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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阿西吧,同歸於盡吧
一夜過去,蜀東之內,煉劍工場的門已被撞得搖搖欲墜,門縫中探入了半顆腐爛的人頭。藏身在裡面、還能動的人們兩股顫顫,如臨大敵,抖著手抓起了掃帚、竹竿、長棍等一切能防禦的東西。而突然之間,那顆猙獰的人頭不動了,順著夾緊的門框滑落在地。
人人呆愣在地,有大膽的人湊近門邊,難以置信地發現剛才還在嗷嗷亂撓的喪屍,竟不約而同地倒了下去,開始消融。
推門出去,寂寥的長街白骨零落,道道紫煙沖天而起,旭日揮散了陰冷的霧。
「咣」一身,有人手中的長棍落地了。
人群中爆發出了劫後餘生的歡呼聲,夾雜著酸楚的悲泣,聽不真切。人群三三兩兩從藏身地撤出,踏過了無主的白骨,將半腐爛的屍首搬到一旁。有的人則馬不停蹄地趕回家中,安葬自己的親人。
王存是在蜀東城內入障的,故而,在障局消散後,他也是最快回來的一個。他不僅繪聲繪色地跟描述了自己看到的奇景,還把迷宮中的事蹟給宣揚了一番。於是,不到一個時辰,全蜀東都知道了——全靠一個外來的葉高人,他們才能得救。
於是,等到簡禾與夜闌雨回來時,迎接他們的,就是滿大街的人熱切得讓人發毛的眼神,聲聲呼喚,動情至極,喚得夜闌雨眼角抽搐,簡禾虎軀一震——
「啊——是葉神仙!」
「是葉半仙伉儷回來了!他們安全回來了!」
「大家恭迎葉大仙!」
夜闌雨:「……」
簡禾:「……」
他們的頭銜什麼時候從「高人」升級為「大仙」了?而且,「半仙」、「大仙」這幾個詞,聽起來都很像江湖騙子的藝名啊啊啊!
被認定為大仙的兩人,自然得到了全城傾力的最好待遇。雖然現在城裡的很多地方都住不了人了,但袁叔還是吩咐人以最快的速度,在城裡最好的客棧中打掃了一個上房,供給兩人使用。
面前這些任務附帶的NPC,但面對他們質樸的謝意與善意的討好,簡禾還是道了謝,領了情,還問袁叔多要了一些傷藥。
這些傷藥都是為夜闌雨準備的——與魍魎惡戰一場,豈能全身而退。剛才在湖中心時,空氣裡都是水藻的腥味,且夜闌雨的臂力未見減退,所以簡禾沒有察覺到他身上的異常之處。
等到上了岸,簡禾才發現,夜闌雨的衣襟與側肋的血已經滲透了衣裳,小腿上更有個猙獰的傷口,像是被觸手之類的東西給搗穿了。草草地包紮以後,依然有被稀釋成淡紅色的血蜿蜒流出,觸目驚心。
同是BOSS,夜闌雨可沒有玄衣那種任何傷勢都極速痊癒的金手指,必須儘快治療。
夜闌雨不喜歡別人攙扶他,雖然走得慢,但還是。自從相認以來,無論是面對著蜀東百姓時,還是被領著往客棧走去時,他都拽緊了簡禾的手——不是十指相扣式的牽手,而是把她的手完全包裹在了自己的手裡,未曾有一刻分離。簡直像是個擔心鬆手以後,玩具會碎掉的小孩兒。
袁叔給他們安排的地方環境很清幽,推開門後,一股塵封的味道撲面而來。王存殷勤道:「葉高人,葉夫人,你們要的傷藥,還有乾淨的衣裳、淨身的熱水都已經放在房間裡了,繞過屏風就能看到。我現在去給你們端點吃的過來。」
走了一路,夜闌雨的面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差。可到了地方,他卻沒有進去,而是略微虛弱地靠在了門框上,低聲道:「且慢。」
王存笑道:「葉高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夜闌雨直視著他,道:「那個與你一同落入障局的人,現在在何處?」
旁人或許感覺不到,但簡禾已經察覺出了他的殺意。
在障局中被重傷了的夜景平,迄今還未見到人影,不知是生是死。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死無對證。若是還沒死……雖然他已經沒有靈力了,但也會是一個後患。
「他不見了。」王存搖頭道:「我是跟他同一個地方掉進迷宮的,可是,我醒來後卻沒看見他的人。問了袁叔,他也說沒見到他回來,現在已經遣人去找他了。」
夜闌雨臉色一沉。
從哪裡入障就會在哪裡醒來,這是個鐵一樣的定律。既然王存沒有看到夜景平,只有兩個可能——微乎其微的可能,是夜景平死了,屍首被人拖走了。但更可能是他沒死,自行離開、躲了起來。
他已經在後悔自己沒有速戰速決了——在夢中,他之所以沒有殺人,是打算借此機會好好地「招待」夜景平一番,折辱於他。
夜景平劈頭劈腦沖來的每句「娼妓之子」、「小雜種」,他都要一刀一刀地還回去。夜景平辱駡過他母親無數句「老娼妓」,他就偏要讓夜景平在這麼一個地方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廢人,這才叫痛快。
然而,障局的變化卻比他想像的更快,似乎是一轉眼,他就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緊接著就是一場與魍魎的惡鬥。由此,也錯過了一個削株掘根的機會!
王存離開後,夜闌雨輕輕地摩挲了一下霜梧的劍刃,下了個決定,道:「我離開一趟。」
系統:「劇情提示:『夜闌雨』目前血條值為3點,請宿主全力阻止其尋仇,否則將會有性命危險。」
系統話才剛說完,夜闌雨的身體就晃了晃,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簡禾雙手撐著門框,攔在了他面前,道:「不行,你看看你自己受的是什麼傷,內傷!這時候還妄動靈力,找死啊你。」
「我並未傷及他致命之處。」夜闌雨頓了頓,眼中寒芒微露:「怕就怕,夜長夢多。」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來來來,我們進去說。」簡禾半強迫地抵住了他的肩膀,後腳踢上門,把人推到房間裡,按坐在床上,道:「坐好。我不知道夜景平死了沒,但他已經沒有修為了,就算尋仇,威脅也不大,我們可以兵來土掩、水來將擋嘛。而且,這都是你的假設,他也未必會回來啊。倒是你,要是再亂來,萬一走火入魔了,我能不能動都是個問題,還能上哪去找靈丹妙藥給你治傷啊。」
聽到最後一句話,夜闌雨動容了一瞬。
不是為走火入魔而擔心,而是因為,他迄今仍不明白,為何一縷精魄會兩度來到自己身邊。若是再一次讓她的這具身體失去了活動力,會不會再也無法喚醒她?他不知道答案,也賭不起。
此時的他並不知道,這一瞬間的猶豫與退讓,將在不久後,為他們招來了一場意想不到的禍患。
簡禾道:「還是說,你在擔心夜家的人趕到蜀東後,夜景平會突然出現,然後跟他們告狀?」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夜闌雨凝視著她,道:「但是,我已經不打算回去了。」
簡禾一怔。
「在大病過後,我就把最不該忘的……都忘得一乾二淨,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沒有棲身之地,亦無親朋好友,自然而然就繼續留在那裡了。」
簡禾搖了搖他的手,道:「當年從石湖出來以後,夜家有沒有為難過你?他們知道在冰窟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夜闌雨不欲細談,但看到她面露緊張之意,還是忍不住彎了彎唇,道:「如果我說沒有,你應該不會相信吧。」
㚐㚐,現在是在追憶你被體罰的黑暗史呢,表情能不能到位一點!苦大仇深點!能不能不要笑得那麼甜!
簡禾輕哼道:「你知道我不信就好。趕緊從實招來。」
「崔良並非不想追究。」夜闌雨沉吟了一下,才道:「當年,正是因為夜景平一意孤行要入石湖,才會導致隨行的修士幾乎全軍覆沒。死了這麼多人,居然不是因為剿魔收妖,而是為了替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的逞能與任性買單,未免有以權謀私之嫌。而我與他從冰窟出來後,都各自在床上躺了很久。等他記起來要告狀時,事情已經過了快兩個月了。」
簡禾點頭,道:「我懂了!她兒子捅出那麼大的簍子,肯定會連累到崔良。她巴不得別人趕緊忘記呢。好不容易才過了兩個月、好不容易事情的影響才淡化了,崔良才不會笨得重提舊事。」
夜闌雨道:「而且,據我所知,夜景平的修為並不是在一夜之內消失的,而是日漸減少,足足兩月才徹底流空。」
一開始靈力變得滯澀,正常人都會把原因歸咎到了「身體未癒」上。可等身體恢復後,夜景平的靈力非但沒有回來,還要徹底流空——這時候才想起要告狀,告狀的對象,還是那個在床上躺得比他還久的夜闌雨……而在此之前,他又曾在課堂上刺傷同門。眾人自然就會認為,夜景平是受了過大刺激,才會盡說些瘋話。
——當然,這一系列的發展,順利且幸運得讓人感到匪夷所思。若夜闌雨沒有反派神他媽金手指的庇護,而是個普通的NPC,把夜景平折騰成那樣了,鐵定不死也半殘。
簡禾展開了他的手指,那結著一層薄薄的繭的掌心上,已經看不到那縱橫交錯的戒尺痕了:「你是因為下山去火堆裡挖我的……遺骸,所以才會被罰打戒尺麼?」
夜闌雨靜了半晌,頷首。
這是更久遠之前的事了。
當初火災發生後,他是在夜家、自己的那座小柴房裡醒來的,身邊空無一人。
據說,當時的那座酒館已經燒得只剩一副骨架。掌櫃上了二樓,無意中在瓦礫中找到了一個昏迷的小孩子。
按理說,這麼大的火,就連神仙之軀也會燒融。那小孩兒卻靠在了一坨焦黑的東西上,臉頰潔淨,衣襟無塵,好似被一道透明的保護層攔住了。
掌櫃走近一些,發現這焦黑的東西,伸出兩條的長條形物體,搭在了小孩的腰上。看形狀,倒像是一個人在用自己的身體於烈火中緊緊摟抱著他。
掌櫃既震驚又感慨,想伸手把小孩兒抱出來。然而,他的袖子剛掃到那個焦黑的東西時,它瞬間就碎成了粉末,被風吹散了,再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這是別人告知夜闌雨的、關於他的傀儡小禾的最後一件事。那天他翻牆下山,可蹲在瓦礫裡翻了很久,也只能摸到混雜著泥塵的火灰。
除此以外,世上再無那人存在過的痕跡。
前塵之事,多說無謂。洗漱過後,簡禾翻出了袁叔給的傷藥,遞給了夜闌雨。
若說賀熠擅毒,那麼夜闌雨對藥則頗有研究。辨別過氣味後,夜闌雨反過瓶子,手心躺著一顆清香的藥丸。
簡禾湊上去,道:「怎麼樣?這藥能用嗎?」
夜闌雨道:「是最普通的祛瘀藥,沒多大用,聊勝於無。」
簡禾「哦」了一聲,給他倒了杯水,看著他咽下去,才找來了乾淨的布巾與傷藥,打算替他處理傷口。
他的小腿,雖然一直在流血,但其實只是皮肉之傷,清洗包紮後,不日就能養好。簡禾扔掉了染血的布巾,正準備掀起他的衣服,夜闌雨卻擋住了她的手,抗拒道:「我自己來。」
簡禾驚訝道:「怎麼了,你害羞?」
夜闌雨立即道:「不是。」
「不是害羞,那你擋著幹什麼。」簡禾托腮,打趣道:「你連我大腿都坐過呢,讓我看看又不會少塊肉。」
說罷,就上手強行脫掉了他的衣服。
夜闌雨:「……」
衣服剛掀起來,簡禾打趣的表情就頓住了。
剛才走路時,夜闌雨有好幾次都捂住了他右邊肋部,面露隱痛,再加上衣服有血,簡禾只當他是撞傷了。沒想到,這一塊的肌膚竟然變黑了。
不是表面被塗黑,而是如墨汁一樣、從體內漸染滲出的黑痕。
這樣的痕跡,他們都在這幾天見過無數次了——這是蜀東的「陰陽顛倒」的邪陣未破之前,絕大多數的城民身上出現過的黑痕。
換言之,這是身體腐爛的徵兆!
根據經驗,在半月以後,這塊肌肉就會腐爛,並從此處逐漸蔓延到全身去!
簡禾不死心地用手指輕輕地碰了碰,沒有掉色:「不是已經殺了那隻魍魎了麼?怎麼還會出現這種東西?」
抬頭一看,夜闌雨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簡禾立即不敢碰了,暗道:「不應該啊,這種一沾就腐爛的Bug級詛咒,怎麼會纏到夜闌雨身上去?難道劇本有疏漏?」
夜闌雨自己把衣服放了下來,道:「不必擔心,這與蜀東人身上的黑痕是不一樣的。」
蜀東人之所以腐爛,簡單粗暴點說,就是因為那隻魍魎一直沉睡在湖裡,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們。所以,等這東西開始作威作福時,蜀東人身上的腐爛之症隨之爆發,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既然這隻東西能遠程讓人腐爛,近距離就更不用說了。夜闌雨正是在斬殺對方時被擊傷的。只要能在肌肉腐爛前遏制住,黑痕就會消失。
簡禾:「……」
看來是她多慮了。
㚐㚐就算遇上了Bug級的危機,也一定有Bug級的辦法來解決,此乃萬古不變黃金定律。
簡禾晃了晃那瓶祛瘀的藥丸,歎道:「我們只剩半個月的時間找解藥了,很緊迫。」
想也知道,能消除夜闌雨身上痕跡的藥,不說世間罕有,但至少,絕不會是那種爛大街的、誰都能找到的普通草藥。往往,只有在某些大宗派或是世家的藥閣找到。譬如她還是封嫵時,就為了一味混元金丹,在晚上偷偷混入赤雲宗……
簡禾一頓,倏地抬頭,脫口而出道:「夜家的藥閣!」
夜闌雨點頭,道:「我想說的,就是此處。」
無須煩心上哪裡找、丹藥的種類齊備、且他們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也就只有這裡了。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主線劇情,請與夜闌雨在十五天之內抵達丹暄。」
系統提示出來了,說明這一步沒錯!如無意外,幹完這一票,最後的100點鹹魚值就能到手了。
兩人在桌旁坐下。正事有了著落,簡禾的心情也輕鬆了起來,給他倒了杯水,道:「橫豎都是要回去,不如順便把藏在昭明嶺的那些傀儡帶走吧?」
夜闌雨道:「我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
帶有凶性的傀儡有多難才能鬥出一隻、他到底耗費了多少個日夜在其中,沒人會比他更清楚。即使沒有受傷,他也會回去帶走屬於他的東西,絕不會讓自己的心血白白流落在外,甚至拱手讓給他人。
簡禾道:「離開了丹暄後,接下來去哪裡好?」
「還沒想到。」夜闌雨有些乏力,半趴半撐地伏在桌面上,瞟了她一眼,道:「你覺得呢?」
簡禾身子前探,嘻道:「那要求可就多了。首先,不能太偏僻的,第二,風景要好。不要天天下雨,不然衣服難乾,最重要的是,不能太遠。」
夜闌雨聽著,有些恍惚。
小時候,他忘了聽誰說過這樣一句話——人世間有兩大極樂之事,一個叫「虛驚一場」,另一個叫「失而復得」。
曾經以為已經永遠失去的東西,再一次回到自己身邊,那種極致的滿足與後怕,比尋常的安樂團圓還要刻骨銘心一百倍。
等簡禾數完,他才慢悠悠地接腔道:「為何?」
簡禾道:「要是太遠的話,你怎麼把那麼多的傀儡都運走啊?列一條長隊?不覺得有點兒像趕屍麼?」
夜闌雨:「……」
「要再加一個條件,去的路要偏僻。」簡禾喃喃了一句,道:「難啊。都怪你,做那麼多的傀儡,跑路也不好跑。」
夜闌雨道:「是怪你。」
在重新塑出了新的傀儡以後,明明一切都步入正軌了。可是,冥冥中卻有種奇怪的念頭,鞭策著他,提醒著他——有一些失去的東西,或許可以用「喚醒盡可能多的傀儡」這個辦法找回來。
原來這種預感是對的。
簡禾不知其心中所想,奇道:「這怎麼就怪我了?」
夜闌雨笑了笑,柔聲道:「確實是怪你。」
王存端著吃的東西來的時候,微微推開了門縫,恰好就看到了這一幕。
那位葉高人正趴在了桌子上,枕在自己的手上,歪著頭凝視著他夫人,又專注又柔軟。
王存竟然忍不住紅了臉,不由自主地悄聲倒退了開去,覺得不該在此時去打擾他們。
他書念得不多,不知怎麼形容剛才那一幕給他的感覺,只是模模糊糊地生出了一個讓人臉紅心跳的想法:「葉高人用那種眼神看自己的夫人……他一定特別特別喜歡她。」
兩天過後,蜀東外的那座密林的瘴氣終於散盡了。當日,簡禾隨著夜闌雨去探路後,就一去不回了。留在原地的人自然不會猜到他們會誤打誤撞、真的摸到了蜀東,而是認為他們已經喪生了。
本就心不齊,這下,眾人更是為去留問題發生了內訌。一開始還嘗試著往前走,然而,在見到了那具被腰斬過了、兩個上身縫在一起的夜家修士屍體後,眾人嚇得魂飛魄散,翌日的天亮,就忙不迭地帶上隨身武器與傀儡,將馬車棄於原地,退出了這片邪門的森林。
有傀儡探路,本身又註定不會參與到副本裡,還真的讓這幾位NPC平安離開了森林,並緊急傳信給了丹暄。
那邊廂,弟子搭了一批又一批進去,丹暄那邊的人早已動身前來,收到信後,意識到事態遠比想像的嚴重,遂也棄了隨身行李,御劍前來。於第三天的夜裡,雙方匯合。
那天晚上,正好是蜀東地震、簡禾等人入障的日子。在外面的夜家眾人驚魂未定,決定翌日清晨就動身入內。結果,第二天,白茫茫的瘴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減,且進且停,艱難地抵達丹暄後,展現在他們面前的,卻不是他們想像中的慘烈地獄,而是風波過後,百姓開始重建家園的情景。
城民都口口相傳,稱兩天前,有個「葉高人」殺死了魍魎。聽其描述,肯定就是夜家的某一個弟子。
可是,進了城的弟子那麼多,光聽「高挑」、「特別俊」這些泛泛的形容詞,根本無從確定這個弟子是誰。想找人直接指個路吧,卻被告知這位「葉高人」已經走了。
*
系統要求簡禾二人在十五內回到丹暄,但從丹暄去蜀東的路上,就算騎馬、就算熟悉路線,也要半個月的時間。還要趕在黑痕開始腐爛前找到丹藥,時間非常緊迫。
好在,夜闌雨對這附近的水流交通依稀有印象。離開蜀東後,他們找到了流經附近的一條大江,此江綿延數州,可順流直抵一個離丹暄只有幾里路的渡頭。
當日夜裡,他們就坐上了船。沿途的兩岸山峽,綠水松濤,美不勝收,但兩人都沒什麼欣賞的心思,終於在第十五天的傍晚趕回了丹暄。
丹暄天氣一貫潮潤,他們抵達時,天上正在打雷。
電光若星流霆擊,鞭碎了漆黑的天幕。不多時,滂沱冷雨迎頭襲來,狂風怒吼,渡頭邊的一葉扁舟吹得劇烈晃蕩,若非綁著繩索,或許早已被捲入了滾滾的江流中。
天公不作美,無奈,留給他們的時間實在是不多。往好的方面想,有時候,雷聲反而能掩蓋很多異響。
踏著泥濘的山路,二人朝著山上疾奔而去,泥點濺起,細小的水珠在微動的蓑衣上飛彈著。
若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出夜家,就得穿那襲棗紅色的校服。否則,就得翻牆硬闖。但這會觸動到攔在外側的結界,驚動巡邏的人。
而自從那天在障局中匆匆一面,夜景平就像一個氣泡一樣,徹底在蜀東蒸發了。一個活人,更是一個受了重傷的活人,絕無可能獨自在陌生的地方藏匿那麼長時間。別的不提,他至少需要人協助他吃喝拉撒。
簡禾能想像出的最壞可能,便是夜景平通過某種方式,比他們先一步回到了夜家,並與崔良通了氣。他知道她是夜闌雨的傀儡,所以,這筆帳肯定會算在夜闌雨頭上。搞不好,一跨入府門,等待著他們的就是天羅地網。
但這只是最壞的假設。畢竟,夜闌雨既然出手傷他,正常來說,肯定就是做好了「再也不回來夜家」的準備。夜景平絕不會傻到認為「我在家裡挖個洞、夜闌雨會自己跳進來」,更不會猜到,夜闌雨真的有不得不回來的理由。所以,他在府中設陷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果不其然,二人順利地進入了府門,避過了巡邏的人會經過的地方,一路摸到了藏藥的殿閣。
滿牆的藥櫃看得人眼花繚亂。而因起擺放無序,只能一排排櫃子這樣尋找。夜闌雨需要的藥偏偏非常多,合共有十多味。直到時間逼近了子夜,終於只剩下兩種藥沒找到了。
就在這時,一道震撼天地的驚雷筆直地打在了遠處的山上,彷彿整座山的石頭都在顫抖。從藥閣的窗戶,能看到雪亮的電光猙獰地燃著了樹冠,並順著風向,以極具的速度蔓延向遠方。
好死不死,這山火蔓延過去的方向……恰好直指了那片藏有傀儡的荒林!
系統:「劇情提示:請宿主與夜闌雨分頭行動,宿主留下取藥,夜闌雨趕在山火前找到傀儡。」
簡禾道:「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得分頭行動,你先去那邊看看,我留下來,把剩下的藥找全。」
夜闌雨倏然抬眼,斷然拒絕道:「不行。」
「我們進來大半夜了,都沒人巡邏,也就剩下一點藥沒找到了,你在與不在,都沒有區別。」簡禾道:「你要是不放心,就把霜梧留給我。要是這樣還打不過,我就……我一個人總有辦法逃跑的。」
這番話,其實就是現下唯一的兩全之計。夜闌雨卻定定地看著她,道:「我留下,你去。」
「如果火燒到那裡了,我沒法子讓它們從土中離開,去了也無濟於事。」簡禾頓了頓,輕聲保證道:「我保證,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密集若擂鼓的雨點,隱隱作痛的肋下,以及簡禾循循善誘的話……無一不在鼓動著夜闌雨的心臟。
確實,在預見不了未來的危險性時,無人會甘願讓心血付諸東流。
可是,當年,他相信了她的那句「不會有事」,最終失去了她。他這一次,還應該相信她麼?
內心鬥爭了許久,夜闌雨閉了閉眼,艱難道:「萬事小心。」
「我知道了,囉嗦。」簡禾推了推他,輕鬆道:「快去,別妨礙我。」
夜闌雨離開後,簡禾分別在東西兩側的藥櫃上找到了所有的藥。此時距離淩晨十二點還有一個小時左右,足夠讓她去與夜闌雨匯合了。
只是,系統支開了夜闌雨,卻把她留在了這裡,真的會那麼順利麼?
事實證明,簡禾再一次押對了劇本的尿性。
砸落在瓦片上的水聲模糊了她的聽覺,直到身後那人走到了距離她一兩米的地方,簡禾才驚覺過來,一回過頭,她眼前就被一道朱色的符咒打上,瞬間全身僵硬,絲毫都動不了了。
而就在朱符之後,是一張恨意滔天的臉。
簡禾:「……」
哦!她這張烏鴉嘴!
「看到我沒死,很驚訝嗎?」夜景平陰測測道:「沒想到吧,我居然會在障局消散後,在蜀東遇見了一個倖存的同門,由他的傀儡引路出城,將我連夜送回了丹暄。」
簡禾:「……」
她剛就在想他是怎麼回來的,這位仁兄就自帶解答了。
不過,兄弟,冤有頭債有主,閹你的人不是我啊啊啊!
簡禾憋屈地維持著僵硬的姿勢,卻苦於說不了話,只得仰天長歎。
系統:「主線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實時總值:1000點。」
簡禾:「現在就結束?!」
系統:「宿主,雖然任務結束得很突然,但這個身體後續已經不需要你來操控了。為了你的身心健康著想,請立刻閉眼,不要參與後續的情節。我要抽走你的意識了。」
……
那邊廂,趕在了山火襲來之前,夜闌雨喚醒了所有的傀儡,命起藏於另一處高地,隨即隻身朝著來路返回。
在去的路上,他一直心神不寧。或許是因為當年的事,總有些杯弓蛇影,覺得放心不下。
雷聲漸止,靴子踏在山路的聲音就越加明顯。
從傀儡最新的藏身之地到夜家府邸,需要經過一座古舊的吊橋。橋身極長,有半數都藏匿在霧中,看不真切。其實底下也不是深淵,不過只有幾米深,只是因為憑空凹了一大塊山路下去,前人覺得不好走,才特意修了個石橋。
踏上石橋的第一步,夜闌雨卻驟然靜了。
——橋上搭著薄薄的板子,橋身由無數根柔韌鋒利的鋼索纏繞連接而成的。山谷常有風吹拂,石橋也會隨之微微晃動。
而此時,分明風聲呼嘯,橋身卻是巋然不動。
靜聽風聲片晌,捕捉到了一陣破空而來的嗡鳴聲,夜闌雨瞳孔猛縮,猝然急退數丈。
「咣!」
他剛才站著的地方,已被一把尾帶細索的長刃破空穿透,木板瞬間碎裂!
夜闌雨森然地抬頭,只見長橋對面的山上,已經密密麻麻地站了一派身著棗紅衣裳的夜家修士。無須點火,劍光足以照亮夜空。
其中,不乏那日與他一同前往蜀東的門生。
夜闌雨迅速掃視一眼,知曉以他藏於林中的傀儡數量來說,這些人並非是他的對手。
只是,這個陣勢……卻讓他的手指開始微微發抖了。
不是因為怯場,而是因為,某個讓他瘋狂的、黑暗的猜想,已經開始在他心中翻滾發酵,越發地清晰……
兩相對峙間,一人開口道:「夜闌雨,在蜀東之中,你縱容手下傀儡殘殺同門,可有此事?」
不等他回答,又有人搶白了。
夜景平大傷初癒,還需要人攙扶。本就因為不知去哪裡找夜闌雨而苦惱,哪能想到他的傀儡自己送上了門來。傀儡都來了,夜闌雨一定也在附近。所以,他才會速速調配了一群修士,前來截住他。截住他之後要做什麼,還沒想清楚,但總之不能讓他太好過,最起碼也要押回去家裡拷打一番,不可輕易饒過他。
在那之前,先罵罵總歸是沒錯的。夜景平開腔罵道:「雜種即是雜種,學了那麼多年的家規,都還是不懂規矩、無法無天。既然你不懂得如何管教傀儡,自會有人替你管教!」
聞言,夜闌雨倏然抬頭,神情幾乎能以戾氣橫生來形容,一字一頓道:「你什麼意思?」
夜景平朝身邊人說了句什麼,那人招了招手,即有兩個弟子拉著一個東西來到了橋邊,用力一拋,滾落到了橋下。
那是一具少女的身體。卻也不能稱之為完整的身體。
因為她的頭與身是分離的。
身趴在髒汙的泥地上,被暴力擰扯而下的頭顱,則恰好滾到了他的靴前。
即便遭到了如此殘酷的對待,她的雙眼卻是合得好好的。彷彿在前一刻,已經預料到了、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夜闌雨的腦海嗡嗡一片,卻強自冷靜了下來。
沒關係,傀儡壞了也不要緊。就算擰斷了頭,也還是能修好……!
「刷——」
一支流矢破空而來,刺穿了他的肩胛。夜闌雨卻是渾然不覺,將少女的頭顱珍惜地擁在懷中,抖著手為她接上頭顱。
然而,分明已經修好了,她卻是毫無動靜。
正如過去他遇到的每一個毫無靈魂的傀儡。
充訴於夜闌雨耳中的,只有嗡嗡的雜音,和一聲聲自嘲的、自責的慘笑聲——好不容易才想起了一切,好不容易才失而復得,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彌補過去……為什麼還是選錯了?
他從一開始就選錯了,錯得離譜。
重要的人,他不該放她自由,而該牢牢地縛在身邊,藏在錦盒裡,含在嘴裡。妥帖地呵護著,一寸不離地守著。這才是最契合他心思的做法……!
夜闌雨拳心已扼出了鮮血,面容扭曲,雙眼漫出了一片猩紅的血霧。氣急攻心之下,竟把原本不暢的靈力以暴力的方式衝開了,耳朵也渾渾噩噩地捕捉到了些許聲音——
「我早就覺得你這個傀儡不太對勁了,查遍古書,才看到一個『精魄附體之傀儡、如假似真』的說法,跟你這種情況特別像。我已經幫你畫了符陣,把附在它身上的精魄打散了,今後再也不會來糾纏於你……」
其實夜景平這幾日忙著養傷,哪有時間翻閱古書。之所以故意這樣說,只是因為他發現了,夜闌雨似乎把這個傀儡看得特別重要。同等的傷害,落在那隻傀儡的身上,比直接落在他身上的傷害更甚。多說幾句刺激他,就更加暢快。
而就在這時、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那匍匐在地的少年,卻是緩緩地直起了身子,抬手拔出了自己肩上的羽箭。箭身拉出了一絲皮肉,有人驚呼了一聲,只見底下的夜闌雨雙眼低垂,可眼白已是徹底的血紅之色。
一種不祥的預感,讓某些人忍不住後退了小半步,道:「他什麼情況……」
「發狂了!他發狂了!傀儡會失控殺人的!」
「你傻了嗎?!怕什麼,他已經沒有傀儡了,發狂又如何?!」
……
夜闌雨猝然睜目。
與此同時,藏匿於漫山遍野、被畫了惡符的傀儡,聽到了主人無聲的詔令,從藏身的樹後、土中鑽出。
黑雲低壓,暗無天日。雷聲已止,然而,丹暄的腥風血雨,卻在此刻才拉開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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