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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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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長風渡(嫁紈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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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4: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顧九思一連參兩百人的壯舉,柳玉茹隔日就聽到了。滿大街都在議論顧九思的事,無論是在茶樓、飯店、花容、神仙香……

  任何一個地方,她都能聽到顧九思的名字。

  好聽點的,無非是:「顧大人剛正不阿,有骨氣,有魄力。」

  不好的,便是:「顧九思這傻子,這麼做官,都不給自己留點退路。」

  柳玉茹聽久了,心裡也有些發慌。其實不止是別人說,她自個兒心裡對這件事,也有些發慌。她向來是個喜歡把刀子藏起來的人,見著顧九思這麼鋒芒畢露,她心裡不由得有些擔憂。

  只是她相信顧九思有顧九思的打算,便也忍住不問,低頭做著自己的聲音,盤著自己的賬。

  她找了許多人規劃水運一事,終於規劃出一條河裡的路來,而後她便派人出去,按照他們規劃的路子,從頭到尾走一遍,順便再從幽州買了糧送過來。

  這條水運的路,從頭到尾走一遍,從幽州到東都,大約需要半個月。於是柳玉茹便老老實實等了半個月。

  而這半個月,顧九思忙得腳不沾地。他先送走了周燁,而後參了這兩百個人。參了兩百人的第二日,據說就有一百個官員參了他,參奏原因五花八門,諸如他見到長官不夠恭敬、上朝佩飾歪斜、在路邊辱駡他人、上次朝堂上罵人帶粗鄙、在家不夠孝順和父親吵架等等。

  這些事兒,雖然不算大,但是這麼多人參他,他也必須要做一個解釋。

  於是他先把最關鍵的問題——不孝,這個事情給解決了。

  他帶著顧朗華上了朝,由顧朗華親自在朝堂上澄清了這是一個誤會,據說當天顧朗華為了證明顧九思非常孝順,在朝堂上狠狠抽了兒子一頓。這一頓抽下來,再也沒有人說顧九思不孝順了——畢竟自己沒這麼孝順,能給自己的爹這麼抽。

  當然,這件事的直接結果,就是顧九思和顧朗華一起回來之後,父子兩隔著屏風對罵了大半夜。

  柳玉茹和江柔一直在勸,完全勸不好兩個人。

  柳玉茹去拉顧九思,規勸顧九思道:「九思,咱們回去了,公公打你是不對,但也不是為了你好嗎?」

  「為我好個屁!」顧九思怒喝出來,指著臉上的痕跡道,「你瞧瞧,玉茹你瞧瞧我的臉,這是親爹嗎?他好久沒機會打我了他這是公報私仇呢!」

  「你放屁!」顧朗華在裡面罵,「老子打你還需要公報私仇?!」

  「顧朗華你摸著良心,」顧九思站在門口,「你良心被狗吃了嗎?你當著這麼多人這麼打我,我不要臉的?」

  「哦,你不得了了,翅膀硬了要飛了,顧尚書了,我打不得是吧?」

  顧朗華這話出來,懟得顧九思大火,他覺得這話比直接罵他還難聽,他繼續回嘴,柳玉茹忍不下去,直接去拖他道:「行了行了,回去了,再不回去我可就惱了。」

  「你也欺負我!」

  顧九思甩開柳玉茹,氣得一屁股坐了下去,盤腿坐在大門口,指著站在旁邊的一圈人道:「你們都幫著他,都欺負我,今天挨打的是我,你們還不准我來討個公道!還嘲諷我?我當個官有什麼用?當個尚書有什麼用?在家還不是要被罵,還不是要被欺負?我不幹了,柳玉茹我和你說,今天你還幫他,我真的不幹了。我明天就去辭官,這個家,我算什麼大公子?」

  「老子還是老爺呢!」

  「我算什麼尚書?我算什麼天子寵臣?我算什麼一家之主?」

  柳玉茹:「……」

  柳玉茹勸不住了,歎了口氣,同顧九思道:「好吧好吧,那郎君,你先罵著,我還有事兒,我去把生意上的事兒忙完了,你罵完自個兒回來。」

  說完,柳玉茹同旁邊木南道:「木南,去拿碗雪梨湯,要公子累了,記得給他喝點潤潤嗓子,他明天上朝還得繼續罵人。」

  顧九思聽到這話,有些愣,不由得道:「你不勸我啦?」

  柳玉茹搖搖頭:「您受了委屈,我也不能讓您受著。我還忙,先走了。」

  柳玉茹說完,便站起身走了,顧九思坐在門口,一時有些尷尬,看著柳玉茹的背影,不由得道:「你要不再勸勸唄?」

  柳玉茹沒搭理他,擺擺手,轉彎走了。

  這裡一下子就剩下顧九思一個人坐在門口,顧朗華坐在門內洗腳。

  他今天占了便宜,頗有些高興。顧九思一個人坐著,沒什麼戲唱,不一會兒後,他輕咳一聲,故作鎮定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道:「我該說的也都說了,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日再來。」

  說完,顧九思便轉身離開。

  他自個兒回了屋裡,柳玉茹果然還在忙,這幾日來他們兩人都忙,見面的時間也沒多少,顧九思想想方才柳玉茹的態度,便不大高興了。他覺得自己在家裡一點地位都沒有,柳玉茹一點都不幫著他。

  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等了許久之後,柳玉茹終於回來,她一上床,顧九思就直接撲了上來,壓在她身上。柳玉茹愣了愣,隨後有些詫異道:「郎君,你還沒睡啊?」

  顧九思有些不高興:「你也知道晚了,為什麼不早些回來?」

  「我忙。」

  柳玉茹笑了笑,抬手撫著顧九思的背道:「你平日也是這麼忙的,今天你被打了,陛下放了你假,不然你哪兒有時間這麼早早等我?」

  一聽這話,顧九思更不高興了:「你既然都知道我被打了,你還不心疼我?」

  「我忙啊。」柳玉茹歎了口氣,顧九思將臉埋在她肩頭,嘟囔道,「忙也可以擠時間,你就是心裡沒我,所以才忙。」

  柳玉茹:「……」

  她覺得自己得罪顧九思了。

  她左思右想,輕咳了一聲道:「我心裡有你的,你可別冤枉我。」

  「好啊你,我說句話你就說我冤枉你了,可見你是找著理由給我扣帽子了。」

  柳玉茹:「……」

  柳玉茹被顧九思搞得沒轍,她歎了口氣道:「那我補償你吧?」

  「那是自然的。」顧九思一臉認真。

  柳玉茹看著他:「要補償什麼?」

  顧九思聽著這話就樂了,他臉上表情有些興奮,趕緊同柳玉茹咬著耳朵說了許多。柳玉茹臉越聽越紅,最後終於道:「這麼晚了……還去洗澡,不好吧?」

  顧九思頓時有些興致缺缺,他從柳玉茹身上滾下去,歎了口氣道:「說得也是,明日還要早起。玉茹,」他裹著被子,眼裡滿是哀怨,看著柳玉茹道,「再這麼下去,我覺得陛下這是要我斷子絕孫。」

  柳玉茹被他逗笑:「你可別瞎說了。」

  「真的,」顧九思認真道,「我方才說的你都等著,等我給劉春這個案子收了尾,我一定要和陛下請假,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你閉嘴。」柳玉茹見他口無遮攔,翻過身去,閉著眼道,「睡了。」

  顧九思從後面抱著她,也不多說了,怕自己再多說幾句,就睡不著了。

  柳玉茹見他安靜了,想了想,才終於道:「這案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戶部的人至少要換一半。」顧九思閉著眼道,「陛下要清理太后的人,現在借著這個案子到處動人,馬上就要秋試,等秋試之後,後面會慢慢好起來的。」

  柳玉茹應了一聲,過了許久後,她慢慢出聲道:「九思,要小心啊。」

  顧九思沒有說話,他在夜裡慢慢睜開眼睛,抬手將柳玉茹抱緊:「嗯,你別怕。」

  「我不怕。」

  柳玉茹柔和道:「我只是擔心你。九思,其實我希望你官別當太大,就當個不大不小的官,不要出頭,不要站隊,一直平平穩穩的過,就最好了。」

  顧九思聽著這話,忍不住笑了,溫和道:「我也想的。」

  他也想的,只是不能的。

  哪裡都有風雨,他能做的,只有成為一棵大樹,庇護他想庇護的人。

  柳玉茹明白顧九思的意思,於是她也沒再多說,回頭開始將利潤拿出來,專門私下去收養了一批孩子,根據天賦分開來,會讀書的免費讓他們進學,體質好的則就請了武師來教授,算是為商隊培養人才。

  而這些時日,不斷有人上門來找柳玉茹,有送錢的、有送禮的,柳玉茹紛紛拒了。一開始她還問問別人送了什麼,後來就不問了,顧九思聽聞了這事兒,不免有些好奇,詢問她道:「怎麼不問問他們送什麼了?」

  柳玉茹翻了個白眼,有些不高興了:「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我怕我把持不住。」

  顧九思被她說笑了,他歪著頭想了想:「那我送你一個東西,就當彌補你的損失了。」

  柳玉茹聽到顧九思要送她東西,頓時有些高興了,想著顧九思一定是要送她一個十分值錢的玩意兒,才能彌補她的損失。

  只是顧九思說完這話,彷彿就像忘了一般。繼續每日忙他的事情。

  沒了幾日,柳玉茹便聽到太子班師回朝的消息。太子班師回朝,也就意味著太后這個案子,要到尾聲了。

  范軒會把案子在太子班師回朝前解決,因為跟著太子去的五千兵力,幾乎都是太后的人,他們必須要在這些人回來之前,把事情料理乾淨。

  柳玉茹猜想,這些時間,一定會有更多人來找她,於是她乾脆閉門不出,等著這個案子完結。

  這麼熬了幾日,就傳來了李雲裳大婚的消息,李雲裳嫁的是左相張鈺的兒子,滿朝文武自然都受邀過去,顧九思也在邀請之列。

  於是柳玉茹終於還是出了門,她穿了紫色廣袖外衫,內力著了白色單衫,用一根玉簪束髮,看上去溫婉高雅,和之前剛來東都時的窮酸模樣截然不同。

  她畢竟也在東都摸爬滾打了一陣子,早就摸透東都的底,跟著顧九思出門去,她自然是不想落了顧九思的面子的。

  兩人一路坐著馬車過去,去的路上,柳玉茹感慨著道:「李雲裳也是好命,我聽說張雀之是個脾氣極好的公子哥兒,她如今嫁給張雀之,倒是許多姑娘勸都勸不來的好姻緣。」

  顧九思聽著這話,卻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柳玉茹不免奇怪:「你笑什麼?」

  「張雀之人不錯,」顧九思笑著道,「但若說好姻緣,卻是未必。」

  柳玉茹愣了愣:「這怎麼說?」

  「你可知張雀之為何至今不婚?」

  「為何?」

  「張雀之與他夫人感情極好,而他夫人是死於前太子,也就是李雲裳哥哥之手,如今陛下賜婚,等於逼著張雀之娶了她,你覺得這門姻緣如何?」

  柳玉茹聽到這話就愣了,她呆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她聽葉世安說過,李雲裳這門婚事,是顧九思建議的。

  她一路沒說話,到了張府,柳玉茹看到一個青年穿著一身紅衣站在門口,他面容清俊,神色冷漠,雖然穿著喜服,卻在胸前別了朵純白色的玉蘭。

  喜袍上掛白花,這樣不吉利的裝扮,柳玉茹是見都沒見過。

  柳玉茹和顧九思一起下了轎,同張雀之行禮,張雀之面無表情回了禮。

  顧九思和柳玉茹一起入席,等了一會兒後,就便請去觀禮。

  李雲裳這婚禮比起她的身份來說,可以說是落魄了。她像一個普通女子一樣,跟著張雀之一起站在大堂。這大堂之上,正上方坐著張鈺和他的夫人,側位上卻是放著一個牌位。

  大家都看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只見張雀之領著李雲裳拜了父母,在夫妻對拜之前,他突然停住,同李雲裳道:「殿下,還請往你的右上角一拜。」

  李雲裳頓了頓,片刻後,她輕柔出聲:「敢問為何?」

  「在下曾同髮妻發誓,這一生只有她一位妻子。」張雀之面無表情,聲音冷漠。李雲裳捏緊了手中紅色錦緞,聽張雀之道,「這門婚事非我所願,公主既然一定要嫁進來,那請公主先拜見過大夫人。」

  拜見大夫人。

  按著規矩,只有妾室進門,才會先拜見大夫人,得到大夫人的許可。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座上張鈺輕咳一聲,卻是沒有做聲,彷彿所有人都默許張雀之的做法。

  柳玉茹看著堂上的李雲裳,她挺直了腰背,冰冷道:「本宮不拜呢?」

  張雀之冷聲道:「行禮。」

  話剛說完,旁邊人突然衝上來,按著李雲裳的頭猛地就壓了下去。

  那力道太大,李雲裳被壓著當場就跪了下去。李雲裳整個人都在顫抖,張雀之平靜道:「殿下,我娘子當年,曾經跪在公主府前一天一夜,請公主為她做主,公主可還記得?」

  李雲裳咬緊牙關,片刻後,她輕笑起來:「我明白了。」

  說著,她慢慢站起來,卻是猛地掀了蓋頭,看著張雀之,怒喝出聲:「張雀之你個孬種!時至今日,拿這種辦法給你夫人報仇是吧?!」

  「好了,」張鈺開口,平靜道,「殿下息怒,吾兒也只是太過思念夫人。這是陛下賜婚,繼續吧。」

  「本宮不嫁了!」

  李雲裳將喜帕一甩,怒道:「本宮再落魄也是公主,輪得到他這樣的人娶本宮?!張雀之你有本事,你怎麼不手刃了我哥?如今娶我來羞辱,你以為就能報仇了?我告訴你,你當年沒本事保住你夫人,就是你沒本事!」

  「你記住,」李雲裳咬牙出聲,「本宮不嫁你這種人,你這種人,也不配有人嫁。」

  說完,李雲裳便衝了出去。周邊鬧哄哄一片,喜娘去追李雲裳,張雀之冷聲道:「不准追。」

  「還是追回來吧。」

  張夫人開口:「送回房去休息,這禮就辦到這裡。」

  一場大婚辦成這種樣子,誰的臉上都不好看,柳玉茹和顧九思吃過飯,便匆匆回去。剛到屋裡,還沒多久,就聽侍衛回來給顧九思傳話道:「主子,張府出事了。」

  顧九思正在洗臉,低頭用水潑著臉道:「說。」

  「公主殿下在屋中自盡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動作頓住了。

  柳玉茹抬起頭來,滿臉震驚。片刻後,房間裡響起顧九思的聲音,平淡道:「哦,知道了。」

  柳玉茹呆呆看著賬本,她突然想起李雲裳之前的話來。

  鳳凰這種東西,非梧桐不棲,非清露不飲。

  柳玉茹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她胸口突然有些發悶,顧九思擦完臉,抬眼看她:「你算盤從剛才就沒動過,在想些什麼?」

  「九思,」柳玉茹抬眼看他,她也沒打算瞞他,她看著顧九思,慢慢道,「你是不是算好的?」

  「算好什麼?」

  顧九思平靜看著她,柳玉茹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捏了衣袖,慢慢道:「李雲裳的事情,從她嫁給張雀之到現在。」

  顧九思沉默了一會兒,卻是道:「我算好,或者不算好,有什麼區別嗎?」

  柳玉茹也是沉默了,片刻後,她開口道:「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向陛下建議,讓她嫁給張雀之?」

  「你是不是懷疑,我是為了你,所以算計她到死?」

  顧九思一雙眼看得通透,他盯著柳玉茹,環胸靠在門邊,勾起嘴角:「就算這是真的,又怎麼樣?她不該死?她算計你我,她給你上刑,她逼著你喝毒酒,如果那杯酒是真的毒酒,你現在屍體都涼透了還在這裡同我說話?!」

  「張雀之要羞辱她是為什麼?是他哥哥弄死了張雀之的岳丈!是張雀之的夫人去討個公道,在公主府跪了兩天,得了她一句『天生賤命』!我算計她?這是她的報應!你現下可憐她?人死了,她做過的一切都可以原諒了是嗎?!」

  顧九思看著柳玉茹平靜的眼,忍不住有些煩躁。

  那雙眼太安靜,太通透,彷彿是把人心都看穿,讓人忍不住惶恐退縮。

  柳玉茹等他吼完,抬手抿了口茶,她低下頭,看著賬本,平靜道:「九思,我不是在可憐她,也不是在為她鳴不平。」

  「我只是擔心你。」

  她聲音平和:「她的生與死,與我沒有關係。可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她抬眼看他,神色平穩,「記得你為什麼當這個官。你是為了保護我,不是為了報復別人。你是為了文昌說的『安得廣廈千萬間』,不是為了讓自己掌控他人生死,為所欲為。」

  「錢和權迷惑人心,我希望你我未來永遠記得,自己是為了什麼走上這條路。」

  顧九思聽著這話,一時說不出話來,他靜靜凝視著柳玉茹,許久後,他沙啞道:「那你是為了什麼想賺錢?」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後,她笑起來:「若我說是為了你,你信嗎?」

  「這麼早就喜歡我了?」

  顧九思聽到這話,忍不住笑起來。柳玉茹有些不好意思。

  「倒不是喜歡,」她答得有些底氣不足,似乎是怕顧九思生氣,「那時候你說要休了我,我怕你真休了我,就想著,有點錢,總還是好的……」

  顧九思:「……」

  「那我給你的銀票……」

  「後來存起來了。」

  顧九思:「……」

  「玉茹,」顧九思歎了口氣,他走到柳玉茹身邊,半跪下去,將她攬在懷裡,「別懷疑我,我不是那樣的人。」

  「我知道。」

  柳玉茹輕輕靠著他:「可是你走這條路啊,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我得提醒著你。」

  「九思,」她平和道,「別把自己變成一個政客。」

  「嗯。」

  顧九思抱著她,感覺整個人都平和下來。

  他知道自己在氣惱什麼,人氣惱,無非是因為那個人說在了讓自己疼的地方。

  他慢慢道:「李雲裳是一定要嫁的,陛下不能讓她嫁給她可能操控的人,嫁給張雀之,不是我為了報私仇故意羞辱她,我沒想過她會死。」

  「可是你說的沒錯。」

  顧九思閉上眼睛:「在諫言讓她嫁給張雀之的時候,我知道一點,她會過得不好。而我,希望她過的不好。」

  「我是個凡人,也有七情六欲。她傷害過你,我祝福不了她。可我希望玉茹,我不好,你就拉我回來,因為這一輩子,我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是顧九思,我都愛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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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4: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一章

  李雲裳死的第二日,顧九思上朝後回來,便同柳玉茹道:「這幾天你先去東都外的護國寺上休息一下,別留在東都城了。」

  柳玉茹聽著這話,頓了頓,抬頭想問什麼,但見著顧九思神色不善,便也知道不該問,只是道:「那我把家裡人都帶過去吧,許多年沒去寺廟裡住住,怕是佛主都覺得我們不誠心了。」

  顧九思應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

  當天晚上,他們兩躺在床上,顧九思見柳玉茹久久不睡,翻過身來,拉了她的手道:「等你從護國寺回來,我便要準備加冠了,陛下允我三天假期,我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柳玉茹聽著,抿了抿唇,她抬起手,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原來郎君才二十歲。」

  「是呀,」顧九思頗有些得意,「我厲害吧?二十歲的尚書,你哪兒找去?等我再立點功,你誥命夫人也不遠了。」

  柳玉茹看著他的模樣,知道他是在安撫她,也沒有多說,只是將頭靠了過去,聽著他的心跳,一言不發。

  第二天柳玉茹帶著全家人悄悄出行,去了護國寺禮佛。他們住進寺廟之後,沒了多久,宮裡就傳來了消息,說太后在宮中氣得嘔了血,太醫建議靜養,於是范軒收拾了一下,把太后挪到了靜心苑去,好好休養。

  靜心苑的位置,離冷宮不遠不近,明白的人都知道,名義上是靜養,其實是削權。

  柳玉茹在護國寺裡燒著香,神色動了動,沒有說話。

  當天晚上,她一夜沒睡,帶著木南和印紅上了山頂,眺望整個東都。

  半夜時分,東都傳來了喧鬧聲,遠遠的聽不真切,卻能聽到喊殺之聲,那喊殺之聲一直到啟明星升起來才結束,而後就沒了什麼聲音。

  柳玉茹坐在山崖上,就一直看著東都,沒有動彈。

  等到天徹底大亮,虎子才一路奔上了護國寺。

  他從望都一路跟著顧九思到了東都,在望都時候他當乞丐頭子,到了東都後他繼續當乞丐,但實際上卻是顧九思布在東都的眼線。

  他一路狂奔上了護國寺山頂,找到了坐在山頂的柳玉茹,喘著粗氣道:「少夫人。」

  柳玉茹轉過頭,一雙通透的眼瞧著他:「說吧。」

  「九爺讓小的來接少夫人回家。」

  虎子說著,就露出虎牙,笑了起來。

  柳玉茹眼裡有喜色波動,可她面上卻還是克制住情緒,轉頭同印紅道:「吩咐下去,收拾收拾,回去吧。」

  柳玉茹從護國寺下山來,入城的時候,東都接道已經打掃乾淨,恢復了平日的熱鬧模樣。

  柳玉茹行到半路,就被人攔住,卻是范軒身邊的大太監張鳳祥站在門口,笑眯眯道:「顧少夫人,陛下請您進宮一趟。」

  范軒叫柳玉茹過去,柳玉茹自然是不敢不去的,她跟著張鳳祥進了宮裡,這時宮中還在清掃地上的血跡,柳玉茹的馬車一路滾過血水,直接進到了御書房門口。

  這種行為,明顯是范軒的恩寵,不用說柳玉茹也知道,這次顧九思必然是立了大功。

  柳玉茹坐在馬車裡定了定神,還沒聽到外面出聲,馬車就被人驟然捲起,而後就看到一個身著緋紅色官服的青年站在馬車門口,笑意盈盈朝她伸出手來,高興道:「下來。」

  柳玉茹愣了愣,覺得顧九思在殿前這個樣子,有那麼些冒失。她輕咳了一聲,用眼神示意顧九思不要太放肆,隨後就抬起手,搭在顧九思的手背上,接著顧九思的力氣站起身來,下了馬車。

  下了馬車之後,顧九思就直接反手拉住了她,而後領著柳玉茹進了御書房去,跪下叩首道:「陛下,內子來了。」

  范軒看著顧九思高興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轉頭同身後周高朗等一干人道:「你們瞧瞧他著孩子氣的樣子,哪裡有個尚書模樣?要不是我親眼見著,我都不敢信這是昨晚在宮裡運籌帷幄的顧大人。」

  大家跟著范軒笑起來,柳玉茹搞不清情況,就跟著顧九思跪在范軒面前。范軒讓他們兩先起來,隨後同柳玉茹道:「顧少夫人,你家郎君昨天晚上立了大功,朕本來要嘉獎他的,朕原本想,送他十個美女,百兩黃金,結果他一聽就嚇跪了,磕著頭求我放他一條生路,說家有猛虎,不敢攀折嬌花。」

  柳玉茹聽著,完全能想像的出來顧九思的樣子。她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只能是溫和道:「陛下說笑了。」

  「我沒說笑,」范軒擺擺手,「美女他不敢要,黃金他收下了,然後他向朕求了一個嘉獎,說你要當誥命夫人,朕就將你叫來了,玉茹你看,顧愛卿如今只有三品,我給你個二品誥命,比他品級高,你看怎麼樣?」

  「陛下,」旁邊顧九思歎了口氣,「您這是欺負臣啊。」

  這話逗得范軒開心,立刻道:「就這麼定了,玉茹,這小子太混,在朝上沒人能治他,你回去可得好好收拾。」

  范軒說完,立刻當場擬旨,然後柳玉茹就這麼渾渾噩噩,彷彿小孩子過家家一般,領了一個二品誥命回家。

  回家路上,柳玉茹還有些發蒙,顧九思坐在旁邊,搖著摺扇扇著風道:「怎麼,還沒回神呢?你不是喜歡當誥命嗎?這次我給你掙了,高興不?」

  柳玉茹被他喚回了神,輕咳了一聲,隨後道:「昨夜怎麼回事?」

  之前她知道顧九思不好說,也就不問,如今事情了了,便要問問了。

  顧九思聽她說正事,卻也不見得嚴肅,手撐在旁邊小桌上,抵著他的頭,搖著扇子道:「李雲裳死了,我這邊又動了許多人,之前太后黨派裡的人,幾乎被我們藉著劉春的案子清洗了一半,然後陛下又削太后的權,太后哪裡忍得了?昨天早上宣佈讓她搬進靜心苑,晚上就起事了。但我們就等著他們鬧呢,他們以為我讓太子領五千精兵出去是做什麼,遊山玩水嗎?」

  顧九思輕嗤了一聲:「太后習慣陛下的忍讓了,陛下當初在她的幫助下登基,她就一直以為陛下不會殺她,要殺早殺了。可她卻忘了,陛下雖然是文臣出身,但始終是當年的幽州節度使,骨子裡帶著血性,不殺他們完全是為了南伐的計劃。他們如今在朝中上躥下跳影響了南伐之事,陛下要安內,自然會安得徹徹底底乾乾淨淨。昨天夜裡我們就在宮城裡佈防,等著他們攻城呢。」

  「清理乾淨了?」柳玉茹給顧九思倒了茶,顧九思點點頭,淡道,「乾淨了。」

  他說這話太隨意,讓柳玉茹忍不住抬眼瞧了他一眼。

  如今這些事對於顧九思而言,彷彿已經是了習慣,見怪不怪了。柳玉茹起身坐到他身邊去,拉了他的袖子往上卷去,檢查他道:「你沒受什麼傷吧?」

  「沒有。」顧九思趕緊邀功,「我昨夜還帶了一支小隊突襲了他們主將,他們主將的首級都是我斬下的。玉茹,你看,你家夫君真是文可治國武可安邦,簡直是文武雙全,你眼光太好了。能從千百紈絝子弟中選出我顧九思,這一定是你這輩子做得最好的買賣。」

  他說得起勁,柳玉茹看出他高興極了,她也沒打攪他,就是看著他抿著唇笑。顧九思自誇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轉頭同柳玉茹道:「哦,還有個事兒。」

  「嗯?」

  「我舅舅,」顧九思猶豫著道,「後天應該就會從牢裡出來,在他找到府邸前,暫時會先住在我們家,你安排一下吧。」

  柳玉茹應了一聲,溫和道:「放心吧,家裡的事我會安排妥帖。」

  「我舅舅這個人,」顧九思慢慢道,「可能有點難搞。」

  「嗯?」

  柳玉茹抬眼,有些茫然:「難搞?」

  「嗯,」顧九思有些擔心,他想了想,同柳玉茹道,「要不你拿個紙筆來記一下?」

  柳玉茹有些茫然,顧九思從旁邊翻了紙筆過來,遞給柳玉茹,隨後道:「你準備記,我開始說了。」

  柳玉茹提著筆,點了點頭,片刻後,就聽顧九思描述道:「首先要準備四個侍女專門伺候他起居,這四個女人必須長得好看,還不能是一樣的好看,得各有風情,各有所長,一個會跳舞,一個會奏樂,一個會按摩,一個會做事兒。他每天早上定時在早朝前半個時辰起床,他的衣服必須要用出雲閣的龍涎香熏過,髮冠必須在南街珍寶齋專門定製,他的漱口水必須是晨間露水,以前是需要花露,咱們家院子裡花不夠,就先算了,但是得趕緊種起來,至少要表個態度。他口味比較複雜,基本每天都需要不同的菜系,所以得請個什麼菜系都能做的大廚,而且他特別挑……」

  柳玉茹聽著顧九思的話,一開始還在記,後來就慢慢崩潰了。顧九思說了半天,有點渴,喝了口水,緩了緩,接著道:「你記好了嗎?還有……」

  「九思,」柳玉茹打斷了他,認真道,「你知道按照你舅舅這個開銷,他一個月需要花多少錢嗎?」

  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緩了過來,輕咳了一聲道:「那個,他脾氣不太好,要是……」

  「你為什麼這麼怕他?」柳玉茹皺起眉頭,有些不理解,「他來我們家做客,就該遵守我們家安排。他若脾氣不好不給我們家臉,我們還要給他臉嗎?」

  聽著這一番話,顧九思用了一種不知死活的眼神看著柳玉茹。柳玉茹看著顧九思的眼神,心裡有些疼,覺得顧九思小時候得受了這個舅舅多大的虐待,才能這麼怕他。

  柳玉茹抬手握住顧九思的手,溫柔道:「九思,你別怕,你已經長大了,你還娶了我,我不會讓他欺負你的。他敢來咱們家耍橫,我就收拾他。」

  「可是……」顧九思有些猶豫,「可是……」

  「可是什麼?」

  柳玉茹皺起眉頭:「你大膽說出來,我會想辦法。」

  「可是,他有錢啊。」

  「舅舅在牢裡時候和我說了,」顧九思眼裡帶著光,「他私下還有一座小金庫,住在咱們家這些時間,他可以供我們全家開銷。」

  一聽這話,柳玉茹立刻挺直了身子,認真道:「舅舅明日才來嗎?要不今日我們就去迎接吧。哦,九思,舅舅以前喜歡打你嗎?喜歡用什麼棍子,我給他準備一下。」

  顧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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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5: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二章

  江大人沒有立刻來顧家。但他很講究的讓顧九思先去準備了。

  江柔非常熟悉這位弟弟的作風,她領著柳玉茹去買了馬車,挑了美女,然後買了一眾金燦燦的衣服掛在櫃子裡,熟門熟路臨時訓練了一批人來照顧江河。

  柳玉茹看著江柔臨時抱佛腳,忍不住道:「婆婆,既然舅舅這樣麻煩,為何不早點訓練人?」

  江柔歎了口氣:「玉茹,咱們家不比以前富有,萬一他出不來,這錢不就浪費了嗎?」

  柳玉茹一聽,覺得江柔所言甚是,這買馬車買美女買衣服訓練下人的錢,如果沒有人報銷,那的確是一筆不菲的費用。

  收拾好了屋子,第二天,顧朗華便帶著全家去刑部門口等著江河。路上顧九思給她大概介紹了一下這位舅舅。

  他們江家原本是東都首富,江柔這一輩,江家一共有兩子一女,江河是最小的兒子。按著江老爺原本的打算,是讓江家的大公子江山從政,讓小兒子江河經商,誰知道江山當官不過五年,就因為牽涉奪嫡一事,被流放到了南疆,然後病死在了路上。

  江老爺被政治鬥爭傷害到了之後,更是不願意江河當官,誰知道江河十五歲那年,偷偷參加了科舉,連中三元,成了當年天子門生。自此在官場上平步青雲,而立之年,便紮根於朝堂,從工部、戶部到吏部,成為了六部之首吏部尚書,主管整個大榮朝堂官員考核升貶。如果不是出了梁王的事情,江河或許如今已經位居丞相也不一定。

  當然這些都是比較官方的說法,按著顧九思的私下介紹就是:「我這個舅舅脾氣特別差,但平時笑眯眯的,可你記得,一定不要招惹他。」

  「他性格比較囂張,要是說話傷到了你,你一定要見諒,我會幫你罵他,你準備好大夫,記得給我上藥,他喜歡打我臉。」

  「其他的你不必害怕,一切有我,只要準備好大夫就可以了。」

  顧九思渲染了很久的氛圍,柳玉茹終於跟隨著大部隊到了刑部門口,然後他們全家規規矩矩站在門口,不一會兒後,裡面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一個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柳玉茹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就滿眼一片金色,他穿著金燦燦的外袍,內著白色單衫,腰上懸著和田白玉,頭上金冠鑲珠。

  他看上去三十出頭,生得極為英俊,眉眼間帶著和顧九思相似的好顏色,只是他或許是因為長開了的緣故,生得更加明豔一些。他手裡拿著一把小扇,走出門來,陽光落在他身上,他小扇「唰」的一張,將扇子反擋在了額前,抬眼看向遠處,用華麗的聲線感慨道:「啊,真是好久沒見到這麼刺眼的太陽了。」

  說著,他轉過頭來,掃了一眼顧家眾人,隨後笑了笑:「好久不見啊,姐姐,姐夫,小九思。」

  「念明,出來啦。」

  顧朗華強撐著笑容,叫了江河的字,隨後道:「我們都把家裡準備好了,趕緊先回家,吃頓好的吧。」

  「讓姐夫操心了。」江河收了扇子,矜雅頷首表示感謝,隨後便抬眼一掃,直接往江柔買好那架金燦燦的馬車走了過去。

  那馬車是用金粉塗面,看上去極為奢華,事實上,如果有賊大著膽子去刮一刮,的確可以偷點金粉前去換錢。但江河不在乎,他就喜歡這種有錢的感覺。

  他上了馬車之後,柳玉茹靠近顧九思,悄悄道:「你舅舅看上去挺好相處的。」

  顧九思勉強勾起一個笑容:「你開心就好。」

  江河上了馬車,所有人都鬆了口氣,柳玉茹和顧九思正打算去另一架馬車,就看江河挑了簾子,同顧九思熱情道:「小九思,幹嘛和舅舅這麼生分呢?上來和我敘敘舊,哦,」說著,江河把目光落到柳玉茹身上,「那個是小侄媳婦兒吧?一併上來吧。」

  聽到這話,顧九思頓時苦了臉,可他卻沒有違背,低著頭認了命,領著柳玉茹上了馬車。

  這輛馬車非常大,裡面坐著四個美女,這都是江柔選好的,柳玉茹和顧九思進來的時候,江河靠在一個美女身上讓他揉著腦袋,腳搭在另一個美女身上讓她捏著腳,旁邊還有一個美女跪在地上給他餵著葡萄,邊上坐了一個美女,抱著琵琶,同江河道:「大人想聽哪支曲?」

  柳玉茹覺得自己是個土包子,在這一刻,她真的被江河震撼住了。

  可顧九思彷彿是非常習慣這種場面了,他帶著柳玉茹坐得遠遠的,一臉鎮定道:「我先和你說好,你想打人可以打我,你想罵人可以罵我,你想找麻煩可以找我,別動我媳婦兒。」

  聽到這麼嚴肅的開場白,柳玉茹有些害怕了。江河抬眼,仔仔細細打量了柳玉茹一會兒後,嗤笑出聲來,隨後撐著身子從女人身上起來,靠在車壁上道:「你見我什麼時候找過女人麻煩?小九思,舅舅不是這麼沒品的男人。」

  說著,江河往柳玉茹身上上下一掃,隨後摺扇微張,遮住了唇,輕笑道:「你眼光可真不錯,怪不得我給你的公主都不要,要找這麼個揚州小傻妞。」

  這話把柳玉茹說愣了,她頭一次聽人用這種詞形容她,倒也不覺得氣惱,甚至有那麼幾分可愛。

  可顧九思明顯不覺得這是什麼好話,他僵著臉道:「舅舅,你克制一點。」

  江河聳了聳肩,攤手道:「我還不算克制嗎?你們給我一輛這麼寒酸的馬車、這麼幾個長得寒磣的侍女、還有這麼一套登不上檯面的衣服我都沒說什麼了,你還覺得我不算克制?」

  「九思啊,」江河語重心長,「我早就讓你來東都多見見世面,至少要學會怎麼花錢。人家都說外甥像舅,你看看你,除了長相有點像我,完全沒有繼承我半點風流氣度。舅舅我又沒個兒子,你不好好繼承一下我這份風度,以後別人怎麼知道我們江家風貌啊。」

  「夠了舅舅,」顧九思黑著臉,「你可以找個舅媽再生一個。」

  「啊,舅媽,」江河抬手捂住了額頭,似乎提到什麼苦惱至極的事情,想了想,他抬眼看向柳玉茹,溫柔道,「玉茹妹妹,你們家還有和你一樣美麗溫柔雲英未嫁的姐妹嗎?」

  「江河你個老色胚!」

  顧九思抬手就抽了過去,江河用扇子擋住顧九思的拳頭,笑眯眯看了過去:「小九思長大了。」

  顧九思聽著這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有點慫,然後就是那一瞬間,柳玉茹就看見江河一腳踹了過去,顧九思直接就被踹出了馬車,滾到了地上。

  柳玉茹立刻驚叫起來:「停車!」

  話沒說完,江河的扇子就壓在了柳玉茹肩上,巨大的力道逼著柳玉茹坐下來,江河同外面車夫用不用質疑的音色道:「不准停。」

  車夫沒敢停,顧九思翻過身爬起來,就追著馬車跑了過去,怒道:「江河!江河你有本事給我停下!」

  江河用扇子挑起車簾,看著顧九思,笑眯眯道:「小九思,你最近身體不行啊,還是鍛煉一下,追著來吧。」

  說完,他便放下車簾,笑眯眯看向柳玉茹。

  顧九思一走,柳玉茹瞬間感覺到整個車廂裡有一種無聲的壓迫感展現了出來,江河看著她,柳玉茹故作鎮定,許久之後,江河輕笑了一聲:「我倒是真沒想過,柳家那種小門小戶,能養出你這樣一個姑娘來。」

  柳玉茹聽到這話,鬆了口氣,知道江河這一關,她算是過了。

  她不說話,江河重新躺到了美女身上,自己手拈了葡萄,慢慢道:「我查過你,也知道你做過的事兒,顧家一路能走過來,應當多感謝你。我這個侄兒,個個以為他是個紈絝子弟,但其實他聰明得很。他算我一手教大的,原本我是想著讓他至少要娶個公主這般的人物,沒想到居然讓你撿了漏。」

  柳玉茹不明白江河同她說這些是要做什麼,她靜靜等著,聽江河道:「我不喜歡女人,除非是我姐姐那樣的女人。你嫁給他,別想著自己一輩子就依附一個男人了,自個兒好好掙錢,以後你掙錢,九思當官,這樣你們顧家的基石才穩。」

  說著,江河抬眼看她:「我說這些你聽不聽得明白?」

  「明白的。」柳玉茹聲音溫和,面上帶笑,江河皺了皺眉,似是覺得敷衍,隨後就聽柳玉茹道,「侄媳也就一個問題,聽九思說,您在顧家時間裡,會承擔顧府一切開銷,這是九思說著玩的,還是?」

  江河愣了愣,片刻後,他慢慢笑起來。

  「你這個小姑娘,」他的扇子靠在唇邊,壓不住笑,「倒是有趣得很。」

  柳玉茹笑而不語,過了片刻後,江河似乎是有些疲憊,閉上了眼睛:「既然你明白,我也就不多問了。我這裡有點錢,日後你們在東都有什麼難處,可以同我說說。」

  「舅舅這樣說,玉茹便有些不解了。」

  柳玉茹搖著團扇,看著面前面容俊美的青年:「玉茹見舅舅如今容光煥發,在獄中應當也沒吃什麼苦,不知舅舅在牢獄中待這麼久,是自願的,還是被逼無奈?」

  江河聽著這話,轉頭看向柳玉茹,他目光裡帶著笑:「你什麼意思?」

  「舅舅,」柳玉茹轉頭看向馬車外,顧九思正在艱難追著馬車跑,所有人都看著顧九思,柳玉茹壓著嘴角的笑意,柔聲道,「九思一直堅信你是冤枉的,是以自己的性命擔保,才讓陛下放您出來,並位任戶部侍郎。玉茹希望您把九思當家人,坦誠相待。」

  「你覺得我有什麼不坦誠?」江河笑眯眯看著柳玉茹,柳玉茹沒說話,許久後,柳玉茹抬眼看向江河:「江大人,您和梁王之間,是真的沒有勾結嗎?」

  江河沒再說話了。

  片刻後,他笑了笑,轉頭看向窗戶外:「你這個小丫頭片子呀。」

  說著,他神色裡帶了些悵然:「都死了的人,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沒有避諱,柳玉茹聽到這話,便明白了。她遲疑著,終究沒有將她想問的話問出口。

  馬車一路行到顧家大門前,江河在所有人面前下了馬車。

  顧府如今是在一條巷子裡,遠比不上江河過去的府邸,江河一下馬車,就忍不住道:「都來東都了,怎麼不買個好點的宅子?這種地方住著,你們不覺得憋屈嗎?」

  話正說著,一輛馬車就停了下來,所有人抬頭一看,發現卻是顧家的馬車堵住了對方的路。

  顧家的後門在後面,馬車在正門放了人,從後門入,從這個角度來說,這輛馬車也擋了顧家的路。

  於是兩家馬車對峙著,江河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剛剛追著跑了上來的顧九思,顧九思才剛跑到門口,便看見這種情況,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趕緊上去道:「這位兄台不好意思,麻煩您退一步……」

  「顧大人。」

  話沒說完,馬車裡就傳來一個帶了笑的男聲,顧九思聽到這個聲音,頓時冷下臉去,隨後就看見一把小扇挑起車簾,洛子商藍衫玉冠,坐在車中瞧著顧九思,似笑非笑:「好久不見。」

  說著,他抬起眼來,掃了一圈周邊,隨後就將目光落到江河臉上。

  江河和洛子商對視而去,江河微微一愣,洛子商面上也明顯呈現出詫異的神色來。

  他們兩明顯是認識的,然而卻在這短暫的交視後,迅速將目光錯開去,明顯誰都不想出口認出誰來。

  顧九思看著兩人的互動,隨後道:「在下尚未聽到太子回東都的消息,沒想到洛太傅就提前回東都了?」

  「太子殿下已駐紮在城外不遠處,修整之後,明日就會入城。」

  洛子商笑了笑:「在下身體不適,就提前回來休息了。」

  「如此。」顧九思點了點頭,隨後道,「這路洛大人到底讓不讓?」

  洛子商:「……」

  洛子商似乎沒想到顧九思會問這個話,片刻後,他輕咳了一聲,隨後道:「讓是應該的。」

  說著,洛子商想了想,抬眼看向柳玉茹。

  他只是匆匆掃了一眼,顧九思頓時像一隻被人覬覦了骨頭的惡犬,怒道:「你看什麼呢!」

  洛子商笑了笑,放下了車簾,同下人道:「退吧。」

  下人驅使了馬退出了巷子,給顧家讓出路來,顧九思到了柳玉茹身邊,嘀咕了一聲:「他真是賊心不死。」

  柳玉茹有些無奈:「人家一句話都沒說。」

  「他看你了。」

  「他還看你舅舅了。」

  柳玉茹小聲道:「下次別這麼聲張,怕別人不知道他看過我?」

  顧九思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江河進了屋裡,倒也沒有多說什麼,他吃了飯,便自己進屋休息。江河休息,顧九思也輕鬆了下來,他洗了個澡,和柳玉茹坐在一起做事兒,柳玉茹算著賬,顧九思處理公務。兩人一面做事兒,一面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今天洛子商回來,你沒什麼好奇的?不多同他說幾句話?」

  「有什麼好說的?」

  顧九思翻著文書道:「他會說的,我應該已經都知道了。剩下的他也不會說,我何必和他浪費這個時間?」

  柳玉茹覺得他說得也不錯,她想了想道:「他到底為什麼提前回來?」

  「回來看看能不能搶救吧。」

  顧九思覺得很是高興,抬頭看了柳玉茹一眼道:「我和陸大人聊過了,當初劉春那事兒就是他指使陸永的。所以很明顯了,他肯定是太后那邊,太后倒了,他還有什麼戲唱?等著吧,」顧九思淡道,「太子一回來我就參他,保證他日子不好過。」

  「你也別逼太狠了,」柳玉茹歎了口氣,「如今陛下都要供著他,他手裡拿著揚州,萬一逼急了投了劉行知,到時候怪罪到你的頭上,我看你怎麼辦。」

  「他有本事就投,」顧九思提著筆道,「大不了我辭官。我有媳婦兒養,他有嗎?」

  顧九思一臉理直氣壯的模樣,把柳玉茹逗笑了。

  她從旁邊撿了個墊子就砸了過去,顧九思接住墊子,搖著頭道:「看看這隻母老虎,有了錢了,果然氣勢就不一樣,都敢打自己的郎君了。」

  「顧九思,」柳玉茹哭笑不得,「你什麼時候才能正經些?」

  「想看我正經啊?」

  顧九思抬手撐著頭,他似乎是認真開始想這個問題。

  打從與柳玉茹認識近兩年來,他似乎長高了許多,身形修長,面容清俊。

  他的長相繼承了江家的美麗,又帶了顧朗華那份英俊,於是在他身上雜糅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俊美來。

  此刻他身著白色絲綢單衫,墨髮隨意散開,白皙的肌膚在燈火下泛著如玉的光輝,他整個人隨意撐個頭,唇邊含笑,似乎是認真思索的模樣,都帶了一種禁欲的美感來。

  柳玉茹本只是匆匆掃上一眼,但見著這人的樣子,竟一時就愣了。

  顧九思轉過頭來,看見她愣神的模樣,唇邊不覺笑意更濃。

  他披著外衫站起身來,赤腳步行到她身邊,然後單膝落地半蹲下來,一隻手搭在自己的膝蓋上。

  柳玉茹抬眼瞧他,他離她極近,他靜靜注視著她,墨色的眼裡流淌著光。

  他伸出如白玉雕琢一般的手,輕輕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注視他。

  柳玉茹有些不好意思,才開口道:「郎……」

  那郎字便被吞入了口裡。

  外面明月當空,秋海棠在月下緩緩盛開。

  顧九思輕輕放開她,看著柳玉茹帶著水汽、頗有些迷蒙的眼,他忍不住動了動喉結,隨後華麗清朗的聲線裡帶了幾分沙啞,抬手用直接抹過她的唇,低聲道:「你的郎君,現下正經了嗎?」

  柳玉茹紅了臉,哪怕已經成婚許久了,面對這些事兒,她始終還是比不過顧九思這份坦誠孟浪的。

  她緊捏著袖子,努力控制聲線,可她聲音還是彷彿能滴出水來一般,低低道:「這哪裡是正經?好好去看你的文書去。」

  顧九思笑了笑,目光追隨著她,彷彿他的視線就是一張手,一路慢慢滑下去。這目光看的柳玉茹有些無法呼吸,顧九思從袖裡取了小扇,代替自己的手,挑開了衣衫,同柳玉茹道:「你要我正經,無非是想討你喜歡,那現下你若喜歡我,我便是正經,你若不喜歡,我便是不正經。可我又聽,女人大多愛的就是不正經,所以你說,當一個男人,是正經得好,還是不正經得好?」

  柳玉茹沒說話,她捏緊了手裡的算盤。

  顧九思看著她衣衫淩亂,他歪頭笑了笑,終於還是不忍她去受苦,將人抱回了床上。

  酒足飯飽,第二天上朝的時候,顧九思明顯心情極好。

  旁邊葉世安不由得道:「你怎麼這麼開心?」

  不等顧九思回話,沈明便道:「肯定是吃飽了。」

  葉世安愣了愣,還有些不解。顧九思輕咳了一聲,隨後道:「世安,你的摺子準備好了嗎?」

  「什麼摺子?」

  沈明不明白,顧九思抬手撩了落在耳邊的碎髮,雲淡風輕道:「昨日我遇見洛子商了,他提前回了東都,太子今日會入城。」

  聽到這話,葉世安瞬間冷了臉色。

  他轉頭就道:「我這就去寫。」

  沈明:「???」

  「那個,」沈明看著葉世安去找紙筆,有些不安道,「給陛下的摺子這麼草率,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呢?」顧九思雙手攏在袖中,溫和道,「反正陛下也想讓人參他。要不是我最近參的人太多,今天還用世安寫摺子?」

  沈明愣了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從顧九思的語氣裡,聽出了幾分遺憾的味道。

  過了一會兒後,沈明想了想道:「九哥,昨個兒洛子商是不是又去給玉茹姐獻殷勤了。」

  自從柳玉茹給沈明私下找點夥計賺些零花錢後,柳玉茹也變成玉茹姐,而不是少夫人了。

  顧九思被沈明看穿了心思,他冷冷瞟了沈明一眼:「沒有,你在想什麼?」

  「沒有不對啊,」沈明立刻道,「你這麼小心眼兒的樣子,明顯是要得罪你才行。洛子商得罪你最狠的事兒也就是他總關注玉茹姐,昨個兒他不騷擾玉茹姐,你會這麼積極今天參他嗎?」

  「我喜歡你這個詞。」

  顧九思聲音平淡,沈明下意識重複:「什麼詞。」

  「騷擾。」

  顧九思咬重了字音。

  沈明有些無奈,他就說,洛子商一定騷擾柳玉茹了。

  葉世安辦事效率很高,尤其是在報家仇這件事上。他去借了紙筆,趁著還沒早朝,趕緊奮筆疾書了一份摺子。

  這份摺子洋洋灑灑罵了洛子商一大片,罵得行雲流水沒有半點思考空間,可見葉世安對於罵洛子商這件事早有準備。罵完了之後,就是一個重點:這個人不配當太傅,趕緊換人。

  顧九思看了葉世安的摺子,點了點頭道:「很不錯,我很動容。」

  「那就這樣了。」葉世安冷著聲道,「陛下如今已經開始懷疑他,也確定不再南伐首先安內,不可能讓他繼續當太子太傅。他離太子遠點,以後我好好教導太子,這才能保證太子不受他蠱惑。」

  顧九思點點頭,沒有反駁。

  雖然他打從心裡覺得,以葉世安的說教水平,很難和洛子商這種專業馬屁精抗衡。

  可顧九思覺得,這並不重要,今日的重點事件只有一件事,參他。

  於是早朝開始後不久,在范軒詢問「有事起奏」這句話時,葉世安一個健步就邁了出來,大聲道:「陛下,臣有本要奏,臣認為,洛子商師德不顯,不宜為太子太傅!」

  這話一出,顧九思立刻出列,贊成道:「臣附議。」

  沈明愣了愣,他看著兩兄弟站了出去,覺得自己不能落後,於是他立刻也跟著出列,一臉認真道:「臣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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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日常】

  葉世安:陛下,臣有本要奏!

  眾臣:一定是參洛子商的,不足為懼。

  顧九思:陛下,臣有本要奏!

  眾臣:大家快準備一下,顧九思要參人了!顧大人,請問一下這次打算參幾個?

  沈明:陛下,臣有本要奏!

  眾臣:這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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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5: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三章

  某種意義上說,葉世安代表了葉家的態度,顧九思代表了周高朗的態度。於是在沈明站出來後,一大批大臣陸陸續續都站了出來。

  洛子商站在前方,神色從容淡然,范軒看向前方的洛子商,沉聲道:「洛太傅,你有何話好說?」

  洛子商笑了笑:「陛下是君,臣是臣,陛下覺得怎樣,微臣怎敢多言?一切聽陛下吩咐。」

  這話說得大氣,若是范軒還要幾分面子,就會給洛子商一個臺階。然而范軒卻是點點頭,直接道:「洛太傅這樣的才能,當太子的老師未免太過屈才,還是要還玉於寶閣,讓洛大人能為朝廷做更多事才好。」

  說著,范軒想了想,卻是道:「修史乃國之大事,洛大人師從章大師,又是太子太傅,如此重要之事,便交由洛大人來做吧?」

  大夏基本保持了大榮的規矩,按照大榮的規矩,每個國君的政績之一,就是修史。因此國家再窮再苦再亂,皇帝也會堅持讓人修史。而修史之人,也常在後期受到重用,算是一個政治跳板,畢竟比起處理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兒,修史這件事最不容易出錯,又最容易升官。讓太子太傅修史,算的上是給太子面子,是恩寵了。

  但顧九思心裡清楚,按著范軒的意思,他是打算先收拾了劉行知再回來收拾揚州,洛子商若是失了揚州,在朝中也沒什麼依仗,修史這件事並無實權,到時候收拾洛子商,也來得方便。

  他明白這一點,朝堂上除了幾個老狐狸以外,大多數人卻是不太明白的。葉世安緊皺著眉頭,打算再次諫言,然而開口之前,卻就看洛子商跪了下去,恭敬道:「臣謝過陛下厚愛,但微臣雖師從章大師,在史學一事上卻並無建樹,陛下想讓臣為朝廷、為百姓多做些事,臣心中十分感激,臣過去學過一些雜學,想請陛下調臣入工部,監管黃河修繕一事,以學所之長回報於朝廷,還望陛下恩准。」

  「黃河?」

  范軒皺了皺眉頭,洛子商跪在地上,從懷中取出摺子:「陛下,太子今日才入東都,尚未來得及稟報,此次太子巡視黃河,發現前朝舊疾,黃河多處都需加防修繕,今年殿下已經命人以沙袋加防,但若不加緊修繕,日後怕是要出大亂。」

  聽到這些話,朝臣都有些擔憂起來。如今到處都需要錢,朝廷本就捉襟見肘,要是黃河再出事,怕不等南伐劉行知,大夏內部就要先大亂。

  范軒沉默下來,片刻後,他終於道:「等太子入城後,你同他一起到御書房同朕細說此事。」

  洛子商叩首應聲,朝上也無人敢再說他太傅位置一事了。

  大家心裡也都清楚,所謂師德這種事,無非是舊事重提,想要趁著太后失勢找找洛子商麻煩罷了。畢竟洛子商過去在揚州雖然名聲不好,但任太傅以來,沒有半分逾矩,如今參他,也不過就是舊事重提。當初讓他當太傅的時候不追究這些,如今追究,分明是找事兒。在黃河水患面前這麼赤裸裸爭權奪利,傻子也不會去幹這麼不討好的事兒。

  顧九思和江河從朝堂上一同走出來時,江河面上帶著笑,看著顧九思似乎是有些不高興,江河手持笏板,笑眯眯道:「參洛子商之前,沒想到他有這一手吧?」

  顧九思看了江河一眼,有些奇怪道:「你知道了?」

  「黃河的事兒我不是不知道,」江河懶洋洋出聲,「可我若是洛子商,進東都之前我就會想到這些了。太后倒了,陸永辭官,你當了戶部尚書,皇帝決定停下南伐之事,那下一個要收拾的肯定是他。再考考你,」江河挑眉,「你覺得等一會兒洛子商進了宮,會做什麼?」

  顧九思沒說話,他認真思考起來,江河伸了個懶腰:「換個說法吧,你覺得若你是洛子商,你如今會做什麼?」

  顧九思順著江河的話想。

  他如果是洛子商,如今皇帝心裡一定是想換太傅的,因為他怕自己繼續影響太子,可是洛子商已經教授太子一段時間了,該影響早影響,太傅這個位置,留不留無所謂。當務之急,是讓皇帝信任他。

  畢竟洛子商不是劉行知,如果洛子商表忠足夠,范軒相信了他,說不定真的就會把他當一位臣子重用。

  「他要取信於范軒。」

  「對咯。」江河笑著開口,「所以呢?」

  顧九思頓住腳步,片刻後,他笑起來道:「舅舅你先回去,我得去找一個人。」

  說完,顧九思便轉過身去,找了正打算離開的葉世安。

  此番讓洛子商躲了過去,葉世安心中正氣惱得很,他上了馬車,冷著臉,正準備打道回府,就聽到顧九思道:「世安,等等!」

  說著,顧九思就一個健步跨了上來,進了馬車內道:「世安,幫個忙。」

  「嗯?」

  「我帶你進宮哭一哭。」

  「啊?」

  葉世安整個人是懵的。顧九思打量著他道:「你哭得出來嗎?」

  「你到底要做什麼?」

  「沒啥,我估計今天下午洛子商一定要去陛下面前說好話了,咱們要先下手為強,給陛下提個醒,狼崽子養不熟。」

  葉世安是個聰明人,顧九思稍稍說說,他便明白過來。

  他的品級見皇帝是不太好見的,可顧九思就不一樣了,顧九思如今已經是戶部尚書,帶著他就回了宮,恭恭敬敬請人通報之後,由范軒召見,終於來了御書房。

  到的時候,范軒正在批摺子,他聽著顧九思和葉世安叩拜了他,他讓他們站起來,隨後道:「有什麼事兒說吧。」

  「陛下,」葉世安哐當就跪了下來,叩首道,「洛子商絕不可留做太傅。」

  范軒筆頓了頓,片刻後,他歎了口氣道:「世安,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如今不好提這事兒,且再等等。」

  「陛下,如今太后剛剛失勢,朝內動盪,此時不提,日後便更不好提,」葉世安跪在地上,急切道,「太子乃我大夏未來之希望,放由他這樣的人教導,多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險,陛下,此人不可再留。」

  「世安,」范軒有些頭疼,「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朕有朕的考慮,黃河水患之事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葉世安提了聲音,「黃河水患重要,難道我大夏的未來,太子的德行,這不重要?!」

  「陛下,」葉世安抬起頭來,認真看著范軒,「過去臣擔心陛下覺得臣對洛子商是因私擾公,不敢多做他言,可今日話已說到這裡,臣也豁出去了,陛下可還記得,臣的父親是如何死的?」

  范軒愣了愣,葉世安身子微微顫抖,他捏緊了拳頭,紅了眼眶,倔強看著范軒道:「陛下可知,洛子商掌權之時,有多少百姓無辜冤死,多少人家破人亡。洛子商心中根本就沒有百姓,他心中只有權勢,為了權勢什麼都做得出來。他這樣的人,提什麼黃河水患?不過都是鬥爭之中的托詞,陛下近日若不廢他,日後又拿什麼理由廢他?!」

  范軒沒有說話,葉世安直起身子,他胸膛劇烈起伏,似乎是在極度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一貫都是翩翩君子,少有克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時候,偶然這麼一次,便看得人心裡難受起來。

  「陛下,」葉世安聲音沙啞,「臣當年,也是父母健在、家中和睦,臣少年成名,順風順水,當年參加前朝科舉前,父親還同陛下一起喝酒,說想要看看臣的本事,看臣能否在此次科舉之中三元及第,不負我葉家盛名。」

  葉世安說著,眼淚落下來,范軒靜靜看著葉世安,葉世安閉上眼,低啞道:「可我父親看不到了。只因為葉家不願意向王善泉低頭,只因為我父親想保留一份風骨,不願向洛子商折腰。陛下,這樣沒有底線、不擇手段的人,您多留一日,就不怕太子殿下變成下一個王家公子嗎!」

  「葉大人!」

  張鳳祥在一旁聽到這話,急促道:「太子殿下怎能同王家那些上不了檯面的貨色混為一談?您……」

  范軒沒讓張鳳祥說下去,他抬起手來,打住了張鳳祥的話。

  他看著葉世安,眼裡帶了些回憶。

  許久後,范軒出聲道:「你的話,朕明白。你回去吧。」

  葉世安狠狠叩首,同顧九思一起告退。

  顧九思同葉世安走出來,他們兩並肩走下臺階,顧九思沉默了很久,終於道:「當年在揚州的時候,我未曾想過,竟真有看你哭的一天。」

  葉世安聽著,他笑了笑:「不過做戲罷了,都過去的事了。」

  顧九思沒說話,他沒有揭穿葉世安的話。

  葉世安不是個會演戲的人,他向來知道。

  可是人總得留些尊嚴,於是顧九思想了想,抬手搭在葉世安肩上,高興道:「我打小就知道你是我一圈認識的人裡最聰明最有能耐的,你放心吧,咱們兄弟聯手,那就是天下無敵。別管什麼王善泉洛子商劉行知,幹他就是了!明天我就帶沈明一起先去堵洛子商打一頓,等改些時日成熟了,咱們把他抓過來,你喜歡清蒸還是油炸?」

  葉世安知道顧九思是說笑,洛子商好歹也是一個朝廷命官,哪裡能說打就打?

  他明白這是顧九思的安慰,於是乾脆說了聲:「謝謝。」

  「謝什麼?」顧九思輕輕錘了他一拳,「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

  兩人笑著出了宮,顧九思送著葉世安上了馬車,等顧九思轉身要離開時,葉世安捲起車簾,叫住顧九思道:「九思。」

  顧九思回頭,看見葉世安坐在馬車裡,他認真看著他道:「有你這個兄弟,我很高興。」

  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有些無奈攤了攤手:「沒辦法,誰叫我這麼優秀呢?」

  葉世安笑出聲來,他擺擺手,放下車簾。

  顧九思看著葉家馬車噠噠離開,他在宮門口站了站,看見宮門頂上,白鴿振翅飛過,在陽光下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他笑了笑,自己回到了顧家馬車上,噠噠離開。

  他們離開後不久,洛子商便跟著太子進了宮中。進御書房之前,洛子商同范玉道:「殿下不必解釋,也不必同陛下說情,周大人與陛下是生死交情,殿下說得越多,陛下也就只是覺得殿下不懂事罷了。」

  范玉冷著臉,克制著憤怒道:「周高朗那個老頭子,就是見不得孤有自己的人。他的算盤孤清楚,不就是想慫恿著父皇再生個兒子,然後廢了孤。以父皇的身子,哪裡等得到那個孩子長大?到時候他們不就可以挾天子令諸侯,誰都管不了他們嗎?!這份狼子野心路人皆知,父皇念著過去情誼,他們念了嗎?!」

  「殿下息怒,」洛子商歎了口氣,「陛下是感情用事的人,您如今不宜再和陛下置氣,您說得越多,陛下對您成見越大,如今不妨順著陛下,您是陛下的兒子,天下早晚是您的,一切等到時候再說。」

  范玉聽著洛子商規勸,終於冷靜了一些,洛子商繼續道:「等一會兒殿下就按照我給殿下準備的話說就好,只提黃河水患情況,其他一律不要多說。」

  「太傅,」范玉歎了口氣,「若陛下真的讓你去工部,日後孤就當真是一人在宮中了。」

  「殿下,」洛子商溫和道,「臣只是去幫殿下做事,微臣永遠是殿下的臣子。微臣如今去工部做事,將黃河修繕好,等日後殿下登基,也少幾分擔憂。」

  「太傅,」范玉聽著洛子商的話,頗有些難過道,「若朝中大臣都如您這般,不要總想著爭權奪利,那便好了。」

  「殿下乃聖明之君,」洛子商低頭道,「等殿下澤被天下,自有這一日。」

  兩人說著到了御書房門口。范玉先進去,洛子商看了一眼守在門口的太監,小太監在洛子商路過時,小聲道:「顧葉二人方才拜見。」

  洛子商面不改色,彷彿什麼都沒聽到一半,跟著范玉進了御書房,跪下去恭敬行禮。范軒聽到行禮聲,他抬眼看了兩人一眼,讓范玉起來,卻沒管洛子商。

  洛子商便一直跪著,范軒詢問了范玉出行之後的事,范玉恭恭敬敬答了。

  這次他答得很沉穩,詳略得當,范軒很快就清楚了情況,范軒忍不住看了一眼這個兒子,感慨道:「出去一趟,長大了不少。」

  「見了民生疾苦,」范玉沉穩道,「才知自己年少無知。過去讓父皇為兒臣費心了。」

  頭一次聽到范玉說這樣的話,范軒不由得欣慰許多。

  他一生事事都掌握在手中,唯有范玉這個兒子,讓他無所適從。如今范玉終於有了幾分自己期待的模樣,范軒不由得高興道:「知道百姓不容易,你終於懂事了。」

  范玉笑了笑,轉頭看了洛子商一眼:「是太傅教導的。」

  這話讓范軒愣了愣,洛子商還跪在地上,沒有多說什麼。范軒沉默了片刻,想了想,他同范玉道:「情況我明白了,我會吩咐人去辦,這次你做得好,先回去吧。」

  范玉猶豫了片刻,想了想後,他恭敬道:「兒臣告退。」

  范玉離開後,房間裡就剩下范軒和洛子商。范軒看著洛子商,喝了口茶道:「洛大人,這些時日,你將太子教導得很好。朕從未見過他這麼聽過一個人的話,實在讓朕有些詫異,洛大人果然手段了得。」

  明眼人聽著這話,都明白這是嘲諷。洛子商沒有抬頭,許久後,他慢慢道:「陛下,其實您也可以。」

  「哦?」范軒笑出聲來,「朕可沒有洛大人這副玲瓏心腸。」

  「陛下,」洛子商平和道,「讓一個人聽勸,不需要手段,只需要用心。」

  「你的意思是,朕對太子不夠用心?」

  范軒皺起眉頭,洛子商慢慢道:「陛下作為天子,自然是用心。可作為父親,陛下捫心自問,算得上用心嗎?」

  這話讓范軒愣了愣,片刻後,他卻是不敢出聲了。

  他知道,洛子商說得沒錯,其實范玉成長至今日,他作為父親,的確沒有盡好責任。

  范玉母親去得早,以前他太忙,總將范玉交給家中奶娘帶著,等後來范玉成人,已經是這個性子。

  「陛下不瞭解太子,遇到事情,要麼寵溺退讓,要麼叱責辱駡,陛下從未打心底肯定過殿下,又讓殿下如何認可陛下呢?陛下認為臣手段了得,臣其實也不過就是,以真心換真心罷了。」

  范玉沒說話,這些話都說在他心裡,他一時竟真想和洛子商討教一下。可是他又不自覺在腦海中閃過葉世安跪在地上顫抖著的脊樑。

  他心裡頓時冷下來,淡道:「洛大人原本在揚州也是一方諸侯般的人物,如今到了大榮來當太傅,還如此盡心盡力,讓朕十分感激,都不知該如何嘉獎才是了。」

  洛子商聽著,笑了笑道:「陛下也不必嘉獎,若陛下真的體恤微臣,還望陛下讓臣入工部,主管黃河修繕一事,為百姓做點實事吧。」

  范軒沒說話,洛子商如此果斷,他居然一時也失去了和洛子商繞彎的想法,他從旁邊端了茶,淡道:「洛子商,其實朕的意思你也明白,朕不太明白。」

  「臣知道,」洛子商平靜道,「陛下不能理解,臣放棄揚州自立為王的機會,來大榮當一個臣子是為什麼。甚至於陛下一直在防範臣,陛下心中,臣始終是外臣。」

  「既然知道,你還要留在大夏?」

  「陛下,」洛子商抬起頭,認真道,「若臣告訴陛下,臣有不得不留在大夏的理由,陛下信嗎?」

  「洛子商,」范軒看著他,真誠道,「你若說出來,朕可以信你一次。」

  洛子商聽到這話,慢慢笑起來。

  「陛下,洛某可以同您說一件事,」洛子商苦笑,「其實,洛某並非當年洛家大少爺洛子商,洛某只是洛家當年一個私生子。」

  「這與你留在大夏有什麼關係?」

  洛子商沒有說話,他神色有一瞬間恍惚,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片刻後,他苦笑起來:「陛下,以揚州之能力,揚州不可能自立,最後必然是依附於他人。微臣要麼依附於劉行知,要麼依附於陛下。微臣沒有什麼親人,所以微臣不想與自己親人兵戎相見。」

  「你的親人?」

  范軒有些疑惑:「你的親人在大夏?」

  「是。」洛子商苦笑,「微臣的父親,在大夏。縱然這一輩子,他或許都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認我,而微臣也不想認他,可是微臣還是希望,這唯一的親人,能夠好好的。」

  范軒沉默下來,許久後,范軒終於道:「那你的父親是?」

  洛子商聽著,苦笑起來。他將額頭點在地上,低啞說出了一個名字。

  范軒驚愣在原地,片刻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許久後,他才道:「那你……當初為什麼還要做那些事?」

  「陛下,」洛子商苦笑,「以微臣的手段,若真的下了死手,又怎麼會讓人逃出去?」

  「陛下,」洛子商重新低頭,額頭點在地上,保持著恭敬的姿勢道,「人生在世,難免身不由己。微臣知道陛下一直介意當年微臣在揚州所做的一切,可是那時候,微臣又有什麼能選?微臣不做那個惡人,王善泉在一日,自然有人做那個惡人,只有微臣做了那個惡人,才能保下更多人,給大家一條生路。」

  「微臣知道朝中許多人對微臣有誤解,可是微臣卻還是希望陛下明白,微臣之所以明明可以為諸侯卻來到大夏成為一個太傅,明明可以逼著陛下保留太傅位置卻不留,都只是因為微臣想在大夏討一個位置。」

  「這裡有微臣的家人,微臣傾慕的女子,微臣在這世上所有牽絆的、留戀的盡在大夏,微臣不可能對大夏做什麼。因為微臣,畢竟也只是個凡人。」

  凡人就有七情六欲,有愛恨嗔癡。

  劉行知能給他的,大榮也能給,而大榮還有著他的家人。

  范軒看著地上跪著的青年,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抉擇。許久後,他歎了口氣,終於道:「你說的話,朕會考慮。你先去工部吧,你說的是真是假,朕會慢慢看。」

  「謝陛下。」

  洛子商認真回答。范軒點點頭,讓他退下,洛子商行禮起身,臨去之前,范軒突然道:「你……要不要我幫你同你父親說一聲?」

  洛子商背對著范軒,許久後,他出聲道:「不必了。」

  他聲音低啞:「我知道他們存在就好。我做過什麼,我不指望他們明白,我自己心裡清楚便是。如今說出來,對誰都不好。」

  范軒沒有說話,他知道洛子商說的不錯。許久後,他歎了口氣:「朕明白了。」

  洛子商告退離開,等出宮之後,他舒了一口氣。

  旁邊侍衛看著洛子商靠在馬車上,有些擔憂道:「主子,如今局勢對您不利,我們是否早做準備?」

  「不利?」洛子商睜眼,有些奇怪道,「我怎麼不知道呢?」

  侍衛愣了愣,洛子商笑了笑,靠在車壁上,沒有再說話。

  顧九思回到屋裡時,柳玉茹正在屋中算帳,他聽柳玉茹算盤打得劈啪作響,進門就道:「我一聽這算盤聲,就感覺自己聽到了銀子撞在一起叮叮噹當的聲音。」

  柳玉茹聽到顧九思的話,抿唇抬頭看了他一眼,責備道:「你以為錢不需要賺的?」

  「需要呀,」顧九思趕忙道,「我每天賺錢很辛苦的。」

  「那你倒是說說你賺了多少銀子?」

  柳玉茹抿唇笑起來,顧九思把外套脫給木南,大聲道:「少說幾百兩得有吧。」

  「這麼多銀子,我怎麼沒見著影子?」

  柳玉茹看他走過來,調笑道:「別騙我婦道人家。」

  「這些銀子都是你給的,你還不知道嗎?」

  顧九思坐到她邊上來,撒嬌一般挽住她的手,靠在她肩膀上,捏著嗓子道:「這可都是人家伺候柳老闆換來的賣身銀,柳老闆都不記得啦?」

  柳玉茹聽這話有些哭笑不得,她抬手戳了戳顧九思:「德行。」

  「你戳了我,」顧九思伸出手來,「給錢。」

  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接著道:「不給錢也行,看在你長得好看的份上,用你自個兒抵也行。」

  「顧九思,」柳玉茹見他玩得高興,不由得道,「今日活兒少了是吧?」

  「夫人面前,什麼活兒都得讓道。」顧九思一臉嚴肅,「只要夫人臨幸顧某,顧某赴湯蹈火、翻山越嶺,也要來赴夫人雲雨之約。」

  話剛說完,柳玉茹就把賬本拍在了顧九思臉上,拿了一疊紙,起身道:「就知道耍嘴脾氣,我不同你說了,我找財神爺去。」

  「嗯?」

  顧九思愣了愣:「什麼財神爺?」

  「舅舅說好負責咱們府上開支的,也快到月底了,我去看看舅舅給不給得起,若是給不起,還是早點讓舅舅搬出去吧。」

  顧九思聽到這話,趕忙翻身起來,跟著柳玉茹道:「這麼做是不是顯得太勢力眼兒了?」

  「怎麼會是顯得勢利眼兒呢?」柳玉茹認真道,「我們就是勢利眼兒啊。」

  顧九思愣了愣,柳玉茹笑著轉進了江河的屋裡。顧九思在門口反省了一下自己,他覺得柳玉茹說得很對,這些時日,他果然太虛偽了。

  他跟著柳玉茹進了江河的房中,江河聽到通報,讓他們進門來,顧九思掃了一眼屋裡的佈置,全都是名畫古玩金雕玉器,旁邊四個美女盡職盡責服侍著他,文書都靠念的,過得要多滋潤有多滋潤。

  看見他們進來,江河坐起身來,笑著道:「侄媳婦兒有事?」

  「是呢,」柳玉茹柔聲道,「如今到月底了,玉茹特地來給舅舅報一下這個月顧府的開銷。」

  江河聽明白了,柳玉茹是來要錢的。

  他點點頭道:「你找江韶找錢。」

  江韶是江河帶過來的僕人,聽說以前就跟著他。柳玉茹應了聲,隨後同江河道:「舅舅確定不看一下賬?」

  「不就是一府開銷嗎?」江河擺擺手,滿不在乎道,「能有多少?」

  「那我就去找江先生領錢了。」柳玉茹也沒多說,站起身來道,「舅舅好好休息吧。」

  「等等,」江河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萌生出一種不安,「這個月花了多少錢?」

  「兩千五百兩。」

  「什麼?!」

  江河詫異道:「怎麼會這麼多?」

  他覺得自己以前已經算很奢華了,一個月一千兩就是極限。畢竟一個普通下人一個月也不過就是二兩銀子,上等丫鬟八兩銀子,兩千五百兩都夠雇一千二百五十個普通下人,誰家閑著沒事兒在東都地價這麼高的地方雇傭一千多個下人?不需要地盤放人的嗎?

  柳玉茹似乎是早料到江河的反應,從旁邊拿了開銷清單過去,同江河道:「舅舅,這是開銷清單,您過目一下。」

  江河一把抓了清單過去,從上往下掃,其他開銷都算正常,只有最後一排開銷上寫了一個「顧九思專屬療養費」,後面金額跟著兩千兩。

  「這是什麼東西?」江河立刻指著這個療養費詢問,柳玉茹笑了笑,「哦,這個是專門為您準備的特別服務。」

  「什麼?」

  江河有些發蒙,柳玉茹拉過顧九思,同江河道:「舅舅,玉茹知道您壓力大,平時需要發洩,九思皮糙肉厚,隨便打都沒有問題的。每個月您可以隨意管教他,放心抽他罵他,不用手軟,這些您都已經交過錢了。九思如今也算戶部尚書,我算過了,每個月身價也該有兩百兩,誤工費……」

  「我明白了。」江河盯著柳玉茹,嘲諷笑開,「你這是給你夫君報仇呢?」

  「舅舅怎麼能這麼說?」

  柳玉茹抬眼,面上一派溫和,笑著道:「大家都是生意人,有買有賣,這不是很正常嗎?九思如今畢竟是我的人,舅舅要打他,自然是要付一些費用的。您若覺得貴了,還有商討的餘地。」

  江河不說話,柳玉茹想了想:「舅舅是想賴帳?付不起錢沒關係,舅舅,我給您看了您以前那個府邸,現下……」

  「好了好了,」江河擺了擺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後不打他就是了。你這小娘子說話拐彎抹角的,麻煩死了。」

  柳玉茹笑著沒說話,江河瞪了顧九思一眼:「趕緊走吧,免得你家娘子又趕我。」

  顧九思聽到這話,就忍不住笑了,看著江河道:「舅舅,下次多踹幾腳,多來光顧啊。」

  「滾!」

  江河從旁邊抓了枕頭,顧九思立刻道:「砸一下一百兩。」

  江河動作僵住了,片刻後,他怒道:「滾滾滾!」

  說完,旁邊人就湧上來,把他們夫妻兩推了出去。

  柳玉茹和顧九思一起被關在門外,柳玉茹看了看顧九思,輕咳了一聲道:「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這有什麼過分?」顧九思立刻道,「他過分很多年了!」

  躺在裡面的江河聽到外面小夫妻的話,大吼出聲:「滾遠點說!」

  顧九思撇了撇嘴,拉著柳玉茹大搖大擺走了。

  都走出了院子,顧九思忍不住大笑出聲來,抱著柳玉茹道:「還是你厲害,不然他老是欺負我。」

  「哪裡是我厲害,」柳玉茹笑了笑,「是因為你疼愛我,舅舅給我面子罷了。」

  顧九思聽到柳玉茹的話,抱著柳玉茹,高興道:「不管怎麼樣,我有媳婦兒疼,就是高興。」

  柳玉茹抿唇笑了笑,挽了顧九思的手,低笑著道:「小聲些,被人聽見,要說你孩子氣了。」

  兩人說說笑笑走開,江河躺在榻上,旁邊美女給他搖著扇子,江河手枕在頭下,生無可戀道:「聯手欺負一個老人家,太過分了。」

  旁邊美女抿著笑,江河看著房頂,好久後,終於羨慕道:「我也想娶媳婦兒啊……」

  顧九思和柳玉茹在江韶那裡要到錢,兩個人便一同回去。

  柳玉茹將自己正在考慮弄出一條專門運送貨物的道路的想法說出來,顧九思聽著,隨後拿了柳玉茹的地圖過來,看了看道:「你想得也差不多,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沒有?」

  有,有很大的問題。

  她需要錢,也需要有人打通各個地方的關係。

  這條路線有十一個停靠的點,每個地方她都要建立倉庫,建立好了之後,和官府的關係非常重要。

  可是這些她都沒說,她笑了笑道:「沒什麼,我如今就是在籌備而已,你不用擔心。」

  顧九思聽著愣了愣,其實這麼大的事兒,哪能沒什麼需要他幫忙的?如今他是戶部尚書,多少人求著他幫忙都來不及,可柳玉茹卻一點求他的話都沒說。

  他立刻便想明白柳玉茹的顧慮,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道:「和陸先生那邊的人談得如何?」

  「陸先生那邊有一些錢,」柳玉茹笑笑,「我手裡有好幾個可以讓他投錢的事兒,他還在選呢。」

  顧九思點點頭,兩人一面閒聊一邊回了床上,到了睡前,顧九思才道:「不久就是你生日了,你想怎麼過?」

  「這個不急,」柳玉茹笑道,「先等你加冠吧。」

  顧九思應了一聲,沒有多說。

  昏昏沉沉睡過去,等到第二天早上,顧九思上了朝。上朝之後,顧九思就發現洛子商站的位置不太對,他官服顏色也不太對。太子太傅原本是從二品,著紫服,此刻他卻穿著緋色官服。

  顧九思打量了洛子商一眼,心裡便有了數。應當是昨日葉世安那一番痛哭有了效果。

  等下了朝,顧九思到了工部去問,便果然聽到了洛子商調任到工部,任工部侍郎的事。

  這調任令下得悄無聲息,范軒明顯不想聲張。范軒不聲張,其他人也不敢張揚。但很快,洛子商調任到工部這件事,所有人都聽說了。

  范玉得知這個消息的當晚,他就去了范軒的寢宮,他來得氣勢洶洶,看見范軒後,他忍住氣,低聲道:「父皇,你為什麼將洛太傅調到工部去?」

  「這不是朕的處置,」范軒平靜道,「是洛大人自己請任的。」

  「父皇,您不用拿這一套敷衍我,」范玉焦急道,「你不放心他,想調走他,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洛太傅自己為什麼要去工部,您心裡不清楚嗎?他就是希望您放心,他都退到這樣的地步了,父皇您還不滿意嗎?!」

  范軒低著頭,看著洗腳盆裡泛著波瀾的水。水面倒映著他有些疲憊的面容,他聽范玉道:「太傅讓我不要和您吵架,不要和您爭執,兒臣改不了您的決定,可兒臣還是要說一句。」

  「父皇,洛太傅是個好人,不該被這麼誤解。」

  范玉說完,便摔袖離開。

  等他走了之後,范軒歎了口氣。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他都不清楚,又怎能指望一個不到二十歲的毛孩子呢?

  洛子商調到工部後,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

  工部原本就已經有兩個工部侍郎,他調過去,不可能挪其他人,於是就將侍郎的位置加成了三個,他專門負責今年黃河的修繕。

  這樣突然的調任,一方面工部其他人必然不服,另一方面因為毫無根基建樹,他也不太可能做成什麼事情。於是大家都在等著,看洛子商打算怎麼做。

  然而等了沒幾天,就等到了洛子商擬出來的一份黃河修繕的計劃。

  這是他根據這次陪太子巡查黃河時候的記錄做出來的一份計劃,從問題到解決方案都寫得明明白白,甚至連花銷預算都寫了出來。

  工部拿給專門的人看過之後,所有人都對洛子商做出來這個方案十分滿意,唯獨只剩下一個問題,這個方案十分耗費人力。

  在洛子商做計劃的時候,東都不知道為什麼,就開始流傳起一個謠言來,說黃河今年必有水患。

  而黃河修繕的問題,也就成了大街小巷的熱議話題。

  於是等這個方案出來時,工部雖然知道這個方案十分費錢,卻也硬著頭皮將方案交了上去。

  畢竟,如果不提出一個方案,這是工部的問題,提出方案後沒有錢,這就是戶部的問題了。

  方案送了上去,工部尚書廖燕禮大加讚揚,同范軒道:「陛下,黃河若按照此法修繕,百年之內,必無憂患,這實乃罕見之良策。」

  范軒點點頭,他抬頭看向在旁邊一直站著的顧九思,詢問道:「九思以為如何?」

  「很好啊。」

  顧九思盯著廖燕禮,皮笑肉不笑開口:「那先從廖大人家開始抄起?」

  「什麼?」

  范軒和廖燕禮都愣了愣,顧九思拿了摺子,指著上面的預算,看著廖燕禮道:「咱們國庫多少銀子廖大人心裡沒數嗎?現下沒錢,不如從廖大人家裡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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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章

  這話把廖燕禮臉色說得不大好看了,他僵著臉道:「顧尚書,這個方案雖然比較耗錢,但這是百年大計,必然耗錢一些。工部出方案,錢的問題是顧尚書該解決的問題,顧尚書說來說去,無非就是戶部如今沒有能力解決這件事。那以後其他各部提出任何方案,戶部一句沒錢就完事了,大夏還能幹什麼?什麼都不需要幹,最省錢不過。顧尚書眼裡只有錢,人命哪裡比得上錢重要?」

  這個大帽子蓋下來,廖燕禮覺得氣順了。罵架這種事,首先得站在一個道德高點上,後續無論顧九思再如何說,只要問他想過黃河百姓沒有,顧九思便輸了。

  廖燕禮等著顧九思回話,顧九思聽著這些,他沒有出聲。

  他心裡清楚,如果這個事兒他攬著,黃河日後任何問題,都要他背鍋。可是他不攔,這麼多錢,必然是要出亂子的。

  洛子商這是給他送了一道難題,而他又不能不接。

  他能怎麼辦?

  顧九思思索著如何才能說服皇帝不去接受這個事情,可是由覺得不能隨便開口,想了許久之後,不知道為什麼,他腦海裡突然想起了柳玉茹。

  如果是柳玉茹,會怎麼樣?

  她向來不是一個只知節省的人,她從來覺得開源比節流重要。她的生意需要錢,可她總能弄到錢。如果這件事不能拒絕,他去哪裡弄錢?

  顧九思腦子裡飛快過了許多人,猛然之間,他突然反應過來。

  如今最有錢的人是誰?

  當初王善泉缺錢,就找了顧家麻煩,如今大夏缺錢,而最有錢的人,應當就是管著揚州的洛子商!

  如果是放在過去,出於對揚州的考慮,必然不敢隨便找洛子商麻煩的。可如今情況不一樣,是洛子商在爭取皇帝的信任,洛子商提出的方案,就找洛子商要錢。洛子商如果不給,皇帝就再不可能信任洛子商,就算顧九思最後拿不出錢,洛子商也要付一半責任。

  如果洛子商願意給錢,那就更好。

  顧九思想著,忍不住慢慢笑起來。

  他抬眼看向廖燕禮,如寶石一般的眼裡帶了幾分涼意,聲音平穩道:「廖尚書,按您所說,黃河這件事,工部是當真沒有其他法子了?」

  「沒有!」廖燕禮梗著脖子,怒道,「黃河水患,這可是關係千萬百姓的事情,人命關天,不能為了省錢有半分差池!」

  「廖尚書說得極是。」

  顧九思點頭,贊成了之後,又道:「敢問廖尚書,這方案是誰提出來的?」

  「自然是工部眾人合議而出。」

  「那是誰主管呢?」

  「你問這個做什麼?」廖燕禮警惕出聲,「想找人麻煩?」

  「廖尚書誤會了,」顧九思笑了笑,「這個方案顧某沒有異議,但有一些細節花費之處想要找人詢問一下,顧某該去問誰?」

  顧九思態度平和,彷彿真的接受了這個方案,廖燕禮一時居然就有了那麼幾分心虛。

  其實大家都明白,這個方案好是好,但是勞民傷財花錢太多,對於剛剛建起來的大夏而言,是極大的負擔。修好了,的確是百年大計,可是誰有知道大夏能不能有幾百年呢?

  廖燕禮原本是打算著,讓顧九思來提出廢掉這個方案,這樣無論是民怨還是後續黃河出了事,找的都是顧九思。可誰曾想顧九思居然一口應下了,廖燕禮不由得有些擔憂,這麼多銀子,誰出?

  「廖大人?」顧九思見廖燕禮不應,再問了一遍,「這方案是出自哪位大人之手?」

  范軒見顧九思一口應了,也不好當著廖燕禮的面再勸,於是輕咳了一聲道:「那就這樣吧。」

  說著,范軒便讓廖燕禮先下去,之後他就坐在位置上,猶豫了片刻後慢慢道:「九思,年輕人不要太衝動。」

  顧九思笑了笑:「陛下,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黃河這件事的確需要解決,工部提出了法子,只是差錢,我們就得給這個錢。」

  「上次你清點國庫,一共剩下五千萬兩是吧?」

  范軒詢問開口,顧九思應聲道:「是。」

  原本國庫裡其實根本不足三千萬兩,但是陸永答應吐出來的、後來查辦庫銀案裡其他人吐出來,以及劉春案抄了幾個大臣家之後,國庫裡驟然就有了近五千萬兩銀子。銀子算不上少了,但是到處都要花錢,於是也就顯得捉襟見肘起來。

  范軒猶豫著道:「按照工部這個計劃,整個黃河修建下來,接近一千萬,這一千萬兩銀子,是不是太多了點?」

  「陛下,微臣會想辦法,」顧九思沉聲道,「只要陛下允微臣一件事。」

  「嗯?」

  「微臣打算同揚州要錢。」

  這話說出來,范軒就愣了,顧九思平靜道:「陛下,黃河這件事,民間如今已經傳遍了,都說黃河接下來必有水患,現下工部給了法子,如果我不按照工部的法子做事兒,一旦黃河真的出事,必定民怨四起,到時候百姓就要把這事兒都怪罪到陛下頭上。」

  天災臨世,對於一個君主而言本就是極大的打擊,要是這個君主還沒處理好,那可以預知到後續就不僅僅是一場洪災的問題了。

  顧九思見范軒神色嚴肅下來,便知他是聽進去了,顧九思繼續道:「陛下,這幾年來,山河飄搖,唯獨揚州獨善其身,只有些許內亂,如今黃河要修,最合理的應當是揚州拿出錢來,一來揚州如今也算是我大夏境內,庫銀盡該歸屬大夏,他們拿錢,也是理所應當;二來,修繕黃河,其實最大的受益者除了百姓,也就是揚州商人。黃河修理得當,日後揚州商人可由黃河水運入司州經商,對於揚州而言,也是好事。」

  范軒沒有說話,顧九思也不再多說,過了許久後,范軒道:「這事兒讓我想想。」

  顧九思應聲,范軒便讓他下去。

  等到了晚上,顧九思回了家裡,心情頗好,柳玉茹看著顧九思的模樣,不由得笑了:「你好像很高興,是在高興些什麼?」

  「我正愁修黃河的錢哪兒來,」顧九思坐到柳玉茹背後來,給柳玉茹揉捏著肩膀,高興道,「洛子商就送上門來了。」

  「嗯?」

  柳玉茹挑了挑眉,有些奇怪,正要再問,顧九思就將白日裡的事兒說了一遍。

  「我本來還在愁,如果他們修繕黃河這個計劃,要的錢不多不少,給肯定是要給的,給了這些錢,我要怎麼省吃儉用準備其他錢。結果洛子商就給我來這一齣,一千萬,除非我去搶,不然我絕對不可能吐出這個錢!」

  「那,」柳玉茹思索著道,「他如今回去修修改改方案,交出一個花錢不多不少的方案,你怕是還得出錢。」

  「不會的,」顧九思笑了笑,「放心吧,」他靠到柳玉茹腿上,閉上眼道,「廖燕禮把這個方案誇得像朵花一樣逼著我給錢,要是要洛子商交錢,他就給我一個省錢的方案,你想陛下會怎麼想?」

  「如今啊,他要是不給錢,那從此以後他在陛下面前就裝不下去了,陛下收拾他是必然的。他要是給個省錢的方案,還不如不給呢,吃力不討好,陛下肯定就看出他是想藉著黃河的事兒為難我。你想他為什麼攬黃河這個爛攤子,就是為了自個兒有個好名聲,要是最後錢跟不上壞了他的事兒,他心裡可不得嘔死?」

  「所以呀,」顧九思高興道,「今個兒這一千萬,他出定了。」

  柳玉茹看著顧九思高興成這樣,不有得抿唇笑起來,她抬手點在他額頭上,笑著道:「你別太得意了,他這人聰明著呢,怕是還有後手。」

  「不怕,」顧九思擺了擺手,「他鬥不過我的。」

  「玉茹,」顧九思突然想起來,「再過七日我就加冠了,你想好我的禮物沒?」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後,她紅著臉,小聲道:「準備了。」

  顧九思聽到她當真準備了禮物,立刻高興了,他也不問她準備了什麼,只是拉著手道:「你給我準備了禮物,今年七夕,我也給你準備了禮物。」

  「嗯?」

  柳玉茹抬眼看他:「七夕也有禮物嗎?」

  「當然有啊。」

  顧九思撐著下巴,趴在地上看她:「過年過節,都要有禮物,七夕這樣的日子,更該有禮物。玉茹,」顧九思說著,抬眼看她,目光裡帶了些歉疚,他伸手覆在她的臉上,唇邊帶了些苦澀,「嫁給我以來就沒讓你安寧過,讓你受苦了。」

  柳玉茹聽到這話卻是笑了:「沒覺得苦。」

  說著,她用雙手握住他的手,溫柔道:「我覺得怪得很,在你身邊,如何我都覺得不苦。」

  和柳玉茹說完這些話,等到第二日,皇帝批了工部的方案,同時讓顧九思和洛子商聯手全權管理此事,所有開支由顧九思負責。

  這事兒當朝宣佈,等出了大殿的門,葉世安和沈明就圍了上來,也不顧江河還在一邊,葉世安便急促道:「九思,此事你知道嗎?」

  顧九思眨眨眼,點頭道:「知道啊。」

  「那你為何不拒了?」

  葉世安立刻著急起來:「洛子商那個方案,戶部如何拿得出錢來?戶部若是出不了錢,有任何問題,都落在你身上了。」

  「是啊是啊,」沈明立刻著急道,「他著明擺著就是找法子坑你啊。」

  「無妨,」顧九思笑了笑,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江河,「不還有舅舅嗎?」

  「嗯?」江河抬眼看過來,「顧尚書,這事兒可是您負責,在下區區侍郎,不堪如此大任。」

  「舅舅自謙了,」顧九思趕緊道,「您縱橫官場二十多年,這事兒難不倒你。」

  「難得倒。」江河點點頭,「太難了,我得趕緊回去睡覺了,小九思,」江河笏板拍在顧九思肩上,「好好表現,陛下看著呢。」

  說完,江河便打著哈欠離開了去。

  等江河走了,葉世安和沈明看著顧九思,顧九思手持笏板,歎了口氣道:「舅舅不幫我,我也沒辦法了,走,咱哥幾個去洛府走一趟。」

  「嗯?」

  「做什麼?」

  沈明和葉世安同時發問,顧九思攤攤手:「要錢啊。」

  得了這話,葉世安和沈明都愣了愣,顧九思卻是自己先往前去,片刻後,葉世安猛地反應過來:「你這是找洛子商要錢?陛下准許?」

  「沒有陛下准許,我敢去要錢?」

  顧九思淡道:「走吧。」

  說完之後,三個人便直接去了洛府,洛子商接到拜帖時候,愣了愣,不由得道:「他來做什麼?」

  「怕是要和您商討黃河修繕之事。」

  旁邊侍衛笑著道:「您給他這麼大個難題,他如今怕是焦頭爛額了。」

  洛子商聽著這話,卻是笑不出來。

  若顧九思和廖燕禮吵個天翻地覆,那當真就是焦頭爛額了。可顧九思這麼一口應下來,他反而有幾分不安。如今顧九思出現在他家門口,洛子商心裡更是難安。

  但他還是讓人將顧九思請進院子,抬手請顧九思坐在棋桌對面。顧九思帶著葉世安沈明兩人往洛子商對面一坐,顯得氣勢十足。

  洛子商讓人奉茶,笑了笑道:「不知顧大人今日來我府中有何事?」

  顧九思不說話,攤出他白淨的手來。

  洛子商有些不解,發出疑惑的聲音:「嗯?」

  顧九思面上有些不耐,直接道:「給錢。」

  「顧大人的意思是?」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顧九思直接道,「修黃河沒有問題,你的方案我也特別贊成,但是國庫裡沒有錢,一千萬兩,從揚州拿過來。」

  洛子商愣了愣,片刻後,他低笑道:「顧大人說笑了,洛某只不過是一個工部侍郎,怎麼能從揚州要出錢來?」

  「洛大人,何必呢?」

  顧九思歎了口氣:「都什麼時候了,還裝大尾巴狼,有意思嗎?你讓人到處散播黃河的事情,又在這時候搞個修繕黃河的百年大計出來,無非就是想從我這裡拿錢。錢是這事兒裡最難辦的,我要是拿得出來,黃河你修的,功勞都在你身上,日後陛下要動你,那就要看看民意允不允。我要是拿不出錢來,那就是戶部辦事不利,你這一招,分明就是在找我麻煩,你也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修黃河這件事於你名聲有利,也方便揚州通商,你出這筆錢,對你很划算。」

  「顧大人對在下似乎有很多誤會。」

  洛子商笑了笑:「洛某提出這個方案,只是覺得這個方案好而已。這個方案是整個工部一起決議選出來的,並非洛某特意做出這個方案針對您。」

  說著,洛子商給顧九思倒了茶,恭敬道:「而揚州是王公子管轄,在下也不過只是他曾經的謀士,如今在下已經來了東都,是陛下的臣子,又怎麼可能從揚州要出一千萬?洛某可以去試試,可是這錢能不能要出來,卻不是洛某能定的。」

  「洛大人是推脫?」

  「顧大人不要強人所難。」

  洛子商和顧九思對視著,片刻後,顧九思輕輕笑開:「洛大人,我勸你還是現在給錢,不要鬧得太難看。」

  「洛某不是不想給,」洛子商皺起眉頭,「是當真給不了。」

  「行。」顧九思點點頭,起身道,「我明白了。洛大人,以後我每天都會上門要錢一次,我一定會要到這一千萬,您且等著吧。」

  「顧大人,」洛子商歎了口氣,「何必呢?戶部要是當真沒錢,又何必一定要這個方案?工部還有其他方案,廖大人難道沒有一併給過去嗎?」

  「人命關天,錢難道比人命還重要嗎?黃河之事,一定要做到最好,我們不能因為心疼錢就選一次次要的方案,我們不能讓一個黃河口子決堤,不能讓一畝良田浸灌沖毀,更不能讓一個百姓喪失性命、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下來,洛子商的笑容有些撐不住了,他勉強道:「顧大人說得極是。」

  「所以揚州的錢什麼時候到?」

  「我說了……」

  「黃河之事刻不容緩,錢一到,我們便可立刻開工。」

  「顧大人……」

  「一千萬,」顧九思靠近洛子商,一把抓住洛子商的手腕,用誠懇語氣哭快速道:「洛大人,只要一千萬,就可拯救百姓拯救蒼生,揚州這麼有錢,洛大人你不能這麼鐵石心腸!」

  「顧大人!」

  洛子商終於壓不住脾氣,怒道:「這錢在下可以儘量同王公子說一些好話,可揚州不是洛某的,顧大人您不要再這麼不講道理逼迫在下了!」

  說著,洛子商想要甩開顧九思的手,但顧九思的力氣卻是極大,他抓著洛子商的手腕就不放,繼續追著道:「洛大人你別這麼不講道理,當初來東都和陛下你是怎麼說的?要不是揚州其實是你在管,你以為你這樣毫無資歷的謀士身份怎麼能成為太子太傅,又成為工部侍郎?你和王家的關係大家都清楚,聽說王公子和您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

  「顧九思!」

  洛子商聽到這樣的話徹底惱了,他從沒見過這麼死纏爛打不要臉的潑皮打法,他用了全力,一把推開顧九思,怒喝道:「你這是來我府上找事兒?你戶部要錢,就去揚州找王公子要,我告訴你,我這裡一分錢都要不出來,你給我滾出去!」

  說完,洛子商轉身便走,同旁邊侍衛道:「送客。」

  顧九思哪裡讓洛子商這麼輕易就走,他趕緊追上去,急切道:「洛大人別走,這一千萬我們還可以……」

  「顧大人,」洛子商身邊的侍衛隔在了顧九思面前,抬手攔住顧九思的去路道,「您該走了。」

  「洛子商!」

  顧九思繞過侍衛想去抓洛子商,侍衛驟然出手,一拳就砸了過來。

  沈明見侍衛動手,哪裡容得?趕緊出手過去,三個人和洛府的侍衛頓時打成了一片。

  洛子商被顧九思氣極,同管家吩咐了一聲:「扔出去。」之後,便直接往自己房裡去了。

  顧九思帶著沈明葉世安在院子裡被追得亂竄,洛子商的院子裡可謂是臥虎藏龍,明顯有許多江湖高手,三個人被車輪戰許久後,三個人都累了,終於放棄了抵抗,被侍衛抓著抬到了門口,打開大門,直接扔了出去,然後「哐」一下乾淨利索的關上大門。

  三個人用狗吃屎的姿勢撲在了洛家大門口,三個人一個都不想動,怕臉抬起來被人發現。

  然而旁邊早已圍滿了人,大家看著這三個穿著官袍的人指指點點,過了片刻後,顧九思終於放棄了顏面,抬起頭來,撐著身子起來,乾脆在洛家門口盤腿坐下,大聲道:「洛子商,我告訴你,今天你不給修黃河的錢,我就不走了!」

  「洛子商我和你同是揚州人,我可清楚你的底細得很,你這個小雜碎,原先在王善泉身邊當個謀士,專門拍馬屁,把王家上下哄得服服帖帖,你在揚州,迫害百姓,搜刮錢財,貪贓枉法,中飽私囊,自己富得流油,見打起來了,想找個靠山,便來了東都。揚州說是王家人在管,其實明明是你在打理,整個揚州官場上上下下,誰不是你的人?!如果不是看在這個面子上,你又沒功名在身,也沒什麼功勞,怎麼就一來東都,就成為太子太傅,不靠揚州你靠什麼,靠你那張小白臉嗎?!」

  顧九思坐在門口,如市井潑婦一般數落起洛子商在揚州做的事兒來,旁邊人聽得他說這些,都圍觀了過來,顧九思說得繪聲繪色,旁人聽得津津有味。

  顧九思在外面胡說八道,洛府侍衛在裡面聽了幾句,就跑去找洛子商道:「主子,顧九思坐在外面編排您,這怎麼辦?」

  洛子商手撐著額頭,有些痛苦道:「他都編排些什麼?」

  「都……都是些不正經不著調的。」

  侍衛有些尷尬道:「就是說您揚州的事兒,他也沒直說,但是現下百姓都猜,猜小公子……」

  「小公子什麼?」

  洛子商抬起頭來,冷著聲詢問,侍衛閉了眼,乾脆道:「說小公子是您私生子!」

  「混帳!」

  洛子商猛地起身,氣得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桌子,怒道:「下流!無恥!混帳玩意兒!」

  洛子商知道不能再讓顧九思這麼胡說八道下去,便站起身來,帶著人衝了出去。

  他一開門,就看見坐在大門口的顧九思,他臉上帶傷,衣衫不整,頭髮淩亂,但他就這麼坦然灑脫盤腿一坐,居然就有了幾分天地為席的豪爽味道。

  他面前放了杯水,明顯是有人還給他端了水,周邊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百姓,沈明和葉世安有些尷尬站在一旁柳樹下,顯然不太想和此刻的顧九思混為一談。

  顧九思還在裡面胡說八道,洛子商讓人分開百姓,壓著情緒走到顧九思身邊去,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顧大人,您和在下起了衝突,也不必這麼自掉身份在這裡誹謗在下。還是早些回去,有什麼事,明日我們朝中再談吧?」

  聽到這話,顧九思抬眼看向洛子商道:「這塊地你家的?」

  洛子商僵了臉,旁邊侍衛立刻道:「就算不是我們家的,你在誹謗公子,也是你不對。」

  「我誹謗他?我有沒有和大家說這些事兒不一定是真的?」

  「說了。」

  所有百姓一起回答,亮著眼看著顧九思,顧九思繼續道:「我有沒有說大家不要相信?」

  「說了。」

  百姓繼續回答。

  顧九思接著問:「講故事也算誹謗嗎?」

  「不算。」

  大家繼續開口,隨後,一個孩子小聲道:「顧大人,你還講不講了啊?」

  顧九思聽這話就樂了,他頗有些高興輕咳了一聲,轉頭同洛子商道:「洛大人你看,我沒誹謗你,我講故事呢,大家都不會當真的,您放心好了。我呢,發現自己新的特長和愛好,我覺得您門口這些百姓,非常淳樸,也和我很有共同話題,我現在主要的事兒,就是向您要黃河的修繕款項,您拖一日,我就多來一日,和百姓多交流交流,是吧?」

  顧九思看向大家,張開手揮了揮道:「給點掌聲。」

  大家看熱鬧不嫌事大,趕緊鼓起掌來。在一片掌聲中,顧九思轉頭看向洛子商:「洛大人,我勸你呢,也不要掙扎了,該給錢給錢,黃河這事兒耽誤不得,那是要人命的,反正你早拖晚拖,這錢都是要給的,早死早超生,何必為難我們呢?」

  「對啊,」旁邊一個百姓道,「洛大人,我們剛才都聽明白了,揚州有錢,如今國庫沒錢了,黃河必須得修,您就發發慈悲,讓揚州給錢吧。」

  「我沒錢!」洛子商壓著脾氣,克制著道,「各位,你們不要聽他胡說,我只是一個工部侍郎,哪裡能從揚州搞到錢?」

  「那您找姬夫人啊,」一個百姓立刻道,「或者那個王公子,您和王公子,額……」

  「放肆!」

  旁邊侍衛怒喝出聲來,洛子商知道說不清楚了。

  這世上謠言永遠比真相跑得快,尤其是這種帶了風月之事的,誰都不願去探究真相,而且事實上,他輔佐姬夫人,的確也是因為有一些私交在,只是他們之間的私交並非這些百姓心中所想。可這些百姓哪裡又會信他的話?

  他們早被顧九思煽動,只等著看熱鬧呢。

  洛子商有些頭疼,他抬手按著額頭,終於道:「顧大人,這事兒我們明日商量,您也是個三品大臣,這麼坐在門口,不好看。」

  話剛說完,人群中就傳來一聲詫異的詢問:「郎君?」

  顧九思一聽這個聲音,嚇得趕緊從地上跳了起來,柳玉茹從人群中走出來,看了看洛子商,又看了看顧九思,有些疑惑道:「這是?」

  「娘子來了。」

  顧九思沒想到自己這副熊樣會被柳玉茹看到,頗有些尷尬道:「今日怎麼沒去店裡?」

  「正巧路過。」

  柳玉茹說著,目光落到顧九思臉上,立刻驚道:「郎君,你這是怎麼了?」

  「沒……沒……」

  顧九思結巴起來,只是話還沒說完,旁邊一個百姓就大聲道:「夫人,方才顧大人被洛家侍衛打了。」

  柳玉茹驚訝看向洛子商,顧九思趕緊道:「不嚴重……」

  「被扔出來的!」

  另一個百姓立刻補充。柳玉茹立刻看向了顧九思的臉,顧九思接著道:「真的不……」

  「臉著地的,『哐』一下,聽著就疼!」

  「你能不能閉嘴?!」

  顧九思終於忍無可忍,朝著百姓大喝出聲。百姓靜靜看著顧九思,顧九思有些尷尬回頭,接著解釋道:「真的不太疼……」

  然而柳玉茹卻還是當場紅了眼眶,她一把握住顧九思的手,怒道:「夫君,他們欺人太甚了!」

  「嗯……」顧九思低著頭,沒敢說話,柳玉茹回過頭去,盯著洛子商道,「洛子商,我家郎君好歹是正三品尚書大人,你居然放縱侍衛毆打朝廷命官,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尊卑?!」

  「柳玉茹你要講道理,」洛子商被這麼一問,簡直要被這對夫妻氣得發瘋,他抬手指著顧九思,怒道,「是他上我家門來找我要錢,我不給,他就死賴著不走,不僅想動手打我,還打傷了我家許多侍衛。」

  「你胡說!」柳玉茹立刻一把抓過顧九思道,「我家郎君向來斯文得體,你看他雖然長得高些,可身形瘦弱,你們家多少人,他能打你家侍衛?洛大人,您要誣陷人也要有個限度。」

  「我誣陷?」洛子商一把抓過旁邊侍衛,指著他臉上的淤青道,「那你倒告訴我這是誰打的?你當所有人眼睛瞎嗎?」

  「那明顯是沈明沈將軍打的!」

  柳玉茹理直氣壯回答,旁邊柳樹下正吃著剛買的豆腐花的沈明「噗」的噴了出來。

  柳玉茹指著沈明道:「看體型,看兇狠,怎麼都是沈將軍幹的,我夫君一個文臣,能做出這種事兒來?」

  洛子商:「……」

  沈明、葉世安:「……」

  顧九思站在柳玉茹背後,拼命點頭。

  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方才我路過聽了明白,如今要修黃河,您不願出錢,錢這東西誰都在意,我是商人,這個道理我懂,可是為此打人,是不是太過了?」

  「我不是不願出,是我沒錢!」

  洛子商快要崩潰了:「你們夫妻能不能講講道理?」

  「九思,」柳玉茹回頭,握住顧九思的手道,「洛大人心始終在揚州,百姓生死與他沒有半分關係,你也不必求他了,我們想辦法,我們賣商鋪、賣房子、召集百姓,一起捐錢,總能把黃河修好。這天下沒有比百姓更大的事,我願陪你風餐露宿,一起吃苦,你是一個好官,我們不能學某些人。」

  「娘子說得對,」顧九思歎了口氣,「是我想差了,我本以為洛大人也是個好官,體恤百姓,沒想到……罷了罷了。」

  顧九思擺擺手:「我這就告辭。」

  「告辭。」

  夫妻兩說完,柳玉茹挽著顧九思便走了。

  顧九思走得一瘸一拐,柳玉茹還不忘擔憂道:「郎君,你這腿沒事兒吧?」

  「沒關係,」顧九思歎了口氣,「娘子不必擔心,應當沒斷。」

  ……

  兩人互相攙扶著上了馬車,等上了馬車後,兩人對視一眼,忍不住笑出聲來。

  葉世安和沈明跟著上了馬車,看見坐在一旁抱著肚子笑的兩個人,葉世安歎了口氣道:「浮誇了。」

  「管他呢?」

  顧九思坐在一邊,拋著蘋果道:「反正呢,如今該說的都說了,之前他到處散播黃河的事兒,淨在外面胡說八道,搞得好像修黃河這事兒誰攔著誰就是罪人,那今天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感受一下大帽子扣下來的感覺。」

  「不是站得高就是對的,」顧九思嗤笑出聲,「天天扣高帽,搞得大家都做不了事兒,這種人,我也送他個帽子帶。」

  「你們啊,」柳玉茹歎了口氣,從旁邊拿了藥瓶子,坐到顧九思身邊,給他上著藥道,「去鬧就去鬧,怎麼還讓人打成這樣子?我聽說你們被人打了,嚇死我了。」

  柳玉茹聽說他們三個人在洛府門口被人扔出來,便趕緊跑了過來,一過來就遇上顧九思駡街,見顧九思精力旺盛,她才稍微舒服些。

  顧九思被她吹著傷口,有些疼,他齜牙咧嘴道:「不留點傷,明個兒就說不清楚了。還好今天世安和沈明跟我來了,不然我可能真得被他們家侍衛揍死在洛府。」

  說著,顧九思想起什麼來,趕緊同葉世安和沈明道:「明個兒洛子商肯定參我們,臉上的傷千萬要留著,明天陛下只要開口說這事兒,什麼都別說,直接跪著道歉,其他話我來說。」

  「那你還上藥?」

  沈明有些氣憤:「還沒人給我們上!」

  「自己娶媳婦兒去。」

  顧九思有些得意,這話出來,旁邊兩個人都沉默了。

  柳玉茹聽到顧九思的話,猶豫了一下:「那這藥還上不上了?」

  「上上上。」顧九思立刻道,「我還要吹吹。」

  「夠了!」葉世安和沈明齊聲開口,把顧九思拖了過來,顧九思掙扎,兩個人就按著他,顧九思哇哇大叫起來,柳玉茹在旁邊笑著看著,轉頭看向窗外,夕陽西下,正是好時光。

  三個人晚上都沒處理傷口,第二天醒過來,傷口顏色更深了些,三個人就頂著這張臉上朝。剛上朝去,說完了一些大事之後,范軒就道:「顧九思、葉世安、沈明,我接到一封摺子,說你們三人強闖洛大人府邸,還搭上了他們府中許多侍衛,你們作何解釋?」

  「陛下,」三個人整齊劃一出來,乾淨利索跪下來,齊聲道,「微臣知錯。」

  道歉道得這麼誠懇這麼迅速,倒讓在場人說不出話來。

  顧九思抬起他帶傷的臉,認真道:「陛下,微臣知錯。只是微臣昨日也是為黃河款項一時著急,才同洛大人起了衝突,為國情切,還望洛大人見諒。」

  「無論如何,在他人宅邸動手,都是你們不對。」范軒輕咳了一聲,隨後道,「就罰你們三個月月俸吧。」

  三人謝了恩,這事兒就算完了。

  等出門之後,沈明嘟囔道:「咱們該辯解一下。」

  「事情解決了。」

  顧九思卻是開口,葉世安看過來,有些茫然道:「什麼事情?」

  「洛子商同意放錢。」

  顧九思伸了個懶腰:「我也放心了。」

  「你怎麼知道?」沈明有些發懵,葉世安想了想,卻是道:「咱們三個人臉上帶傷,明顯是我們嚴重些,可陛下完全想都沒想,就罰了我們,必然是他如今在給洛子商表個態。而陛下對洛子商態度好轉,自然是洛子商答應給錢。」

  「聰明。」顧九思雙手攏在袖中,往前走去,「洛子商如今心中,怕是嘔出一口血了吧。」

  「揚州越弱,日後他的路就越難。」

  葉世安皺起眉頭:「不過我不明白,你說到底為什麼,他一定要來東都呢?」

  「是啊,」沈明立刻道,「怎麼算都覺得,他一直待在揚州坐山觀虎鬥,是不是更好?」

  這問題讓顧九思沉默下去,許久後,他慢慢笑了笑:「誰知道呢?他自然有他的原因,我們不必多想,就等——」顧九思勾起嘴角,看向遠處洛子商的馬車,「事情發生那天吧。」

  葉世安和沈明順著顧九思的視線看過去,便見遠處洛子商捲起車簾,他察覺到他們的目光,遠遠朝他們點了點頭。

  三人行了個禮,算是回禮。

  被罰了三個月月俸後,過了幾天,范軒就將顧九思叫到了宮中。

  「洛子商聯絡了姬夫人,」范軒敲打著桌面道,「一千萬,揚州會給出來,但是有個條件。」

  「嗯?」

  「一千萬不是白給,」范軒思考著道,「姬夫人的意思是,希望大夏將幽州債的模式,運行至全國,成為國家負債。揚州願出一千萬,單獨購買這個大夏國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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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聽到這話,顧九思沉默下下去。

  天下大亂後,王善泉在揚州自立懷王,王善泉死了之後,揚州一番內鬥,最後從王善泉十五個兒子裡,選了最小的那一個王念純當了懷王,剩下十四個都被洛子商殺了。而王念純的母親,便是姬夫人。

  這位姬夫人出身舞姬,聽聞也曾是前朝貴族,家道中落後被充入娼籍,後來因善舞貌美被王善泉納入府中,生下王念純後當了妾室。

  洛子商之所以在一群夫人中選擇了王念純和姬夫人,最重要的就是容易控制。王念純如今不滿五歲,而姬夫人身份低微,如果不依仗洛子商,根本沒有壓住揚州的能力。如今就是洛子商在和姬夫人合作,姬夫人替他守住揚州,他在東都任官。

  且不論洛子商為什麼一定要留在東都,但以他和姬夫人的關係,很明顯,這一千萬需要債務方式給予,這明顯不是姬夫人的意思,是洛子商的意思。

  可話顧九思不能說太多,太多了,難免就有黨爭之嫌。

  從這個條件來看,洛子商始終還是想為揚州保存一份實力,如果大夏發行整個國家範圍的大夏債,自然是會保證信用體系,洛子商買了這個,就算之後轉賣,也能有一筆錢。而事實上,大夏也不會自毀長城,放棄還國債。因為一旦放棄,再想賣國債,就很難了。而這是一筆極大的流動資金。

  他突然有些佩服洛子商,這個人總能在絕境下,給自己找出一條更好的路來。

  「你覺得如何?」

  范軒抬眼看他,顧九思看著范軒,卻是道:「臣並無想法,全聽陛下吩咐。」

  范軒沉默著,好久後,他終於道:「洛子商同朕說,這一大筆錢,要揚州全拿出來,他壓不住其他人,必須要給一個安撫。朕明白他的難處,若朕在他這個位置,也的確做不到,他願意把一千萬兩銀子拿出來,便已經證明了他的誠心,這事兒你覺得,朕當如何?」

  顧九思聽范軒發問,他明白范軒在猶豫,他想了想,同范軒道:「微臣以為,國債是不能放的。開放國債,其實是基於百姓信任,前提是能有一個穩固政局和好的稅收。幽州債之所以能運行,是因為內子清楚算過未來幽州財政稅收以及其他收入,有足夠的償還能力。可如今這筆錢用在黃河上,陛下能保證盈利嗎?若是不能,又怎敢開放國債?」

  「揚州購買了國債,然後轉手賣出去,接手的就是老百姓,到時候若是還不上這筆錢,朝廷名譽怎麼辦?」

  范軒歎了口氣,他點點頭道:「朕明白。但如果不給揚州一些甜頭,洛子商怕是也弄不到這筆錢。」

  顧九思沒有再說話,范軒抬眼道:「算了,你回去再想想,我再找人問問。」

  顧九思應聲下去,等回了屋中,柳玉茹正領著人在查看賬本。

  如今神仙香在東都做得不錯,第二批米也從望都運送了過來。柳玉茹看顧九思回來,似是愁眉不展,葉韻看了柳玉茹一眼,柳玉茹輕咳了一聲,同葉韻道:「我先去看看九思。」

  葉韻笑了笑,沒說什麼,便轉身離開,她抱著帳目,想著去清點米糧一事,想得太入神,低頭急急往前走著,突然就撞在了一個人身上。她被撞得差點摔下去,對方卻是一把拉住了她,笑著道:「姑娘走路可要小心了。」

  這聲音極為好聽,如清泉落峽,葉韻愣愣抬眼,入眼便是一張極為俊美的面容,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但那眼中卻帶了幾分歷經世事的通透。葉韻一時看愣了,片刻後,她才猛地回過神來,退了一步道:「見過江大人。」

  她早聽聞顧九思的舅舅江河住進了顧府,看著這張和顧九思有幾分相似的面容,也不難猜出這個人身份。

  江河聽到葉韻的話,挑了挑眉道:「喲,識得我?」

  「民女乃神仙香的主事葉韻,聽少夫人提起過您。」

  葉韻回答得恭敬,江河聽得這話,不由得多看了葉韻幾眼,笑眯眯道:「葉家大小姐是這麼個脾氣,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看來玉茹身邊的姑娘,個個都厲害得很。」

  葉韻低著頭沒說話,她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這人和顧九思長得很像,但卻多了幾分顧九思沒有的氣度,這樣的氣質對於女人來說是致命的。

  江河見她窘迫,笑了笑,柔聲道:「葉小姐有事先去忙,江某便不送了。」

  葉韻沉穩應聲,便退了下去。等她出門之後,沈明從院子裡出來,高興道:「我聽說葉韻來了,人呢?」

  「葉小姐走了。」

  下人笑著道:「沈大人下次要來早些才好。」

  沈明聽得這話頗有些不高興了:「她也不知道等等我。」

  旁邊人都抿著唇笑,江河聽了一耳朵,出聲道:「追姑娘呢,可要主動些。」

  「誰追姑娘了?!」

  沈明立刻怒了,嘀咕道:「我,我有事兒找他呢。」

  說完沈明也不想同江河說話,轉身跑了開去。

  柳玉茹送走葉韻,便去找了顧九思,顧九思進屋之後一直沒說話,他坐在房間裡,低著頭在想什麼。柳玉茹走過去,溫和道:「怎的了?」

  「洛子商答應給錢了。」

  顧九思歎了口氣:「可他說,光是他答應不行,揚州要拿出這麼多錢來,阻力重重,必須要給揚州一些甜頭才行。」

  柳玉茹聽著,思索著道:「他說的也不無道理。」

  「我明白,」顧九思抬起頭來看柳玉茹,「所以我才愁啊。國債不可能放給他,因為這筆錢我就不打算還。我讓揚州出這麼大筆錢,就是能削弱揚州,不然揚州天天看著我們和劉行知龍爭虎鬥,萬一洛子商有異心,那簡直是養虎為患。」

  「陛下應當也想到。」柳玉茹思忱著,「揚州要出這筆錢,其實也簡單。」

  「嗯?」

  顧九思抬眼看向柳玉茹,柳玉茹笑了笑道:「九思你想,揚州當官的,一般都是家族經商,官商密不可分,對吧?」

  顧九思愣了愣,他們兩都來自揚州,對於揚州官場政商一體這事兒,顧九思倒也的確是明白的。柳玉茹溫和道:「所以揚州官場,代表的其實是揚州商人的利益,一旦揚州商人同意了這件事,那也就沒了什麼阻力。他們要甜頭,我們給這個甜頭就是了。」

  「那這個甜頭給什麼好?」

  顧九思看著柳玉茹,連忙詢問,柳玉茹猶豫了片刻,她想了想,終於道:「九思,不如我去找洛子商談談。」

  「你去談?」

  顧九思愣了愣,柳玉茹點頭道:「對,我私下找他談。」

  顧九思沒說話,柳玉茹抬眼看他,她明白他在想什麼,她沉默了片刻,終於道:「我讓韻兒去談……」

  「你去吧。」

  顧九思深吸一口氣,突然開口,柳玉茹愣了愣,隨後有些詫異道:「你……你不是不喜歡……」

  「我是不喜歡。」顧九思苦笑起來,「可是我本來也是個醋罎子,你是要做生意的人,我見這個不喜歡你不能去談,見那個不喜歡你不能去談,這樣顯得我太小心眼兒了。」

  說著,顧九思大方道:「所以你去談吧,只要你心在我這兒,你去見誰都行。」

  柳玉茹聽得這話,用團扇遮住半張臉,低低笑起來。

  「你笑什麼?」

  顧九思皺起眉頭,故作不高興道:「這時候,你不該感動才對?」

  「郎君孩子脾氣,」柳玉茹抿著唇,「洛子商與我一共就說過三次話,你就記到現在,你說自己是個醋罎子,倒的確也不錯。」

  這事兒上顧九思也覺得自己敏感了些,他覺得理虧,趕忙換了話題道:「你什麼時候去找他?」

  柳玉茹想了想,她轉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隨後道:「要不就現在吧。」

  「啊?」

  「不妥?」

  柳玉茹轉頭看他,顧九思輕咳了一聲,隨後點頭道:「妥妥妥。」

  柳玉茹定下來,便讓人去準備東西,她拿了自己準備商道的地圖和各種預算,換了身衣裳,便去了洛府。

  柳玉茹前腳出門,顧九思後腳立刻換了套衣服,便跟著出門去。顧九思一路尾隨著柳玉茹,到了洛府之後,柳玉茹拜了拜帖,顧九思便繞到後院去,思索著怎麼翻牆進去。然而想了半天後,他發現,要悄無聲息進去,難度可能有點大,而且進去後,也做不了什麼。

  他一時有些沮喪,想了想,他又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他趕緊趕去了一家成衣店,一進去就同老闆道:「老闆,快,來給我打扮一下!要把我打扮得特別好看,是個女人見著就喜歡那種!」

  柳玉茹拜帖送進去時,洛子商正在釣魚,管家剛把顧家的拜帖送進來,洛子商看見顧家拜帖特有的花紋,眼皮一跳,立刻道:「不見。」

  「是顧少夫人。」

  管家恭恭敬敬出聲,洛子商愣了愣,下意識道:「顧九思呢?」

  「顧大人沒來。」

  洛子商皺起眉頭,他想了想,有些捉摸不準柳玉茹一個人來是什麼意思,但他最後還是點了頭,讓人將柳玉茹請了進來。

  柳玉茹畢竟是女眷,洛子商見她不能像見顧九思一樣隨意,便特意先去換了套衣服,然後才去了客廳。

  他到客廳的時候,柳玉茹正在看客廳一副山水圖。

  她穿著一身水藍色長裙,水藍薄紗,白色單衫,她脖頸長度適宜,這長裙顯出她修長的脖頸,看上去如同一隻優雅的孤鶴,落入他的宅院之中。

  他沒有驚動她,在門口靜靜站了一會兒,就靜靜注視著柳玉茹的背影。

  片刻後,柳玉茹才回過頭來,看見洛子商站在門口,她愣了愣,隨後便從容笑起來,柔聲道:「洛大人。」

  「柳夫人。」

  洛子商點點頭,卻是叫了她另一個稱呼。

  如今她也做了許久生意,生意場上,大家開始以「柳夫人」作為她的尊稱。

  能夠不依附於夫家的女子,才能有資格冠上自己的姓氏。

  柳玉茹並不糾結於稱呼,她笑了笑算做應答,洛子商走進客廳,讓柳玉茹入座,等坐下之後,洛子商才道:「柳夫人對方才那幅畫有興趣?」

  「這幅畫作,是洛大人親筆吧?」

  柳玉茹看著洛子商,卻是道:「是揚州城外一個地方,妾身識得。」

  洛子商沒有說話,他喝了口茶,點頭道:「的確,柳夫人也去過?」

  「年少時候,母親每月都會帶我去隱山寺祈福,這地方倒也是認識的。」

  洛子商喝著茶的動作頓了頓,片刻後,他換了話題道:「柳夫人無事不登三寶殿,應當不是來找洛某敘舊的吧?」

  「這自然不是,」柳玉茹從旁拿了幾張圖紙來,「玉茹此番前來,是想同洛大人談一筆生意。」

  說著,她將圖紙鋪在了桌上,洛子商走到桌邊來,看著桌上的圖紙,有些疑惑道:「這是?」

  「這是玉茹日後的商隊路線。」

  柳玉茹聲音平和,她指著圖上道:「這支商隊主要幹道是水運,會從幽州出發,南抵揚州,西達司州,東出海外,沿路再轉成陸路,這張運輸網,可保證在最低成本下,最大程度將貨物賣到每一個地方。」

  洛子商沒有說話,他靜靜盯著這個圖,他不知道柳玉茹是怎麼會想到這樣的東西,通過建立倉庫、規劃路線、合理搭配陸路和水路的方式降低成本,他怎麼想都不明白,一個女人怎麼會想這些東西。

  柳玉茹見他不說話,繼續道:「這條路線裡,揚州如果要到司州,黃河會是很關鍵的一條河道。」

  聽到這話,洛子商抬眼看她,他勾起嘴角:「柳夫人說笑了,黃河並不適合通航。」

  柳玉茹搖搖頭:「黃河適不適合通航,端看洛大人。」

  洛子商沒說話,柳玉茹鋪了第二張圖,這第二張圖是洛子商提出來治理黃河的方案。黃河治理,一方面重在修繕堤壩,另一方面則是如何規劃分流。

  而洛子商提出的方案,河道從故道接入泰山北麓的低地中,地勢平緩,水流自然不會太急。

  「如果按照洛大人這個方案,黃河未來百年,都將適合通航。」柳玉茹指著洛子商規劃出來的幾個關鍵點道:「而洛大人的方案裡,只要有這一個堤壩口往南開,就可以分流入淮水,借由淮水一路通行到揚州。到時候,商隊可以借由這條水運,從揚州直入司州。」

  洛子商聽著柳玉茹的話,盯著地圖,確認再三後,發現柳玉茹說的不錯。

  如果按照這個法子治理黃河,那日後揚州水運便會更發達。

  柳玉茹見他沉思,就開始細細解說起來,從哪裡開始出發,用什麼船,花幾日可到……

  柳玉茹說話的時候,離他不遠,她不能分開太遠,因為圖紙就這麼大,他看不清。可她又沒有太近。她克制在了一個極其得體的距離,然而這個距離下,他還是可以聞到獨屬於她身上的玉蘭香若有似無飄過來,繚繞在他鼻尖,讓他有些心緒不寧。

  過了片刻後,柳玉茹終於說完,抬眼看他:「洛大人覺得,妾身這個想法如何?」

  洛子商被這一問喚回了神,他不著痕跡退了一步,笑了笑道:「柳夫人想法是極好的,只是在下還是不明白,柳夫人來說這些是為什麼?」

  「洛大人,」柳玉茹低頭開始收地圖,聲音平和,「妾身來說這些,就是希望能與洛大人合作。修繕黃河一事,洛大人可以回去同揚州那些人再商討商討。方才我給您算過,如果這條航道修通,所有運輸成本,都至少要降低一半。揚州因水運發達立足,修繕黃河對於揚州來說,一定是利事。而洛大人修繕了黃河之後,」柳玉茹笑了笑,「妾身可以將此當做洛大人投入妾身商隊的成本,日後凡揚州貨物在我商隊運輸,都可以少一成的費用。」

  洛子商聽到這話,點點頭道:「在下明白了,柳夫人,」洛子商笑起來,「這是為了夫君來當說客了。」

  「既是為了夫君,也是為了自己。」柳玉茹喝了口茶,淡道,「洛大人要不要考慮拿點錢進來入這個商隊的股份?」

  這話把洛子商說愣了,柳玉茹繼續給洛子商分析這個商隊的利潤。

  這個商隊若是真的建成了,利潤可以說是驚人,哪怕是見多識廣如洛子商,也忍不住心動起來。

  柳玉茹說話都很平穩,這種平穩反而給了人一種說不出的信任感,覺得她並非在說服你,而是在和你說一件客觀的、無需置疑的事情。

  「若洛大人不放心,可以先投錢,商隊開始運營後,您不願意繼續,那每一年,我都要以原價還您一部分錢。就當這錢是您借我的,您看如何?」

  洛子商聽著這話,心裡蠢蠢欲動。

  雖然是當官,可是誰都想要自己的私產。他心裡非常清楚知道,柳玉茹要做這件事,只要能做下來,就能賺到多少錢。

  柳玉茹看著洛子商的神情,知道他是心動了,便道:「洛大人,其實您也不用多想,這件事對您來說,只有賺沒有虧的。您如今只需要做兩件事,給錢,修黃河。錢這件事上,如果生意好,您可以繼續分紅;要是虧本,本金我還您,可以說是毫無風險。而黃河這件事,修好了,這就是利國利民的百年大事,日後青史之上,必有您的名字。而且修好之後,您在百姓中的聲望那就不一樣了,到時候任何人要動您,都要掂量一下百姓。」

  「說得這樣好,」洛子商想了想,「柳夫人為何還找洛某呢?」

  「這個問題,很明顯。」

  柳玉茹喝了口茶,毫不猶豫道:「因為你有錢。」

  洛子商愣了愣,片刻後,他忍不住笑起來,有些無奈道:「柳夫人,你這個人真的是……」

  柳玉茹面色不變,洛子商喝著茶,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柳夫人,說實話,您的口才太好,我實在想不出什麼回絕的理由。那容再下最後問兩個問題。」

  「您請。」

  「如果我拒絕,你打算怎麼對付我?」

  柳玉茹聽到這個問題,抬眼看他,洛子商饒有興趣盯著她,完全沒想過她會不回答。然而柳玉茹頓了片刻動作後,的確也回答出聲來:「若洛大人拒絕,我會建議陛下對所有揚州來的貨物徵稅。」

  洛子商做出倒吸一口涼氣的表情:「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那,」洛子商接著道,「最後一個問題。我過往做過這麼多事,您還與我合作,沒考慮過葉世安、顧九思怎麼想嗎?」

  柳玉茹聽著這話,許久後,她慢慢道:「我是一個生意人。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得了這話,洛子商哈哈大笑出聲來,他拍著腿笑道:「柳夫人,您可真不會說謊。」

  柳玉茹面色不動,洛子商緩下笑聲,靠到椅子上,盯著柳玉茹,溫和道:「柳夫人不說實話,我替柳夫人說,柳夫人想的必然是,短暫合作無所謂,先把錢騙到手,日後再來收拾他。」

  柳玉茹聽著這話,全然沒有半分被揭穿的羞惱,洛子商看著柳玉茹,等著她的反應,過了片刻後,柳玉茹放下茶杯,淡道:「把話說得這麼明白,妾身都有那麼些不好意思了。」

  「所以,」柳玉茹目光落到洛子商身上,「洛大人怎麼決定呢?」

  「唔,洛某這個人,天生反骨,若是其他人來,洛某大概還要再想想。不過,」洛子商看著柳玉茹,軟了聲響,「若是柳老闆,在下心甘情願被騙。」

  「哦?」柳玉茹笑起來,「洛大人說得當真?」

  「當真。」

  柳玉茹得了這話,露出溫柔的笑容:「那您要不要考慮再拿點錢來,我這裡還有個工程……」

  洛子商愣了愣,隨後就聽柳玉茹開始介紹她下一個缺錢的項目。

  洛子商好半天才緩了過來,他抬起手,拍在自己額頭上,痛苦道:「啊,柳老闆真是不好騙。」

  「既然騙不了洛大人,那在下就告辭了?」

  柳玉茹站起身來,洛子商也沒留她,送著柳玉茹出了洛府。

  等她走出去後,洛子商停在客廳,他看著客廳中的山水墨畫,許久後,低頭笑了笑。

  而柳玉茹出門之後,剛進馬車,就看見顧九思坐在馬車裡。

  他身著紅衣外袍,白色單衫,頭頂金冠鑲珠,手握一把小金扇,紅色袍子上金線繡著金菊,看上去整個人豔麗非常。

  顧九思的容貌是極其適合這樣的打扮的,只是他本來就容顏極盛,若再穿成這樣,便好看得有些過於奪目,讓人根本移不開目光了。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後,她便看顧九思轉過頭來,朝她笑了笑,柔聲道:「路上想你,便來等著你了。」

  柳玉茹聽到他這樣說話,再對上那雙漂亮的眼睛,心跳不由得快了半拍。

  她笑了笑,低下頭道:「那便回家吧。」

  顧九思應了一聲,讓柳玉茹坐到自己身邊來。

  柳玉茹坐到他邊上,手裡抱著圖紙,片刻後,她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

  顧九思愣了愣,隨後道:「你笑什麼?」

  「九思,」柳玉茹抬起眼來,看著面前似乎還特意上過妝的顧九思,壓著笑道,「你吃醋的方式,還真是不同尋常。」

  顧九思一聽這話,便知道柳玉茹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也沒覺得害臊,乾脆道:「優秀男人從不懼怕競爭。」

  說著,他笑著昵了柳玉茹一樣:「尤其是,俊如你家郎君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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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顧九思那斜斜一睨,帶了種說不出的風流意味。

  江河在東都當了二十多年風流公子,憑的就是那雙眼睛,顧九思的眼睛生得像他,又多了幾分少年清澈,貴公子挑逗人心的本事混雜著少年人的乾淨,那才真是能讓一個女人快溺死過去的情動。

  柳玉茹忍不住紅了臉,扭過頭去,搖著團扇岔開了話題道:「事情我談妥了。」

  「嗯?」顧九思有些好奇,「如何談妥的?」

  柳玉茹將大概情況說了一遍,顧九思聽著,卻是有些不安道:「洛子商會這麼好說話?」

  「自然是的。」

  柳玉茹笑了笑:「他願意入股我這個商隊,那他就是老闆,事關他的錢,他自然會賣力。修繕黃河這件事,對於他來說,名已經是他的了,如今又給了他利,而且黃河修繕對揚州商人也是好事,商人那邊問題也解決了,他若還是不聽勸,那可就真給他們加稅了。」

  顧九思聽著點點頭,隨後道:「還是夫人厲害,夫人出馬,什麼事兒都能搞定。」

  「我也是為了自個兒的生意,」柳玉茹想想,隨後道,「這事兒你便裝作不知道吧。說句實話,我是不願你同我生意牽扯太多的。」

  「嗯?」

  顧九思有些疑惑:「是怕我影響給你做生意嗎?」

  「是怕影響你。」

  柳玉茹歎了口氣,隨後道:「九思,我不想有一日,我會成為你的拖累。」

  「這怎麼會?」

  顧九思笑起來:「放心吧,我們家若是說拖累,也是我拖累你。你瞧瞧,今日你為著我,又去給人送錢了。」

  「這哪裡是送錢?」柳玉茹瞪了他一眼,「我明明是去談生意的。他若不修黃河,我這邊到東都還需得繞好幾條道。修了黃河,我就能直通到揚州去了。」

  「是是是,」顧九思點頭道,「都是你聰明。」

  兩人說說笑笑回了家裡,等過了幾天,洛子商便轉交了來自揚州的摺子,說明黃河修繕一事,揚州願意承擔全部工款。

  這話出來,所有人的心都放了下去,緊接著朝中就開始籌備去修理黃河的隊伍。

  朝堂之上一番鬥爭確定修繕黃河之後,柳玉茹便開始四處遊說商家給錢讓她籌備商隊。

  籌備商隊這件事絕非她和洛子商兩人的錢就足夠鋪這麼大的局的,洛子商占了籌備商隊三成的成本,為了保證話語權,柳玉茹自己出資兩成,加上她作為整件事的主管,以工代股又拿到兩成,她手中一共四成,剩下還有三成,則需要其他人加入進來。

  柳玉茹知道陸永和江河手裡有錢,便自己天天上陸府找人,晚了則回來,找江河念叨。

  江河不堪其擾,只能找到顧九思,同顧九思道:「你管管你媳婦兒,她想錢想瘋了,張口就找我要一百五十萬兩,一百五十萬兩,她以為國庫是我家?!簡直是瘋了。」

  顧九思看著江河朝他發火,雙手攏在袖中,斜靠在長廊柱子上,笑著道:「舅舅,不就一百五十萬嗎,玉茹這麼可愛,她想要就給她嘛。」

  江河聽到這話,震驚看著顧九思,片刻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是我錯了,你腦子有病,我不該同你說這些。」

  說著,江河給了一錠銀子給顧九思,揮了揮手道:「趕緊走吧,找個大夫好好看看,多吃藥,別耽誤病情。」

  「謝謝舅舅打賞。」

  顧九思高興出聲,趕緊道:「我這就走了。」

  江河見告顧九思無效,只能換了另一個法子,躲著柳玉茹,這一躲,就躲到了顧九思加冠那天。

  顧九思加冠那天宴請了很多人,甚至連范軒都來了。

  范軒能來,足以讓眾人看出范軒對顧九思的恩寵,顧九思連忙讓范軒上座。

  「我今日是以長輩身份來的,若不嫌棄,便讓我做個大賓吧。」

  范軒落座後,便朝著顧朗華開了口,顧朗華微微一愣,隨後立刻和顧九思等人一起跪了下來,高興道:「謝過陛下。」

  由范軒做大賓,那等於是范軒來賜字。得皇帝親自賜字,那是比天子門生更大的榮耀。

  顧九思心裡明白,這是范軒在給他鋪路。他看了一眼范軒,行了個大禮,認真道:「謝過陛下。」

  一切準備就緒後,開始正式的加冠禮。這一天的顧九思沒有嬉笑打鬧,他神情嚴肅,按照著禮儀,分別在江河的幫助下,戴上了緇布冠,而後戴上了皮弁,最後戴上爵弁。

  他每換一次頭冠,就要向所有人展示一遍,然後由范軒唱上祝詞。

  柳玉茹坐在位置上,看著顧九思身著禮服,頭頂華冠,神色鄭重,同所有人行禮,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從心裡湧現上來。

  像是你種了一朵花,你自己落了子,然後看它破土而出,看它張揚盛放。這一路你陪他走過,看見花開那一瞬間,便會比旁人多出那麼幾分動容。

  等加冠完畢,顧九思便跪在地上,等著范軒賜字,范軒看著顧九思,溫和道:「愛卿如今年不過二十,卻已是朝廷棟樑,肱股之臣。朕常對太子說,日後的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這話如今朕也要同顧愛卿說一遍。日後的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顧愛卿有驚世之才,日後當屬國之重器,朕願顧愛卿有如玉之品性,似玉之高華,因而給愛卿賜字『成玨』吧。」

  聽到這個字,顧九思眼神微微一動,低頭叩首謝恩。

  加冠禮完畢後,大家留下來用宴。范軒單獨被安排在一個廳中,由顧九思陪著。

  范軒看著面前加冠後的青年,好久後,他笑了笑道:「你可知朕為何給你取字成玨?」

  「玨乃雙玉,」顧九思平淡道,「玉中之王者。陛下一來希望微臣成為一個君子,二來是在提醒臣,需得好好輔佐太子。」

  兩塊玉才成玨,若只是一塊玉,也不過只是個普通的君子罷了。

  沒有主子的臣子,不過是在黑暗中摸索的路人。

  范軒笑了笑,溫和道:「朕向來知道你聰明。九思,」他抬眼看向顧九思,歎了口氣道,「你還年輕,時日還長,日後,太子便靠你了。」

  顧九思聽得這話,垂下眼眸,終於還是躬身道:「臣必當盡力。」

  范軒似乎就是在等著顧九思這話,他點了點頭,有些疲憊道:「行了,你去陪你朋友吧,朕老了,在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局裡,也不大合適。」

  范軒和顧九思說完,顧九思送著范軒到了門口,終於送范軒離開了去。

  等回來之後,顧九思一入院子,就看見院子裡的石桌上擺滿了酒罈子。沈明江河葉世安等人圍了一圈,就等著他回來。

  江河撐著下巴,看著顧九思走過來,笑著道:「來,小九思,今日你加冠,舅舅便帶你知道,一個男人該如何喝酒。」

  顧九思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退了一步道:「那個,不必了吧?」

  「九哥,你別怕。」沈明立刻拽住了顧九思,「我會幫你看著的,等你醉了,我把你扛回去。」

  「這個,玉茹會不高興的。」顧九思繼續推辭,「萬一喝醉了怎麼辦?」

  「無妨,」葉世安笑了笑,「我已同玉茹說過,玉茹不會說什麼的。」

  三個人一連串說下來,顧九思歎了口氣,坐到石桌上,只能道:「沒辦法,那我只能捨命陪君子了。」

  說著,顧九思舉起酒罈,看著江河道,一臉赴死的表情道:「舅舅,來吧。」

  江河興致勃勃,便同顧九思喝起來。

  酒過了好幾巡,天上明月當空,三個人便趴在了桌上,只有顧九思依舊保持著一片清明,他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撥弄著碗沿,淡道:「還喝麼?」

  江河擺擺手,有些痛苦道:「不喝了。」

  顧九思嗤笑一聲,站起身道:「不喝我就回去了,你們沒媳婦兒我還有呢。」

  三人:「……」

  說著,顧九思便轉身回去,等他飄飄然走了之後,江河撐著頭,艱難道:「他怎麼這麼能喝?」

  「江……江叔叔,」葉世安打著嗝道,「他在揚州……揚州……」

  話不用說完,江河懂了。

  這小子以前在揚州,每天醉生夢死鬥雞賭錢,酒量的確非尋常人所能比。江河看著滿臉通紅的葉世安,知道他是醉得厲害了,正打算讓人帶他回去,就聽到一個平穩的女聲道:「哥哥。」

  三個男人回過頭去,便見到葉韻站在長廊上,她看著葉世安,走上前來,和下人一起扶住了葉世安,歎了口氣道:「哥哥怎麼喝成這樣了?」

  「葉……葉韻!」

  沈明聽見葉韻的聲音,一下就醒了,他看著葉韻,眼睛亮晶晶的,高興道:「你也來了?」

  「沈公子。」葉韻點了點頭,隨後吵旁人吩咐道,「沈公子醉了,扶他回房吧。」

  旁邊人來扶沈明,沈明卻不肯走,他抓著葉韻的袖子,嘀咕道:「葉韻,你最近怎麼總是在查帳,你做的紅豆糕不夠分。」

  葉韻哭笑不得,旁邊江河撐著下巴,酌著小酒,笑著看著沈明埋怨著葉韻沒有及時跟上的紅豆糕。

  葉韻哄了半天,下人才把沈明帶走,這時候葉韻才來得及回頭看江河,她猶豫了片刻,隨後道:「江大人可需要人扶您回去?」

  江河聽到這話,挑眉笑了:「怎麼,我需要的話,你還來扶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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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玨:音同絕,兩塊玉合成的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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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江河這話把葉韻說愣了,江河見葉韻呆著,才反應過來,這是個晚輩,他擺了擺手,笑道:「逗你玩的。芙蓉,」他朝著旁邊一直候在一邊的侍女招了招手,兩個侍女趕緊過來,扶起江河,江河瞧了葉韻一眼,同旁邊還站著的侍女道:「給葉小姐拿件外套,夜裡風大露寒,她可別接了哥哥,病了自個兒。」

  說完他也沒看葉韻,手搭在侍女身上,由著侍女送回房去。

  葉韻在院子裡站了站,片刻後,她才回過神來,讓人扶起了葉世安,等走到門口的時候,江河的侍女已經拿了外套等在門口,看見葉韻後,她將外套遞過去,笑著道:「這披風是從少夫人那兒借的,少夫人還沒穿過,葉小姐別嫌棄。」

  葉韻點了點頭,她看了那侍女一眼。江河身邊常跟著四個侍女,這個侍女是其中之一,似乎是叫白芷,生得最為清麗。葉韻瞧著她,恭敬說了聲:「謝謝。」

  那侍女愣了愣,全然沒想過一個世家小姐會同她說這樣的話。而葉韻披上披風,便上了馬車。

  葉世安在馬車裡醉著,見葉韻上來了,他張了眼,看了葉韻一眼,低聲道:「韻兒,哥以後,會給你找個好人家的。」

  葉韻愣了愣,隨後聽葉世安說著胡話,低聲道:「以後哥哥,不會再讓你受欺負了。」

  葉韻垂了眼眸,好久之後,她才出聲:「我過得很好,哥,你別擔心。」

  葉韻領著葉世安離開的時候,顧九思剛剛從淨室裡出來。他頭髮上帶著水汽,柳玉茹便拿了帕子給他擦乾。

  她一面擦,一面隨意道:「方才舅舅來同我借了件衣裳,說是給韻兒的,他當真細心得很,不僅想著給韻兒加衣服,借衣服的時候都能還想著以葉韻的身份,他侍女的衣服是不方便穿的。」

  「那是自然,」顧九思輕嗤出聲,「你也不想想,他這輩子哄了多少姑娘。我和你說,我娘說的,他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只要漂亮女人抱。十四五歲,喜歡他的女人就從東都排到揚州。他十六歲來揚州待過一段時間,不用報自個兒身份,就憑一張臉都能在揚州哄姑娘,所以你說他對女人細心不細心,體貼不體貼?」

  柳玉茹聽著,微微皺眉:「舅舅到底幾歲了?」

  顧九思輕笑:「你猜?」

  「三十三得有吧?」

  柳玉茹認真思索了一下,顧九思搖搖頭,隨後道:「三十六了。」

  柳玉茹愣了愣,卻是完全沒想到的,顧九思歎了口氣,隨後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著撮合一下葉韻和他,但是這事兒吧,我覺得你還是放一放。」

  「怎的呢?」

  柳玉茹有些疑惑。

  其實她倒也不是故意要撮合的,只是江河給葉韻送了衣服,她就突然想起這事兒來。葉韻還年輕,總歸要有個著落,孤孤單單過一輩子,若是她選的還好,可柳玉茹卻清楚知道,這從來也不是葉韻想要的人生。

  江河好,他有閱歷,有能力,最重要的是,以江河的性子,必然是不會介意葉韻的過往,甚至還有幾分欣賞的。

  顧九思聽柳玉茹發問,想了想,終於道:「你可知他為何至今未娶?」

  柳玉茹不大明白,顧九思接著道:「具體的,我其實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以前我小時候,在他府邸裡,是見過一個牌位的,那牌位沒有寫名字,但是他一直放著,誰也不知道這個牌位是誰,我娘猜是他喜歡的人。」

  「喜歡的人?」

  「對。」顧九思點點頭,接著道,「我娘說,他也不是一直不想娶妻,十六歲時候,他是同家裡說過,他打算娶一個姑娘,但是後來就再沒提過,家裡問了,他就說死了。等過了好幾年,有一天他突然就在自己府裡放了這個牌位。他不娶妻,除了一個歌姬給他生了個女兒,也沒個正兒八經的孩子,這事兒家裡人早說過好多次,聽說我外公曾經把他打到臥床一個月,都沒扭轉他的意思。所以你千萬別想著撮合他們,若是葉韻心裡有什麼想法,勸著點,別往上面撲。這些年我見過往上面撲的姑娘,多得去了。」

  這話說得柳玉茹有些沉重,顧九思看了她一眼,見她似乎是憂慮起來,趕緊道:「別想這些了,我今日及冠,你打算送我什麼?我可同你說,不上心的東西可打發不了我。」

  柳玉茹聽到這話,抿了抿唇,笑了起來。她站起身道:「早給你準備好了。」

  說著,她就去了旁邊櫃子,取了一個木匣子出來。

  顧九思有些興奮,想知道柳玉茹是拿著這木匣子做什麼,柳玉茹把木匣子放到顧九思面前,抿唇笑道:「你猜猜是什麼?」

  顧九思想了想,內心帶了點小激動。

  他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是不是香囊?」

  繡鴛鴦戲水那種。

  柳玉茹搖搖頭:「比這個好,你再猜。」

  比這個還好?

  顧九思立刻嚴肅了神情,繼續道:「是不是同心結?」

  你親手編的那種。

  柳玉茹繼續搖頭:「比這個實在。」

  「那……那是鞋墊?」

  親手繡的那種。

  顧九思皺起眉頭,他其實不是很想收這個,以前柳玉茹給他送過,他不覺得驚喜。

  「再想想。」

  這下他真想不出來了,他不知道一個女子捧一個木匣子給自己的郎君,到底能送出什麼花樣。

  柳玉茹見他想不出來,也不再為難他,便打開了木匣子,開了木匣,顧九思便愣了,裡面放著一個令牌,令牌下面壓了一疊紙。

  「這是……」

  顧九思愣愣看著裡面的東西,說不出話來。柳玉茹將頭髮撩到耳後,從裡面拿出了令牌,平和道:「這個是玄玉令,你拿著這個令牌,以後我名下所有經營的商鋪,見這個令牌都等於見到我。我私下開了學院,還培養了一批護衛,等過些年這些孩子長成了,你拿著這個令牌,他們都會聽你的。」

  顧九思聽得呆呆的,然後又看見柳玉茹拿出了好幾份契書,繼續道:「這些都是我商鋪的契書,花容、神仙香,以及後續的商隊,所有我經手的產業,我都給了你分紅。你二十歲了,應當有一些自己的產業的。」

  說著,柳玉茹抬眼看著顧九思,顧九思呆呆看著面前的東西,看不出喜怒,柳玉茹一時有些忐忑,她猶豫了一會兒,慢慢道:「我不知你喜不喜歡,但我向來是個實在人,想送你東西,我也不知道送你什麼,原本給你準備了銀子,又覺得銀子用了就沒了,不比這些東西。原本大戶人家,這些東西都該是家裡給你的,你在官場上當官,有些東西得有,只是家裡之前的情況,公公婆婆也給不了你,我心裡就一直為你盤算著。」

  「其實不用的……」顧九思聲音有些沙啞,他垂下眼眸,看著面前的契書,勉強笑起來,「玉茹,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個兒很沒用。」

  柳玉茹聽到這話愣了愣,她沉默下去,心裡有種難以言說的酸楚湧上來。

  「他們也同我說,」她低聲道,「一個姑娘家,給郎君謀劃這麼多,郎君未必喜歡,甚至覺得是我太過強勢了。可我心裡總想著該為郎君多做些什麼。我也知道這些事兒不需要我做,您將虎子從幽州帶來了東都,便是讓他在東都城裡給您佈置眼線,您自個兒也有自個兒的護衛,可是……」

  柳玉茹話沒有說下去,她歎了口氣,抬眼看向顧九思:「您別介意,我不是覺得你不行,我只是想要自己般配得上你,為你多做一些。」

  聽到這話,顧九思慢慢笑了,他伸過手去,將人輕柔地攬進懷裡。柳玉茹靠著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

  他肩膀長寬了許多,有了青年人的模樣,柳玉茹靠著他,聽著他道:「玉茹,你沒有什麼配不上我,別總這麼想。」

  「你如今太好了,」柳玉茹歎了口氣,「九思,有時候我看著舅舅,就會想,你未來是什麼樣子,每次想著,都覺得不安。」

  「老匹夫害我啊。」顧九思用手捂頭,有些無奈道,「玉茹,其實很多時候吧,是我在想,你這姑娘怎麼這麼好,我該怎麼回報。」

  「你喜歡的東西不多,錢這件事上,你自己會賺,又不讓我幫忙。凡事你都幫著我,我卻幫不上你什麼。你什麼都替我想好了,放在我面前,每次你這樣做,我都覺得,你怎麼能這麼好?每次我以為這已經是我能見到的最好,你就能給我看到更好的你。若說不安,當是我不安才對。」

  「我給你不了你喜歡的,一直接受你的付出,這該如何是好?」

  聽著這些話,柳玉茹抬頭看他。

  顧九思唇邊帶笑,但笑容裡滿是無奈,似乎是拿她沒了法子。

  他長得太俊了。

  柳玉茹瞧著他的模樣,心裡想著。

  哪怕成了親,哪怕是她的人了,可是每一次瞧著,都會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新滋味。

  此刻他一隻腳盤腿穩著身形,另一隻腳屈膝搭著手,長髮散披,身著單衫,外面攏了件月色長袍,他低著頭,寶石一般的眼裡全是她,他們挨得太近,風吹過來時,花香捲雜著他的髮輕撫在她臉上,像是他無聲的觸摸。

  柳玉茹忍不住紅了臉,她重新將頭埋在他胸口,伸手環住他,小聲道:「我喜歡的,你已經給我了,不用多想的。」

  「嗯?」

  顧九思發出一聲鼻音,柳玉茹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若蚊吟:「我喜歡你。」

  這話讓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忍不住朗笑出聲來,柳玉茹感受著他胸腔的震動,聽見青年在夜裡止不住的笑聲,沒敢抬頭。

  「柳玉茹啊柳玉茹,」顧九思出聲道,「我這輩子,可算是栽在你手裡了。」

  他怕是再找不到一個,這麼實誠,又這麼撩人的姑娘了。

  成人禮過後,顧九思休沐了三日,等他回朝堂時,朝中負責黃河修繕的官員名單便出來了。

  黃河修繕這件事是大夏建國以來耗資最大的工程,范軒看得極重,顧九思本以為,此次修繕黃河一事的主管,應當就是洛子商了。畢竟方案他提的,錢也是他弄來的,其他人就算過去,也不過就是個眼線。

  然而等當庭宣佈聖旨時,顧九思便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令戶部尚書顧九思領工部侍郎洛子商負責黃河修繕之事……」

  顧九思皺了皺眉,抬頭看了一眼座上的范軒。

  范軒看上去有些疲憊,對於這個旨意,明顯沒有任何更改的餘地,所以也沒有提前通知顧九思。

  等下朝之後,顧九思去找了范軒,他剛一進御書房,便聽范軒道:「朕知道你的意思。」

  顧九思將話咽了下去,范軒批著摺子,淡道:「如今戶部很忙,你剛當上尚書,還需要穩住戶部,不宜外出,你的意思,朕知道。」

  「那陛下是作何考慮,要微臣去修繕黃河?」

  顧九思皺起眉頭,在這種關鍵時期調離東都,戶部尚書位置還沒坐穩就外出,范軒是什麼意思?

  「修繕黃河,是個大事,」范軒淡淡開口,「九思,你年紀輕,根基不穩,得做出一些實事,在百姓心中有位置。有了位置,日後在朝堂,大家就要掂量幾分。洛子商拼了命修黃河,便是這個意思。」

  顧九思靜靜聽著,范軒放下一本摺子,揉著自己的額頭:「朕想抬你,這事兒交給你辦。最重要的事兒,黃河茲事體大,朕左思右想,都不放心洛子商一人主管,若是他有異心,在這事兒上做了手腳,日後出了事,怎麼辦?」

  顧九思得了這話,面上立刻嚴肅了起來,范軒繼續道:「戶部這邊,畢竟在東都,江侍郎的能力足以應付,你放心。」

  范軒這一串話說下來,顧九思便明白了。

  范軒始終不放心洛子商,而且他作為范軒心裡要培養的人,必須要給他一個表現機會,因此他把黃河這個事兒交給顧九思主管。洛子商如今錢已經到位,圖紙也給了,就算臨時撤走,也無所謂,所以臨時換了這件事的主事,洛子商也沒辦法。而將江河安排在戶部當戶部侍郎,江河本就在東都根基頗深,又是顧九思的舅舅,顧九思就算去修繕黃河,江河也一定會幫顧九思擺平戶部。

  因此,顧九思去修黃河這件事,可謂內外的障礙都掃除了。

  顧九思不知道范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這件事的,或許是從江河放在戶部侍郎這個位置上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籌備著給他一個在百姓裡立根的機會,而洛子商又送上門來。

  顧九思看著面前的范軒,突然就有了幾分敬意,他給范軒恭敬行了個禮,隨後道:「臣必不辜負陛下。」

  「黃河這件事,要修,最難的不是錢,也不是具體怎麼修。」

  范軒淡淡開口:「而是整個修繕過程中,那些官員之間的關係。朕給你天子劍,你到時候過去,不僅是要修黃河,黃河沿路這三州的帳目,你也要給朕查清楚。此行怕是波折頗多,你要多加小心。你把陸永帶上,人情關係上,你得聽他的。」

  「微臣明白。」顧九思神色鄭重。

  范軒點點頭,也不再多說,只是道:「明白就好。可還有什麼要問的?」

  顧九思沒說話,范軒抬頭看他,顧九思猶豫了片刻,還是跪了下來,恭敬叩首道:「陛下,還望保重。」

  范軒愣了愣,片刻後,他笑起來:「你這孩子。」

  說著,他語氣溫和下來,像一個長輩一樣,同顧九思道:「去吧,別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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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顧九思回到家裡時,柳玉茹正在清點家裡的東西。顧九思見著了,不由得有些好奇:「你這是在做什麼?」

  「陸老同意給我錢了,」柳玉茹笑了笑,接著道,「還有舅舅和城中一些富商,我如今有了足夠的錢,該去做點事兒了。你來得正是時候,我正要同你說呢,我打算遠行。」

  「又要遠行?」

  顧九思皺起眉頭,但他立刻反應過來柳玉茹是要去做什麼,便道:「你是不是要去買船?」

  「買船我不擅長,」柳玉茹走上前來,從他手裡拿了脫下來的官袍,跟在他身後,細細解釋道,「我拜託公公婆婆去做這事兒了,以前公公買過好幾條船,比我有經驗。」

  「那你是去做什麼?」

  顧九思有些不明白,柳玉茹給他遞了茶,笑著道:「去建倉庫。」

  顧九思愣了愣,這才想起來,在合理的地方建立倉庫點,方便分發貨物和轉運,才是柳玉茹這個計劃體系裡最關鍵的環節。

  顧九思把她設置的十一個點往腦子裡一過,立刻反應過來,高興道:「好呀,剛好和我一路。」

  柳玉茹有些不明白,顧九思回過身抱住她:「陛下讓我去修黃河,你地圖上黃河那一帶的位置都和我差不多一致,你要同我去嗎?」

  「你修黃河?」柳玉茹詫異出聲,「這不是洛子商的活兒嗎?」

  「陛下的主意。」顧九思笑得有些無奈,他將范軒的算計給柳玉茹講了一番,柳玉茹不由得有些擔心,顧九思看了她一眼,「你愁眉不展,是在擔憂些什麼?」

  「洛子商出了這麼大的力,」柳玉茹緊皺著眉頭,絞著手帕,「如今卻被陛下這麼擺了一道,以他的性情,我怕他心有不甘。」

  「他與我們本也是死敵,」顧九思滿不在意,「難道我還要怕他報復不成?我擔心的倒不是洛子商。」

  顧九思思索著,和柳玉茹一起往飯廳走去。

  「那你擔心什麼?」

  柳玉茹有些好奇,顧九思歎了口氣:「我是擔心,陛下如今的舉動,太冒進了。」

  「我升得太快了,陛下也太著急為我培養黨羽。他先是強行把我推到了尚書的位置上,又逼著陸老放手成為了我的後盾,如今再將黃河之事交給我,若我猜得不錯,等秋試時候,我很可能會是主考官。」

  大夏第一場秋闈,若顧九思是主考官,那他將收穫自己第一批門生。

  「這樣一說,陛下的舉動,的確太著急了些。」

  柳玉茹被顧九思點明,也跟著擔憂起來:「陛下是如何打算的呢?」

  「我擔心,是因為陛下時日無多了。」

  顧九思歎了口氣,接著道:「其實陛下身體不好,這件事我來東都便早已知道。如今他這麼扶我,怕他的身體比我們所有人想像得都要差。太子不是個可靠的,陛下如今怕是想給他打造一個班底,等太子登基後,由這個班底繼續將大夏運行下去。」

  顧九思說著,停在了院子裡。

  院子裡蝴蝶落在剛剛開好的夏花上,顧九思注視著夏花,慢慢道:「陸永貪欲太盛,又是堅定的廢太子派,所以陛下把他拉下去,如今扶我上來,就是希望我能接替陸永的位置。陛下如今收拾好了太后黨派,肅清朝野,兵力上留了周大人對外,內部留了左相張鈺統籌,錢上有我,民生有曹文昌、廖燕禮。有這樣的格局,只要太子不要亂來,大夏繼續穩穩當當的發展,日後再行南伐,便一統有望。」

  「陛下如今對你這樣好,也算是施恩了。」

  顧九思沒說話,許久後,他輕歎了口氣,將柳玉茹拉到懷裡,提了聲音道:「算啦算啦,不說這些啦,我們去吃飯吧。陛下命我後日啟程,剛好能過一個七夕。」

  聽到這話,柳玉茹抿唇笑了笑:「都什麼時候,還過七夕。」

  說著,她抬手輕輕戳了戳顧九思額頭:「不正經。」

  「下朝之後,也要有個人生活的呀。」顧九思振振有詞,「國家國家,有國有家,不能有了百姓忘了媳婦兒。」

  柳玉茹被他這歪道理說得忍不住笑起來。

  兩人拉著手進了飯廳,沈明已經在飯廳裡等著了,他見顧九思進屋來,高興道:「九哥,來,這兩天趕緊好好吃幾頓,馬上就要上路了。」

  「胡說八道什麼呀。」

  蘇婉聽到這話,忍不住開口:「什麼上路不上路的。」

  「對不住,」沈明聽到這話,趕緊抽了自己一小巴掌,同蘇婉道,「瞧我這張嘴,亂講什麼。是啟程,我們馬上就要啟程去修黃河了。」

  「修黃河?」江柔詫異出聲,看著顧九思道,「當真?」

  顧九思笑了笑,坐到江柔邊上,點頭道:「當真,我後日啟程,同玉茹一起。」

  「修黃河不是小事,」顧朗華輕咳了一聲,吩咐道,「別太跳脫,穩重些。」

  正說著話,江河就拐了進來,他手裡拿了一方手帕,明顯是姑娘送的,看了一眼眾人,笑著落座:「怎麼,在說著小九思去修黃河的事兒?」

  「你也知道?」江柔抬眼看向江河,江河將帕子塞進懷裡,聳聳肩道,「陛下朝廷上下的聖旨,想不知道也難呀。」

  「這是好事兒吧?」江柔有些忐忑詢問江河,江河想了想,低頭開始夾菜,隨意道,「辦成了就是好事兒,辦不好就不是好事兒。」

  「那便是好事兒了。」

  柳玉茹笑著出聲:「郎君這樣的能力,怎會有辦不成的事兒?」

  這話出了,全場沉默了,片刻後,蘇婉尷尬笑起來:「吃菜吃菜。」

  顧家一家人其樂融融吃著東西時,洛府之中,洛子商站在自己的書房裡,看著書房裡的山水圖。

  後面謀士議論紛紛。

  「出了這麼多銀子,修這個黃河,不就是為了讓主子多有些名聲?如今錢是主子出的,圖紙是主子畫的,他顧九思突然冒出來分一杯羹,這算怎麼回事兒?!范軒他這是欺人太甚!」一個謀士憤憤不平開口,旁邊人點著頭,似是贊成。

  「事情也不算太壞,」 另一個謀士慢慢道,「顧九思是主管,但具體怎麼修,不也是主子的事兒嗎?只要黃河是咱們主子動手來修,這便足夠了。」

  「一千萬來做這麼一件事,」最開始說話的謀士開口,「是不是代價太大了些?」

  「可日後揚州交通便利,貨物成本降了,商貿發達之後,稅收自然也就多了。張先生,目光要長遠一點。」

  「可是……」

  「好了。」

  洛子商終於不耐,他回過頭來,淡道:「別吵了。」

  所有人都停住了爭辯,回過頭來,恭恭敬敬站在洛子商面前。

  洛子商回了書桌前,把弄著手中的玉球,淡道:「你們說得都有道理,如今讓我來修黃河,這便已經不虧了。他們如此打壓我,太子是看在眼裡的。我是太子的人,打壓我,便等於打太子的臉,范軒每這麼做一分,就是把范玉往我這裡推。這天下終究是范玉的,」洛子商聲音平靜,「一千萬,總會賺回來。而且黃河修好了,也是積德嘛,大家火氣別這麼大。」

  這話出來,大家也都不敢說話了。洛子商手指靈巧轉動著玉球,繼續道:「不過張先生說得也沒錯,一千萬,我不僅想要不虧,我還想要多賺著點,顧九思這人吧,太礙眼了。」

  「主子的意思是?」

  張先生有些忐忑,詢問著洛子商的意思,洛子商抬眼看向站在的所有人,笑了笑,卻是抬手撐住了頭,淡道:「等一會兒。」

  大家不敢說話,這一等,就等了許久,大夥兒都站著,但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打攪似在撐著頭午睡的洛子商。

  等到了夕陽西下,終於有人從外面匆匆進來,步入廳中,朝著洛子商恭恭敬敬行了禮,隨後道:「主子,打聽清楚了。」

  洛子商沒有睜眼,合著眼道:「說吧。」

  「明日顧九思會在悅神祭上做主祭,到時候人又多又雜,是個好機會。」

  七夕悅神祭是東都每年最盛大的祭祀之一,主要由禮部操持舉行,挑選出人來於東都護城河邊獻舞悅神。

  這種場合一般要挑長得好的青年才俊,這一年挑上顧九思,也沒什麼奇怪。

  洛子商得了消息,慢慢張開眼睛:「聯繫太后那邊了嗎?」

  「聯繫上了,」下人沒敢抬頭,繼續道,「消息也給過去了。」

  「嗯。」

  洛子商點點頭:「行吧。」

  「主子,」旁邊一直站在的侍衛出了聲,低聲道,「我們這邊是否要準備人?」

  洛子商想了想:「北梁那邊的隊伍是不是帶過來了?」

  「是。」侍衛應聲道,「一直養在暗處。」

  「那就是了。」

  洛子商笑起來,眼裡帶了冷光:「若是太后沒動手,那也無妨,我們親自送他上路,也行。」

  得了這話,侍衛立刻跪了下來,應聲道:「是。」

  洛子商佈置好了一切,而顧九思則是在七夕當日,天一亮就出了門。

  他似乎十分高興,走之前同柳玉茹道:「你今天別出門,就在家裡等我信號。我叫你出來你再出來。」

  柳玉茹知道他又有什麼要做的,便笑著道:「好。」

  顧九思高高興興走出家門,出門時便見江河環胸靠在門口,扇子輕輕敲打在自己肩上。

  「小九思,」江河勾著嘴角,「今日舅舅為你算了一卦,不宜出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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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聽到這話,顧九思愣了愣,下意識就道:「你什麼時候學會算命的?」

  「哦,」江河聳了聳肩,「昨天。」

  「那算了吧,」顧九思露出嫌棄的神情來,「半路出家,怕是不準,我先走了。」

  「小九思,」江河站在顧九思背後,笑著道,「不聽舅舅的話,可能會被人打哦。」

  顧九思頓住步子,片刻後,他擺擺手道:「老年人就好好休息,別來管年輕人的事了。」

  江河得了這話,呆了片刻,隨後嗤笑出聲來:「小崽子。」

  片刻後,一個侍衛走到江河邊上,小聲道:「主子,這次負責城防的官員名單在這裡。」

  江河從手上侍衛手裡拿了官員名單,看過之後,有些好奇道:「咦,南城軍軍長陳茂生怎麼為何負責悅神祭的區域?」

  陳茂生是太子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可以說是太子嫡系,陳茂生這個位置,原本是沈明負責,如今臨時將沈明換了,一看就是熟人手筆。

  「據說是昨夜調的。」

  侍衛恭敬道:「大公子去了周大人府上一趟後,陳茂生就換了。」

  江河看著名單沒說話,片刻後,他笑了笑:「這小子。」

  說完,他將名單折好,放在了懷中,同侍衛道:「他自己有自己的打算,派幾個人盯緊一點。哦,你等一會兒和負責這次悅神祭的楊大人說,今夜臨時改一下環節。」

  「改環節?」

  侍衛有些不大明白,江河雙手攏在袖中,往長廊走上去,淡道:「主祭獻舞之前,讓替身先熱場。但這事兒別說出去,誰都不能說,等臨時再換替身上。」

  悅神祭獻舞,一般都準備得有兩個人,就怕臨時出事。只是這麼多年,也從來沒出過事,因此替身雖有,但極少上場。

  侍衛愣了愣,隨後笑起來道:「主子還是不放心大公子。」

  「望萊,他還年少。」

  江河叫了侍衛的名字,笑了笑道:「能想到這麼多已經不錯了。只是洛子商這個人吧……」

  江河停下來,抬手摘了庭院邊上的葉子,笑著的眼裡帶了些冷:「屍骨堆裡爬出來的毒蛇,難捉摸得很。」

  望萊站在江河旁邊,沒敢答話,他似乎是想起什麼,許久後,他開口道:「主子,要不要……」

  「不必。」

  江河似是已知道望萊要說什麼,打斷道:「什麼都不必做。」

  望萊沒再說話,他歎了口氣,應聲道:「主子,望萊先退下了。」

  江河應了一聲,站在門口,沒再多說什麼。

  顧九思獨身出了門去,一路過街穿巷,他走得極快,兜兜轉轉繞進了一個民宅,進門之後,便看見一群人聚集在裡面。

  虎子領頭在前,他如今個子長高了許多,每日習武,也看上去強壯了許多,一進來,他趕緊上去,叫了聲:「九爺。」

  顧九思看了一眼周邊,所有人跟著虎子恭敬道:「九爺。」

  顧九思點了點頭:「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虎子立刻道:「今天我們在城中安排了五百人,只要有人動手,便立刻拿下。」

  「嗯。」顧九思應聲道,「看好夫人。」

  「明白。」

  虎子點頭道:「您放心,一切都會按計劃進行。只要您給了暗號,我們這邊立刻放箭。」

  顧九思拍了拍虎子的肩膀,又和虎子商量了一下今日的流程,等到中午,才走出門去,剛一出門,就看見沈明靠在門口,挑眉看著顧九思道:「路上殺了兩個跟著的,你膽子也真大呀。」

  「不是有你嗎?」

  顧九思笑了笑:「你以為我把你特意換出來做什麼?」

  沈明輕嗤出聲,回頭道:「我要和柳老闆說漲工錢。」

  「瞧你這出息。」

  顧九思鄙夷看了他一眼,隨後道:「今晚幫我看著玉茹,別讓她受驚了。」

  「加錢。」

  「你真的掉在錢眼裡了。」顧九思瞪他一眼,隨後道,「她夜裡約了葉韻一起遊街。」

  「她約就約唄,關我什麼事兒?」沈明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顧九思歎了口氣:「沈明,我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別幼稚了。」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顧九思呵呵笑了笑,沒有多說。

  顧九思去了禮部,沈明跟到禮部之後,便私下又回去。他剛一走,便讓人去了葉家,同葉世安說了一聲,讓葉韻夜裡同柳玉茹一起去出去。葉世安得了顧九思的口訊,猶豫了片刻,同侍衛道:「讓他務必小心。」

  七夕的東都熱熱鬧鬧,白日就開始掛花燈,兵部開始派人佈防,禮部在護城河邊準備夜裡的遊船。

  所有人忙忙碌碌,但敏銳的東都官員,卻清晰感覺到了這熱鬧忙碌之下的暗潮流湧。

  而這一切,對於普通人來說都是渾然未覺,柳玉茹在家裡好好打扮著,等到夜裡,便聽外面傳了話道:「少夫人,葉小姐來了,問您要不要一道?」

  柳玉茹頓了頓,隨後道:「大公子可說了時辰?」

  「柳小姐說,」印紅恭敬道,「便是大公子叫她來的。」

  聽得這話,柳玉茹放下心來,她點了點頭,笑道:「那就去吧。」

  說著,柳玉茹走出門去,葉家馬車等在門口,柳玉茹上了馬車,便見葉韻坐在車裡,手裡拿了一卷書,抬眼看她,笑了笑道:「你家郎君今夜怕是有得忙,特意讓我來陪你先逛今夜的集市。」

  柳玉茹聽得這話,抿唇道:「我成了婚的人,哪裡需要這些,倒是你,今日在街上要多看看,若是遇到喜歡的,你告訴我,我幫你打聽去。」

  「柳玉茹,」葉韻有些無奈,似是頭痛道,「我覺著,你倒真是越來越像我娘親了。」

  「這大概就是為何成了婚的女人不受待見吧。」

  柳玉茹歎了口氣:「罷了罷了,今日也別多想,隨意逛逛集市就好。」

  馬車一路往熱鬧的地方行去,到了正街馬車便行不了了,柳玉茹和葉韻下了馬車,由下人護著,走在大街上。

  此刻人不算特別特別多,倒十分適合閒逛,兩個姑娘手挽手走在街上,一路買著零碎的東西,柳玉茹笑著道:「我發現打從認識你開始,年年七夕都是同你過的。以往咱們不能出門,都在你家院子裡穿針,今年出來遊玩,倒是頭一遭。」

  葉韻得了這話,挑著路邊簪子道:「也算是長大的好處吧。」

  柳玉茹瞧著她挑的簪子,伸手指了一根白玉簪道:「這個好瞧些。」

  兩人一面挑著簪子,柳玉茹一面打量著四周,葉韻察覺柳玉茹的警惕,不由得道:「你上街來一直張望著,是張望個什麼呢?」

  柳玉茹得了這話,挽著葉韻,壓低了聲道:「陛下將黃河主管一事兒交給了九思,你可知道?」

  「聽兄長說了。」

  「今日早晨我出來,九思特意同我說,聽他吩咐之後再出來,他慣來是不會同我說這些的,所以我想著,今日應當是有什麼事要發生。」

  柳玉茹說話聲音小,葉韻卻也是聽到的,她沒做聲,柳玉茹繼續道:「而且明日就要去黃河,他竟然接了悅神祭主祭這個位置,都不休息一下,他慣來不做無用的事兒,必然是想要做什麼。」

  「玉茹,」葉韻聽著,忍不住笑了,「你這人,就是心眼兒太多。顧九思什麼都沒給你說呢,你就猜得透透的。」

  「嗯?」柳玉茹有些疑惑,「你知道什麼了?」

  「你可知道今日城防沈明本是主管之一?」葉韻見柳玉茹好奇,便也不藏著,「我聽說,昨個兒顧九思去了周府,後來沈明就被換下來了,換成了太子近臣,陳茂生。」

  柳玉茹愣了愣,她腦子裡迅速思考著,嘴上卻是試探著道:「此次主事的是周大人?」

  「周大人負責安排人手,具體的還是這些年輕人管,要是出了岔子,自然還是下面的人擔事。」

  葉韻分析著道:「我聽兄長和叔父悄悄商議,說顧九思這一次,特意換了陳茂生,就是為了防著洛子商。」

  「防洛子商?」柳玉茹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九思的意思是,若是陳茂生管這件事,如果洛子商在這時候動手,那麼陳茂生官位必定不保?」

  而陳茂生是太子插在東都軍中一顆舉足輕重的棋,若是因為洛子商廢了,洛子商和太子的聯盟,也就算完了。

  「的確如此。」周邊人漸漸多起來,葉韻看著街邊的花燈,一邊道,「我問了兄長,兄長便是這麼說的,他讓我們放心,說顧九思他已經安排好了,讓咱們好好逛花燈就好。原本他們還不讓我告訴你。」

  「怎的呢?」柳玉茹笑著道,「他們做什麼,還不告訴我?」

  「顧九思同我兄長說,這些事兒他不想讓你知曉,反正你也不必知曉,他就希望我今日來陪著你,看看花燈,然後看他給你的驚喜就好了。」

  柳玉茹愣了愣,葉韻笑著回頭,眼神裡帶了幾分揶揄:「他說呀,他家玉茹平日已經操心得多得很了,他不忍讓這些俗事讓她煩憂。」

  「他真是……」

  柳玉茹一時不知道該說他好還是壞,葉韻明白她的意思,忙道:「可我知道,你這個人操心慣了的,他心意是好的,可是你太聰明,瞞不住,所以我便告訴你了。」

  「知我者,還是韻兒。」柳玉茹笑著道,「他總是想將好的給我,我知曉,便已經很是高興了。」

  「所以你也別辜負他的心意,」葉韻忙道,「我聽說,這次七夕全城的安排裡,顧九思特意和禮部一起商量的,花了許多心思呢。」

  說著,葉韻從旁邊買了兩張面具,她抬手蓋在柳玉茹臉上,遮住半張臉,柳玉茹是隻狐狸,她是隻兔子,她看著柳玉茹笑:「瞧,這小狐狸多像你。」

  柳玉茹露出些許責怪眼神,低聲道:「你才狐狸,不正經。」

  葉韻笑出聲來,又挽著柳玉茹一起上了街。

  他們在街上遊玩時,洛子商領著人走在大街上,他穿了一身紅色繡金線長袍,戴著玉冠,面上罩了一方純白色的面具,將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只漏出一雙帶著豔色的雙眼。

  一個行人匆匆朝他走來,低聲道:「主子,人手都安排好了,但沈明的位置陳茂生頂了。」

  洛子商腳步微頓,他身後跟著的侍衛立刻道:「主子,這怕是局,要不要收手?」

  洛子商沉默了片刻,他輕輕笑起來:「那看來,顧九思是賭我不會動手了。」

  「可惜啊,」洛子商抬眼看向遠處護城河上燈火輝煌的花船,淡道,「他的命在我心裡,比他想像的值錢多了。」

  「那主子的意思?」

  侍衛猶豫著詢問,洛子商手中金扇張開,吩咐道:「派個人去給太子報信,說顧九思讓陳茂生頂替沈明的位置擔任佈防,怕是為了找事嫁禍陳茂生,如今換人是來不及了,讓他早做準備。」

  「是。」

  侍衛應聲,隨後道:「之後的刺殺計劃呢?」

  「葉韻在哪裡?」

  洛子商轉頭一問,卻是問了這個問題,侍衛愣了愣,隨後道:「屬下即刻去查。」

  「查到葉韻的位置,把葉韻擄走,葉世安必亂。葉世安一定會找沈明幫忙,等他們兩人調人去找葉韻,顧九思一定以為我此番不敢礙於陳茂生不敢動他,到時候他只要在主神祭上冒頭,便讓人用強弩,將他當眾射殺於弩下。」

  侍衛得令 ,便立刻吩咐下去,沒了多久,他們便找到了葉韻和柳玉茹的位置。

  「葉韻和顧少夫人在一起。」

  侍衛提醒,洛子商拿著扇子的手頓了頓,片刻後,他淡道:「只抓葉韻,柳玉茹……」

  他猶豫片刻,隨後笑起來:「畢竟還是合作夥伴,我可指望著她掙錢呢,她別管了。」

  說完之後,洛子商讓人將絕大部分人馬調到葉韻和柳玉茹所在的附近,埋伏了過去。

  柳玉茹和葉韻正在街上猜著燈謎,和老闆討價還價一盞兔子花燈。

  沈明帶著葉世安和許多暗衛潛伏在他們周邊,盯緊了四周的情況。

  「你說今天這種情況,還放她們出來閒逛,是不是太危險了一點?」

  沈明嗑著瓜子,看著對面的葉世安。

  「她們哪天出來不危險?」

  葉世安淡定回答,他看了一眼旁邊的街道,平靜道:「而且,洛子商的目標在九思,抽不出人手來這邊。總不會費盡心機就為了殺兩個小姑娘洩憤。他如今要做的,是剷除九思,讓他接管黃河一事,不讓一千萬打水漂。不過他今日也不太會動手,只要他動手,陳茂生就完了。加上我們這麼多人守著,相比平日,今日怕是最安全的了。」

  「若他不在意陳茂生呢?」

  沈明有些好奇,葉世安瞥了他一眼:「不在意陳茂生可以,他還能不在意太子嗎?他若有心輔佐太子,就不可能廢掉陳茂生。」

  沈明睜著眼,還是不太明白:「那萬一他也不想輔佐太子呢?」

  葉世安被這話問愣了:「不想輔佐太子,他來東都做什麼?」

  話剛說完,周邊突然衝出一批人來,他們毫不遮掩,拔刀就朝著葉韻方向直衝而來,沈明和葉世安反應極快,抽出刀劍,便一把將柳玉茹和葉韻推在了身後。

  周邊突然就亂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人,天上地下無孔不入,密密麻麻直沖葉韻而來!葉世安擋在葉韻身前,低聲道:「韻兒莫怕。」

  話剛說完,葉世安便被人一刀和葉韻逼開,葉韻被人一把拉走,沈明原本護著柳玉茹,看見所有人都朝著葉韻湧過去,腦子一熱,也顧不上柳玉茹這邊,一腳飛踹過去,刀橫劈而過,斬下面前人的頭顱。

  血噴濺到兩人臉上,葉韻強忍著惶恐和噁心,被沈明推到葉世安身邊,大喊道:「帶著她走!」

  而柳玉茹在沈明抽身那一瞬間,便見刀光驟然砍了下來,一個侍衛飛撲到她身前,她驚得整個身子動彈不得,也就是這片刻,一隻手將她猛地往後一拉,抬手用合攏的金扇扛住了飛來的長刀,一腳踹開面前人後,便拖著她跑出戰局去。

  刀光劍影之間,柳玉茹督見那雙帶著豔色的眼睛,她驚喜出聲:「九思!」

  那人動作一僵,卻也不回聲,飛踹開攔他路的人,拖著柳玉茹便一路狂奔出去。

  而另一邊,雙方主戰場上,沈明領著人和一群人打得難捨難分,那些人全然不顧了性命,也要追著葉韻和葉世安衝去。葉世安帶著葉韻衝入巷子,剛進巷子,就看見江河手執花燈,笑眯眯站在巷子裡看著葉韻和葉世安。

  葉世安愣了愣,隨後立刻大聲道:「江叔叔!」

  「喲,」江河高興道,「平日不見這麼嘴甜。」

  葉世安抓著葉韻朝著江河一路狂奔過去,後面一批追兵跟上來,江河身後跟著一隊人馬,他「嘖嘖」了兩聲:「年輕人火氣真旺,好好的七夕,都被他們糟蹋成什麼樣了。」

  說著,他朝著身後人揚了揚下巴:「去,把屍體都拖進來,放在外面,多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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