,極有可能一朝回到解放前,喪失掉所有的演化成果。

  五年前的記憶,確實已經被成功地清理了。但是,簡禾的出現,依然對他產生了一些潛移默化的影響。這些影響沒有展現在數據上,但是測試員xt0018的屢屢失敗,已經很好地說明了問題了。

  若不是知道那只是編程數據,簡直會讓人懷疑……「溫若流」有了脾氣,非簡禾不認一樣。

  發行之前,一切的問題都有掐滅在搖籃裡。為了弄清楚問題出在哪裡,迷境公司決定將錯就錯,讓簡禾重新接手溫若流的測試工作。

  這就是在進入營養艙前,他們來不及告知簡禾的事清。

  簡禾:「……」

  次奧!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總是在開弓後才說啊啊啊!

  這一次,在無bug的情況下,她順利地進入了迷境公司重新為她創造的殼子裡。

  寒風嗖嗖自身後吹來,簡禾拍了幾下衣裳,發現搓不走那些污漬,只得做罷。窗邊的顏料臺上放著一面銅鏡,簡禾飄到那兒,借著反射月亮光芒,俯身一照。

  充滿劃痕的銅鏡上映出了一張髮如雜草、沾滿泥灰的小臉,烏溜溜的眼睛緩緩睜大——這個殼子,居然是照著她本人在現實中的模樣捏的,只是,看身板要比現實的她年幼一些,估計也就十五六歲左右,瘦巴巴的。

  簡禾扔下了鏡子,攏了攏衣衫,走出了屋子。

  如今,時間線已扭轉到了正確的位置,即是五年以後。

  與五年前那只能任魔族欺辱的灰暗時期不同,如今,仙門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已有的宗派實力日漸強大,慕名而來的門生子弟越來越多。新的宗派更如雨後春筍,從九州各地冒出頭來。

  雖然仍未連成一盟,亦未能與魔族分庭抗禮,並且時不時就會傳來某些小宗派被魔狗欺辱、滅門的慘訊。可是,這散落開來的滿天星星,終究還是讓這無盡的長夜不那麼黑暗和絕望了。

  老百姓不太懂仙門的形勢變幻,但是都隱約明白,這些佩著劍的修士是可以保護自己的。每逢遇到魔獸滋擾,他們便會自發地上門求助。更有不少的人將自己的孩子送到有名的宗派裡修道問仙,不求他們當個出頭的大人物,只求他們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她現在所處的地方,名喚涇古村,坐落於深山之中。村民多為樵夫、農婦、年邁的老人和幼童,很多人甚至連「仙道」是什麼也不知道。

  昨夜,一對結伴獵食的無主魔獸闖入了涇古村。深夜時分,大多數村民都在熟睡中,這兩頭魔獸的入侵,就猶如狼進了羊窩,村民血流遍野,無一生還。

  簡禾所附身的這殼子,是一個無名無姓的小乞丐,靠著偷摸矇騙乞討活到今日。魔獸進村的時候,她正躲在一戶人的馬棚裡睡覺,身上蓋著禾稈草、貼著活物,才不會凍死。

  動物對於危險的反應總是比較靈敏的。深更半夜時,異常躁動驚恐的馬匹瞬間將原主驚醒。她麻溜地順著杆兒爬到了屋頂上,恰好目睹了兩頭暗夜惡魔闖入了腳下的民宅。她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慌不擇路地撞進了一個棺材鋪子裡,找到了最裡面的房間,瑟瑟發抖地縮進了一個還沒塗好漆的棺木中。

  大概也是運氣好,或者說,漆的味道太過難聞。魔獸數次經過大門前,都沒有跨入這家棺材鋪的弄堂,原主才僥倖活到了簡禾出現的這一刻。

  此時,一天一夜過去。魔獸早就走掉了,威脅不了安全。但是,她必須找件衣服穿,否則,走進雪地裡,寒冷一定會先要了她的命。

  簡禾硬著頭皮,可每推開一個房間,裡面放的都是紙紮人,詭異得讓她望而卻步。

  一直都沒有收穫,簡禾慢慢踱步到了棺材鋪的正廳。

  一個身著藍衣的胖子歪倒在了椅子上,身子被咬掉了一半,手邊有個算盤,應該是這個棺材鋪的老闆。

  他坐著的長椅背上,搭著一張厚厚的披風。

  簡禾咽了口唾沫,踮起腳尖,一步步靠近了他,就在她指尖要摸到那張毯子時,忽然聽見身後虛掩的門被推開了。

  心弦原本就繃得很緊,聽見這點動靜,簡禾猛地縮手,條件反射地滾進了矮几底下,抬眼看向門邊。

  敞開的兩扇木門前方,立著十多個高挑挺拔的人,朱紅長袍,玄黑綬帶,佩劍挽弓,既有少年,亦有青年。火把的光芒十分刺眼,這片空間的一切瞬間無所遁形。

  「棺材鋪?」

  「椅子上有個死人。」

  「快走到底了,一個活人也沒見到……我們還是來晚了。」

  有人將火把往前探了探,望見了矮桌底下髒兮兮的簡禾,震驚地回頭道:「師兄!師兄!這兒還有個活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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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8: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 阿廉,阿憐,澹台憐

  暗雲片縷,迷霧閉月。一抹朱紅色的纖長影子穿過眾人,少年獨有的輕揚聲音隔空而來:「活人?」

  這個聲音,不是溫若流。

  提到半空的心猛地下落,簡禾抱住了桌子腿,狐疑地歪頭,打量著眼前的人。

  這是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穿著叢熙宗統一的校服,朱衣黑帶,一張雪白而俊俏的臉蛋,腰懸一柄微光閃爍的長劍,看人的模樣也勁勁兒的。

  這人看上去,明明比站在他旁邊的好幾個「師弟」都年輕,居然也是師兄了?

  簡禾皺起眉,微覺奇怪之餘,又依稀覺得對方的眉目有點兒眼熟。辨認了片刻,一道驚雷劈碎了她的天靈蓋。

  「……」簡禾抖啊抖地伸出一隻手指,顫聲道:「……你是阿廉?」

  一個弟子從少年的背後冒出頭來,瞪她道:「誰讓你這麼喊我們師兄的?!」

  「沒你的事!」澹台憐反手,一掌拍開了他的頭,上下打量了簡禾幾眼,疑道:「你是誰?我有見過你麼?」

  簡禾:「……」

  還真是!

  叢熙宗裡,名字發音叫做「阿廉」的人又有幾個?阿廉阿憐,前者是溫若流撿回來、立下毒誓稱要屠盡魔狗的小孩,後者是仙魔大戰中追隨溫若流上戰場的師弟……

  「阿廉」可不就是「澹台憐」麼?!她這個蠢材,居然一直都沒有把這兩個同音字聯想到一起!

  當年那個看上去有點兒營養不良、吃幾碗涼粉就拉肚子的小童,竟然已經拔高成少年人了,看其他弟子的態度,他在叢熙宗頗有地位。這可真是……踏破鐵騎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要攻略一個人,長時間的相處是必須的。五年前,她和溫若流因為一個鬼畜的【戀愛砰砰砰輔助包】而陰差陽錯地綁定在一起,當了三個月的連體嬰,有充足的時間培養感情,也不怕被他踹開。而如今,溫若流記憶被清洗,已經不記得她了。若要接近他,最一勞永逸也最自然的辦法,就是加入叢熙宗。

  她正愁山高水遠路長,遇不上溫若流,澹台憐這條長著腿的梯子就撞到她手裡了。

  簡禾心情大好,抹了把臉上的泥灰,笑容滿面道:「你沒見過我,但是我見過你呀。」

  「……」澹台憐被她這股莫名慈愛的目光掃視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忍不住將手按在了劍柄上,警惕道:「什麼時候的事?」

  簡禾道:「在武陵,我見過你御劍在天上飛。」

  這話當然是胡謅的。

  為何這樣說,是因為簡禾知道,涇古村就處於九州兩城交界的荒山之中,往北翻越山嶺,直走數十里,便是九州的名城武陵。

  近幾年,魔族人的數量劇增,人類被逼迫得節節退避,領地不斷失守。武陵處於盆地之中,環繞的群山是它天然的屏障,水土怡人,豐饒富庶,迄今仍未被魔族人的勢力所侵染,乃是亂世之中一片罕見的桃源之地。

  叢熙宗的仙府,就坐落在武陵城外的崇山峻嶺之上,瓦舍連片,水榭樓臺,光是門生就有近千,規模極大。

  溫若流在仙魔大戰之前,就已頗有名氣。澹台憐則礙於年紀比較小,是在仙魔大戰後才打響名頭的。不過,就如今而言,他因天資聰穎,在同輩中行事較為張揚,名氣其實也不小,尤其在武陵本地。

  果然,這麼說完,澹台憐的手總算打消了些許疑慮,手從劍柄上移開了,半信半疑道:「你是武陵人嗎?」

  「不是。」

  「那你是這條村子的村民?」

  「也不是,我是番邦人。這條村子前兩天有獸襲,我恰好在附近,就躲到這個棺材鋪裡面了。」簡禾抱膝,默默回放著方才閱讀到的資料——

  叢熙宗的這行人出現在這裡,並非巧合。

  前幾日的大清早,一名老漢屁滾尿滾地爬上了叢熙宗的石梯,呼天搶地,老淚縱橫,稱自己一家四口有三人被魍魎所害,兒子兒媳婦於一夜間死於非命,而他自己兩個月前剛娶的貌美小妾也被擄走了,如今生死不明。

  叢熙宗的弟子隨著老漢下山,查看了兩具屍首。那正值壯年的兒子橫死於臥房,渾身青紫,骨節盡碎,像是被什麼巨大的東西活生生地絞斷的。不僅如此,血肉精氣更是被吸得乾乾淨淨,若不說他只有三十歲,不知情者可能會當他是個鶴髮老頭。妙齡之年的兒媳婦則暴斃於花叢,雙目圓瞪,驚恐萬狀,同樣是被吸成了乾屍。

  焚燒兩人的髮絲,不出意外,紫煙沖天。在花園的一座假山後,眾人還發現了一塊剛褪下的蛇皮。十有八九,這作惡的魍魎的原身乃是一條巨蛇。

  此時正值臘月,叢熙宗的幾名長輩要麼在閉關、要麼在養傷。溫若流等稍年長的人又有事外出了。而這邊的魍魎一天之內連害兩人,還有一人生死未卜,再拖下去,恐怕還會有更多人受害,幾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門生便自作主張地收拾了法器等東西,追著仙寵,想靠自己解決它。

  只可惜,事與願違。他們非但沒有收復那隻魍魎,反倒自個兒失去了音訊,只有一隻仙寵脫了身,回去求助。澹台憐先於溫若流一步回來,得知了此事,勃然大怒,立即帶人營救。

  追到這附近的茫茫山野中,月下,一條死寂的荒村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由於涇古村中有新血的氣味,也就沖散了原本給仙寵引路的魍魎的味道。可以肯定那魍魎就在這附近,只是,若是沒有方向,想在遼闊的山野中找幾個人,又談何容易?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副本【溫柔鄉】,難度評級:中級。發放關鍵道具:超級金鐘罩,使用時間:任務期間。請將澹台憐及一眾NPC引至魍魎藏身之地,協助救人。」

  簡禾了然於心,明知故問道:「你們為什麼會來這裡?」

  澹台憐沒有答話,一個弟子問道:「師兄,我們已經搜遍這條村子了,都沒找著那東西,怎麼辦才好?」

  「唉,追到這裡,什麼線索都消失了。原本還指望今晚就能逮住它。」

  「我就奇了怪了,這方圓十里也就這裡有房屋,它還能躲到哪裡去?」

  「就是啊,這四周都是雪山,那東西應該很怕冷的吧,總不能一頭紮進雪裡去吧?如果我是它,肯定會恢復人形躲起來,起碼這時候的血比較熱。」

  澹台憐哼道:「今晚找不到,就明日繼續找。叢熙宗的弟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至於那東西,不管怎樣都得死。」

  「師兄說得對!那這個女人怎麼處理?」

  剿滅魍魎是十分危險的事兒。像簡禾這種普通人,最好能不帶就不帶。否則關鍵時刻,要麼會被她拖累,要麼就會害多一條人命。

  簡禾攤手道:「幾位哥哥,這裡荒郊野嶺的,你們不會想把我扔在這裡餵狼吧?」

  「是又如何,我們要去的地方你也去不得。」澹台憐抱臂,道:「給她一匹馬,讓她自己走。」

  簡禾搓了搓指甲,悠悠道:「好啊,這麼大方。本來還想幫你找到那條蛇的蹤跡呢。」

  此話一出,眾人都變了臉色。澹台憐猛地回頭,高聲道:「你怎麼知道的?!」

  「三個字,算卦術。」簡禾得意洋洋地伸出三根手指,搖了搖,胡謅道:「我是番邦人嘛。如果我沒算錯的話,那隻魍魎是條蛇,幾日前已經吃了一對夫妻,還劫走了你們的幾個弟子。不過,那幾個弟子現在並沒有性命危險,就是被關起來了。」

  系統說是「協助救人」,那就說明失了蹤的叢熙宗弟子還活著。

  同樣,系統說讓她帶著人去找魍魎的藏身的地方,卻又沒有給任何提示。推測一下,那東西是蛇形的魍魎,而蛇又是變溫動物,在冬天的戶外,極有可能凍僵。出於本能,它一定會化成人形,找個有瓦遮頭、不透風的、又足夠偏僻的地方藏身。

  而這個藏身地,一定可以在原主的記憶中搜索到,也一定只有她才可以帶路去。

  這麼幾個限制的條件疊加,排除下來,只剩一個符合要求的地方了。

  「你說他們還活著是真的嗎?」

  在十多雙冒光的眼睛下,簡禾點頭道:「是真的,我還知道那東西躲在了什麼地方。」

  澹台憐道:「到底是哪裡?」

  「是這條村子的宗祠。」簡禾遙遙看向了雪山,道:「但是,就算告訴你們,你們也不知道怎麼去,只有我可以帶路。」

  確切來說,那是涇古村的宗祠舊址,早年修築在半山上。通往它的山路崎嶇難走,枝葉橫劈豎叉,重重掩埋,盡是些羊腸小徑。而它又建在在一個頗為危險的絕壁邊上,每隔幾年,都會有人摔死或失蹤。故而,早在十多年前,涇古村就重新選了個新地點,把宗祠搬遷到了山下的村子裡了。

  原址被搬空後,多年沒有人上去除草打掃過,估計已經結滿蛛網,破敗得看不出原樣了。山路久沒人走,雜草重新盤踞……除了涇古村的村民,根本沒人會知道、也沒人能找到這個舊宗祠在哪裡。

  雖然簡禾沒有親自去過,但是,這並不會難倒有GPS地圖的她。

  簡禾繼續胡說八道:「讓我帶你們去也行,但是用一次算卦術,我的身體元氣都會受到影響,所以,你欠我一個人情。我以後會找你討要的。」

  人命關天,澹台憐果然上鉤了,爽快地一揮手,道:「沒問題。」

  簡禾從棺材鋪翻出了新的衣裳和鞋子,換上後,做了個招手的姿勢,道:「一個跟一個,來吧。」

  由於橫生的枝丫過多,眾人無法御劍低飛。好死不死,這兒的樹冠又長得很高,大晚上的,要是御劍高飛,飛過了目的地也不知道。眾人只能踏著雪花,一步步地走上去。

  懸崖邊上,佇立著一座陰陰森森的舊祠堂。一半的地板完全懸空在外的,只有十多支長木支撐著,像一個空中樓閣。

  兩扇破木門一扇已經掉在地上,埋入了雪中,另一扇則晃晃悠悠地靠在牆上,黑黝黝的入口好似大敞著的獸口,什麼也看不清。

  最詭異的是,當眾人屏息凝神時,都能聽見了一陣陣若有似無的女子哼歌聲從裡面傳來。

  肩上的白貂沖著宗祠炸毛,澹台憐握住了劍柄,道:「是這裡了,走吧。」

  眾少年手中攥緊了符咒和長劍。這宗祠竟是一層疊著一層的結構,內有乾坤。天井中,一個身著豔紅衣裳、鬼氣森森的女人跪在了蒲團上,像失了魂一樣盯著空蕩蕩的神台,輕輕地哼著歌,時不時啜泣兩聲:「嘶,好疼啊……」

  正是那名老漢口中「被擄走了」的小妾。

  澹台憐道:「哼,果然是你。」

  女子背對著他們,幽幽道:「你們……是我家老爺請來救我的嗎?」

  澹台憐冷喝道:「想得美,我們是來送你上西天的。」

  女子置若罔聞,又喃喃道:「西天……我好疼啊……」

  此情此景,頗為詭異,簡禾忍不住道:「你疼什麼?」

  聽到這句話,女子的歌聲突然停了。緊接著,她的身子和肩膀完全沒有動,頭卻忽然一百八十度地擰轉了過來。昏暗的光線下,眾人窺見了一張滿布傷痕的臉,蛇鱗片片,眼珠發黃,半寸長的獠牙伸出了紅唇外。原本嬌豔欲滴的容貌,如今變作了這副半人半蛇的模樣,若是讓她曾經的枕邊人看見了,肯定會嚇暈。

  簡禾蹙眉。

  魍魎的模樣千變萬化,它這個樣子,與其說是掩藏不住傷痕,倒不如說是它幻化人形的能力失衡了。這東西一定是被厲害的仙器傷到了本體,十有八九,就是叢熙宗失蹤的幾個子弟幹的。

  見到這張可怖的臉,眾少年都倒吸了一口氣,齊齊大叫道:「哇!」

  女子惱羞成怒,捂住了嘴巴,恨聲道:「都是你們劃疼了我的臉!我要將你們這些細皮嫩肉的黃口小兒的臉皮都撕下來!」

  她話音剛落,平地白霧頓生,眾人眼前一花,身處的環境已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座半開放式、燈火輝煌、歌女奏樂、賓客滿座的樂坊。

  他們現在就站在了樂坊的舞臺上,周圍都是婀娜多姿、極盡嬌妍之態的舞女,衣不蔽體、身穿薄紗。明知是幻象,仍有絲絲縷縷的脂粉香氣撲鼻而來。台下酩酊大醉的賓客醉生夢死,東倒西歪,奏樂的歌女嘻嘻哈哈,口中鮮紅的舌尖分叉,頗為妖異。

  怪不得這副本的名字會叫【溫柔鄉】了!原來指的是入障後的所見!

  這把戲或許能迷惑一些莽夫,對叢熙宗的少年卻無甚迷惑性。少年們將符咒劈裡啪啦地甩飛到了它們的心口,瞬間就燒出了一個黑漆漆的窟窿,舞女尖叫著,不斷撕扯自己的衣裳,最終被淩厲的劍光撕成了碎片,赤條條的人影在地上翻滾著。

  一計不成,障局又變。賓客都消失了,堅硬的檯面化成了血水,舞女們慢慢地滲入水中,慘白的手舞動著,想將眾人拖入水中,卻依舊被無情地斬成了碎片,幻化成了一條條手指粗細的蛇。

  若是被這些蛇的獠牙咬傷,雖然不會立刻被毒死,但是,傷口附近的肌肉很快就會麻痹。若不在一天之內清毒,毒液就會擴散,擴散到哪裡,哪裡就會廢掉。

  坦白說,這樣的攻擊並不高明,可挨不住它的數量之多,小蛇瘋狂彈跳,好像怎麼都斬不完,讓人無法判斷出魍魎的本體在何處,也無暇去破開障局。

  多虧了系統發放的【超級金鐘罩】,儘管撞到簡禾身上的蛇數不勝數,但就是沒有一條咬她。她全副精力都拿去閃避刀光劍影了。

  就在澹台憐等人殺紅了眼時,空氣中傳來一陣清脆的嗡鳴聲!清氣橫掃,障局轟然潰破!

  一杆長箭插在了宗祠的牌匾上,雪白的尾羽猶在微微晃動。

  幻象消失後,便可看見宗祠之中蛇屍遍地。那豔紅衣裳的魍魎遭到重創,終於維持不住人形了,伏倒在地,腰肢不斷鼓脹變粗,露出了剛蛻完皮的蛇身,蛇鱗形如鎧甲,高聳出來,已經有點兒像鱷魚的表皮了。

  眾少年驚愕地轉頭,看向了祠堂的大門,瞬間,人人的表情都轉憂為喜:「是大師兄!」

  「是大師兄來了!」

  ……

  障局突然潰破,簡禾撲得一鼻子灰,聞言,將頭從地上拔了起來,定睛一看,望見了一抹修長挺拔的身影踏入了屋中。

  此人朱紅衣袂,玉帶束腰,縛長弓,佩長劍,金光熠熠的霜露在劍鞘上揉成了碎末,暗光泛動。

  簡禾的心臟越跳越快。只見黑暗中,緩緩現出了一雙淺淡的灰眸,漾著清霜似的微光。

  溫若流。

  一別五年,當年那絲跋扈的流氓少年氣早已被洗練一空。如今的他,堪稱是皎如玉樹臨風前,三分英氣,三分豔色,餘下所有,均是已臻成熟的泠泠俊美。

  這個模樣的溫若流,才是《仙途》故事開端的他本該有的樣子!

  澹台憐趁機撿回了自己的劍,喊了一聲:「哥哥!那東西抓了幾個師弟!」

  「已經放了。都給我起來!」溫若流掃視了一圈,厲聲道:「晚點再跟你們算帳。」

  眾少年都知道,這指的是他們不稟告師門私自行事,分成兩撥出來剿魔,還一前一後被抓,差點有去無回的事兒。

  溫若流一出現,眾人就好似瞬間打了雞血,又因為心虛,都想多砍幾條小蛇戴罪立功、表現自己,故而殺得分外勇猛。劍風亂掃,劍光閃爍如電。

  這種場面,手無寸鐵的人跑出去只會變成炮灰,簡禾早就聰明地躲在了一張神台下面了。

  魍魎的障局被破以後,受到蛇母變身的刺激,小蛇們越發瘋狂。就在簡禾兩米遠的地方,澹台憐被好幾條小蛇纏住了脖子,符咒用得精光,手中的劍竟然也已經脫手了!

  簡禾毫不猶豫,飛奔了出去,原本想撿起他的劍幫忙砍蛇的,可轉念一想,這劍沒有認她為主,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要是有些差池,恐怕會連他的脖子也斬掉。

  這一猶豫,澹台憐開始翻白眼了:「快點……快斷氣了……」

  簡禾急得兩頭轉,餘光忽然瞥見神臺上插著把桃木劍,登時大喜,一個箭步撲過去奪了下來,朝著那幾條蛇頭一下猛拍。豈料那蛇動得太厲害,一聲皮肉拍擊的脆響後,蛇是沒拍到,澹台憐的嘴邊卻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紅印子。

  澹台憐快喘不過氣了:「打死了沒有!」

  「……」簡禾手一抖,心虛道:「快了!還有幾條!我來了!」

  失敗是成功之母。從第二次開始,簡禾好像開了竅,一拍一個準。發鈍的木劍掠過空氣時,竟帶動了一股無形的靈氣,尚未打到臉上,蛇就被勁風活生生地拍暈了。

  澹台憐掙脫了蛇的纏繞後,乾嘔幾下,才難以置信地道:「你修過道的嗎?」

  簡禾拽著桃木劍,搖搖頭,也覺得不可思議——難道說,她上一具身體太弱了,這一次物極必反,成了個修仙奇才不成?

  那廂,巨蛇已受重傷,被溫若流一劍下去,挖走了七寸。蛇血濺到了半空,巨蛇轟然倒地,痛苦地扭動著。這麼重而粗的一截蛇身不斷地滾動、砸著地板,底下支撐著宗祠的十幾根木柱早已搖搖欲墜。沒過多久,只聽轟隆幾聲巨響,地板連片塌陷了!

  眾人大驚,連忙將身邊被蛇毒麻痹了、暫時跑不動的人都拽住,往外衝去,以免被餘威帶下山崖。

  而那廂,那巨蛇不知是不是心有不甘,竟在最後的關頭,將蛇尾猛地掃向了溫若流。

  這一下攻擊,其實早已失去了準頭,溫若流完全可以避開。猝不及防下被殃及池魚的人卻是簡禾。要是被直接甩中,恐怕五臟六腑都會移位!簡禾堪堪避過,被滑溜溜的小蛇絆倒,大叫一聲,大鵬展翅樣張開雙臂飛撲向了溫若流。

  溫若流:「……」

  關鍵時刻,為了不捅死簡禾,他只能強行收劍。簡禾「哎喲」一聲,將他撲了個滿懷,兩人一起滾落在地。

  巨蛇更是憤怒,張大嘴巴,噴出了一口甜膩的毒液。簡禾餘光掃到,想起自己有個【超級金鐘罩】,連忙朝上一挪,用力將溫若流的頭攬住,結結實實地擋住了那些毒液。

  至此,巨蛇終於力竭,宗祠倒塌。兩人來不及逃脫,就著那條蛇屍,一起滾落到了霧氣茫茫的谷底。

  下墜過程中,過大的衝力讓簡禾完全睜不開眼睛,整個過程不到幾秒,根本來不及御劍。兩人被懸崖邊的枝葉給擋了擋,減緩了一下衝勢後,一同重重地砸進了一條長河中。

  河水沒有完全結冰,只漂浮著些碎冰塊,饒是如此,落水那一剎那,簡禾還是幾乎暈厥。浮浮沉沉間,簡禾拼命游泳,嗆了好幾口水,感覺到有人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拖了上岸。

  摸到了堅硬的石地、知道自己終於上了岸,簡禾身心都放鬆了下來,終於兩眼一黑,暈過去了。

  ……

  翌日清晨。

  積雪壓垮枝頭的聲音驚起了飛鳥。

  旭日初升,簡禾的眼睫顫了顫,未睜開眼睛,就先打了個噴嚏。又冷又餓的滋味交相折磨著她,簡禾呻吟一聲,頭痛欲裂地翻過了身來。

  藍天高闊,萬里無雲。

  她躺在了一片石頭淺灘上,身上的衣裳濕了又乾,已經變得硬邦邦的了。簡禾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沒有發燙。唉,多虧了系統這次恢復了正常,否則,大冷天的泡冰水,不發一場高燒都不正常。

  揉了揉太陽穴,簡禾坐起來,回頭,看見就在自己的不遠處,溫若流像死了一樣側躺在地,烏髮散亂,臉色蒼白。仙劍早就不見了,只剩下了長弓。

  簡禾:「!」

  她鬼鬼祟祟、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想也不想,就將頭貼下去,想聽聽他還有沒有心跳。

  還沒接近,溫若流忽然睜目,於半空中推住了她的脖子,寒聲道:「你想做什麼。」

  簡禾半點也不惱,撥開了頭髮,大喜道:「太好了,原來你還沒死!」

  溫若流臉色鐵青,從牙關裡蹦出了幾個字:「你是什麼人?」

  簡禾胡謅了一段來歷,報上了姓名,貼心地道:「你不用介紹自己。我知道你是誰,你是溫若流嘛,武陵有誰不認識你?」

  溫若流盯了她一陣,這才鬆開了手。

  一時無言。

  簡禾的心情晴空萬里,盤腿而坐,擠乾了自己頭髮上的水珠,琢磨了一下,忽然意識到,溫若流剛才推拒自己的動作,似乎有點兒綿軟無力。她福至心靈,道:「你……現在是不是周身沒力?難不成,你剛才被那些小蛇咬過了?」

  溫若流不理她。

  唉,也是。換位思考一下,本來他是可以躲開攻擊的,冷不丁迎面飛來一隻肉彈,將自己炸到了崖下,落得這麼狼狽的田地……換個脾氣暴躁的,可能早就揍她了,這麼一想,溫若流的涵養真是好得很。

  不過,也有可能是他現在沒力氣揍她……

  簡禾厚著臉皮,試探性地將他的袖子捊了起來。果然,手腕附近見到了好幾對牙印,周圍那一圈皮膚隱隱發黑,都是殘留的毒液。

  依照溫若流的性格,應該沒有閒情逸致跟她躺在地上聊天。估計,他身上也被咬到了,才會暫時動不了。

  被咬了還能跟那隻魍魎纏鬥那麼久,還能將她從水中拖上岸,溫巨巨果然不是凡人。

  這時,系統遲來的聲音總算出現了:「叮!恭喜宿主完成副本【溫柔鄉】。獎勵已發放,請接收!」

  這種時間過去那麼久了,毒液還沒有擴散的Bug蛇,只會存在於遊戲中。好在,現在清毒的時限還沒過去,簡禾和顏悅色道:「你放心,中毒不要緊,我這就幫你都吸出來。」

  溫若流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簡禾俯下身來,按住了他往回收的手,肅然道:「你不要做些無謂掙扎了,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的了。放心吧,你救了我,我肯定不會害你的。再說了,這裡只有我能幫你了,難不成你還能把脖子拉長幾寸,去吸其它部位的毒液?」

  溫若流:「……」

  大概是五年前被他欺壓多了,成天被他使喚去洗衣服,鋪床,烤兔子……如今難得風水輪流轉,無力反抗的溫若流落到了她手裡,簡禾渾身上下就湧出了一股詭異的心癢感,慢條斯理地將他的袖子折了上去,沖他眨眨眼,道:「好了,我們就先從手腕這兒開始,讓你習慣一下。不用緊張,我會憐香惜玉、好好對你的。」

  「……」溫若流的胸膛起伏了一陣,道:「隨便你。」

  簡禾終於忍不住了,差點笑翻,這才攤開了他的手心,將系統剛才發放的獎勵放到了上面:「開玩笑的!給你,這是清毒丸。我全身上下就只有這麼一顆了,等你恢復力氣了,就請我吃飯吧。我快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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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8: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狗血的嗶—藥

  除非是不懂事的稚子,否則,一個成人絕無可能光憑幾句好聽的話,就吃下陌生人遞來的來歷不明的丹藥,尤其是戒心頗重的溫若流。無奈這種時刻,可信任的同門無一在旁,沒有比簡禾伸出的這條橄欖枝更好的選擇了。

  溫若流仰頭,吞了進去。

  簡禾搓搓手,將他扶了起來,讓他坐著調息。闔眼須臾,丹藥如血,滯澀的靈力如冰雪融化,化作涓涓細流,淌向了已經失去知覺的肢端。

  半個時辰後,溫若流捊起袖子,難掩詫異——這麼短的時間裡,蛇的牙印四周的青黑色澤已經徹底淡化。不僅如此,以尋常的法子逼毒時,周身的血烙所湧現的焰燒火燎的感覺,這一次完全沒有出現。微微發黑的一雙雙小血洞齒印,正以肉眼可見的驚人速度在癒合。

  溫若流不動聲色地垂眸,放下了袖子。

  九州之中,雖然也存在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藥,可也絕無可能在瞬息之間就讓皮肉長合。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簡禾得意地邀功道:「怎麼樣?不疼了吧?我沒有騙你吧。家鄉特產,獨此一家,只給你了。」

  她「嘿」一聲,支著膝蓋,踩著河灘的碎石站起身來,瞭望環繞在兩岸的陌生山川。

  山頂積著皚皚白雪,漫山枯木光禿禿的。這麼冷的天,想撿個野果、打隻野兔吃也沒門。還是得去有人的地方啊。

  岸邊已經見不到那條巨蛇的屍身了,估計那玩意在下落過程中已經化成紫煙了。極目遠眺,崖上也未見倒塌的宗祠的痕跡——她和溫若流落水後,一定是被沖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好在,山城武陵的地勢低,是附近的河流下游的必經之地。換言之,就算他們被沖到了分岔的水道,也不會離武陵太遠。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蛇毒清除以後,溫若流已性命無憂,可以走動了,然而,走得快時仍有些眩暈。簡禾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攙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順著河流的下游走去。

  遠離淺灘後,林中的積雪沒過了足踝,好在一路順暢,沒有看見什麼野獸。

  中午時分,路上出現了馬車輪的印子,以及一些行人的腳印。越往前走,積雪越少。至此,溫若流的身體已經恢復,不再需要簡禾攙扶了。

  他彈下了枝葉上的雪,撥開一看——山坡下,雲霧寥寥的前方,是一座名喚「荼石」的小鎮。

  和簡禾猜測的一樣,這地方和武陵的直線距離很近,隔著一條寬闊的大江相望。若是要走陸路,得繞到很遠的地方去,故而,兩邊的來往都靠乘船。

  正午,長街熙熙攘攘。樵夫呼著白哈哈的氣、汗流浹背地在推車。小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連這小地方也如此熱鬧,對岸的武陵想必繁盛百倍。

  簡禾的衣裳是昨日才從棺材鋪翻出來的,十分寬大,腳上的靴子也不合腳,看著就很寒酸,濕了水就更甚。瞟了身側的溫若流一眼,她心中嘀咕:「同人不同命啊,叢熙宗的衣裳到底是什麼料子做的?一番折騰下來,居然也沒怎麼皺,這不科學……」

  就這樣默默地跟了溫若流一段路,他忽然停住了,揚眉道:「你還跟著我做什麼?」

  簡禾一愣,反問道:「我不能跟著你嗎?」

  「自然。我又不認識你,在這裡就該分道揚鑣了。」

  簡禾道:「別那麼快下定論嘛,帶著我,很划算的。」

  溫若流似笑非笑道:「比如?」

  他並沒有帶上她的打算,不過是覺得有點好笑,故意這樣問一句罷了。

  「那就多了去了。我會算卦術,會洗衣服鋪床做飯,還能搗鼓出很多你沒見過的東西。」系統送給她的,姑且也算是她搗鼓的吧,簡禾臉不紅氣不喘,嘻嘻道:「再說了,我們這麼有緣分,也算是共過患難了。哎,說起來,你都還沒請我吃飯呢……啊!」

  荼石的小販之彪悍讓人措手不及。才剛走進這條大街,就有五六個商販捧著裝滿貨物的竹簍簇擁住了簡禾。一下子,她和溫若流就被沖散了。

  「姑娘,南北好貨,神通法寶,不買也過來看看吧!」

  「我這兒有外地正宗靈石,消災擋禍,買了不吃虧買了不上當啊!」

  「對不起,讓一讓讓一讓,借過借過。」「簡禾被擠得東倒西歪,千方百計地想突出重圍:「堵我沒用,我沒錢買啊!」

  與她這邊的水深火熱相比,溫若流就自如得多了。雖然容色俊美、惹大姑娘頻頻回頭,可他身上穿了叢熙宗的校服,又身縛長弓,一看就不好惹。走在鬧市中,無一商販敢玩把戲,不必特意開道,也能順利走過。

  一些年輕的小姑娘與之擦肩而過前,目不斜視。等走過了,才忙不迭地回首偷看,一邊互相打鬧,一邊竊竊私語。

  簡禾衝了半天都沒跑出去,這時,又有一本書往她眼前一送,小販熱情兜售道:「這位小夫人,本攤售賣神功秘笈,時興書籍,夫妻寶鑒,壯陽寶典,五花八門……」

  四個春色無邊的大字「強陽鑒春」就寫在封面上,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簡禾:「……」

  這都什麼跟什麼,《仙途》這方面的細節有必要做得這麼足嗎?她長得像是需要看這種書的人嗎?

  這麼一耽擱,溫若流已經徹底消失在人群裡了。簡禾的腳步被絆住,視線幾乎完全被擋,不知東南西北了,也有點急了。

  萬一溫若流真的走了,想再冤上他可就難了。

  就在這時,一隻手忽然從她的臉畔伸出,將那本差點打到她額頭的書給擋開了。溫若流眼含警告地掃了這幾個小販一眼,揪住了簡禾的領子,道:「走。」將她帶出了人群。

  小販們吶吶地止住了步伐,不敢再圍堵上去了,分別轉頭回到了各自的攤位上。

  走出好長一段路,簡禾才拍拍心口,心有餘悸道:「嚇死我了,這裡的民風這麼熱情的嗎?」

  「熱情?」溫若流瞥了她一眼,嗤道:「你身上有帶錢嗎?」

  「沒有。」簡禾老實答完,忽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吃驚道:「你是說,他們是故意圍上來,想借機偷錢?」

  再回過頭去,果然,剛才人太多她都沒看見,那幾個小販的身後確實都尾隨著一個小孩子。怪不得剛才總覺得腰以下的部位,似乎一直有手在觸碰,原來是在偷偷找錢袋。

  溫若流不置可否,心中卻想——看來,這人還不算笨得徹底。

  簡禾笑道:「不管怎樣,都謝謝你把我拽出來。我還以為你自己走掉了,怎麼樣?是不是改變主意,願意讓我跟著啦?

  溫若流頭也不回道:「欠你的飯,現在帶你去吃。吃完就別跟著我了,當心我砍掉你的腿。」

  「哎,我不是跟你開玩笑。我知道你是叢熙宗的大弟子,我一直都想問仙求道,你們那裡還收不收弟子?對了,你能不能不要繼續拽我的衣領了,我保證這次不會再跟丟了,這樣在大街上走,我覺得有點兒不安全……」

  ……

  雖說坐船要緊,但是對於長時間沒東西下肚的人而言,慰勞五臟廟更重要。

  荼石這種小地方,都沒幾家像樣的飯館。兩人最終跨入了一家看上去最整潔、客人也最多的。

  小地方的人何曾見過溫若流這種人,一個個吃飯的都把頭從碗裡拔了出來,雙目發直地看著。

  角落還有一張空桌,小二殷勤地指了座。

  寫菜以後,溫若流將長弓放在了身畔,正要拿杯子倒茶。簡禾已經主動地給他滿上了,把杯子推到了他跟前。

  溫若流一頓,仰頭喝了進去。這麼近距離下,簡禾忽然看見,他的手背的無名指指根處,有一道筆直的、十分窄的傷疤。因為膚色白,看起來還挺明顯的。

  簡禾稍一回想,就有了印象——五年前,在潛龍山下,他們兩個伏在石頭後,差點被那兩個要帶走阿廉的魔族人發現。那時,那個魔族人以魔氣試探過他們,溫若流將她的頭摁了下去,自己的手卻被魔氣彈碎的石片劃傷了,等到了屠雪城門前時,血就止住了。

  沒想到最後留了疤痕,還恰好落在無名指根上,猶如戴了個細細的婚戒。

  雖然溫若流已經不記得她、估計也不記得這道疤痕是怎麼來的了。但是這道痕跡,卻是她曾經來過這個世界的證據,可以自己一個人回味。

  不多時,小二就將飯菜都端上來了,殷勤道:「兩位客官,飯菜都齊了。請問還有什麼吩咐嗎?」

  溫若流轉了轉茶杯,道:「荼石的渡船每日有多少次,什麼時候出發?」

  小二將毛巾搭在肩上,搖頭道:「客官您來得不巧了,今天沒船了!」

  簡禾不解道:「為何?」

  「上半個月,有好幾個孩子落了水,淹死了。鎮上的人都說有水生的魔獸作祟,現在都沒幾個船夫敢出去的。就算有,也都在中午前就回來了。」小二道:「您看這天,都過了中午了,去到渡口,保管你一條船都找不著。再說了,這天色陰沉沉的,一會兒肯定又有大雪。江水湍急,風雪又大,渡江危險,兩位客官還是明日請早吧。」

  簡禾和溫若流下意識地對視一眼。

  居然這麼不巧。

  那小二是個話嘮,又意猶未盡地道:「兩位客官,我看你們免不了要在這裡住一晚了。我提個醒,我們這小地方不是重要的渡口,只有一間客棧,房間也少,如果兩位客官要休息,那就趕緊點兒去。」

  小二一語成讖。兩人飛快地吃完了飯,找到荼石鎮上唯一一家客棧時,已經只剩下一個臨街的房間了,還只剩下了一張床。

  簡禾望天,琢磨了一下,發現自己好像從進入《仙途》以來,就沒正兒八經地睡過幾次床……

  午後,陰雲低壓。突如其來又是一場紛飛的大雪,在路上站一會兒彷彿就會被雪掩埋。小販路人紛紛歸家。

  這客棧的房間裡是沒有地暖的,只有碳爐取暖。不僅如此,它連單獨的浴桶也沒有,只在一樓有個石屋是浴房。簡禾本來還動了心,想去沖個澡,但是一聽說那裡只有冷水,立刻打了退堂鼓。

  溫若流天性愛潔,又有仙功護體,沖冷水也不在話下,晚飯後就去沖了個澡,回來時,皮膚上凝著點點水珠,見不到一點白煙冒出。簡禾看著都覺得冷。

  給錢的人是大爺,當晚,睡床的毫無疑問是溫若流。

  簡禾自力更生地在衣櫃裡翻出了一套備用的被鋪,鋪在了外間的地板上。

  從昨晚開始,她就沒怎麼休息過,雖然在遊戲中不會生病,但是身體也有點吃不消了,尤其是此刻,總覺得前額有點兒抽痛,臉頰亦是陣陣發燙,不是好徵兆。

  一道屏風之隔的內間沒有聲音,不知道溫若流睡了沒有。簡禾團緊了被子,縮成一團,迷迷瞪瞪地睡著了。

  三更半夜,窗外風雪呼嘯。

  簡禾被一陣難以言喻的燥熱感給滋擾醒了,鼻尖上結滿了汗珠,身體裡面好像燒起了一把火,四肢酸軟,眼皮發燙,力氣都被抽走了。邪火一邊往她的腦上竄,一邊又化作熱流,湧向了小腹以下……

  被子早在半夜被蹬掉了,她卻感覺不到絲毫冷意,腦海裡都是些綺麗的幻想。

  這顯然不太對勁。簡禾煩躁地捂著頭,翻了個身,忽然想起了在滾下山崖前,那條蛇母往自己身上噴了口毒液。

  作為被放在最後送給溫若流的大招,其殺傷力應該十足強。難不成【超級金鐘罩】當時沒有擋住,現在終於發作了?

  系統:「【超級金鐘罩】是在任務期間保護你的,而且,只能防止通過獠牙滲入的普通蛇毒。這噴到你身上的並非是蛇毒。」

  隨著熱汗冒出的,還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簡禾咽了口唾沫,道:「你的意思是……」

  系統:「宿主,那是一種催情藥。」

  簡禾:「……」

  次奧!這是啥惡俗狗血的走向?!

  系統:「這只是【溫柔鄉】的設定之一,為了豐滿怪物的形象,特意設計出的罕見必殺技,並不會真正施展在玩家身上。這一次,本應中招的人是溫若流,而且,它的藥效會在發作前被那顆清毒丸排解掉。誰知道宿主你幫他擋了,清毒丸又只有一顆。這種感覺的發作時長大概是五個小時,只要扛過去了,對身體是沒有危害的。」

  簡禾一邊掐自己的虎口保持清醒,可惜全身仍是渾身軟得像麵條。為了不雪上加霜,她勉強伸出一隻腳去撩被子,卻已經失去了準頭,被子沒碰到,反而踢到了一個木架。

  木架晃動,放在上面的一個劣質的陶瓷品滑落在地,在寂靜的夜色中發出一聲清脆的碎裂響聲。

  幾乎是瞬間,溫若流就警覺地睜目而起。然而,就在他跨出了屏風,燃起燭火時,立即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地上本來鋪得好好的床已經被踢得七零八落,四處散亂。簡禾難受地縮成一團,伏在了地上,哼哼唧唧的,根本看不清表情。

  溫若流猶豫了一瞬,終於還是走了過去,沉聲道:「你怎麼了?」

  簡禾像炸蝦一樣縮成了一團,含糊道:「沒事……你不用管我,你離我遠點……」

  「到底怎麼了?」溫若流半跪在地上,將她整個人強行地展開來,頓時一愣。

  懷中的少女雙頰酡紅,好似喝醉了酒,眼神渙散。這樣的異狀,顯然並不是發燒……

  幾乎是瞬間,溫若流也聯想到了昨晚他們滾下山崖前的最後一幕,愕然道:「難道是蛇毒——」

  他睡前沖過冷水,膚若涼玉,一靠上來,這種感覺無異於在烤火中的人碰到了冰塊。簡禾低低地呻吟了一聲,忍不住就想貼過去。

  「別亂動!降溫的東西……降溫的東西……」溫若流一邊握住她在自己身上亂摸的手,想起了什麼,迅速抄起她的膝彎,踹開了房門,朝樓下跑去。

  浴房空蕩蕩的。本來就沒幾個人會在這種天氣、這個時間下來,大家都在被窩睡覺了。

  池子裡積著大半個人深的水,方才,溫若流不過是站在上面用乾淨的水沖身,並沒有浸泡到池水裡。而現在,這個池子無疑就是降溫的最佳選擇。

  「噗通」一聲,溫若流將簡禾放了進去,讓她坐到了裡面的石椅上。涼水浸過了胸口,那陣熱意霎時降下去了不少。可很快,簡禾就開始撲騰著水花,瑟瑟發抖道:「不行,不行!好冷!太冷了!」

  坦白說,這樣的辦法雖然可以鎮壓住熱意,但是太過橫暴,將又冷又熱的滋味放大了數百倍,好像有千百隻螞蟻在皮膚上啃咬。這滋味簡直不是人受的,怪不得系統說那東西不會安排在玩家身上了。她現在算是將超綱的內容也都測試了一遍了……

  在樓上睡覺前,她就把外衣都脫掉,如今身上就剩下一層衣服,全弄濕了以後,幾乎什麼都能看見。溫若流望了一眼,好像被蟄到了一樣,移開了目光,背對著她坐下,摁住了她的肩膀,道:「忍著。」

  一股暖熱的靈力通過他的掌心傳進了她的身體,簡禾大口吸氣,伏在池邊,安分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醒來的時候,她看見的已經不是那客棧簡陋的天花,也不是那微微泛青的浴池石頭了,而已經處在了一個古香古色的小房間中,收拾得十分整潔,只有一個小衣櫃,一張小床,一張小書台。

  被褥上薰染著淡淡的臘梅香氣,不合身的衣裳也已經被換下來了,變成了一件絲滑雪白的單衣。一雙乾淨的黑靴置於床尾,床架子上搭著一套朱紅色的校服。

  此地,乃是武陵仙山上,叢熙宗的仙府。

  那晚遭殃之後,簡禾足足睡了幾日,怎麼都叫不醒。溫若流又絕無可能將她扔在荼石,只好先把她先帶回叢熙宗來了。

  過程很一言難盡。好在,結局是順利地進了叢熙宗了,姑且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系統:「叮!恭喜宿主從Lv0升級為Lv1,正式激活【經驗值】與【血條值】,並獲取限定成就【共度春宵】。隨機獎勵:【戀愛砰砰砰之生死相隨輔助包2.0】下載成功,持續時間:6個月。」

  簡禾捂住額頭。

  這個沙雕升級包居然還在?居然真的有2.0版本?持續時間還翻倍了……

  天見猶憐,天大的冤屈無處申啊——那晚明明就是溫若流監督她在冷水中泡了一夜,「春宵」個毛線啊?!這名字起得這麼邪惡,很容易讓人誤會的好不好!

  系統:「宿主,在Bug修復以後,本作回到了正常難度,戀愛輔助包自然會比以前更加容易觸發的呢。下面為你闡述2.0的使用辦法。首先,請你讀取一下自己的血條值和經驗值。」

  雖說戀愛才是《仙途》的主打,但是它帶有的殺怪和仙魔大戰系統,註定了升級功能的存在。玩家可以一邊談戀愛,一邊修煉成一方大仙,故而會有升級系統。

  【經驗值】是通過修煉、打怪提高的,在怪物死亡的十秒之內觸碰它,可以吸收經驗。而【血條值】則會因為低溫、驚恐、受傷等因素而降低。

  血條值掉光的結局,便是被直接彈回登錄界面。辛辛苦苦積累的一切,仙器、感情、副本經驗……全都付諸東流。鑒於無法在副本的中途存檔,一旦重來,所有的副本都要重新打一次了。

  對於玩家而言,讀檔重來一次,僅稱得上是「麻煩」。可是對於測試員來說,順利而完整地把遊戲跑一遍才算是完成任務,重來一次,耗時又耗力,又浪費了珍貴的營養劑,是必須避免的失敗。

  系統:「由於你的血條值上限只有10,不論你如何補充,都會很快用完。最好的方法,就是努力打怪修煉升級。經驗值提高,血條值上限也會提高。」

  打個比方,同樣是在緩慢地漏水,若容器是個杯子,那它很快就會見底;容器是個池子,則漏一整夜也沒有影響。若往裡面注水,杯子很快就會滿溢,撐不了多久。池子注一次水就可以安枕無憂許久了。

  只是,這些都是非常基本的遊戲設定,系統特意提這個是什麼意思?

  簡禾問:「你說的這些,和那個傻……咳,那個2.0版本的輔助包有什麼關係?」

  系統:「它為你提供了一種作弊的方法,可以大大地提高生存率。畢竟,找怪物要運氣,修煉要時間,若你遇到了特殊情況,導致血條值極速下降,又無法以正常渠道提高,那麼,與攻略角色進行接觸,就可以讓血條值回升。回升的幅度,根據你們的接觸親密程度而有所不同。」

  簡禾臉都歪了。

  《仙途》居然研發出了這麼騷的玩法……說白了,系統的意思不就是——「快沒血的時候就去摸一把溫若流續命」麼?

  就在這時,門上窗紙外出現了一個纖細的人影。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這門居然是沒有上鎖的,簡禾都來不及喊停,就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執著掃帚和簸箕的女弟子跨了進來。

  雙方大眼瞪小眼,那姑娘如夢初醒,倒退了一步,扔下了掃帚,一邊尖叫一邊跑遠了:「快去告訴大師兄!!!他帶回來的姑娘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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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8: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叢熙宗生涯,小懲

  但凡有些名氣的宗派,無須自己掛旗招攬,也會有人慕名而來,請求拜師。從前修道者寥寥時,為了擴充弟子,各宗派的門檻都很低。而如今,仙道日益盛行,求拜師的人也多了起來,還有一些吃不起飯、妄圖進來當寄生蟲的人渾水摸魚在其中。要是還像以前那樣,來一個就收一個,那麼,再厚的家底也養不起那麼多張吃飯的嘴。

  更何況,現在稱得上「有錢」的宗派,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叢熙宗的弟子會獲師門贈予仙劍,再加上除祟、剿魔等業務的開展,日子倒不算拮據。但是,他收攬門生的標準卻十分嚴苛,有三不收:一不收品行不端、驕橫自大者,二不收天資愚鈍、靈根薄弱者,三不收與魔族勾結者。

  簡禾雖然是被溫若流撿回來了,但是不代表就是正式的門生了。那套校服,全因叢熙宗的人無法忍受簡禾穿著一身從棺材鋪扒出、又泡過幾次水的衣裳躺在床上,就借了套衣服給她穿。

  那三條入門的規矩裡,第一條、第三條都不是硬標準,唯獨第二條,天資這種事,是裝不出來的,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簡禾醒來的第二天,就有個小師弟領著她去考試了。

  「簡姑娘,你真走運。」這個小少年看模樣頂多也就十一二歲,拖著一把比他的腿還長的長劍,小大人似的板直了腰杆,道:「我們宗從去年開始,就只在早春時招收弟子了,你剛好在最後一天限期醒來了。」

  簡禾身著叢熙宗的朱紅色的長袍,走路煥然生風,嘻嘻道:「我運氣一向不怎麼好,看來都用到這上面來了。對了,你們待會兒要測試什麼?」

  「……」少年同情地看著她,道:「你都不知道要考什麼就來了呀。」

  簡禾腹誹——我當然不知道!《仙途》根本沒有【測試靈根】的這一步,只要等級夠了,玩家愛加入什麼宗派都行,所謂的入門考核,都是走走流程,幾句話帶過。

  不過嘛,之前在涇古村宗祠斬蛇的時候,澹台憐就脫口問過她是否修過道。未必能當個驚世奇才,但是一個小小測試,應該是難不倒她的。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要是連自由選擇喜歡的宗派的金手指也沒有,一開始就被攔住了,玩家哪會有爽感?上市後妥妥撲街的節奏啊!

  簡禾哼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擔心那麼多作甚?」

  小弟子抱拳,為簡禾的盲目樂觀而感到肅然起敬。

  在叢熙宗的仙府回廊千轉百回,曲橋水榭生霧,一道半百米寬的百級石梯出現在了兩人面前。簡禾眼前一亮,一口氣跑了上去,跨入了最上方的大殿中。

  數百平米的一座殿堂,人頭湧湧,粗略一看,足有上百人,男女少幼都有。聽說慣例每年收二十人不到,競爭可真激烈。簡禾一邊環顧四周,一邊側身避過差點撞上來的人。

  旁人見她穿的是叢熙宗的校服,還以為她是來督考的弟子。等到鐘聲敲響,上方步出了幾個年長的修士時,眾人才發現簡禾也是來應考的,紛紛向她丟去了一個「這人一定是走後門」的眼神。

  簡禾:「……」

  還沒歎上口氣,她就看見溫若流也撩開了簾子,走了出來。澹台憐隨之步出,一手夾著一個木匣子。相比起幾個鶴髮老頭,溫若流二人的人氣顯然更高,人群嗡嗡議論起來,目露嚮往,少女低低議論,臉泛春意。

  考試的項目其實很簡單,便是用符。仙門有一種非常基礎的測靈符,不可殺妖剿魔,顧名思義,是用來辨別靈根好壞的一種非常直觀的辦法。念出同樣的咒文,有天賦者可使黃符冒煙、甚至起火,無天賦者,則不會產生任何變化。

  每人只有三次機會,簡禾拍在隊末,看見一百多個人裡的前幾十個過去了,那張供他們用的測靈符都還沒換過。

  簡禾摸了摸下巴,心想:「溫若流當年也試過這樣的測試麼?」

  這時,站在她前面的一個皮膚黝黑的青年轉過身來,回答了她:「有啊!」

  簡禾才發現自己把心裡話自言自語出來了,這青年抱臂,嚮往道:「我們要燒一張黃符,聽說當年,他一念咒,將一整疊的測靈符全點著了。而且是『轟——』一聲,直接點起了大火,厲害啊!」

  簡禾好奇道:「你怎麼知道的?」

  青年害臊地撓了撓頭:「我是第五年來考了,當年就排在他後面。」

  簡禾:「……」兄弟你真是個有恒心的人。

  直到長隊過去了一半,終於有人成功了。從這個人開始,每隔一會兒就有人脫穎而出。不過,黃符用掉的速度還是很慢。

  簡禾磨蹭到最後,終於輪到她了。未被選上的人都不肯離去,圍在了一邊看。

  她搓了搓手,學著那些人的樣子,拿了一張測靈符。

  就在這時,一陣歪風從殿外呼入,置於桌上的木匣子中的黃符沒有壓緊,最上方的兩張漫天飛舞。溫若流站在角落,抬手飛快地拈住了,折了起來。

  澹台憐也拾起了兩張,遞給了溫若流,皺眉道:「你還等什麼,快點開始吧。」

  簡禾咳了一聲,二指夾符,低聲默念了一句咒文。然而等了好一會兒,眾目睽睽下,黃符依舊巋然不動。

  簡禾:「……」不會吧?

  那廂,澹台憐瞪大眼睛,耳語道:「奇了怪了,哥哥,我那天是真的見到她……」

  溫若流道:「看定再說。」

  只剩兩次機會了,簡禾硬著頭皮,又飛快地念了兩次咒文。莫說白煙,連一點風吹草動也不見。

  溫若流抱著手臂,左手二指夾著的黃符卻突然燃起了一簇白煙。

  他驚訝地撚起符紙,望見符紙一角的白煙已倏然攀升為了一縷明火。

  有人大叫道:「她點著了!不過點著的是……」

  溫若流飛快地一甩手,長指收攏,瞬生的勁風將明火摧滅。他將手攤開,只剩半張的黃符輕飄飄地落回了地上,眯起眼睛看著簡禾。

  簡禾:「……」

  澹台憐怒道:「你居然燒大師兄!」

  「我不是故意的……」

  話沒說完,溫若流的臉上忽然閃過了幾分不可置信之色,反手將朱紅的長袍脫下,飛快地一抖!原來被他折在了衣襟中的其餘三張測靈符均已燃起了白煙,落地以後,明火頓生,竟瞬間攀上了眾人的衣角。

  簡禾:「!!!」

  她一個箭步飄了過去,往他的衣裳上賣力地狂跺。好不容易將火踩滅了,叢熙宗的弟子一擁而上,迭聲道:「大師兄,你沒事吧?」

  「大家有沒有燒傷?」

  ……

  圍觀的沒有入選的群眾還想看熱鬧,被叢熙宗的弟子送出去了。至於通過了測試的人有心看熱鬧,卻被催著去後殿登記姓名了。

  簡禾被擠得趔趄了一下,正想趁亂縮走,卻感覺自個兒的衣領被揪住了。眾人這才回頭,將狐疑的目光投向她,彷彿她是個演技拙劣的魔族間諜。

  「你是在存心搗亂嗎?」

  「第一次是巧合,難道第二次也是巧合嗎?還說你不是故意的!」

  簡禾乾笑道:「其實,你們或許不信,是那個火自己跑過去的……」

  有人怒道:「還敢狡辯,這事不能就這麼過去!」

  「師兄,怎麼懲戒她?」

  這次可是跳進黃河水洗也不清了,簡禾求饒地看向了溫若流,她感覺溫若流其實沒有生氣,濕漉漉的雙目眼巴巴地看著他,猶如某種落入天敵手中的小動物,連連作揖。

  又可憐,又可恨,又有種讓人搓揉摁扁的欲望。

  溫若流手指微微用力。

  其實,在剛到叢熙宗的那一年,在外面野慣了的他,曾經對叢熙宗約束弟子的教規很不服氣,早已打定主意,利用這些傻蛋養好傷後,就離開這裡。

  是的,離開這裡。

  之所以老是想著「離開」,不僅因為他不適應被管束,也因為在養傷的過程中,他總覺得自己怪怪的。

  阿廉被帶走,他追到了屠雪城,和兩個初次見面的人聯手,救出了一群小童,再被叢熙宗救起——他的記憶告訴他,這就是那個晚上發生的全部事情。

  只是,他那條腿是怎麼被咬傷的?

  阿廉一個小孩子,是如何拖著一個幾乎走不動的他,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跑到了潛龍山下的?

  和阿廉一同梳理過當晚的事兒,兩人的記憶別無二致。

  但是,溫若流就是覺得,有些東西不一樣了。他一定是忘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如果可以早點下山,回去熟悉的地方走走,或許就能記起來了吧。

  腿傷豈會康復得那麼快,在這幾個月中,等待著他的,是一道從未開啟過的大門。

  在這裡,溫若流點燃了人生中的第一張符咒,念出了第一句咒文,得到了屬於自己的第一把劍,第一次讓仙劍滴血認主,親眼見證它的劍刃從黯淡變得熠熠生輝,第一次使出了破風劍式,第一次不費吹灰之力地斬掉了魍魎……

  他才終於明白,過去十五年,自己不過是只可笑的井底之蛙。

  他才明白這個世界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原來,除了一輩子在市井當個混混以外,他還可以走上這樣一條讓人目眩神迷、流連忘返的仙途。

  不服氣、不甘心的心思,與對仙道的驚豔與著迷互相矛盾著。如今叢熙宗還活著的弟子都不知道,當年溫若流的叛逆期持續了足足一年,犯禁和受罰不比他們少。

  也虧叢熙宗曾經的師兄們愛才惜才,看他靈力強勁,實在是棵好苗子,一直堅持教導,才有了今日的他。

  而讓溫若流徹底改變的那件事,是他入宗一年,第一次跟著師兄外出除祟。在回程時,他們衝撞了魔族人的路。溫如流眼睜睜地看著魔族人將他熟悉的人切瓜砍菜一樣殺掉,師兄們憨厚的笑臉、尚且年幼總是與他鬥嘴的師弟們,一個個變成了死人……

  他腹部中了一劍,落入河中,僥倖沒死。

  就是從那一刻起,那些可笑的抵抗徹底敗下了陣來,莫名其妙的叛逆期突然結束了。溫若流終於不再抗拒該擔負起的責任,也不再想著什麼時候可以下山離開,回到從前自由而浪蕩的生活中去。

  叢熙宗的師父都說他經過這件事後,開竅了,沉穩了很多。

  其實,他只是不斷在想,如果自己從一開始就好好地學了,會不會那天就能多救下一個人?

  如果他從現在改變,下一次,是不是就不用看著熟悉的人死去而自己什麼也做不了了?

  選擇了這條路,越來越多新的師弟妹湧入了叢熙宗,時光的洗練,讓溫若流骨子裡的流氓氣和惡劣徹底沉澱了下去,也漸漸淡忘了那個「下山尋找記憶」的可笑的念頭。

  畢竟,有些東西,若真的存在過,又怎麼會徹徹底底地忘記?唯一的解釋,便那是他在養傷時神志不清的臆想。

  而到了這一刻,不知為何,盯著簡禾這幅求饒連連的模樣,他心底那絲許久沒有見過光的惡劣本性顫了顫,危險的徵兆被隱隱地勾動了。

  ……

  「師兄,師兄?」

  溫若流一陣恍惚,回過神來,出於直覺,手已施力,將她拽到了自己眼前,道:「誡罰就免了。」

  眾人道:「就這樣算了嗎?」

  簡禾鬆了口氣,便聽溫若流低低笑道:「不。大誡不必,小懲要有。」

  ……

  …………

  正午。

  簡禾坐在了叢熙宗後院的天井,眼前放著一大木盆用冷水泡著的校服。後方還堆積著好幾盆沒洗過的。這些都是當日被她燒過的倒黴蛋的衣裳。不光要洗,她還要一針針替他們把燒焦的部分剪掉,將破洞縫起來。

  唉,沒辦法,誰讓她把人家的衣服弄壞了呢。雖然不知道為啥那個火會亂竄,但是自己闖的禍,還是得自己背的。

  簡禾擦了把汗,生無可戀地繼續搓衣服。

  就在這時,一個小腦袋從院門探了個頭進來,喚到:「小師妹!小師妹!」

  簡禾抬頭,霎時眼前一亮:「九師兄!」

  進來的正是前日為她領路的小弟子。仙門宗派論資排輩不看年齡大小。哪怕對方只是比你早一天拜師,都得尊尊敬敬地喊對方一聲「師兄」或「師姐」。

  同樣道理,在這裡雜事瑣事都是弟子包攬的。輩分高的人可以讓輩分低於自己的人幹活,反之則不能。

  由於那天被絆住了腳步,等簡禾終於脫身去登記名字時,她已經是名冊最末的一個了。換言之,如今在叢熙宗排位墊底的人就是她,誰都能使喚她做事。

  簡禾鬱悶,心說我好歹拿的也是個玩家劇本,怎麼就淪落成了搓衣女工呢……

  「餓了吧。」九師兄揭開了飯盒蓋子,遞出了一雙筷子,催促道:「還熱的,吃吧。」

  簡禾垂著酸痛的兩隻手臂,感動道:「謝謝九師兄,你人真好!」

  「唉,你昨天連吃飯的地方都沒找到,去晚了連白飯也沒有,要是搓一大堆服還沒飽飯吃,那就太可憐了。」九師兄道:「不過我也只能幫你到這裡了,衣服還是得你自己洗。」

  「我知道。」簡禾扒了碗飯,道:「你們這裡罰人就是罰洗衣服的嗎?」

  「什麼都有,也有罰掃地洗碗的。最常見的還是男弟子罰跑步,女弟子罰背咒文,又可以提高修為,又起到了懲罰作用,何樂而不為?」

  這麼冷的天,背書肯定比搓衣服要舒服。簡禾大怒,一扔筷子:「那為什麼不罰我背書?!」

  「那只是常見情況啦,小師妹,你都還沒有開始學習念咒。二者擇一,肯定會讓你去跑山梯的,你願意嗎?」

  簡禾:「……」

  她悻悻然。

  罷了,相比起來,好像還是搓衣服比較舒服。

  簡禾撿起筷子,又扒了一口,含糊問:「那師父們什麼時候才開始教我們啊?」

  「不是師父教的,你們的仙功都是師兄教的,背書也是師兄們負責。只不過,大師兄昨日早上就有事離開了,所以才沒馬上開始進行。」九師兄捧著下巴,同情道:「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大師兄親自來罰人呢,平時他不會管這些的。」

  簡禾:「……」

  終於把飯吃了個精光,簡禾合上蓋子,遞回了給九師兄,正打算站起來轉一轉,以免一天到晚坐著,對身體不好。

  誰知道,剛站起來,被太陽曬得白花花的石地卻扭曲了起來。簡禾身體一晃,跪跌在了地上。

  九師兄大驚:「你怎麼了?!」

  簡禾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感覺好了些,才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了自己很久沒看過【血條值】了,連忙打開,一看,居然只剩下2/10了。

  洗衣服居然消耗了她這麼多的血量。這兩天也沒有補充,難怪會突然暈了,這是身體在警告她!

  簡禾深吸口氣,忽然一個鯉魚挺坐起來,拉住了小孩兒的衣裳,道:「九師兄,你剛才說,溫若流現在不在叢熙宗裡?」

  九師兄嚇了一跳:「對啊。怎、怎麼了?」

  「他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大師兄不會向我稟告行蹤……應該不會太快……」

  現在還沒開始修煉,也沒有小怪可打,關鍵時刻,這個移動血庫居然還玩消失。不管了,死馬當活馬醫,本人不行,他用過的東西,應該可以吧?

  簡禾目光炯炯,鄭重其事地道:「九師兄,請你幫我一個忙。」

  「你說。」

  簡禾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變態,嚴肅地道:「幫我去溫若流房間,偷一件他的貼身衣物,最好是沒洗過的。」

  九師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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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8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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