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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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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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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31:2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妙不可言的猿糞

  系統:「宿主,姬家的家法真的就是這樣的。只不過,要是動真格了,那下手絕對沒有那麼輕,都是要用藤條打的,是一種十分酷厲的刑罰。」

  藤條打人,最毒辣的地方便在於剛甩打到皮肉上時,肌膚不會馬上破損,看著是挺經打的。但很快,被打過的地方就會浮現出縱橫交錯的紅腫長痕,觸目驚心,火辣辣的痛感亦將滲透到筋骨深處,經久不散。

  打一下就能讓人痛很久了,更不用說一連被打幾十下。饒是再皮糙肉厚的人,也會汗流不止、面青唇白,身後衣裳血跡斑斑,底下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之後,免不了要哀嚎著在床上趴上十天半月養傷。

  難怪姬硯奚那群少年聽聞「家法」二字,都露出一副聞風喪膽、戰戰兢兢的模樣——原來不是因為羞恥,而是真的怕疼啊!

  簡禾:「……」

  如此看來,姬鉞白對她可以說是十分地手下留情了,這根本稱不上是懲罰嘛。

  好像探到了一條新奇有趣的底線,簡禾現在可一點也不害怕了,體內那個縮成了一小團的勇氣小人,又蠢蠢欲動了起來。她挑眉,好整以暇道:「姬鉞白,說實話,你是不是醋啦?」

  姬鉞白淡道:「沒有。」

  「沒有?」簡禾佯裝失望,道:「真的沒有嗎?唉,我原本還打算跟你說說我跟喬瑛以前的故事呢,看來夫君一點都不在意,是我自作多情了。」

  話音剛落,她就感覺到姬鉞白兩道銳利的視線直直地落在了她臉上。

  「好吧。雖然你不想聽,但我偏要說。」姬大大這反應真的太好琢磨了,簡禾暗笑一陣,才攤手無奈道:「喬瑛是孩提時被我爹娘抱回來的。我跟他年齡相仿,小時候沒少打架。他換牙、哇哇大哭、穿開襠褲、掛著鼻涕四處跑……總之,各種狼狽樣我都見過。試問我又怎麼可能對他產生男女之情?」

  姬鉞白的眉頭舒展了些許,道:「那麼,他說的逃婚是何意?」

  「這個嘛,說來話長。總之,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 簡禾誠懇道:「其實,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如果他不是一時衝動,在半路把我劫走了,我可能早就中計,被那頭魔獸吃掉了。沖著這點,他也算是我的小半個救命恩人。之所以不告訴你……換位思考,這種事情你讓我怎麼說得出口?」

  雖然無法確定姬鉞白今晚是什麼時候開始聽牆角的,可按照劇本的尿性,他必定聽到了不少散發著綠光的爆炸性信息。

  換了是別的時候,她估計就水洗都不清了。好在,不幸中的大幸是,她為了讓喬瑛知難而退,說了很多「喜歡姬鉞白」、「不是被迫嫁給他」之類的有著強烈洗白作用的話。這一切,姬鉞白肯定也聽到了。

  ——試想一下,世界上還有什麼會比「小三來遊說老婆一起跑路、老婆嚴肅拒絕並宣稱只喜歡自己」更戳人爽點的呢?

  如今再由她親口說明,真實度就更高了。

  末了,簡禾老神在在道:「更何況,就算喬瑛只是個素昧平生的少年,我也不會跟他發生什麼故事的。」

  姬鉞白抬眼道:「為何?」

  「因為他長得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嘛。」簡禾眨眨眼,開始猛灌迷魂湯:「你這種類型,我就特別喜歡。如果你不再用家法伺候我,我就更喜歡了。」

  姬鉞白面色稍霽,唇角動了動,似乎想笑,卻又按捺住了,道:「花言巧語。」

  「這叫真心實意。」

  危機總算過去,簡禾嫌貼著牆壁太涼,正打算從角落挪出去一點,卻忽然「哎喲」地痛叫了一聲。

  原來,剛才從姬鉞白膝上竄起的時候,牽動到了已經扭傷了的腳踝。剛剛冰敷過的肌肉又覺得疼了起來。她連忙撩起了褲腿,姬鉞白面色一凝,蹲下一看,除了略微青紫,沒看出個所以然。

  直到第二天,後遺症才出來——扭傷的腳踝腫得老高。雖然有喬家丹藥救助,可丹藥畢竟不是神丹,吃了就馬上好轉。接下來的十多天,簡禾一切計劃都被迫取消,只能在喬家中休養。

  簡禾愁雲慘淡,唉聲歎氣:「……」

  唉,在做任務以來,好不容易遇到這麼一個發生在兩個副本之間、好吃好住好玩的公費旅遊機會,居然就這樣浪費了,只能隔牆聽著大街的熱鬧聲音,天天貓在家裡發黴,實在是太不甘心了。

  看來,也只能在回程的時候遊山玩水,走慢一點彌補了。

  十天以後,簡禾傷勢好轉,一行人告別了喬父喬母,踏上了往蝶澤去的回程。這期間,鹹魚值依然停在了【雙生子的詛咒】結束時的3400點。看來在下一個副本到來前,它都會一直維持原樣不動了。

  人算不如天算。雖然想過在回程時好好玩一玩,可一封從姬家送來的信件,卻宣告了這趟悠閒旅途的提早結束。

  信是姬硯奚寫的,字裡行間,十萬火急,原因是他們遇到了一樁非常棘手的求助事件。

  ——在姬鉞白離家以後,姬家的事物,就暫時交給了姬硯奚等幾個少年來打理——其實也不能說是打理,畢竟姬家剛辦過白事,近段時間都謝絕宴客,所以家中也沒什麼大事要辦。唯一要處理的,就是姬家鎮守的地方的百姓上門求助的事情了。

  仙門世家或宗派大多會劃定一個勢力圈。好比赤雲宗劃定了嵐城,姬家劃定了蝶澤。在劃線之內,若有窮凶極惡的魍魎作亂,百姓就會向他們求助。

  這裡面,其實是有個惡性循環的。

  若是當地的鎮守方太弱,壓不住勢,久而久之,那片土地就會出現魍魎橫行、戕害人命。百姓深受其害,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可又偏偏指望不上當地的仙家,只能跨區求助。赤雲宗的一大收入來源——跨地區有償收魍魎業務,就是這麼應運而生的。派幾個後生過去收復,既能掙錢,又可以鍛煉,何樂而不為?

  同樣的道理反推。鎮守方越是強大,那麼,相對來說,那片土地就越會平正祥和、邪不可干。比方說蝶澤,就鮮少有魍魎敢在這裡害人作惡。

  故而,姬家平時收到的求助,大多都是來自於別的地方的。

  但這次情況卻有所不同。

  最初,他們收到的,是一封來自於檮城的求助信。檮城是蝶澤野郊的一座古城,嚴格意義上,也屬姬家的管轄之內。這可是相當罕見的情況。

  一問之下,原來檮城近段時間,出現了數樁駭人聽聞的「鬼胎」事件。

  原來,一個月前,檮城中一位青樓女子因難產而亡,被草草地捲了張席子,埋到了郊外。

  她下葬後的一個夜晚,一個醉漢晃晃悠悠地經過了這片墳地,路過一棵歪脖子樹下時,他耳朵捕捉到了幽幽的夜色中傳來的一陣怪聲,有點兒像吃東西的咀嚼聲。

  這醉漢瞬間酒醒了,後背發毛。但想到這片墳地後就是一片樹林,有小型的野獸類在夜裡覓食,也並不是奇事,便強裝鎮定,自發加快了腳步。

  可走著走著,那些翻弄血肉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很快,這醉漢便發現,這咀嚼的聲音原來是來自於他腳底下的泥塊的,並且一直如影隨形,好像他走到哪裡,這聲音就跟到哪裡,無處不在。

  這醉漢不是修士,差點被嚇破了膽,鬼哭狼嚎、連滾帶爬地跑回了檮城中。隔日清早,就把自己的經歷繪聲繪色地說給了鄰居聽。

  可他的話這也太匪夷所思了——說那怪聲來自於墳地中死後復生的喪屍吧,又不像。如果真的是喪屍,它們絕不會甘於繼續躺在泥下,肯定會循著陽氣破土而出,這醉漢早就凶多吉少了。

  說是食人的怪物吧,就更不像了。畢竟,根據那咀嚼聲的清晰程度,肯定是來自於淺表的泥層。而能吃人肉的魍魎都是有實體的。這麼大一塊東西,在淺表的泥中移動,又不是蚯蚓,肯定會頂動土壤,也不可能追得上人的腳步,做到如影隨形、無處不在。

  沒人相信這醉漢的話。而他本人,被人多說兩句,也不敢自己回去墳地求證。這件事,自然就被當做是一樁怪談揭過了。

  直到半個月後,城中又發生了一起孕婦難產身亡的事件。這次的這對夫婦感情甚篤,在夫人下葬以後,丈夫傷心欲絕,一個人在墳前陪著夫人,從早坐到了晚上。

  入夜以後,他亦聽見了從墳墓中傳來了的一陣咀嚼聲,清晰可聞,令人頭皮發麻。在難以置信之下,這位丈夫立刻命人來把棺木起了,揭開棺材蓋一看,眾人驚駭地發現棺中的女子高隆的腹部已經平了下去,似乎已經把孩子生下來了。

  然而,她的雙腿之間,卻並沒有嬰兒,也沒有血跡。拉開衣裳一看,才發現她的肚子破開了一個洞。觀察那傷口的形狀,竟然像是嬰兒自己撕開了血肉,從肚子裡爬出來的!

  這個消息頓時在城中炸開了鍋。有人聯想起了那個醉漢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為了搜集多點證據,就把人請到了墳地,讓他回憶一下當初的咀嚼聲是從哪裡開始聽到的。醉漢把人們帶到了那棵歪脖子的樹下。眾人挖開了泥土,果然在下面找到了一具已經腐爛見骨的女屍。

  追查之下,才知道這樹下埋的是名青樓女子。她因難產而亡,被草草地捲了張席子,埋到了郊外。

  事出古怪,必有內情。檮城那名丈夫連忙給姬家送上了信。姬硯奚等人翌日趕到,徹查了一番,也的確逮住了一隻食人的魍魎,收復了它以後,原以為事情就此結束。沒想到,過了三天,一夜之內,又出現了兩樁一模一樣的慘案,同樣的咀嚼聲、同樣死後剖腹的慘狀、同樣不翼而飛的嬰兒。

  也就是說,姬硯奚等人前幾天捉住的那隻魍魎,根本就不是始作俑者。若是任憑事態發展,恐怕會死不少人。姬硯奚便心急火燎地寫下了急信,讓仙寵速速送到姬鉞白的手上,催促他們趕緊回來。

  ……

  仙寵飛來的時候,簡禾正與姬鉞白一同待在客棧中。姬鉞白沒有背著她讀信,簡禾湊上前一起看,可讀完了信,她卻像姬硯奚一樣,完全找不到頭緒。

  簡禾道:「這次作惡的會是什麼東西?如果是魍魎的手筆,那它的口味也太刁鑽了。」

  姬鉞白搖頭,道:「還不能斷言,得前往檮城一趟。」

  系統:「叮!恭喜宿主開啟主線劇情【災中絳儀】,觸發其中的副本【鬼胎】。」

  簡禾心中一個咯噔。

  絳儀……

  哦豁,姬鉞白的主線中的另一個重要副本要來了!

  前面曾說過,姬鉞白的武器,名叫「絳儀」,是一把劍刃發紅、纏繞金索的長劍,豔豔兮不可方物。

  然而,絳儀的來歷卻一直很模糊。不像賀熠的棄仙,直接點明是「是跟人打架之後搶回來的」。上輩子,她一直以為絳儀是姬家的傳家寶。

  可這一世,到目前為止,姬鉞白身邊都還沒有出現過這把劍。那會兒,簡禾心裡就有種預感——看來絳儀是副本的獎勵。果然猜對了!

  有正事在身,兩人再也沒有了遊山玩水的閒情逸致了,沒有再繞彎路或中途停留,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歲邪台。

  在這幾天內,檮城的傷亡人數又增加了。而且,這次的受害者不再局限於孕婦,還增添了小孩子。因為事態嚴重,「索命鬼胎」的傳聞已經傳出了檮城,連蝶澤別的地方都有所耳聞,姬硯奚等人已經提前一天趕去了檮城。

  簡禾與姬鉞白在歲邪台休息了半天,也輕裝簡行,動身前往了檮城,準備與姬硯奚等人匯合。

  檮城是一座在上古之時就建下的小城,一部分的城牆還是古時候遺留下來的。騎馬走向城門時,簡禾就發現他們一直在走下坡路。

  奇怪了,蝶澤這一帶,地勢十分開闊平坦,惟獨檮城建在一片谷底中的。跟江州城又有所不同,江州城雖然也是建在凹地裡,但人家四面八方都是山,凹地聚水,百姓又在水上討生活,十分合理。

  但這檮城,周圍又沒有山川或裂谷等天然屏障的阻隔,也不知道建城的人是怎麼想的,偏要在通風欠佳、霧氣彌漫、崎嶇逼仄的山谷裡建城。且城牆磚塊破舊,佈滿綠藤,看著頗為陰森,與繁華豔麗的蝶澤完全不是一個畫風的。

  簡禾:「……」

  怪不得它雖然是蝶澤的一部分,卻被很多人下意識地從「蝶澤」的範圍中踢了出去。城市衛生都不整整,活該被嫌棄。

  好在,雖然城外看起來挺陰森的,但進城以後,熙熙攘攘的大街挽回了一點印象分。

  簡禾下馬以後,環顧一周,發現這大街上的商鋪門口大多都貼了一些漆黑的獸符,跟擋煞的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地的文化。

  姬鉞白放了一隻仙寵,現在就等著姬硯奚那些人來找他們了。簡禾看了看日頭,道:「快中午了,不如我們邊吃飯邊等吧。」

  姬鉞白微微一笑,點頭道:「也好。」

  小地方沒有多奢華的飯館,兩人選了一家看起來稍微整潔點的,入內撩起衣擺坐下。掌櫃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客人,一個賽著一個好看,眼睛都發直了,很快就給他們上了一桌的小菜。

  簡禾一邊吃,一邊討論道:「我原先以為兇手是沖著孕婦下手的。可現在,就連不是孕婦的人,小孩子啊、老婦人啊都被害了——兇手害人卻不挑對象,搞不好真的是魍魎所為。啊,對了,有查過一開始那個醉漢有沒有跟魍魎接觸過麼?」

  姬鉞白搖頭,道:「沒用。他們的頭髮燃著後確實冒出了紫煙,可循著抓到的卻不是兇手。」

  簡禾點頭:「也是。我看這應該是巧合——恰好有魍魎盯上了醉漢,醉漢染上了它的邪氣,硯奚他們又恰好在這個時候來查案,就把這隻還沒來得及動手的魍魎當成兇手揪住了。」

  姬鉞白道:「所以,我認為這次並非是魍魎作惡那麼簡單。」

  「可是,那些受害者根本找不到交集,兇手到底是以什麼為基準害人的呢?」簡禾愁眉苦臉,突發奇想道:「我看,既然兇手身上沒有突破口,不如我們試試從受害者那兒查起吧。比如,可以查查她們——」

  姬鉞白停下了筷子,眼中微光一現,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生前做過的事。」

  「沒錯。如果她們做過同樣的事、去過同樣的地方、接觸過同一個人,說不定都能成為突破口。」簡禾如小雞啄米,又分析道:「這麼多受害者裡,最先出事的不是一個青樓女子麼?從她開始,慘案就一樁接一樁發生了。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從她下手。」

  那女子在難產而亡之前,一天有大半時間都在青樓裡度過。未免引人注目、讓人誤以為他們是去踩場的,只能讓姬鉞白一人過去探探路。簡禾自己在飯館中等他回來。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外,簡禾自個兒給自己倒了杯茶,剛飲了幾口,忽然聽到了飯館外傳來了幾聲咒駡和推搡聲。

  簡禾不經意地往外一看,恰好風捲起了簾子,行人身形微側,露出了人群之中的一個小少年。

  這是個年約十三歲的半大少年郎,身形纖瘦單薄,衣衫破舊,腳踩黑靴,腰間別著一把破長劍,還沒有劍鞘,不知道是從哪裡撿來的。

  他的雙頰略有些骯髒,目若星霜,三分瘦弱,三分甜稚,餘下的全是未臻成熟的俊俏。眉心一道血色長痕,灼人視線。

  簡禾:「!!!」

  她叼在口中的筷子一前一後掉到了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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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40: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請你吃糖

  好半天,簡禾才把掉到地上的下巴扶了起來。

  噫,人生無處不相逢!只是不知道賀熠為什麼會在這裡。

  快速回想一下劇情——賀熠火燒公孫氏、殺孟或、奪棄仙時,也才十六歲。如今,時間倒退三年,十三歲的賀熠還沒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甚至還沒到過天豈山的小木屋裡定居,正處於四處遊蕩的狀態中。

  蝶澤,檮城……對了,沿著檮城延伸出的官道一直走,在百里之外可以看到三條水道並行的奇觀,它們的來向與天豈山是相同的。搞不好,賀熠就是這樣晃晃悠悠地流浪著、不知不覺就去到了天豈山,最終在那裡定居下來的。

  簡禾撿起了筷子,分神細聽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街上的人大多只是看熱鬧的普通民眾。真正圍堵著賀熠的,是兩個趾高氣揚的仙門修士。

  兩人都年約十七八歲上下,身著紫底金蚊的弟子服,分辨不出是哪個宗派出身的。不過,現在仙門的宗派沒有一千也有幾百個,無名之輩一大摞,看不出也不出奇。這兩人的相貌還算周正,可脫俗清雋不足,油膩猥瑣有餘。

  其中一人高聲道:「大家都來看看!我昨晚在客棧用膳,一個不留神,佩劍就被偷走了。好在老天有眼,今天就讓我逮到這偷兒了,他居然還堂而皇之地把贓物掛在腰上,簡直是欺人太甚!」

  另一人幫腔道:「來來來,大家都來看看了!」

  處於風暴中心,賀熠卻並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慌亂,佯裝訝然道:「這個故事說錯了吧。我怎麼聽說,這劍的主人在賭館輸了數十兩的銀兩,沒錢還債,唯恐被師門發現,就把自己的佩劍拿去抵債了。怎麼,出了賭場就忘記『願賭服輸』四個字怎麼寫啦?」

  簡禾茅塞頓開,連忙看向了賀熠的腰間的劍,看不出什麼名堂,應該只是最最常見的新手村武器而已,跟棄仙、絳儀等神兵比,差了不止一個維度。

  她心想:「原來是這樣。估計,賀熠是通過某種方式從那賭徒的手裡得到了這把劍,掛在身上玩玩。結果好死不死,就跟劍的原主人在大街上碰上面了。對方輸了錢,白白地交出了佩劍,早已心生不忿。現在欺負賀熠年紀小,就想要當街搶回來,無恥。」

  果不其然,那兩個紫衣弟子被賀熠當眾說中了心事,面上都有些許惱羞成怒的神色閃過。其中一個用力推搡了一下賀熠的肩膀,粗聲粗氣道:「你胡說什麼?!可別無憑無據污蔑人……」

  賀熠年紀還小,冷不丁被人一推,就狼狽地坐倒在了地上。他抬起頭來,眼底閃過了一絲兇殘的野氣。

  明知道眼前發生的事都不過是賀熠BOSS之路的催化劑、他的事還是少摻和為妙,可是,在那個因為怕雷聲而縮成一團的少年的身影卻在簡禾的腦海裡一閃而過。不知出於何種心理,在賀熠被推倒在地時,簡禾已經按捺不住、站起身來,撩起簾子喝止道:「你們是哪個宗派教出來的弟子,在大街上欺負一個小孩子,還能不能好了?」

  這身體原本就相貌盛美,如今面帶薄怒,更顯得生動嬌俏。那兩個小嘍囉怒髮衝冠,可當兩人轉過頭來看到簡禾時,均被驚豔得心神劇顫,下意識就硬生生地收住了兇神惡煞的表情,顯得十分滑稽。

  從簡禾出來制止開始,場面就有些一邊倒了。仙門弟子最怕丟面子,在圍觀群眾的指指點點下,那兩個弟子掛不住臉,再加上,這把劍到底是被偷走的還是被拿去抵債了,其實不難證實,只要找到那家賭場就可以了,細究起來反而不好收場。故而,他們連劍也不要了,口頭威脅了幾句,說的還都是NPC老掉牙的臺詞——「今天就放你一馬」、「咱們走著瞧」。隨即在噓聲中轉身撥開人群,消失在了街道上。

  簡禾鬆了口氣,這才看向了坐在地上、灰頭灰腦的賀熠,遲疑道:「你沒摔著吧?」

  「嗯,摔著了。」賀熠稚氣地一歎,見簡禾當真,又沖著她甜絲絲一笑,道:「我開玩笑的。多虧了姐姐幫忙。」

  「……」簡禾的目光在他破舊的衣服上一掃,道:「你餓不餓,要吃點東西麼?」

  她的原意是買點食物給賀熠帶走吃,當做善事。誰知道賀熠根本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麼寫,嘻嘻地應了聲「好」,拍乾淨了衣服上的灰塵後,便一屁股就坐在了她的桌子邊上,支起一條腿,坐沒坐相地與她搭桌了。

  請神容易送神難,反正姬鉞白也沒回來。簡禾認命地招手,讓掌櫃多加了幾個小菜——姬鉞白遷就她的口味,點的都是辣菜。現在換成了她遷就賀熠,按照虯澤人的口味,叫了一堆清淡的菜式,還多要了一碟裹了糖衣的小食。

  ——這些都是她跟賀熠相處那段時間觀察得來的。賀熠卻以為這裡的招牌菜都是自己愛吃的,雙眼放光。菜一上來,他就拎起筷子、捧著小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簡禾敲了敲桌面,道:「說實話,你身上的劍是怎麼來的?」

  賀熠拎掉了黏在唇邊的一顆飯粒,塞入口中,嬉笑道:「我可沒有騙人。是那個賭徒趁我睡覺時,想偷走我的錢袋。可我根本沒錢嘛,乾脆就任由他在我口袋裡摸。他摸了半天,發現什麼都摸不到的時候,你都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有多懊惱,哈哈哈哈哈!我趁這時候把他摁住了,他為了討饒,就把唯一的破劍也交給我啦。」

  簡禾:「……」

  她想了想,誠懇道:「下一次……我是說,如果有下一次,遇到同樣的情況,你最好別揭他們老底了。那些人最愛面子,又愛記仇,很難保證他們在惱羞成怒之下,會對你做出些什麼事。」

  賀熠撲哧一笑,沒有正面回答好或不好,只是從口袋裡摸了摸,摸出了一顆棕黑色的糖果,遞到了簡禾手心,懶洋洋:「給,多謝姐姐請我吃了頓飯。」

  簡禾端詳了一下它,納悶道:「這是什麼?」

  賀熠笑眯眯道:「很好吃的毒藥。」

  簡禾手一抖。

  不過想想看,賀熠三年後將對公孫氏先下毒再火燒,那麼,他提早搗鼓毒物也很正常。她搖頭,無奈道:「我請你吃飯,你給我毒藥?」

  還有這種答謝方式?

  「姐姐此言差矣。你替我趕跑了流氓,還請我吃飯,我就給你毒倒別人的藥,豈不是很公平?這可是我口袋裡最難找到的一種毒藥了。」

  簡禾哭笑不得,道:「你自己又沒吃過,怎麼知道它好不好吃?」

  賀熠往嘴裡放了顆真正的軟糖,懶洋洋道:「我放了很多糖料進去嘛,吃了的人也沒辦法告訴我好不好吃,我只能自己猜啦,應該不難吃吧。」

  「你已經餵給別人吃過了?」

  「我要控制糖料和毒量的多少嘛,不然會被別人發現的,當然要找人試毒咯。」賀熠摸了摸下巴,道:「不過,若是毒量太多,雖然藥效是強,可一吃進嘴裡,舌頭就會發麻,做不到無色無味。唉,想多省點糖都不行。」

  簡禾道:「那吃過的人最後會怎麼樣?」

  賀熠沒有正面回答,嘻道:「姐姐如果膽子大,要給討厭的人下毒,大可留在現場觀看,一定會很解氣的。要是膽量小,最好就躲開,不然會吐的。」

  聽這描述,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簡禾後背毛毛的。

  賀熠把碗裡的飯粒都扒乾淨了,這才扔下了碗筷,不忘抓了把碟子中的軟糖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甜蜜道:「我吃飽了。多謝姐姐招待,後會有期啦。」

  賀熠的出現如同一陣風,消失時也是毫不拖泥帶水。正當簡禾把那顆毒藥收入懷裡,感慨「世界真小」的時候,便看到酒館的門簾被一隻手挑起,一陣清幽的梅香隨風湧入,原來是姬鉞白回來了。

  上場剛結束就迎來了下一場,簡禾精神一振,拍了拍身旁的凳子,道:「來來來,坐下。去完青樓回來了?怎麼樣?」

  此言一出,小酒館的客人紛紛側目,面露驚詫——看簡禾兩人舉止打扮,應該是對夫婦。這丈夫去青樓風流快活,夫人看起來卻一點也不介意,還如此熱烈地關切他去完青樓的感想……實在是令人費解。

  簡禾也察覺到了四周的人古怪的目光,立刻改了口誤,道:「咳,我是說,查出什麼結果了嗎?」

  姬鉞白坐下,飲了口茶,道:「我找到了那家青樓所在地。然而,它卻在一個月前被一場大火焚毀了,人證和物證都沒有了。」

  簡禾吃驚道:「一個月前,不就是第一個受害者被發現的時候?怎麼這麼湊巧?」

  姬鉞白道:「不錯。雖說它是被燒毀了,可我發現,在門口的階梯上,有燒過元寶蠟燭的黑痕,肯定有人在最近前去憑弔過死者。這個人,要麼就是這場火災的倖存者,要麼就跟青樓中的人是舊識。」

  檮城雖然大,但對於姬家而言,找一個人根本不在話下。有了這條線索,姬鉞白放了一隻馴養過的小魔獸,根據元寶蠟燭上遺留的氣味,在當天傍晚就找出了這個神秘人藏身的地點。

  翌日,他們與姬硯奚等人在客棧中碰了頭。

  簡禾敲了敲桌子,道:「來來來,咱們匯總一下找到的信息吧。首先,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姬鉞白道:「這個人叫做小沅,那那所青樓一個舞姬,與那名難產而死的女子是同期好友。在火災當天,她因外出去購買胭脂水粉而躲過了一劫。」

  姬硯奚補充道:「那場大火我們調查過了,應該不是人為的,而是物品自燃。」

  簡禾疑惑道:「檮城的氣候這麼潮濕,房屋居然會自動燃燒?」

  「就是!況且,時機居然還這麼湊巧——第一個受害者剛過世,房子就燒著了。」

  「這就不知道了。不過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說不定就是湊巧呢?」

  「算了,我們在這裡討論也沒有結果,就先當它是真的自燃的吧。」簡禾揮揮手,道:「那找到小沅的所在地了嗎?」

  這話一問,各個少年的表情都有些許古怪,吞吞吐吐,似乎有難言之隱。

  簡禾敲了敲桌子,奇道:「怎麼一個兩個都不說話?人沒找到嗎?」

  在一片沉寂中,姬鉞白開口道:「找到了,她在飄飄欲仙閣。」

  簡禾樂了:「這是什麼地方?也是青樓?你們幹什麼都這幅表情啊。」

  姬硯奚小聲憋了句話,道:「不是,少夫人,那裡是個正兒八經的觀賞歌舞的地方。」

  簡禾道:「哦,觀賞歌舞啊。小沅不就是個舞姬嗎?前東家沒了,找下一家也很正常啊。」

  姬硯奚漲紅了臉,道:「在那裡表演的都是男人,而且,能觀賞的只有一種舞……就是那個,脫衣舞。」

  簡禾:「……」

  沒想到檮城居然有這種表演可看,不愧是民風開放的蝶澤。簡禾嚴肅道:「真的?那就要去看看了!」

  姬鉞白卻一口回絕道:「不行。」

  簡禾據理力爭道:「怎麼不行了?這樣才能找到知情人啊。」

  姬鉞白不為所動:「那裡只允許女客進入。非常時期,我怎麼能放你離開我身邊?」

  簡禾抱住了姬鉞白的手,晃了晃道:「你自己也說了,是『非常時期』嘛。我又不是為了享樂才進去的,更不是因為好奇才進去的,是為了早日找到兇手嘛。」

  姬鉞白撣掉了落在衣襟上的灰塵,淡道:「不行就是不行。」

  簡禾的臉垮了下去,眼光在房間角落一掃,她腦海中靈光一現,笑眯眯道:「慢著,我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了。」

  當天傍晚,飄飄欲仙閣。

  跟簡禾想像的不同,它的門前並沒有老鴇堆著一臉笑前來拉客,也沒有塗脂抹粉的少年在招攬客人。其整個門面都裝潢得非常古雅,兩扇大門打開,一扇半透明的潑墨蝶屏風,陣陣檀香飄出。

  簡禾:「……」

  如果不是牌匾上的名字起得太過風騷、令人無法直視,她從前面走過時,應該會把它當成是一家正兒八經的賣香爐的鋪子。

  踏進其中,跨過了屏風,能看到這是一座三層高的建築,中部鏤空。到了這裡,終於能看到一點風月場所的旖旎氣氛了,也能看到客人的身影了。

  不過,讓她感到奇怪的是,這裡的柱子和高牆上,也裝飾了不少漆黑的凶獸紋飾。

  就在這時,一個姿容豔麗的女人搖著扇子,湊上前來,笑眯眯道:「兩位客官好生的面孔,都是第一次來嗎?」

  沒想到還能有一次這樣的體驗,簡禾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塞了點銀兩給這女人,道:「我聽說你們這兒有個叫小沅的侍女,很能說會道,一會兒就叫她過來給我們斟茶吧。」

  在她身後,立著一名骨架稍大、極其高挑的姑娘。相貌清秀,但對比起街上的姑娘,輪廓還是稍微硬朗了點兒。

  正是姬硯奚。

  就在兩人身後,還站了個假裝成侍衛的姬鉞白。為了不惹人注目,他換下了一身紅衣,可散發出的氣勢仍不容小覷,總之,不太像個普通的侍衛。老闆娘都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好幾眼,可看他略微鐵青的臉色,又不敢多問。

  有錢就是爹,很快,就有人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包間。

  路上,簡禾壓低聲音,疑惑道:「姬鉞白,我發現這裡的房子基本都畫了這種凶獸的圖案,可歲邪台那邊卻沒有看到類似的傳統。這是為什麼?」

  「不知。」姬鉞白搖頭,唇畔閃過了一抹諷刺,道:「檮城雖然在蝶澤邊境之內,可早年已自立門戶,自己鎮守自己。我也不清楚。」

  其實這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檮城當時出了幾樁魍魎害人的慘案,沒有及時得到解決,彼時的姬家實力也還沒有到達今天的這個高度。檮城的城民對當時的姬家家主產生了不服之意,認為他沒有盡職保護自己,就宣佈不再接受姬家的鎮守,推選了幾個修士自己管自己。

  要是蝶澤是個國家,這八成是要打仗的。但仙家鎮守這種事,卻不是強制性的。別的小地方都巴不得有個強大的世家來罩著自己,這種自動要求脫離的情況,也是挺少見的。

  不過,檮城推選的幾個修士根本管不好這麼大的一座城,很快水花就沒了。檮城與蝶澤,從此就陷入了一種不尷不尬的境地中。所以說,蝶澤不把檮城看做自己的一部分,也是有跡可循的。

  這一次,來自於檮城久違的求助,也算是關係的破冰了。

  「我懂了。」簡禾理解地點點頭,又道:「那麼說來,這算是你繼任家主後遇到的第一個難題了,而且還是來自於檮城的。唉,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不丟你的臉啊。」

  姬鉞白輕聲道:「你這樣就很好了。」

  簡禾沒聽清,道:「你剛才說什麼?」

  姬鉞白莞爾:「我是說,你想如何努力?」

  簡禾道:「比如說,努力把脫衣舞看仔細點。」

  姬鉞白若有所思道:「夫人果真有這方面的嗜好?」

  簡禾道:「說笑說笑。我只是覺得很新奇,可還沒發展成嗜好呢,哈哈哈哈……」

  「夫人若真有興趣,我回去跳給你看,權當閨房之樂了。」

  簡禾:「哈哈哈哈哈……慢著,你說什麼?」

  姬鉞白彎腰,掐了掐簡禾的臉頰,低笑道:「夫人,我也是說笑的。」

  簡禾:「……」

  進入房間,門剛關上,姬硯奚就湊到了牆角,默默地捂著臉蹲了下來。

  簡禾在心中缺德地捧腹大笑,面上則安慰道:「哎,你別這樣嘛。你也說了,這裡就是個欣賞歌舞的地方,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場所。」

  「為什麼偏要我打扮成姑娘?為什麼我不能也穿著男裝進來?」

  「這個嘛,畢竟場合特殊,有的地方,可能侍衛是不讓進的,那就只能讓你陪著我進去了。」簡禾比了比姬鉞白的肩膀,誠懇道:「你看,我夫君他長太高了,扮女人也不像。剩下的人裡就屬你最標誌、穿女裝最好看了,不選你選誰?」

  姬鉞白輕輕瞟了她一眼。姬硯奚欲哭無淚,以頭撞牆。

  剛才在路上,簡禾瞭解到,這地方真的就是個純看表演的場合。不過,表演者都是來自於九州之外的遙遠國度的異國少年,表演的服裝衣衫半漏,十分清涼,才會被獵奇者以訛傳訛地說成了是「脫衣舞」。小沅來了這裡後,只能當個斟茶遞水的侍女,可因為她本身就是吃舞姬這行飯的,所以也能當半個解說使使,用這個藉口把她找來是最好不過的了。

  就在這時,門扉被扣響了。一個半老的徐娘推門進來,給他們上茶。

  系統:「劇情提示:請宿主從NPC『小沅』身上挖出特定信息,觸發下一步劇情。」

  姬鉞白與簡禾對視一眼,確定了這人就是小沅後,他甩手,勁風把門關上了。

  小沅意識到了情況不對,大驚之下,警惕地倒退了幾步。

  「哎,小沅是吧?」簡禾煞有介事道:「你別緊張,我們不是壞人。」

  小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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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開始打boss

  姬鉞白站在簡禾身後,輕輕摁住了她的肩膀,單刀直入地對小沅道:「你可認識一個叫做董恬的人?」

  董恬,就是那位難產而死的青樓女子的名字。

  小沅驚詫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都說別緊張了,我們是正義的化身。」簡禾道:「咳,好吧,姬鉞白,你來說。」

  在場三人裡,一個男扮女裝,一個滿嘴跑火車,姬鉞白是看起來最靠譜的一個了。

  他無奈地看了一眼簡禾,才道:「我們是路經此地的修士,聽聞檮城近來發生了很多怪事,故而想在這裡留一段日子。找到相關人士自然不在話下。如果你也想儘早破案,最好能把知道的事全告訴我們。」

  連日以來,檮城的慘案一直未能告破,董恬的慘死一直像石頭一樣壓得小沅透不過氣來,常常會在噩夢裡看到她被人從土中挖出來的那一幕。沒過多久,自己的棲身之地又被一場大火燒毀了,小沅死裡逃生、惶惶度日,卻根本找不到人傾訴。

  現在,終於有人來敲開了缺口。且觀姬鉞白緩帶佩劍,一看就是那些總是飛來飛去的仙家之人,小沅不知不覺就放下了警惕,坐下來疑道:「你們想問什麼?」

  簡禾道:「就從董恬的事說起吧,你跟她什麼關係?」

  小沅低聲一歎,道:「我跟董恬雖然相差了十多歲,可卻是十分要好、無話不談的朋友。我聽說,含冤慘死者會徘徊在世間、無法投胎,我就買元寶蠟燭去祭奠她,希望她走好一點。」

  沒有去糾正她的常識,簡禾與姬鉞白對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這和青樓門口遺留的的元寶蠟燭痕跡對上了。

  「既然你們關係這麼好,你知道她腹中孩子的父親是誰麼?」

  「不是檮城人士,只是個路經此地的書生。」小沅放在膝上的手指蜷縮了一下,面色變得有些發白,恨道:「我勸過董恬,說那男人不可靠,可她偏不聽我說。在有孕以後,那書生嘴上說著會為她湊贖金,可第二天就消失了,連住所也搬空了。」

  又是一個老套的故事。簡禾道:「那麼,自從董恬有孕之後,有發生過什麼特別的、奇怪的事嗎?你想一想。」

  「有的。」小沅猛然點頭,道:「董恬就住在我旁邊的房間。在第二個月開始,我每隔一段時間,就能聽到她被噩夢驚醒。可她說,醒來之後就不記得自己夢見了什麼了,只記得是一些極端恐怖的畫面。」

  姬鉞白若有所思道:「之後呢?」

  「我那時覺得,她是因為心情低落,時運低,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聽說在檮城的城東有座神廟很靈,董恬之後就去拜了一次。回來之後,噩夢是做得比較少了,可夢中的景象卻突然變得很清晰,醒來以後仍然可以記得。」小沅冷汗直冒,道:「她說,在夢裡,總有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撕開她的肚子,從裡面鑽出來。」

  簡禾一怔——腹部被撕開,裡面的胎兒不翼而飛,那幾個受害的孕婦,不也是這樣的死狀嗎?難不成她們都做過類似的噩夢?

  姬硯奚插嘴道:「那你們沒想過找修士來看看嗎?」

  「想過的。但檮城自從離了姬家的鎮守後,早就沒多少可靠的修士了。再說,想找也來不及。」小沅長歎一聲,道:「這樣的噩夢做了沒幾次,董恬就暴斃了。因為按照我們家鄉的習俗,董恬這樣的情況是不能立碑的。我們就把她葬在了一株樹下,以後拜祭也能找到地方,不至於讓她葬身在無名之地。」

  「還有一個問題。」簡禾想起了什麼,問道:「我發現你們檮城的建築大多都畫了很多凶獸的圖案,這是為什麼?辟邪?」

  「三位有所不知,我從前聽一個老人說,在仙魔大戰時,檮城是片亂葬崗。你看我們現在已經是在谷地裡了吧,然而,曾經,這片谷底比現在更凹,是活生生被屍山墊底、泥沙填平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所以,在建城之初,為了鎮壓冤魂,有高人提議要把這座城的一切都向凶獸檮杌靠攏。所以,你們才會在牆上看到那麼多檮杌的畫像。」

  檮杌……鎮壓……

  簡禾如同醍醐灌頂。

  原來是這樣——檮城的「檮」,並不是隨意取的,是取自了凶獸「檮杌」之意。

  這跟這幾樁慘案會有什麼關係麼?

  檮城也不是煉兵器的大城,姬鉞白的絳儀,到底會在什麼時候才出現?

  系統:「叮!宿主已從NPC『小沅』身上獲得了所有的特定信息。」

  小沅這裡也問不出更多的東西了,三人叮囑她不要聲張今天談過的事之後,就回到了棲身的客棧中。一進房門,幾個少年看到姬硯奚的扮相,一邊拍桌狂笑,一邊缺德地起哄。

  姬硯奚一邊罵,一邊在屏風後洗臉換衣服。一切辦妥後,眾人圍在一起合計。

  小沅給出了兩條關鍵信息:第一,受害者生前都做過胎兒鑽出的噩夢。第二,她去過城東的神廟拜祭,拜祭之後,事態比原本更糟糕了。為了搞清楚是不是每個受害者都經歷過上面的兩步,他們決定兵分二路,姬硯奚帶著幾個小輩一起去尋找另外幾個受害孕婦的家人打探消息。簡禾則與姬鉞白一起去城東的那座廟,看看有什麼古怪。

  就地解散以後,簡禾與姬鉞白並肩下了樓。看到街上隨處可見的檮杌畫像,簡禾恍然道:「難怪這裡處處都掛著這東西了,原來是想以毒攻毒。這樣真的有效力麼?」

  「有是有。」姬鉞白的手指輕輕地搔刮了一下牆上的墨蹟,沉聲道:「可是,如果她說的是實話,這座城是建在積屍地上面的,風水如此之差,那麼,整座城應該早已被邪氣籠罩。光靠畫那麼幾幅畫、畫幾個圖案,根本就是杯水車薪,擋不住任何東西。」

  「我懂!就好像咱們過年在門口貼門神,是為了阻擋邪物進家門。可如果你家的位置就在邪氣滋長的地方上面,那貼什麼東西都沒用,除非搬家。」簡禾撓撓頭,道:「檮城的人為什麼不搬家?」

  姬鉞白搖頭,道:「應該是搬走了一些的,但總有不願意走的人。家業都在這裡,又沒有厄運發生在自己頭上,誰會願意為一兩個傳言而舉家搬走?」

  簡禾背著手,面對著姬鉞白,倒退著走路,一邊道:「那我們回歸正題好了。你都說了,光靠這幾張畫是擋不住積屍地的邪氣的,必須有更強而有力的鎮壓。可是,檮城照樣安然無恙了很多年啊,難不成,它還有什麼防禦措施是我們看不見的?比如修個檮杌的石像……」

  姬鉞白倏地停住了腳步,抬頭遠遠看向了城牆的方向。

  簡禾也跟著站定了,奇道:「怎麼停了?不是要去城東的破廟麼?你想到什麼了麼?哇啊!」

  話未說完,她的腰部已被勒住。眼前一花,姬鉞白攬住了她的腰,足踩長劍,仙氣泠然,四周雲霧飄飄,御劍停在了檮城的上空。

  其實那把劍是很穩的,但站在這方寸之地,簡禾還是有幾分不安,手一抖,就抱住了姬鉞白的腰以保持平衡

  姬鉞白垂眸望著底下的城池,紅衣獵獵翻飛,面若美玉,唇角卻微微下拉,顯出一派凝重:「果真如此。邇邇,你看看檮城的形狀。」

  簡禾不解地低頭,逡巡了一圈檮城的城牆。

  檮城很小,在這個高度便能收攬在眼中。這一看,她便驚異地發現,這座城並不像別的地方是規整的四邊形,反倒是九曲十八彎。可城牆又是連著的,沒有損毀的部分,似乎是人為地建得彎彎扭扭的。

  勾勒起這形狀,一個有點眼熟的圖案慢慢出現了。

  簡禾喃喃道:「是檮杌的形狀?」

  如果在進城之前,簡禾肯定看不出個所以然。但是,剛才在城中被太多的檮杌畫像洗了腦,雖然這城牆的形狀並沒有勾勒得十分精細,但她還是能看出,這與畫在牆上的凶獸走勢是相同的。

  姬鉞白點頭道:「正是這樣。」

  「看來,修城者為了鎮邪,把整座城都搞成了檮杌的形狀,就好比是一隻凶獸伏在了亂葬崗上面。難怪能鎮住這片風水那麼爛的地方了。」

  「兩邪相搏,互相制衡,本來是好事,所以檮城才平安無事了那麼多年。」姬鉞白側頭望向簡禾,道:「可是,把城牆修成檮杌的形狀,就相當是讓滿城的人在檮杌的肚子裡生活。邇邇,你知道檮杌的習性麼?」

  簡禾一個激靈,脫口道:「喜食人。」

  檮杌由怨氣所化,本來就是非常兇猛、喜愛吃人的上古邪物。雖然在九州史上,檮杌不過是個傳說。可這種有故事托底、有生命力的物象——比如說一些擬人的雕像,本來就比一塊鐵、一根木頭更容易聚邪。

  也許在剛建城時,它是真的在鎮著底下積屍地的邪氣。可久而久之,它自己反而成了聚邪的中心。那麼多活生生的人在它肚子裡生活,它一直看得見卻吃不著,怎麼可能忍受?

  系統:「沒錯,宿主。其實它也算是一隻魍魎,不過,是托生在『檮杌』這個物象上、比同行兇殘了許多倍的魍魎。」

  姬鉞白輕笑一聲,贊道:「邇邇真聰明,什麼都知道。」

  「廢話。」簡禾毫不慚愧地接了這句評價,繼續問道:「可是,它又沒有實體,到底是怎麼吃人的?」

  「胎兒最為嬌弱,最容易受到侵襲。孕婦因此易做噩夢。」姬鉞白凝重道:「這隻魍魎的胃口還沒有被養大,也還沒有吃掉一個成年活人的能力。才會專挑孕婦下手,待其入土後,食其胎兒。」

  「這座城的人也是進退兩難。推倒城牆,就鎮不住底下的東西。不推倒,就只能任由它壯大。」簡禾唏噓道:「唯有『搬家』這條路可走了。」

  姬鉞白輕喃道:「我只是不懂,城裡有那麼多的孕婦,為何偏偏死的就是她們。」

  風吹霧散,簡禾發現了什麼,微微一驚,拉住了姬鉞白的衣襟,道:「姬鉞白,你快看,城東那邊,是不是剛好就是『檮杌』的頭?董恬在死前去過的那座神廟,是不是……」

  姬鉞白沉聲道:「是。是檮杌的眼睛。」

  「沒錯,就是這樣。姬鉞白,我們好合拍!想的都一樣!」簡禾適時贊了一句,分析道:「董恬幾個人因為總做噩夢,特意去那裡拜祭了,因此被『看到』了,才會成為第一批受害者。等這隻魍魎的胃口被人肉養大了,搞不好,就不需要眼睛,可以隨時隨地食人了。那樣,我們把那座廟燒掉、或者先把它封死,不就能暫緩它吃人的速度了嗎?」

  「這也是個辦法。」

  兩人御劍來到了城東。黃昏之中,峭壁之前,立了一座陰森森的神廟,四周空無一人。微敞的廟門透露著黯淡的綠光。

  不知道是真的如此,還是心理作用,總之,一到這裡,簡禾就覺得渾身都不舒服,有種被「注視」的感覺,恨不得躲在姬鉞白背後。

  好在,他們是來放火的,根本不用走進去。確定了廟中沒人以後,姬鉞白將火摺子一扔,轉瞬之間,豔紅的火舌攀上了木柱房樑。

  很快,整座廟便熊熊燃燒起來,在霞光中顯得瑰麗萬分。

  姬鉞白仙劍出鞘了半寸,渾身警惕。可直到這座廟差不多燒掉,門口已經完全進不去時,都沒有任何異象發生。等火苗熄滅、廟宇倒塌以後,姬鉞白收劍,兩人返回客棧。

  把魍魎燒成了瞎子,接下來,只要讓城民遷出,再作法並封閉此城,做出警示,不讓生人靠近。百年以後,魍魎與怨氣將會被消解完畢。那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然而,簡禾卻完全沒有「事情快解決了」的輕鬆感,反倒是心中的不安愈加深重。

  如果真的那麼好搞定,那「燒廟」這一步,肯定是至關重要的,系統絕不可能到現在都不吭聲。其次,BOSS從頭到尾都沒出現過,那絳儀是打哪來的?

  更何況,姬鉞白在得到絳儀之前,最擅長使的武器、在他手上殺傷力最大的武器,其實都是弓箭,而不是他現在身上的這把無名的仙劍。因為攜帶不便,他這次並沒有帶弓箭來,很難發揮出現有最強的實力。

  入夜以後,檮城的街道清冷了很多。大概是因為最近怪事頻發,大家都不敢在夜裡出來溜達了,跟蝶澤那種半夜三更還熱鬧非凡的景象完全不同。

  都這麼晚了,姬硯奚等人應該早就回來了。

  沿路走去,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燭火,倒是挺明亮的。可差不多走到了他們棲身的客棧前時,簡禾卻狐疑地「咦」了一聲。這是因為,整層的客棧房間都有光亮透出,也有人的聲音,惟獨他們所處的那個房間熄了燈,靜悄悄的。

  簡禾暗忖:「不是說了不論問沒問到東西,在落日之前都必須回來的麼?他們居然不在?」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飛速從街道末尾奔來,飆淚撲向了簡禾二人。

  簡禾:「……」

  姬鉞白眼疾手快,揚手提住了它的後頸,舉到眼前一看,瞳孔微縮。

  這是一隻皮毛油亮、兩頰帶著兩道黑帶的虎貓,嗚嗚咽咽地叼著一塊破爛的衣袖。簡禾在其中一個姬家小輩的肩上見過它——這是他們的仙寵回來求救了!

  點燃了那片衣袖後,劇烈的紫氣沖到了半空中,竟然比之前的「姬老夫人」的邪氣還濃烈得多。

  姬鉞白扔掉了衣袖,道:「邇邇,你先回客棧,我去看看。」

  關鍵副本,怎麼可以缺席,簡禾一急,連忙拉住了他的手,道:「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姬鉞白不容置喙道:「不可以。」

  「我知道,你覺得太危險了嘛。可是,硯奚他們那麼多人在一起,也沒去過那座廟,不也還是出事了?這就說明,那隻魍魎早已不需要先『看見』獵物了,它可以隨時吃人。檮城裡根本沒有安全的地方啊!」簡禾據理力爭,仰頭道:「你放心把我丟在客棧嗎?檮城裡最安全的地方,難道不是你身邊嗎?」

  姬鉞白深吸一口氣,終於點頭道:「跟著我,千萬不要走開。」

  「知道了,說了不讓你丟臉嘛,我不會拖我們後腿的。」

  為了不貽誤戰機,兩人追著這隻仙寵,直出了居民區,衝到了城東牆前的一座殘破的宅邸門前。

  夜風淒淒,四顧無人。

  姬鉞白抬眼,將簡禾護在身後,簡潔道:「是座廢宅。」

  簡禾從他身後探頭出來,道:「我們該怎麼找到他們?」

  姬鉞白篤定道:「等。」

  「這樣就可以了?」

  「嗯。邇邇,你還記得今天在半空看到的城牆形狀麼?」姬鉞白定定地看著她,道:「我們站著的地方,就是檮杌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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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41: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不是冤家不聚首

  檮杌的嘴巴?

  這隻仙寵把他們引到此處,那麼,姬硯奚一行人應該是在不久前在此處失蹤的。難怪,一整座檮城那麼多的人,偏偏是姬硯奚他們出事——沒辦法,誰讓他們在危險區域溜達。

  底下的這隻玩意兒本就饑腸轆轆,面對著幾份送到嘴邊的美食,又豈有不吃的道理?

  只是不知道,這麼一隻依託在巨型城池上化生的魍魎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又會怎麼樣吃人。

  系統:「宿主,本次副本的推理難度為中級,撲殺難度為高級,人生危險指數為高級。」

  簡禾:「……」

  人生危險指數這一條還在啊!

  午夜子時,長夜寂寥。越是更深露重,那隻仙寵就越是瑟縮,「嗚嗚」直叫。廢宅前,怪風憑生,白霧彌漫,遮天蔽日,連些微的星光也看不清了,暗得如同置身於洞穴之中。

  簡禾喃喃道:「起霧了。這是要引我們入障?」

  姬鉞白道:「或許,這正是它們一貫的把戲。」

  簡禾正準備說什麼,姬鉞白卻忽然摁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安靜:「噓。」

  簡禾連忙噤聲了。然而,她這具身體雖然出身於仙門世家,修為卻不高,根本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姬鉞白凝神靜聽,似乎在分辨著什麼極其細微的聲音。

  倏地,他表情陡然一變,彎腰抄起了她的膝彎,衣袂翻飛,急退數步——

  幾乎是同一瞬間,他們腳下的泥土就陡然下陷了接近半米,如泉眼一樣湧出了惡臭的血!數隻屍臂帶著半腐的屍體破土而出,慘白的骨頭上黏附著惡臭的腐肉,「呵呵」地想把他們扯入地下。

  鏘——

  金戈高鳴,劍光淩厲。不過瞬息,它們就被斬成了滿地的碎塊。

  泥地連片拱起,不斷有喪屍從中爬出,但這種低階的小怪,嚇唬一下普通人還行,怎麼可能是姬鉞白的對手。根本沒有招架之力,就被淩厲的劍風斬成了碎塊!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且戰且退,雖然毫髮無損,但已經偏離了最初的位置。寒風蕭索,白霧散去,簡禾抬頭環顧一周,發現他們已經不在剛才那座廢宅前面了,而是處在了一個非常巨大的洞中。

  說是洞穴,也不太像。應該說,這是個相當奇怪的地方,洞頂極高,且是封閉式的,只有左側有個橢圓形的出口,但也看不到藍天,因而,光線十分昏暗。

  洞壁凹凸不平,空氣中飄著一股強烈的臭穢酸氣。簡禾動了動,發現她與姬鉞白的靴子都已經陷入了一灘軟綿綿、濕潮潮的腐肉之中——這個山洞的底部,竟然鋪滿了腐爛程度不一的屍體。劍光照亮之處,全是無邊無際的屍山。

  簡禾胃中翻江倒海,捂著鼻子道:「這什麼情況?它把我們送到了它儲存食物的老巢了?可這裡的死屍也太多了吧,最起碼也有個……」

  「以殘肢計算。」姬鉞白頓了頓,在心中默算了一下,道:「起碼吃了兩千人。」

  「兩千人這麼多?!」 簡禾一愣,恍然道:「難怪它的力量上漲得那麼快,已經可以脫離視力食人了。我還以為它天賦異稟、才吃了幾個人就能做到這一點。原來被它吃下的屍骨已經堆積成山了。」

  一邊這樣說,她一邊把靴子從肉泥中拔出,環顧四周,尋找有沒有高一點的石頭可以站站。

  「先來這邊。」姬鉞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淌過了腳下的肉泥,往遠處那塊隆起的石頭上走去:「若我沒猜錯,這些屍骨,應該都來自於檮城底下的亂葬崗。」

  簡禾吃驚道:「可是,都那麼多年過去了,檮城底下埋的要麼就是碎骨,要麼就是乾屍了吧?它也吃得下?」

  姬鉞白搖頭,道:「不一定是因為食欲。更多是為了聚集邪怨之氣。」

  兩人終於踏上了高起的石山,雖然腳下還是滑溜溜的,可好歹不用泡在一堆臭穢的肉裡,都稍稍鬆了一口氣。豈料,才剛站定,山石後突然傳來了兩聲驚喜的叫聲:「啊!二哥……二公子!少夫人!」

  簡禾與姬鉞白均是一怔,齊齊回頭。山石後,湧出了幾個形容狼狽、衣襟破破爛爛的少年,正是姬硯奚幾人!

  原本還以為他們被轉移到別的地方了,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全員都在這裡了。看到姬鉞白,少年們就好似見到了救星,紛紛湧上前來,把他們包圍起來,七嘴八舌道——

  「太好了,終於有人來救我們了。」

  「少夫人,你交代的事我們已經查過了,那幾個孕婦確實都在臨終前不久去城東的神廟拜祭過。我們正準備去找下一個家問時,路經了一座荒宅,就這樣入了障。」

  「是啊,沒想到我們前腳剛來,後腳就看到你們了。」

  轉到了山石後,簡禾看清那兒坐著的人後,差點往後一跳。

  原來,除了姬硯奚幾個姬家少年,這兒還有三個不速之客。其中兩人,是身著紫衣金紋弟子服、氣質略顯猥瑣油膩的修士,恰好就昨天在大街上欺負過賀熠的那兩個賭徒。

  另一人,則藏身於陰影之下,唇角比之昨日多了一抹淤痕,看似平常,神情卻有些陰鷙。不是賀熠又是誰。

  簡禾:「……」

  人生何處不相逢,不是冤家不聚首。還以為只是偶然碰面,沒想到副本裡還會再見。

  姬硯奚介紹道:「這兩位道友,還有這位小兄弟比我們早一天入障。我們進來時,就已經看到他們坐在這裡了。」

  難怪賀熠臉上會掛彩——估計,他們雙方不知何故在那座荒宅前再度碰面,雙雙入了障,又找不到竅門離開。舊怨扔在,又加心情煩悶,在這個無處可躲的地方,賀熠一定在這兩個賭徒手上吃了苦頭。

  現在也不是敘舊的時候,況且,賀熠似乎沒有點破他們曾見過面的心思。簡禾移開了目光,跟眾人一起在石頭上盤腿而坐下,先把「檮杌作亂」的推斷說了出來,與姬家的小輩們一起討論。

  賀熠的年齡擺在那裡,根本沒人指望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半大少年能說出點什麼見解來。

  不過,他們也沒猜錯。因為賀熠根本沒有正兒八經拜過師,不論是仙門常識還是仙功,都是他自己摸滾帶爬、偷偷摸摸地雜學而來的。這種聽真正的世家子弟討論自己從來沒聽過的魍魎、還沒有被呵斥走的機會,實在是難得。賀熠眼中精光乍現,豎起了雙耳細聽,不願漏掉任何一個字。

  至於另外的兩個修士,本身就是半吊子的水平,全程聽得雲裡霧裡。再加上看出姬家眾人來頭不小,昨日在街上呵斥過他們的簡禾又是姬家人一方的,唯恐丟人,故而一直縮頭耷耳,不敢插嘴。

  聽完前因後果,一個少年冤道:「城東的那座破廟,我們別說進去了,連門口也沒靠近過!」

  這個道:「都瞎了還能吃人,能耐不小啊。」

  那個道:「兩邪相搏,已經是個死局了,通知檮城的人儘早搬走是唯一的解決之道了。」

  「通知是要通知,但那也得先從這個鬼地方出去啊。」

  ……

  姬鉞白搖搖頭,道:「這段時間,那隻魍魎可有出現過?」

  眾人齊齊搖頭。

  簡禾指了指頭頂的洞口,道:「你們有誰上去看過外面是什麼嗎?」

  眾人再度齊齊搖頭。大家都剛進來不久。

  「乾坐在這裡,除了消耗精力之外,毫無意義。」姬鉞白起身,冷道:「它不現身,就引它出來。」

  「說得不錯,不能坐以待斃。」姬硯奚執起了被丟在一邊的長劍,餘光掃到了什麼,忽然慘叫一聲:「啊!!!」

  眾人悚然一驚。有人罵道:「你鬼叫什麼?!」

  「劍!我的劍!你們快看!」姬硯奚抓嘴撓腮,把劍尖展露出來。

  眾人定睛一看,看到那把冰寒玄鐵打造的仙器長劍,劍尖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白痕,就好像被什麼東西腐蝕過一樣,已經略微有點變形了。

  見狀,眾人紛紛取出長劍自查,慘叫聲此起彼伏——在場的所有人,劍尖居然都有了些微的變形!

  仙家之人喜歡往劍中注入一縷神魂,以增強威力。這麼一鬧,雖然沒有斷劍那麼嚴重,可也已經屬於不可逆的損壞。哪怕不至於如賀熠一樣喪失視力,他們的靈力也會受到遏制。

  仙劍如命根。對於這群自視甚高的少年而言,還沒開始打,劍尖就歪掉了,稱得上是滅頂打擊了。

  姬鉞白的長劍錚然出鞘,他的劍竟是唯一一把暫時沒有損壞的。

  「全爛了,怎麼會這樣?!」

  「你們剛才都幹什麼了?我們剛才都幹什麼了?」

  「二公子的劍沒事!應該問問有什麼是他沒做過而我們卻做了的!」

  ……

  嘰喳一輪,才發現凡是劍出了問題的人,都幹過同一件事——剛落入這個山洞時,拄著自己的劍當成拐杖走路,又用它戳刺過底下的散發著酸臭味的屍水。劍尖的那幾寸,都在了其中浸泡了很長時間。

  一片雞飛狗跳中,有分析的:「這水肯定有古怪。」

  有痛心疾首的:「我的劍好貴的!」

  有杞人憂天的:「靈力被扼住了,這下可怎麼出去啊。」

  有心有餘悸的:「好在我們沒有掉進去過,不然皮也會融化吧。啊,我們的衣服也有點兒爛了,好在靴子夠厚。」

  正嘈雜著,忽然,有一灘巨大的涎液從高處墜到了眾人之間的地面上。

  如同被掐滅了信號,所有的說話聲音驟然消失。也因此能清楚聽見來自於頭頂的「呵呵」聲。

  簡禾咽了口唾沫,與眾人一同緩緩抬頭,對上了一雙碩大如輪、幽幽綠光的獸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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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41: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繼續,來個麼麼噠

  這是一隻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龐大怪物。其全身毛髮黏附著屍油與陳舊血肉凝結而成的黏液,四足粗碩,利甲畸形地朝外翻起。獸頭形若獅頭,長毛之中聳起兩個彎角。獸嘴前突,噴薄著腥臭的酸氣,獠牙長而尖銳,光是上頜的兩顆朝下而張的彎齒,就堪比一個成年男子的身高,參差不齊的齒縫間塞滿了肉碎。

  很大,很醜,也很難聞。

  姬硯奚喃喃道:「老天爺,這到底是魍魎還是魔獸?」

  姬鉞白道:「是借檮杌之形幻化出的魍魎。」

  沉默的對峙中,檮杌的頭緩緩下伸,逼視著他們。驟然,它張開了嘴,咆哮之聲震耳欲聾。

  簡禾等人近在咫尺,被沖得衣袂翻飛,耳膜震得嗡嗡直響、幾欲吐血。

  嘩地一聲,它頭部拱動,再度嘔出了一大灘的涎液,夾雜了一堆沒消化的人肉。眾人忙不迭各自御劍跳開。

  有好幾把劍的劍鞘還七零八落地被放在地上,來不及拿走,被涎液澆了個徹底,滋滋冒著白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成了一堆廢水。

  立刻有人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聲:「啊!我的劍鞘也是很貴的啊!」

  「……這時候就別心疼錢了!」簡禾一頭黑線,喊道:「大家都當心點兒,它嘔出來的東西可以腐蝕東西!千萬別沾上!」

  吐出了那口食物殘渣後,原有些搖搖晃晃的檮杌輕微地轉了轉腦袋。在幽暗的山洞太久了,它似乎覺得眼前發著光的劍有點刺眼,緩緩偏了偏頭,碩大的眼珠好死不死地定在了那紫衣修士站著的方向。

  此人本就被驚得兩股顫顫,以為那檮杌鎖定了它,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兩步,竟下意識就抖著手,往劍中灌注靈力,想要先下手為強,猛然襲向了它——

  附帶這麼點微弱的靈力,這劍捅進檮杌那沾一層厚厚黏液的皮毛後,根本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就滑落到了屍堆裡。

  這一主動攻擊,反倒徹底激怒了它,一道勁風襲來,那修士愕然的表情還來不及收起,就被迎面撞飛,身體在岩石上刮擦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倒地過後,口吐鮮血,不省人事。

  就在檮杌要張口把他吞進肚子之際,「鏘——」一聲巨響,姬鉞白與姬硯奚同時以劍架住了它的獠牙。

  姬鉞白手腕一轉,長劍與其獠牙刮擦出閃爍的電光,刺激得檮杌的眼珠流出了淚水,不由自主地避其鋒芒,倒退了數步。

  兩人趁機把那昏迷的修士提起來,拉到了岩壁邊上。

  然而,在擋下這波攻擊後,姬硯奚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那把原本就有了破損的劍,這下是徹底彎了,光亮也要熄滅了。

  「我去引開它!」姬鉞白提起了簡禾的衣領,塞到了姬硯奚身邊,喝道:「趁著劍還能用,全部都爬到洞的外面去!」

  頭頂就是唯一的出口。這檮杌以邪氣化體,已經耗費了大量的體力,恐怕暫時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讓障局的景象變化。如果爬上去了,那就暫時安全了。

  仙器損毀成這樣了,要是再多被酸液泡一會兒,恐怕連御劍都御不了,留在這裡只會受制於人。姬硯奚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無可奈何地咬牙道:「知道了,二公子,萬事小心!」

  說罷,他就直接把簡禾扛在了肩上,道:「全部人都跟我上去!」

  系統:「宿主,要完成這個副本,你的存在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必須找辦法回到姬鉞白的身邊。」

  簡禾:「……」

  檮杌還欲再跟,冷不丁地,唯一沒有皮毛包裹的眼瞼卻嘗到了一絲刺痛,原來是被姬鉞白的長劍劃傷。被吸引了注意力後,它狂嘯一聲,開始轉身去追他,沒有再為難這邊的小輩們了。

  趁此機會,姬家的小輩們紛紛踩著自己的破劍,御劍而上,一個接一個地鑽向那個破洞。

  簡禾道:「你放下我,我不上去!」

  姬硯奚苦口婆心道:「少夫人,你別動了,這是為了你好啊。」

  不,少年,你不懂,我走了,這個副本就完成不了了啊!

  「姬鉞白!!!」簡禾心急如焚地喊了一聲,卻根本抵不過姬硯奚的手勁兒,只能像個麻袋一樣,被扛離了地面。

  賀熠沒有武器,被一個少年提著衣領,搖搖欲墜地升到了出口處。這是個大約兩米多寬的洞口。

  甫一落地,那把長劍失去了光亮,靈力完全逸散了。可以說是十分驚險,要是晚個幾秒鐘,恐怕他們會連人帶劍全摔進洞底。

  仙器受損至此,別說拿著它去殺妖了,連御劍都御不了。

  不妙的是,姬家的小輩們幾乎所有的長劍都已損壞,均有了不同程度的視力受損,看東西時模糊不清,有的則靈氣晦澀,乾脆嘔出了血來。所有人裡面,反而只剩賀熠安然無恙。

  就在這時,洞口那兒又傳來了一個鬼哭狼嚎的呼救聲:「救命,快拉我上去!」

  原來,剛才沒被襲擊中的紫衣修士,也丟下了同伴,隨在他們身後御劍逃跑,卻還差一點才摸得著洞邊,眼下正單手吊在了洞口上,腳又沒有借力的位置,只能不上不下地在那裡乾嚎著。

  然而,現場裡,唯一一個還清醒著的、可以活動的人,卻沒有去拉他一把。

  賀熠抱臂立在了洞邊,用靴子狠狠地碾著他的指骨,面帶微笑,卻無端洩露出了一抹凶光。

  「啊!」那修士面容扭曲,根本挨不住這樣的折磨,一個抓不住,倏地落了下去。

  與此同時,姬硯奚好不容易帶著簡禾來到了洞下兩米多的一座石臺上。

  這裡距離洞底起碼有二三十米。底下白霧茫茫,光線昏暗,根本看不清姬鉞白和檮杌的戰況如何。

  劍光越發黯淡,恐怕姬鉞白的劍也受到了酸液的腐蝕,靈力開始潰散。

  簡禾趴在了石台邊,愁眉苦臉——系統的那句提示猶在耳邊,可問題是,她該怎麼回到下面去?

  姬硯奚卻不知道簡禾要回到下面去,到這裡,他的劍已經徹底失效了。剩下這一小段路,他沒法背著人攀岩,只好先一步躍上去,恰好看到了那修士掉下去的那一幕,不由一頓,難以置信地道:「你為什麼要推他下去?」

  「我沒有推他呀。不過,他那隻手統共打了我三掌,我的臉現在還疼著呢。」賀熠懶洋洋地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幸災樂禍道:「我只不過是禮尚往來,碾回他三下而已。誰讓他這麼不經碾呢?才第一下就掉下去了,只能怪他自己活該、自己命短唄。」

  一時之間,姬硯奚竟然不知道說什麼話去反駁:「你……!」

  一人喊道:「硯奚,你幹什麼?!還在廢話,快把少夫人拉上來啊!」

  姬硯奚回過神來,連忙解下了腰帶,甩到了下方,想讓還在洞下的簡禾抓住它。

  然而,簡禾剛拉住了那根長長的衣帶,眼前便漫起了一陣白霧。轉瞬再睜眼,她已經回到了洞底,坐在了檮杌還沒出來之前,他們團團圍坐著的那塊隆起的石頭上。而山洞最頂部的那個出口,則已經消失不見了。

  簡禾:「……」

  居然那麼巧,障局會在這時候變化。不過這次總算不是坑她了,反而助了她一臂之力,直接讓她回到了姬鉞白所在的洞底。

  霧散以後,一聲低沉的吼聲傳來,簡禾回過神來,看到了前方十多米處,姬鉞白正背抵石壁,手中的長劍雖然捅穿了檮杌的上頜,對它造成了一定傷害,可他自己卻也一直被壓制著,無法抽出身來。

  簡禾咕嚕一下爬起來,看到不遠處橫陳了一具摔得不成人樣的屍體,正是剛才的那個被賀熠碾過手指的紫衣修士。那柄已經沒有靈力的劍正插在了他的腰上。

  她當機立斷,踩過了滿地的肉漿撲上前去,把長劍拔了出來,朝著那隻檮杌擲去!

  「鏗」的一聲,這把劍雖然沒有刺中檮杌的身體,卻在它鼻上剮出了一道血痕。

  看見來人是她,姬鉞白瞳孔猛縮,高聲道:「你怎麼在這裡?!」

  那邊廂,檮杌吃痛,姬鉞白趁這機會,一腳踹歪了它的頭,往側面一滾,拉過了簡禾的手,藏身進了亂石之後的一個狹縫裡。

  「坐下。」簡禾鑽進洞中,先一步把他推到了牆壁邊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姬鉞白卻捏住了她的手,那力氣大得彷彿要捏碎她腕骨,厲聲道:「我不是讓姬硯奚把你帶上去了嗎?!你回來幹什麼?!」

  「是障局把我送回來的。不過,就算它不這樣做,我也會找機會下來。」簡禾蹲在他面前,檢查他身上,發現都是些小傷,鬆了口氣,認真道:「我怎麼可能真的讓你墊背,怎麼可能真的拋下你跑掉。換了你是我,你會麼?反正我不會。大不了就一起死唄。」

  換了是平時,他們是絕不至於落到這麼狼狽的境地的。卻沒想到,這次竟會遇上一隻千載難逢的怪物,讓所有的仙器全部失效。他渾身浴血,雖然沒有大傷,可也是精疲力竭了。

  「一起死」根本不是玩笑話。因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時候跑下來,純粹是自尋死路。

  姬鉞白俊美的臉龐上凝固著暗紅的血,半明半暗的光線中,他淺灰色的眼珠浮現出了一層淡淡的血絲,死死地盯著她。

  「你也知道我修為不高,可能幫不上什麼忙。比如說,像剛才那種時候,最多只能丟個劍引開它的注意力。但你也別小看我,我可機靈了,肯定不會拖你後腿的。」簡禾渾然不覺,擦掉了他睫毛上的血污,道:「總之呢,你就認命吧。現在你受了傷,劍也沒了,你喊破喉嚨也趕不走我……」

  話音剛落,她就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箍住了腰身,因為驚訝而微張的嘴唇被粗暴地碾壓、噬咬。那動作一點也不溫柔,可以說是毫無章法。但慌亂之中,她的手抵在姬鉞白滾燙的胸口,卻能撫到了那下方激烈的心跳聲。

  被胡天胡地地親了老半天,簡禾眼冒金星,呼吸不暢,掙扎了幾下:「你先給我等一下……」

  孰料,卻被順勢扣住了手腕,被壓在了地上繼續。不過這下,他唇舌的動作驟然放輕了許多。簡禾反抗不能,手胡亂地在四周拍打、亂摸,偶然擦過了一道狹縫,卻驟然摸到了一個冰涼的、堅硬的東西。

  這個形狀……似乎是一把劍的手柄。

  系統:「叮!劇情進展:恭喜宿主找到了仙器『絳儀』。」

  簡禾:「!!!」

  她用力踢了踢腿,道:「姬鉞白!小白!鉞兒!小姬姬!停!我剛才好像摸到了一把劍!」

  姬鉞白:「……」

  兩人分開以後,一同湊到了剛才簡禾碰到的石縫之間。

  這個山洞底部都是屍體,這裡也不例外,壓了好幾具腐爛過半的屍體。那把劍柄被壓在了他們身後的石頭下。劍身黯淡無光,積滿泥塵。但卻能看到它的劍鞘並沒有被腐蝕過的痕跡。

  兩人一同使力,又是蹬腿又是滾地,才把它拉了出來。姬鉞白脫下了外衣,擦乾淨了它的劍鞘,簡禾也照做。

  看清其原貌時,她心跳驟然加快——此劍劍鞘漆黑,纏繞金索。沒錯了,就是她所知的絳儀!

  怪不得系統說一定要她在場才能完成副本。原來絳儀是在姬鉞白獸性大發的時候,就這麼被意外發現的。試想下來的是賀熠,是姬硯奚……那畫面太美她不敢想像。

  簡禾擦了把汗,道:「它被壓得那麼深,一定是仙魔大戰時期意外被埋在這裡的劍。埋了這麼多年卻一直沒有被融化,一定可以對那隻檮杌造成傷害。」

  劍身無光,即是前主已逝,劍靈還沒有認主。

  原本,拔劍滴血,劍就可認主。然而,這把劍材質未明,還在邪祟的屍堆之中浸淫了這麼多年,必然也染上了血性,早已不再是普通的仙劍,而是一把餵滿了血的兇器。若拔劍者壓制不住,般極有可能遭到反噬。

  看到劍柄沒擦乾淨,簡禾在口袋裡東摸摸西摸摸,原本想摸一張手絹出來,誰知卻摸到了一個意外的東西。

  躺在她手心的,正是在當初玉花神女節時被扔到了她頭髮上的那株小小的麥穗。當時揣進了衣兜裡,回去後也忘了拿出來。衣服都洗過了,它居然還沒有散掉。

  「你看,神女的麥穗原來還在我口袋裡。」簡禾把它放到了姬鉞白沒有持劍的手上,笑眯眯道:「這肯定是在預示著我們這次能逢凶化吉。給你,拿著它再拔劍。」

  麥穗泡過水,已經彎成了一個圓圈,首尾相連,如同指環。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讓姬鉞白不由自主地把這個指環推上了她的無名指。

  簡禾一愣。

  時人尚仙,因仙門之人常要舞劍,指環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累贅。故而,這種飾品一點也不流行,自然也沒有「無名指戴婚戒」這類的衍生文化。

  所以,姬鉞白這舉動,應該是巧合的吧?不然,誰會教他這種東西?

  「又還給我啦?」簡禾動了動手指,道:「罷了,反正咱們也成親了,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我的東西也是你的,你中有我,我中有……」

  姬鉞白忽然道:「邇邇,其實,我有句話一直都沒跟你說。」

  「什麼?」

  「原本,要與你成親的人並不是我。原本,我覺得這是無所謂的。」姬鉞白彎唇,輕聲道:「可我現在覺得,跟你成親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我兄長,實在是太好了。」

  簡禾怔住了。

  話畢於此,姬鉞白沉下心來,握住了劍柄,錚然拔劍。

  就在利刃出鞘的那一秒,在這空蕩蕩的山洞中,彷彿回蕩起了百年以來葬身於此的冤魂呼叫,尖銳悠長,震人心魄。整把劍都在不安分地嗡嗡震動。

  簡禾湊得太近,首當其衝,眼前一黑。

  姬鉞白當機立斷,割破指尖,讓指尖之血落於其上。戾嘯聲止,通體發紅的劍刃驟然一亮,靠近劍柄之處,可見兩個瘦長的古字——絳儀。漆黑的劍柄之上,纏繞的金索潺潺轉動了起來,如有生命力。

  「太好了,認主成功了!」簡禾抹掉了自己不知何時流出的鼻血,道:「該怎麼殺掉那隻檮杌?它有什麼弱點嗎?」

  「它身上雖然沒有鎧甲,可全身乃至頸部的皮毛,都裹了一層厚厚的屍油。它體型巨大,所以在皮毛之下,又有一層厚厚的肌肉。如果劈砍身體,可能耗盡體力,也沒法殺掉它。」姬鉞白頓了頓,道:「它唯一沒有皮毛包裹的地方,是它的面部。」

  簡禾道:「還有,它的酸液也夠嗆,萬一噴到人的身上可就麻煩了。」

  姬鉞白以劍支地,搖頭道:「它似乎不是時時都可以嘔出那種酸液。不然,剛才我與它對峙時,必然無法倖免。」

  「也對,它分泌那種東西也要時間。剛才鐵定是把所有老底都交出來了。正是這樣,我們才不能給它緩衝的機會。」

  姬鉞白沉吟了片刻。絳儀的金索若繞指柔般纏上了他的指節。可當他心中有殺氣一閃而過,它便猝然繃直,殺氣騰騰。

  姬鉞白抬眼,道:「我想到了。」

  幽黑的山洞之中,已過了兩個時辰。

  檮杌在山壁上撞擊了數次,插在了它上頜的劍,便如同斷裂的牙籤一樣被磕斷了。然而,仍餘下一小段留在了肉中,刺刺地痛著,卻沒法拔出。

  被這悠長而細密的痛處折磨,它在洞中發狠地橫衝直撞,不斷嘶吼。偏偏讓它陷入這種境地的始作俑者卻好似突然消失了,根本找不到人。

  正當此時,漆黑的山洞中,忽然有一道刺眼的光在它身後晃了晃。檮杌渾濁的眼球慢慢轉動,看到了遠處的山縫上,站了一個不斷扭動,並在浮誇地甩動外衣的大活人,正是簡禾:「我在這裡!來抓我啊!」

  檮杌怒嘯一聲,張開血盆大口,衝向了簡禾。這樣的衝勢之下,若是人閃躲不及,恐怕會被瞬間碾成肉泥!

  瞬息之間,彼此的距離就拉近了不少。千鈞一髮之際,簡禾的身體突然朝上一提,原來是她的後腰就綁著一根長長的帶子,是由好幾條腰帶綁成的,如同升降帶。

  她這一上去,靈敏地抱住了山壁上凸起的一塊小石,取而代之地落下來的,是一道狠戾的影子。

  姬鉞白一躍而下,跪在了檮杌的獸口之中。絳儀的劍鞘驚險地豎直了,卡在了上下牙之中。

  雖然不痛,可明明獵物在口,卻無法合攏嘴巴,激得檮杌越發焦躁,狂龍擺尾,不斷往障中的山石上撞。在如此危急的時刻,只要姬鉞白有一星半點的身體露在外面,就會瞬間被碾成粉末!

  在狂猛的搖晃與沖天的酸氣之中,姬鉞白單膝跪地,手扶劍鞘,渾身浴血,豔紅更甚。被紮在了他腰間的絳儀劍刃嗡嗡鳴響,纏繞在劍鞘上的金弦如有靈性,捲在了他的指腹上。

  電光火石間,姬鉞白抬手一拋,金弦的一端纏於劍鞘之上,下方那端,則捲於一顆彎曲的下牙中。金光浮躍,清輝閃爍,屍山血海之中,現出了一張巨大的弓。

  姬鉞白眼神冰寒,抬手平肩,絳儀劍刃成箭,削肉如泥的金弦緊緊地勒入了他的指腹,直至切割得血肉模糊。

  換了是其他人,根本無法把這道金弦人為地延展到這個地步。這已經是極致了。

  任其如何甩動,姬鉞白仍緊握住劍鞘。箭在弦上,弦如滿月,耳旁已經聽不進任何的雜聲,只死死地瞄準了檮杌深如巨洞的喉嚨。

  一直等,直至它嘗試把他吞下去時,擋在喉嚨前的舌頭挪開,暴露出了喉管鮮嫩的血肉——

  姬鉞白倏地放箭。

  血紅色的長劍如流星般飛濺而出,無數冤死者的哀嚎裹挾於其中,鋪天蓋地地碾壓而來,直直地迸射入檮杌的體內,衝破了它最脆弱的防線!

  前所未有的劇痛襲來,檮杌滿地翻滾,絳儀劍鞘歪斜,在它上下牙合上之前,姬鉞白已經抽身而出,攀在石壁上,一躍而上,大口喘氣。

  在那張惡臭的大嘴裡待了那麼長時間,又用了全部的力氣去持弓,姬鉞白的虎口已被金弦反震得崩裂流血,衣袍與靴子都被腐蝕了一部分,正滴滴答答地融化著,好在沒有碰到皮膚。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覆蓋在了他頭頂。垂死的檮杌心有不甘,竟撐著最後一口氣,想要把他咬成兩半!

  然而,他的身體卻被一道大力推開了:「快走開!」

  簡禾推開了姬鉞白,跌入這怪物口中的時候,上下齒如同放慢動作,一寸寸地合上,她最後看到的,是姬鉞白目眥欲裂的神情,以及他伸向自己的手。

  下一瞬,全世界歸於黑暗。

  估計這東西還在四處亂撞,它的嘴巴很大,如同一座屋子,簡禾雖然沒有被咬成兩半,可也根本站不起來,在裡面滾來滾去,苦不堪言。

  為了躲避那根要把她捲入腹中的舌頭,她一頭撞到了那口尖銳的獠牙之上,頭被劃拉了一下。

  那根猩紅的舌頭纏到了跟前,簡禾一邊蹬它,在口袋裡胡亂一摸,急中生智,把賀熠給她的那顆毒藥往它舌上的傷口上用力一按,塞進了血肉之中。原本也不抱什麼希望了,豈料那毒藥一進去,它的舌頭便驟然僵直了起來,冒出了滾滾的白煙,竟然開始滋滋地融化。

  簡禾:「……」

  次奧!這威力也太大了吧!

  賀熠的這顆毒藥已經不是毒藥了,而是硫酸凝縮物了吧?!

  死前還要再遭一波折磨,這玩意兒終於咬不住牙關了。簡禾全身沾滿了口水,被吐到了屍堆裡,大嘔特嘔起來,眼前發花。

  檮杌終於不支,轟然落地,沒了聲息。

  簡禾幾乎要把黃膽水都嘔出來了,渙散的視線好半晌才合一,看到障局正在消散。

  危險已經被解除了,就在那廢墟之中,她卻看到,檮杌的肚子已經被刨開了一個大洞,有人在赤著手、像個瘋子一樣刨挖著,似乎想從裡面拉出什麼。

  簡禾劇烈咳嗽了數聲,啞聲道:「姬鉞白,我在這裡……」

  那身影驀地僵住了,緩緩回過頭來,十指已經被腐蝕出了血泡,雙眼亦是通紅的,像是魔怔了的人。

  他丟下了手中的劍,踉踉蹌蹌地朝簡禾走來,越走越快,最後跪在了地上,死死地摟住了她。

  簡禾本就還沒緩過勁兒來,這一被勒住,她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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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41: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你這個人,我也挺喜歡

  半死不活、欲醒未醒之際,簡禾已嗅到盈滿於空氣中的草藥味,清幽之中,又沁了一股醉人的熏香味道。腦海中歡快地響起了系統的叮叮提示音。

  系統:「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線劇情【災中絳儀】,鹹魚值—350,實時總值:2050點。」

  系統:「叮!經此一役,姬鉞白魄力+2000,戰鬥力+5000,獲得道具:絳儀x1。宿主機智+10,敏捷+10,吻技+10。獲得獎勵:GPS定位功能解鎖。」

  簡禾:「???」

  又有一個詭異的數值被覺醒了!

  尾椎竄過一陣酸爽難言的滋味,簡禾倏地睜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了姬鉞白房間的大床上,看來是已經被他從那個鬼地方帶回來了。

  床帳垂落,珍珠白的窗紙被日光透映得金燦燦的,微小波紋如同在晃動。簡禾被陽光晃得眯了眯眼,卻忽然注意到了窗邊的雕花劍架之上,橫放著一把修長的劍。鞘如墨染,金弦安靜地旋繞其上,從首到末,一塵不染,皎皎發亮。

  雖然,在殺死那隻檮杌時,絳儀相當於是被吞進了獸腹。不過,貴為以後陪著姬大大大殺四方的仙器,它又怎麼畏懼一隻假檮杌的胃酸。在障局消散後,檮杌的屍首化作一道沖天的紫煙消失了,絳儀自然就落下來了。

  趁此機會,簡禾讀取了一下心動數值。不出意外,姬鉞白的進度條已經滿了。

  接下來,只要把鹹魚值最後的50點也搞定,她就要跟姬鉞白說再見了。

  簡禾輕聲一歎,又不知自己為何要歎息,乾脆就坐起身來了。這一下,卻感覺到被子有點兒扯不動。

  轉頭一看,原來姬鉞白就躺在她身後,大半個身子都壓在了被子上。眼縫緊閉,呼吸深長,然而眉心微蹙,心事重重。

  簡禾像條毛毛蟲般扭動著挪近了些,拈起自己的一撮頭髮,用髮梢的尖尖去搔了搔他的下巴。

  沒反應。

  光天化日睡得那麼熟,對於警覺心那麼高的姬㚐㚐而言,實在少見。

  系統:「宿主,現在距離你們脫險那天,也才過了兩天的時間。姬家的人出來後,既要治傷,又要四處奔走、讓檮城的人儘快搬離那兒。姬鉞白又要看顧你,基本沒合過眼。直到其餘姬家小輩趕來主持大局,姬鉞白才能抽身離開。算上來,他也才睡了不到幾個小時。」

  簡禾恍然。

  原來如此,難怪會睡得這麼沉,肯定是累壞了。換了是她,也會一到家就倒頭大睡。

  思及此,簡禾終於良心大發,不再亂搞他了。目光下落,姬鉞白的左手搭在了被褥之上,如玉雕琢,五指修長,然而,虎口處有道縱裂的傷口,估計是拉弓時因勁力反衝而裂傷的,指腹也有橫貫的切口,看著就疼。幾個傷口,均抹了一層晶瑩的白色膏藥,傷口已經有癒合的跡象了。

  此物名喚「生肌駁肉膏」。雖然這名字起得毫無文采、簡單粗暴,但礙不著它功效奇佳,無論多重的皮外傷,薄塗一層,即可在短時間內治癒,乃是仙門之中最不科學、也最昂貴的Buff妙藥。

  簡禾托腮,有點想笑,然而面部肌肉一動,就有一陣鈍鈍的扯痛感自上半張臉傳來。翻動被褥,揚起一陣風,那一整片的肌膚也是涼颼颼的。

  簡禾:「???」

  她暗道一聲「不妙」,小心翼翼地抬手,以指尖輕輕地點了點鼻樑。不出意料地,指腹沾了厚厚的一層「生肌駁肉膏」。

  簡禾:「……」

  她悚然彈起,赤足下地,尋找房中的鏡子。

  姬鉞白雖說是男人,可仙家之人格外重視儀錶,再加上又成了親,所以房中不僅有梳妝鏡,還有一面等身高的大鏡。然而,轉了一圈,簡禾卻發現所有的鏡子都被撤走了。

  簡禾:「……」

  一拍腦袋,她忽然想起自己有個小小的首飾盒是鑲著鏡子的。躡手躡腳地翻了翻,簡禾大喜——這條漏網之魚果然還在,連忙迎著日光,把臉湊上去。

  然而,還沒看清楚,鏡子就被一隻修長的手奪過去了。

  姬鉞白披散長髮,赤足立在了她跟前,頗有幾分緊張地看著她。

  「……」簡禾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想了想,佯作端肅,朝他攤開手道:「好了,給我。」

  姬鉞白沒做聲,背在身後的手卻緊了緊。

  「藏什麼呀你,我又不是瞎子,自己的臉總有機會看到的。」簡禾道:「況且我也大致猜到了,我是不是破相啦?」

  姬鉞白一僵,欲言又止。

  簡禾掏了掏耳朵,道:「你是不是以為我看到自己的臉會尋死覓活,所以才藏起家裡所有的鏡子啊?」

  姬鉞白喉結動了動,道:「……不是。」

  容貌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張皮囊。完美的容貌自然難得,但更珍貴的卻是那顆心。無論她長什麼樣,都不會影響他對她的感情。

  他也知道,她不會脆弱得為此尋死覓活。他只是害怕她會難過、會鑽牛角尖,會過不了自尊心的那一關,才會想借這麼個笨方法,在她其餘傷勢痊癒前瞞住她。

  簡禾當然明白他那點小心思,不就是想呵護她的玻璃心嘛。她心裡有點暖,又有點啼笑皆非,敲了敲膝蓋,故意曲解道:「那你一定是嫌棄我了?覺得看到我一個就受夠了,不希望屋子裡還有幾個地方能照出我的樣子,所以才把鏡子收起……」

  話沒說完,姬鉞白已經打斷了她,厲聲道:「我沒有。」

  他盯著簡禾,再一次逐字地道:「我沒有。」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好感度可不是騙人的——簡禾腹誹,面上佯裝幽怨,道:「我不信。除非你湊過來,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得出來,我就相信你了。」

  姬鉞白不疑有他,手按在了地上,俯下身去,側耳到簡禾唇邊。

  上鉤了,簡禾心中竊喜,突然捧住了他的下頜,齜起兩排森森的白牙,咬了他的耳垂一口。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親了一下。

  姬鉞白:「……」

  他身體一顫,難以置信地轉頭看她。

  「不錯不錯,你通過考驗了。咬你你也不生氣,親你你也不推開我,滿分。」簡禾鼓掌,又沖他眨了眨眼,笑眯眯道:「唉,我怎麼會覺得你嫌棄我呢?我這麼可愛,你喜歡我都來不及,對吧?來來來,鏡子拿出來。」

  事情至此,姬鉞白似乎是拿她沒辦法,歎了一聲,終於妥協了。

  簡禾捧起鏡子一看,有點驚訝。

  鏡中映出的模樣,與她想像的「硫酸毀臉」、「夜叉再世」並無關聯,應該說,沒有她以為的那麼恐怖。

  若只看下半張臉,依舊是精緻如初的。然而,上半張臉卻有一道傷痕自額角斜劃而下,穿過了左側的眉頭,橫貫鼻樑,一直延展到了臉頰的中間才止住,歪歪扭扭,寬窄不齊,生生地劈裂了這張完美無瑕的容顏。

  當時在檮杌的嘴巴裡翻來滾去時,她就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被尖銳的物體劃拉了一下。只不過,當初情況危急,她沒有機會去確認,果然是破相了啊。

  生肌駁肉膏之所以是Buff,就是因為薄塗即有效果。絕對沒有塗一層不夠、塗兩層才有用的道理。姬鉞白幾乎把一整盒都塗在了她面上,拜這所賜,傷口基本是癒合了,也沒有醜陋的凸起。然而,這道疤痕卻會永遠存留在臉上了。

  人看到美麗的事物被毀滅時,生出扼腕痛惜的感覺,乃是人之常情。更何況,她都與這張臉共處了一段時間,好歹也培養了點革命情誼。但也僅此而已,簡禾很快就看開了。

  在副本裡,於檮杌口中翻滾的時候,她全身都沾滿了它的唾液,正常而言,不熔掉一層皮就算好的了。然而,就在她掉進去的前一刻,姬鉞白在它上下牙之間張弓時,那檮杌嘔出了極多的胃液,把姬鉞白的衣服和一小部分的皮膚都燒著了。輪到她進去的時候,它因為胃液的庫存清空了,反倒吐不出什麼來。

  這樣一看,姬鉞白其實是恰好替她擋了一波化學攻擊。

  故而,簡禾差點被吞下去,但康復速度卻比姬鉞白還快。這期間,她把自己在那東西口中如何逃生的過程告訴了姬鉞白,包括賀熠以及他給的那顆毒藥的來歷。

  姬鉞白皺眉道:「他第一次見面就送你毒藥?」

  簡禾道:「對啊,不過我覺得,他應該是沒有惡意的,只不過報答的方式奇特了點。但這次他也是恰好救了我一命,不然我早就被捲進那檮杌的肚子裡了。他後來去哪了?」

  「障局解除以後,他就消失了,應該自己離開了。」姬鉞白憶起了姬硯奚跟他提過一兩句,在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個面目純稚的狠角色形象,便對簡禾道:「今後,如果你再遇到這個人,先告訴我,不要與他單獨接觸。」

  我早就攻略過他了——簡禾有點好笑,嘴上則道:「知道了。不過,我看他似乎一點兒仙功也不懂,連武器都是拿別人的,應該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吧。」

  「難說。但即便是鬧個天翻地覆,也與我們無關。」姬鉞白道:「寧可招惹小人,也不要與瘋狗打交道。」

  小人之流,要是哪天看不順眼,斬草除根毫無難度。瘋狗之流,不管擺到什麼位置,都隨時有可能反咬自己一口。

  簡禾:「……」

  她發現了,姬鉞白喜歡用「瘋狗」形容自己看不順眼的病友,相煎何太急啊何太急。

  在劇本中,【災中絳儀】就是她與姬鉞白共度的最後一段主線劇情。之後,就沒有她出場的部分了。所以,按理說,這副本一結束,鹹魚值就會扣到剩下2000點,直接進入下個副本。

  現在進度條還遺留了個孤零零的50點。系統道:「這是因為你與姬鉞白還有沒完成的事,等那件事做完了,你們那筆賬就扯平了,那時才能離開。」

  簡禾思索了片刻,終於記起了系統說的是什麼了。

  系統:「另外,由於你在洞中被邪氣所侵,刺激過大,你的身體很快就要制不住咒烙了。」

  壓制不住咒烙,那豈不就會灰飛煙滅?!簡禾頭疼道:「……那這具身體應該能撐到進度條結束吧?!」

  系統:「根據估算,在你完成所有任務的時候,身體的使用期也會恰好走到終點。」

  轉眼間,就過了一個多月。窗外的景色,也從肅殺的隆冬走到了春意闌珊、鶯飛燕舞的早春。

  簡禾的容顏受損的事兒並不是秘密。但估計是姬鉞白在背後做了什麼,簡禾在歲邪台四處溜達、曬太陽時,所有的下僕、包括姬硯奚等幾個較為親近的小輩,都是態度如常,從沒露出異樣,也沒聽說誰嚼舌根。

  在攻略賀熠的時候,他曾提過一兩句關於姬鉞白的事,但也完全沒提過「喬邇」毀容的事。可見,這件事兒確實無人敢傳出去。

  轉眼間,二月春節已至。

  蝶澤這種用錢堆起來的第一仙府,就算沒有在過節的時候,也是一派浮豔侵天、花哨奢靡,更何況是真正的節日。

  再加之,前段日子,檮城被疏散的城民大部分都併入了蝶澤之內,故而,這一次的新年,街上人流更密、熱鬧氣氛更甚。

  這期間,歲邪台發生了一樁不大不小的火災。之所以說是不大不小,是因為它雖然燒毀了兩座房屋,其中的一座還是簡禾與姬鉞白的臥室,她來到歲邪台後,凡是用過的、屬於她的東西,都寄存在裡面,現在等於被一把火燒沒了。

  但好在,火災後沒有人員傷亡,查出起火原因後,也沒有發現可疑之處。權當借機修葺房屋,這件事就這麼揭過了。

  大年夜,在姬家與幾個關係好的小輩們一起吃了頓熱鬧的飯後,簡禾就拉著姬鉞白噠噠地跑了下山。

  今晚,歲邪台下有一個除祟的祭祀,花車上有舞者戴著妖魔鬼怪的面具,敲鼓奏樂,舞動全身。而大多數隨花車而走的平民也會戴上那種面具。大家都相信這樣走過一遭,來年就會更易抵禦魍魎的侵襲。

  蝶澤的小攤販都趕著湊這個熱鬧,入夜後,就在攤上豎起了竹架子,掛了滿牆的面具。雖說「除祟」的「祟」,指的就是魍魎,可這些面具卻沒有照著它們來畫。白黑紅藍,或嗔或怒,或笑或泣,怪誕又有趣,就跟唱戲的臉譜差不多。二者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這些面具多了鬍鬚、犄角等元素了。

  為了融入其中,簡禾也拉著姬鉞白在攤子上選了兩個面具,興高采烈地加入了遊行的隊伍。

  歌舞昇平的盛世仙府,花車一輪又一輪,氣氛高潮迭起,滿空落花。還有舞者奏樂時點燃了小煙火,夜空一時光輝爛漫,人們驚呼連連。還在牙牙學語的稚嫩孩童騎在父親的脖子上,張開雙手,想去接住那點轉瞬即逝的星火,口水卻淌了他爹滿頭。

  玩了幾輪,花車還陸續有來,但簡禾已經有點兒累了。恰好,他們繞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剛才買面具的地方。

  那攤販正美滋滋地剔著牙數錢。就在他的不遠處,放了幾張空的長凳。

  簡禾見狀,一屁股在上面坐下。那攤販百忙之中看了她一眼,樂呵呵的也不阻止。簡禾一把摘下了面具,扇了扇風,道:「你說這是怎麼搞的,明明都過年了,天氣還這麼冷。明明天氣還這麼冷,我卻熱出了滿頭大汗。」

  姬鉞白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張俊美的容顏,莞爾道:「面具戴久了自然會捂出汗。」

  「我看你就沒怎麼出汗啊。」

  姬鉞白正欲說什麼,定睛在簡禾臉上,訝異了一瞬,又掃了一眼她的面具,明白怎麼回事後,就嗤嗤地笑了起來。

  簡禾:「???」

  她納悶地往手中的面具一看,腦袋嗡地一響——這面具居然掉色了!

  這種面具頗為粗糙,材質很薄,為求透色持久,小販往往會雙面上色。這不,裡層的顏料居然已經化開了,想必她現在臉上一定是一副花臉貓的模樣了。

  簡禾立刻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臉,果然滿指頭都黑了。她轉頭,朝那個攤販吆喝道:「喂——老闆!你的面具質量也忒差了吧?」

  小販抬頭,看出了簡禾並不是真的生氣,而是在調侃他,便道:「哎,客官,小本生意,請多見諒。」

  簡禾嗅了嗅指頭的顏料,道:「你這東西不會洗不乾淨吧?」

  小販道:「不會。那上面的不是書畫的顏料,我都是用姑娘家的胭脂水粉給塗的,童嫂無欺。話說,我這兒還有點剩,要不你自己補補?」

  「好了,先別說話,我幫你擦乾淨臉。」姬鉞白擺正了簡禾的肩膀,讓她閉眼,用單衣乾淨雪白的衣袖給她擦臉。完了以後,他的袖子都黑了一塊。

  簡禾推了推他,努了努嘴,道:「快,去拿他的那個胭脂水粉,正好把咱們的面具也補點色好了。」

  姬鉞白笑著搖了搖頭,去找小販取了一個小木盒、一支細細的乾淨的工筆過來,沾了一點兒黛色的眉粉,在面具上補色。

  簡禾看得全神貫注。姬鉞白望了她一眼,筆尖停了停,忽然道:「我才看到,你臉上還有一處沒擦乾淨。」

  什麼?

  簡禾配合地把臉送上去:「真的?快幫我擦擦。」

  等了片刻,卻感覺到眉毛有一陣癢癢的觸感。簡禾一怔,頓時意識到了——這是姬鉞白在為她畫眉。

  喬邇的眉毛長得相當舒展,當初的那道疤痕穿過其中,當筆尖落在嬌嫩的新皮膚上時,簡禾覺得有點癢,忍不住想睜眼。

  「別動。」姬鉞白悠悠道:「夫人最後輸給我的那次『大富翁』,我可還沒有索取報酬。」

  簡禾脫口道:「你居然不畫王八?」

  姬鉞白一頓,訝然道:「夫人希望我畫王八?」

  「……」簡禾嚴肅道:「沒有,絕對沒有。」

  姬鉞白低低笑了一會兒,才收起筆。簡禾恍若夢醒地睜開了雙眼,抬頭。

  系統:「宿主,姬鉞白最後的一個劇情任務,已經結束了。」

  系統:「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主要角色『姬鉞白』。鹹魚值—50,實時總值:2000點。可以去下個地圖了。」

  劇情吊著的那50點,其實指的就是當初還未兌現的這個賭約。現在,姬鉞白在她臉上畫了東西,也就算是圓了這個賭約了。

  闌珊之夜,滿目豔紅的燈籠與燦燦的焰火之下,姬鉞白手執面具,唇瓣含笑,道:「上回的火災燒掉了你做的那副『大富翁』,我還覺得挺可惜的,等明兒回去了,再讓人重新做一副吧。」

  「好。」簡禾看著他,忽然道:「姬鉞白,我真的很喜歡你的臉。」

  姬鉞白一愣,嗤笑道:「說什麼呢?」

  「好了,面具也畫好了。」簡禾撿起了身旁填好了色的面具,道:「正巧,我有點兒餓了,你可以去幫我買串糖葫蘆嗎?」

  姬鉞白一口應了下來,走了幾步,還回頭看了她一眼。

  簡禾朝他大力招手。他才轉身繼續朝對街走去。直至他的身影隱沒在人群中,簡禾才慢慢放下了手,唇邊的那抹笑容終於有些淡了,輕聲道:「其實你這個人,我也挺喜歡。」

  系統:「宿主,走了。」

  喀拉一下,面具落了地。

  那邊的面具小攤販把賺得的碎銀翻來覆去地又數了一次,晃了晃僵硬的脖子時,餘光擦過那側,卻驚訝地發現,原本坐在那邊的姑娘已經不見蹤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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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41: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失敗的傀儡

  簡禾徐徐睜眼,回到了那片虛幻的霧中。懸空踏風,澹澹生煙。

  系統:「叮!恭喜宿主攻略進度達到3/4。現在為宿主發放第三次的階段性獎勵,請接好。」

  第一次送了個破硬盤,第二次送的是一個修好了一半的破硬盤、一本只有封面有字跡、內容全空的書,簡而言之,都是些完全沒有卵用的東西。這一次不知道會給她什麼匪夷所思的東西呢?

  虛空中白光閃爍,簡禾精神一振,抬頭,攤開手心。徐徐落入她手中的,依舊是上次的那個晶藍色的硬盤。

  簡禾暗道「又是你」,可定睛一看,卻發現它的外形,已經與從前大相徑庭了。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這玩意兒破到了什麼程度。簡單粗暴點說,就是扔在路邊都沒人撿、丟到狗窩也沒狗聞。主體碎裂彎曲,一看便知道曾遭到過重物的暴力輾軋和拖曳,都是些不可逆的損傷。

  即便科技已經發展到了星際時代,也斷然無法把它修復成原樣。

  可如今,它變形扭曲的主體竟然已經變得平整筆直,光滑無痕,跟全新的一樣。

  系統說過,她簽下喪權辱國條約也要索取的報酬,就是這個儲存盤。但是,如果她想要的東西,就是這一個硬盤那麼簡單,那它又怎麼會隨著任務的進度條的一次次被推進而被修復呢?

  「系統,難不成我當初索取的報酬,並不是這個硬盤?」簡禾晃了晃手中的硬盤,道:「我猜,它在我發生車禍前就是我的東西。我要你們做的,是把已經不可逆地損毀了的它恢復如初,對嗎?」

  系統道:「正是如此。」

  簡禾摸了摸下巴,暗忖:「猜對了。那這樣說下來,歸根結底,我想要的,其實是這個儲存盤裡的數據吧?」

  裡面到底存著什麼東西?

  如果讀取出來,那迄今所有的謎團就能解開了。然而,她又該上哪去找讀卡器呢?

  剛找到了線索,又礙於條件被迫放棄,簡禾輕輕一歎,就聽到了系統道:「宿主,還有。」

  嘩啦啦數聲,空中出現一本書籍,書頁絮絮地飛舞翻動著。正是上一次的那本封面寫了「迷境公司」、「溫若流」等幾個關鍵詞,在重要的時刻,卻因為墨水沒了而顯露不出後半內容的謎之書。

  如今,在書頁的飛速跳轉間,簡禾發現它的大部分頁數都顯現出了字了。

  簡禾大喜。

  在她的注視下,書頁漸漸靜止了翻動,書籍落到了她手心。然而,還沒高興超過三秒,它便轟然碎成了光點,飛快地掠入了那隻儲存盤之中。晶藍色的硬盤微微一亮,隨後漸漸淡去了。

  簡禾:「……???」

  系統道:「如你所見,數據已經融合進去了。」

  簡禾道:「我知道是融合了,我這不是從頭到尾看著麼?但你上次書沒墨水了就罷了。可這次後面的字也出來了,翻書特效也有了,你敢不敢先讓我看一看才碎掉?!」

  系統:「以後可以一看看倆,不也一樣?」

  簡禾:「……」

  次奧,欺騙感情啊!

  還未能抗議,她便感覺到了雙腳踝一緊,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拽住了往下一拖,視線瞬間暗了下去。

  是時候去下個任務了。

  *

  半夢半醒間,簡禾感覺自己正躺在了一個冰冷的地方。身下軟乎乎的,還帶著淡淡的腥味,似乎是一片野郊的泥地。

  簡禾茫然了片刻,視線緩緩聚焦,發現自己所躺之地確實是片泥地,但並非是野郊。在遠處高聳的山林間,可以窺見亭臺樓閣,旌旗飄搖,青白二色,頗有幾分鬼氣森森之意。

  這裡,應該是一處建於深山中的府邸。

  礙於光線太差,簡禾也看不清更多了。天空黯淡無光,陰鬱的烏雲低壓,漫天滂沱大雨,天地被連接成了一片水幕。山風呼嘯,雷聲轟轟,被吹得打斜刮下來的雨水,正不斷鞭笞著她的臉頰、心口、手背,可她卻全身都無法動彈分毫,連抬手擋雨做不到。

  簡禾:「……」

  這是什麼鬼地方?

  這是哪位苦主的身體?

  這又是什麼情況?癱瘓?點穴?

  系統:「……」

  雨水大顆大顆地砸落在眼皮上,流入眼中,沾濕了她的睫毛。正常人應該難以忍受這種滋味,但簡禾除了心裡有些彆扭,卻奇異地沒有半點不適,彷彿這並不是一具正常人的身體,眼球與眼皮之間沒有任何縫隙讓雨水流入。

  簡禾想轉轉眼珠,卻發現連眼珠也動不了。只得做罷,一邊躺屍狀看雨,一邊對系統道:「我怎麼會動不了?」

  系統:「宿主,意識的傳輸很順利,沒有出現異常,請不要擔心。」

  沒有異常?

  簡禾一頓,心底氤氳出了一股不祥之感。而就在這時,關於這具身體的數據,終於傳送到眼前了。

  知道目前的時間點後,簡禾頗為愕然。

  要知道,前面的三個任務,從頭到尾,正好跨過了十年時間。若按照客觀的順序來排,她第一個遇到的㚐㚐是玄衣。玄衣的任務結束了七年以後,輪到了姬鉞白。再三年後才是賀熠。

  而這個任務的時間點,卻比她初識玄衣時還要早個五年。也就是說,她前腳剛離開姬鉞白的身邊,後腳就被系統帶著回到了十三年前了。

  居然一下子跨了這麼遠……簡禾緩緩籲了口氣。

  四個病友,其中的三條線已經結束了。故而,這次並不需要先看劇本,簡禾就知道她要攻略的㚐㚐是誰了。

  夜闌雨。

  雖說在四位病友中,簡禾最喜歡姬鉞白的臉。但不可否認的是,不談人品,單說臉,夜闌雨同樣是個令她印象深刻,見之不忘的主兒。

  若說繾綣於姬鉞白身上的是豔麗的煙火氣息,那夜闌雨就是另一個極端,像一尊不食人間煙火的冰冷玉像,蒼白纖瘦,陰柔狠毒。夜家倒下以後,他孤身橫行於九州,行蹤莫測。縱傀儡若行鬼神之術,點睛凝神,滴血化人,無人能及。

  印象中,夜闌雨跟姬鉞白是差不多大的。現在回到了十三年前,也就是說,現在的夜闌雨只有八歲。

  簡禾:「……」

  這是要她跟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兒玩過家家嗎?

  還!攻!略!個!屁!啊!

  繼續往下讀,簡禾終於弄懂自己為啥動不了了。

  沒有癱瘓,沒有被點穴,但也比她想像的好不了多少——她現在壓根兒就不是個正兒八經的會喘氣的人,而是一個失敗的傀儡。

  並且,還是夜闌雨一生裡,做出來的第一個傀儡。

  傀儡是用什麼材質做的,簡禾並不清楚。但是,若想要讓它們像活人一樣動起來,必須經過兩步。第一步為點睛,有了雙瞳,傀儡便有了神。第二步即是滴血立契。從那時起,傀儡就會聽令於主人,成為他座下一條不會喊痛、沒有思想、永遠忠誠的狗。

  簡禾現在之所以看得見東西,卻完全動彈不得,是因為點睛成功了,卻卡在了滴血立契的那一步。

  這製作的兩部曲聽起來簡單,但如果傀儡真的那麼容易立地為人,它們早就在九州大地上氾濫成災了——畢竟,在塑出來以後,它們還需要製作人去供養和維護。大部分的傀儡師終其一生,也只能供養不到五隻傀儡,多了就會吃不消。

  正因為其來之不易,所以每一隻傀儡都價值千金,有價無市。

  當然了,夜闌雨貴為一方㚐㚐,本身就是Bug級別的存在,這種桎梏對他而言是不成立的。

  猶記得上輩子,簡禾就從來都沒見過夜闌雨費勁地去對付過什麼人。每當有人動了他逆鱗,只需動動手指,即可解決。直到她跟著錯誤的劇本作了幾次大死,夜闌雨親手把她送上了西天,她都沒估測出他縱傀儡的極限在哪。

  當然,也可能是根本沒有極限。

  說起來,能控制別的東西為自己賣命,其實是一個非常恐怖且非常牛逼的技能。夜闌雨的技能,就與玄衣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把這兩位㚐㚐放一起比較,其實不太公平。畢竟,玄衣有魔族血統這個Buff,召來的是魔獸,只要簫聲不停、方圓百里之內有魔獸在,就可以源源不斷地找來幫手。不過,這個技能很容易惹來旁人注目,只適合在大混戰的時候用。

  夜闌雨的技能用起來也是同理,只要還有一口氣、還站得住,就可以繼續操縱傀儡。而且,他有一個玄衣比不著的優勢,便是傀儡是人形,且思想可被他完全操控,不像魔獸只會一頭熱地撕咬敵人,傀儡可以低調地潛入很多地方。即便被砍了頭,它們依舊能上陣。就算被斬碎了,在事後修修,就又能循環投入使用了。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簡直是Bug中之Bug的存在。

  簡禾:「……」

  也是沒想到,未來在這一行稱王稱霸、業務能力一級棒的夜闌雨,在幼年時做出的處女作傀儡,居然會是個失敗品。真是說出去都沒人信。

  系統:「其實不是夜闌雨的問題。但這是我為你選擇的身體,今後要聽從於你的意志,所以,不可能讓夜闌雨操控。只能讓他『立誓失敗』了。」

  簡禾:「難怪了。」

  這會不會是夜闌雨職業生涯中唯一的污點?

  就在這時,踏踏的腳步聲在簡禾頭上的方向響起,簡禾雖然無法抬頭、只能乾瞪著眼,但好在沒有失聰,連忙凝神細聽了起來。

  一陣雜亂的摔東西的聲音之中,夾雜了數個半大少年趾高氣昂的罵聲。

  「之前學縱物術的時候,你不是很牛氣很囂張的麼?!今天我就要看看你是用了什麼邪門歪道……」

  一個下僕的聲音喏喏響起:「大少爺,小的翻遍了他的屋裡,但沒有找到什麼評得上級的法器。」

  那大少爺的聲音陡然拔高:「沒有?!你找清楚了嗎?!」

  下僕道:「是、是的,回大少爺,小的已經上上下下找了三遍了,確實只有一堆破銅爛鐵,連個值錢的東西也沒有。」

  有人道:「罷了,景平,不必跟這窮酸的小子一般見識。反正現在,他的傀儡也被我們扔出去了,人也打了,咱們的氣也出了。要是把事情鬧大,可不好收場。」

  「有我爹在,我還會怕不好收場?!」大少爺反駁了一句,可似乎是聽進了勸說,用力地哼了幾聲,才故作大度、又借機下了通牒:「罷了,我就大人有大量,這次的事兒不跟你計較了。今後不要再讓我再在學堂看到你。弄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夜家的東西,你沒資格學。」

  耀武揚威了一輪,幾個少年鬧哄哄地遠去了,下僕追在身後為他們打傘。簡禾還能聽到零零散散的聲音傳來——

  「你說這小子到底是使了什麼障眼法?若真的那麼厲害,就不會連一個聽自己指令的傀儡也做不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說起這個,還真是笑掉大牙了!我做第一個傀儡出來的時候,可比他還小呢。」

  「這小子才被接過來半年,我就不信他會比我們幾個從小學起的要好,肯定使了詐。」

  簡禾:「……」

  這幾個NPC的臺詞果真老套。

  也不嫌丟人,自己從小就學傀儡術,還非得跟才學了半年的夜闌雨比較,還要一副沾沾自喜、喜不自勝的模樣。

  遇到㚐㚐,不抱大腿就罷了,還上趕著去得罪,難怪以後會隨著整個夜家一起涼掉。

  立即有人故作深沉地答道:「很簡單。你們想想看他娘是什麼人好了。」

  有人擠眉弄眼,心照不宣道:「唉,懂的懂的。」

  「嘻嘻,一個老娼妓的兒子,你能指望他做點什麼正經的東西來?還指望他做不出什麼骯髒的事情來?」

  「走了走了,哈哈,趁著還沒宵禁,下山吃點東西去……」

  ……

  雨沒有停的趨勢,反倒越下越大了。

  簡禾這回,是真的半死不活地躺在了泥地裡,心中思索——夜闌雨那邊是什麼情況,挨揍了?

  她莫非真的要這樣賞一天的雨了?

  一直都不能翻身的話,她會不會腰酸背痛啊?不,應該說傀儡也會腰酸背痛麼?防水麼?

  就在胡思亂想時,簡禾頭頂忽然籠罩了一片陰影。她精神一振,然而在外人看來,卻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依舊是個木木僵僵的精緻人偶。

  下一瞬,一隻傷痕累累的小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吃力地拖著她往屋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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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42: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一朵小嬌花

  其實吧,夜闌雨的手勁兒與同齡的小孩兒相比已經算很大的了。但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小屁孩,迎著暴雨,又得顧及一個汲滿了雨水與污泥的拖油瓶,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簡禾動了動手指,還沒能掌握這個身體的主控權,只能如一條被拍扁了的鹹魚,任人擺弄,甚至開始用鼻孔賞雨了。

  驚雷急雨中,她的頭微微側著,耳朵恰好抵住了夜闌雨的心口。隔著濕淋淋的衣衫,簡禾聽見他小小的胸膛正一起一伏地發著抖,微微喘氣,但又把所有的尾音都咬緊在齒間,不肯發出一點示弱的聲音。

  短短的二十多米路,小的拖著大的,走了好像有半個世紀。終於,夜闌雨將她拖上了臺階,在屋中放了下來。

  與其說是「放」,不如說是「丟」。

  但這也沒辦法,夜闌雨已是精疲力竭,她又是個無生命、無痛覺的傀儡。溫柔地對待傀儡,無異於呵護一塊頑石,純粹是多此一舉。

  恍惚中,簡禾似乎聽到了自己後腦勺砸地的「咣」一聲。

  簡禾:「……」

  她眼冒金星,嗟歎萬分——迄今為止,換了那麼多個賬號,從來都沒有過如此之低的起點。即便是武力值與顏值都吊了車尾的「卞七」,好歹也是個健全的人。

  系統:「叮!宿主輕微腦震盪,血條值—20,實時總值:1點。狀態危殆。」

  簡禾:「……慢著,這不合理!除非主人掛了,不然傀儡是怎麼都打不死的吧?怎麼還有血條值這種指標?」

  系統:「無心的傀儡當然可以無限次修復。但若是傀儡有了心,又不幸壞了,即便能修得與從前一模一樣,也未必能變回以前的那個了。你以後就懂我在說什麼了。」

  天色漸暗,屋中沒有點燈。借著還未褪盡的暮色以及在雲層後閃現的紫色電光,簡禾依然可看出環境之狼藉,翻倒的小長凳、被拽到了地上的一床被子、東倒西歪的小木櫃……想必都是剛才那些趾高氣昂的少年的傑作。

  門扉大敞,被風雨吹得微微搖擺,濕潤的水霧飄入屋中。夜闌雨一聲不吭地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抹掉了眼皮上的水珠,才去關門。

  簡禾趁機轉了轉眼珠,環顧了一圈。

  雖然只有驚鴻一瞥,但根據故事線來看,夜家尚未覆滅。那麼,此地應該是九州之南的丹暄附近。

  夜家手握獨門傀儡術,向來自視甚高,這點也體現在了仙府的選址之上——丹暄很靠近大海。

  眾所周知,近海,則多奇物怪獸,每逢月食,山中危機四伏,常有食人之物出沒。所以,這兒其實並不是一個適合定居的地方。除了一些不願意搬走的海客之外,也就只有夜家敢鎮守在此了。

  不過,這些仙門世家不管走到哪裡,都改不了好面子的毛病,什麼建築都要修得比人家高大明亮,總之,越顯得有派頭就越好。按照這個標準來看,夜闌雨在發跡前所住的這個小屋,果真是連個狗屋都不如。朝向極差,破舊狹小,還有股淡淡的黴味。

  簡禾:「……」唉。

  系統:「叮!劇情任務【一生一契】掉落,請宿主配合『夜闌雨』的舉動,假裝立契成功。」

  房門被關上後,飄搖的風雨被隔絕在外。房間裡,唯一一盞燭心的火焰「嘶」地顫了顫,便穩定地燃燒了起來。

  夜闌雨折身回來,沉默地看了地上的簡禾一眼,想了想,便吃力地把她拖到了牆邊,讓她上半身靠著圍牆。

  畢竟是個小孩兒,人生中做出來的第一個傀儡,就算是失敗了、就算只能放在倉庫積塵,心裡也絕對不會嫌棄。

  完事後,夜闌雨自己也在她面前坐下來,沉默了一會兒,便卷起衣擺,擦掉了自己臉上的髒汙。

  正好不能轉動脖子,簡禾光明正大、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只見搖曳不定的火光,映亮了一張蒼白且秀頎的小臉,低垂的睫毛微微顫抖,眼尾略挑,清瘦的頰邊凝結了一些拭不乾淨的暗色血痕,頗為礙眼。

  簡禾:「……」

  在四位病友之中,她只有幸瞻仰過賀熠與夜闌雨的mini期長相。雖然好看程度不相上下,但細究來說,賀熠從小到大,都偏於是少年郎的那種狡猾又蜜意萬分的俊俏,大體感覺一直沒變。

  而夜闌雨就不同了。如果讓上輩子的簡禾選幾個詞描述他,不外乎就是「興趣為屠門」、「熱愛私刑拷問仇人」、「喪心病狂」、「陰柔狠毒」、「愛記仇」……總之,沒一個好詞。

  猶記得,當初任務失敗時,她就是被夜闌雨的傀儡送上西天的。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了mini版的本尊,憑著上輩子的那些糟糕的印象,簡禾絕無可能想像得出,他小時候會是這麼一朵清新溫弱小白花,堪稱是畫風欺詐。

  夜闌雨聽不見她的腹誹,胡亂地擦了擦後,便起身在屋中翻箱倒櫃,從床底拖出了一個亂糟糟的藥盒,坐回原位,拉起袖子,熟練地為自己包紮了起來。

  簡禾定睛一看,在夜闌雨的手臂內側、靠近手腕處,排列了足足五六道傷痕,看那整齊的排布、短直的形狀,應該是用刀劃的。

  簡禾心中有數。

  這些傷口,多半是夜闌雨想與她附身的這具傀儡立契而自己劃的。失敗了一次,就再劃一道,如此類推。

  而現在,因為剛才被推搡過,手臂又拖動過重物,其中的一道已經凝固住的傷口已經有些滲血了,溢出了一滴明豔的、圓滾滾的血珠。

  夜闌雨的手一頓,定定地看著這滴血珠,臉上籠罩了一層陰雲。

  在剛被帶回來時、在有人斥他娘是「老娼婦」時、在被明裡暗裡地推擠時,他唯一想到的反擊辦法,便是衝上去打架,像小獸一樣撕咬對方。可這樣根本傷不了對方分毫,反倒還害得自己被罰跪一通。

  兩次往復,他就明白,自己要做的是沉住氣,做出一個傀儡來。既然夜家人視娼婦的後代為恥辱,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要做出最厲害的傀儡,用它去拔掉他們的舌頭。誰還敢妄自議論,就乾脆擰掉他們的頭。

  然而,實際上呢?

  他縱物術學得再好又如何,他根本連與傀儡立契都做不到!

  夜闌雨捏緊了拳心,倏地抬頭。

  明明已經失望過無數次了,然而,在今晚,不知為何,他卻動起了再度試一試的想法。微微抖著手,夜闌雨下定決心,伸出握住了眼前無生命的人偶垂落在地的手心。

  這隻手冰涼、柔軟、蒼白,卻是徹徹底底的死物。

  合眼,念咒,明豔的血珠滴落,墜於簡禾的手背上,宛如水滴入海,轉瞬隱沒。在那一瞬間,與他交握的手指忽然顫抖了一下。

  夜闌雨愕然地一震,眼睛睜得很大。

  以彼此交握的手為圓心,一根根擬人的血絡開始浮現於肌膚之上,緩緩爬上了脖頸。眼前清秀的人偶少女彷彿有了生命力,破繭而出,動人的神采於眼中輕輕漾開。

  系統:「叮!恭喜宿主與『夜闌雨』偽結契成功,解鎖『為虎作倀』、『力大無窮』、『保護主人』、『狼狽為奸』、『做牛做馬』、『忠心耿耿』等多個技能與限制,請務必好好使用,不要觸犯禁忌。血條值+50,實時總值:51點。鹹魚值—100,實時總值:1900點。」

  簡禾:「……?」

  不要總是給她解鎖奇怪的東西啊喂!

  還有,她不能觸犯的禁忌,具體是什麼東西?聽上去不太妙。

  夜闌雨驚疑不定地看著她,如同一隻警惕的貓,既想接近,又似是隨時會後退。半晌,他才遲疑道:「你……」

  簡禾回過神來。被迫僵了一整個晚上,現在終於能順理成章地活動了,她心情頗好,乾脆坐直了身體,伸出雙手,包裹住了夜闌雨的兩隻小手,笑容滿面道:「我在我在。主人,多謝你喚醒了我。」

  按理說,傀儡的一言一行皆出於主人指令,會主動說話的怪胎少之又少。可她長了一張嘴,總不可能永遠都不說話,這樣多難增進感情啊。還不如在一開始就讓夜闌雨覺得她是個奇怪的傀儡。反正他才第一次做傀儡,業務不熟悉,矇騙難度不會很大。

  夜闌雨:「……」

  他想了很多種可能,卻沒想到剛喚醒的傀儡居然會跟他搭話,詫異之下,忍不住朝後坐了下去,一隻手從簡禾手心抽出,往後一放,恰好摁在了一塊碎裂的瓷片上。

  瓷片紮進肉裡,夜闌雨吃痛,眉頭一皺。

  系統:「警告:宿主違反傀儡的『保護主人』守則,鹹魚值+200,實時總值:2100點。」

  簡禾:「……」

  她一口老血堵住了喉嚨。

  原來前面說過的「禁忌」是這個意思!

  次奧!按照這個嚴苛的標準,可想而知,今後只要夜闌雨有個什麼閃失,系統就會狂加她的鹹魚值……這是何等坑爹的規定!

  系統:「請宿主馬上為夜闌雨止血,否則,將會繼續降下懲罰。」

  傀儡與人類立契以後,是無法傷害自己的主人的。但夜闌雨仍覺得簡禾的舉止怪異,警惕萬分地盯著她,厲聲道:「你是什麼東西?!」

  簡禾從善如流道:「一個能感知到主人情緒的聰明的傀儡。」

  夜闌雨:「……」

  簡禾道:「比如現在,我就知道你很痛,想要把瓷片拔出。」

  本來只是隨口一說,孰料,夜闌雨聽到這話,卻是略微一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簡禾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露出了半隻馬腳,試探性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夜闌雨審視著她,不吭聲,不順從,但也沒有劇烈反抗。

  不NO就是YES,簡禾使力,硬是把他的手從他背後拽出,攤開了他的手心。

  那小小的掌心中,果然是紮了一塊很薄的瓷片,好在傷口不深,不過是流出了幾股血,看起來恐怖而已。

  簡禾一手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破藥盒,道:「好啦好啦,別亂動了。一會兒要是瓷片紮得更深的話,你以後可就不能拿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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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42: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你不是傀儡

  被扔在一旁的藥箱看著是破,打開後,卻是五臟俱全。繃帶鬆散地繞成一大圈,瓶瓶罐罐數不勝數,搖一搖,能聽見輕微的「嗖嗖」聲。擰開一看,裡面裝的都是些山野常見的藥梗。

  與賀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耳濡目染多了,簡禾辨別了片刻,挑出了幾味藥,替夜闌雨包好了傷口。末了,把他半拖半拽地帶到了床邊:「你先坐在這裡。」

  自己則回頭,折起袖子,準備收拾殘局。

  此屋被一通好砸,碎片卡在了木條的縫隙中,若沒有照明,那是清理不乾淨的。簡禾舉著燭臺,道:「主人,有燈嗎?」

  夜闌雨頓了頓,抬起了尊手,指著角落的一個木櫃。

  順著他的指示,簡禾蹲在那兒翻了半天,最終翻出了半截落了灰的蠟燭。

  簡禾嘴角一抽:「……」

  點燃過後,燭火噗一聲亮了亮,隨即熄滅成一縷青煙。

  簡禾:「……」

  這日子過得,也太他媽愁雲慘淡了吧?

  別無他法,簡禾只能摸黑拎起了靠在門口的那把毛毛躁躁的掃帚,將地上的碎片等物粗略地掃到牆邊去。其餘的事,就等天亮了再做了。

  當保姆掃完地了,簡禾蹲下來,拾起了落在地上的被子,抖了抖灰塵,暗忖:「不幸之中的大幸,沒有弄濕。夜闌雨想必也沒有替換的被子,只能將就著用了。」

  這時,燭火倏地一暗。

  簡禾訝然地回頭,卻發現蠟燭還好好地燒著。原來剛才黑了一黑的,是她自己的視線。她用手捏了捏眉心,下一瞬,便毫無徵兆地軟倒在了地上。

  系統:「沒電了,睡吧。」

  若是主人靈力不足,或是睏乏受傷,傀儡也會體力不支倒地。所以,永遠都不必擔心它們會背叛自己。

  翌日。

  淩晨,東窗未白。

  丹暄山巒上空,鐘聲徜徉,震盪林木。

  下了一夜的雨可是停了,可空氣卻仍帶有一陣濕漉漉的水汽。陰鬱的烏雲罩頂,若隱若現地於邊緣處透出幾縷瑰豔如血的紅霞。

  簡禾在地板上躺了一夜。腰酸背痛地甦醒時,不期然地對上了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珠。

  夜闌雨正蹲在了她頭頂的方向,一手托著下巴,眉頭微蹙,低頭盯著她,像是在觀察一種不知來處的棘手生物。

  簡禾:「……」

  猝不及防之下,彼此四目相對。

  夜闌雨的手指蜷了蜷,臉上困惑的神情還來不及收起來。反應過來以後,他立刻扭過了頭,板起了臉,若無其事地撣掉了膝蓋上的灰塵,站了起來。

  簡禾也咕嚕一下翻了個身,從地板上爬了起來。

  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昨晚的那套,經歷了被雨水淋濕又被夜風吹乾,已經變得皺巴巴的了。

  夜闌雨已經逕自走向了門邊,在小板凳上坐下,套上了黑靴,還一絲不苟地把褲腳紮進了靴子中,蒼白的手背浮現出細細的蒼藍血絡。

  他比簡禾早起很多,早就換上了一襲棗色的校服,窄袖錦緞,玄綾束腰,正是丹暄夜氏清一色的標配服裝。雖然尺寸不太合適,外袍的腰圍略寬了些,但卻洗得很乾淨。

  傀儡屬陰,與鬼道相近。修習此道的夜家子弟,不管真實的性格是怎麼樣的,在氣質上,難免會比其它世家的子弟多幾分森冷陰鷙的鬼氣。

  簡禾撫額。

  在她印象中,夜闌雨這位大爺在摘下了這身衣袍後,就尤其喜歡以雪衣示人。一年四季,換樣不換色。簡禾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穿這類暖色系的衣裳,不由眼前一亮,心道:「這不比那身服喪似的白衣好看多了麼?」

  一邊想,她一邊厚著臉皮湊到了夜闌雨的身旁,蹲下來,套近乎道:「早啊。你什麼時候醒的?」

  夜闌雨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地答道:「半個時辰前。」

  「這麼早?」簡禾訝然,四下環顧,才瞧見昨日散落在地上的瓷片,早已全被掃走了:「你自己打掃過屋子麼?」

  夜闌雨點點頭。

  「……」簡禾餘光往下一瞄,頓時頭大道:「你怎麼把紗布和藥也拆了?」

  夜闌雨攤開自己的手心,隔了一會兒,才道:「已經止血了。」

  眼前這個喋喋不休的人——姑且稱作是人吧,到底是什麼東西?

  遊魂?精怪?

  為什麼會附身到他做出來的傀儡上?

  傀儡會聽從主人的指令,甚至能意會主人的意思——這點不假。但它們只能明白直白的命令,卻沒法身同感受主人的滋味。

  若她真的是個傀儡,那麼,昨天晚上,她應該只知道要「拔出瓷片」,絕無可能說出「你很痛」這三個字——再聰明的傀儡也不可能。因為它們無法理解什麼是「痛」。

  這樣一來,她的一些出格的舉動,也有了解釋了。

  要銷毀她麼?

  夜闌雨思索片刻,下了決定——罷了,暫且再觀察一段時日,再決定要不要把她殺死吧。

  簡禾還不知道她隨口而出的三個字,已經讓自己被扒掉了一層皮,只道:「手弄傷了多不方便。打掃這種小事,你就使喚我做嘛,把我叫醒就可以了,不用客氣的。」

  夜闌雨回過神來,抬頭道:「你?」

  「對,我。」簡禾大言不慚道:「擦窗掃地,洗衣縫補,做飯鋪床,樣樣在行,居家旅行,必備良藥……咳,對不起,最後的兩句是我胡說的。」

  就在這時,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的鐘聲,忽然又再度奏響,打斷了二人的談話。這是夜家子弟上早課集訓的鐘聲。

  夜闌雨站了起來,板著臉辨聽了片刻,才道:「走吧。」

  時值夏日,草木萌動,雨水頻繁。山中氣溫一向都比山下清涼。推開門時,積了一夜的水珠從門縫中落下,斷線連珠,滴滴答答。

  丹暄此地,崇山綿延,夜家仙府坐落之地,又名為「昭明嶺」,乃是地勢最為平緩的一處。

  其餘弟子住的地方,與上早課的大殿只有幾牆之隔,等到鐘聲響起了才施施然地起床也完全不遲。而夜闌雨住的地方卻是又遠又偏,難怪他要起那麼早!要是聽到鐘聲才起,那可就晚了。

  兩人緊趕慢趕,終於按時抵達了目的地。

  昭明嶺南峰的一座大殿中,整齊地放了二三十張的木書案。已經稀稀拉拉地來了十多個少年了,年齡參差不齊,大的足有十四五歲,小的則跟夜闌雨差不多大,均是統一的著裝,煞是好看。

  從來到這裡開始,簡禾就自覺地收斂了很多,佯裝低眉順眼,兢兢業業地開始扮演一個傀儡。

  ——廢話了,她又不是拎不清的人。現在,她跟夜闌雨是拴在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再加上他經驗不足,故而放飛自我也能用理由搪塞。

  但昭明嶺上的其餘夜家人,都已在傀儡術中浸淫了多年,早就練就了一雙毒辣的火眼金睛。若是露出了什麼異樣,搞不好會被抓走大卸八塊,還會連累到夜闌雨。

  綜上,不低調不行。

  殿外的走廊上,立了四五個身材修長的少年,約莫也有十三四歲了。

  看到夜闌雨居然帶了一個會走會動的傀儡來,眾人瞠目結舌,難以置信。立即有好事者揪了揪為首的少年的袖子,道:「景平,快看!」

  那趾高氣揚的少年轉過頭來,登時眉毛倒豎,怒氣衝衝,大步上前。

  簡禾攔不及,夜闌雨聽見風聲襲來,也有側身閃避,可仍被躲不過那一下用力的推搡。簡禾反應很快,連忙伸手扶住了他,一陣心驚——這樓梯可有三十多階。要是沒人扶著,夜闌雨怕是會滾到下面去。

  那少年見一推不成,又想再打,高聲道:「你居然還有臉來學堂?!」

  簡禾忙不迭把夜闌雨拉到身後。

  少年的手揮了個空,火氣蹭蹭升高,指著夜闌雨道:「你這傀儡是哪來的?!不是立不了契麼?!我小瞧你了,原來你一直都在裝……」

  身後好事者眾多,根本沒一個勸架,都是來看好戲的。

  然而,鬧了片刻,鐘聲已止,早課快開始了。他們終於有點擔心收不了場,連忙上前來拉住了少年,道:「別別別,景平,私下教訓就罷了,在這兒鬧事,一會兒先生他們來了,可不好看……」

  「就是啊,就算是罰跪,也夠嗆了。」

  簡禾:「……」

  這NPC的名字有點耳熟——哦,對了,昨天那個來砸過夜闌雨小窩的NPC,不就叫這名字麼?

  仙門是看重出身不假。若是夫妻其中一方身份卑賤,那麼,其後代受人白眼的幾率會大很多。但也不至於見一次打一次吧,到底什麼仇什麼怨。

  夜景平被拖住,掙了數下,怒不可遏道:「鬧事就鬧事,我還怕了這個小雜種不成了?!夜家沒人了嗎?!這個娼妓生的小畜生算老幾?!他有什麼資格進我們家學堂?!」

  「娼妓」二字一出,夜闌雨冷冷地看著他,眼底卻閃過了一絲令人戰慄的凶光。

  「好了好了,景平,我們都知道。你看,先生來了,我們先回去坐下吧。」

  石階之下,兩個中年仙士正拾級而上。眾人一哄而散,紛紛湧回了殿中。

  「以大欺小,可真有出息。」簡禾鄙視地說了一句,回頭道:「有被推到哪兒麼?」

  夜闌雨目光沉沉地目送著那群人的背影,道:「無事。」

  「那就好,我們進去吧。」

  丹暄夜氏,是一個典型的以血緣為樞紐的仙門世家。雖說也會修煉仙功,但傀儡術才是他們最拿手的BUFF。家中弟子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要開始學習這門技藝,直至經歷數輪考驗,成為獨當一面的傀儡師。

  夜闌雨的位置,正是左邊第一列的最後一張桌子,離授課的仙士極遠。這樣的距離,若視力不佳,或是聽力一般,必然很吃虧。好在夜闌雨有光環罩頂,就算是這麼惡劣的環境,也能學得比誰都好。

  簡禾學著其他人的傀儡,坐在了夜闌雨的身後。

  今天那兩名修士講的都是仙術基礎。經歷過那麼多次的魍魎副本,簡禾早已對這等淺顯知識倒背如流。而他們所列舉的魍魎害人例子,也都是些司空見慣的類型。

  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也只有那些未出茅廬、連獵魔也未曾試過的閨中小少爺了。

  別的少年都在奮筆疾書,猛記修士的話,夜闌雨卻完全沒有動作,只是默默地記在腦海裡。

  簡禾有點奇怪,稍微坐直了身體,往他桌案上一瞄,哭笑不得——得,原來是沒有墨水和紙筆。

  這是什麼狗屁仙門世家,都來半年了,居然連紙筆也不提供,也太摳門了吧?

  不對,說不定是提供過的。想想昨晚,他的房間一通亂翻亂砸後,恍若強盜進村、颱風過境,就算真有什麼硯臺筆墨,也早就被搜刮一空了吧。

  既然他聽得認真,簡禾也不便打擾他,自個兒在恍神。

  就在這時,一道白光閃了閃,迅速地劃過了她的側臉。

  簡禾一怔,側頭一看,看到了鑲嵌在大殿側面的一塊玄門明鏡。鏡中有軸心,大風穿過殿心時,還會微微轉動。

  簡禾頓時來了精神——從昨晚到現在,都還沒瞻仰過自己長什麼模樣呢。

  說起來,製作傀儡,往高大上了說,叫做塑身。簡單粗暴點說,就是捏娃娃。

  每個傀儡師的喜好都不同,哪怕沒有刻意為之,可無意識捏出來的傀儡,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主人的審美偏好。

  比方說,有的人喜歡使喚強健體魄、一看就很有安全感的傀儡,可又不喜歡聽傀儡說話,那多半就會捏出個孔武有力、筋肉糾結的大塊頭,並且不給它舌頭,讓它天生變成啞巴。

  夜闌雨成年後做出的傀儡數不勝數。但順從自己的心意捏出來的第一個傀儡,總歸是有點特別的,也是最誠實的。

  上一世,簡禾就一直摸不著要領,幾番攻略,幾番挫敗。她倒真的想看看,夜闌雨到底覺得怎樣的姑娘才好看。

  簡禾等啊等,好不容易,那面沉重且清晰的鏡子終於緩緩地偏轉了一個角度,映出了一個少女的人影。

  眉眼清麗,明若晨星,不笑含情。

  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張臉。

  簡禾:「……!!!」

  她瞳孔猛縮,一句「次奧」險些從口中飛出——無他,只因這張臉,實在是太太太眼熟了。

  這他媽的……不就是她本人在現實生活中的樣子嗎?!

  不是任何一具附身過的殼子,而恰恰就是她朝見晚見、最後被星際列車撞飛的原裝身體的那張臉!

  簡禾汗毛倒豎,悚然地定睛細看。

  其實,若說二者完全一樣,也是有點過了——鏡中的少女容貌無暇,更像是高配版的她。並且,頭髮長度、眉形等都與她不同。

  但是,如果撇開這些細節,簡禾肯定,這個傀儡的五官與輪廓,都與她本人有八成相似。

  簡禾:「……」

  次奧,夜闌雨把傀儡捏成了她現實的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她打死都不會相信這是巧合!

  系統:「宿主,這確實不是巧合。可恕我們無法透露更多。」

  簡禾抹掉了額頭的冷汗。這時,餘光忽然看到了大殿前方的修士已經停下了授課,一個相貌冷豔的女子與之低聲交談了幾句,就取而代之,站在了臺上。

  弟子們都抬眼,好奇地看著她。

  那女子環顧一周,簡潔道:「諸位,今日有人在昭明嶺三里處,發現了這樣東西。」

  說罷,她從袖中取出了一個布袋,倒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那東西順勢滾到了大殿的地板上。

  四座霎時一片譁然。

  落在殿中的,是一截人的手臂。

  無首無末,斷口的皮肉發皺,筋骨碎肉參差不齊,還裹了一層厚厚的黏液。之所以還能辨認出來這是身體的哪一部分,是因為中間有一節隆起的肘關節。

  女子道:「放仙寵尋遍附近,仍找不到屍身的其它部分,無法斷定身份,料想應當是附近的村夫。」

  找不到屍身的其它部分,同理,也是嗅不到邪氣所在之處。

  這樣看來,在背後作怪的東西,要麼就是某種靈力極其低微的邪祟,弱得連探都探不出來。要麼,就乾脆不是邪祟,而是食人的野獸。

  正常人碰到這樣的東西,必定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可於仙門世家而言,這種送上門來、實力又不高的邪物,正正是他們歷練門生的最優選擇。

  夜家仙府三里之內,皆屬他們的鎮守之地。凡是厲害的、有了自主意識的邪祟,都不會選擇這種有主的地方來搗亂。沒有危險性,又可鍛煉心理素質,等遇到真正難纏的對手時,方可臨危不亂。

  然而,由於門生的年齡與實力都參差不齊,山中雖然沒有大BOSS,卻也氣象萬千瞬息萬變,若是單槍匹馬地去,不慎拐角跌傷,就連個幫手也沒有了。故而,這一次的歷練,將會以小分隊的形式進行,三五成群,讓年紀大的弟子帶著年紀小的,翌日天明出發,傍晚歸來,看看是否能尋到什麼蛛絲馬跡和疑點。

  系統:「叮!主線劇情【信任的鑄造】掉落。副本推理難度:智障級。通關難度:中級。為熱身副本,請宿主抓緊機會提高各項數值。」

  翌日。

  天光微亮,林野蕭蕭。

  偌大的林地空無一人,唯有夜闌雨與簡禾二人相對無言而立。

  簡禾:「……」

  唉,說好的隊友果然都跑光了。

  聽夜景平那廝的口吻,他爹似乎是夜家一個挺不了得的人物。一方是家中權二代,一方是無依無靠的夜闌雨,眾人不願得罪前者,自然就會很有眼色地疏遠後者了。

  故而,夜闌雨不論與誰一組,都逃不過一個「被迫落單」的結局。

  簡禾:「……」

  這麼粗碩的一根金大腿近在咫尺,這群慫瓜非但不曉得去抱,還一個二個非空避之不及。活該當一輩子連名字都沒有的跑龍套!

  夜闌雨對這狀況似乎是半點都不意外,顛了顛沉甸甸的背包,道:「走吧。」

  「好吧好吧,出發了。」簡禾回過神來,快步追了上去,與之並肩而行,雙手背在身後,一邊踱步,一邊歎道:「只有我們兩個了。」

  其實,她覺得自己的一些舉動,已經觸到了傀儡的正常行為的邊際。但不知為何,夜闌雨對此卻沒有半點表示。

  他越是這樣,簡禾就越想試著去壓壓線。看他到底是真的沒有懷疑,還是故作淡定地在觀察她。

  夜闌雨腳步不停,只是聲音冷了一些:「你可以回去。」

  「嘿,回什麼回,我是你的傀儡嘛,保護你是我的職責。」簡禾道:「這樣才好呢,方便行動。俗話說,三個臭皮匠,賽過一個諸葛亮嘛。」

  夜闌雨臉色緩和了些,疑道:「諸葛亮是誰?」

  「……」簡禾道:「一個很厲害的軍事家。」

  夜闌雨道:「有多厲害?」

  「有多厲害?我打個比方吧,大概就類似於……」簡禾苦思冥想,一個個地過著腦海裡的人名,忽地靈光一閃,興致勃勃地舉例道:「你看,一談起仙魔大戰的名士,人們第一個數的就是溫若流。一談起軍事家,人們第一個想起的就是諸葛亮。厲害吧?」

  昨晚又下了一場大雨。於林間緩步時,墊在腳下的枝葉滋滋作響,擠出了不少水分。山石嶙峋,青苔遍野,頗為滑膩。

  林愈深,枝葉愈密,就愈是寂靜無聲,只能在偶然間聽見鳥雀拍翅飛起的聲音。好在光線尚算不錯,不至於寸步難行。

  正午,兩人已經非常接近找到那截斷手的地方了。

  走了那麼遠,夜闌雨卻一直沒有喊苦喊累,也沒有停下休息。額角早已沁出了一層晶瑩的汗水,棗紅色的衣裳後背也染濕了一小塊。

  簡禾雖然自己不會累,但夜闌雨如果體力不支,她也會倒下。看到前面有塊沒有被草木侵染的平坦石地,簡禾大喜,連忙拉著他到前面坐下休息。

  石地之後,就有一片楊梅林。簡禾用衣服兜著,摘了一堆回來,用衣服擦擦後,先試了下,確認無毒,才放到了夜闌雨的小手中,笑眯眯道:「給你,解渴。」

  牙齒咬碎果肉,溢出了酸酸甜甜的汁液,極為可口。

  系統:「叮!夜闌雨心情+100,疲勞—100。宿主狗腿值+20,投其所好值+20。血條值+30,實時總值:35點。」

  「中午光吃這些果子,也填不飽肚子吧。」簡禾提議道:「要麼我去捉隻雞回來烤?」

  夜闌雨道:「這座山上沒有雞。」

  「那鳥總有了吧?」簡禾隨口道:「說起來,這兒也太安靜了吧?完全沒聽到鳥叫聲。」

  來的路上,還能聽到鳥鳴聲、小獸從枝葉後奔過的擦刮聲。可如今,四周卻是萬籟俱寂,鴉雀無聲。除了他們說話的聲音以外,居然連一個活物的聲音也沒有。

  靜得離奇,靜得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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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42: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人頭蛇

  簡禾話音剛落,夜闌雨似有所覺,警惕地抬起了小腦袋,目光銳利地投向了一個方向。

  「太安靜了」這四個字雖是隨口而出的,卻讓他們回過味來、覺察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片林野之地,既無鳥雀啼鳴,也無山風拂面,如同一片被法術凝固了的沉默空間。然而,就在夜闌雨視線盡頭的那叢青黃交接的雜草,卻仍然在輕微地晃動著,從中發出了低低的「呵呵」聲。

  簡禾心裡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不過,系統說過,這次只是個「熱身副本」,應該不會遇到什麼奇葩的怪吧?

  被四道目光同時鎖定,草叢深處的動靜卻沒有停歇。

  夜闌雨渾身緊繃,如臨大敵,雙膝微弓,小手輕輕按在了垂懸在腰間的短劍上。

  丹暄夜氏都是遠程攻擊的好手,傀儡術能為他們在千里之外取下敵人的首級。相對來說,近身戰則是他們的絕對弱項。更遑論是年紀極輕的夜闌雨。他的這把短劍雖然足夠鋒利,但卻未必可以保護他自己。

  說那遲那時快,焦黃色的乾草猛然一顫,濕潤的褐土被一個東西朝上拱動著,狀若波浪。一個蛇鱗金黑相間的畸形蛇頭倏然從土中鑽出!

  此頭有棱有角,近似橢圓,眼若銅鈴,毒牙暴突,嘶嘶地吐著分叉的蛇信子,竟似一張變形的人臉。蛇身光滑油亮,粗大如碗,足有三米多長。

  簡禾:「……」

  這下糟了,是人頭蛇。

  這玩意兒長得奇醜無比,蛇身人頭,如同人與蛇雜交而出的怪物,人見人嘔,甚至是毆。不過,雖然長相噁心,但它並不是魔獸,也不是魍魎化生的精怪,就是貨真價實的蛇。

  打魔獸也好,收魍魎也罷,都需要有靈力加持的武器。人頭蛇說白了就是一畜生,比前面的東西都好對付多了。

  可問題是,它們的習性是成群成活、結隊出現,喜愛合夥圍獵,捲住獵物的四肢,將其撕成無數片分食。所過之處,白骨遍地。只要有一條人頭蛇出現,就說明這附近已經埋伏了起碼數十條,極其難纏。

  來不及多想,長蛇游走如龍,悉悉索索地朝這邊飛速滑來。不消幾秒,獠牙已經來到了眼前!

  夜闌雨敏捷地急退數步,抽出腰間短劍,拋到了地上,命令道:「殺了它!」

  喝令抵達耳膜的那一瞬間,簡禾的體內似乎湧起了一股與生俱來的服從之意,如同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操控著。她反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劍柄,步履生風,飛撲上前。後仰躲過了尖銳的獠牙後,她一手扼住蛇身,指骨狠戾地朝下一壓,竟徒手捏碎了數截蛇骨!

  人頭蛇痛苦地狂嘯一聲,簡禾不語,二話不說,抬手翻轉刀尖,將之準確地紮入了蛇的七寸之處。一系列的動作均是一氣呵成,毫無凝滯。

  直至踹開了蛇屍,簡禾晃晃腦袋,才如夢初醒。

  系統:「宿主,這就是傀儡被主人操控著的感覺,不能選擇,也無法違抗命令。」

  簡禾:「……」

  次奧,實在是太可怕了。明明沒有接受過訓練,也不知道該怎麼殺人頭蛇,但回憶起剛才自己的舉動,卻神勇熟練得如同被斯巴達勇士附體,天生就知道怎麼戰鬥。

  系統:「宿主,你或許不知道,每一隻傀儡都是無師自通的殺人高手。傀儡術當初創造出來時,就是刺殺之術。」

  簡禾喃喃道:「原來我這個殼子戰鬥力那麼強。」

  系統:「是,本來是的。然而,你也知道,為了得到身體的主控權,當初『滴血立契』的那一步,其實是沒有成功的,只是做做樣子騙過夜闌雨而已。沒有立契,你是繼承不了這個身體天生的能力的。剛才情況危急,我就直接越過了『立契』這一步,讓你暫時進入立契的狀態中,讓戰鬥力瞬間從1飆升到1000。」

  居然還有這樣方便的操作,簡禾立即感動道:「不錯,很好。我對你們這個功能很滿意,很喜歡。以後有危險儘管切換,不用問我。」

  系統:「……」

  那邊廂,夜闌雨從岩石上跳落,踏著地上的爛泥快步朝她奔來,在她身邊單膝跪下,皺眉抓住了她的手。

  「是人頭蛇,這附近一定不止這條。」簡禾一邊說,隨之垂首,這才看到了自己右手的尾指居然朝反方向九十度彎折了,如同一枝秀頎的青竹被人粗暴地攔腰折斷,斷骨卻連皮,無血也無痛,十分詭異,看得人心裡直發毛。

  不過,孩子就在眼前,總不好表現出來。簡禾佯裝不在意,笑道:「沒事沒事,遲些再修吧。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裡,不然,等別的人頭蛇聞聲而來,把我們給包圍了,那可就麻煩了。」

  夜闌雨全然沒有把她的話聽進耳中,沉著臉沿著斷指細細地摸索了一會兒,便不由分說地壓住了她的手指,輕輕一掰,「喀拉」一下,精準地掰回了原樣。

  其實不痛,但那聲「喀拉」實在是太瘮人了,簡禾臉色一白,慘叫道:「哇!」

  夜闌雨餘光瞥了她一眼,輕輕地搖動了幾下這根手指,以確認有沒有修好,同時暗忖——這個附身在他所做傀儡上的不知名的精魄,分明就相當畏懼傷痛,卻偏偏還要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以為能瞞過他的眼睛。

  簡禾不知他腹誹,見到自己手指跟玩兒似的被掰直了,鬆了口氣,,一邊嘗試著蜷曲手指,一邊情真意切地稱讚道:「這就修好了?多謝,你真是太厲害了。好了,我們抓緊時間走吧。」

  「不必了。」夜闌雨搖頭,道:「已經晚了。」

  簡禾一怔,道:「什麼意思?」

  「你看這條蛇屍,人面如覆黃紙,有眼無珠,無鼻無唇,這是條幼蛇,而且是剛孵化出來不到兩天的幼蛇。」夜闌雨撿起樹枝,翻過了蛇身,道:「就在這附近,一定有個蛇窩。蛇窩之中,必然有許多與它同時孵出的小蛇。」

  蛇窩……

  簡禾額角掛著冷汗,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這窩人頭蛇,剛孵化出來的就有三米多長了。那麼,那條下蛋的王蛇豈不是十分巨型?」

  似乎是為了呼應他們的對話,方才那陣「呵呵」的喘氣聲,又再度在四周的林野間響起。成片成群,渺散而又集中,根本分辨不出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亦或者是,每個方向都有東西在虎視眈眈地望著他們。

  現在想來,那隻被發現的村夫的斷手,切口不齊,而且兩端都是斷口,應該是被幾條剛出殼的小蛇合力絞碎的。而撿到這隻斷手的人,因為上方並未附有邪氣而以為這是普通走獸或低級邪祟的手筆。

  萬萬沒想到,始作俑者竟是這種雖然不是魍魎、難纏度卻勝似魍魎的畜生。更料不到,它們已在暗地中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隱成一方憂患。

  山風低嘯,落葉微動。

  前所未有的危險感順著脊背竄上後腦勺,簡禾當機立斷,抽出了那把還插在落葉中的短劍。

  這一動作,如同點燃了進攻的燃條!四面八方的林野間,竟同時鑽出了無數醜陋的蛇頭,或大或小,均口吐毒液,獠牙發亮,嘶嘶地蜿蜒蛇身、飛滑向這邊!

  那種被控制的感覺又回來了!簡禾目染紅光,單手扯住夜闌雨衣領將之往身後一帶,急速抬手,淩空切斷了撲面彈跳而來的蛇頭。

  轟隆——

  天際炸開一聲悶雷聲。烏雲密佈,一場大雨不期而至。草木上沾染的血水被沖涮一空。

  冒著大雨,簡禾硬是在包圍中衝開了一條血路,背著夜闌雨,一頭紮入了密林中。雨水沖得人看不清前方的路,只顧著躲避,已經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或者是到什麼地方去了。

  好在,那些纏人的蛇總算沒有再追上來了。簡禾被大雨淋成了落湯雞,滿頭烏髮黏在了臉頰上,雨水混雜著血水,自她下頜滑至下巴,最終砸落在衣襟上,化成了一灘灘微腥的水漬。

  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泥濘的路,簡禾喘了口氣,左顧右盼,把毫髮無損的夜闌雨背到了一塊能擋雨的山石下面。

  雖然過程頗為艱難,好在後背的小祖宗沒有受傷。

  夜闌雨安全下地後,簡禾的小腿毫無徵兆地麻了麻,脫力地倚在粗糙的山石上,滑坐在地。

  撩起青色的長袍一看,原來,她小腿已經被獠牙咬了好幾個血洞,褲管破損發黑,毒液滲入了肉中,咬痕附近的肌肉都不太好使了,難怪動作越來越不利索,步伐也越來越沉重。

  簡禾:「……」

  她頗為感慨——這次的殼子,別的不說,還真的挺耐打的。換了是活人,被咬那麼多口,早就毒發身亡了,天王老子也救不活,哪能還在這兒喘氣。

  經過一場惡戰,又全身被澆濕,夜闌雨歇息了一會兒,便準備拉起她的褲管檢查。

  簡禾見狀,連忙擋住了他的手,道:「別別別,不用了,你手上還有傷口呢,我怕你沾到這些毒液會出問……」

  話還未說完,夜闌雨餘光捕捉到一道黑影,朝上一看,目光霎時變得駭人至極。

  不妙!

  簡禾仰頭,可見一張怒張的蛇嘴從天而降,沖她眼珠而來——原來,頭上這塊看似安全的山石的狹縫中,竟然也盤了一條人頭蛇!

  看見了是一回事,躲不躲得開又是另一回事。簡禾苦於一腿發麻,閃躲的動作有些不太靈敏。

  千鈞一髮之際,夜闌雨用盡全力,將她摜倒在地。簡禾後腦勺著地,眼冒金星,但好歹不用成瞎子了。夜闌雨伏在地上,猝然回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隨身的包袱中抓住了一把刺鼻的藥粉,朝身後撒去。

  那竟是一把雄黃粉!

  「嘶——」

  緊追而來的人頭蛇恰好被粉末覆滿了頭,獠牙顫抖,發出一陣尖銳扭曲的嘶聲,似人非人,似蛇非蛇。

  簡禾驚魂未定,想要撐地坐起,卻見銀光一閃,寒意貼耳而過。夜闌雨反手拾起了短劍,就著那些雄黃粉,狠戾地紮入了人頭蛇的七寸之中。劍尖穿透了蛇身,直抵入泥。

  滑溜溜的蛇尾僵直抽搐,垂死掙扎了片刻,才終於停住不動了。

  變故太多,簡禾已經變相地被磨得沒脾氣了。坐起身來後,她首先問了個重要問題:「你身上為什麼會帶著雄黃粉?」

  「以前被咬過。」夜闌雨捲起來袖子,手腕的內側有兩個已經結痂了的牙印:「從那時起,凡是進山,我就會隨身帶點雄黃粉,必要時驅蛇。沒想到一直都沒有機會用。」

  「帶得好,帶得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話說,這些人頭蛇雖然長了顆人頭,原來還是怕雄黃的……嗯?」簡禾邊搖頭,邊捏著自己發麻的肌肉,卻忽然注意到了不尋常的地方,疑道:「慢著,這條人頭蛇的鱗片,為什麼是白色的?」

  剛才情況危急,無法細看。如今,他們才看到,這條蛇雖然也有近三米長,可卻比之前見過的那種蛇要細上不少,鱗片也是清一色的淡白。

  朝上看,它畸形的人頭裹了一層黏液,眼皮緊閉,還沒能分開。稀疏的頭髮之中,還黏著一片微拱的、白色的、薄脆的玩意兒,像是一塊蛋殼的碎片。

  這是一條剛從蛇蛋中破殼出來的幼蛇。

  剛才截殺他們的人頭蛇,鱗片早已沉澱成了黑色,說明出殼至少有幾天了。所以,它們可以跑到離蛇窩較遠的地方去。而這種眼睛都還沒睜開的白蛇,絕不可能離開蛇窩太遠。

  簡禾:「……」

  次奧!他們這是越跑就離蛇窩越近?

  就在這時,墊在身下的泥土忽地鬆動。成片泥地塌陷,驚叫聲被扼在了喉嚨中,兩人已經連帶著一大灘的泥塊齊齊墜落下去。地下極黑,落下時,夜闌雨的後背不知道撞上了一個什麼東西,猛地咳出了一口血。可也因此,兩人下落的趨勢止住了。

  簡禾摟住了夜闌雨的脊背,把他的頭頸摁在自己心口保護著,一起狼狽地滾進了一個邊緣銳利的狹小破洞中。

  嘩啦——

  兩人砸到了一灘黏液之中去,雖然不臭,可也相當噁心。好在並不深,只有薄薄的一層,連腳踝也還沒有沒過。

  簡禾摔得七暈八素,掙扎著坐起身來。頭頂那個不規則的裂口邊角十分鋒利,掛了一條被撕碎了的棗色長衣布條。

  夜闌雨剛才就是撞到了那個地方。

  簡禾連忙把倒在自己懷裡的夜闌雨扶起,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他後背的衣服已經被撕開了一條長長的裂痕,瘦削的背部被劃拉出了一道短促且歪斜的傷口。

  不過是稍微牽動一下,夜闌雨的五官便扭曲了,小手緊緊地抓住了簡禾的袖子,發出了一聲悲鳴:「唔!」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折騰你的。但這衣服是一定要脫的,要是不把傷口包紮住,萬一不小心扯到還會更痛。」簡禾小心翼翼地為夜闌雨脫掉了上衣。

  接著,她毫不猶豫地脫下了自己唯一還算乾淨的中衣,撕成了布條,打斜纏繞過他的身體,打了個結。這才有閒情去看看自己到底摔到什麼鳥地方去了。

  短劍出鞘,薄銳輕靈的劍刃散發出了淡淡的白光,照亮了四周。

  他們所處的這地方的構造相當奇怪。面積不大,大約只能容下四五個成年人盤腿而坐,底部朝下拱,圓滾滾的,內壁發白,掛滿黏液。

  簡禾半跪起來,喃道:「不會吧,這是……蛇蛋?」

  「這裡應該就是人頭蛇的蛇窩。」夜闌雨擦掉了唇角的暗血,道:「這個蛇蛋剛破不久。它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剛才躲在山石狹縫裡的那條蛇。」

  看樣子,這兒應該是個天然的地下洞穴,空間極大,不然也不會被選為蛇窩。極目遠眺,爬出了這個蛇蛋的裂口以後,還要循著岩壁往上爬將近十米,才是他們剛才墜下來的那個坍塌的地面入口。

  簡禾蹙眉不語。

  岩壁嶙峋,想要借力爬上去並不難。

  可問題是,現在狀況不比平時。洞外的大雨未停,雨水混雜著淤泥沖刷下來,如同一道渾濁的瀑布,光線昏暗,石壁打滑,頗難落腳。

  更何況,她腿上蛇毒的麻勁兒還沒消失。作為她總能源的「主人」夜闌雨,血條值又剛好biubiu地降了一大截。二人皆是精疲力竭,已屬半個傷殘人士。想負荷多一個人的重量爬到洞外去,恐怕會比較困難。

  可還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簡禾抹了把臉,強行打起精神來,轉頭卻看到夜闌雨已經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便道:「你起來做什麼?後背的傷口不痛了嗎?」

  「不痛。」夜闌雨咬牙,倔強地站直了。

  「行了行了,別逞強了。那麼深的傷口,只要是人,肯定就會痛。」簡禾眼疾手快,撈住了他往前撲倒的身體,把人抱到了自己的膝蓋上,老神在在道:「看吧,都還沒站一會兒。都這樣了,你就別白費力氣了,乾脆多坐一會兒再出去吧。」

  驟然被抱到了她的腿上,夜闌雨看起來像是要吐血了,道:「你不許這樣抱我!」

  「好好好,不抱就不抱唄,我這不是怕你坐在下面不舒服嘛。」簡禾很好脾氣,從善如流地把他放到了一邊,講道理道:「不過說真的,現在就不要想著出去了。萬一一會兒爬到一半,我們又掉下來了,那不是得不償失麼?我的腿現在還麻著呢。」

  聽到這句話,夜闌雨驟然安靜了下來,撇開了頭。半晌,他才低聲道:「真的很不舒服麼?」

  簡禾捲起了自己的褲子,觀察了一下那幾個泛黑的牙印,不確定道:「現在沒剛才那麼麻了,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吧?」

  傀儡並不是硬邦邦的木質人偶,它們的肌肉是軟的,也能做表情。除了沒有心臟等器官、不會流血、不需進食、沒有痛覺以外,外表與人類相比,其實沒有多大的不同。

  就是因為這樣,毒液才不會隨著血液流遍全身。所以,那劇毒的獠牙不會致她於死地,只能使她局部的行動不便。

  而在若干年後,誕生於夜闌雨手中的傀儡,還要更勝一籌,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甚至能裝載入亡靈的魂絲,當成真正的有血有肉的身體來用。

  這時,一隻小手隔著一塊碎布,按上了她小腿的牙印四周的肌肉,輕輕地擠了下去。簡禾回過神來,驚道:「別別別!」

  「隔著你的衣服,毒液不會滲到我手上。」夜闌雨動作一頓,道:「與其斷水斷食地在此乾耗幾天時間,還不如儘快把毒液馬上弄出來。」

  這話說得在理。夜闌雨餓不得肚子,還是趁有體力的時候早走為妙。

  說「謝謝」有點不合時宜,簡禾的下巴枕在了自己的膝蓋上,道:「好吧,反正你是我主人嘛。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你想對我做什麼就做什麼唄。」

  夜闌雨點頭:「嗯。」

  這種渾話,他居然還一本正經地「嗯」了一聲表示贊同。簡禾樂了,撿起了旁邊的短劍,道:「好好好,主人,那我就來替你照一下明……」

  就在這一瞬,很應景地,兩道極其明亮、幽幽的黃光透過了蛋殼,照在了他們的身上。連蛋殼中那些不均勻的花紋也被映照得通透至極、一清二楚,可想而知這道光線有多強。

  在如此幽暗的洞中,突如其來的光線刺目得令人睜不開眼睛來。簡禾條件反射地抬手擋了擋眼睛,可視野中卻仍是一片昏花。

  下一秒,這兩道明亮的光線消失了一瞬,又重新亮了起來,如同一個巨型的東西在眨眼。

  伴隨著一陣黏膩的拖曳迴響聲,這兩個車輪一樣的探照燈朝著側面移動,在蛋殼上方的破洞中停住了。

  簡禾與夜闌雨忘記了動作,愕然地抬頭。

  那小小的破洞中,露出了一張醜陋畸形的人面。

  它緩緩低頭,逼近蛋殼,最終,只剩一隻巨型的橙黃眼球壓在了蛇蛋的出口處,直勾勾地望著他們,巨大的豎瞳是一道冰冷的細線,有形的目光一寸寸地切割著兩人的皮膚。

  彼時,雙方的距離不超過三米。

  倏地,豎瞳縮小了——

  「小心!!!」

  腥風襲來,巨蛇的蛇身捲住了這顆蛇蛋,猩紅巨大的蛇信子朝著唯一的破口襲來。

  奈何,這蛋殼的破口實在太小了,這大蛇的蛇信子又肥厚,才剛進了一點點就被尖銳的邊緣卡住了。巨蛇吃痛,強行往外抽回蛇信子,硬生生把舌頭刮了個鮮血淋漓。

  偷雞不著蝕把米,大蛇怒極,蛇身更加盤緊了蛇蛋。

  千鈞一髮之際,兩人一同使力,將短劍狠狠地插到了蛋殼上,以此借力,才沒有那股浩瀚的力量撞飛出去。

  那大蛇似乎把他們當成了皮球在耍弄。看不清外面是什麼光景,只感覺到四周狂搖猛擺,二人宛如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被搖晃得七暈八素,幾欲吐血,比海盜船還刺激。唯一值得慶倖的,就是這個蛋殼還挺堅硬,被這樣滾來滾去,居然也沒有碎裂。

  簡禾的雙手時刻緊抓著劍柄,靴子則卡在了殼上的一個狹窄的凹陷處,弓起身子。混亂之中,夜闌雨抱住了她的腰,把頭埋在了她的心口。唯有這樣,兩人才不至於連同蛋殼中的黏液一同被甩到外面去、被捲入蛇口。

  不知過了多久,晃動才終於停歇了下來,蛇蛋變成了橫側的姿勢,猶在輕微震顫。

  狂風暴雨中獲得了片刻喘息的功夫,兩人一起狼狽地滾落在地,頭痛欲裂、驚魂未定地看向了裂口處,看到那兒被一圈粗碩的蛇身擋住了半個出口,只能供一人鑽出去。原來這大蛇搖累了,還是搖不出他們,就用身體把這顆蛋捲了好幾圈,暫時休戰。

  簡禾爬起身來,悶咳幾聲,伸手探向夜闌雨的脈,脈象極弱。而他脊背上,那本來沒有滲出多少血的傷口已經撕裂得比原本更寬,暗色的血染紅了束縛傷口的單衣。

  已經沒有了說玩笑話活躍氣氛的心思了,簡禾強忍嘔意,跪在了地上,替他重新包好了傷口。末了,自己也精疲力竭地靠在了殼壁上,讓夜闌雨枕在了自己的膝上,一邊等他醒來,一邊看風。

  哪知道,這一閉眼,她就昏過去了。

  這也不奇怪,夜(總)闌(能)雨(源)都快玩完了,她這個附屬產品,自然也會隨之斷電了。

  不知過了多久,簡禾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方才那個昏暗的蛇蛋裡面了。

  枕在她膝上的夜闌雨也消失了。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街道筆直,樓宇層疊,小橋流水,端是一座風景優美的江南小城。

  說不清這是什麼天氣。旭日高懸,卻感覺不到熱度,把路面的石頭照成了一片慘白。簡禾想要轉頭看看四周,卻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了這具身體。

  視線稍稍下落,發現這具身體的心口平坦至極,布衣之間,還悚然地露出了幾搓蜷曲烏黑的胸毛,分明就是一個彪形大漢的身體。

  簡禾:「……」

  她被囿於一個陌生人的身體裡了。

  簡禾愕然了片晌,心中一沉,忽然明白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不是什麼實景,而是夜闌雨的神識。

  重傷虛弱的人,若到了垂危的邊緣,神識的壁壘就會變弱。那時,生命中難以磨滅的場景,將會從中溢出,重映一次。也就是所謂的「走馬觀花」。

  夜闌雨的神識把她吸納了進來。也就是說,現實中的他受到背後那道崩裂的傷勢的影響,如今恐怕已是生命垂危、狀況堪憂!

  無奈的是,縱然簡禾想要回到現實,卻打破不了這個狀況。她是被「請」進這片神識的客人。如果夜闌雨的回憶還沒有結束,那麼,這片幻象是不會消失的。

  雖然現在看不到夜闌雨的身影,但不必憂心會找不到他。既然安排她附身在這個大漢的身子上,那麼,只消安靜等待,就一定能找到夜闌雨所在的地方。

  簡禾稍稍定神,隨著這個大漢在街上走動。通過此人與街坊的隻言片語,簡禾聽出來了,此地名叫河清。

  沿著長街向前,這名壯漢熟門熟路地進了一座雕花大門半啟的小樓中。

  空氣中,甜膩的脂粉香氣撲鼻而來,幾名婀娜多姿的女子迎了上來,巧笑倩兮,嬌嗔了幾句,無非就是「大爺,奴想死你啦」、「您終於來了」之類的歡場之語。

  簡禾暗道:「是青樓。信息對上了,夜闌雨的母親是位青樓女子,具體不詳。這裡恐怕就是他娘親曾經棲身過的場所。這段回憶,也一定是在他在被接到丹暄之前發生的。」

  來不及多想,簡禾附身的這壯漢就攬住了一個相熟姑娘的細腰,一起穿過了紅帳翻飛、靡靡之音不斷的大堂,正要抬腳往樓上走去。

  就在這時,旁邊的一個房門被猛然掀開。杯盞落地的叮叮噹噹聲,伴隨著夾雜了粗言爛語的怒駡聲響徹整個大堂,惹來了許多人的側目。

  一個身著黛色衣裳的女子慌不擇路地從房中竄出,眼角垂著淚,跪在地上,慌慌張張地在撿起了散落在地的酒壺等物。

  從那兩扇大開的門之間,不時還有杯子被扔出來。其中一樣,還直直地砸在了女子的心口,灑下了一灘難看的酒漬。

  從簡禾的這個角度,只能瞧見這名女子含著淚的側臉。很容易便瞧得出,她已經不再年輕了,並非二八年華的鮮嫩姑娘了,可仍殘存著幾分昔日的感覺,依稀可看出當年的容顏。

  「哎!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啦?!」老鴇聞訊趕來,看到匍匐在地的女子,面色微變。那客人還在罵罵咧咧。原來,不過是這女子進去斟酒時,被幾個醉醺醺的男人纏住,讓她彈幾曲時下歡場常見的曲目。女子彈錯了好幾個音,就被抓著頭髮賞了幾個耳光,侮辱至此。

  老鴇擠出一個笑容,上前嬌聲賠罪道:「客官,有話好好說嘛,是我這兒的姑娘做得不對麼?我們給您賠不是就是了。」

  說罷,給那女子使了個眼色。那名女子拭掉了淚水,忙不迭地鑽入了後堂。

  簡禾聽到她附身的這個壯漢收回目光,邊上樓梯邊道:「那是什麼人啊?」

  倚在身旁的女人仗著熟悉,也不隱瞞,道:「那個客人呀,出了名的脾氣不好,喝上頭了就動輒對我們又打又踢。可他出手又很闊綽,上門就是客嘛,不能真的把人趕走。現在,除了那些實在缺錢的,也沒人願意去伺候他啦。」

  壯漢道:「我不是問他,我說的是那個被扔出來的女人。」

  女人掩嘴,嘻嘻道:「她嘛,不就是以前的河清的第一名妓唄。十多年前在我們這兒名噪一時,後來有個公子哥兒來替她贖身,也就走了唄。」

  「那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話說來就長了。我們呀,本來都以為她不會再出現了。就算再碰面,她都是世家少奶奶了,肯定也會裝作不認識我們。誰知道,就在消失了幾年以後,她居然帶了個拖油瓶回來,求我們這兒收留她。」這女人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同情:「你說吧,連自己都不太養得活,還要多帶一個體弱多病的兒子回來,這不是雪上加霜麼?從前仰慕她的客人見了她如今年老色衰的模樣,一個二個跑個精光,她就慢慢只能做些端茶遞水、彈琴斟酒的下欄活兒,日子當然過得艱難咯……」

  聽到這兒,簡禾的視線驟然一暗。再睜開眼睛時,她已經來到了一座小橋邊了。

  楊柳依依,江南三月。

  此處,正是剛才那座青樓的後院。

  低頭一看,簡禾鬆了口氣——她這次終於沒有附在胸毛大哥的身上了!而是穿著剛才在蛇蛋中滾過的那身衣裳。不過,手卻碰不到任何東西,來來往往的人也對她視若無睹。

  罷了,成了空氣好歹也比滿胸長毛要好。

  系統:「……」

  潺潺流水邊,一個穿著灰撲撲衣裳的小孩兒抱膝坐著,下巴枕在膝蓋上,安靜地望著水中的魚兒,身旁還放了一個喝空了的藥碗。

  正是五六歲左右的夜闌雨。

  仗著他看不到自己,簡禾彎腰,湊近了看他嫩得出水的小臉蛋。

  估計是身體不好的緣故,夜闌雨小時候亦是膚色雪白,毫無血色。一雙眼珠又黑又亮又圓,真真兒比小姑娘還漂亮,讓人忍不住想抱在懷裡,揉揉他的小手,搓搓他的頭髮。

  不該說他是小白花,應該是小嬌花才對。

  身後有腳步聲走近,方才的老鴇搖著扇子走近,道:「小黑,你在做什麼?又在看魚?」

  簡禾:「……」

  小黑?

  不是吧,原來夜闌雨的小名叫小黑?怎麼跟喚狗兒似的?

  「嗯。」夜闌雨應了一聲,又道:「我娘在哪裡?」

  老鴇估計是有點於心不忍,不願他看到剛才那不堪的一幕,便道:「你娘在幹活呢,你乖乖在這裡待著,不要去妨礙你娘,省得她嫌你麻煩不要你。」

  聽到這句話,夜闌雨就不動了,又坐了回去。

  四下無人,老鴇半蹲下來,忍不住道:「小黑,你知道你爹是什麼人嗎?他人在哪裡啊?」

  夜闌雨道:「他死了。」

  老鴇噎了噎,又道:「你今年幾歲了?也有六歲了吧,今年生辰想要什麼禮物?」

  這一次,夜闌雨回答得很快,憧憬道:「我想要糖。」

  「就這麼簡單?」老鴇嗤笑,沒耐心繼續聽了,遂擺擺手道:「行了,不逗你了。老是怪模怪樣的。」

  簡禾木樁似的立在一邊,目送著老鴇遠去,心道:「奇了怪了,這段回憶有什麼特殊之處麼?為什麼要讓我看它?」

  再看回夜闌雨。老鴇來了又走,他卻像是絲毫不在意,隨手折下了柳樹的葉子,把玩了片刻,竟讓他折出了一隻仙鶴。隨後,又是小兔子、小狗……

  簡禾肅然起敬,沒想到夜闌雨居然有折紙藝人的天分。不過,想來,賀熠不也喜歡對著燭火做動物的手影麼?

  正當她這麼想著時,幻象又變了。

  這回,她處在了一個富麗堂皇的房間中,侍立在一旁。低頭一看,自己依然平胸,萬幸的是,衣衫整潔,沒有胸毛。原來是被囿於一個小廝的身體中了。

  這又是哪裡?

  這時,一道哭天搶地之聲自前方傳來。

  房門打開了,一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被兩個近侍攙扶了進來。簡禾附身的這個好兄弟立刻迎了上去,幫忙扶著。

  一陣撲鼻的酒氣湧入鼻腔,近距離看,才發現這喝醉的男人的相貌竟然還挺英俊的。然而,眼袋頗重,下盤虛浮,雖佩仙劍,卻無半點仙士風範,一看便是個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紈絝。

  從進門開始,他嘴中就念念有詞,直到被扶到了床邊,還抓著侍從的手臂,哭訴道:「我恨啊!崔良那婆娘……竟然騙我,我夜勖司……居然,替一個外姓家奴養了十多年的兒子!景平,景平啊……」

  簡禾聽見自己附身的好兄弟說出這句話:「可是,老爺,我聽說那人護二少爺護得很緊,萬一她不肯讓二少爺認祖歸宗……」

  「她哪有什麼不肯的?」夜勖司不耐煩地一擺手,醉醺醺道:「都是個染了重病、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砸下千金都救不回來,還哪裡有那個力氣跟我爭?!崔良那婆娘,連妾侍也不讓我納……哼,這次,我就偏要帶一個低賤的娼妓之子回去,看她有什麼好說的……」

  聽到這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的自白,簡禾皺著眉,慢慢消化。隨著一段補充信息浮現於腦海中,她倏地反應過來,終於明白了前因後果。

  原來是這樣。

  這個男人,是夜闌雨的親生父親。

  「崔良」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夜景平則是二人的獨子,即是夜闌雨同父異母的兄長。

  可現在聽來,似乎夜景平是崔良在嫁人之前就懷上的。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夜勖司最近發現了這個秘密。

  從前畏懼妻子娘家勢力大,連納妾也不敢。如今,發現了這個不堪的秘密後,夜勖司火冒三丈,腰杆瞬間就挺直了。回頭來尋找夜闌雨,大搖大擺地把他接回去,不過是為了羞辱崔良。

  而由始至終,夜景平一直被蒙在鼓裡。他不知道自己並非夜勖司的親生骨肉,又趾高氣昂慣了,才會對突然冒出來的夜闌雨抱有這麼大的敵意,認為他搶走了父親的關愛,又害得娘親鬱鬱寡歡。

  而實際上呢?他還真是想多了。

  夜勖司雖然接回了夜闌雨,但目的不純。且一開始就已經認定了他在家族中是拿不出手的,對他態度頗為冷淡。

  但凡他對夜闌雨有過一點上心,夜闌雨又怎麼會淪落到住在那種狗窩之中?

  或許是報應吧,在接回夜闌雨不久,夜勖司就在外地因瘟疫去世了。關於真假兒子的秘密,永遠被埋藏了起來。夜景平毫不知情,又沒有了顧忌,也就領著一幫少年,更加肆無忌憚地欺負夜闌雨了。

  千言萬語堵在心頭,簡禾竟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這時,眼前的景象全然消散。簡禾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剛入神識時的那條街道上。

  人潮熙熙攘攘,兩旁景色雖沒大變,卻已不同。看得出來,時節已改。

  周圍的人直直地穿透她的身子走過,她又變回了傀儡的模樣,成了一道空氣。

  不是吧,夜闌雨的神識居然還沒結束?

  剛才,夜勖司來接走他的那一段,應該發生在夜闌雨八歲的時候,也就是任務開始前的半年。這之後,就是在夜家的生活了。在河清,應該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記憶了吧。

  為什麼……幻境還不消散?

  要是還不停下來,現實的夜闌雨,大概要燒壞腦子了。

  簡禾心急如焚,在街上穿行,忽然眼前一亮,看到夜闌雨就在前方,連忙快步追上去。

  馬蹄聲橫貫上空,路中央,有人駕著一匹快馬疾馳而過。夜闌雨心不在焉,被人潮推搡了一下,險些滾到路中間去。

  簡禾下意識就伸手去拉住他,卻忽然記起了自己沒有實體,指尖即將與他失之交臂時,卻摸到了微涼的皮膚。

  簡禾愕然至極,一瞬間,夜闌雨就被她拽住了手腕,拉進了一個小巷子,那馬蹄才沒有從他身上踏過。

  簡禾摔倒在地,可抬眼卻對上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夜闌雨拍掉了身上的灰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簡禾:「……」

  她與夜闌雨大眼瞪小眼。

  不是吧?

  神識中的夜闌雨能看見闖入的她?

  莫非,他之所以會做出一個跟她本人長相一模一樣的傀儡,就是在河清時見過她的虛像?

  簡禾略一思索,就否定了這個荒謬的猜測。且不說這裡面有悖論,現在她看到的是過去的重映,並不是真的回到了夜闌雨八歲時。

  應該是因為她是夜闌雨塑出的傀儡,有這麼一層關係在,才會偶然觸發這種巧合吧。

  小巷中有行人穿行而過,一腳踩向了簡禾,如同踩進了一團空氣中。

  見狀,夜闌雨呆住了。等那人走遠了,他才道:「……你是精魄?」

  沒有練過仙功的普通人,目睹這如同見鬼的一幕,沒有被嚇得六神無主,還真是難得。

  簡禾想了想,順著他的話胡編道:「沒錯,我是遊走在世間的精魄。剛才我看到你差點被馬蹄踩到了,就伸手拉了你一把。多做點好事,就能快點投胎了。」

  夜闌雨似懂非懂,茫然道:「可我能看見你……」

  「這就說明我們有緣。」擔心蛇蛋中的夜闌雨出問題,簡禾只想讓神識快點結束,起身攬著他肩膀,道:「你為什麼一個人在外面亂跑?既然咱們這麼有緣,我就送你回家吧,權當多做一件善事。」

  夜闌雨的面色微變,低頭悶聲道:「……嗯。」

  簡禾一怔,蹲下道:「怎麼了?聽起來不太情願,你不想回家麼?」

  也許因為對方是隻精魄,或許因為某種難以言喻的心悸,望著她那張清麗的臉,夜闌雨奇異地沒有太多的防備心。

  他踢了踢石頭,悶悶道:「我娘生病了。我爹要把我接到別的地方去,卻不肯把我娘帶走,說要把我娘留下治病。」

  你娘是不治之症,根本就治不好了——簡禾心中長歎,但又絕無可能說出真相——畢竟,這是走馬觀花,挑破真相,不僅無法改變結局,或許還會拖長這場幻境。

  只是,想到夜勖司那張噁心的臉,簡禾又不想違心地說「你爹是為你好」,思來想去,只好摸了摸他的頭,道:「這樣的話,去了那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夜闌雨哦了一聲,又道:「你什麼時候去投胎啊?」

  簡禾哭笑不得,道:「快了快了。」

  這時,巷口處有幾個身著棗色長衣的人踏進來,正是夜家的弟子。

  「讓你們看一個小孩子都看不好。」

  「誰知道他會突然溜掉呢?」

  ……

  來者不由分說地拉起了夜闌雨的手,道:「回去了,我們差不多要出發了。」

  「等一下……」夜闌雨回頭,看向身後。

  窄巷空空如也,剛才那個精魄已經像一個氣泡一般消失了。或者說,那不過是他的幻覺。

  實際上,簡禾還站在原處,只不過,夜家的人一來,神識中的夜闌雨就看不到她了。

  她尾隨著夜闌雨走出了巷子,目送著他被半拖著拉向了城門。

  忽然察覺到身旁有人,簡禾側首,驚詫地發現了另一個夜闌雨就站在她旁邊,與她並肩而立。

  他看起來比前面那個被牽走的要年長一些,身著棗色衣裳,正是在蛇蛋中昏迷的那個小少年。

  「你們都是騙我的!」他捏緊拳頭,全身發抖,雙目陰寒,嘴唇顫抖,聲嘶力竭地沖著前方的幻象喝道:「你們根本沒有替我娘親治病,只是放她在草堂裡等死,因為覺得晦氣,所以我連我娘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你們死一萬遍都不足惜!」

  簡禾一愣。

  這麼看來,在夜家的那短短半年,夜闌雨已經發現了他生母逝世的事實。

  不然的話,他是絕無可能未卜先知、在這時此地喊出這樣的話的——剛才的幻象,壓根兒還沒進行到他娘親去世的時候呢。

  罷了,這些之後再說。

  真身與神識中的自己同時出現,不是好兆頭。簡禾大步上前,想要扯住夜闌雨的手喚醒他,卻猛然發現自己正在被他推出神識,離他越來越遠了。不論如何努力,都縮不短彼此的距離。

  這下糟了,簡禾心急如焚,唯有用盡全力地吼道:「夜闌雨!夜闌雨!小黑!!!」

  夜闌雨的身子一震,似乎終於聽到了,回過頭來,氣喘吁吁地看著她。

  如同定身咒被解開,簡禾迅速奔上前去,緊緊地拽住了他的手臂。觸感極其滾燙,果然,現實中的他應當處於高燒中。不能再拖延時間,要趕緊讓這位爺回來了。

  簡禾不由分說地彎膝,一下子把人抱了起來。夜闌雨赤紅著眼珠,奮力掙扎,神識開始動盪,道:「你做什麼?!放我下去!」

  「把你扛回去。」簡禾朝著城門的反方向走,道:「你說得不錯,騙你的人是該死,他們真的太可惡了。可是,一個死人又怎麼能報仇?你想當冤魂去索命麼?如果世界上有冤魂,就絕不會有那麼多無解的憾事了。活下去,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夜闌雨霎時靜了。

  簡禾也停住腳步,沒做聲。片晌,肩膀化開了一灘濕漉漉的熱意。

  夜闌雨伏在了她的肩頭,倔強地咬著牙關,卻仍洩露出了幾聲微弱的抽噎。

  簡禾溫柔地揉了揉他的後腦勺。

  同時看到兩個夜闌雨,是因為他此時魂魄離體,被神識吸納而入。所以,他現在做過的事,醒來之後,應該是不記得的了。乾脆就讓他哭一哭,發洩一下吧。在現實裡,他肯定是不會當著人面哭的。

  「小黑,哭完了,我買糖給你吃。」

  說完這句話,簡禾就醒了過來。

  如同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春秋大夢,神識消散,方才那條構築出的白光乍現的大街,也已經全然崩裂。

  她仍倚在了那顆側躺的蛇蛋之中,拉起褲腿,蛇的牙印仍在,只是,那種酸麻之意卻退減了很多。

  低頭一看,夜闌雨正平躺著枕在了她的膝上,心口還在微微起伏。那形狀飛揚、卻又稚嫩的雙眼緊閉,眼皮發顫,不知何時,已經溢出了一顆淚珠,哭得無聲無息。

  破殼之外,長蛇的鼾聲震天,蛇身依然盤緊了這顆蛋。透過那狹縫,可見那通向地面的洞口灑入了些許蒼藍色的晨曦。

  天光微明,暴雨停歇。

  原來,洞外已經過去了一個日夜。

  簡禾籲了口氣,抬手,撩開了夜闌雨汗濕的頭髮,摸了摸他的額頭。

  很好,燒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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