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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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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良臣吉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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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6: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醉酒成好事(1)

    白子、黑子、賀洵投資在晴蘭身上的錢越多,賺得就越多,上一季拿到紅利時,他們義無反顧地決定把錢再投進去。

    晴蘭看著桌上的銀票搖頭了,這是她第一次對錢搖頭。

    「你們得學會自己控制錢,不能永遠依靠我。」晴蘭抗議。

    白叔方點頭,這是大實話,不過……

    「我就罷了,黑子可不行,他是個敗家的,今天你給他錢,明兒個他就大手大腳到處請客,要不了幾天會連半毛都不剩,嫂子還是幫他管著吧,以後直接交給他媳婦兒。」

    晴蘭想想有道理,無奈地將銀票收回去,「好吧。黑子,你想找什麼樣的媳婦?」

    「模樣不求,性子像嫂子這樣的就行。」黑敘直接把條件給撂下。

    「我的性子可不好。」

    「成天笑咪咪的還不好?嫂子客氣了。」

    「我是憋著呢,早晚要憋出病的。」是玩笑話,可听進三人耳里添入幾分滋味。

    可不是嗎?成親四年,天天守活寡,怎能不憋?

    「要不,和離吧,你與大哥和離後,我娶你進門。」白叔方說。

    「就算和離也輪不到你,還有我呢。」賀洵推開他,不滿道。

    四年時間,足夠讓人看清一個人的秉性,起初賀洵認定夏晴蘭做戲,認定她有心機,她在祖母膝下取巧,她對他處處照拂,所做所為都帶著目的。

    可倘若一場戲能足足演上四年,那麼就算不真心也是真心了。

    她不只改變家中經濟,改變他的際遇,也徹頭徹尾地改變祖母,祖母再也不深居簡出,萬事提不起勁,她經常出門見老姊妹,也常邀人進府,日子別說有多愜意了。

    而現往的自己文武雙全,雲將軍允諾再有戰爭,必定帶他驗證一身所學,他也通過鄉試,準備在下一次的會試時進場。

    曾經不懂事的自己,問晴蘭︰「大哥不喜歡你,你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

    她沒生氣,只是彎了雙眉回答,「你說話真戳人心窩子。」

    他不理她,追問她的目的。

    她依舊眉眼彎彎,「很簡單呀,妻子努力不就是期待相公歡喜?」

    「如果大哥就是不喜歡你呢?」

    他想,這句話肯定把她的心都給截出血水了。

    也許太直接,太殘忍,接在這句問話之後,是一大段靜默,最後她抬眼,笑容頑強地掛在唇邊,「那也只能認了。」

    接下來他不敢再問,不敢追問。認了?是指認了不被喜愛也可以安然在賀府過一輩子,還是指認賠殺出?

    因為他開始擔心,答案是後面那個,他不想待在沒有夏晴蘭的賀府。

    「搞**啊,那可是你大哥大嫂,何況你毛都沒長齊呢。」敘鄙夷道。

    「我十四歲了,都說女大三抱金磚,何況我大哥也是你大哥,我娶大嫂**,你娶嫂子就不**?」

    白子黑子和賀洵就為這幾句話爭論起來,風暴中心卻像沒事人一般,手指頭飛快撥著算盤,心情飛揚。

    知道那條玉礦今年產出多少玉石?

    年中光因「賭石」這門生意就賺進近十萬,大周朝民生樂利,百姓手頭有幾個錢,大家不介總小賭怡情。

    而打磨出來的玉石,因質地上好,做成的玉飾在鋪子里高價賣出,短短幾個月,有近三十萬收入。

    賀巽慷慨,抽出十萬兩銀票,對她說︰「給你零花。」

    這是第一次,她從他手里收到零花錢。

    餅去只有她這只老牛為他賣命的分,哪有收獲的理,所以……付出總會有收獲的,對吧?

    堡作是這樣,那感情呢?她樂觀的天性讓她對所有事都抱持幾分樂觀,听說樂觀的人容易成功,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理。

    不知何時,吵鬧聲突然安靜下來,晴蘭抬眉,意外撞見賀巽的冷眼。

    他心里不舒服,因為好兄弟、親兄弟,一個個都在等她和離。

    凝目望向三人,他的眼光具侵略性,白叔方第一個受不住,夾著尾巴趕緊逃命,緊接著黑敘也跟著走人。

    賀洵比黑白兩人更有種,離開前不怕死的拍拍賀巽肩膀,在他耳邊低聲說︰「大哥,把大嫂看好,有不少人覬覦呢。」

    賀巽眼光像箭似的射向弟弟,當他沒听見他想搞**嗎?

    賀洵倏地明白,大哥听見自己的話了……呵呵,不怕不怕,大哥還能為幾句戲言手刃親兄弟嗎?賀洵有恃無恐地邁開大步往外走。

    放下帳簿,晴蘭走到他跟前,手指撫過他皺成川字形的眉心,「你在生氣?朝堂事不順利?」

    他搖搖頭,掠過方才那一荏,「去年冬天雪太大。」

    「影響春耕?不至于吧,瑞雪兆豐年啊。」

    「去年雪災壓垮不少百姓房子,我領著京城富戶捐錢捐米,還為災民蓋新房,戶部將情況上呈,皇上龍心大悅,決定給你個一品誥命。」

    這些年賀家為朝廷拿出去的錢,都快抵過半個國庫了,他加官晉爵速度之快,已經讓無數朝閘跳腳,再賞下去,許是要發生暴動,于是就賞到晴蘭頭上了。

    「高興嗎?」他問。

    「有一點。」

    「之後,要更忙了。」

    「為什麼?」

    他正起神色道︰「周勤私蓄軍隊。」

    晴蘭微怔,這件事前世周勤做過,但他能做是因為有她賺銀子供養軍隊,可現在……

    「他哪來的錢?」她幾乎把周勤的生意給打趴,殘余鋪面能夠支應起府邸供給已是勉強。

    「楊家幫他聯絡到不少商人。」想花點銀子撈從龍之功的富商不少。

    換言之,此生楊嬛對周勤的功用比夏媛希更大?再加上楊嬛已經為他生下一女,她豈肯安于側妃之位。

    「皇帝不知此事?」

    「嗯。」如果知道……皇帝修道可不是為了成仙,而是想要長命百歲,安安穩穩地在龍椅上坐個千百年。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等。」

    「什麼意思?」等周勤坐大嗎?太危險了吧!

    「等軍隊漸成規模,等證據確鑿,等他野心大于理智,等他……」造反。賀巽臉上透出狡獪。

    晴蘭恍然大悟,「咱們要不要幫他一把?」

    他喜歡她的聰明,更喜歡兩人的默契。「你想怎麼幫?」

    晴蘭滿面驕傲,「旁的沒有,錢,我有滿倉庫呢,養軍隊最燒錢了。」

    「別做得太明顯。」

    「當然,我又不想撈從龍之功。」

    他的手指往她額頭敲了敲,「既然要送銀子,能不能順道送出個大案件?」

    「比方……」眼珠子滴溜溜轉兩圈,她想了半晌後道︰「比方原本要用在災民身上的錢,卻被周勤挪用?比方捐給邊疆保家衛國軍隊的糧米物資,被周勤半路攔截?」

    這種歪主意,晴蘭一想就一大堆,沒法子呀,誰讓她是個奸商。

    「你真壞。」他又掐上她的臉,可惜人長大嬰兒肥失蹤,掐起來手感不足。

    晴蘭笑得無比甜美,拉下他的手,卻反手點上他的鼻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南橘北枳,住的環境壞,跟的人又腹黑,我能不學壞?唉……出淤泥而不染,好困難。」

    賀巽失笑,拉著她坐下來,「小酸枳打算怎麼做?」

    她靠進他胸口,扭了扭腦袋,想到了!

    「皇上當政,四海昇平、民生樂利,鋪子一不小心賺太多錢,皇帝封了一品誥命,小婦人心花怒放,決定做更多利國利民的事,想拿出十萬兩銀子開辦學堂,為小老百姓啟蒙,為朝廷培養人才,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她有賀巽給的十萬兩銀票呢。

    對上晴蘭的笑容,她真狡猾卻也真可愛、真美麗,真……教人怦然心動,心髒抽得厲害。

    他嗯聲道︰「愛國愛民,人人有責,大周有此婦人是百姓的福分。」

    「那這筆錢該交給哪位大人處理較合適?」

    賀巽笑道︰「今年負責會試的主考官吳太傅?」

    「是不是傳言中,收了很多門生為二皇子所用的吳太傅?」

    「就是他。」

    「那就等夫君把這筆銀子在皇上跟前過了明路後,便遞拜帖給吳大人,請他為大周朝的教育貢獻一分心力吧。」

    說完,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一刻捧腹大笑。

    「待塵埃落定後,咱們去到處走走吧。」他嘆口氣從背後攬住她,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她很嬌小、很可愛,這麼弱的女子怎麼會有一身強大力量?

    晴蘭搖頭,搖得他的下巴麻麻癢癢,「到時你會更忙,怕是一步都脫不了身。」

    「這世間能取代我的多得是。」他不認為自己有這麼行,何況這些年的汲汲營營讓他感覺疲累,他很高興有個和自己並肩的夏晴蘭,很高興這麼沉重的包袱有她和自己一起承擔。

    「但是能讓皇帝、三皇子專心信任的只有你。」他真的很厲害,能成為皇帝和三皇子心中的頂天梁柱,這種人誰不崇拜、不仰望。

    「我真有這麼行?」

    「絕對有!」

    「可這麼厲害的我,能專心信任的只有你。」

    甜了……這算是情話嗎?不管是不是,都令她心中泛起酸甜苦辣,她但願將它化成永世承諾。

    看著跪作地上的賀巽,賀老夫人搖頭,這孩子不是他那平庸的爹,明明是非黑白分得清楚,明明有情有義,怎就無心無情?

    「你知道這件事背後代表什麼嗎?」賀老夫人凝聲問。

    「知道。」

    楊嬛再度懷上孩子卻差點小產,周勤滿府徹查,查到夏媛希頭上,一怒之下,周勤上告皇帝,謀害子嗣,皇上決定賜死夏媛希。

    落燕只來得及飛鴿傳書把此事通知賀巽,卻來不及將前因後果說明白,就被周勤生生打死。

    「真的知道?」她懷疑。

    「真的知道。」賀巽口氣無比堅定。

    「才怪,夏媛希心術不正、品德有虧,對于這樣的女子,你為什麼不放手?」

    賀老夫人不解,這麼聰明的孩子,怎會在感情上頭勘不破?襄王有夢神女無情,他得在這上頭吃多少虧?為何不珍惜身邊人,為什麼非要去追尋不屬于自己的夢?她恨不得手上有一根粗棒子,能狠狠將他打醒。

    「楊嬛並未受到大損傷,」

    「所以呢?」

    「誰知道是不是楊嬛演的戲?」

    意思是……楊嬛自導自演、夏媛希無事?他到底懂不懂女人?

    「你沒听過無風不起浪?倘若夏媛希沒有問題,旁人如何能藉題發揮?」

    「孫兒听過空穴來風,楊嬛心機重,但凡她想動手就不會空手而歸。」他把祖母的話堵回去。

    「你為什麼這麼相信夏媛希?」

    「她本性善良。」

    炳!活了幾十年,這是她听過最有趣的笑話,若夏媛希本性善良,當年就不會同意家人李代桃僵,如果夏媛希善良,就不會為周勤三番兩次上賀府,如果她善良……晴蘭算什麼?

    「就為這麼一句善良,你便連命都可以為她舍了?」賀老夫人怒道。

    賀巽蹙眉不語。

    「你這麼做有沒有想過晴蘭?」

    他依矜沉默,因為明白晴蘭倘若知悉此小關定矜勃然大怒,但他必須做!

    賀老夫人眼底滿是失望,「算了,你已下定決心,我阻止不了你,章家那邊,我會為你周旋。」

    夏媛希被賜死?賀巽決心將她從刀口下救回,要為她更名改姓,給她一個新的身分,之後……之後如何,用膝蓋也能想得出來,四年前的陰錯陽差,他欲求卻求不得的女子重獲自由,他這是決心把夏媛希收在身邊了吧?

    可他這麼做,將置晴蘭于何地?她心疼那丫頭,心疼她為賀家鞠躬盡瘁,最終卻連一點微小的幸福都榜不到。

    「多謝祖母。」他其實可以不求助祖母的,只是他不但希望為媛希更名改姓,還希望她能有個尊貴出身,這點,就必須勞煩祖母了。

    望著松一口氣的賀巽,賀老夫人神情凝重,抓起柺杖在地上敲兩下。「當年你拿阿洵同我談條件,如今我也要拿夏媛希與你談條件。」

    「祖母要談什麼條件?」

    「與晴蘭和離,放她自由吧。」賀老夫人鄭重道。

    她舍不得那孩子在賀府拴一輩子,卻拴不住涪巽一顆真心、一分真情,與其如此不如讓她海闊天空,她相信晴蘭就算一個人也能活得風生水起,無慮無憂。

    放她自由?四個字,捶得他心頭一陣悶痛。

    「為什麼?」他直覺反問。

    「嫁你四年,她仍是清白之身,阿巽你當真拿她當妻子看待?我不想把你看壞,但我無法不質疑,你不喜歡晴蘭,只是在利用她的本領、為賀家賺得缽滿盆溢,在利用她的聰穎為你的仕途鋪路。四年了,她為你做得夠多了,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就放她出府。」

    這並非她的真心話,她只是盼望這頓當頭棒喝,能夠將他打醒。

    「祖母……」賀巽不敢相信,祖母竟是這樣想自己的。

    「訴我,你們是皇上賜婚,不能輕易和離。這種謊話說服不了我,夏媛希不只是皇上賜婚,還是皇上下旨賜死,你都能夠為了保住她讓她詐死,自然能讓晴蘭詐死離開賀府。」

    連辦法都替他想齊全了,她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狠得下心。

    詐死?一拍兩散?晴蘭將從他的生命徹底消失?不要……他無法想像她不在身邊的生活,他不要看不見她、听不到她,他不要失去與她的和諧與默契。

    「她是我的妻子。」賀巽堅持道。

    「有名無實的妻子?」賀老夫人冷笑。

    賀巽倏地起身,咬緊牙關、瞠大雙眼,額頭青筋盡現。

    他是極為自制的人,即使面對敵人也能一派親切和氣,他喜歡袖里干坤,他擅長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往往在別人覺得不可能的時候出手,然後一擊命中。沉穩是他的面具,他從不輕易泄露情緒,可是現在他無法……

    望著他的憤怒,賀老夫人猶豫了,莫非大家都猜錯,他其實是喜歡晴蘭的?

    既然喜歡,為什麼不早點玉成好事?為什麼把晴蘭架在那兒,讓她上不上、下不下,尷尬得不知自己的位置?是他被豬油蒙了心,還是他生性魯鈍,不懂自己的心思?

    賀老夫人拿起清茶輕抿一口,決定再試他一試,「我可以給夏媛希一個身分,就能給晴蘭新身分,放心,我會替她挑選個好男兒,日後夫妻同心,琴瑟和鳴,必能天長地久、瓜瓞綿綿。」

    賀巽臉上青白交替,渾身上下散發出寒冽氣勢,「晴蘭的事不勞祖母費心。」

    「她為我費了四年的心,為什麼我不能為她的下半輩子費心?」

    「她的下半輩子有我。」

    「有你何用?哪個女人不期待夫妻一心、子孫繞膝?除了一品誥命之外,你還能給她什麼?別告訴我,晴蘭是個在乎名利的虛榮女子,這種謊話連你自己都不信。」

    「她想要什麼,我都能給。」

    「說大話,這四年里你給了她什麼?責任?義務?勞役?」

    祖母堵了他的嘴,一時間,賀巽無法還口,只是握緊的拳頭咯咯作響、手臂青筋畢露。

    他不服氣!他可以的,可以給她所有東西,只要她開口。

    賀老夫人淺笑,「夏媛希的事我自會幫你辦到,往後晴蘭的事歸我,你不得插手。」

    「不!」

    「那就別指望我插手夏媛希的事。」她望向賀巽,等著他做出選擇,這回,她要仔細看清楚,在他心里,夏媛希、夏晴蘭誰高誰低。

    他深深的吸滿一口氣,直到把肺葉給漲了,方道︰「夏媛希的事麻煩祖母,晴蘭的事,我自會處理。」

    說完,不等賀老夫人回應,他轉身就走。

    啥!不選擇?

    賀老夫人對上林嬤嬤的視線,搖頭失笑,「他這是耍無賴呢。」

    「老夫人又不是不曉得,這些年大少爺有多辛苦,年紀小小就被逼著撐起家業,心機謀劃,委屈求全,他走一步算三步,話在舌間得繞上幾圈方敢出口,他必須對旁人圓融,而無賴……也只能對您耍了。」

    賀老夫人輕笑,「耍便耍吧,只要他好好待晴丫頭,我這顆心便也能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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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6: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醉酒成好事(2)

    酒酣耳熱,晴蘭微醺薄醉。

    很開心,她今天十八歲了,未及笄就被塞給賀巽,可她等啊等的,都等成老姑娘了,還等不到他的愛情。

    心情低落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堅持很無聊,心情高昂的時候,認定這樣的堅持必定有意義,于是晴蘭在自我懷疑和堅持的矛盾中,一路走到如今。

    但是她是幸運的,在這段路上有三個好兄弟相陪,他們敬她愛她看重她,還有一個好祖母,在低落的濕滑陪伴她開解她,因為他們的支持,讓她相信鐵杵必能磨成繡花針。

    當然賀巽的信任也扮演重要角色,她常覺得自己像只驢子,而賀巽帶給她的快樂像吊在前頭的葡萄,鼓吹著她卯足全力長徒跋涉。

    「你喝多了。」賀洵想臭罵晴蘭一頓,女人喝那麼多酒做什麼?

    「喝多了嗎,沒關系,我今天可開心啦。」她把頭靠在賀洵肩膀上,呵呵笑著。

    「有什麼好開心的?」他嫌惡地把臉別開,卻沒把她的頭推走。

    「開心……阿洵那時候好矮哦,然後長啊長啊長,長得比我高了。」

    她的手從膝蓋處一路往上比劃,比得賀洵咬牙,她進門時他哪有那麼矮?

    「而且我確定……」她藉酒裝瘋,一把掐住他的耳朵,「我確定阿詢將來會是很厲害、超厲害的人。」

    被夸獎了?臉紅紅的,賀洵害羞,甕聲甕氣道︰「我再厲害也沒有大哥厲害。」

    「有!厲害一百倍。」她用力朝他張開十指。

    「我咧,我有比老大厲害嗎?」白叔方醉得七七八八,這家伙什麼都好,就是酒量差。

    晴蘭掐上他的臉,猛地搖晃幾下,篤定說︰「你比大哥哥厲害五百倍。」

    「五百倍?呵呵、我好厲害……」白叔方咯咯笑得像只母雞似的。

    黑敘瞪晴蘭一眼,「有本事把話搬到老大跟前說去。」

    「一百倍、兩百倍、五百倍……有這麼厲害的哥兒們幫我慶祝生辰,我就厲害八百倍!」她一路朝賀洵、黑敘、白叔方指去,嘿嘿笑著趴在桌面上,就算醉得嚴重,也沒有降低她的算術水準。

    她越笑越大聲,笑著笑著笑出淚水。

    「這麼厲害干麼哭啊?」賀洵撇撇嘴,把衣袖遞到她面前讓她擦淚,女人就是這麼莫名其妙。

    抓起賀洵的手臂,右右上上下下胡擦一通,把她稚嫩的臉皮擦出一片通紅。

    「我想王嬤嬤了,只有王嬤嬤會記得我生辰,會給我做長壽面,一、二、三……四年了,我都決忘記長壽面的味道。」

    多可憐啊!嫁進賀府四年,沒人記得她的生辰,只記得要她做牛做馬、操心勞力。

    黑敘賀洵對望一眼,兩人尷尬地揉揉鼻子。

    誰不曉得她憋屈,名不符實的,也不知道在這家里她算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只不過她老笑得眉眼彎彎、沒心沒肺的,大家便習慣忘記她委屈。

    「過生辰有什麼了不起?下個月黑子過生辰,咱們再約著慶祝,往後咱們四個人的生,都幫對方過了。」賀洵道。

    「是啊,不就是過個生辰,有啥難的。」黑敘附和。

    「嗯,決定了,黑子生辰咱們去……去牽姝閣?讓青青姑娘跳舞,喚香香姑娘唱歌,嫂子我請客!」

    白叔方拍掌鼓噪,「再開一壇狀元紅。」

    「沒問題,嫂子有的是錢。」

    「哈哈哈,嫂子豪邁、大氣!」白叔方朝她豎起大姆指。

    「呵呵呵……」晴蘭笑得一顆頭東晃西晃。

    兩人笑得歡快,沒發現雙手橫胸站在門口的賀巽,臉色難看。

    白叔方一把將晴蘭抱進懷里,臉往她頭上蹭,「嫂子,這輩子我跟定你了。」

    「嘿嘿,嫂子讓你跟。」她環住他的背,用力拍拍拍。

    兩人的親昵惹惱了賀巽,他沉下臉大步跨進屋里,清醒的賀洵和黑敘發現,連忙一左一右把兩個人扯開。

    「老大,他們喝醉了。」黑敘解釋。

    「大哥,大嫂是無心的。」賀洵也幫著分說。

    「喝醉不回去,還待在這里做什麼?」他冷著臉說。

    「對,喝醉了馬上回去。」黑敘慌慌張張地扶起白叔方。

    賀洵想也不想,準備打橫抱起晴蘭送進內室,沒想到才剛抱上手,就感覺後腦處一陣冷颼颼。

    心髒猛抽兩下,他急忙把手往回收,但人已經抱上,這時候收手……喝醉的晴蘭往下掉!

    賀巽快步搶身上前,在她落地之前,手一抄抱進懷里。

    他低頭看著渾然不知剛渡過一劫的晴蘭,她的臉龐浮上兩朵紅雲,濃濃的酒香,淡淡的處子馨香進攻他的鼻息,他憋著氣,下腹間卻涌起一股熱潮。

    女子都希望夫妻一心、子孫繞膝嗎?好,他給得起!

    賀巽抱起晴蘭往內室大步走去,賀洵和黑敘又瞅了彼此一眼,眉角稍透出喜意,大哥這是……想開了?

    「嫂子嫂子,你去哪里?我要跟著你啊……」

    白叔方含糊地喊著,黑敘、賀洵連忙架起他往外走,「嫂子忙得很,別吵。」

    她喜歡他寬大的懷抱,她喜歡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喜歡啊……喜歡得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晴蘭想把她的「喜歡」看清楚。

    咯咯咯,她笑開。瞧!喝茫了就會作夢,她夢見心心念念的男人抱住自己,夢見在他懷里搖搖蕩蕩,像坐在小船上似的。

    她想呢,想搭著這艘船劃到夢想國度里,在那里她可以恣意歡笑,可以任性開心,可以使壞、可以作怪,可以……捧著他的臉,認真告訴他——賀巽,你知不知道,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她不知道自己真的說了,真的捧著他的臉說了很多個「真的」,她的喜歡明明白白、透透澈澈。

    這讓賀巽濃眉揚起,冰臉融化成糖,原來她不只當他是大哥哥,不只當他是能夠並肩齊行的好朋友,她還對他存有非分念頭。藏得很好吶,他以為他們都在那個點上止步,以為他們都不會越雷池一步,沒想到她已經偷跑了那麼大段,卻從未讓他知曉。

    不過,這樣很好,他很滿意她對自己有數不清的喜歡。

    「喜歡我什麼?」他問。

    「喜歡你聰明能干、喜歡你腹黑、喜歡你的矛盾、喜歡和你的默契,喜歡你和我是同一種人。」她咯咯笑個不停。

    她和他是同一種人?很好!他們很有默契?很好!他樂意她的認知。

    濃眉彎了,彎出兩道漂亮的弧形,他在她耳畔輕道︰「我也喜歡你。」

    她滿足地吁口氣,「真好啊……夢里,什麼都能成真。」

    「你的夢里有什麼?」

    「有你愛我,有我愛你,有我們相親相愛一輩子,有……不會死……」說到最後三個字,她擰起眉毛,鴆酒的味道不差,只是喝下去後,胸腹間像被刀子劃過似的,火燒火燎的痛苦無比。

    「死?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等我沒有利用價值,你就把我弄死。」

    周勤喜歡楊嬛,賀巽喜歡夏媛希,只有她沒人喜歡,是她長得太丑,還是性格太別扭?她真的不知道。

    濃眉微凜,她和祖母一樣,都認為他對她只有利用,所以她不僅是委屈還很恐懼?

    他不是的,他們都誤會他了,可他做了什麼,讓她們有錯誤想法?

    賀巽啞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讓她委屈、對不起令她恐懼,對不起讓她既努力又惶恐。

    癌下身,他封上她的唇,她的唇微冰但是很軟。

    他的踫觸很輕、感覺不真確,晴蘭仰頭湊上,企圖證明這不是幻覺,她用舌頭輕輕一舔,確定它的存在。

    本就按奈不住的情潮,怎耐得住勾引?

    賀巽把她放上床,她以為他要放手了,以為夢境即將結束,可是……不要啊,她想要美夢繼續。

    她纏住他,勾住他的脖子,語帶委屈道︰「不要丟下我,今天是我生辰。」

    「我知道。」

    「那就讓夢作得久一點。」

    心疼了,他嘆氣說︰「好,就一直待在夢里、不要醒。」

    他沒有經驗,但他順著本能行事。

    翻身覆上,她的夢繼續,而他的夢開啟……

    睜眼,揉眼,閉眼,再張眼,同樣動作重復無數次後,她發現賀巽仍然躺在身邊。

    晴蘭偷偷掐大腿一把,會痛……不只是大腿處,她全身都無比酸痛。她曾為人婦,很清楚這種疼痛代表什麼,所以……不是酒醉春夢濃,她是真真實實地成為他的妻子了?

    這件事她已經期待了很久……四年是很長的時間啊,長到她不敢妄存希冀,長到她想也許就當一輩子戰友,捧他賀家一輩子飯碗,沒想到在她不敢妄想之後,美夢成真。

    他想明白了?夏媛希已經離開他心底?他的感情早被她一點一點佔領?她成功從酸李蛻變成仙桃?

    心虛的感覺不再,她終于落實了賀家少奶奶這個身分,緋紅從頭頂炸開,染上她的臉、她的脖子、她的全身,她像只煮熟的蝦子卷縮在他懷里。

    賀巽睡覺向來警醒,幾乎是晴蘭一動他就醒來,他沒打斷她的想像,卻也進行著自己的想像。

    兩世為人,初嗜滋味,他覺得美妙極了,那是種淋璃盡致的享樂,是讓人想一試再試的容悅,因此憋壞了的他,欺負她醉得厲害,一次次欺負。

    想起她迷蒙的雙眼,想起她激情時的嗚咽,想起她柔軟的身子承受他的剛硬時的興奮,笑容忍不住攀上他的臉。

    晴蘭側臉望著他,過去雖然夫妻關系沒落到實處,她卻早已熟讀他的臉龐,他的冰臉融化度很低,但每個微小鬼情都代表著某種意義。

    相處一千多個日子,她能順利解讀他一挑眉一撇嘴……他在偷笑。

    那個笑代表傲嬌、得意,代表他的心情很好,所以,對于昨晚,他並不失望懊悔?

    真好!她有點擔心呢,擔心他清醒後悔恨交加。

    驀地張開雙眼,他迎上她的視線。

    目光膠著,兩個很熟悉的人卻在這個時間點尷尬。

    她猜想,他一定不會想辦法解除尷尬,頂多用冰塊把尷尬給封凍起來,因此解除的辦法只能由她來想。

    「你醒了。」她破題,她想,這是句勉強可通的廢話。

    「我醒了。」他順理成章接話。

    「可以解釋一下現在的狀況嗎?」

    「就是你想像的那樣。」

    她想像……說道︰「你喝醉,造成無法挽回的錯誤?」

    他敲她一記栗爆,「喝醉的是你,酒鬼。」

    「酒鬼?我滴酒不沾的。」

    「滴酒不沾還知道要請喝牽姝閣的狀元紅,我以為你是老饕呢。」

    不是老饕是老板啦,狀元紅的方子是她透過層層關系才幫昆叔拿到的,釀出來後,一小賣價就二十兩,雖貴卻不擔心賣不出去,因為考上狀元的、考不上狀元的、作夢都想當狀元的……人人都想嘗嘗。

    「相公說笑,我又沒男女通吃的本事。」牽姝閣的美女……不是她這個當老板的自夸,實在是各個皆極品。

    他挑挑眉,「你最好沒有。」他只允許她吃男的,且那個男的只能叫做賀巽。

    「我根深苗正,絕對沒有那等歪事發生在我身上。」

    「什麼叫歪事?」他揚眉,皮笑肉不笑地問。

    「就昨夜發生的事啊。」

    「昨夜發生什麼事?」

    啥,他怎麼這樣問?他這是想否認到底?小小的膽子剛抽幾下,她正打算舉粉拳捶上偷不認帳的渣男,沒想到一個翻身,他壓在她身上,往她臉頰親一下,問︰「你指的是不是這件事?」

    她傻了,腦袋停滯。

    他的手在棉被底下,覆上她胸前柔軟,在她鼻尖烙下親吻,「還是這件事?」

    他的動作越來越火熱,她的腦子越來越難使,她來不及反應,只听得他一句句問︰「還是這件?還是這件?還是這件……」

    等腦子恢復正常運作後,她明白了,昨兒個晚上他不只做了一件……歪事。

    男人開葷後會怎樣?會讓女人天天下不了床。

    賀巽的體力超強,幸好她也曾經是高手,因此夜夜旗鼓相當,相約明日再戰。

    這樣的生活讓兩人都很滿意,終于有了成親的感覺,他們約會、他們蜜月,他們像麻花纏在一起下了鍋,就再也分不開彼此。

    他想,成親真好啊……

    她想,守株待兔,守得越久、兔肉越香……

    他們都想,這樣的日子最好能一輩子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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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7: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輸了這一仗(1)

    晴蘭說話算話,雖然狀元紅很貴,雖然經常賣到斷貨,但黑敘生辰這天,大白天的,趁著賀巽上朝,一群人吵吵嚷嚷進了牽姝閣。

    晴蘭大方開壇相請,是壇喔,不是壺,還讓大紅牌香香姑娘唱歌,青青姑娘跳舞。

    香香的歌聲多軟啊,一句句好哥哥、好情郎,好到酒不醉人人自醉,連賀小哥哥也紅了臉。

    青青姑娘的舞蹈多撩人啊,一個靠近,身上帶著汗水的馨香味兒,讓白子、黑子連聲喊——我要娶媳婦!

    晴蘭終于理解,大臣們為什麼喜歡在這種地方釋放壓力,為什麼會在這里傳遞著不為人知的消息。因為女人的酥胸里,最能讓男人放松心情。

    晴蘭沒喝酒,因為待會兒要見四空大師,好把周勤身邊的三五鳥事告訴他,藉著他的嘴傳給賀巽,希望這些「鳥事」能讓他妥善利用。

    但她不想破壞氣氛,便假裝微醺,她想和他們一起在靡靡之中放松心情。

    白叔方酒量不行,三杯下肚開始胡言亂語,現在正繞著青青姑娘轉圈圈。

    晴蘭用手肘撞撞賀洵胸口,笑道︰「喝一杯嘛,喝完說不定就成了狀元郎。」

    「不喝,我還小。」

    「不小了,最近大嫂打算幫阿洵相看幾個姑娘。」

    晴蘭的話鬧出賀洵一張大紅臉,他推開她湊過來的臉,「別亂說話。」

    「我可沒亂說,來,慶祝我們家阿洵轉大人,喝一口。」她逼賀洵喝酒。

    賀洵討厭酒,他不喜歡無法自控的感覺,但晴蘭笑得那樣歡暢……他為她感到慶幸,因此即使不樂意還是喝下她遞過來的酒。

    酒入喉,喉頭的灼熱感讓他嗆著。

    一陣猛咳,他不小心把桌前的茶盞給弄翻,頓時羞惱,倏地起身猛拍衣服上的茶漬。

    看見他的狼狽,晴蘭笑個不停,他傲嬌地瞪她一眼,急急跑到外頭找小廝換衣服去。

    今天黑敘也開喝了,活二十幾年,連親爹都不拿他當兒子,這是他頭一回過生辰,被人在乎的感覺……真美妙。

    跳完舞,白叔方坐到晴蘭身邊,攬住她的肩膀說︰「嫂子,你太好了,我真喜歡你。」

    「很榮幸被你喜歡。」一壇狀元紅買他一晌歡樂,值得!如果賀巽也像他,能輕易被酒收服,她不介意把滿倉狀元紅全往家里搬。

    他捧住她的臉,認真說︰「真的!如果有你這麼好的老婆,我絕不會去招惹夏媛希。」

    招惹夏媛希?晴蘭呵呵笑兩聲,自信滿滿地拍拍胸口,張開手心,從小指一根根往回收,「嘿嘿嘿,那已經是過去的事啦,現在你們家老大已經被我收服。」

    「不對,偷偷告訴你哦,夏媛希那個女人膽子可大著吶,二皇子成親多年、膝下無子,好不容易在楊側妃肚子里種上一個,她竟敢動手。」

    她對楊嬛動手了?

    「真假?然後咧?」

    今生夏媛希除了與侯府之間的關聯外,對周勤無法起到其他作用,再加上皇帝對賀巽的看重,祖父與父親的地位遠非前世可比,周勤不再對祖父言听計從,祖父對周勤也沒有前世那般熱絡,兩方關系遠遠不如楊家與周勤。

    「皇上下旨,七尺白綾結束夏媛希性命,她死便死了,卻害得你祖父被連累,官位丟了,連你父親兄長們也降職二、三等。」

    祖父不當首輔了?也好!丟了官、切除翁婿關系,侯府不會摻和奪嫡了吧?

    「所以夏媛希死了?」晴蘭問。

    「就是沒有才氣人吶,你可知老大做了什麼?他居然允諾三年的玉礦收益交換夏媛希詐死、離開皇子府,他還幫夏媛希更名改姓!這是抗旨吶,為那種女人擔上這麼大的風險,你說老大心里在想什麼?」

    五分薄醉的黑敘听見了,急忙捂住缸叔方的大嘴巴。

    白叔方推開黑敘,他太憋太悶、太為晴蘭不值,「放開我、我要說!」

    晴蘭沉下臉,彷佛被人悶揍了一拳。

    賀巽在想什麼嗎?白子不清楚,她卻能猜得出來,他想彌補心中缺憾,想扳正當年的陰錯陽差,他對夏媛希的心思……不曾改變。

    「爺把夏媛希安排在哪里?」

    「在樂知巷里,那宅子多大多貴多好啊,老大自己不住,卻讓夏媛希搬進去,太可惡了,你說說,夏媛希是不是狐狸精轉世?」

    樂知巷?她知道啊,那圜子造景听說前任屋主花了七、八年才完成,每個院子都精雕細琢,打造出與京城大宅截然不同的風貌,她原本打算用來開一家高級且隱密的娛樂處所,沒想……他拿去用了啊。

    眼淚未流下,她先一步用力抹去,起身,卻被黑敘攔住,「嫂子,你去哪里?」

    她搖搖頭,「去走走逛逛,你照顧白子。」

    酒氣上頭、昏頭脹腦的黑子被白子一把拉下,還沒坐定,白子手腳纏上來,同他要酒喝,邊要還邊喃喃道︰「我真討厭夏媛希……」

    看了兩人一眼,晴蘭快步走出廂房,小廝見狀迎上前,「東家……」

    她深吸氣,假作無事,「把三位爺伺候好了。四空大師過來的話,轉告他我臨時有事,過兩天再去尋他。」

    察言觀色慣了,小廝發現她臉色有些不對,問︰「東家要不要用點醒酒湯?」

    「不必,我沒喝酒。」她沒醉、沒傻、沒呆,她只是心碎,還以為漸入佳境,以為已經承攬他的愛情,原來並不是。

    誤會真是大了呀,他落實夫妻關系只是因為……抱歉,因為想迎接夏媛希而做的鋪陳。

    他以為給她一顆甜棗,她就會歡天喜地接受他的安排?

    她想笑,但臉上每根肌肉都僵住了。

    賀洵換好衣服回到廂房,卻發現晴蘭不在。

    他推推黑敘問︰「大嫂去了哪里?」

    「去……逛逛?對、去逛逛。」黑敘搖頭晃腦,醉得更厲害了。

    有什麼好逛的?牽姝閣是她的地盤,到處早就走熟走遍了吧。

    「黑子,你說老大是不是很壞?他腦子肯定壞掉,才會看上夏媛希……」

    「要不要咱們拿刀去樂知巷嚇嚇那尾千年狐狸?」

    賀洵心頭一驚,不會吧?他們把這事兒告訴大嫂了?該死!就說喝酒誤事。

    他跳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外沖。

    敲開樂知巷宅子大門,晴蘭與夏媛希面對面。

    不幸婚姻磨掉夏媛希的自負驕傲,再度面對晴蘭,她的怨慰更深。

    為什麼前世今生她都過得比自己好?前世輸在出身也就罷了,可是今生,她明明拿到一手好牌啊!

    「夏晴蘭」不是應該被踩在污泥里永不翻身?為什麼她已經成為夏晴蘭,還能夠活得風光明媚?

    看看夏晴蘭,她多漂亮、多艷麗、多自信,那是被絕對寵愛的女人才能養出的絕代風華,反觀自己,蒼白憔悴、虛弱茫然……

    不對的,不可以這樣的,她才是「夏媛希」啊,她才是承恩侯府的嫡女,她有最好的家世,她順心遂意的嫁給周勤,她應該永遠高高在上、睥睨俯首的夏晴蘭,為什麼到頭來,她會狼狼從雲端墜跌,而夏晴蘭還待在雲端上。

    夏媛希滿心後悔,不該嫁給周勤的,糊涂走過一遭她終于學會,有權有勢不及有情有義。

    她錯了,她不該輕蔑賀巽,不該自以為能夠駕馭周勤,不該看不清男人心。

    賀巽才是真正愛她的那個人啊,他願意為自己承擔風險,願意許她一個全新人生,這樣的男人才堪作良配。

    只是……夏晴蘭站在前面。

    第二次選擇,她必須在夏晴蘭跟前低頭。

    不要!她輸掉前世,再不願輸掉今生,她已經是夏媛希,夏媛希天生就該比夏晴蘭高貨,所以……賀巽只能是她的!

    對,她把賀巽借給夏晴蘭四年,如今夏晴蘭得全須全尾將賀巽還給自己。

    深吸一口氣,她抬高下巴,驕傲地看向晴蘭,「我知道你為什麼來,你沒猜錯,我可憐了,卑微了、失敗了,站在你面前的不再是過去的夏媛希,你很得意對嗎?你想嘲笑當年我讓你代嫁對嗎?」

    晴蘭看著夏媛希的眉眼,刻薄、怨慰,她的眉宇間充滿忿恨,現在的她不是高門貴女而是下堂婦,尖酸得讓人不忍多看。

    「沒錯,我是後悔,後悔將賀巽讓給你。只不過很可惜啊,經過那麼長的時間,你仍然無法收攏他的心,他還是像過去那樣愛我,愛得無怨無悔、義無反顧,當年他為了娶我,求皇帝賜婚,而今他甘願為我違抗聖旨,甘願為我砸下千金萬金,面對這樣濃烈的感情,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得意一笑,她又道︰「我別無選擇啊,我只能紆尊降貴,為他更名改姓一輩子陪在他身邊。」

    「一個傷害皇嗣、被賜七尺白綾之人,何來的尊貴?」晴蘭輕問。

    臉色變換間夏媛希凌厲了眉目,「你瞧不起我。」

    「是你做出讓人瞧不起的事,人之所以尊貴,從來不是因為別人的目光,而是因為己身的作為。」她緩聲道。

    是這樣的嗎?所以她前世是夏媛希的時候,眾星拱月、才名在外,今生是夏晴蘭的時候,一樣風光霽月、令人高看,所以不管是否交換身分,她都會活得比自己光鮮亮麗,而她只有被踩在泥地里的分?

    像被打了記悶棍,夏媛希望著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曾經那張美麗臉龐屬于她,也曾經痛恨那張像極母親的臉……

    所以不管她是夏晴蘭或夏媛希,都注定輸得一塌糊涂?

    不……不對、不會,沒有這種注定,她可以翻雲覆雨,可以改變一切,至少……至少賀巽深愛自己,不是?

    「你來這里,想要什麼?」夏媛希問。

    「你說呢?」

    「要我知難而退?」

    「你會嗎?」

    「我為什麼要?在我最艱辛無助的時候,賀巽把我從地獄中撈出來,他深愛我,他寧願為我犧牲生命,為我撐起一片天,我為什麼要退讓拒絕。」

    問得好,夏媛希為什麼要?

    男人願意用自己的未來交換她的新人生,願意披荊斬棘為她鋪就康莊大道,有這樣的愛情做支擦,她何必知難而退?該知難而退的是不被在乎的那一個呀。

    晴蘭不得不承認,夏媛希的話無比正確。

    堅強的意志在瞬間瓦解,晴蘭懷疑了,懷疑自己來這一趟有什麼意義,只是想看清楚橫在眼前的問題有多困難?只是想確定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只是想讓不確定的愛情驅逐出境?

    四年了,她汲汲營營,與他並肩齊心,四年了,她以為自己近乎完美,她以為有這樣的基礎,愛情能夠禁得起風雨,哪里曉得……愛情只是她自以為是的想像。

    見夏晴蘭臉色煞白,她被打擊到了?很好。

    夏媛希趁勝追擊,「嫁給周勤這些年,我學會一件事,在婚姻里面,不被喜愛的那個才是不重要的妾。」

    楊嬛是什麼身分?小小側妃膽敢如此囂張,仗恃的不就是周勤的寵愛?而今立場交換,是自己讓賀巽無法放手,是自己得到賀巽的全部愛情,誰是正妻、誰是小妾?總要蓋棺那日方能認定。

    晴蘭下意識點頭,哪有什麼寵妾滅妻,是當妻子的從來不在丈夫的心里。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指的就是她這種情形?不管是不是,這一仗晴蘭都輸了,她很清楚,該知難而退的是誰。

    晴蘭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這麼快,她穿著一身男裝,滿身狼狽的進府。

    一路從前院跑到後院,跑過花園、經過兩個院子,最後她停在賀巽的書房前面,看過半晌後,才舉步向前。

    「少奶奶。」護衛對她點頭招呼。

    「爺在嗎?」

    「在。」稟告過後,護衛讓晴蘭進門。

    賀巽從滿堆奏摺里抬起頭,在看見晴蘭那刻,他下意識笑開。

    情況越來越嚴重,每每想起她就忍不住愉悅,但凡看見她,嘴角就控制不住上揚、心潮澎湃……他呆啊,怎麼會不曉得,「大哥哥」老早老早就變身「大野狼」?

    「怎麼來了?」

    還以為昨晚的用力盡心會讓她今兒個下不了床,沒想她一早就吆喝人出去浪,看來今兒個晚上得再加把勁兒才行。

    以前他覺得男人有病,為什麼非得在女人身上證明自己的能力,現在他理解了,理解這種證明,確實會讓男人驕傲無比。

    「有事想問問你。」

    合上奏摺,他走上前,雙掌搭在她肩膀,「問吧。」

    「你對夏媛希……是真的?」笑容快要撐不住了,偽裝的快樂消失中。

    她問的是——你愛夏媛希……是真的?

    他卻以為她指的是「以三年玉礦收益交換夏媛希一條性命……是真的」。

    目光凝在他臉龐,她不放過他絲毫表情,然後她看見了,羞慚從他臉上一閃而過。

    很好,答案確定。

    「對不起。」他說。「我會補償你的。」他又說。

    賀巽錯了,她不想要他的抱歉或補償,從過去到現在,她求的都是同一件事——真心、真意、真情。

    傍不起是嗎?給不起就別給,她不會逼迫他拿假意來代替。

    她沉默,他不語;她仰頭看他,他俯首望她,兩人就這樣對峙著,好像誰先別開眼誰便輸了。

    「是真的嗎?」她想再度確認他的心。

    「是的。」他開口,給的是她不愛听的答案。

    是的的,他愛夏媛希、愛到甘心拿性命前途去交換;是的,他愛夏媛希,在婚姻里面不被喜歡的才是小妾。

    答案出籠,是她追來的,可她卻退縮害怕、無所適從了……她的勇氣昵、驕傲呢?它怎麼可以集體失蹤?

    慌亂了手腳,她告訴自己,不能輸掉氣勢,她必須理直氣壯,她必須……振振有詞。

    吸氣、握緊雙拳,她抓住他的衣襟怒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很清楚。」

    「清楚自己獨斷專行?清楚自己冒著砍頭危險,非要救下一個謀害無辜生命的惡人?清楚此事泄露,死的不是一個賀巽,而是一整個賀家?你要祖母、小叔因為你的‘清楚’而犧牲?賀巽,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啊,在你心里,是不是天底下除了夏媛希,其他人都不重要?」

    「不會危險的,我有把握。」

    「把握?你當真以為皇帝倚重你便可以欺上瞞下、肆無忌憚?你當真以為朝廷沒有賀巽,大周就要亡國?你當真以為周勤會為三年的利益低頭,皇帝就會為更多的利益,對你做的事視而不見?」

    「我沒有以為任何事,但你放心,我行事周全,不會發生你想像的那些。」他將她抱進懷里,試著安撫。

    晴蘭狠狠將他推開,退後兩步指著他冷笑,「賀大人果然有底氣,連皇命都可以不看在眼里,可我不行啊,我是個惜命的小女子,如果你非得做這件事,對不起,我不奉陪。」

    「不奉陪」是什麼意思?分道揚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小鬼橋?

    不可以!他不允許她離開自己。

    陰沉了面容,他語帶恐嚇,「我們是夫妻,你和我綁在一條船上。」

    換言之,他落實夫妻關系、他對她的浪漫溫情,只有一個目的——逼她噤聲?逼她同意與夏媛希和平相處?

    炳哈,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我會泅水,可以隨時跳船,要不……信不信,殺人這種事不是夏媛希的專利,我也會啊,樂知巷是吧?金屋藏嬌是吧?為了保命,我不介意對她下狠手。」

    「誰告訴你樂知巷的?」聞言,他擰了眉目。

    「我想知道什麼事,需要誰來‘告訴’嗎?你以為天底下只有你最能耐,無人能當你的對手?」她輕嗤。

    「你窺探我的行蹤?」賀巽詫異,他沒想到她會把對付周勤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如果我不窺探,請問什麼時候才會知道,夏媛希的刀已經架在我脖子上?」

    他扣住她的身子道︰「別說這種話,夏媛希是你的姊妹,她不會傷害你。」

    「她不是我的姊妹,她殺了我的王嬤嬤,她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鬼。」

    「王嬤嬤的死不是她的錯,是承恩侯世子夫人動的手,她恨你母親。」

    夏媛希是這麼對他說的?她竟為了保全自己,連疼愛她的母親都能出賣?她……何止是魔鬼啊。

    至于他,這種漏洞百出的話他竟照單全收?天吶,愛情果真會讓人變笨。

    「你相信她還是相信我?」

    「你對她有偏見。」

    「如果我告訴你,我有人證物證,證明夏媛希是凶手呢?」

    「以你的能力,想制造多少證據都不是難事。」

    能力?制造?他認定如果她和夏媛希有一方是魔鬼,那人必定是她。

    好失望呀……說好的信任呢?說好的並肩呢?原來在愛情面前,那些通通不算數。

    挺直背脊,咬緊下唇,她緩聲道︰「你有你要守護的,我也有,夏媛希早該死的,我絕對不會讓她活著。」

    即便不當賀家媳婦,她仍要守護祖母與阿洵,當年她護不了王嬤嬤,但現在……她將竭盡所能。

    「不要踩我的底線。」她在逼他失控。

    「夏媛希是你的底線,那我是什麼?」

    「你是我的妻子!」

    妻子?那個不被愛的、必須在小妾跟前俯首的女人?

    搖頭再搖頭,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咬牙切齒道︰「我發誓,我會用盡一切辦法讓她消失……」

    然下一刻,沖動的他掐住她的頸子,手指收縮之際……她能呼吸,只是疼痛,那痛,痛進心底。

    「我警告你,不許動媛希一根寒毛,但凡她有個意外,我絕不輕饒。」

    他恐嚇她,他希望她適可而止,他在賭,賭她的良善本性、賭她的恐懼,賭 在所有的條件下,她願意退讓。

    可他不知道,他的賭注把她的心逼進牛角尖。

    望著賀巽,晴蘭自問︰為什麼啊,為什麼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為什麼要自討苦吃?為什麼總是在愛情里傷殘?是因為……她總是做出錯誤選擇?

    閉嘴了,她不辯解不保證,只是垂下的眉睫里面裝著濃濃的失望,她對他失望,也對自己失望。

    見她不語,賀巽以為她低頭了。

    賀巽松開手,卻赫然發現她白皙的頸子上出現五個青色指印。

    他後悔,罪惡感狠狠敲上,他想撫上她的傷處,想對她說抱歉,她卻像受驚的兔子般,驚惶地往後退,望住他的眼光中充滿防備。

    她的驚懼讓他無法再進一步,手停在半空中,久久不落。

    兩相對望,數息後,她拉起疏離的笑容,再退後兩步,低聲道︰「我明白了。」

    這次是真的明白了,明白該在兩人中間築起一道牆。

    曾經那道高牆是他築起的,她費盡千辛萬苦終于把高牆打掉,然而現在她必須把滿地的瓦碟一塊塊拾起、壘上,必須……再次當陌路女子。

    轉身,沉重的腳步像她沉重的心情,她用力扣住笑容,用力壓抑絕望,用力把傷心憋住,用力告訴自己……從愛情中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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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7: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輸了這一仗(2)

    晴蘭與匆匆回府的賀洵在書房門口打照面,他看見她頸項上的指印,怒眉豎起。

    「大哥對你做了什麼?」

    他的關心酸了她的鼻息,但晴蘭驕傲說︰「你該擔心的是我對你大哥做了什麼?別忘了,我有多強悍。」

    說完,拍拍賀洵的肩膀,她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賀洵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她沒說的話,背影全替她說齊了。

    一怒,他大步跨進書房,踫地,把門關上。

    「大哥,你要為夏媛希傷害大嫂到什麼程度?」

    「與夏媛希無關,別把過錯冠到她頭上。」

    「那與什麼有關?大嫂脖子上的指印怎麼來的?」

    賀巽被噎住,須臾道︰「她讓人窺探我,調查媛希。」

    賀洵搖頭,「錯了,大嫂沒讓任何人做這種事,她之所以知道夏媛希,是白子、黑子酒後說漏嘴。我不懂大哥為什麼非要救夏媛希?如杲你一定要拿她來傷害大嫂,那麼,和離吧,以大嫂的本事,她可以讓自己過得更好。」

    撂下話,賀洵頭也不回地離開。

    賀巽大怒,又是和離!一個個都盼著他們分離,為什麼?

    他失控地抓起硯台狠狠朝門砸去。

    晴蘭聚精會神地描著花樣子,是要繡在嫁衣上的。

    忠勇侯麾下的大將李大勇要成婚了,娶的是李侍郎家的嫡女程湘。

    未立功之前,李大勇數度上李侍郎家門求娶,一再被拒。名門淑媛怎能嫁給籍籍無名的小卒?只是男有情女有意,再多的阻撓也離間不了兩人的感情,程湘寧可被父母送進家廟,也不願另嫁他人,她鐵了心等待李大勇成器。

    就這樣一年一年,她等成二十三歲的老姑娘,依舊無怨無悔。

    此次忠勇侯率兵將北方蠻夷打退三百里,皇帝龍心大悅,廣封諸將,因此李大勇從一個小小的七品守城小吏混成二品前鋒營統領,這會兒李家哪還會反對這門親事。

    李大勇親自到衣樓,要為心愛的女子求得一襲嫁衣。

    衣樓不僅是京城最大的繡莊,全國上下還擁有三十間鋪面,五百多個裁縫與繡娘,只要定女人,都以能穿著衣樓的嫁衣出嫁為榮。

    但即使鋪子這麼多,活計也已經接到明年三月,便是公主求上門也騰不出手來做,哪還能接下李大勇的請求。

    而晴蘭接了,並且一針針慢慢織就。

    因為這段教人心疼的愛情,因為有情人終成眷屬,因她需要這樣的甜美來掩蓋苦澀,更因為她求而不得的東西,有人求了、守了、堅持了,並且最終得到。

    揉揉發酸的肩膀,試圖減緩酸疼,只是心口上的酸澀揉壓不去,只能強行吞下,深吸口氣,再次提筆。

    丹雲進房,稟道︰「少奶奶,二少爺和黑爺、白爺來了。」

    晴蘭清楚他們來做什麼,只是這種事安慰不得。

    放下筆,輕道︰「我也有事要同他們說,讓他們進來吧。」

    丹雲出門,她讓白芯進屋捧來三個木匣子。

    賀洵快步走到桌前,他望住晴蘭,緊握雙拳,額頭浮起青筋。

    他沒見過一個人,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消成這副德性,她雙頰凹陷、臉色慘白,唇間的血紅消失,眼底有著掩不住的疲憊。

    很多天……沒法兒睡了對吧?

    「這輩子,我只認你這個大嫂。」賀洵沒頭沒腦地說出這句。

    桀驚不馴的少年長大,不再與她對峙,他認下她的好,願意心疼她了,這教她難平的心氣稍稍平息。

    「別說這種話,家和才能萬事興。」她用一抹再輕不過的笑容掩飾自己。

    「大哥太過分,他怎麼可以……」賀洵目光中隱含慍怒。

    「天底下但凡有幾分本領的男子,誰不想三妻四妾,何況是你哥哥。」

    她說的雲淡風輕,可每個字都剜著心,她不知道要切下多少刀,心才會碎得透澈?她以為親手築起的窩巢夠牢固,能百折不摧,沒想致一陣風揚起,梁斷瓦破,她被困在原地,進出不得,只能望著滿室頹圮,哀悼自己的辛勤。

    她想調頭離開的,只是走後,她還剩什麼?

    很多鋪子、很多錢、很大的生意……卻沒有一個可以帶給自己安慰的親人。

    留下,她還有好哥兒們、祖母和林嬤嬤,離開,她便與他們斷了線。

    她試著說服自己,人活一輩子,總有那麼幾段路上會遇見坎坷不平,總不能一瞧見坑窪就繞開,不跨跨看,不拿泥沙填上,不搬石頭鋪平,不昂首走過去,她怎麼會曉得興許走過去後,會是一條坦途。

    只是……留下啊……天天看著听著想著,那苦會滲進骨髓里,教人痛不欲生。

    晴蘭天性頑強,她想為親人再堅強一回,但是……好困難,她對自己的堅強沒有把握。

    于是矛盾、左右搖崗,于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白叔方道︰「對男人來說,沒有什麼朝朝暮暮、情牽一世的破事,老大就是遇上個喜歡卻得不到手的,等嘗過滋味,確定不過爾爾,自然會回心轉意,嫂子別擔心,夏媛希比不過你。」

    「沒錯,嫂子是最好的。」

    他們是賀巽的兄弟,為賀巽鞍前馬後,從無異心。當初夏家易女而嫁,他們還想要拿斧子去卸下承恩侯府大門,沒想如今……她心中的感動,真真確確。

    晴蘭把匣子分別遞給白子、黑子和賀洵。

    「每個里面有五萬兩銀票和房契。」

    這是結算出清?像燙手山芋似的,他們一個個忙把匣子推回去,異口同聲道︰「我們不缺這。」

    「別急,先听我細說。」

    「嫂子別想說服我們,打從一開始往嫂子身上投銀錢,我們就賴定嫂子了,你不能不管我們。」

    「我沒有不管,放心,這些錢不是退股。」

    「不然呢?」

    「樹大分枝,便是親兄弟到最後也得分產各自過日子,雖然現在大伙兒住在一塊和樂融融,可日後的事終究難說,也許哪天就覺得不舒坦了,倘若有自己的小家,不開心時就回去住上幾日,能減少些許磨擦。

    「阿洵尚未與相公分家,我不能從公中拿錢替你籌謀,便先從我的鋪子里抽出一部分銀錢置辦房宅,也是運氣好,竟能找到三間連在一塊的宅子,難得的是離賀府不遠,我便一起買下,往後你們隨時想住廣住,想回來便回來。」晴蘭細細分說。

    她這是擔心夏媛希把後院弄得烏煙瘴氣,擔心他們為夏媛希與大哥爭執,所以未雨籌謀?

    可她替每個人都籌劃,那自己呢?他們有地方可以避開,她能躲到哪里?

    沉重在眉間凝結,三人噤聲不語。

    為緩和氣氛,她又道︰「有宅子也好說親事啊,要不,沒家沒宅沒恆產,誰敢與你們攀親?」

    「啥都沒有也不怕,我們有嫂子。」黑敘道。

    「我能讓你們靠一輩子?」

    賀洵頭一仰、肩膀一挺,「現在大嫂讓我們靠,往後我們讓大嫂依靠。」

    他在暗示,暗示他們會是她最堅強的堡壘。

    她並不害怕夏媛希呀,她害怕的是心力交瘁,害怕手放不開,害怕自己對愛情過度貪婪,以至于面目可憎。

    但是她不想談論夏媛希,轉移話題問︰「說說看,你們喜歡怎樣的女子?」

    黑敘想也不想回答︰「早說過了,就要嫂子這樣的。」

    「我是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她玩笑道,可分明用的是再輕松不過的口吻,不曉得為什麼硬是讓人听出心酸。

    「寧缺勿濫,如果找不到,我們就賴嫂子一輩子。」白叔方耍無賴。

    「沒錯,我們決定蹭嫂子一輩子飯。」黑敘跟著耍。

    賀洵順勢接話,「時辰不早,大嫂讓人備飯吧,往後我們都在這里用膳。」

    晴蘭懂的,他們想陪伴自己,不想她胡思亂想,可是他們有各自的前程,怎能把心拴在她身上?

    舔舔干涸的嘴唇,晴蘭道︰「我明白你們在擔心什麼,放心吧,女人韌性很強的,何況哪個女人沒經歷過這種事,熬著熬著也就過了。」

    「我陪大嫂熬。」賀洵固執道。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終歸得努力過才能論斷輸贏,嫂子不能不戰而降。」

    「嫂子記得,你不是孤立無援、孤軍奮斗,你有我們。」黑敘道。

    他們三人的強力支持,將她的矛盾踹開,讓左右搖崗的心思固定了位置。

    好吧,決定了,她決定為他們留下。

    她清楚自己不是不戰而降,而是早已戰過、拚搏過,也早就落敗,但有他們在……不怕了。

    之前處境那樣差,她都過關斬將一路走到今天,現在有這麼強大的後援,她不怕的,不怕孤獨、不怕不被喜歡。

    其實世事如刀,本就日日摧折女子的浪漫天真,她早晚要磨圓稜角,銷毀志氣,最終成為面目模糊的婦人,她只需要稟著初心,扼殺妒嫉、看淡感情,便不會教自己猙獰。

    她只需要聰明賢慧,勤勞安分,里外張羅一大家子,最終……她會成為家族的體面,會被高高地供奉著,成為千篇一律的典範。

    她就當這種女人吧,拋開愛情、放下執念,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少女心底的夢想,而夢想往往無法成真。

    她早該想開的,田野山林、美食書本、生意鋪面,沒有男人的天長地久也不差呀。

    望著哥兒們,她試著笑得豁達。

    從不把錢放在心上的黑敘,把銀票往前一推。

    「這錢我不要。」

    白叔方瞪他一眼,這會兒是談錢的時候嗎?他們應該討論的重點是嫂子好嗎?

    賀淘沉下臉,一樣把晴蘭給的匣子往前推,「我也不要。」

    白叔方氣笑了,一個這樣、兩個這樣,難道沒人曉得,現在銀子不重要好嗎?

    然下一瞬,黑敘、賀洵有默契地互看一眼,異口同聲道︰「就這麼辦。」

    啥?這麼辦?怎麼辦?白叔方皴起眉頭,有什麼是他沒參與到的嗎?

    「把話說清楚。」白叔方道。

    「這時候,最好讓嫂子轉移心思。」黑敘道。

    「忙碌是轉移的最好方法。」賀洵接話。

    「把錢給嫂子(大嫂),讓她多開幾家鋪子。」兩人同聲道。

    白叔方恍然大悟,向來把錢當命看的他連忙把匣子也推出去,「好方法,讓嫂子忙新鋪子,夏媛希留給我們來對付,直到把她給整死,不再礙人眼珠。」

    「不是夏媛希,是章雨蘭。」賀洵道。要賀家為那種女人背負欺君大罪,想都別想。

    「明天我去幫嫂子找鋪面。」白叔方道。

    「最好是連在一起的,免得嫂子東奔西跑。」

    「我去給嫂子找幾個護衛,和可靠的車夫。」

    「我去訂一部好點的馬車,別讓大嫂受顛簸之苦。」

    你一言我一語,三人討論得熱火朝天。

    然而,外頭倉促的腳步聲響起,三人同時轉頭,看見滿臉慌亂的白芯踉踉蹌蹌跑進屋里,見到他們,立刻跪下來磕頭,哽咽道︰「三位爺,救救少奶奶吧,爺要打死少奶奶了。」

    啥!怎麼可以?那是他們的嫂子呀!

    三陣風似的,白芯還沒回過神,他們已經飆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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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7: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人生總得有取舍(1)

    擯子打在肉上的聲音,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晴蘭听不清楚。

    疼嗎?應該是吧,在第一棍下來時,那疼……挺驚濤駭浪的,彷佛連五髒六腑都一塊疼進去了,只是三、四下?五、六下……是第幾下?她已經數到忘記。

    反正就是到第幾下的時候,就感覺不到疼痛了。

    大約是老天爺待她特別好,在她身上罩起厚被,讓疼痛變得模糊而遲鈍。

    不疼了,連傷心都覺得遙遠,就是感覺累得緊、很想睡,像喝下甜甜的鴆酒後,像經歷過嚇人的疼痛後,全身輕飄飄的,想飄上雲端。

    晴蘭想,她大概又要死了吧,這次會不會清醒後又回到幾年前?

    若再回去,新的一輪她要怎麼做?遠遠離開男人的世界,尋一個無人的地方,安靜過完一生?無風無浪、無驚無險,無喜也無悲,在春與秋之間,任由感情被歲月風干,被時光磨碎,慢慢散作齋粉,無聲無息自指間滑落?

    這是個好選擇,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寂寞孤單,卻沒有感情羈絆,那就不會受傷、不會惆悵……

    「通通給我住手!」遠遠地,白叔方便大聲斥喝。

    賀洵、黑敘動作更快,他們直接一腳一個,把執杖的侍衛給踢翻。

    被踢翻的兩人不但不生氣,還滿臉的喜意,終于啊……可惜白芯姑娘的腳程太慢,要不少奶奶可以少挨幾下的。

    「爺呢?」賀洵怒問。

    見三人趕到,侍衛們齊齊松氣,本就不敢用力,又怕屋子里的爺听不到聲音,分寸之間拿捏得很辛苦,方才磨磨蹭蹭沒動作,又把白芯放出院子里,就是盼著她趕緊去搬救兵。

    有誰想要打少奶奶?沒人願意的好嗎。

    以前跟著爺不是不好,可一個糙男人,哪能事事精細,但自從有少奶奶之後,他們的棉被、衣裳時常有人翻洗,知道他們是負責打架的,衣裳破得快,每個月都有人給縫上新衣,再加幾套練武服,他們的衣裳已經很久沒有補丁啦。

    包別說吃的,以前秦管事主持中饋,雖能管飽卻吃得隨便,少奶奶進門後,別說頓頓飽、餐餐熱,吃食比以前好上不只一個層次,還有一個專門的房間,無時無刻都擺著點心、水果和茶水,讓他們隨時取用。

    有少奶奶在,日子說有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知道他們是孤家寡人,少奶奶還發話,倘若有喜歡的女子,隨時可以報到少奶奶跟前,她願意為他們的婚事作主,看喬老二的婚事辦得多風光,他那婆娘腰是腰、臉蛋是臉蛋,羨煞人吶。

    這麼好的少奶奶要往哪兒去找?他們盼著她事事順心吶。

    對著賀洵的問句,侍衛們不約而同把手指向少奶奶屋子里。

    賀洵眸光轉過,沖進屋里。

    黑子、白子盯著眾人,警告道︰「不許再動手。」

    侍衛點頭如搗蒜,有人小聲催促,「白爺黑爺快去求情吧,少奶奶有我們看著。」

    這表態表得太明白,白子黑子松口氣,這代表方才他們已經手下留情。

    他們跑進屋里,只見賀洵像硬脖子公雞指著賀巽道︰「大嫂是個弱女子,大哥下這麼重的手,是想打死她,給夏媛希讓位嗎?」

    此話太誅心,賀巽怒目圓瞠。

    平常大哥這樣的表情,足以嚇阻他噤聲,但此刻賀洵吃了秤砣鐵了心,「請問大嫂做錯什麼事,大哥非得把她往死里打?」

    往死里打?賀巽輕哼,以為他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打得多隨便,他們就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老大,女人是用來疼的,不是用來打的。如果你不喜歡嫂子,把她讓給我吧,我來疼。」白叔方挺胸道,他喜歡晴蘭的心思從來沒變過。

    這話觸怒了賀巽,拳頭往白叔方身上招呼。

    平日白叔方要是敢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黑敘、賀洵肯定會聯手把他的鼻子給揍歪,可今天黑敘、賀洵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一起朝老大發拳。

    這是造反嗎?賀巽氣惱。

    「老大,嫂子到底做了什麼?」白叔方邊打邊問。

    賀巽不說,他不想壞了晴蘭在他們心里的形象。

    「大嫂做過那麼多對的事,也不見大哥獎賞,怎麼一點小錯,大哥就下重手?」賀洵抗議。做對無賞、做錯往死里打,往後還有誰要為大哥盡心?

    一點小錯?他們就認定只是小錯?是她看起來太無害,還是媛希的性命于他們而言只是小事?

    「老大說不出嫂子做錯什麼嗎?」黑敘黝黑的臉龐透出凌厲,他父不愛、母不管,多年來唯一的溫暖是晴蘭給的,他不為嫂子撐腰怎麼行?

    賀巽第一次被人逼迫至此,有苦無處發,只能藉由拳頭發泄。

    他發起狠,黑子、白子、賀洵節節敗退,他們把晴蘭的屋子打得滿室狼籍。

    賀巽不歇手,他生氣,他比誰都煎熬,如果可以,他不會對她動手,如果可以,他寧可受傷是自己,如果可以……

    是的,他變心了,他愛上晴蘭了,這是不對的,曾經他承諾對媛希專情,承諾與她一生一世,承諾時,他那麼認真而用心,但他卻做不到,他對媛希已經充滿罪惡,怎麼還能坐視晴蘭對她下手?

    侍衛們听著里頭的聲音面面相覷,一個眼尖的發現晴蘭血流不止,連忙蹲下問︰「少奶奶,您還好嗎?」

    她不好,有一把火在肚子里面燒,那火燒著她腑髒,燒著她的靈魂,燒灼著她的知覺神經。

    她想啊,燒吧……全燒得干干淨淨啊。她不想重來,她想就此死去,死得徹底一點吧,她不要當夏媛希、不想當夏晴蘭……

    緩緩閉上眼楮,呼吸漸漸微弱,她累了……

    恐懼在眾人臉上成形。怎麼辦?怎麼會這樣?明明控制了力氣……

    有個乖覺的,往屋里大喊,「少奶奶不行了!」

    正打得熱烈的四個人,同時歇手。

    「不行了?什麼意思?」白叔方問。

    腦子尚未運轉,賀巽已施展輕功往外沖去。

    他看見鮮血從她的身下流出,從行刑的凳子上滴落、蜿蜒成河,在地上匯聚成一條毒蛇,吞噬著他的心髒。

    怎麼會這樣?賀巽將她從長凳上抱起,只見她滿頭大汗、臉色慘白、氣若游絲,她要死了?

    轟地,他被巨雷砸中,他打死她了……

    賀老夫人一語不發,眉心皺出川字。

    晴蘭懷孕,孩子卻被賀巽打掉,這段日子,絕望與矛盾把她折磨得不堪一擊,賀巽又親自送上一根稻草,把她徹底壓垮。

    賀老夫人無奈地看著兩個孩子,好端端的,怎會變成這樣?

    賀巽已經三天沒睡,他雙目赤紅,胡碴從下巴冒出來,他形容憔悴,握住晴蘭的手,煎熬更甚。

    他不想傷她,他只想讓固執的她明白,他有多認真,認真不要她雙手沾血,可是,她就這麼恨媛希?他不懂自己這麼做,為什麼會給晴蘭帶來那麼大的憤怒與偏激?

    他真的不懂……重生的他能夠預知未來,他一步步走在前面,走得自信篤定,但晴蘭是他重生後的意外。

    前世的他不曾擁有她,今生的她給了他愛情與牽絆,也給了他未知與期待,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的歡喜快樂憂郁都隨著她起舞,他要與她齊肩並行,要與她分享秘密,他要看著她狐狸般的狡獪笑臉,要听她說著讓人想拍手叫絕的笑話。

    他想要她,很多的她、全部的她,可是她恨他了……

    「你先進宮吧。」賀老夫人拍拍他的肩膀,劉公公已經在門外催促。

    賀巽心知肚明,知道所有的事即將結束,他不能在這時候撂擔子。

    周勤蓄養軍隊一事已經傳到皇帝跟前,想要永坐龍椅的皇上豈能容許?周勤即將下台,再也威脅不了自己和周鑫。

    他是確定周勤無法拿到玉礦收益,才會拿來做為交換條件的。

    而皇帝那邊,一年前他不再更換丹藥,按照皇帝服丹的量,再過個幾年,龍體必會一受損,屆時周勤一死,再無人能與周鑫相爭。

    前世的事到此終結,眼下正是緊要關頭,他必須更謹慎,只是晴蘭這個樣子……他怎麼走得開?

    賀老夫人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去吧,別功虧一簣,晴蘭不願意你這樣的。」賀老夫人淡聲道。

    猛地抬頭,賀巽望向祖母,她都知道?

    賀老夫人道︰「我雖老,一雙眼楮還沒蒙昧到看不清時局,你和晴蘭都不是野心勃勃的孩子,何必辛辛苦苦戰戰兢兢,一個卯足勁的賺銀子,一個拚了命的往皇帝跟前湊,圖的是什麼?」

    「我等晴蘭醒來再走。」

    「怕是你在這里,她更不願醒了。」這孩子,心倔得很。

    祖母這一句,倏地勾起他的心澀,鼻中微酸,眼底發脹,是啊,他在,她更不願意醒了。

    伸手捧上她的臉,額頭緊抵在她頭上,心中五味雜陳,酸甜交錯如雲涌動。

    她終究是要恨上他了,她再不願見他,他們的過去被他的板子打得風吹雲散……

    他黯然垂眉,再也抑不住心中哀慟,粗礪的手指觸上她的眉眼,道︰「對不起。」

    老夫人搖頭,「你真是不懂晴蘭,她要的從來不是這三個字。」

    「她要什麼?」

    「她許你一世專情,想交換的是你的一心一意。」可惜這東西,女人連開口都不敢,只能深藏于心,盼著男人能夠理解,偏偏再有能力的男人也無法明白。

    「我也願許她一心一意、一世專情。」這點,他從未懷疑過。

    「那夏媛希又是什麼?」

    「她是我的罪惡、我的承諾。」

    賀老夫人搖頭,他還是不懂啊,今天夏媛希能利用他的罪惡謀得一線生機,明天就能利用他的罪惡,將晴蘭除去。

    瞧,她大張旗鼓,面對面動手了嗎?並沒有,但晴蘭已經差點丟了命,日後……賀老夫人嘆了口氣,道︰「快去吧,把該做的事做完,再將全副心思用在晴蘭身上。」

    他無助地跪在賀老夫人跟前,啞聲道︰「祖母幫我。」

    不幫他,能怎樣?她比誰都不願意失去這個孫媳婦。

    「我明白,去吧。」溫和的目光落在賀巽臉上,她輕拍他的肩膀。

    賀巽走出房間,黑子、白子和賀洵立刻上前,「嫂子她……」

    「沒事可做了嗎?」心情亂糟糟的賀巽斥道。

    崇拜大哥的賀洵一反常態的回嘴,「沒有比大嫂更重要的事。」

    賀巽逐一望去,所以……一個個都打算和他對立了?

    「老大,讓夏媛希進門嗎?沒有別的變通法子?」白叔方問。

    「你說什麼?夏媛希要進什麼門?」賀巽濃眉拉成直線。

    「不是嗎?老大救她,不是要納她為妾?」

    白叔方說完,黑敘立刻接話,「她有這麼好,值得老大親手毀了嫂子?」

    「我沒有要納妾,你們在胡扯什麼?」賀巽道。

    沒有?胡扯?白子黑子和賀洵面面相覷,不會吧?老大沒這分心思?

    事情尚未厘清,秦管事又上前來請,「爺,劉公公說皇上那里催得緊。」

    沒有時間讓他們子卯寅丑說分明,賀巽恨恨瞪了幾人一眼,轉身離去。

    白叔方松口氣道︰「怎麼辦,我們好像弄錯了。」

    「要不,進去跟嫂子解釋清楚?」

    「嫂子還沒醒呢,怎麼解釋?」就怕嫂子還沒醒,老大回來,他們會先被打個半死。

    賀洵腦子清楚,道︰「反正大哥已經知道癥結所在,等大嫂醒來,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到時……」

    白叔方一拍手,「到時就沒事了。」

    「對,他們沒事,但我們就會有事了……」黑敘的臉變成黑苦瓜。

    「要不,出去避避?」賀洵問。

    白子點頭、黑子點頭,然後三人往自己房里竄,不久三匹馬同時離開賀府。

    晴蘭的傷不重,不至于昏迷這樣久,她是不想醒、不想面對賀巽。

    「孩子,何苦為難自己?」賀老夫人輕撫晴蘭手背,「同樣的事我也經歷過,起初覺得痛徹心扉,好像連氣都喘不過來,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就會慢慢看淡。世界這麼大,有趣的事這麼多,何苦把人生交給一個男人?

    「祖母沒有你的能耐,只能把心思交給佛祖,可你不同啊,你有生意,有忠心耿耿的屬下,你的心有那麼多東西可以裝,就算不裝男人也不會空虛。

    「祖母自私,希望你能待在身邊,可嘆我沒能力勸阻阿巽,只能轉過頭來勸你,因為祖母老了,肉只能挑軟的啃,所以听听祖母的勸好嗎?在男人身上放一半的心,把剩下的一半拿來善待自己,熬過前面那段,後面就會變得容易,祖母是過來人,很清楚無論如何日子總能過得下去。」

    眼淚悄悄順著她的眼角滑下。

    其實晴蘭听得見,她知道自己失去孩子了,知道賀巽有滿腹抱歉,也知道再多的歉意,他們都無法回到從前,板子已然打斷了他們之間的情分。

    曾經,她也像祖母說的那樣,拋棄愛情,搭伙過日子,她維持女人該有的溫良恭儉,像天底下女人那般,熬著熬著就忘記痛了,但這幾棍讓她知道自己有多自不量力。

    夏媛希尚未進門,自己就已經失去孩子,等她進了門,自己不心機用罄、手段百出,哪能安然存活?

    她已經苦過兩個生世,不願再這樣過日子……所以她不玩了,她想就此死去,一了百了。

    看見她的眼淚,賀老夫人和林嬤嬤互望一眼,臉上浮起希冀。

    「好孩子,你能听見的對嗎?那你一定知道阿巽有多後悔、多抱歉,祖母不想幫阿巽說話,但這件事你必須知道,否則對你、對阿巽都不公平。

    「阿巽的親生母親姓項,是個姨娘,那時阿巽的嫡母膝下無子,而阿巽父親寵愛曹姨娘,在項姨娘生下阿巽之後,曹姨娘和正室才陸續生下兒子,由此你可以想像,從小到大他活在多少陰謀算計底下。

    「你能想像一個年稚的孩子要躲過那些算計有多困難嗎?阿巽逃過了,但項姨娘卻沒他的好運,她死掉還差點一尸兩命,若非我插手,連阿洵都活不下來,因此阿巽痛恨後院陰私,痛恨女人對女人用手段。

    「他什麼都可以忍,獨獨不能忍受這種事,祖母知道你不願意夏媛希進府,可你真是做錯了,你可以向阿巽發脾氣,可以向他表達立場,獨獨不該買通外人來傷害夏媛希,這會讓他聯想到項姨娘……」

    晴蘭不願意醒,但她怎能忍受辛苦一輩子,還要帶著污名死去?眼皮微顫,她用盡力氣方才撐開眼皮。

    當賀老夫人與她的目光對上時,賀老夫人勾起唇角,贏了!這孩子心氣高,豈能允許旁人作她身上潑髒水,為澄清自己,她必定會逼迫自己清醒。

    「祖母,我沒有。」她虛弱道。

    「我信。」

    篤定的兩個字,讓晴蘭紅了眼眶,老夫人相信她性格磊落,可並肩作戰的賀巽卻不相信她有多高傲,高傲到不願不屑對夏媛希動手。

    「老婆子不發威,一個個都把我當成病貓。等著,今兒個祖母替你主持公道。把丹雲押進來!」她無法給晴蘭公平,至少能給她公道。

    賀老夫人將她的散發順到耳後,語重心長道︰「你只會做生意,卻不懂對付後院女子,今兒個祖母手把手教會你這門功夫。」

    丹雲被押上來,身上血跡斑斑,凹陷的雙目中,淨是絕望與茫然。

    「說吧,一五一十的說清楚,如果不想親人因為你的謊言死絕的話。」

    賀老夫人的話,讓丹雲猛然抬頭,渙散的目光瞬間聚焦,「奴婢……」

    「別告訴我你沒說謊,我一句都不信。」

    晴蘭待下人寬厚,能讓丹雲背叛的理由絕不會是錢,既然不是錢,那就是命了。

    事發同時,她派嬤嬤上侯府,套問出留在侯府或夏媛希的陪嫁當中有沒有丹雲的親人,這一問,事情便理大半。

    丹雲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

    賀老夫人嗤笑一聲,「莫非你以為夏媛希是個心慈手軟的?」

    「老夫人是說……」丹雲出現顫音。

    「沒錯,你的母親早在夏媛希用來恐嚇你之前就死了,而你的弟弟已經被我接進賀府,但凡你敢說半句假話,晴蘭人慈,可我是個心硬的,該打殺的,一個都不會饒過,奉勸你不要拿親弟的性命開玩笑。」

    怎麼會……死了?丹雲癱坐在地上,不相信自己听見的,「不會的……」

    「為什麼不會?她可是夏媛希身邊頂事的嬤嬤。」賀老夫人輕哂,「夏媛希毒害側妃罪證確鑿,你娘被推出去頂罪,五十大板斷送性命。」

    賀老夫人的話像往她喉嚨口澆進一盆辣椒水,燙熟了她的心肝腸胃,痛得她無法喘氣。

    娘死了她怎獨活?娘是她的支柱,是她一生最重要的人啊……

    娘說︰就算咱們是奴不是主,也得憑著本事力爭上游,把這輩子給過好。

    她那麼努力地照著母親的話做著,娘跟錯了主子,可她沒啊,她的主子很好,願意護她顧她,可最終……她為了娘出賣主子。

    茫然的雙目中染上痛苦,望向臉色慘白的主子,挨打時連一聲都不吭的丹雲哭了,眼淚滴答流下,她對晴蘭磕頭,一下一下、再一下……直到額頭腫了,也不肯停止。

    賀老夫人冷笑道︰「知道做錯了?那就把真相一五一十說清楚。」

    丹雲道︰「所有的事都是媛希小姐一手策劃,她不想為妾就必須先將少奶奶除去。她說只要我指控主子,就讓我娘和弟弟活命,她會把賣身契還給他們……我死了沒關系啊,只要娘和弟弟能夠好好活著就好,我願意被爺打死,沒關系……」

    丹雲喃喃地重復著沒關系,賀老夫人想問出更多證據卻是不可能了,丹雲沒參與整件事,她只是被迫到賀巽跟前作偽證。

    這樣子,就算把丹雲推出去,賀巽也只會認定是賀老夫人脅迫丹雲反供。

    晴蘭理解丹雲,她對人生懷有強烈的期待與野心,正是知道丹雲和自己是同一款人,她才會教丹雲認字記帳,給她出頭天的機會。

    直到這件事發生之前,丹雲不曾辜負過她的期盼。

    晴蘭本想還她賣身契,許她自由身,她很想知道像丹雲這樣的女子,可以在這個世道里闖出什麼名堂,沒想人算不如天算。

    「白芯,把丹雲的賣身契還給她,再取上五十兩。」

    丹雲倏地抬頭望向晴蘭,她捂住嘴巴用力搖頭,壓抑細碎的嗚咽聲,怎麼可以?她做出天理難容的事,少奶奶卻……

    「祖母,把丹雲的弟弟放了吧,讓他們姊弟倆在外頭好好生活。」

    「這種刁奴怎麼能放?」林嬤嬤不同意。

    「一個能為親人犧牲性命的人,不算壞。」

    「這麼做府里還有規矩?往後人人都學她怎麼得了?」賀老夫人也不同意。

    「喑地送出去,別教旁人知道就行。」晴蘭輕道。

    「別以為待人寬厚,他們就會還你心。」

    「若他們願意還,我便收,他們不樂意給,我就放手。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天空,我當不了他們的天,就放手讓他們在想要的地界里遨游。」

    待下人這樣,待男人,她也一樣。

    賀巽願意予她溫柔,她便收下,還他一世情義。

    他不樂意把真心交付,她便放手,讓他選擇想要的天空。

    既然他的幸福只能在夏媛希身上求得,她何必當顆令人厭惡的撞路石?

    「好吧,就順了你的意。」賀老夫人目光示意,林嬤嬤將人領下去。她猶豫片刻,又道︰「或許阿巽他給不了你全心全意,但他能許你一世平安順利。」

    「我明白。」她很清楚的,他是個好男人,是多數女子的夢想,放棄他,相當可惜,但是她……必須。

    「能不能給他一次機會?」

    「祖母,我和他之間隔著的,不是誤解或委屈,而是一條生命,看見他,我會想起無辜的孩子,我沒辦法不怨他,沒辦法不妒恨夏媛希,但我不想下輩子在埋怨妒恨中度過。」

    她其實很哀傷的,不管前世或今生,不管她花多少力氣,最終都得在愛情面前低頭,一頓板子讓她徹底看開了,或許愛情與她無緣,或許重來一遭,便是要她認清這個事實。

    「別固執,也許……」

    「對不起。」晴蘭笑著阻下祖母的話,臉上笑容很淡,但里頭的傷心很濃,經驗已經教她,男人在愛情里有多盲目。

    就樣吧,固執一點,不再妄想,不要一傷再傷……

    握起賀老夫人的手,貼在頰邊汲取稀埂的溫暖,她舍不得的是祖母,是她的哥兒們,不過人生總得有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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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7: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人生總得有取舍(2)

    「你打算一直同賀巽僵著?」四空大師趁夜而來。

    「我沒打算。」

    「為什麼不把丹雲送到他跟前?我就不信他蠢到這等程度。」

    「那麼精明的男人,怎麼會不懷疑?或許他早就調查清楚了。但即便清楚,他仍堅持對夏媛希寬容,這代表什麼?代表情人眼里出西施,夏媛希縱使有千般壞處,在他眼底始終完美,代表千帆過盡終不是,伊人唯在那燈火闌珊處。」

    「去!什麼狗屁完美。」四空大師嗤地一聲,賀巽就是個瞎子。

    「若不是因著這點狗屁完美,天下女子千百萬,大師怎會視而不見,又怎會遁入空門也要成就自己一片鐘情?」

    「我的事能讓你拿來說嘴?」

    晴蘭失笑,「姑姑能遇見你,是她此生最大的幸運。」

    「狗屁完美,狗屁幸運,通通都是狗屁!人要活得好、活得自在、活得快樂才算數。」

    他不求的啊,不求雨茹在自己身邊,不求長相廝守,只求她活著,讓他可以想像她的生活與快樂。

    可她死了,連想像都成為奢求,這算什麼幸運?分明就是不幸。

    「如果我是姑姑,我會很開心,因為不管離開多久,總有個人在心底悄悄地惦記自己。」

    他望向晴蘭。夏媛希不像雨茹,晴蘭卻像極了,她那雙干淨清澈的眼楮,總讓他想起那年的月明湖畔、那年的梅花樹下、那年的回眸一笑……

    打從見到晴蘭的第一眼起,他就盼著她快樂,彷佛她臉上的笑意深刻一分,雨節就會在天上喜樂一分。

    他幫助賀巽,不為成就大業,不是因為喜見英才,而是想教晴蘭順心遂意,他想把給不起雨茹的快樂送到她手上。

    可世事不如人意,還以為是漸入佳境,沒想到竟是斷崖橫阻,可惡的賀巽,他恨不得把他的頭給扭下來當球踢。

    「決定好怎麼做了嗎?」

    「決定好了。」

    「我能幫的,盡量開口。」

    「我會的。」她相信自己可以在賀府闖出一片天,就能在外頭走出一條錦繡大道,她不密怕一個人的未來,她只怕愛情割舍不斷……她撒嬌道︰「大師,肩膀可不可以借我靠靠?」

    嘆息,攬過晴蘭,他始終認定,她是雨茹送給自己的禮物,他拿她當女兒,真正的女兒。

    周勤蓄養軍隊一事在朝堂上掀起風暴。

    謀害兄弟、暗殺朝臣、私吞賑糧……證據一項一項曝光。

    因皇帝離不了賀巽,賀巽忙得足不點地,事情一件件安排下去,他步步進逼,逼得周勤狗急跳牆,決定弒君奪位!

    隱衛暗中窺伺,周勤一有動作,賀巽立刻收到消息。

    雲將軍受命帶領宮衛守在御書房外,賀巽提刀貼身站在皇帝身前,眼見周勤人多勢眾,宮衛即將抵擋不住時,周鑫如天神般出現了,他帶領京畿大營的軍隊前來救駕,一陣血洗,周勤與其人馬盡成亡靈。

    周鑫救下皇帝,皇帝令他入主東宮,而從頭到尾都站在皇帝身邊的賀巽被任命為首輔,是大周史上最年輕的首輔。

    前世仇恨已報,今生……該償還的恩情,他必定償清。

    夏媛希坐在賀巽面前,分明清晰的臉龐,卻在他心底逐漸模糊。

    她不記得小時候、不記得前世,但是他記得。

    前世她生意做得很好,兩人經常對壘,她需要錢幫周勤,而他也需要很多錢幫助周鑫,兩人在商場上經常對立。

    對于朝政,她不夠敏銳,但經商本事,他遠遠不及她。

    幕僚要求他殺夏媛希,她一死,周勤便丟掉錢袋子,沒錢寸步難行,更甭想走上通天大路,但賀巽強力反對,他說男人的戰爭不該牽涉到女人。

    在周鑫被殺,己方人士四處逃竄時,有人怨他心慈手軟,有人認為周盡事敗,是因為夏媛希不死。

    可……他怎麼能讓她死?他守不了約定,至少要護她一生一世。

    前世做不到的事,此生他終于能辦到,周勤已死,而她仍平安地活著,他有足夠能力護她,只是……

    眼淚默默沿著臉頰垂下,長長的睫毛在眼底勾勒出一道陰影,夏媛希在啜泣,口中重復著被賀巽救下後的自白——

    「都怨我,我真沒想到母親會……我發誓,我從沒想要和晴蘭相爭,當年知道父親有個女兒養在外頭,我同情她,央求家中長輩將她接回府里。

    「只是為著父親的名譽,也因母親嚴正反對,家里始終漠視晴蘭的存在,直到王嬤嬤過世,直到父親應下二皇子求親,卻又不想舍棄與賀大哥聯姻,這才將晴蘭接回。李代桃僵是長輩的決定,不是她的選擇,我真的很擔心她過得不好。

    「第一次見晴蘭,她是那樣的美麗,她像朵空谷幽蘭,讓人心生好感,我想親近她,可她總誤會王嬤嬤是我所害,我百口莫辯。動手的是我母親啊,生為女兒不能為母親分憂已是過錯,我怎能為著自己把髒水往母親身上潑?

    「我認了,我理解晴蘭的怨恨。她拒絕我對她好,我只能懇求四哥哥多疼她幾分,我盼著時間夠久,她能夠明白我對她的善意,但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望著淚眼婆娑的夏媛希,賀巽無奈,晴蘭對她偏見已深,她不會相信的。

    他無法化解晴蘭心里的結,無法讓她理解媛希是個多麼善良的女人。女人的戰爭不輸朝黨爭,他能以威勢逼得大臣們低頭,卻無法逼得晴蘭妥協,更別說如今他還害她流掉了孩子。

    「別哭了,晴蘭本性純良,早晚會明白你的用心。」

    「我本不該活著,若非賀大哥援手」她掩面而泣。

    應該安慰她的,只是懸在半空中的手遲遲無法落下。

    前世他喜歡她,非常非常喜歡,在與她競爭斗法時,在細听隱衛描述她的所作所為時,他欣賞她、佩服她,他強烈地想要擁有她。

    可是今生,對不起,他無法……他的心已教晴蘭佔據。

    眼角余光瞄見在半空中停頓的掌心,夏媛希不知道哪里出錯,但她急了,賀巽是唯一能令自己翻身的男人,她必定將他牢牢抓緊。

    腳下一個踉蹌,夏媛跌進他懷里,賀巽的身子瞬間變得僵硬,他直覺將她推出懷里,那里是晴蘭專用的地方。

    夏媛希錯愕,是她弄錯嗎?若賀巽不是喜歡她,何必冒風險將自己救下?但是喜歡……

    怎會是種表現?

    難道是夏晴蘭給了他強大壓力,逼得他不得不違背心意?

    懊死的夏晴蘭,既然老天讓她活著,她便不教夏晴蘭平安!

    從黃昏到黑夜,晴蘭一動不動靜靜坐著,她不覺得無聊,因為有太多的事在心底重復地、一遍遍回想,想過一回,疼痛一陣。

    她曾試著壓抑,試著挖洞把過往深埋,後來卻發現物極必反,疼痛越是壓抑越是蹦。

    最後她決定任由它們翻騰,也許折騰過無數回之後,心就會磨出繭子,變硬、變厚,變得連疼痛都遲鈍,漸漸地她將對心痛無感,對感情無慾,對過去的一切……無視。

    夜深,星子綻放光華,各院子的燈一盞盞燃起,府里走動的下人稀少了,提起筆,晴蘭寫下一紙休書。

    她把頭仰得高高,唇咬得緊緊,牙印在唇間留下深深的痕跡,她嘗到一絲血腥味,但是她不痛苦、不流淚,因為今夜,她將要離去。

    晴蘭什麼都沒打算帶走,連心都丟了,那一點金銀算什麼?何況只要兩手還在,她就能另起爐灶、重振聲勢,只要硬起脖子,世界就得在她眼前匍匐。

    門開,看見四空大師那刻,她笑了。

    「沒事?都這個樣子了,還叫沒事?」房玉恨不得敲開她的腦袋。

    從晴蘭進了衣樓,房玉的嘴巴就沒停過,她又氣又恨,恨不得拿把刀去樂知巷,把夏媛希剁成肉醬。

    「真沒事啊。」比起前世,自己能全身而退已屬幸運。

    「誰規定夏媛希進門,你就得把位子給騰出來?」房玉氣死賀巽、氣死那個不要臉的狐狸精,更氣死晴蘭的退讓。

    在商場上混跡多年,晴蘭怎會不知道天底下的事都得爭,但凡有一分退讓心思,就會與之絕緣?

    如果晴蘭別那麼喜歡賀巽也就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人間處處有情郎,偏偏晴蘭死心眼,人家欺她虐她,她還是愛他喜他、心悅他。

    盧予橙一雙拳頭握得咯咯響,他從來都不贊成晴蘭嫁給賀巽,那個男人太冷酷、太精明、城府太深,和他交手、晴蘭只有吃虧的分,連皇帝那樣位高權重的人物,不也被他吃得死死的?

    「人家有手段,你就沒有嗎?你的聰明勁跑哪兒去了?不過就是個小妾,能成什麼事兒?」房玉怒其不爭地道。

    「妻妾高低不在名分,在于男人的心,他心里只有夏媛希,我爭不贏的。」

    「還沒搶就認輸了?你的驕傲呢?你的自信呢?全被吞進狗肚子里去啦,不管,等你身體好了我就送你回去,我來當你的貼身丫頭,替你出謀籌劃,我非要讓賀巽看明白,夏媛希是什麼樣的女人……」房玉叨叨說個不停。

    晴蘭爭不贏,只能苦笑,「玉姊姊,我餓壞了,有沒有東西可以吃?」

    「知道餓了?怎麼不在賀家吃飽再出門?那里的一針一線全是你掙的。」

    晴蘭失笑,「好,下次離家出走,定吃一頓管三頓飽,方才能出門。」

    「貧嘴,有這分心思……」

    「玉兒快去吧,吃完飯讓晴晴早點休息。」盧予橙打斷她的念叨。

    她看一眼丈夫,悶聲道︰「知道了。」

    去年房玉和盧予橙成親了,她沖動、他沉穩,她什麼事都想跑在前頭,但他手里拉著線頭,總能阻止她的沖動,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房玉一面往外走,一面還念著,「我得給晴晴做點好吃的,天可憐見,才幾天功夫就瘦成這副模樣,可不能再折騰下去。」

    晴蘭失笑,「我讓玉姊姊擔心了。」

    盧予橙嘆道︰「你讓所有人都擔心。」

    「沒事的,很快就會沒事的。」

    她老是這樣,不管遇到再大的事都是這句話、這副表情,她知不知道,佯裝的堅強,多教人心疼。

    「我知道。」

    「這樣的身分,足以當你的親哥哥了,對不?」

    「早在橙哥哥沒考上舉人、還不是皇商時,我就當你是親哥哥了。」

    「那麼安心住下來吧,哥哥養得起你。」

    「好。」

    「那麼再听哥哥一句,不要當傻子,不要為不值得的男人傷心。」

    唉,她也想啊,「我超聰明的,但是再聰明的人可以控制外物卻無法控制心,我不對橙哥哥說謊,我無法不為賀巽傷心,但我答應,會努力讓自己好起來。」

    「笨蛋。」他朝她額頭一戳。

    「我笨,還不是橙哥哥沒教好。」

    「行了,明天開始上課,不把你教聰明點,哥哥放不下心啊。」

    晴蘭笑開,窩進他懷里閉上眼楮,真好啊……沒有愛情她還有親情,有人疼著寵著,有人……愛著。

    白芯哭腫一雙眼楮,小姐怎能把她留下,她要走,至少得把她給帶上啊。

    賀巽的眼楮也是紅的,不腫,但布滿血絲與……憤怒。休書被他燒掉了,他不認的事,就算有千百張黑紙白字,都別想教他認下。

    他站在桌邊,滿屋子都是晴蘭的氣息,桌上是她最喜歡的官窯杯壺,她喜素淨,純白的杯壺上頭,半點顏色皆無,和她給人的感覺一樣,干淨、舒服。

    丈夫身居高位,多少想攀關系的送來數不清的古董字畫,哪樣不值萬金千銀?但全教她鎖進庫房里了,她對金雕玉砌、富麗堂皇不感興趣。

    和樂知巷宅子截然不同,那里是秦管事親手布置的,全是按照媛希的要求,兩姊妹性子天差地別,難怪無法水乳交融。

    賀巽忙瘋了,周勤的事情終于解決,他急著回府,好把這件事告訴晴蘭,他知道晴蘭的心結所在,也知道她再講理不過,只要把事情說清楚,那麼他們之間就會像張時庸、像仰春閣事件那樣,事過境遷。

    沒想到夏媛希等在宮外,他只不過在樂知巷耽擱一會兒,誰知回府,等著他的竟是一紙休書。

    他生氣、壓抑,但他沒有暴怒,因為他很清楚癥結在哪里,不是晴蘭的錯,錯在那三個搞失蹤的死小子。

    嘆氣,賀巽看一眼窗外,吳痕尚未回來,吳痕是派在晴蘭身邊保護的隱衛。

    賀巽為自己倒一杯水,茶水已經冷卻,入口微澀。

    四年前他擇定這里作為喜房,他忙,也不懂得打理後院,便全權交付給秦管事,只下令︰「怎麼奢華怎麼弄。」他想把最好的,全送到媛希手上。

    沒想到這屋子迎來的是晴蘭。

    她一點一滴把這院子改成自己喜歡的模樣,也一點一滴改變住在宅子里的人,沒有人喜歡改變,但大家都樂意被她改變。

    晴蘭的床被沒有繁復的繡圖,她的牆壁沒有字畫,她的櫃子除了書冊,沒有擺飾,而她的妝台……除了幾個瓶瓶罐罐,連首飾頭面也不多。

    為了方便,她經常穿男裝在外頭行走,多少貴婦邀宴她能推便推了,她說︰「我才不當俎上肉呢,人人見了我都想咬一口,好像我有多香似的。」

    她說得輕松,賀巽卻明了,他雖寧為孤臣,可朝中誰不想拉攏他?但人脈復雜,皇上看他的眼神便會不同。

    她只想當他的助力,不想扯他後腿,未避免著他人之道,賀少奶奶索性「身體病弱」,深居簡出。

    她全心為他助力,卻不沾名、不佔利,他與她的關系,讓府里上下不少人看不下去,明里喑里表示,有這樣的妻子,他該懂得感激。

    他何嘗不感激?只是深植心底的那分堅持,讓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是……她入了他的心,等他回過頭方才發現,她已經是他舍不下的那個人,心早已蠢蠢欲動,只是自己不敢承認。

    他們成為真正的夫妻,他再不否認自己的感情,彷佛哪里捅破了個口,所有的喜悅迅速從那個口沖出去。

    然而在「無法控制」背後沖擊的,是他對媛希的罪惡感。

    賀巽無意識地打開她的妝奩,迎春、迎夏、迎秋、迎冬樓的生意好到驚人,但她妝奩里的東西卻少得可憐。

    辛勤懇勉,她圖的是什麼?他的心吧!晴蘭肯定是失望透頂了才會走得毅然決然。

    幾柄形式簡單的簪子、幾個玉環,都素淨得不像是年輕女子配戴。

    他一個個往外挑、細細看,發現里頭有個暗格,輕輕拉開,里面放著一個小木盒。

    取出、打開,一串雕刻粗陋的木珠映入眼中,他的心……暫停兩拍。

    這東西怎麼會在晴蘭手上?

    微顫的手拿起木珠,上頭的七字箴言還在,木珠底下壓著一張紙,里頭只有一句話,一句在他心底深深鐫刻的話。

    一生一世一雙人,陸暄必不負夏媛希。

    媛希不記得的話、不記得的物件,怎會落在晴蘭手上?

    心被重力沖擊,胸口起伏不定,他扶著桌面緩緩坐下。

    倏地許多往事浮上心頭,許多他忽略的事形成問號。

    她搜羅許多藥材、存不少米糧,地動一起,立刻找上自己,莫非她知道將會發生地動與瘟疫?

    糧價賤,她讓他大量囤糧,莫非她知道將會有蝗災發生?

    他下江南查鹽稅,她耗資千金給他找來一套金絲甲,因為她知道前世的自己,曾在江南遭到刺殺?

    前世的夏媛希善于營商,今生的夏媛希鄙視商人,前世的夏媛希為周勤所用,今生的夏媛希對周勤無助益,前世的夏媛希與母親情分深重,今生的夏媛希把殺死王嬤嬤的罪過推到母親身上……

    晴蘭還對周鑫說,她對他不過是償還……

    會不會、有沒有可能……夏媛希在夏晴蘭身上重生?

    心鼓噪得厲害,賀巽迫切需要一個答案,抓起木珠,他在屋里來回跺步。

    門開,吳痕像風似的刮進來,「主子,屬下回來了。」

    「少奶奶呢?」

    「她在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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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21-1-4 00:08: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心結終于解開(1)

    賀巽沒想到會遇見四空大師,更沒想到他會抓住自己直接一頓暴打。

    「死小子,你懂不懂得感恩圖報?晴丫頭瞎了眼楮,竟為你這種人竭盡心力!」

    晴丫頭?師父和晴蘭交情匪淺?莫非……是晴蘭把他送到自己身邊?

    「甭猜了,當初就是她求到我跟前,讓我助你一臂之力,是她到處尋找,把人才和消息全送到你手上。我就不懂,她看上你哪一點?你或許比旁人聰明一點、能耐一點,但挑丈夫又不是選皇帝,能力本事做啥用,就得挑待自己好的……」

    四空大師哇啦哇啦罵個沒完,他早就想罵了,要不是晴蘭阻止,這口氣哪能憋到現在。

    心潮翻騰不已,說不出是驚還是喜,原來晴蘭就是他盼望能見,卻始終無法見上一面的引薦人。

    那些重要的消息、人才全是出自她的手?是啊,牽姝閣是她開的,她有前世的經驗,知道哪些人得用……

    「四空,我的藥材……」聲音在看清賀巽同時,嘎然終止。

    匆忙叫,鄒大夫轉身要跑,沒想賀巽動作更快,一把將他抓回來,一雙銳眼上下打量。

    「你是青闌先生?」

    唉,被認出來了,鄒大夫索性破罐子破摔,連狡辯都懶,反正周勤已死,再藏著掖著沒意思。

    「是我,也不是我。我真正的名字是鄭達,我和周勤有仇,他殺了我父兄,晴蘭找上我,說我們有共同敵人,她要我助你一臂之力,所以你那些紅白黃紫的藥丸皆出于我的手。至于青闌先生,晴去日為青、蘭去草為闌,在你們尚未成親之前,你要糧要錢,自有青闌先生出面,後來兵器一事,晴蘭難以自圓其說,只好再借一次青闌先生名義送上。

    「之後晴蘭接管賀家產業,可以名正言順把錢送到你手上,青闌先生再沒有存在的必要,我才功成身退。

    「我不懂,石頭再冷總也有焐熱的一天,你的心是什麼做的?千年寒冰嗎?好,你專情專一,你用情深重,你眼里只有夏媛希,可以,我們認了,反正感情這種事勉強不來,反正她口口聲聲說前世欠你的,終該償還,她啥都不求,只求一個好聚好散,你干麼不放過她,干麼還要找來?」

    她說前世欠他、終該償還?沒錯……賀巽百分百確認了,是她,她才是真正的夏媛希。

    情不自禁地,臉上浮起難以扼抑的狂喜。

    啥?都罵成這樣了,他還笑得出來?他腦子有病嗎?需不需要再罵一頓?

    以為睡醒後心情就會好轉,過去晴蘭都是靠這法子來解決難題的,她深信惡劣的情緒會影響判斷力,因此習慣用睡覺做解藥。

    可是這回解藥無效,人清醒,心還是酸得厲害。

    她討厭不甘心,痛恨妒嫉,她不愛負面念頭盤踞,但是她無法控制自己。

    會不會是因為離得不夠遠的關系?如果再走遠一點,是不是他的身影就會在心底絕跡?

    好吧,就這麼做,反正一紙休書換得孑然一身,沒有牽絆的自己,哪里不能去?

    門突然被用力推開,來不及思考、身影尚未「被絕跡」的男人就帶著一股氣勢沖到她面前來。

    賀巽踫地閂上門,不讓任何人打擾他們對話。

    他滿臉激動,滿眼興奮,那是……她不曾在他臉上見過的表情。

    下一瞬,他彎下腰,不管不顧地把她從床上抱起來,放在膝上緊緊環住。

    「你在做什麼?」她使盡全力掙扎,她捶打他的背脊,但他文風不動,只是將她抱得更緊,「放開我,我已經休了你,我們再沒有關系。」

    她一下一下打得手痛,但他不說話、不應聲,光是緊緊抱住她。

    他怎麼會這麼蠢啊!分明是再熟悉不過的感覺,為什麼始終沒想過,他要的女人早就來到自己身邊?為什麼非要耗盡心思去追逐一個名字、一個幻影?

    兩點灼熱,從她的衣領滑入後背。

    晴蘭愣住,他哭了?

    她無法淡定,他為了她……哭泣?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情形,他心里有她?他在乎她?她于他不僅僅是得用的屬下?

    好半響,賀巽終于松開她,他認真地望住她,「你是夏媛希。」

    「你瘋……」

    晴蘭話未竟,他接續道︰「前世的夏媛希、今生的夏晴蘭,所以你知道蝗災將至,知道戰事將起,知道地動會引發瘡疫,知道河水會決堤,知道我會被暗箭所傷……」

    那不是猜測的口氣,而是篤定。

    他的篤定讓她驚心,但緊接著他的下一段話,更讓她心情無法平靜。

    他捧起她的臉,無比鄭重道︰「我跟你一樣,重活一世,不過我回到自己的童年時期,而你成為夏晴蘭。」

    他居然……和她一樣?

    難怪他會听取一個八歲女童的建議,大量囤積糧米,難怪他會搶先一步遷走災民,拿到玉礦,所以南下查稅他毫發無傷,所以秋汛未至,他提早下江南築堤,所以一路順風順水,前世發生在他身上的災難,一個都沒有發生,那是因為他帶著前生的經驗,預作防範?

    「你生氣憤怒,你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我對夏媛希這麼執著?我告訴你,因為我已經愛了‘夏媛希’兩輩子。」他把手上的木珠放入她掌心,問︰「記得它嗎?」

    「小姐,等等奴婢……」

    不顧宛兒叫喚,好不容易離開祖母,以及進府不久、很難纏的教養嬤嬤,媛希像脫韁野馬似的,一下馬車就飛快往前奔跑。

    小小的身子鑽進人群里,東竄西鑽,直到听不見宛兒的聲音她才松口氣。

    害怕嗎?才不怕呢,她可是承恩侯府的姑娘,只要隨便找家大鋪子,往里頭一站,表明身分,自會有人把她送回侯府。

    當然,承恩侯府名頭大是理由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這京城多少鋪子都和外祖家有關系呢。

    說到她外祖母啊,那可厲害著吶,四十幾歲的人依舊健步如飛,成天穿著男裝在鋪子里面來來回回,她比男子更精明能干。

    媛希崇拜極了外祖母,她發誓長大後要成為外祖母那樣的人,她不要受制于後院那一畝三分地,她要自由自在、心情開闊。

    外祖母常說︰「好好記住外祖母的話,日後找丈夫,要找個對你一心一意的。」

    她問︰「倘若找不到呢?」

    外祖母回答道︰「那你就得立起來,把情情愛愛拋一邊,掌握好自己的生活,別任何人為難自己。」

    這是外祖母的說法,但祖母與外祖母南轅北轍,她總說︰「士農工商,商為末,雖商人手上銀錢多,卻是最教人看不起的」。

    祖母說︰「身為女人就該把一門心思全放在丈夫孩子身上。」

    她問︰「如果丈夫一門心思不在妻子身上呢?」

    祖母回答道︰「男人的心思本就不會放在一個女人身上,身為女子該嚴守婦德女誡,用一世承諾換得一生美譽。」

    這話她不愛听,她不懂,為什麼女人要一輩子活得那樣規矩與憋屈?

    于是她放縱自己、于是她越來越調皮,直到爹娘都看不下去,才請回嚴格的教養嬤嬤。

    媛希天天在母親踉前哭訴,娘卻道︰「你得好好學習嬤嬤的本事,將來才能找到稱心如意的好丈夫,才能掌好後院,女人一輩子的失敗或成功,關鍵在于有沒有好手段。」

    真是討厭啊,為什麼當女人就得規規矩矩地在牢籠里禁錮一輩子?為什麼女人不能活得隨心恣意,非要養出手段來對付同在一個屋檐底下的女人,才叫做成功?

    她不解更不認同,可是祖母和母親的話,是讓她遵從而不是認同的。

    媛希跑過好長一段路,氣喘吁吁時,發覺前面有人聚集,是耍猴戲的嗎?

    嫣然一笑,她往人群里鑽,有人被擠不高興地罵罵咧咧,可是看見擠進來的是個精雕細琢如花似玉的小丫頭時,便也不計較了。

    她鑽到最前頭,發現並不是耍猴戲的,但和猴子一樣,每個人都被繩子綁起來,任由人販子大聲叫賣。

    「大宅門里的丫頭,比小門小戶的千金還衿貴呢,瞧這一個個細皮白肉的,要是買回去做妾,那可是夜夜春風……」人販子這一說,圍觀百姓齊聲大笑。

    她一而看著人販子叫賣,一面听著旁人對話。

    「是陸家家眷,陸大人犯罪被斬首,這老老小小一個都逃不過。」

    「可憐啊,原本高高在上的少爺小姐,這一賣,往後全成了奴才。」

    「身為陸家人,景況好的時候跟著吃香喝辣,壞的時候自然有禍同當。」

    所以他們會跟阿福、阿錄、小米、宛兒……一樣,全都變成下人嗎?

    媛希仰頭,目光對上被推到前面的陸暄,他緊抿雙唇,低抑的眉毛拉成直線,他沒說話,她卻能感受到他的不甘,一雙桀驚不馴的眼楮里透著狠戾,他冷冷地看著圍觀百姓,咬緊牙根不認命。

    換成她也不甘心的呀,大人犯錯,與小孩子何關?

    他和四哥哥差不多大呢,倘若站在這里的是四哥哥……

    養尊處優的媛希經歷了人生第一場心痛,她好像被人掐住心髒,迫得無法呼吸,下意識皺起雙眉,她不愛這種感覺。

    走到他跟前,媛希輕輕拉住他被繩索綁住的手,低聲喚道︰「大哥哥。」

    驟然出現的柔軟擠入他掌心,他低頭看著眼前的女娃兒,她什麼話都沒說,但眼底的心疼扯痛了他。

    心疼?那是娘才會對他做的事。

    案親給的只有冷淡漠視,而嫡母與曹姨娘每回望向他,只有遮掩不了的痛恨與憎厭。

    他這種拙折自尊的場合里心軟,他甚至打定主意,讓妄想買下自己的人卻步,但她的目光卻教他剛硬的心化成一灘水。

    「大哥哥。」她噘起嘴,想把環在他手腕的粗麻繩扯掉。

    媛希才六歲,什麼都不懂,她一心想把他帶離這個讓人不舒服的地方。

    「你有錢嗎?」他問,「錢?」

    「嗯,可不可以買下我,買下我的祖母、小弟和林嬤嬤。」陸暄改變主意了,他願意奴,為她的奴。

    她點點頭,拿出荷包,但是荷包里只有幾顆糖和幾塊碎銀,「這些能買嗎?」

    稚嫩的聲音惹得周遭看著他們的人一陣哄堂大笑。

    不能買啊,她皺眉噘嘴,鼓起腮幫子滿是委屈,媛希求助地望向大哥哥。

    「用你的項圈買下我們。」他輕聲道。

    「這個嗎?好啊!」她想也不想就把身子背向陸暄,讓他取下金項圈。

    然後大哥哥拉過兩位老奶奶,和一個話都說不清楚的奶娃兒,他問人牙子問︰「賣不賣?」

    那可是金項圈啊,就這幾個老弱婦孺,他又不是傻的,為啥不賣?

    再然後,媛希按下指印,拿走幾張身契。

    最後的最後,他帶著她走到巷子邊,問︰「你想要什麼交換今日恩情?」

    想要……她望著大哥哥漂亮的臉龐笑了,她忘記害羞,直接說︰「我需要一個好夫婿,那以後就可以不必跟著教養嬤嬤學規矩。」

    娘說啦,學規矩是為了找到稱心如意的好夫婿,如果她能夠自己找到……規矩學不學都無所謂啦。

    他怎麼都沒想到,她竟然會給出這樣的答案。

    唯恐沒說清楚似的,她連忙補充︰「要那種我想去哪里就去哪兒,想干啥就干啥,不會把我關在後院的夫婿哦。」話音剛息,她立馬想到讓娘傷神的姨娘們,又道︰「還要很討厭娶姨娘小妾的那種夫婿。」

    噗地!他噴聲笑出,分明前途茫茫心思沉重,他卻被這幾句話逗出好心情。

    他彎下腰,撫撫她柔嫩細致的小臉,問︰「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府上的。」

    「我叫夏媛希,是承恩侯府的姑娘。」

    他認真點頭,認真允諾道︰「好,約定了,等我長大,我就上門求親,我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陸喧必不負夏媛希。」

    就這樣,十歲的陸暄把自己的一輩子許給夏媛希。

    「你是……」

    「我是陸暄。」四個字,證實她的猜測。

    陸暄等于賀巽……是啊,暄,日宣糧鋪……

    前世不解的謎團終于解開,難怪身為死對頭的他們,幾度對壘,他總在關鍵時刻放她一馬。

    難怪周勤害怕錢袋子被暗殺,讓數名侍衛貼身保護,卻一次都沒派上用場。

    難怪她憂心忡忡,擔心親人受波及,他卻從沒對承恩侯府下手。

    難怪他對上門的媒人發話終生不娶,卻讓周勤有機會散布惡意謠言,說他與周鑫有不可告人的感情。

    晴蘭急問︰「皇帝查出周鑫的傷藥出自濟民堂,是你送信讓我及早抽身?」

    周勤自作主張,以偽藥換掉太醫開給周鑫治傷的丹藥,收到信,她當機立斷,將大夫伙計遠遠送走,再一把火燒掉濟民堂,讓偽藥一事死無對證不了了之。

    「是我。」

    便是這個經驗,讓他今生學會,用鄒大夫的藥丸換掉皇帝的害命丹藥,使得皇帝多活幾年,也讓周鑫有更多的時間做好當皇帝的準備。

    「楊府辦花宴,有人設計我,是你救了我?」

    身為閨蜜,楊嬛深知夏媛希有多大用處,周勤絕不會輕易對她放手,然青春韶光易逝,楊嬛等不及了,決定設計夏媛希的清白,試圖藉此抓住稈柄威脅她松口,讓周勤迎楊嬛入府。

    「是我。」

    「那封飛鴿傳書?」

    「我寫的。」

    決定弒君篡位,周勤告訴夏媛希,大事將成,京城混亂,她是他的軟肋,不願她涉險,于是將她送到鄉下莊園。

    話說得好听,其實是周勤拗不過楊嬛要求,想趁她不在,將所有的鋪子收歸到楊嬛名下,並藉此試探夏家態度。

    便是從那時候起,夏家一步退、步步讓,最終連女兒的性命都讓了出去。

    「你信上說……」

    他接下話,「如果你想離開周勤,我隨時可以帶你走。」

    那時候周鑫已死,周勤命人到處追捕賀巽,他處境堪憂,卻依然暗暗地待在能夠守護夏媛希的地方,等待她回心轉意?

    沒錯,他在信尾署名陸暄,他信守童稚時的約定,一刻不敢或忘。

    是她不守約,害了自己一生,是她沉浸在周勤的甜言蜜語,深陷在當皇後的美夢里無法醒。

    終于明白,為什麼前世的死對頭,會待她寬厚無比。

    「得到自由身之後,我改名換姓努力讀書,我四處尋找成功捷徑,好讓自己有個能配上你的身分,我時刻注意著你,你是我上進最好的動力。

    「因為注意所以發現,發現你是個很有趣的小娘子。你總是陽奉陰違,表面上是個溫良恭儉、再規矩不過的姑娘,可滿肚子都是叛逆,你瞞著家里偷偷跟外祖母學做生意,你打著夏晨希的名義偷偷開鋪子。

    「你在承恩侯府是一副樣子,在外祖母面前又是另一副模樣。在家里你乖巧听話、文靜沉穩,在外頭活潑大膽、勇敢果斷,你尚未成親,已經闖下一番連家人都不知道的事業。

    「你以為是因為自己擅長琴棋書畫、才名遠播,才深深吸引周勤的注意,殊不知他早就看透你的本事才會上門求娶。

    「我盡力了,但是在我在擁有足夠的身分之前,你已經成為周勤的妻子。我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為周鑫,他信賴我、支持我,我和他是綁在一起、密不可分的兩個人。老天爺的安排,讓我們無可選擇地成為死對頭,我無比痛恨,卻無法改變現實。

    「我很清楚周勤這人表里不一、睚眥必報,我知道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但每每看見你對他的歡喜與依賴,毀謗他的話我半句都說不出口。

    「我告訴自己,有朝一日,你會看清他的真面目,到時我就把你帶走。我還想著,待大事既成,周鑫必會為我主持婚事,到時你又能風風光光立于人前……我想過很多,獨獨沒想到,取得最後勝利的是周勤。我必須承認,你是個很厲害的對手。」

    晴蘭心微抖,原來她于他不僅僅是一個承諾?原來他喜歡她喜歡了這麼久?她怎能蠢成這副德性啊?

    苦澀一笑,她道︰「這麼高明的我,最後死于一杯鴆酒。」

    「這點我也沒算到,我料想朝局未定,周勤需要你的祖父和父親主持大局,我以為周憋看在承恩侯府分上,看在你對他的幫助分上,定會護你一世周全,誰知周勤竟然蠢到為一個楊嬛,害了你的性命,更沒猜到掌上明珠死于非命,夏家竟然不聲不響,讓事情悄然過去。」

    「死後,魂魄飄飄蕩蕩,我回到侯府,听見四哥哥和爹娘的爭執,我才明白,身為夏家女子,並非憑白無故就能得到眾多疼愛,那是必須付出的。」就像姑姑、就像自己,不管是男是女,家族榮耀才是最重要,而周勤提出的條件,恰恰是夏家最需要的。

    他心疼地將她攏入懷中,這回她沒有拒絕,輕輕靠在他身上,她需要一個寬厚的肩膀。

    賀巽握住她的手,微冰的小手在他掌心中漸漸溫暖,「記不記得你做成第一筆生意?那年你十歲,賺到六兩銀子,快樂得蹦蹦跳跳,非要拿那六兩給你母親買一支簪子。」

    他連這個也知道?他對她到底有多上心?

    「可是娘很生氣,她說商人低賤,她一生都在想盡胳法消除身上的銅臭味,我怎能一頭往里鑽,枉費她給了我好出身。」

    她知道娘因為商女身分,在承恩侯府遭受過多少白眼和輕賤,所以她不與娘爭執,她只能陽奉陰違,私底下行事。

    「我喜歡你敞懷大笑,不喜歡你在教養嬤嬤眼底下的溫良乖巧,我喜歡你看帳簿時,眉梢眼角掩也掩不住的得意驕傲,喜歡你遇到困難時過關斬將、勇往直前的勇氣。

    「我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注視你、偷偷喜歡你,我殷切期盼周勤快點倒台,讓我有機會得到你,可是結局不妙,是我輕忽周勤的實力。」

    「你輕忽的是他的卑劣,你萬萬想不到,他敢殺弟弒君。」

    「是我離皇帝太遠,無法確知他的心思。」

    「而周勤離皇帝太近,很清楚他的想法,你知道是周勤引得皇帝迷上道家煉丹嗎?」

    「前世不知,今生明白了。」

    「因此你改弦易轍,決定當皇帝的‘純臣’?」

    「對,我重生于八歲那年,同一年生母死于後宅陰私,我跑到祖母面前,以條件交換,換得她對我全力栽培。十歲時,父親犯下與前世相同的錯誤……」

    「你與父親之間的關系很糟嗎?」否則他有機會改變狀況的。

    「很糟,我曾試著改變,可他根本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勸過他卻沒有一勸再勸,因為……」說到這里,他對她微微一笑。

    「因為?」她催促他往下說。

    「因為我希望再次遇見‘夏媛希’。陸家被滅,我二度被送到人販子手上,然這次我不像前世那般絕望,我耐心等待你的出現,你沒有讓我失望。」

    她在夏晴蘭八歲時重生,于她而言,那已經是前世的事。

    「前世的錯誤,我不想在今生重復,我十四歲考上狀元,我搶在夏媛希出嫁之前得到皇帝的認同,我立下大功,恃功向皇帝請求賜婚,皇上、夏家都同意了,我欣喜若狂,以為前生的迤憾終于可以圓滿。

    「但我不知道,承恩侯府還有一個二姑娘,我滿懷喜悅與盼望,直到喜帕掀開剎那,轉為震驚與憤怒,你能理解嗎?」

    她能啊,盼過兩輩子的人,等過兩世的愛情,他沒想到竟發生偷龍轉鳳之事,心心念念的女子依然落入周勤手中,是的,他有權利憤怒。

    「日久見人心,我不是瞎子,我很清楚你為我做了什麼,你美麗、聰穎、慧黠,你的一切一切都勾動著我的心,就像阿洵,就像黑子白子,就像四空大師……我像所有人那樣,不知不覺間想朝你靠近。

    「天曉得我必須用多大的力氣,才能逼迫自己不喜歡你,我必須不斷提醒自己,前世已然錯過,今生不能再次相負。我允諾過‘夏媛希’一生一世一雙人,就無權移情別戀。我打定主意護她一世,即使她再度成為周勤的妻子。

    「但你是那樣的吸引我,讓我無法不欣賞、無法不愛上,我矛盾、掙扎,我必須築起一道牆把你隔在牆外,我必須不斷不斷的告訴自己我們是朋友、是伙伴、是家人。

    「整整四年,我找不到藉口說服自己背叛夏媛希,直到祖母逼我與你和離。我不願意!我才驚覺就算我理智上不願意,可我的心早就喜歡上你,我不想你離開我。

    「我們終于成為真正的夫妻,我沉溺在這樣的關系里,幸福、愜意。我不願意夏媛希插手我們的婚姻,我逼迫自己放棄承諾,雖然這樣讓我對她有深厚的罪惡感,但我告訴自己,沒關系,我會給她一個身分、為她找到一個良人。我說服自己,只要護她一世平安,就算履行承諾,所以那時候……我承認我是失去理智了,我只是想周全我能為她做的來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你……沒打算娶她?」晴蘭啞聲問道。

    「我當然沒有,放心,惹出這一切的白子黑子和阿洵,我不會讓他們好過。」

    所以他對她,不是不愛而是太愛?他那樣堅定地守著承諾,一世再一世,是她的錯,讓他們錯過前生,如今……怎能再度錯過?

    他看出她的心意,低頭親親她的眉、親親她的眼,輕輕地在她耳畔邊懺悔道︰「對不起,但我終究打了你,為了我那固執的負罪感,所以……你可以不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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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9: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心結終于解開(2)

    周鑫頭皮發麻,抓抓頭發,這破事兒……怎就攤上他?

    可巽哥說了,那是他欠嫂子的。

    倘若欠的是巽哥,耍賴幾下事情也就過了,可欠下嫂子……唉,硬著頭皮、拉緊鞭繩,他朝前方女子奔去。

    「唉呀!」

    夏媛希被狂奔而來的馬匹驚嚇,幸好馬背上的男子用力收緊韁繩,馬蹄高高揚起,千鈞一發間他控制住馬。

    「姑娘,對不住,是我……」

    後而的話倏地收進喉嚨口,周鑫失魂落魄地望向夏媛希,眼底充滿了心憐與心動,他帶著一分激勵、兩分興舊,忘情地握住她雙肩,不敢置信地從頭到腳把她看上好幾遍。

    她認出他了,那是三皇子,在周勤死後成為太子的周鑫。

    「媛希,是你……真的是你?」

    她一個成過親的女人,她很清楚周鑫眼底流露的是什麼。

    往她還是二皇子妃時,周鑫曾經對她有明顯的好奇,他試著探問過她,試著與她建立交情,還莫名地送過禮。

    男人這種舉動叫做上心,所以他很早以前就對自己有心?

    「公子認錯人了,奴家姓章,名雨蘭。」回神,她急忙表白身分。

    凝滯的表情重新生動起來,周鑫吶吶道︰「呃、對……是我認錯,讓姑娘受驚了,若姑娘不急著離開,在下可否藉一壺香茗向姑娘致歉?」

    他急不可耐的沖動讓夏媛希心花朵朵開,她在數息內飛快權衡利弊。

    苞了周鑫遠比跟著賀巽有前途,依自己的手段,日後成為太子妃非難事,于是她嫣然一笑,屈膝道︰「公子先請。」

    周鑫轉身,一抹得逞的狡獪自臉上滑過,手到擒來啊,他佩服自己的好演技。

    白子說得沒錯,這件事由他來做最適合。

    誰讓他身分高貴,誰讓他為了巽哥,曾刻意親近過夏媛希……

    半個月後,收禮收到手軟,甜言蜜語灌到心軟的夏媛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梨花帶雨。

    她哽咽地告訴賀巽,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無法涌泉以報,怎能破壞他的家庭,這場戲足足演了半個時辰,賀巽才「心碎」離去。

    短短兩天,她趁賀巽不在,又演了出人去樓空。

    再過半個月,周鑫約她在梅莊相見,不料周鑫未到,一票宮廷侍衛卻闖進梅莊,好死不死當中有人認出夏媛希,不管她如何辯解自己的新身分,都沒有人肯听。

    一雙臭襪子塞進她嘴里,二皇子妃這條漏網之魚被就地正法,過去執法上的疏漏迅速被彌平,而這一切,都跟賀家沒有半點關系了。

    賀巽讓她別原諒他,可是他做了很多讓晴蘭無法不原諒他的事。

    她想好好休養,他便在京郊弄來一處溫泉莊子,請來鄒大夫專心為她調養身子。

    怕她無聊,他邀來橙哥哥和玉姊姊陪她談心說笑,他買下一屋子話本,養一群藝伶,種一大片花……他的體貼,讓人無話可說。

    賀老夫人來了,一到莊子便賴著住下。

    賀洵來了,也不肯回京里準備科考,直說莊子更適合溫書,唬誰啊,這可是會試,自然要在人文薈萃的京城造勢,自然要時常上門拜訪名師,才更有機會被看到。

    黑子不走,白子不離,吳痕、吳跡天天守在莊子里,還有一群她沒見過,卻知道他們存往的術。

    包糟的是賀巽,他居然向皇帝喊罷工,說眼下四海昇平、朝政清明、國富民安,再不需要他為朝廷竭盡心力。

    他對皇帝說︰「國事已了,微臣要辦私事去。」

    什麼私事?自然是追回妻子啊。

    他對皇帝說︰「我把妻子辛苦賺來的銀子全往戶部送,一次兩次還能原諒,接連十幾次,妻子終于大爆炸,決定將我這個敗家夫給休棄,這官沒法兒做了,求皇上讓微臣卸職,把妻子給追回來吧。」

    瞧瞧,誰說他有野心、誰說他戀棧權位,朝廷有事,他出錢出力、一心為皇上把差事辦好,朝堂無事,人家就急著卸權了呢,哪像那些當了幾十年官的老油條,心無百姓、只有名利,眼中無國唯有官位。

    有這種臣子,是老天爺送下來的禮物吶。

    皇帝哼道︰「女人走便走了,朕再給你賜一門好親事。」

    沒想高冷的賀巽竟哭趴在皇帝跟前。

    「微臣的心很小,只能忠于一個主子;微臣的愛情很小,只容得下一個女子。微臣知道自己不懂變通,但這是臣的天性,改也不改不了。何況,天底下要到哪里再找到一個比微臣麥子更會賺錢的女人?她的本事便是男人也及不上。」

    听到前面第一句,皇帝樂得胡須眉毛翹起來,听到最後一句,皇帝的腰桿直了起來,這話說得正確,誰曉得日後朝廷還會不會遇上缺銀子的事。

    于是皇帝令下,一個德馨郡主封號往晴蘭頭上套,可孫媳封了,祖母也不能免吧,然後一品誥命的封賞跟著下來,所有封賞全往溫泉莊子送。

    聖旨到的那天,莊子上上下下一團亂。

    照理說,那是賀家的事,與她這個被休棄的妻子半點關系也沒有,可是大伙兒亂成一團,總得有人出面主持。

    她出面,等同于認下自己,還是賀巽妻子的事實。

    不過賀巽還是沒有勉強她原諒,他請假,天天陪在她身旁。

    他說︰「不管前世或今生通通不算,我要從現在起,重新把你追回來。」

    他做的事很小,但每件都熨貼著她的心。

    他為她煮面,煮糊了,可她一口一口吃得滿嘴甜;他為她劈柴,整整齊齊的柴火堆成箝火,他在篝火邊為她唱情歌。

    他說︰「這首歌學了兩輩子,終于有機會唱給你听。」

    他為她摘果子,飛上樹摘下一大捧,他不是農夫,挑不來哪顆最甜美,只能用嘴巴一顆一顆試,試到甜的放一邊,試到酸澀的擠眉弄眼,最後取刀子,將甜美果子的切成一小碟送到她面前。

    秦管事來了,把她最愛的帳簿送到面前。

    他說︰「我承諾過的,不會把你拘在後院一畝三分地里,你想跑,我當你的座騎,你想飛,我來當你的羽翼。」

    他給她一箱子、一箱子的衣服,全是俐落的女裝。

    他說︰「你是首輔的妻子,行商不必遮頭掩面,你有權力帶動風潮,讓天底下的女人都羨慕你、仿效你。」

    你說說,這樣的他……誰舍得不原諒?

    她說過的,就箅是石頭也能焐熱,何況她的心不似他的那般堅硬,她被焐暖了,半年後,她浩浩蕩蕩帶著一群「家人」返回京城。

    「揭榜了!二少爺高中狀元!」

    小廝拔高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圍坐在廳里的家人抑不住滿肚子歡喜。

    「好樣的,老大的弟弟就該這樣子。」黑敘一把將賀洵抱起來轉圈。

    今年賀洵才十五歲呢,比起十四歲中狀元的賀巽,不遑多讓。

    賀洵急拍里黑敘背脊,「黑子,我已經長大了,別這樣,給我留點面子。」

    「要啥面子?都是一家人,你就是騎在我們肩膀上長大的。」白叔方笑道。

    晴蘭靠在賀老夫人身上,嬌聲道︰「祖母很厲害呢,養出兩個狀元孫子。」

    「往後我還想養出幾個狀元曾孫呢。」賀老夫人笑望著孫媳婦,好像到這里,家才算圓滿了。

    阿巽和晴蘭的感情蒸蒸日上,兩夫妻做什麼都有商有量。這樣很好,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沒有第三人涉入,就不會禍起蕭牆。

    賀老夫人想起阿巽的生母,想起自己的孩子,她想啊,若是沒有滿院子的鶯鶯燕燕,會不舍她的兒子有機會坐在這里,與她共話天倫?

    「祖母,這事兒急不得。鄒大夫說過,大嫂的身子虧得厲害,得好好調養。」賀洵一听,連忙跳出來講話,雖然大哥大嫂年紀不小,但懷孩子可是一腳踩在鬼門關的事,必須得謹慎。

    「賀奶奶要是想玩小孫子,趕明兒個我和黑子立馬娶個老婆回來生。」白叔方道。

    「賀奶奶千萬別給老大身邊塞人,女人多,麻煩更多。」黑敘也說。

    賀老夫人橫他們幾個一眼,怎麼一個個都拿她當惡婆婆?她有那麼不講道理?

    晴蘭見狀,叉起腰、食指點上幾個男人,「誰也不許欺負我家祖母,祖母只想抱自己的孫子,你們自己生自己養,別把責任推到祖母頭上。」

    喂,有沒有搞錯啊,他們這是護著她欸。

    三人皺起鼻子,果然女人就是麻煩,分不清好歹、搞不懂是非黑白。

    看他們吃癟,祖孫倆相視一眼,笑了。

    報喜的官差還沒到家,賀巽早一步進屋。

    皇帝說話了,他說︰「天底下有你這麼做臣子的嗎?一會兒請假追妻,這會兒又請假生子,人人都這般怠惰,朝政誰理?」

    賀巽哈哈道︰「皇上的親兒子多著呢,不能總教他們吃好穿好卻不做事吧。」

    皇帝大笑,這個冷傲臣子越來越有人氣了,他揮揮手道︰「行啦,你弟弟考上狀元,準你休息三日,三天後返朝。」

    就為這句話,讓賀巽在這個時刻返家。

    「這麼熱鬧?」他把從百味樓帶回來的梅子雞遞給下人,也不知道為啥,最近晴蘭愛上這一味。

    他上前向祖母請安後,問︰「賞銀準備好了嗎?」

    晴蘭點頭,「已經備下,正想找你商量,明兒個要不要請幾桌,幫阿詢賀賀。」

    「自然是要請的,岳父岳母那里……」提及承恩侯府,他住了嘴,因為明白前世的結在她心底化不去。

    賀巽拉起晴蘭往外走,邊走邊道︰「散喜錢的事,就交給祖母。」

    「去吧!」看著手牽手毫不避諱的兩人,廳里幾個全笑彎眉毛。

    「都過去了,別計較吧。」他摟著晴蘭肩膀,輕聲道。

    「我知道,只是為姑姑、為前世的自己,會覺得不平。」

    「家族榮耀勝過一切,這是世代教給子孫的觀念,不只女子,必要的時候,男兒也會被逼著為家族那塊牌匾犧牲。」

    確實如此,這點她無法反駿。

    「前天,你說我四哥哥要回來了?」

    「嗯,皇帝要用他,你很快就能見到他。」是他想盡胳法把夏晨希給留在京城的,他是承恩侯府里晴蘭唯一認可的親人,「世間上有那麼一兩個、願意對你付出真心意的人就夠了。」

    「我是不該太貪心。」晴蘭同意。

    「這樣想很好。」他摸摸她的頭問︰「想不想玩點新鮮的?」

    「有什麼新鮮的?」

    「皇上有意開海運,如果你想的話,我幫你找造船匠人。」

    海運?听到這詞,噹地!她雙眼發亮。

    前世她求周勤在皇帝跟前游說此事沒成功,沒想到……凝眸相望,她對上他的視線,滿眼感激。

    賀巽失笑,就曉得她聰慧,三兩下便能猜出,「沒錯,你不是一直想踫這塊的嗎?前世幫不了你,今生你想要的,我來幫你完成。」

    真的足夠了,擁有他的真心,她何必再去計較其他人是否真意。

    投入他的懷抱,圈緊他的腰,她舒展了眉毛,「不只造船匠人,你還得幫我尋幾個有本領的管事。」

    「你舍得把這麼好玩的事,交給別人去做?」

    「是舍不得啊,可再不舍也不行啊,我……」她踮起腳尖,悄悄地在他耳畔說一句。

    倏地,他被石化了,一動也不動地僵在原地,賀巽嘴微張、眼楮圓瞠,表情在瞬間凝結,分不是喜是怒、是憂是懼。

    「你怎麼了?」晴蘭皺眉,她惹禍了嗎?

    她輕推他一把,沒想他竟然彈跳起來,打橫抱起她,直道︰「不行,這孩子不能要,我們去找鄒大夫把孩子拿掉。」

    「為什麼?是不是我的孩子,你都不想要?」晴蘭聞言更急,拳頭不斷落在他胸口,一下一下的,他胸口不痛,她心卻痛了。

    他跑得飛快,一面跑一面對她解釋,「你的身子沒調養好,生孩子會有大危險,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損失不起你。」

    原來是這樣子……她笑了,柔聲道︰「相公,把我放下來。」

    他理也不理,她說一回、兩回,他都假裝沒听見,他打定主意,不管她怎麼撒嬌,都不讓這孩子留下來。

    轉眼間,他到鄒大夫的院子前。

    她氣極了,大聲喊道︰「賀巽,放我下來!」

    「不放。」他硬著脖子說。

    「鄒大夫騙你的,我身子好得很。」

    啥?鄒大夫騙他,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她,「什麼意思?」

    「是四空大師的意思,他氣你欺負我,故意說這種話,不想讓你踫我。」說到最後一句,晴蘭雙頰染滿紅霞。可他……雖然極力忍耐,還是踫了啊。

    「意思是……」

    看他再度定身,傻傻的模樣,哪像那個傳說中的權臣?

    晴蘭失笑,他還是沒放下她,她勾住他的脖子,貼上他頸窩,「我沒事的,我很高興我們丟掉的孩子馬上要回來了。」

    所以,因此……回來?他傻乎乎笑開,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又點頭,又搖頭。

    「你在想什麼?」她捧住他又點又搖,動個不停的頭。

    「我在想,我兒子會不會長出一副奸臣相。」

    怎麼會啊?她搖頭失笑,「不會的,我兒子會和我相公一樣器宇軒昂、卓爾不凡、出類拔萃,會和我相公一樣,敬我愛我疼我,會和我相公一樣信守承諾,會和我相公一樣……」

    一樣有千千百百個優點……

    風吹雲揚,今年的春天,天空特別耀眼。

    一陣鞭炮聲響起,有人進門報喜,喜事啊……

    從今往後,賀府將會喜事連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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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9:39 |只看該作者
後記 人性的考驗

    大家好,今天想說的話、有點沉重。

    最近的話題最發燒的話題是新冠病毒,好像電視打開、朋友聊開,十句話里面就有三到五句會談到這個。

    听著听著,就會听到許多令人省思的點。

    有朋友大罵武漢封城時,有三百多萬個自私的人逃跑,我心里便想,倘若當時我住在武漢呢?我會不會想方設法逃跑,還是乖乖地配合政令,帶著恐懼與絕望在那里生活?

    有朋友道︰七天只有兩個口罩,連咳嗽的權利都沒有。

    我想,如果沒有生病的人願意不去搶口罩,如果大家肯為醫護人員、免疫力差的老人,或住在密集地區的人把口罩讓出來,是不是就能避免搶口罩這種恐慌發生?

    有朋友說你現在出國,只可以去一個國家,叫做天國。口氣是帶著玩笑,但如果出國的是我,在出去之前,根本不知道會有疫情,或者沒想到短短幾個星期會傳染成這個樣子,嚴重到變成人球,有家歸不得,我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有朋友嘲笑那些搶衛生紙、搶物資的百姓,可我想……若不是對疫情的恐慌,對未來的恐懼,對叫天的不安全感與危機,誰會願意做這種傻事?

    自從網路盛行,有人在上面以正義為名,咄咄逼人的指責同時,是不是從沒想過,其實事情往往有兩個面相,不是只有自己相信的那個是正確的,自己不願意相信的那個也有正確的部分。

    這讓我懷疑,是不是現代人太在乎自己的想法與心情,卻往往忘記替別人設想?是不是大家普遍看看重自我感受的同時,早已忽略別人的感受,是不是現在最嚴重的疫情不是新冠病毒,而是自我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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