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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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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長風渡(嫁紈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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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12: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柳玉茹聽著這話,愣在原地。

  顧九思見她愣住,以為她是想起往事,他伸出手,將人攬在懷裡,從背後抱著她道:「玉茹,你別難過。」

  他出聲道:「咱們總會回去的。」

  「我有什麼可難過的?」

  柳玉茹回了神,苦笑了一下道:「我娘已經在這兒了,我爹……命當如何,就如何,我也沒什麼牽掛。」

  「該帶來的,能帶來的,我都帶來了,」柳玉茹垂下眼眸,「剩下的,本也是該捨棄的。只要你在,揚州望都東都,哪兒都去得,也沒什麼一定要回去的說法。」

  顧九思聽著,他抱著柳玉茹,低聲道:「無論如何,我都是要回去的。」

  說著,他不由自主收緊了手:「早晚有一日,我要回去手刃了王善泉那狗賊。」

  柳玉茹聽出顧九思語氣裡的憤恨。

  她沒說話,只是轉過身去,抱住了身後人,寬慰道:「九思,早晚會有一日的。」

  顧九思應了聲,他很享受柳玉茹主動抱著他的感覺。

  於是他什麼話都沒說,蹲下身,靠在柳玉茹身前,感受著這片刻的寧和。

  柳玉茹抬手梳理著面前人的頭髮,詢問著道:「你如今在望都當著官,總不會自己親自去做這些事兒,而且你沒經過商,自個兒去也不適合,商隊這事兒,你可找好了人選?」

  「我也就是初初有個想法。」顧九思歎了口氣,「人選我還在想,先準備了周大哥的婚事,還有三個月才到年末,咱們慢慢想吧。」

  柳玉茹應了一聲,頗有些心不在焉。

  第二日去了鋪子,柳玉茹在屋子裡打著算盤,想了許久後,她將芸芸叫了過來,同芸芸道:「你最近可算過,外地來這兒採買的,主要是哪些地方?」

  「其實主要也都是各州首府。」芸芸回話道,「來得最多的,就是青州、滄州、揚州、以及司州的人,各州大多都是州府來人,將貨分銷下去。」

  柳玉茹點點頭,其實她們的帳目,都會登記客戶信息,她心裡也大致有個印象,她確認了消息,點了點頭,芸芸接著道:「不過也奇怪,來的人裡,揚州一個州,卻比滄州和青州加起來買的數量都多,司州也不少,但和揚州比起來,還是不算多。」

  「也不奇怪,」柳玉茹搖搖頭,「滄州和青州離咱們近,消息傳得快,自然就會過來。但是這兩州總的來說不算富裕,越是不富裕,消息流動越慢些。咱們賣這些個沒用的東西,都是賣個名頭,她覺得這東西能給她體面,就會買,給不了,就不會。若是沒有那個氛圍,自然是買不了的。所以青州和滄州雖然來人,但不會太多。」

  「那揚州隔著這麼遠,怎的就來這麼多人?」

  芸芸有些不解,柳玉茹笑了笑:「你瞧瞧這些商人來的時間就知道了。咱們幽州雖然離揚州不近,可咱們幽州這些官家卻與東都來往密切,而揚州買東西,向來是看著東都的。東都興盛的,揚州就喜歡。而司州雖然大官多,但是若算上老百姓,還是揚州富裕。所以司州的商人先來採買,揚州的才跟著過來。」

  聽了這話,芸芸恍然大悟,忙道:「夫人說得是了,以前咱們在揚州的時候,最體面的,不都是東都流過來的東西嗎?」

  柳玉茹笑著沒說話,芸芸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去了。」

  「日後再說吧。」

  柳玉茹搖搖頭,低頭翻著賬本,心裡琢磨起來。

  長期讓那些商人在望都買,在其他地方賣,一來這些銀子白白就給了他們,另外一來,她不好管控,市面上也分不出真假,容易毀了花容苦心經營的口碑。如今最大的客戶都聚在揚州和司州,而這樣的東西本也是在稍稍富裕一點的人家中流通,之後再往下逐步滲透,所以她只要能在每個州的州府設一個點,就可以留住大部分客戶。每個州的人直接到州府來買,一來有了個確認真假的地方,不至於讓人到處壞她口碑;二來也是個增加營收的法子。

  柳玉茹左思右想,都覺得自己出一趟望都,打探一番消息和情況,找個合適的人將開分店的事兒定下來,這才是最妥當的。然而她單獨出去,這事兒她怎麼的,也開不了口。

  她知道顧九思是個很好的男人,可是她卻不知道,顧九思的底線是在哪一步。

  她心裡有著打算,就時時觀察著顧九思組建商隊的事兒。

  按理來說,商隊這事兒,最合適的人選其實是周燁。但如今周燁要大婚,而范軒已經在前線開始用兵,他大婚之後最多停留七日,便得往前線趕過去主持後勤事務,是決計騰不出手來管這事兒的。

  沒了周燁,要找一個,顧九思信得過、熟悉生意、還熟悉揚州的人,那就太難了。

  原來顧家帶來的人,固然是滿足了這幾條,可是那些人大多都是下人,要將採購三十萬石糧食這種重擔交過去,顧九思始終覺得有些不妥。

  柳玉茹瞧著顧九思煩悶,等到了周燁大婚那日,顧九思才有了幾分笑顏。

  那日顧九思早早起來,將自己認認真真打整了一番。他頗有些興奮,柳玉茹瞧著,不由得有些好笑:「又不是你成親,你高興個什麼?」

  「我頭一次陪人接親,」顧九思高興道,「我不得高興高興嗎?」

  說著,顧九思有些感慨:「若是陳尋和文昌還在就好了。」

  說到這話,顧九思似是有些難過。柳玉茹輕輕握了握他的手,顧九思抬頭朝她笑笑,高興道:「我沒事兒,就是有點想他們。」

  「我知道。」柳玉茹溫和道,「我們再找找陳尋,還有文昌的母親,終有見面一日的。」

  顧九思點了點頭,而後外面來了人,叫顧九思出去。顧九思高興道:「我走了,你去女眷那邊,你好好等著我。」

  「說什麼胡話,」柳玉茹輕笑,「又不是咱兩成親。」

  顧九思親了柳玉茹一口,轉身跑了。

  柳玉茹搖著扇子,低頭笑了笑,轉身尋了印紅,便去了周府。

  柳玉茹和周夫人還算熟悉,她去了之後,同周夫人聊了幾句,周夫人便帶著她去瞧新娘子。

  這位新娘子姓秦,叫秦婉之,原先家裡在司州,也算小富,梁王行兵攻打東都時候,他們家恰好是戰區,秦家棄了家財逃到幽州來,路上又在滄州出了事兒,就留了這麼一個姑娘,歷經千辛萬苦來了幽州。

  聽說也是碰巧,她來幽州的時日,剛好是周燁日日去等顧九思的時候,這姑娘見過周燁的畫像,瞧著周燁打馬過去,就整個人往馬前一撲,還好周燁騎術精湛,不然這姑娘怕也不是好端端坐在這兒,而是命歸黃泉了。

  「她抓著小燁就問,認不認識周高朗大人的義子周燁,等小燁應了聲,她將手中信物一遞,報了自己的名,就暈了過去。」

  周夫人頗為感慨:「這兩人,也算是天定的姻緣了。」

  「夫人說得是。」柳玉茹應聲,從珠簾裡偷偷往裡瞧,可以看見侍女在給秦婉之戴上鳳冠。

  倒也是個清麗溫婉的佳人,只是約莫打小也是身在北地,比著柳玉茹,多了那麼幾分不言而喻的剛強。

  若說柳玉茹瞧著就是那南方柳絮溫婉可人,那這秦婉之瞧著,就是北地風沙吹過的柏楊,瞧著那身姿,都立得格外挺拔。

  柳玉茹多瞧了幾眼,周夫人笑著道:「你若是喜歡她,這會兒也是無事,你便陪著她多說幾句。」

  柳玉茹應了聲,知曉周夫人是讓她陪著秦婉之,她便起身過去,進了內室。

  這時秦婉之也已經打整好了,就等著周燁來接親。柳玉茹坐下來,她打量著秦婉之,秦婉之抬頭瞧她,頷首道:「這位就是顧少夫人吧?」

  「你識得我?」

  柳玉茹含笑開口,秦婉之點點頭:「周夫人同我提起過,對你倍加誇讚,還說顧大人與周燁是好友,讓我多加往來。」

  柳玉茹聽得這話,不由得笑了,覺著這秦婉之真是個實誠人。她柔聲道:「是呢,周大人與我夫君交好,日後你也可以常與我走動。我自個兒開了個鋪子,專門賣些胭脂香膏之類的物件,今個兒你大婚忙著,我便差人直接給你送到府裡置下了。」

  柳玉茹說著,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都是自己店裡的東西,你別嫌棄。」

  聽到這話,秦婉之笑了,她自然是知道花容是什麼店,也知道柳玉茹送出來的自然是好的。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讓你破費了。」

  柳玉茹搖搖頭,有了話題,便開了話匣子,姑娘家坐在一起,說來說去,便聊到夫君身上。秦婉之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道:「周公子……是個怎樣的人啊?」

  「你不是見過嗎?」

  柳玉茹搖著扇子,有些疑惑。秦婉之搖了搖頭,小聲道:「他守禮,也就說過一兩句話。」

  說著,她有些羨慕道:「不像你,成婚之前,還同顧大人見過兩面呢。」

  柳玉茹愣了愣,她隨口同秦婉之說了一下自個兒和顧九思的事兒,還從沒想過,會有被別人豔羨的一天。

  她記得聽到自個兒要與顧九思成婚,那會兒想死的心都有了。這麼兜兜轉轉,居然有人羨慕她,她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她不由自主放柔了聲音,溫和道:「周公子是個極好的人,你很快就知道。」

  兩人說著話,外面傳來了鬧哄哄的聲音,喜娘進了屋來,忙道:「來人了,快佈置起來,女眷們趕緊跟我來,將門堵上,可別讓他們輕易進了門!」

  柳玉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大夥拉著手抓壯丁一般,扯到了大門口,她混在姑娘堆裡,聽見外面傳來顧九思的聲音,大聲道:「有什麼題目你們趕緊出出來,不然我們可就硬闖了!」

  柳玉茹聽見顧九思的聲音便笑了,旁邊的姑娘開始翻書,這些姑娘先是問詩詞,問了上句,顧九思在外面答下句。

  又問謎語,問了開頭,還沒結尾,顧九思就已經猜到謎底。

  柳玉茹瞧著她們沒一個難得住顧九思,不由得有些無奈。

  顧九思本來就是個記性好的,你若是同他說背書這些,到的確是很難考到他。猜謎這些東西,又都是揚州那邊愛玩的,望都這些謎語,在揚州都老掉牙了,更是困不住他。

  一連幾個問題問出去,顧九思對答如流,姑娘們面面相覷,若是開門,顯得太容易些,不開門,又的確沒什麼理由。

  而顧九思更是得意起來,高興道:「沒法子了吧?沒法子就趕緊開門,別耽誤時間啊。」

  這時候柳玉茹不由得笑了,她從人群中走出來,柔聲道:「我來。」

  顧九思站在門外,一聽著柔柔弱弱帶著笑的聲音,頓時心裡就「咯噔」一下。旁邊所有人都覺得有些奇怪,跟著來的同僚不由得道:「顧大人,可是有什麼不對?」

  沈明站在邊上嗤笑出聲,直接道:「他家夫人來了。」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笑了,顧九思面上有些訕訕,忙道:「她厲害著呢。」

  柳玉茹站到門口,開口道:「郎君且聽好題目。」

  顧九思立刻站正了,打定了主意,柳玉茹對數字敏感,這必然是個算術題。

  果不其然,柳玉茹開口道:「今日馬車一駕,同時自城東出發,馬車上各有母雞三隻,向西往前,行十里一村,行五里第二村,再行十里第三村,再行五里第四村,如此類推。每到一村,於村中採買家禽。第一村得雞三隻,鴨三隻,鵝三隻;第二村得鵝三隻,雞五隻,鴨兩隻;第三村得鵝兩隻,雞十隻,鴨兩隻;第四村得雞兩隻,鵝兩隻,鴨五隻;第五村得鴨五隻,鵝三隻,雞十隻;第六村得雞五隻,鴨五隻,鵝十隻……」

  顧九思聽著題,飛快記憶計算著現在有多少雞,多少鴨,多少鵝,等算到最後,柳玉茹頓了頓,突然詢問:「請問郎君,得雞二十隻時,馬車行了多遠?」

  顧九思:「……」

  「你為什麼不問雞鴨鵝多少隻!」

  周燁愣了一秒,驟然開口。裡面女子都笑起來,柳玉茹搖著扇子道:「我也沒說要問這個啊。」

  顧九思不說話了,他同周燁道:「周大哥,你讓讓。」

  周燁有點蒙,他退了一步,大夥兒見顧九思一臉沉穩,平靜道:「我有辦法。」

  柳玉茹站在門口不遠處,抬頭瞧了瞧太陽,見外面沒了聲音,朗聲道:「郎君可想得出來?想不出來,那可就下一題了。」

  話剛說完,所有人就看見大門被人猛地一腳踹開,柳玉茹驚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衝進來的人攔腰扛在了肩上,二話不說,朝著裡面就跑!

  「周兄,快!」

  顧九思一聲大喝,招呼著人就往裡衝進去。

  柳玉茹大怒,拽著顧九思道:「顧九思!」

  顧九思扭過頭去,瞧著柳玉茹氣急了的臉,他覺得這人可愛極了,他將她往角落裡一放,掃了一眼邊上,周邊亂哄哄一片,周燁學著顧九思的模樣,進去搶人了。

  「顧九思你……」

  柳玉茹話還沒說完,顧九思便抬起袖子,用廣袖垂下來遮了他們兩,低頭就將人按在牆上親了一口。

  「別搗亂。」

  顧九思說完這句,就看見周燁扛了人從房間裡出來,大聲道:「九思,走了!」

  顧九思應了一聲,吩咐了一句柳玉茹:「等我回家。」

  隨後就跟著跑了去。

  周邊雞飛狗跳,大夥兒都追著周燁和顧九思跑了出去,只有柳玉茹還用團扇遮著臉,定定站在原地。

  這混帳……

  柳玉茹咬著牙,臉紅心跳,全然不敢在此時見人。

  印紅找了半天,終於找到柳玉茹,她有些疑惑道:「夫人,你用扇子擋著臉站這兒做什麼?」

  柳玉茹閉著眼睛沒說話,過了好久後,她才慢慢放下團扇,長長舒了口氣道:「靜心凝神。」

  說著,她便領著印紅往外走:「去宴席吧。」

  印紅跟在她身後,有些摸不著頭腦,她怎麼看柳玉茹的模樣,都不是個靜心凝神的樣子。

  但她一個丫鬟,也不能說什麼,只能跟著柳玉茹去了宴席。

  柳玉茹先是去觀了拜堂的禮,這時候顧九思不忙了,他站到她身邊來。整個大堂安安靜靜,只有禮官唱喝的聲音,柳玉茹便悄悄在私下擰他,結果顧九思瞧著周燁拜堂,卻是反手就握住了她的手,小聲說了句:「乖。」

  這一聲乖出來,柳玉茹紅了臉,便靜了下來。她自個兒都不知道,是為著個什麼。

  她和顧九思一起觀完禮,顧九思便被拉扯著過去,他和周燁商量好的,今天他得替周燁擋酒。

  於是柳玉茹自個兒和夫人團在一起吃飯,就看顧九思在一邊喝個爛醉,鬧哄哄的。她有些不高興,正不樂意著,印紅便端了盤蜜瓜上來,同她小聲道:「夫人,剛才姑爺吩咐我,說給您端盤蜜瓜,免得您以為他不想著您生氣。」

  柳玉茹聽得這話,不由得笑了。

  一瞬間她也不氣了,手拈了蜜瓜,吃著也覺得甜滋滋的。

  一頓宴席吃完,柳玉茹跟著看完了熱鬧,下人終於將顧九思送來了。

  他喝得醉得不行,被人扶著過來,柳玉茹瞧見,不由得有些無奈,她扶著顧九思上了馬車,輕聲道:「喝就喝吧,喝這麼多做什麼?」

  「我高興。」

  顧九思迷糊著開口,他抬眼瞧見柳玉茹,看著柳玉茹低頭給他用帕子擦著手,他忽地就笑了。

  他伸手抱住她,蹭了蹭她的肩,高興道:「玉茹。」

  「嗯?」柳玉茹漫不經心,知曉他是醉了,接著就聽他道:「咱們成親了,我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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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12: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柳玉茹看著他犯傻,頓時心裡就軟了。

  「你醉了。」她笑著道,「咱們倆早就成親了。」

  「沒有,」顧九思搖著頭,「沒成親。不算的。」

  他沒力氣,整個人靠在柳玉茹身上,反復否認道:「那是,那是老頭子逼我的,沒成親呢。」

  柳玉茹歎了口氣。

  他們兩人那時候成親,誰不是被逼無奈呢?

  她自個兒拜堂的是,還想著,這就是一場噩夢多好,夢醒了,她還能規規矩矩當她的柳小姐,然後如願以償嫁給她心裡守著的葉世安。

  只是好在陰差陽錯,嫁給了面前這個人。

  她不知道嫁給葉世安會不會更好,但想來,以著葉家的規矩,她怕也就是守在葉家後宅,規規矩矩的開枝散葉,替丈夫打理好後宅就完了。比起如今跟著顧九思,雖然大起大落,可她卻也不知道怎的,竟是半點後悔都沒有。

  她和顧九思依偎著,柔聲道:「不管是不是逼的,咱兩都成了,我都是要跟你一輩子。」

  「我不要……」

  顧九思聲音有些含糊,柳玉茹愣了愣,心裡有些發苦。

  時到今日,他莫不是還想著當初那些話,早晚要和她分道揚鑣?

  柳玉茹心裡一時有些亂,就聽見顧九思道:「我要娶你。」

  他低喃著出聲道:「我要重新來……我要自個兒上門下聘,抱你進花轎,和你拜堂,給你掀蓋頭,喝交杯酒……吉利的事兒,咱們一樣都不能落下……我要和你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

  顧九思同她十指交錯在一起,他用頭抵著她的額頭,聲音頓了頓,這一大串話說出來,他似乎是有些累了,停下來,休息了片刻,他接著道:「玉茹。」

  「我疼你,」他認真開口,「我會疼你,寵你,一直對你好。你別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柳玉茹心軟成了一片。她小聲道,「你放心吧。」

  「我會對你好,」他反復念叨著,「讓你知道什麼叫真正對你好。」

  柳玉茹聽著發笑,馬車慢慢行著,她就聽著顧九思的宏偉計劃,要怎麼對她好。

  她拉扯著他進屋去,服侍著他上了床,給他擦了身子,自個兒這才歇下。

  顧九思這時候還念叨個不停,等柳玉茹上床了,顧九思拉著她,他似乎是睏了,但還是堅持說著:「我知道……你不是待在後宅的人。你心裡大著呢……你會去好多地方,賺好多錢,你不喜歡當顧夫人……」

  柳玉茹愣了愣,她正想否認,就聽顧九思道:「我不在意的……」

  「我可以當柳相公,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想去賺錢,我幫你賺……你想出門,我讓人護著你出……玉茹,」他握著她的手,似是有些難過了,「我不是顧九思了,」他沙啞著聲,「可你得是柳玉茹啊。」

  柳玉茹靜靜聽著,她心裡突然湧現出了那麼幾分難受。

  她聽出他音調裡的哭腔,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顧九思夢想當的是仁義俠士,駕馬踏花,在揚州風風火火傲了十八年。如今無論是國難還是家仇,都逼著他迅速成長。他從沒說過苦,也從沒喊過不甘願。家裡需要他有擔當,他就站起來有擔當。可是他心底裡,總是記掛著年少時那一份少年輕狂。

  他做不到了,他就想要她做到。

  他說寵她愛她,就是想給她一方天地,讓她盡情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不必忍著讓著。

  這何嘗不是因為,這是因為他最想要的?

  柳玉茹覺得心裡有些發酸,她看著面前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面容,忍不住抱緊了他。

  「九思,」她開口,聲音喑啞,「你是我一輩子的顧九思。」

  顧九思拉著她,似乎是睏了,他呼吸之間夾雜著酒氣,柳玉茹聽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她看著面前人,探過身去,將唇輕輕貼了上去。

  顧九思迷糊著睜了眼,看見面前貼在自己身前的姑娘,她睫毛輕顫,他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他低低叫了一聲:「玉茹……」

  話開口的時候,他的舌頭輕輕觸碰在對方的唇上,雙方都顫了顫,柳玉茹僵住身子。

  兩人都沒動,顧九思似乎也是被驚到了。片刻後,柳玉茹下意識想退,但剛一動作,卻就被顧九思一把攬住了腰。

  那一瞬間的觸感讓他震驚中又夾雜了幾分說不出的迷戀。他方才知道有這樣的體驗。

  他攬著她,慢慢收緊了手,加大了力氣。他低頭去蹭她,一聲一聲低喃叫她的名字:「玉茹。」

  柳玉茹被叫得軟了身子,這才感覺他的唇貼了過來,他似在顫抖,柳玉茹僵硬著身子,感覺顧九思在她唇上輾轉了片刻,這才試探著將舌頭著探過去。

  他腦子清醒又迷茫,酒的味道順著他的舌頭竄到柳玉茹的嘴裡,酒的味道,若有似無的甜味,濕潤軟滑的觸覺,都刺得兩個少年人腦袋發暈。

  顧九思忍不住翻過身去,壓在柳玉茹身上。

  夜雨落在窗外開得正好的海棠花上,海棠在雨中輕輕搖曳。纖細的枝葉似是不堪一折,在風雨裡展出萬千風情。

  顧九思看著柳玉茹似是帶了水汽的眼,若有似無嗔怒瞧他一眼,他不由得就笑了。

  「得你瞧這麼一眼,」他聲音喑啞,「無間地獄也去得。」

  「我不要你去無間地獄,」柳玉茹攬著他的脖子,紅著臉,小聲道,「我要你好好陪著我。」

  顧九思有些恍惚,他看著身下的人,哽咽了片刻,才道:「好。」

  那片刻,哪怕他還醉著,還迷糊著,他卻都清楚知道。

  這輩子,若是離開了柳玉茹,他誰都不能要了。

  經歷過這樣一個姑娘,哪又能再找得到一個這樣好的人?哪怕有了這樣好的人,哪兒又能有這樣的心?

  他低下頭去,含著她的唇。

  他動作溫柔又細緻,因許多話,他說不出口,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他只覺得,在這每一次觸碰、每一次親吻、每一次擁抱裡,自己那份難以言說的心意,似乎都無言傳遞過去。

  兩人折騰到了深夜,等雨停了,兩人才迷迷糊糊睡下。

  等第二天早上顧九思清醒的時候,他就瞧見整個床亂得不行,柳玉茹睡在他身邊,衣衫還亂著。

  顧九思腦子懵了一下,嚇得往後一退,就整個人滾了下去。

  柳玉茹迷糊著睜了眼,撐著自己起身,衣服就順著滑下去,露出她消瘦瑩白的肩頭。

  顧九思目光不由自主落了上去,柳玉茹打著哈欠道:「郎君怎的摔下去了?」

  「我……我……」

  顧九思撐著自己沒跑,外面木南和印紅聽得聲音,知道他們起了,就準備進來,顧九思大吼了一聲:「都別進來!」

  這話讓所有人都愣了,柳玉茹也清醒了幾分。

  顧九思盯著柳玉茹,他又打量了幾眼,這才確認,柳玉茹衣服亂歸亂,還是在的。

  顧九思腦子裡浮現出些片段來,他紅了臉,確認了幾遍,心裡才舒了口氣,他轉過頭去,艱難道:「我……我……」

  「郎君昨夜醉了。」柳玉茹知道顧九思是要說什麼,她低著頭,紅了臉,小聲開口。

  顧九思連忙點頭:「對對對,我醉了。」

  說完這話,兩人就沉默下去,沒有人開口。

  顧九思看見柳玉茹手撐著自己坐在床上,似乎是有些難堪,她紅著臉,一直看著窗外,過了好半天,顧九思慢慢冷靜下來,他突然覺得,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酒壯人膽,他也不過就是,往前走了一步而已。

  他輕咳了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瞧著柳玉茹道:「你……你沒生氣吧?」

  柳玉茹低著頭,搖了搖頭。顧九思努力回憶著昨晚說的話,他坐到柳玉茹身邊去,低著頭道:「你沒生氣就好……咱們倆是夫妻,許多事都是早晚的。」

  柳玉茹低低應了一聲,臉紅得不行。

  顧九思咬了咬牙,回身將柳玉茹一把攬到了懷裡。

  柳玉茹將驚叫聲吞下去,怕外面人聽見,顧九思抱著她,感覺她更是害羞,這才鎮定了幾分,他慢慢道:「昨個兒是我孟浪,但是我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做的事兒,也是想做的。」

  「嗯。」

  柳玉茹紅著臉,小聲道:「我知道。」

  「玉茹,」他抱著她,認真道,「咱們雖然成了婚,可我不想是因為成婚,我們才在一起。我們慢慢來,我若著急唐突了你,你不舒服,便告訴我,我會改,好不好?」

  「哪裡會唐突?」柳玉茹低著聲,「郎君想做什麼,那就做就是了。」

  顧九思聽著這話,低笑:「我做了,你心裡不樂意,又記掛上我。你向來是個小騙子,你當我又不知道?」

  「我才沒有……」

  柳玉茹急急否認,顧九思笑出聲來,卻也沒多說什麼反駁她,應聲道:「好好好,不是小騙子。你就是自個兒都不知道自個兒想要什麼,行了吧?」

  「我……」

  「玉茹,」顧九思抱著她,認真道,「別解釋,也別多說。許多事兒是說不出口的,你我心裡明白就好。」

  柳玉茹沉默下來,顧九思平靜道:「你過往的日子我知道,你騙得了自己一時,可騙不了自個兒一輩子。我不急,咱們倆就好好過日子,你始終是顧夫人,只是我們每往前走一步,就是咱們感情更好一分,好不好?」

  柳玉茹也沒多說,點了點頭。顧九思給她捋了髮,這才笑著叫人進來。

  大家看了小夫妻一樣,抿唇笑了笑,什麼都沒說,只是讓兩人洗漱。

  柳玉茹從鏡子裡看見顧九思穿上官袍,她垂下眼眸,顧九思正要往外走去,她突然道:「九思。」

  顧九思頓住步子,隨即就聽的柳玉茹開口:「我去替你買糧。」

  顧九思愣了愣,她站起身來,看著顧九思,眼神認真:「你不用再重新湊幽州債,你將現在已有的錢交我手裡,我就拿這個本錢出去,回來時候,必多給你帶三十萬石糧食回來。」

  顧九思呆呆瞧著她,柳玉茹卻是笑了。

  「你不是說要我當柳玉茹嗎?」她神色平靜,「若不是想著規矩,想著你,其實柳玉茹骨子裡,就是這麼個人。」

  愛錢愛折騰,敢八百萬立軍令狀,願為愛人和自個兒的事業跋涉千里,也無懼風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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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顧九思聽著這話,整個人有些懵,他忙道:「我自個兒有辦法,你若是為了我……」

  「我不是為著你。」

  柳玉茹坐下來,同顧九思商量著道:「在商言商,若你不是我夫君,我早就上門同你談這筆生意了。顧大人,」柳玉茹瞧著他,認真道,「你現在持著這麼多錢,總要找個人打理的。你在官場上的確擅長,可是經商一事,你卻未必有這份能耐。數你能用的人,大多沒有這個才幹,有這個才幹的,你也不能放心。何不就讓我去,你付我一部分傭金,大家一起賺錢呢?」

  顧九思聽著,他看著面前柳玉茹認真的神色,片刻後,他輕輕笑開:「你要多少?」

  「你給我本金,盈利的百分之十,盡歸我所有。」

  「那要是虧了呢?」

  「若是虧了,」柳玉茹答得認真,「虧多少,我補多少。一時補不上,就拿一輩子補。」

  顧九思沉默了,許久後,他苦笑道:「柳玉茹,沒你這麼做生意的。誰都不敢說自個兒一定能賺,你這樣立軍令狀,有點傻。」

  「我也不是瞧著誰都傻,」柳玉茹笑了笑,「只是因著你是我相公,這錢出了事兒,你得負這個責,我得給你安排條路。」

  顧九思聽著這話,忍不住彎了嘴角,但他輕咳了一聲,卻是道:「既然我是你相公,那這事兒我就得從私人角度管一下你。你要出去,我不攔著,可是你得給我說明白,你要怎麼出去,什麼計劃,怎麼個行程路線,我得確保你出去沒事兒,我才能讓你過去。」

  「玉茹,」他抬手摸著她的髮,柔聲道,「你別覺得我管著你,只是這一點上,我的確讓不得步。」

  「我怎麼會覺得你管著我。」柳玉茹笑了笑,「這麼多錢交我手裡,若無是個自個兒的命都保全不了的,你怎麼又能放心?」

  「你先去縣衙吧,」柳玉茹抬手給他理了理衣衫:「我會把我的打算都寫清楚給你。你也不用想著我是你夫人,你若覺得這個法子可行,就將錢交給我,我來操作。若覺得不行,那就罷了。」

  顧九思應了聲,笑了笑道:「那我先走了。」

  兩人說完,顧九思便自個兒出了門。

  他走在路上,木南跟在後面,見沒了柳玉茹的影子,木南有些不安道:「公子,你真打算讓少夫人自個兒一個人出去啊?」

  「不然呢?」

  顧九思有些無奈:「我還能攔著不成?」

  「少夫人一個女子……」木南斟酌著道,「她自個兒一人出去,終究還是有些不妥當吧?」

  「她若能安排好,我不會攔她。若安排不好,我自然也會勸阻。但她終究是個人,」顧九思瞧了木南一眼,卻是道,「你說若你我選了一條路,別人都說不好,逼著你不能做,你我如何作想?」

  「凡事都逼著我,」顧九思認真道,「便是我父母,我也是容不得的。我寧願不要這份為我好,也不想處處受人牽制。」

  「那若是少夫人安排不好,又要執意出行呢?」

  木南接著詢問,顧九思苦笑起來。

  「我又能怎麼辦?」他歎息出聲,「只能想辦法,跟著她去了。」

  好在柳玉茹比他們所料的,都要優秀太多。

  柳玉茹想了幾晚上,終於將整個行程安排寫清楚,交給了顧九思。

  她詳細打聽了如今各州的情況,將此行目標城市都列舉了一番,根據各城市的情況,最後準備了一支護衛隊伍。

  她甚至將所有開支預算都列了出來,又將整個行程打算如何買糧寫清楚,甚至連預期的收益都分析了一番。顧九思看了,不由得有些感慨,其實在此之前,他都沒想到柳玉茹能做得這樣好。

  她整一條路線,幾乎將所有危險區域都規避了開去,留下的都是目前比較平穩的城市。路線相對來說並沒有什麼危險。而她護衛的人員安排,也足以讓她解決幾乎她所有能想像的危機。

  而她買糧的法子,更是別具一格,讓顧九思想都沒想到。

  柳玉茹在反復買賣幽州債的過程裡,對市場有了諸多瞭解。她開始明白一些市場的基本原則,如果有人大量收購幽州債,貨少又同時加價時,所有人都會拼命想要收購幽州債,幽州債的價格便會隨之漲高;若是有人大量賣出幽州債,市面同時湧現出許多幽州債,價格就會自然降低。

  人們對一件商品的「感覺」,是這個價格漲落的關鍵。

  所以柳玉茹的計劃中,她會先到一個小城,這個小城要滿足三個要求:

  第一不大不小,剛好是他們金額可操控範圍內;

  第二糧食價格在一個中等乃至低位,總之絕不是高位;

  第三政府管控力度低,不會過分干預市場。

  而後柳玉茹會先在一夜之間不問價格收購所有糧食,並表示會繼續購買,如此一來,所有人都會開始購買糧食,以圖賣給柳玉茹賣個高價,等所有人從各地開始買糧屯糧時候,柳玉茹再將原先的糧食慢慢流入市場上,將這低買高賣的價格賺一個價差。這時候糧食價格會逐步回落,等回落到正常位置乃至低位後,她再買走市面上的六到七成。

  顧九思看得明白,柳玉茹這個手段,和如今城中富商炒幽州債的手法如出一轍,都是先將價格炒高,再暗中在高位賣出去,接著等價格回落,再出手繼續買入。

  「這樣的話,不如你從望都帶點糧食,」顧九思看了柳玉茹的法子,琢磨著道,「你在糧食回落在正常價格後,直接五萬石砸下去,糧價必然暴跌,這時候你再全部買回來,不是更好?」

  「不行。」柳玉茹搖搖頭,果斷道:「這樣一來,動靜太大,一定會驚動官府。我之所以在價格調整後,也只買六到七成糧食,就是不想讓這個糧食短時間就影響到民生,這樣一來,官府就以為這是戰亂時自然現象,不會有太多關注。」

  顧九思點點頭,幾句話裡,他就聽明白了,這件事上,柳玉茹比他想得周全得多。

  經商這事兒,他不比柳玉茹擅長,於是他便看了看柳玉茹在後勤護衛上的安排,猶豫片刻後,他終於道:「沈明你帶過去,我再同周大哥那裡借幾個人,確保萬無一失。」

  柳玉茹應聲,在保命這事兒上,自然越周到越好。

  「到了揚州,」顧九思斟酌著道,「你別自個兒冒頭,讓人替著你。」

  「我明白。」

  柳玉茹點頭。

  當天夜裡,柳玉茹和顧九思睡在床上,顧九思一夜未眠,柳玉茹察覺他輾轉,轉過身去,從背後攬著他道:「怎麼還不睡?」

  「我在想,」顧九思睜著眼,好半天,終於道,「我同你去吧。」

  聽得這話,柳玉茹忍不住笑了:「你同我去了,官不做了?」

  「我想想辦法。」顧九思琢磨著道,「我去找范大人……」

  「九思,」柳玉茹的聲音柔柔響起來,「我以後要去好多地方的。」

  「做生意的,其實最重要的就是每個地方和每個地方信息的不對等。波斯的香料在波斯不過普通物件,到東都來就價值千金。我若是將生意做下去,我日後野心越來越大,不可能一直在家待著。你陪我去了這一次,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你還有事兒要做,」柳玉茹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勸著道,「你現在剛在官場起步,得了范軒賞識,別為了家裡這些事兒功虧一簣。你若是要跟著我去,我便不去了。」

  聽得柳玉茹說自個兒不去了,顧九思沉默下去,片刻後,他歎息出聲,只能是道:「罷了,就這樣吧。」

  第二日顧九思送著柳玉茹出城,說好送到城門口,又說多送一里。只有便是一里再一里,等送出十里遠,柳玉茹終於忍無可忍,掀了馬車車簾,同顧九思道:「行了,回去吧,別跟著了。」

  顧九思愣了愣,低頭道:「哦。」

  柳玉茹瞧見顧九思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一時有些不忍。她自個兒都不知道,這人以往那麼活蹦亂跳不可一世的一人,今個兒就成了個離了自己就不行的。

  她歎了口氣,四處張望了一下,同顧九思招了招手。

  顧九思湊過去,柳玉茹捧著顧九思的臉,當著所有人的面,輕輕親了一口他的臉,隨後道:「若是想我了,便給我寫信。」

  說完,她迅速回到馬車裡,放下簾子,故作沉靜道:「行了,走吧。」

  顧九思騎著馬,瞧著那商旅隊伍遠走。他瞧了許久,終於才回了家。

  當天晚上吃飯,蘇婉和江柔見著柳玉茹沒回來,不由得有些奇怪,蘇婉小心翼翼道:「玉茹呢?」

  顧九思這才開口道:「哦,忘了同你們說了,玉茹近來都不會回來了。」

  「你們吵架了?」江柔動作頓了頓,顧九思搖頭道,「朝廷有些事兒要玉茹去辦,她自個兒先走了。」

  說著,顧九思從懷裡掏了一封信遞給江柔道:「玉茹讓我交給您的,說是她不在的這些時日,店裡勞煩您多費心。」

  「朝廷讓她去做什麼?」江柔皺著眉頭,不滿道,「她一個姑娘,這時候這麼亂,能去做些什麼?」

  「你不也是只是個女人麼?」顧九思下意識反駁,江柔一愣了愣,就聽自個兒兒子理直氣壯道:「別人能做,她就不行了?沒這個道理的。」

  「你這孩子,」江柔忍不住笑了,「有了媳婦兒忘了娘,當初是誰哭著鬧著不娶的。」

  「小時候不懂事,」顧九思一臉坦然,「長大了,知道什麼好了,不行?」

  說著,顧九思擺了擺手,站起身來道:「算了,我同給你們說不清楚,總之玉茹沒事兒,你們放心好了。」

  說完,他便往自個兒屋裡回去。

  他坐到書房裡,屋裡冷清清的一個人,他自個兒發了許久的呆,木南端著湯進來,瞧著顧九思的模樣,笑著道:「公子在想些什麼,這樣出神?」

  顧九思聽得這話,忙回了神,搖了搖頭道:「無事。」

  說著,他翻箱倒櫃開始找紙。木南有些奇怪:「公子在找什麼?」

  「之前咱們是不是進了一批印了桃花的紙?」

  「是。」木南從櫃子裡尋來給他,見顧九思拿著紙回了自個兒位置之上,他狐疑瞧著道:「大人是要寫信嗎?」

  「嗯。」

  木南聽了這一聲,有些不確定道:「給……夫人?」

  「昂。」

  顧九思認認真真寫著信,木南沉默片刻,慢慢提醒:「公子,少夫人今個兒才走的吧?」

  顧九思筆尖頓了頓,似是被人窺探到心事。

  他忍不住抬頭瞪了木南一樣,怒道:「就你話多!」

  這封信是在柳玉茹離開那天寫的,卻是在柳玉茹下榻第一個城市當天到。

  柳玉茹落腳的第一個城市,是滄州的蕪城。

  她當初路過滄州時,記憶裡就是綿延的黃沙,乾裂的土地。而蕪城是滄州的州府,與柳玉茹記憶中截然不同。

  蕪城建得很大,城牆很高,周邊一望無際全是平原,外面青草依依。與望都並沒有太大差別。

  沈明對於滄州比她熟悉得多,於是他們一個商隊都是跟著沈明,由沈明交涉著進入了滄州。

  這一次顧九思給柳玉茹準備了一個假文牒。他如今當著望都縣令,雖然是個八品小官,卻也是個官,弄一個假文牒,對他來說就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柳玉茹和沈明等人拿著假文牒入了城,隨後找了一家客棧下榻。柳玉茹一入城,就開始四處打量物價,瞧著所有人的服飾言談。

  對於柳玉茹而言,這些行走過的人,其實都許多行走的銀子,他們每個人值多少錢,在柳玉茹心中明碼標價。

  穿著、舉止、談吐,絕大多數都會彰顯出這個人的生活習慣,知道了對方的生活習慣,自然會猜出對方的收入水平。

  所有人都覺得,柳玉茹對於數字有種天生的敏感。

  每個人都知道高賣低買會賺錢,可最難的一步,就是確定什麼時候算高賣,什麼時候算低買。

  而柳玉茹面對這種問題,總是彷彿是有預知能力一般,她總能揣測出最合適的價格。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偶然,可柳玉茹卻慢慢察覺,這或許和她從年幼時就愛看別人臉色,關注周遭,不無關係。

  她有一套揣摩價格的法子,基本就是以小見大,這種事兒誰都學不來,所以只能她親自走一趟。

  她打聽到了晚上,進入了房裡,顧九思派來的信使,也差不多就到了。

  柳玉茹接著顧九思的信,還是有些詫異的,她以為是出了什麼事兒,所以信來得特別快。於是她忙開了信,就看見信上第一頁,就寫了一句話:

  你什麼時候回來?

  她瞧了日期,發現是她出來那日寫的,也就是說,她前腳才出門,顧九思就開始琢磨她回來的事兒了。

  她哭笑不得,翻開了第二頁,就看見顧九思那算不上好看,只能算是規規矩矩的字落在紙頁上:

  千重山,萬重山,山高水遠人未還,相思楓葉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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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柳玉茹瞧著信,不由得笑了。看第一句時,她還想著,顧九思果然還是樸實,要不再給他請個詩詞的老師,免得想表達感情了,就只會說大白話:

  我想你了。

  我很高興。

  哈哈哈哈哈哈。

  這樣以後往上升遷,怕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好在第二頁就轉了話風,終於有了幾分讀書人的酸調子。

  柳玉茹瞧著信,她想了想,決定等事兒做完了,有什麼報告的,再同顧九思去商議。

  她停留在蕪城,第一日先去打探消息,她幾乎走訪了所有糧店和胭脂店,胭脂店裡大多放著花容的貨,價格有高有低,真假摻和著賣。

  柳玉茹花了一天時間,差不多摸清了蕪城的底。糧價是差不多的價格,沒有太大波動,而胭脂鋪良莠不齊,有一家謝氏香的鋪子,在蕪城頗有名望,無論是價位裝修,都與花容貼近,而且裡面的貨全是真品,柳玉茹問過,這些都是他們老闆從望都親自帶回來的,因此價格要高上許多。

  柳玉茹心裡差不多有了主意。

  這一次主要是來買糧,次要是搞清楚各地花容銷售的情況,看適不適合用代理售賣這種方法來買貨。如何適合的話,她再在當地挑選出合適的代理人選,等回了望都,組一隊人過來談這事兒。因此她也沒出面和謝氏香細談,差不多瞭解了情況,就回了客棧。

  等到第二日,柳玉茹便吩咐下去,將商隊裡的人全都扮成商人,去蕪城各大糧商買糧。速度要快,而且都放下話來,要買更多。

  安排好的人下去,柳玉茹就在茶館裡坐著喝茶,打聽著周邊的信息。

  等夜裡回來,所有人已經買得了一千石糧食,而且城中糧商都答應,會從各地調糧。

  柳玉茹看著外面的景象,一言不發,沈明看了柳玉茹一眼,不由得道:「你瞧什麼呢?」

  「半年之前,」柳玉茹笑著回頭,慢慢道,「我曾來過滄州。」

  沈明點點頭:「我聽說過。」

  「那時候到處都是流民。」

  柳玉茹歎了口氣:「我和九思被關在城門外,親眼看到有人殺人奪財,乃至易子相食。如今蕪城裡也有流民,可你瞧瞧,同樣是滄州,蕪城的富商,卻還能調糧來賣給我們。」

  「所以我說,」沈明冷著臉,「這些富商狗官狼狽為奸,都該殺。」

  「沈明,」柳玉茹搖搖頭,「你若是為一人仇怨,那自然可以快意恩仇。可是若你想著的是一批人,乃至一國,那就得往更高處去走。你以為九思喜歡當官嗎?」

  柳玉茹苦笑:「不也是為著,想讓更多的人過好一點?」

  沈明沒說話,這些時日,越瞭解這對夫婦,他便越是明白,自個兒過往對著許多人的認知就是偏見。

  但他也不說話,柳玉茹喝了口茶,平淡道:「明日再去買糧。」

  柳玉茹每日都讓人出去,不斷加價買糧食。無論價格如何往上,柳玉茹都照收不誤。

  如此不足四日,城中突然就掀起了買糧的熱潮,家家戶戶都去各處收糧,過來換銀子。而這時柳玉茹又讓人將錢聯絡了當地的錢莊,拿了一部分錢出去放貸。

  柳玉茹不要肉、不要菜,只要粟米和麵,於是一時之間,這兩樣東西的價格,卻是比其他食物貴上很多。蕪城一時之間,所有人都聞風而動,做起買糧的生意來。

  糧食少,價格自然就水漲船高。大多數人其實不明白這糧食是怎麼漲起來的,而卻也發現,哪怕不賣給柳玉茹,城中也有人高價收糧,於是也放心大膽開始收糧食。

  柳玉茹趁著大家四處買糧的勁頭,又將之前買的糧食,悄悄小量多次投放到了市面上。

  大家逐漸發現糧食多起來,但是許多人還是瘋狂買入囤積了許多。

  柳玉茹算著時間,同所有人道:「糧食暫時不收了。就這樣吧。」

  柳玉茹停止了收糧,而許多人為了賺錢在高位收購了很多糧食,糧食一時之間沒了去處,尤其是做生意的人,自己流動斷了,自然就慌了。

  首先有人開始將糧食降價出賣,於是糧價開始迅速往下跌下去,整個城裡收糧的人開始害怕起來,柳玉茹看著價格一路往下,甚至跌破了最初他們來到蕪城的價格,這時候下屬芸芸來詢問柳玉茹道:「夫人,是不是該出手了。」

  柳玉茹瞧著外面的人的神色,她抿了口茶,今日先買一千石。

  柳玉茹讓入手的數量,一直小於每日出手的數量。

  沒有人知道柳玉茹是如何計算這些價格的,柳玉茹每天都遊走在茶樓酒肆,看上去完全不在乎這些事兒的模樣。

  大夥兒看著糧價一跌再跌,心裡都有些慌,芸芸忍不住道:「夫人,糧價再跌下去,官府怕是就要參與了。」

  柳玉茹瞧著人,點點頭,卻是道:「再等一日。」

  夜裡柳玉茹回去瞧賬本,看著之前他們放貸出去的錢,算著這些利息,應當已經到了一個商人平衡的極限。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日,市面便有人坐地賣糧,也有人對錢莊提議,用糧食等物品抵債。

  柳玉茹讓沈明去同錢莊打招呼,她放出去的錢,都可以用糧食抵債。

  她給了一個價格,這個價格,恰恰比市面稍高一點點。

  而後柳玉茹又讓人出去收糧,這時候屯糧的人在貸款的緊逼下早已開始拋售,柳玉茹不買空,每家買五成,這樣下來,不過一日,柳玉茹就買足了蕪城的目標。

  她也沒耽擱,讓人裝了糧食,便立刻出城,毫不猶豫讓人把糧食直接送回望都。

  蕪城購了五萬石,柳玉茹算了距離,如果走陸路糧食損耗巨大,蕪城離海的距離不算太遠,她乾脆讓人從陸路繞海運,然後給顧九思送了回去。

  送回去時,印紅提醒柳玉茹道:「夫人,之前姑爺給您寫了信,您也帶個話啊。」

  柳玉茹清點糧食清點了一夜,腦袋有些懵,聽了這話,她才反應過來,忙同回去的人道:「給大人帶個話,說讓他別太想我,這次我出門時間長,他習慣習慣就好了。還有,讓大人記得,我打聽了消息,梁王佈防森嚴,這仗一時半會兒打不完,讓他為明年早做準備。」

  聽得這話,沈明憋了笑。印紅也有些無奈,忙勸道:「夫人,再多說幾句。」

  柳玉茹想了想,這才想起來:「哦,還有,讓大人找個師父,多練練字。他那字如今規矩是規矩了,還是難看得很,別當了官,就鬆懈了讀書。」

  印紅:「……」

  沈明在旁邊哈哈大笑。

  芸芸滿臉無奈。

  柳玉茹也顧不得旁人想什麼,擺了擺手,便讓人去了,而後她往馬車裡一鑽,倒在馬車上,說了句:「時間緊急,趕緊趕路吧。」

  說完便直接睡了過去。

  這些糧食帶著柳玉茹的話,穿過高山越過大海,終於在半月後到達望都。

  顧九思得知糧食來了,便知道柳玉茹的信來了,大清早親自出去迎接,黃龍和虎子跟在後面,忙道:「大人慢著點,糧食跑不掉的。」

  顧九思沒理會,他一路直奔到了縣城門口,看見柳玉茹商隊的旗子,衝到了為首的人面前,著急道:「張叔,信呢?」

  帶隊的張叔是是顧家原來的家僕,柳玉茹掙了錢,便將顧家以前從揚州帶到望都的人都找了回來。張叔看著顧九思著急的樣子,不由得笑了:「公子別急,當時情況太匆忙,少夫人買到糧食就帶著我們趕緊出了蕪城,然後清點了一夜讓我們離開,沒來得及寫。」

  「信沒寫,口信總有一個吧?」

  顧九思皺著眉頭,似有些不高興。張叔趕緊道:「口信有的。夫人吩咐了三件事。」

  「什麼?」顧九思高興起來,眼睛都亮了,忙道,「夫人是不是想我了?」

  「不是,夫人說,她這次出門時間長,您別太想她,習慣習慣就好了。」

  顧九思聽著這話,笑容就僵了。後面虎子和黃龍趕了上來,就看張叔毫無眼色,接著道:「夫人還說,她在外面打聽的消息,梁王佈防森嚴,仗一時半會打不完,您得早早為明年做準備。」

  「還有呢?」顧九思失去了笑容,皺起了眉頭,但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

  三個吩咐,還有一個,總要關於他了吧?

  「夫人最後還加了一句,」張叔笑著道,「讓您找個師父,教您練練字兒,說現在您的字兒雖然規矩了,但還是很難看,讓您別當了官,就鬆懈了讀書。」

  顧九思的臉徹底黑了。

  他板著臉,沉默著沒說話。張叔感慨道:「公子,夫人真的很關心您啊,這麼出門在外,還記掛著您讀書的事兒,真是難得一見的賢妻。」

  顧九思默不作聲,他雙手攏在袖間,看了一眼張叔背後的商隊,淡道:「張叔辛苦了,家裡備了宴席為您老接風洗塵,我府衙中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說完,顧九思轉身就走,看上去似是有些惱怒了。

  張叔愣了愣,心裡有些慌,忙同旁邊的木南道:「木南,公子這是……」

  「沒事兒沒事兒。」

  木南擺擺手:「您別擔心,這事兒和您沒關係,公子是生自個兒的氣呢。」

  說著,木南就追著顧九思上去,笑著同顧九思道:「公子,您別走這麼快,商隊很快要回去了,您好歹留個口信給夫人啊。」

  「我留給她做什麼?」顧九思板著臉,冷著聲道:「她不想我,我為什麼要想她?公事公辦就好了。」

  「反正她出了門,一點都不惦記我。」顧九思音調裡帶了幾分委屈,「她心裡還有我這個丈夫嗎?!」

  柳玉茹這時候正在青州的州府和人談著生意,她喝著茶,聊著天,一個噴嚏就打了出去。

  對面的商人愣了愣,隨後道:「柳老闆,您是不是身體不適。」

  柳玉茹有些不好意思,趕忙道:「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就覺得鼻子癢。」

  「這麼突然打噴嚏,怕是有人想您的。」對面的商戶笑著道,「柳老闆出來經商,家裡人大概一直掛念著吧?」

  聽到這話,柳玉茹不由得笑了。

  她驀地想起顧九思那句樸實無華的「你什麼時候回來」,她心裡柔軟又溫和,聲音都忍不住輕了幾分。

  「是呢。」她柔聲道,「我家裡那位,怕是一直掛念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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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顧九思:老婆寫信回來了,瘋狂奔跑迎接!!

  黃龍:大人慢點!

  顧九思(眼巴巴):張叔,玉茹想我了嗎?

  張叔:不想,她很快樂。

  顧九思笑容逐漸消失,繼而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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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顧九思說歸說,最後商隊回去的時候,還是老老實實交了一封信過去。

  那信十分厚實,放在手裡沉甸甸的,交在商隊手裡時,所有人都笑了,顧九思板著臉,面對所有人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已經習慣了。

  柳玉茹接到信時,剛剛離開青州州府,正往下一個城市行去。青州比滄州富饒得多,三十萬擔糧食,她差不多已經湊足了十五萬。

  這時候,滄州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糧食的減少,糧價突然漲了起來。但所有人並沒有發現這些事的關聯性,有些聰明人後知後覺意識到事情似乎是有人刻意佈局,但對於當時的大多數人而言,也不過就是覺得,戰亂了,糧食又漲價了,僅此而已。

  而青州甚至還未察覺這一切,柳玉茹似乎只是偶然經過,偶然遇到了糧價的起伏,然後又偶然離開。

  她不過是一家想要開胭脂鋪分店的老闆,誰都想不到,這青滄兩州這樣大手筆的糧價起伏,會和這個說話時笑得溫柔甚至帶了幾分靦腆的小姑娘,有什麼關係。

  大家都關注著幽州與梁王的佔據。范軒領著人攻打梁王之後,並州和涼州也少量出兵騷擾有了動作。然而梁王早有對策,一時竟也沒攻打下來,於是雙方僵持著,梁王以皇帝之命下了對范軒的「討賊令」,而范軒則是洋洋灑灑寫了一篇「伐梁賊文」。

  這篇檄文並非文采飛揚,但對仗工整,大氣磅礡,用詞尖銳甚至有那麼點刻薄,據聞梁王看到的時候,在大殿裡吐了血。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急的。

  大家關注這些事兒,給了柳玉茹充分的發揮空間。於是柳玉茹整夜整夜忙得昏天暗地。

  柳玉茹接到信那天,她趕了一天的路,她有些疲憊,腦子嗡嗡的,什麼都沒想,就坐在床上,看顧九思給她的信。

  這次的信沒有上次輕佻了,沉穩了許多。

  他先是告訴她,這次那篇《討梁賊文》的檄文是他寫的,說他有好好讀書,讓她不要擔心。

  隨後他就寫了家裡的事,寫了蘇婉如何,江柔如何,寫了她的店鋪,甚至寫了周燁和秦婉之。

  他寫了自個兒在望都的改革,說他如何整頓了城中地痞,安置流民。他說他開拓了好多荒地,讓那些流民在那裡耕種。每一個人都能領到地,第一年繳納產糧七成,隨後逐年遞減,等到第十年,就歸屬他們。而流民第一年購買米糧和生活的錢,就從幽州債的錢裡出來,等明年的他們開始交納糧食,就是幽州債的收入。他說他算過了,這樣一來,幽州債的利息就徹底抵上了。

  他說了許多,大多是他的政事兒。他還說了一些細節,他說他自己跟著那些農名下地一起開荒,揮舞鋤頭的時候被所有人笑話。

  說原來種水稻的泥裡有蟲子,趴在他腳上還會吸血,嚇了他一大跳。

  柳玉茹靜靜看著,她蜷縮在床上,看著這人的話,腦海裡居然就能勾勒出他做這些事兒的樣子。

  她想他大概是黑了一些,也應該會再長高些,說話做事,應當沉穩了許多。

  她甚至能想像到他跟著百姓去田裡種地的模樣,想一想,就覺得這個男人,越發窩在了心裡。

  她瞧著他的信,慢慢有了睏意,等到了最後,她才看到他最後一句話。

  「幽州債的利息我已經解決,三十萬石也已過半,剩下的我可以從北梁買來。你莫擔心,早些回來。」

  柳玉茹愣了愣,那一瞬間,她腦海中突然閃現了一個極為荒唐的想法。

  他這麼拼命安置流民、用幽州債賺錢,填補幽州債的利息,甚至親自和北梁交易,是不是都是……

  想她不要太擔心。

  他想著她遠走各地,是為了給他收糧,為了解決他的燃眉之急,於是他自個兒想了所有辦法,讓她不用操心。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是自作多情,還是就是事實,然而看著紙上的字,她還是覺得有種溫暖湧上來。

  她忍不住將紙頁貼在胸口,深深呼了一口氣。

  這是她這一輩子,頭一次遇到的,對她這麼好的人。

  過去對她這樣好的人,只有蘇婉。只是蘇婉身為母親,雖然有心,但的確性子太懦弱了些,根本幫不了她太多。大多數時候,是她幫著蘇婉,為她頂天立地。

  她習慣了做別人的依靠,習慣了立若參天大樹。而這個人,卻是頭一個,努力為她遮風擋雨的人。

  她心中感動無以復加,在暗夜之中,她突然就特別想念顧九思。

  然而天南海北不見,她沒有辦法,只能站起身來,坐到了桌邊,她猶豫了很久,想寫點什麼給他,卻又怕對方窺探到自己的心意,覺得太不矜持,太過輕浮。

  於是她捏著筆,琢磨了又琢磨,才開始給他寫信。

  她將自己身邊的事兒一一描述了,等寫完了,發現事無巨細,也不知該寫些什麼了。

  第二天早上,她將信交給了要帶著糧食回去的商隊。張叔拿了信愣了愣,發現柳玉茹給他的信,也是沉甸甸的一遝。

  柳玉茹看見張叔的詫異,她有些臉紅。

  她故作鎮定扭過頭去,將髮絲撂到耳後,輕咳了一聲道:「張叔,路上小心。」

  張叔回過神來,笑呵呵道:「少夫人放心吧,信一定帶到的。」

  柳玉茹又吩咐了幾句,這才回了馬車。

  信就這麼一來一回,兩人借著商隊往來,慢慢就熬過了秋天,又熬過了深冬。

  柳玉茹在一月終於到了揚州,這時候三十萬石糧食已經差不多都到手了二十七萬,甚至於她還額外多賺了五十萬兩。

  八百萬本金出來,不過四個月,就賺了二十七萬石糧食和五十萬兩白銀,這樣的能力,讓整個商隊都歎為觀止。

  柳玉茹到達揚州,印紅瞧著揚州的城樓,不由得有些不安,她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如今錢糧都差不多了,要不咱們收手回去吧?」

  柳玉茹靜靜看著揚州城,她瞧著這個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她靜靜看了許久,卻是道:「來都來了,不帶點東西走,豈不是白來一趟?」

  「況且,」柳玉茹笑了笑,平和道,「還差著糧食呢。」

  說著,柳玉茹就吩咐了沈明道:「沈明,走吧。」

  柳玉茹進了城,她這次沒有輕舉妄動,她文牒上的假身份叫柳雪,她故作臉上有疤痕,戴了帷帽,四處看了看。

  揚州城的商戶明顯是換了批人,除了一些不賺錢的小生意,賺錢的生意大多都換了老闆。原來她家的商鋪也換了人,她讓沈明去打聽,才知道顧家逃了之後,柳家因著受了牽連,柳宣將家產全都充給了王善泉,這才撿了條命,帶著一家老小出了揚州,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柳玉茹聽得這個消息,她瞧見商鋪裡打著算盤的人,還是她家的老賬房,她猶豫了片刻,讓沈明給老賬房去對面買了一壺酒送過去,便領著沈明走了。

  沈明看著柳玉茹在城中游走,同柳玉茹道:「你這是在找個什麼?」

  「王善泉和普通官家不一樣,」柳玉茹平淡道,「這人沒有底線,手段毒辣,咱們要早做防備才好,在揚州行事,首先要把出逃的路給規劃出來。」

  說著,柳玉茹停在三德賭坊前,她朝著沈明揚了揚下巴,同沈明道:「你去裡面,放一百兩銀子在桌上,說要同老闆賭。他們會讓你進後院,到時候你說你家主人要見他,讓他到隔壁酒樓找我。」

  沈明愣了愣:「你跑到這兒來賭錢?」

  柳玉茹有些無奈,她用扇子拍了沈明一下,不滿道:「去。」

  沈明撇撇嘴,往裡面去了。

  柳玉茹去了對面酒樓,包了一間房,坐在窗臺邊上,靜靜瞧著賭場外面。

  沒多久,賭場外一陣喧鬧,一輛馬車停在門口,許多人簇擁上去,叫著「洛公子」。

  她尋聲朝著馬車看過去,就見馬車裡探出一隻手搭在侍從手上,隨後一個長得十分秀氣的男人從馬車裡探出身子。

  他穿著一身湛藍色的袍子,五官來看也十分精緻俊美,面上帶笑,手中提著一把紙扇。從整體來看,似是個普通書生,但他眉宇之間卻帶著股說不出的邪氣,怎麼看,都讓不能讓人單純將他與一個「書生」聯繫。

  旁邊人都殷勤伺候著他進去,對方神色慵懶走進去。到了門口時,他頓了頓步子,朝著柳玉茹的方向看了過來。

  柳玉茹驚覺此人敏銳,但她也沒躲,就憑欄而望,似是哪家小姐出遊,隨意打量著周遭。

  對方靜靜注視著她,過了片刻後,他板著臉,轉過身去,似是不大開心一般,進了賭場。

  這人進了賭場後,柳玉茹讓印紅將小二叫了進來,同小二打聽著道:「你可知城中有位洛公子?」

  小二得了這話便笑了:「洛公子原名洛子商,是節度使王大人的幕僚,如今揚州城半個歸他管,這有誰不知道呢?」

  柳玉茹有些詫異,但她也立刻明白,一個這樣年輕的人,能悄無聲息成為王善泉手下第一紅人,接管半個揚州,這絕非等閒之輩,她抓著小二,立刻將這洛子商的消息打聽了一遍。

  但這洛子商來得突然,所有人只知道,他是在顧家倒之後出現的,就是他代替王家組織了整個揚州城商家的清洗,他在揚州說一不二,王善泉對他幾乎言聽計從。然而這個洛子商從哪兒來,過去做什麼,哪裡人,所有人都一無所知。

  柳玉茹心裡有些發沉,她直覺覺得,這個洛子商,或許和顧家的關係,千絲萬縷。

  她抓著小二又問了一會兒,基本摸清了揚州的情況。這時候,沈明便領著楊龍思走了進來。

  楊龍思看著柳玉茹,面前女子一身水藍色長衫,戴著帷帽,看不清面容身段,只能看得出是位身高中等、頗為清瘦的女子。

  他朝著柳玉茹點了點頭:「柳小姐。」

  柳玉茹抬手,刻意壓低了聲音,同楊龍思恭敬道:「楊先生請。」

  楊龍思坐到柳玉茹對面,開門見山道:「不知小姐請我過來,有何貴幹?」

  「妾身聽聞,揚州有白天的官,也有夜裡的神,揚州白日官府管,夜裡龍爺管,不知這話可說得真切?」

  「道上朋友謬贊,」楊龍思平靜道,「說得誇大了。」

  「倒也不儘然。」柳玉茹開口道,「至少夜裡的碼頭,得歸龍爺管,是吧?」

  楊龍思聽到這話,便明白了柳玉茹的來意。他直接道:「你要找我借船?」

  「龍爺,」柳玉茹平靜道,「妾身聽聞,您在道上向來是個講規矩的人。答應了的事,赴湯蹈火,也定會做到,妾身敬仰龍爺俠義之名,因此特意過來,想同龍爺借一條船。這條船停在碼頭,掛一個名,但是由妾身的人管,什麼時候出發,裝什麼東西,龍爺一律不要過問。」

  楊龍思聽得這話,卻是笑了:「柳小姐,您這要求,往大了,可是得讓楊某賠上身家性命的,倒不知柳小姐,打算出多少價來做這事兒?」

  「我打算在揚州做一筆生意,我可以分龍爺這筆生意利潤三成。」

  「您說做生意,至少要告訴我是什麼生意吧。」

  「龍爺,」柳玉茹輕輕笑了,「賭大小的時候,賭一邊總有輸的時候,要是兩邊一起賭,就絕無輸的可能了,您說是吧?」

  聽到這話,楊龍思神色認真起來。

  柳玉茹抬手從袖子裡拿出一個令牌,上面寫著「幽」的字樣。

  楊龍思看著那個令牌,聽著柳玉茹道:「我只是個生意人,生意的內容,很快你就知道,不過是買些物資,但我買得多些,所以需要一條船。這筆生意成了,錢財是小,但是我可以許諾,無論是幽州還是揚州,都有您的位置。」

  楊龍思看著令牌,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後,他慢慢道:「我在揚州待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想著法子在幽州押寶?」

  「龍爺,幽州已對梁王用兵,最遲年後就會打下來,等幽州打下了梁王,平亂就是早晚的事兒。若揚州換了個人管,那就又是換了片天。換天時候,龍爺覺得,自己還能穩穩當當嗎?」

  「今日我找龍爺辦的事兒,自然給龍爺規劃了後路。您給我找隻外地人的船,我買下來,用他們的資料,您就當什麼都不知道。正常計劃下,我不會出事。若當真出了事兒,您就查幾個人交差,算監督不力就是了。」

  柳玉茹給楊龍思謀劃著出路。楊龍思皺著眉頭,許久後,他疑惑道:「就算幽州平了亂,揚州也不一定換人管。」

  「若是范大人進了東都,」柳玉茹肯定道,「王善泉必定人頭落地。」

  「為何?」

  楊龍思疑惑出聲。

  「您可知《討梁賊文》那篇檄文出自何人之手?」

  柳玉茹平靜提醒,楊龍思搖了搖頭,柳玉茹喝了口茶,淡道:「顧九思。」

  楊龍思猛地睜大了眼,瞬間卻是明白過來。

  若這篇文出自顧九思之手,那顧九思自然在幽州已經混得極為不錯,以顧家和王家的家仇,又怎麼容得下王善泉?

  楊龍思沉默下來,柳玉茹喝著茶,靜靜等著楊龍思的抉擇。

  片刻後,楊龍思開口道:「我給你找一艘船,之後的事我都不會管,錢你走賭場賭輸進來,我不用你利潤三成,給我十萬兩,一分不能少。」

  「若是十萬兩,日後你需得將揚州的消息及時報過去。」

  柳玉茹冷靜開口:「我會在這裡開一家胭脂鋪,日後你從胭脂鋪那邊的人同我聯繫。」

  「好。」

  楊龍思平穩道:「日後你若要找我,三德賭場後門敲三下,連續敲三次。」

  柳玉茹點頭,兩人迅速談好之後,楊龍思便站起身來,離開前他突然道:「小心洛子商。」

  「嗯?」

  柳玉茹抬頭,楊龍思淡道:「這是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狠人物,當年顧家的事兒,就是他一手策劃。」

  聽得這話,柳玉茹猛地睜大了眼,她不敢做聲,怕自己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

  等楊龍思走出去門去,她才猛地站起身來,她將沈明叫進來,咬牙道:「你去替我查一個叫洛子商的,不管什麼手段,都給我查清楚,這人哪兒來的、做過什麼、和顧家什麼關係!」

  她就說,當年王榮調戲她逼顧九思出手,想用這個案子去扳東都的江尚書。這樣的計謀,怎麼看都不像是王家的手筆。

  那時候她以為是王善泉老謀深算,如今看來,怕就是這個洛子商的手筆!

  沈明見著她的神色,有些疑惑道:「這洛子商怎麼了?」

  「你不是愛殺狗官嗎?」柳玉茹淡淡瞧他,「這次就讓你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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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13: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柳玉茹給沈明下了命令,沈明便去查了。

  而柳玉茹也沒有多少時間耽擱,她摸透了整個揚州的情況後,便故技重施,開始高價收糧,炒高糧食價格。她讓手下人偽裝成好幾波人,在揚州城內四處詢問糧價,然後散播著糧價飛漲的謠言,於是沒有幾日,糧價便迅速漲了起來。

  初到揚州這幾天,印紅一直十分擔心,她心裡始終懸著,等到事情和過去一樣平穩下來,她才舒了口氣,同柳玉茹道:「還好一切順利,前幾天我可擔心死了。咱們本來也就打算買三十萬石糧食,也不差多少,姑爺會想辦法解決,您一定要冒這個險,也不知是求個什麼?」

  「我在其他地方你不覺得是冒險,」柳玉茹抬頭笑笑,「怎麼來了揚州,就覺得是冒險了?」

  「其他地方能和揚州一樣嗎?」

  印紅理直氣壯道:「王善泉可狠毒啦。」

  聽到這話,柳玉茹笑了:「若是其他州的節度使知道咱們做什麼,不會比王善泉良善。」

  柳玉茹抬手給自己描著眉毛,淡道:「咱們做的事兒,回回都是刀尖上走路。滄州青州我都走過了,沒道理揚州這塊肥肉我放了它。況且,你以為我只是收糧?」

  柳玉茹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語氣平和:「打仗看著比的是武力,實際上打來打去,打的不都是錢?我若能把揚州刮一層皮,日後揚州也就會安穩許多,不給幽州添亂。」

  印紅愣了愣,她沒想到柳玉茹還有這樣的想法,她小心翼翼道:「夫人,其實吧,這些都是那些爺們兒的事兒。您也不用多管。」

  聽到這話,柳玉茹愣了愣。

  其實印紅這種話,過去她常聽,甚至於還偶爾會說說,然而如今不知怎麼的,竟是許久沒有過這樣的念頭了。她瞧了一眼印紅,過了片刻後,才慢慢道:「那就算是為著郎君,也當多做些。王善泉欺顧家至此,我來了揚州,若不出口氣,總覺得心中過不去這個坎兒。」

  印紅聽著笑了,她給柳玉茹揉著肩:「夫人還是小姑娘脾氣,您打小就這脾氣,如今還是不變,要蘇夫人知道了,怕是要生氣的。」

  「所以呀,」柳玉茹轉頭瞧了印紅一眼,「別讓她知道,不然我可找你麻煩。」

  印紅趕忙點頭,兩人像小時候一樣玩鬧著笑起來。這時候外面傳來了通報聲,卻是沈明回來了。

  沈明一進門就灌了口茶,隨後道:「我可是跑遍了整個揚州,總算知道這洛子商哪兒來的了。」

  柳玉茹一聽,趕緊回了頭,忙道:「哪兒來的?」

  「其實誰都不知道,但我就到處問,皇天不負有心人啊,我遇到了一個老頭,住在城隍廟裡,是個乞丐,他和我說,這個洛子商,長得特別像以前一直住在城隍廟一小乞丐。那小乞丐是一個老乞丐在廟門口撿的,取名叫來福。」

  聽這名字,印紅忍不住笑了,小聲道:「這不是狗名嗎?」

  「都是些窮苦人家出生,」沈明瞪了一眼印紅,「你以為個個熟讀詩書?還不就想給孩子取個有福氣的名兒。」

  「後來呢?」柳玉茹打斷了沈明的話,接著道,「那小乞丐怎麼了?」

  「老乞丐把這孩子養到六歲就死了。這孩子在城隍廟住到十二歲,突然就不見了。那老乞丐和我說,現在這洛子商,和那孩子長得特別像。」

  「不過是長相相似,你怎麼篤定這是洛子商?」柳玉茹皺了皺眉頭,沈明喝了口茶,接著道,「你聽我說啊,長相相似當然不足以斷定。可後來城隍廟裡有個乞丐認出來了,就想攀親戚,跑去認清,結果當天晚上,就來了一批殺手,城隍廟裡當年那批乞丐,全死光了。他不在,這才逃了。」

  柳玉茹和印紅露出驚駭來。沈明挑了挑眉:「夠狠吧?」

  「那他殺這些人做什麼?」

  印紅不能理解。柳玉茹卻是明白了:「因為王善泉之所以如此高看洛子商,就是聽說洛子商乃貴族名門洛家之後,師從名士章懷子,當初洛子商是以這個名頭拜見王善泉,成為他的幕僚。後來他一直為王善泉出謀劃策,王善泉四年前當上節度使,正是他入王家一年之後的事。如果說王善泉能當上節度使都是此人一手策劃,那麼他如今的地位,也就可以理解了。」

  「名門名師,這是他的資本,若讓人知道他本是一個乞兒,就算不會動搖他的根基,也是麻煩。只是都是當年如親如友的人……」柳玉茹歎了口氣,「能下如此狠手,真是心腸歹毒至極。」

  然而說著,柳玉茹卻又不能理解:「那如此看來,他和顧家並無什麼瓜葛,他為什麼要針對顧家?」

  「或許,」沈明琢磨著道,「其實他並不是針對顧家,只是顧家就是他必須走的一步呢?」

  柳玉茹沉默著,她仔細想了想,當時那樣的情況,王善泉以顧家立威,似乎也是一件必要之事。

  她深深吐出一口濁氣,隨後道:「繼續查吧,這點消息不夠,他必定還有其他一些消息。」

  沈明應了聲,將茶放下,隨後道:「那我出去了再查。」

  等沈明出去後,柳玉茹突然想起來:「你說,如果當時那些乞丐全死了,那這樣性命攸關的消息,這個乞丐為什麼會和沈明說?」

  印紅愣了愣,柳玉茹猛地反應過來,同印紅道:「讓沈明別查了,被人發現了!」

  印紅聽到這話,忙跑了出去。

  柳玉茹琢磨了片刻,立刻吩咐其他人道:「除了還在城中做事兒的人,其他全都退到城外碼頭,隨手準備離開。」

  大家應是,柳玉茹便帶著人開始匆匆忙忙收拾行李。

  她一面收拾,一面琢磨。沈明是如何暴露的,如今查沈明的是什麼人,洛子商難道這麼神通廣大,她才開始,就已經查上來了?

  她心中有些慌亂,但還是讓自己迅速鎮定了下來。

  她想了想,現在最關鍵是切斷自己和沈明的線,別讓人順著沈明查到自個兒身上。

  於是她讓沈明自己找了地方留宿,近期別隨便來找自己。而後就將人都分開,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了去。

  她退到城外旅館中住著,每日自個兒去城內喝茶聽曲,以打探消息。

  糧價如期開始漲著,柳玉茹看著糧價,開始逐步小量出手,將糧食買回去。同時讓屬下也準備好了許多私下交易的地方。所有人不能理解培養一批私下負責交易的人是做什麼,柳玉茹便笑笑,也不說話。

  而這個時候,洛子商的案頭放滿了揚州的糧價報告。

  「糧價為什麼漲這麼快?」

  洛子商喝著茶,詢問旁邊站著的下屬。下屬沉穩道:「聽說是有很多從各地買糧的人,買得多了,就漲得快了。」

  「突然有這麼多人買糧食?」

  「是。」

  洛子商皺了皺眉,將文書一扔,淡道:「查一查人都是哪兒來的,這瞧著不正常。」

  「那需要管嗎?」下屬忐忑看了洛子商一眼,洛子商想了想,「揚州如今才剛剛恢復正常,這些商戶都是王大人的親戚,也不好動。先下令讓糧食限售,外地人不得購糧,本地人每人每天購糧不得超過五斗。」

  「那價格需要壓下去嗎?」下屬詢問道,「如今糧價價格高,許多百姓都買賣糧食賺錢了。」

  洛子商猶豫了片刻,隨後道:「壓價商家怕是不願意,就留在這個價位吧,但不准再漲了。」

  下屬應是。

  第二日,命令就到了揚州城各大商戶手裡。柳玉茹還在茶樓裡喝茶,便接到了消息,她安排去的人都著急了,來找她道:「夫人,揚州官府來這一齣,咱們怎麼辦?」

  「不是早準備好了嗎?」柳玉茹轉頭瞧了張叔一樣,放下茶杯,笑著道:「咱們不是專門搞了幾個私下交易點嗎?讓他們去收糧,我們不從糧商那裡買了,教著老百姓,從糧商那裡買糧食,再賣到我們這裡來。我們這邊兩石起步買賣,十天收一次貨,所以他們必須組隊來做這些。每個組隊的人都有獎賞,這樣一來,百姓就會更多的購買糧食,價格自然繼續升高。等我叫停,就一天之內把咱們手裡的糧食能清多少清多少的清出去。」

  「但糧食大多在糧商那裡,」張叔皺著眉頭,「我們一直收散戶的糧食,得收多久啊?」

  柳玉茹笑了笑:「糧商是傻的嗎?老百姓從他們手裡買糧,賣給我們賺錢,老百姓可以私下交易,他們不可以?」

  「放心吧,」柳玉茹淡道,「商人有的是法子獲益。只要你們保證咱們收錢收糧的渠道別被發現被抓就行了。」

  張叔應了聲,按著柳玉茹的話去做。果不其然,民眾私下的流通,糧食價格漲幅更高了些。沒了多久,那些糧商就主動來談,要將糧食私下賣給他們。

  而這一切洛子商渾然不知,等到他發現時,柳玉茹已經將所有糧食放下去,糧價開始飛速下跌。

  這時候,揚州商戶中有幾家也意識到了這是有人做局。但大家都沒說出來,這種悶聲發大財的機會,聰明人都不會說。

  而洛子商也是在抓到一個炒糧的人之後,這才意識到一切已經不可控制。而柳玉茹看著糧食到了低點,便讓人快速開始收糧。

  他們只差兩萬石,所以柳玉茹秉持的就是能收多少收多少,收完上船就走。

  洛子商派人私下混做炒糧的百姓去打聽情況,等情況搞清楚後,洛子商陷入沉思,旁邊下屬道:「公子,是不是要把這些人都抓起來?」

  洛子商沉默許久,他突然笑起來:「有意思。」

  他抬眼看向前方,慢慢道:「原來他竟是這個意圖,我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公子?」旁邊人都不解,洛子商淡淡瞧了旁邊一眼,隨後道:「他們這樣聰明的主謀,肯定不會在城裡住,給自己找麻煩。現在立刻出去,將城外客棧都給封了,所有人留下,然後去找城門口的士兵,把近來頻繁出入於城內外的人的名單給我一份。」

  「公子,城外的客棧……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洛子商想著,笑了笑:「對方帶著這麼多錢來,不會委屈自己,去把最好的幾家查封了。如果還有餘力,再多封幾家。」

  下屬應聲。

  這時候,柳玉茹派人裝點著貨,印紅陪著柳玉茹,埋怨道:「夫人,你這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好歹要去住個還行的客棧啊,您就租個破房子住,算什麼啊?」

  柳玉茹清點著糧食,淡道:「這就是你傻了吧,對方要是發現咱們做的事兒開始查人,肯定想著咱們有錢,要住好的。進出城門的名單一對,好客棧一封,咱們就完了。」

  印紅聽了,點頭道:「明白了,那咱們還是住最破的客棧好了。」

  印紅說著,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茅屋。

  這種晚上睡覺還漏風的地方,一般人也真想不到,這裡面睡了個財神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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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柳玉茹讓人裝著糧食,同時派人盯梢城門,洛子商的人剛出城門,柳玉茹便收到了消息,她讓所有人停下,自己回了屋中住著,假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洛子商領了人搜查了客棧。

  他們住的地方離搜查的地方不遠,城外的客棧大多聚在一起,分成幾個區,他們宅子就藏在最邊上,印紅聽著外面的動靜,同柳玉茹道:「夫人,不會查到咱們吧?」

  「查到又如何?」柳玉茹神色平靜,「我們不過是遠道而來找親戚的,找到又怎麼樣?」

  印紅聽了,她深深呼吸,這才慢慢緩過神來。

  她纏著柳玉茹又將口供對了一遍,這個背景故事柳玉茹已經同她說了許多次了:

  柳玉茹原是揚州一位富家小姐,前些年家裡遷徙到了滄州,因為災禍家中出了事兒,便回到揚州來投奔她在滄州遇到的情郎,當初她與那情郎私定終身,約定好對方來滄州娶她,結果對方回了揚州,卻是一去不歸,如今遭遇災禍,她便親自尋來,但卻一直找不到,城中客棧費用高昂,就住在城外,於是日日往來於城中尋人。

  柳玉茹將所有細節都描繪過,大家爛熟於心。對於柳玉茹沒描繪過的事兒,印紅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但柳玉茹還是不放心,便同印紅道:「如果他們將咱們分開,你就裝暈便是了。」

  外面動小了,印紅從窗戶往外看,見洛子商的人抓了許多人,往城裡帶著過去。

  洛子商站在前方,一一瞧著這些路過的商戶。

  他掃視著這些人,隨意同他們搭著話,問兩句,便讓人過去,看上去倒不是個難纏的。

  他讓人抓了五個商戶,隨從跟著他道:「公子,是回去審還是在這兒審?」

  洛子商沒說話,他注視著這大片客棧,許久後,他突然道:「你說,這麼聰明個人,我猜著他會如何,他會不會也想著我會如何。如果他猜到了,還會住在好的客棧嗎?」

  隨從有些茫然,洛子商突然笑了笑,卻是道:「走,我們逛逛吧。」

  洛子商騎著馬,開始領著人在客棧的片區一家一家看過去。

  印紅瞧著洛子商領著人去而復返,心裡慌得不行,柳玉茹抬手拉住她的手,淡道:「別慌。」

  說著,她給了旁邊沈明一個眼神:「要是情況不對,就將人斬了,直接硬闖上船。」

  沈明點點頭,領著人撤了下去埋伏著。

  洛子商一路觀察著這裡的宅子,隨意挑選著宅子敲門進去。

  他看上去彬彬有禮,倒也不讓人厭煩,被敲開門的屋子見著他,都要慌忙下跪,他隨意聊兩句,就接著到下一戶。

  等到了柳玉茹這房屋面前時,印紅微微顫抖,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握著她的手道:「他若敲門,你就出去,告訴他我在午睡,不便見外男。他若強行見我,你便說來請示我。記好了,」柳玉茹抬眼瞧她,「我只是個滄州來的大家閨秀,其他什麼都不是,一個普通投奔親戚的姑娘什麼樣,咱們就是什麼樣。」

  印紅咬牙點了點頭,這時候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印紅站起身來,往外走了出去,柳玉茹躺到床上,閉著眼睛,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她也不知道怎麼的,這一刻她竟然不覺得害怕,甚至於有種隱約的熱血沸騰的感覺,似是棋逢對手,就越發興奮。

  印紅在前院開了門,洛子商站在門口,笑眯眯道:「這位姑娘,在下揚州官府中人,奉命緝拿要犯,可否通報主人,讓在下進門喝杯熱茶?」

  「我家主子尚在午睡,您稍等。」

  印紅說著,關了門,進了屋子。

  柳玉茹從床上起身,給自己整理了衣物妝容,這才讓印紅將人請了進來,而後她手持著團扇,用團扇遮住半張臉,這才走了出去。

  洛子商在屋中等候片刻,見到柳玉茹,他眼神微暗。

  柳玉茹朝他盈盈一福,柔聲道:「見過公子。」

  洛子商笑了笑,卻是道:「在下在外見這房屋簡陋,未曾想卻內藏明珠。小姐舉止文雅,看上去也並非小門小戶,怎的住到這種地方來了?」

  「讓公子見笑了。」

  柳玉茹垂著眼,不敢瞧他,似是有些害怕道:「妾身打從滄州來,盤纏用得差不多了,便歇在了這樣的地方。」

  「滄州到揚州也算遠行,」洛子商打量了兩人一眼,「二位姑娘就這麼自個兒走過來了?」

  「如今戰亂,我們兩位小女子,又怎會只有兩個人?」柳玉茹歎息道,「奴家雇了人護著過來,到了揚州地界,才將人散了去。」

  洛子商沒說話,他瞧著扇子,瞧著柳玉茹。

  柳玉茹言行舉止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閨秀,神色怯懦,甚至不敢與他對視,可不知道怎麼的,洛子商卻總覺得有些怪異。他一貫相信自己的直覺,便多問了幾句:「姑娘來了揚州,怎的還住在城外?」

  「城中物價高昂,」柳玉茹垂著眼眸,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奴家錢帛不多,只能住在城外。」

  「姑娘來揚州,是做什麼的?」

  「尋人。」

  「尋到了麼?」

  「尚未。」

  「哦,」洛子商點頭道,「您尋這人有什麼特徵,要不我幫你找找?」

  「若是如此,那就太好了。」柳玉茹面露欣喜之色,「我所尋之人是位書生,生得極為俊俏,叫葉曉之,公子可認識?」

  「姓葉,生得極好的人,我倒是認識一位。」洛子商搖著扇子,笑著道,「可他既不單純只是位書生,也不叫葉曉之。這樣吧,你不若與我進城去,我幫你找找人。」

  聽到這話,柳玉茹愣了愣,洛子商抬眼瞧她,似笑非笑:「怎麼,姑娘不樂意?」

  「公子,」柳玉茹低聲道,「奴家雖然落難,卻也知道男女有別,今日奴家隨您走了,這算個怎麼回事?您打算如何安置奴家?」

  說著,柳玉茹瞧了洛子商一眼,眼裡帶著忐忑和幾分打量:「總不能去公子家吧?」

  那一眼瞧得洛子商頭皮發麻,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個兒要真帶個女人回去,怕不止這個女人,所有人都要多想一下。

  無憑無據,他不能隨便抓人,如今揚州剛剛才穩定下來,如果再這麼亂來抓人,怕是再沒有人敢來揚州經商,揚州以商貿為主要收入,王善泉若是得知他這樣做,怕是會大怒。

  尤其是抓這樣一個女子,以王善泉好色本性,怕會以為他是為了女色。

  洛子商琢磨了片刻,又詢問了柳玉茹一些滄州細節,柳玉茹均對答如流,洛子商找不出言語中破綻之處,沉默片刻後,他不由得覺得,自己怕是太過多疑,這麼一個柔弱女子,又能翻得起什麼風浪。

  他笑了笑,溫和道:「是在下唐突了。」

  他起身道:「在下告辭。」

  柳玉茹紅著臉點頭,印紅送著洛子商出去。

  等洛子商走了,印紅回了屋中來,頓時癱坐下來:「嚇死我了,夫人,如今沒事了吧。」

  柳玉茹坐在位置上,她的手微微顫抖。

  同洛子商對峙,她也是怕的,但怕也要頂著。如今裡裡外外這麼多人瞧著她,她若露怯,那所有人便失了主心骨了。

  沈明從暗處走出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同所有人道:「歇一歇吧,沈明你去看看外面有沒有盯梢的人,等入夜後,我們便走。」

  沈明應了聲,出去查看。

  柳玉茹盤算著這一次收穫。

  揚州遠比青滄二州富饒,商貿發達,揚州這幾日,收穫便是青滄二州合計之數。

  有了這筆錢和糧食,顧九思在望都至此就不用再操心了。而這筆糧食和錢之後所帶來的損失,對於揚州來說一時不會顯現,但到明年就會有所端倪。到時候對於王善泉來說,也是一種壓制。

  沈明逛了一圈,回來時候卻是提了個人。

  柳玉茹先戴上面紗,這才讓人進來,沈明將人往柳玉茹面前一扔,靠在邊上道:「盯梢的人沒見著,見著個鬼鬼祟祟在家門口晃的。」

  柳玉茹抬眼,看向地上正爬起來的人。

  她戴著面紗,瞧見地上的人,她覺得有幾分面熟,隨後便聽地上人恭恭敬敬道:「小姐,奴才乃葉家家僕,特奉我家公子之命前來,想請小姐喝杯茶。」

  聽得這話,柳玉茹這才想起來,這是原先在葉世安身邊服侍的人。

  柳玉茹沉吟片刻,卻是道:「我不方便入城,不知公子可方便出城?」

  「我家公子不能出城,」對方認真道,「公子說,聽聞小姐在打探洛子商之事,又與顧家大公子有關,他有顧家重要之事稟報,若小姐願意,可入城一敘。」

  聽得這話,柳玉茹抿了抿唇。

  如今開船在際,此刻入城,風險便會高上很多。

  然而葉世安既然開口說此事與顧家有關,想必就的確是十分重要之事。

  她沉吟片刻,卻是道:「我可否派人入城,與公子詳談?」

  「公子說,此事事關重大,非本人不能見。」

  這話難住了柳玉茹,沈明立刻嘲諷道:「一定要讓人入城去,怕不是個套吧?」

  「葉公子不是這樣的人。」柳玉茹開口。

  她看了看天色,琢磨了一下再帶口信進去來回的時間,她想了想,終於道:「我這就跟你入城見你家公子,但我們只有兩個時辰的時間。」

  說著,她扭頭看向沈明,同沈明道:「你讓幾個人到糧倉和兵器庫附近去,準備好油和炮仗,然後你再親自帶一隊人馬,埋伏在城門口,若是遇到鎖城的情況,便讓人點了糧倉和兵器庫,動靜弄大點,越大越好。等城中亂起來,便強行闖門出去。」

  「是。」

  沈明應聲。

  這樣的準備他們已經做了很多次了。

  任何一個州的官府都是無法容忍他們的行為的,一旦被發現,必然是鎖城追捕的命,他們對於危機早有了要應對方案。

  柳玉茹將所有事安排好,讓印紅準備好看情況開船,接著便戴上帷帽,跟著那位家僕進城。

  「公子身邊很多人盯著。」那人到了城門口,便道,「奴才也不能跟您再待在一起了。公子在臨湖茶館牡丹閣,勞您在海棠閣訂一個房間。」

  柳玉茹點頭,那人便離開了去。

  柳玉茹入城,按著要求來了臨江茶館,定了海棠閣。

  臨湖茶館比鄰湖邊,最大的好處就是能夠欣賞湖邊風景,柳玉茹剛推開門,就看見葉世安坐在裡面。

  她愣了愣,隨後鎮定關上了門,葉世安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道:「見過小姐。」

  柳玉茹明白,這是沒認出她來。

  畢竟她戴這麼大個帷帽,換她爹親自來,也未必能認出來。

  她不由得笑了笑,將帽子解開,露出她精緻溫和的面容,瞧著葉世安,溫和道:「葉哥哥,好久不見。」

  葉世安瞧著柳玉茹便呆了,片刻後,他驚詫出聲:「玉茹妹妹?!」

  「是我。」

  柳玉茹看著葉世安,他看上去清瘦了許多,依舊是過往溫潤如玉的君子風度,眉宇之間卻難掩憔悴之色。

  「長話短說吧,」柳玉茹立刻道,「我今夜要走,我至多有兩個時辰可以耽擱,您特意讓人尋我過來,可是有什麼事需要我援手?」

  聽得這話,葉世安認真起來,他立刻出聲道:「顧老爺還活著。」

  聽得這話,柳玉茹驚詫出聲:「你說什麼?!」

  葉世安將話重複了一遍。

  「顧老爺還活著,就在葉府,」葉世安看著柳玉茹,「我本以為你是顧九思的手下,沒想到居然是你親自來了。來了也好,我也可以放心將人交出去。你立刻安排人手,今夜我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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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13: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柳玉茹花了許久才消化了這個消息,隨後她忙道:「我公公如今在葉府,身體可有大礙?」

  「他腿受了傷。」葉世安平穩道,「所以到時候需要人背出來。葉府如今四處都有人盯著,我身邊也都是人,到時候我會先動手處理乾淨,然後快速出城,你在外面安排接應,一切都得快。」

  柳玉茹應聲,隨後道:「你也要走?」

  「對。」

  「你家人怎麼辦?」

  「葉家如今只剩下我和韻兒,韻兒如今在王府,到時候我會提前通知她,我們在城門口匯合。」

  柳玉茹愣了愣,她忍不住出聲道:「你……你其他家人呢?」

  「當初出事,叔父帶著其他家人跑了,我家留了下來,王善泉為了殺雞儆猴,斬了我父親,母親當夜自縊。王善泉為了未來牽制我叔父,留了我與韻兒。」

  這一串話柳玉茹聽他說得十分平靜,柳玉茹端了茶,手微微顫抖,葉世安目光看向樓外湖面,神色平靜,不帶半分波瀾:「韻兒貌美,王善泉垂涎已久,父母死後便上門來求娶韻兒做他妾室,他私下派人與韻兒說,若她不應便殺了我,韻兒為了保全我,便答應下來。我當時忙著父母喪事,未曾對她多加關注,於是就被王善泉一頂小轎接進了府中。」

  柳玉茹聽得這話,呼吸幾乎是停了。

  她與葉韻一起長大,縱然當年初初接觸葉韻,是她想著要借著葉韻與葉家多加接觸,可人心都是肉長的,閨中多年,葉韻與她便是手帕之交,那姑娘向來高傲,清貴世家的嫡女,眼高於頂,以往常同她說著,這揚州青年才俊都入不了她的眼,她要去東都選婿。

  就這麼一個人,居然給王善泉那老頭子當了妾?!

  她心中有怒血沸騰,卻又說不出話來。葉世安抬眼看她,淡道:「我知你與她關係好,你先別太難過,且冷靜一些,今日我們便將她接走,日後殺了這些相關之日,我會再給她尋個好人家。」

  「你說得是。」

  柳玉茹吐出一口濁氣,努力鎮定下來:「你先回府中準備,今夜黃昏,你便與韻兒出城來,我在城外接應你。」

  「好。」

  葉世安應聲道:「多謝。」

  他這一聲多謝,平和又疲憊,柳玉茹聽得這話裡的艱難,一想到當年葉世安那意氣風發揚州魁首的模樣,她便覺得有些難受。

  「葉哥哥……」

  她沙啞出聲,想勸幾句,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勸多了唐突,可不做聲,瞧著這人一人扛著所有的樣子,她又覺得,太苦了。

  葉世安靜靜站著,等著她的下一句。柳玉茹閉了眼,終於還是撿起帷帽,同葉世安道:「我先出去準備,黃昏見。」

  說完之後,柳玉茹便戴上帷帽,匆匆轉身下去。

  沈明站在樓下,見柳玉茹下來了,忙跟上去,小聲道:「如何?」

  柳玉茹走在前方,她走得很快,神色冷峻,壓低了聲音道:「你按原計劃部署下去,我們今晚要帶葉世安和他妹妹走。他們出城怕是要有危險,我在城門口接你們,你看情況行事。」

  沈明在揚州城廝混這些時日,早已知道葉世安是誰,他應了一聲,便和柳玉茹分頭行動。

  柳玉茹往城外走去,其實她有很多疑惑,比如顧朗華是怎麼逃脫的,洛子商到底是什麼人。可是她都來不及多問了,如今首先要救葉家兄妹和顧朗華出來,而後再問葉世安也不遲。

  柳玉茹出了城,便立刻到碼頭,找到了印紅和芸芸。

  所有的糧食已經裝點在船上,之前他們便已經運出五船糧食出去,他們租了船,將糧食分散,從揚州運到離揚州最近的青州碼頭,再由青州商船一路運送到幽州。

  如今這是最後一船糧食、銀子,以及人,這樣大批的銀子不好放在其他人的船上,只能自己帶走。而最重要的,還是人。

  她出行來,加上後續跟著過來的,一個商隊將近七百多人,全都在這艘船上。她必須要保證他們的安全,等葉世安出來,怕是會驚動洛子商,到時候洛子商追上來,如果讓他們被波及,那就是她的罪過了。

  柳玉茹到了船邊,找到芸芸,同芸芸道:「你們即刻出發,不要耽擱。今日糧價波動,等到晚些糧價消息出來,洛子商怕就會猜出我要離開,所以你們必須現在走,不能耽擱。除此之外,你再立刻派人聯繫熟人,給沈明還有其他沒回來的人準備文牒路引,不要去幽州的,其他去哪兒都行,給他們在其他商船買下船票。再給我準備四個人的文牒路引,一位男性老人,外加兩女一男。」

  芸芸看柳玉茹臉色,便知道情況緊急,也不多問,點頭明白了要什麼之後,便去找人。

  他們在這揚州碼頭混跡了一月,芸芸早已經和各個商隊打好了關係。她出去走了一圈,帶了一堆人回來,這些人都將他們的文牒路引交給了芸芸,然後由柳玉茹將他們這批人的文牒路引給了他們。

  他們每個人都得了一筆對於他們來說不菲的報酬,柳玉茹同他們道:「各位,你們到幽州後,我們會包下你們食宿,不出一個月就給你們安排好回家的路,放心。」

  站在前方老者連連道謝,但實際上光是今日芸芸給他們的錢就已經很多了,日後能給最好,不能給也無所謂。

  柳玉茹點點頭,交換好了文牒,便讓芸芸上了船。印紅跟在柳玉茹身後,柳玉茹同她道:「你也走。」

  「夫人……」印紅有些焦急,「你要我們先走就罷了,至少也讓我留下啊。」

  「你留下能做什麼?」柳玉茹有些好笑,「你武功蓋世還是怎麼的?趕緊走吧,別拖累我。你好好看著船上,確保這些銀子到望都就好。」

  柳玉茹說起來,抬頭看向幽州的方向:「這時候還管什麼錢啊!」

  印紅有些恨鐵不成鋼:「我說別來揚州別來揚州,來了拿了這麼多銀子,要是出了事……出了事……」

  印紅眼裡帶了紅,柳玉茹笑了笑:「我若此刻同你走了,便不會出事。印紅,我不是莽撞行事,」柳玉茹握著印紅的手,認真道,「你信我,只是如今我有一定要帶回去的人,要耽擱一會兒,你先回去吧,我不會有事兒。」

  「上一次是這樣,這一次還是這樣,」印紅咬了咬牙,「您什麼時候才讓人放心!」

  「我若足不出戶,你大概就放心了。」

  「夫人,開船了。」

  芸芸在後面出聲,柳玉茹拍了拍印紅的手,便將她推往船的方向,回頭去吩咐人。

  印紅咬了咬牙,終於還是上了船。柳玉茹回頭看了一眼,船揚帆起航,柳玉茹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時間,轉頭同她單獨留下的人道:「你從陸路去,抄最快的路趕回望都,讓顧大人到廣陽接我。」

  對方應了聲「是」。

  從陸路快馬加鞭、日夜不停急行,消息快則兩日,至多三日,就能到望都。廣陽在揚州與望都差不多中間點,顧九思若是快一些帶人來,最多五日便可抵達。

  柳玉茹站在碼頭,將時間重新算了算,領著剩下幾個侍衛,帶上文牒路引,便趕回揚州城門口。

  揚州城門前商客來來往往,有許多簡陋的茶鋪搭了棚子,在這裡迎接商客歇腳。

  柳玉茹戴了帷帽坐在茶鋪裡,將路引文牒交給了屬下,讓他們進城去找到其他人,把所有路引文牒發下去,並傳了她的口令,今夜若是能趁亂跑出來的,便直接跑出來,按照路引要求走,找到安全地方歇下來,讓人帶消息回望都,她會派人拿到路引過去接應。

  若是跑不出來的,就在揚州待著,他們之前在揚州買了宅子,全都在裡面待好,等揚州重開城門,至少要等三日,三日後若是無事,再出城,先南下到安全地方,同樣讓人傳消息回去,她也會讓人來接。

  吩咐好後,柳玉茹就留下一個侍衛待在身邊,坐在茶鋪裡喝茶等著葉世安。

  而這個時候,葉世安收拾好了東西,將顧朗華扶進了馬車中。他看了看天色,消息他已經由他的人傳到了葉韻手中,他早已經在王府內部收買了人,等到黃昏之後,葉韻可以從王府運出外面的泔水桶中混出來。辦法噁心是噁心了點,但能出來便好。

  葉世安算著時間差不多到了,喝了口茶,同侍衛道:「動手吧。」

  他們早已經摸透了探子的位置,只是一直偽裝不知道,得了這句話,葉家潛伏在暗中的暗衛立刻動手,悄無聲息到了那些探子背後,當場抹了脖子。

  葉世安換了裝,他換了粗布外衣,戴了笠帽,臉上貼了黑痣,不仔細看,誰都想不到這是葉家公子葉世安。

  他駕著馬車往外走出去,暗衛潛入人群跟在後面,馬車噠噠往前,混合著喧鬧聲,彷彿揚州再普通不過一個下午。

  而這個時候,洛子商正審完早上提回來的一批商人。

  他從旁邊人手裡接過帕子,擦著手上的血,淡道:「這批人都不是,拖到郊外處理了,給家裡人報個信,就說遇到山匪沒了吧。」

  「那屍體……」

  書童有些猶豫,洛子商淡淡看了書童一眼:「這還要我教?」

  書童連忙應聲:「奴才會處理好。」

  洛子商站在庭院裡,思索著道:「糧價波動這麼大,對方本金怕是不少,怕是後面有官府支持。今日糧價如何?」

  洛子商詢問著,旁邊人趕緊將今日打聽來的糧價消息給了洛子商。洛子商看著這些糧價,從早上到下午,糧價足足漲了三文,這是糧食降價以來頭一次回漲,洛子商皺了皺眉頭,隨後道:「今日交易得頻繁嗎?」

  「公子,」專門打探糧價的侍衛道,「今天下午時分,許多人手中的糧食都賣光了。」

  「賣光了?!」

  洛子商猛地回頭,侍衛應聲道:「是,我問了許多人,他們都打算明日再收糧去賣,自個兒手中都空了。不是一個,是許多人,都空了。」

  洛子商沒說話,他沉默片刻後,猛地反應過來:「不好,他們要跑!你們立刻派人去碼頭,將所有船全都封死,誰都不准走!」

  說著,洛子商急急出門,著急道:「我這就去找王大人要鎖城令。」

  洛子商駕馬一路疾馳,葉世安低頭駕著馬車,與洛子商擦肩而過。

  洛子商狂奔到王府,下馬進了府中,便找王善泉要了鎖城令,隨後急急出門去。

  他剛一入府,葉世安買同的雜役便立刻將消息傳到了葉韻耳中,同葉韻道:「小姐,洛公子方才來了,看上去很急。」

  葉韻正在內間收拾東西,她聽得這個消息,頓了頓動作,隨後壓低了聲道:「來做什麼?」

  「聽說是來要鎖城令。」

  得了這話,葉韻猛地抬頭。

  她心跳得飛快,她拼命思索著,洛子商這時候要鎖城令是做什麼?

  莫非他發現葉世安要走了?葉世安要走,必然是殺了洛子商的人的,若是今日出不去,他們兄妹兩便危矣!

  葉韻咬著牙,外面人催促道:「小姐,我們得趕快,公子在等我們!」

  「不去了。」

  葉韻猛地抬頭,她蹲下身,從床板下拿出匕首,抬頭同外面人道:「你去告訴公子,讓他別等我,自己走,我後來。若我來不了,便讓他給我報仇。」

  「小姐……」

  「快去!不然誤了消息,」葉韻將匕首藏到枕下,低喝道,「我要了你的命!」

  聽得這話,丫鬟也不敢耽擱,匆匆走了出去。

  葉韻深吸了一口氣,她看著檯子上的金銀首飾。

  王善泉納她不足三月,與其他妾室不同,她出身名門,又年輕貌美,哪怕對王善泉沒什麼好氣,這個老頭子也當是她的傲氣,對她頗為偏愛,葉韻不知道這份寵愛會到什麼時候,但不管什麼時候,她都覺得噁心。

  葉韻走到桌前,找了最鋒利的一隻金釵,插入了頭上,而後她穿上了王善泉最愛的一件輕紗薄衣,躺進被子裡,同侍女道:「去叫大人,說我病了,要他一定過來。」

  站在外間的侍女愣了愣,也不敢多問,便去找了王善泉。

  聽到葉韻病了,王善泉愣了愣,不由得道:「夫人是如何病的呀?」

  侍女低著頭,小聲道:「奴也不知,就見夫人穿了紗衣,躺在床上,讓奴婢來請大人。」

  得了這話,王善泉頓時明白過來。這哪裡是病了,這明明就是勾引,是情趣。

  王善泉心猿意馬,葉韻頭一次朝他低頭,他心裡不由得樂開了花,也來不及多想,便急忙趕了過去。

  王善泉進了房中,隔著薄紗,便看見美人躺在床上,一手撐頭,側臥著瞧他。一雙眼裡滿是純情,白皙的大腿露在紅紗之外,美得動人心弦。

  王善泉呼吸一窒,卻是裝著傻道:「韻兒這是何意啊?」

  葉韻笑了笑,眼裡彷彿帶了勾子,勾了勾指頭道:「大人,您過來些,我有好東西,要同大人分享呢。」

  王善泉腦子來不及多想,他迫不及待撲了過去,葉韻咯咯笑起來,翻身將王善泉壓到床上,柔聲道:「大人,您閉上眼,我來。」

  「來,快來。」

  王善泉閉上眼睛,急促出聲。

  「好。」

  葉韻柔聲回答。

  與此同時,她一隻手從旁邊拿了軟枕,另一隻手探到枕下,而後她毫不猶豫拔了匕首,又狠又快紮進了王善泉心窩!同時將軟枕狠狠壓在了王善泉臉上,死死將他的聲音壓進了枕頭裡。

  王善泉猛地睜眼,迅速掙扎起來,葉韻不知道哪裡來的爆發力,整個人的重量壓在那枕頭上,另一隻手握著刀,瘋狂又再刺了進去。

  一刀接一刀,整個床上被鮮血染紅,葉韻見王善泉沒了動靜,終於泄了氣,直接從床上滾了下來。

  她渾身染血,坐在地上,整個人愣了片刻。

  王善泉瞪大雙目,躺在床上,死死盯著床頂。可能至死不能明白,一個柔弱女子,怎的有這樣的膽量。

  葉韻整個人都在顫抖,可她還是得咬牙起來。

  她踉蹌著起身,從櫃子裡翻出了葉世安讓人給她準備的下人衣衫,她迅速換上之後,從窗戶爬了出去,隨後大喊了一聲:「不好了,王大人遇刺了!」

  喊完之後,葉韻便迅速跑開,朝著後院衝去。

  她要快一點。

  再快一點。

  王府內部人仰馬翻,許多人叫嚷著:「快,找洛公子!找洛公子來!」

  王府迅速排出人,第一時間去找洛子商。

  而洛子商帶著兵馬,朝著城門疾馳而去。

  葉世安遠遠看見洛子商,他咬了咬牙,立刻同身邊人道:「馬上將馬車駕出去,帶顧老爺出城門,我等小姐!」

  侍衛也不耽擱,立刻駕著馬車來到了城門前,葉世安藏在暗處,見洛子商駕馬疾馳而來,手中一個石子飛出,洛子商的馬受驚而起,葉世安迅速離開。

  也就是這片刻耽擱,顧朗華的馬車便排到了城門前。

  洛子商衝到城門時,顧朗華的馬車剛剛出城。

  「鎖城令在此,」洛子商來不及去攔已經離開的人,只能是帶著兵馬堵在城門前,大喝道,「所有人都停下,誰都不得往前!士兵立刻關上城門,違令者斬!」

  葉世安捏緊了拳頭,柳玉茹坐在城外茶鋪,聽得這聲大喝,她放下茶杯,用手絹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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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14: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得了這話,所有人都呆住了。

  便就是這時,人群中爆發出一聲怪異的驚叫:「不得了啦,官府要殺人啦,要屠城啦!」

  人群一時亂了起來,擠著就要上前,洛子商環顧四周,讓士兵豎起長矛,怒道:「誰敢上前,就地格殺勿論!」

  得了這話,眾人這才安靜下來。

  葉世安藏在暗處,他看了一眼遠處,便見葉韻的侍女急急趕了過來,低頭來到葉世安身邊,小聲道:「小姐說,讓您先走。」

  「她在哪裡?」

  「小姐知道洛子商鎖城,說她想辦法。」

  葉世安咬了咬牙:「她能有什麼辦法!」

  說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暗中叫過暗衛來,立刻吩咐道:「趕緊去找小姐,不惜一切代價,將小姐帶過來!」

  「那您……」

  「我不用管!」

  葉世安抬眼看向暗衛:「保護小姐,知不知道!」

  暗衛不敢多說,應聲出去。

  葉世安看了一眼周圍,所有人和洛子商僵持著。便就是這時候,人群裡猛地爆發出一聲驚呼,卻是一批蒙面人突然衝向了那些官兵,二話不說,抬刀就砍!

  「快走!」

  「衝啊!」

  「揚州要亂了,出去再說!」

  周邊驚叫而起,一片混亂,葉世安再也安耐不住,朝著城門口就衝去。

  洛子商立在馬上,從人群中立刻捕捉到了葉世安,大聲道:「抓住他!」

  所有人湧向葉世安,然而也就是這時,遠處一聲巨響,火光沖天而起。

  「公子,」旁邊人著急同洛子商道,「是糧倉的方向。」

  隨後第二聲巨響再次傳來:「公子,是兵器庫的方向。」

  「敵襲,敵襲!」

  也不知是誰叫起來,這時揚州城內的居民紛紛跑了出來,朝著城門趕來。

  「開門,大人,求求您讓我們出去吧!」

  百姓慌成了一片,士兵和葉世安糾纏在一起,沈明帶著人暗中和士兵周旋,護著葉世安往外走去,洛子商從旁邊搶了弓,不管不顧指向葉世安。

  「大人,」遠處士兵老遠本來,駕馬衝到洛子商面前,大聲道,「王大人遇刺了!」

  洛子商手微微一顫,箭疾馳而出,葉世安趕緊側身躲開,便被旁邊的大刀猛地砍在了手臂上。

  好在沈明及時架住那刀,沒有砍得太深,沈明一腳踹開旁邊人,拉著葉世安就往外衝去道:「走!」

  「大人,」士兵將洛子商圍住,「您得趕緊回去,不能在城門耗了!糧倉兵器庫必須加派人手,不能全耗在這裡。」

  天大的事,都不如此刻王善泉遇刺重要。

  王善泉就是揚州的天子,這時候,無論是為了安撫人心還是穩住局勢,他都必須回去處理。

  洛子商咬了咬牙,立刻道:「立刻給我追過去,別放過那人!」

  吩咐完,洛子商便帶著人駕馬往王府衝回去。

  沈明帶著葉世安且戰且退,洛子商一走,士兵都散了,加上此事人流巨大,又都是百姓,大多數士兵也落不下刀。

  沈明將葉世安往外一扔:「趕緊走!」

  葉世安踉蹌著衝出去。他將刀扔了,捂著受傷的胳膊,混在人流裡往前衝。

  這是一輛馬車停在路邊,葉世安正焦急跑著,就聽一個女子清朗的聲音道:「上來吧。」

  葉世安回過頭去,看見柳玉茹駕馬在車上,帷帽被捲起來,露出她溫和又沉穩的笑容。

  葉世安心裡頓時舒了口氣,他連忙上了馬車,低聲道:「多謝。」

  「裡面有衣服,將衣服換了。」

  柳玉茹開口,葉世安便發現馬車裡果然有一套湛藍色的布衫,還有傷藥和繃帶,葉世安也不多問,照著柳玉茹的安排,將傷藥倒在傷口上,繃帶纏上,而後他換上衣服,一面換一面道:「方才那位公子留在後面,無礙吧?」

  「沒事,」柳玉茹放心開口,「他以往流竄慣了的,對付官府很有經驗。他們衣服裡面都穿其他衣服,等一會把臉上的布一扯、外衣一脫、刀一扔,混在人群裡誰都認不出來。你不用擔心。」

  聽到這話,葉世安稍微放心了一些,他又道:「顧老爺呢?」

  「已經離開了。」

  柳玉茹淡道:「我讓人護送他走陸路,文牒路引全都是現成的,洛子商也沒發現他的存在,只要咱們倆沒事兒,他便不會有事兒。」

  「玉茹……」葉世安開口,似是有些為難,柳玉茹抬眼看他,知道他要說什麼,冷靜道,「我們等一會兒是搭別人的船,到了碼頭,若是韻兒到時候來了,就走。若是沒來,我們也得走。」

  葉世安咬了咬牙:「到時候,我自己留下。」

  柳玉茹沉吟不語,她知道自己改變不了葉世安,她沉默著,思索著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兩人一路駕著馬車到了江邊,這時候江邊已經亂成了一片,商隊在和士兵爭執,士兵不讓開船,商隊自然不肯應允。

  在碼頭的人都是外地商客,和城內百姓不同。上一次王善泉血洗揚州商家,已經讓所有商客戰戰兢兢,只是為了錢財,大著膽子過來做買賣。如今要扣船扣人,誰心裡不覺得發慌?

  士兵本身就不待見這些商人,說話多有輕蔑,兩方人談判一番,士兵不耐,商人又慌又怒,情緒在碼頭蔓延,柳玉茹扶著葉世安下來,便要領著他上船去。

  「不用。」葉世安果斷道,「玉茹,你先上船吧,我在這裡等韻兒,若是她不來,我不可能走的。你不必陪我,莫要耽擱了你。」

  柳玉茹抿了抿唇,不說葉世安三番五次幫了她和顧家,就說她與葉家的淵源,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葉世安留在這裡。

  她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到:「葉哥哥,這樣吧,你身上有傷,而且目標太大,認識你的人太多了。你先上船去,我在這裡等著,韻兒來了,我帶她上船。若是船開了,我們沒上來,你再下來等我們。」

  聽到這個理由,葉世安沉默了片刻,他抿了抿唇,終於還是上了船。

  柳玉茹是大家閨秀,過往除了熟識的人,見過她的人不多。可他卻是揚州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就這麼站在這裡,簡直像是黑夜裡的一盞燈,全身上下寫滿了「快來抓我」。

  葉世安上了船,柳玉茹就站在碼頭口等著,沒了多久,沈明也趕了過來,他看了一眼柳玉茹,擦了一把臉道:「你怎麼還在這兒?」

  柳玉茹看著旁邊正朝著的士兵和商家。

  因為不准開船,商家和士兵鬧得越來越厲害,天已經徹底黑下來,淅淅瀝瀝下著小雨,柳玉茹從邊上店家買了把雨傘,撐著傘往碼頭入口處走去。柳玉茹瞟了一眼,見商人領頭的那位壯漢正和官兵怒吼著,那壯漢是個北方口音,脾氣暴躁,那官兵被他吼煩了,拔了刀,怒道:「吼什麼吼?讓你們不能出海就是不能出,你同我吼什麼?你是蔑視朝廷,活得不耐煩了嗎?!」

  「你們這些商人,盡幹些低買高賣的缺德事兒,和你們說話是抬舉你們,你們別把官爺惹急了,惹急了把你們一刀一個砍了,百姓還要拍手稱好!」

  聽得這話,柳玉茹站在一旁笑了,她聲音溫婉,淡道:「所以,半年前揚州血鏽未盡,揚州是又打算再送新魂了嗎?」

  「你這婆娘胡說什麼!」

  那官兵見柳玉茹一個女子,便發怒衝了上來,沈明趕忙攔住了官兵,賠著笑道:「官爺,這只是個小姑娘,您別一般見識。」

  柳玉茹做出害怕的神情來,連連道歉。

  所有人見著前面人低聲下氣,心裡都窩了火。

  柳玉茹歎了口氣,勸道:「大家也都別爭執了,說也沒用的,各自回船上吧,我去等我家人了。」

  說完,柳玉茹便施施然離開。

  官兵看著那些商人,冷笑道;「一群人還沒有一個小姑娘要見識,聽見沒,說了也沒用!」

  大夥兒都不再說話,這句話印在他們心裡。柳玉茹看了一眼身後所有人的臉色,低聲同沈明道:「你過去加把火,看他們打不打算一起對抗官府,如果要,你幫著他們想著辦法,等一會兒船要一個接一個有序開走,必須有人指揮,不然不等官府抓人,就先撞了。這裡面要有人做個指揮帶個頭。」

  「明白。」

  沈明點點頭,心裡有了盤算。

  這半年動盪以來,所有人都膽子大了許多,大家說是做生意,但這樣天南海北做生意的商家,誰不是見過刀見過血的?

  揚州過往做的事兒,永遠是商人心裡一道邁不過去的坎,如今無緣無故被困在這裡,大家都害怕。

  此時碼頭上有數千人停靠在岸,大家有船有護衛,又大多不屬於揚州人,只要離開了,就是天高任鳥飛。

  這些走南闖北的爺,在自個兒的地盤都個個是被貢著的,如今本就不安,又被這官兵羞辱,柳玉茹的話落在他們心裡,讓他們徹底沉默下去。

  說了沒用,那什麼有用?

  所有人心裡都有答案。而沈明剛過去,便看見幾個商隊的領事兒在說話,沈明抱手在胸前,笑著道:「我說,大家要不合作一下,商量著怎麼走吧?」

  柳玉茹觀望了一會兒,看著沈明和其他人一起離開,便知沈明是和這些人商量去了,便沒有再理會他們,站在渡口入口處,看著城內不斷有人湧過來。

  這些人都是從城裡跑出來的,他們的來到更加重了碼頭的騷亂。柳玉茹撐著雨傘,一身素衣,沉穩站在原地,自身彷彿就圈出一片天地,從容安靜。

  柳玉茹看著人群之中,有一個女子,她頭上蓋著衣服,被人護著,擠在人群裡走來,而不遠處,洛子商駕著馬,帶著人,急急追了過來。

  他回了王府,吩咐了所有事,將王府三公子王靈秀推出來安定住人心後,便立刻趕往碼頭。

  他心裡清楚,葉世安不會碰巧在這天出走,糧價主謀一定與葉世安有往來,所以兩人才會在同一天如此巧合行動。而葉韻也絕不是一時激憤殺了王善泉,要殺早殺了,何必等到現在,就是為了逼他回來拖住他。

  洛子商的人一過來,那些一直緊繃著的商人徹底安耐不住了,他們早已在商議,此時一不做二不休,由著最初與官兵商量那大漢帶了頭,砍殺了一個守在錨邊的官兵,便強行開始準備開船。

  那大漢是個有能耐的,他指揮著所有人,逐步開船。柳玉茹看見葉韻急急趕過來,然後看見暗衛帶著她突然拐進了暗處,柳玉茹抬眼看去,見洛子商騎在馬上直接過來,明顯是有目標的。

  柳玉茹迅速朝著葉韻躲藏的地方過去,走到葉韻面前,葉韻身邊的侍衛下意識就要拔刀,柳玉茹即刻出聲:「是我。」

  葉韻愣了愣,柳玉茹將外衣脫下來,攏在葉韻身上,將文牒和路引給了她,迅速道:「往後數第十三條船,你哥在上面等你。你從這房子後面繞過去,第五個巷口對著船,中間有一條路,你出現洛子商肯定會看到,所以到時候我會吸引洛子商的注意力,他和我說話時候你就立刻上船。」

  「你……」

  「快走。」

  柳玉茹轉過身,撐著傘便走了出去。她走在人群裡,逆流而去。

  而洛子商駕馬衝到渡口,他方才看見了葉韻,可一瞬之間又不見了。但他知道,葉韻一定在這裡。

  此刻官兵和商人的侍衛徹底衝突起來,船一艘接一艘在指揮下有序開走,他指揮怒吼也在這片混亂中失了效果,人太多了,他的馬再沒法進去,他乾脆翻身下馬,朝著人群裡擠去。

  他剛才看到了葉韻,只要抓到葉韻,至少就能抓到葉世安!

  他朝著前方衝出去,奮力擠開人群,便就是這時候,有人突然輕輕撞了他一下,隨後傳來一聲熟悉又詫異的驚呼:「呀,洛公子?」

  洛子商回過頭去,便見淅淅瀝瀝雨中,女子一身素衣,撐傘而立。她笑容與周邊格格不入,溫婉平和。

  洛子商皺了皺眉頭:「你是?」

  柳玉茹抬起手,遮住了半邊臉,柔聲笑道:「又見面了。」

  看見這半邊臉,洛子商這才反應過來:「是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要找的人沒找到,本打算離開,結果今日太亂了,就打算回去了。」

  洛子商點點頭,轉頭道:「既然如此,小姐先行,在下還有要事,告辭。」

  說著,洛子商便打算要走,柳玉茹見葉韻還差一點上船,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洛子商的袖子:「洛公子。」

  洛子商回過頭來,眼神中帶了殺氣,而這時柳玉茹的傘撐在了他的頭上,溫和道:「夜深雨重,妾身住所不遠,這傘公子拿著吧。」

  洛子商微微一愣,柳玉茹將傘交到洛子商手中,微微一福,便轉身離開。洛子商瞧著她的背影,有那麼瞬間恍惚,旁邊侍衛忙道:「公子?」

  「繼續找。」

  洛子商扭過頭去,冷聲道:「立刻調兵過來鎮壓這些人。」

  說著,洛子商收了傘,在人群中繼續找著人。

  柳玉茹走到邊上,迅速繞到船對面的房子裡等候著,當船快要起錨時,柳玉茹看準了時機,迅速朝著船邊衝了上去。葉世安站在船頭,見到柳玉茹過來,他忙伸出手,將柳玉茹一把拉上去。

  而這時,洛子商在碼頭之上驟然回頭,他看見大船慢慢離開岸邊,而大船之上,一襲素衣立於船頭,旁邊站了個青年。

  那青年看身形與葉世安極像,而那女子就在片刻前,才同他打過招呼!

  洛子商腦海中迅速閃過與柳玉茹交談的種種。

  茅屋中女子持著團扇含羞一笑,渡口前女子持傘而立氣度從容。

  這是雨天,她卻沒有外袍,只有一件單衫。

  她方才才說,自己要回去了,卻就在那條船上,而她身邊那人,像極了葉世安。

  她一個女子,家中無人,尋的是滄州認識的情郎,如今找不到情郎,又怎麼會離開?!

  而她一個千金,之前還見著奴婢,如今身邊怎麼就空無一人站在碼頭,而她撞他那片刻,怎麼就這麼巧這麼準?

  所有線索串聯在一起,洛子商猛地反應過來。

  「攔住那艘船!」

  他暴喝出聲:「快!」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他身邊的人手根本來不及攔住一艘已經揚帆起航的大船,周邊早就亂成一片,他根本叫不動其他人。

  他奮力擠開人群,朝著那大船衝去。而柳玉茹也看見了人群中的洛子商,她瞧著他的模樣,便知對方是意識到了真相。

  她稍稍一愣,未曾想過對方居然發現得這麼快,但如今已經上了船,洛子商也拿她沒什麼辦法,她便站在船頭,含笑看著洛子商朝著船追過來。

  她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到她的聲音,便抬起手,遙遙朝著他作了一揖,朗聲道:「洛公子,後會無期。」

  「你給我站住!」

  洛子商被逼停在岸邊,暴喝出聲。

  然而柳玉茹卻是擺了擺手,轉過身去,入了內艙。

  葉世安和她一起進了內艙,葉韻坐在裡面,她脫了外袍,身上還染著血,看見葉世安和柳玉茹進來,葉韻愣了愣,片刻後,她猛地撲了過去,抱住葉世安,顫抖出聲來:「哥……」

  「莫怕。」

  葉世安拍了拍葉韻的背,沉穩道:「哥哥在。」

  葉韻閉上眼,下唇輕顫,她什麼都沒說,許久後,卻是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哭聲來。

  葉世安一時手足無措,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柳玉茹。柳玉茹搖了搖頭,只是做了個「禁聲」的姿勢。

  葉世安沒辦法,就是僵著身子,仍由葉韻哭著。等葉韻哭夠了,柳玉茹扶著葉韻上了床,便去睡了。

  葉世安和柳玉茹都有些睡不著,兩人便乾脆去了甲板,雨下過了之後,船行駛得安穩許多。柳玉茹和葉世安吹著夜風,她笑了笑道:「後面打算去哪裡?」

  「去了幽州,便待在幽州吧。」

  葉世安看著前方:「范叔叔是個好官。」

  「我都忘了,」柳玉茹笑起來,「你父親與范大人淵源頗深。」

  葉世安笑了笑,似乎有些苦澀。柳玉茹歎了口氣,她看著面前的人,這人和顧九思不同。顧九思會哭,會將話說出來,坦白赤誠,從不遮掩。而這人自幼以棟樑之訓教養長大,他容不得自己露出片刻狼狽軟弱。她想要安慰,也無從下手,片刻後,只能笑著道:「說起來,韻兒似乎對你誤解頗深。我記得以前韻兒同我說,你心裡只有仕途,是個冷心冷情的哥哥,如今看來,倒是她誤會你了。」

  「倒也不是誤會吧。」葉世安低頭看著夜裡翻滾的水面,淡道,「相比其他人,我的確不知道如何同妹妹相處,我打小沒怎麼陪過她,我只知道,她若出事,我護著她便夠了。這是信念,也是責任。」

  「有你這樣的哥哥,其實已經足夠了。」柳玉茹笑了笑,「小時候我就經常想,我怎麼沒有你這樣的哥哥。」

  「小時候,」葉世安有些好奇,「你不覺得我木訥麼?」

  「怎會如此覺得?」柳玉茹詫異。葉世安抿唇笑了:「韻兒說的,說我沒勁兒。」

  「那你可就不瞭解她了,」柳玉茹笑出聲來,「她常常同我們吹噓你多厲害。」

  若不是葉韻小時候同她把葉世安吹得如此完美,她當年也不會起那樣的心思。

  她想起那時候的心思,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

  葉世安看著她的表情,知曉她是想起往事,不由得道:「你與顧九思還好吧,他可曾欺負你?」

  提起顧九思,柳玉茹忍不住帶了笑容。她抿唇道:「你覺得呢?」

  「那大概是不成了。」葉世安點點頭,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道,「其實,此事我辜負了你……」

  「不不不。」柳玉茹忙擺手,笑著道,「當是我謝你不娶之恩才是。」

  葉世安愣了愣,柳玉茹才覺得這話有些不大對勁兒,她趕緊解釋道:「其實你也看出來了,我的性子不是什麼大家閨秀。當初也只是裝的,我若嫁入了葉家,其實就是欺騙了自己,也欺騙了大家。」

  「嫁給九思,」柳玉茹笑了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覺得很高興。我不用守那些規矩,也不用遮遮掩掩。雖然一開始我是挺不高興,可是你若接觸他,便知道,他真的是極好極好的人。」

  想了想,柳玉茹覺得這話還是不對,她又道:「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葉世安知道她是怕他不高興,打斷她道:「其實於我心中,你和韻兒,都如同我的妹妹。若沒有耽擱你姻緣,你過得好,我便放心了。」

  葉世安歎了口氣:「少時朋友,如今也不剩下幾人,玉茹,」他認真開口,「我希望咱們都能好好的。」

  柳玉茹聽得這話,她抿了抿唇,點頭道:「對。好好的。」

  船靜靜前行,夜裡無風無月,柳玉茹扭過頭去,那一瞬間,她突然想起顧九思。

  很想很想。

  柳玉茹走後第三天,洛子商便鐵腕手段穩住了揚州。柳玉茹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卻還是有一個人因為不慎被洛子商抓了出來,他嚴刑拷打了一夜,終於搞清楚了來龍去脈。

  洛子商聽完柳玉茹如何入揚州、如何興風作浪、如何離開揚州,整個人面色鐵青。

  他不敢相信,再三詢問:「她身後當真沒有其他人?」

  「沒有……」

  被捆著的人喘息著道:「柳夫人原在望都就是風雲人物,不是普通女子。」

  洛子商沒有說話,他沉默著站起身來,同旁邊人道:「殺了。」

  說完,他走了出去,進入書房,他坐在位置上,拿著口供一直沒動,他腦子反復想像著柳玉茹是如何在背後謀劃一切,從青州、滄州、到揚州。

  他感覺血管中熱血沸騰,有種莫名的快感湧上來,他將手搭在旁邊紙傘之上,慢慢吐出那個他方才知道、就深深牢記的名字:「柳玉茹。」

  而這個時候,顧九思坐在府衙之中,他執著筆,抬起頭,看上前來通報的人道:「你再說一遍?」

  「夫人讓船載著錢糧和其他人先回來了,她讓您帶人去廣陽接她。」

  顧九思緊握著筆,他克制著情緒,艱難道:「她為什麼留下?」

  對方看出顧九思的怒氣,不敢說話,顧九思抬眼,冷聲道:「說話!」

  「夫人說是救人。」

  「她如今和誰在一起?」顧九思捏緊了筆,他覺得自己的情緒已經瀕臨極限。

  「葉……葉世安葉大公子。」

  聽到這個名字,顧九思終於忍不住,他猛地摔了筆,怒喝出聲道:「她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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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7 00:14: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顧九思摔完了筆,大夥兒沒一個人敢說話。

  顧九思急急走出去,一面走一面叱喝:「她要救人不會讓別人去救?她一個女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她能救什麼人?葉世安一個大男人,還要她去救?!」

  顧九思一面說,一面卻是從屋子裡開始拿行李,同時同侍衛吩咐道:「給我調一隊人馬,吩咐黃龍幫我守著望都,準備好行李盤纏路引,這就出發。」

  所有人沒說話,只知道低著頭做事。大夥兒都感覺得出來顧九思憋了口氣,至於憋什麼氣,其他人不清楚,木南卻是知道的。

  木南不敢說話,低頭悄悄瞪著回答的人。

  救人就救人,一定得把救誰說出來做什麼?

  但話已經說出口了,也沒有辦法,木南就跟在顧九思身後,聽顧九思吩咐調人:「望都軍營裡最好的精銳借調一百人過來。」

  既然是救人,人不能帶太少,可也不能太多,太多就是軍隊出行,青州怕是不容易過去。一百人恰是一個商隊長途跋涉之數,倒也不會過分引人注目。

  如今時間緊急,必須輕騎趕往。

  如今他在望都頗有威望,若是放在以前,人是決計叫不動的,然而如今他將望都治理得欣欣向榮,望都上下都服氣,軍隊裡的人軍餉夠了、兵器好了,更是對他感恩戴德。於是一百輕騎很快就借了出來,顧九思也準備好,帶了木南就往城外趕。

  木南跟在顧九思身後,他直覺這人憋了口氣,他駕馬和顧九思持平,小聲道:「公子,您別生氣了。」

  顧九思沒說話,他打著馬,一路往前,好久後,他才淡道:「我沒氣。」

  木南沒敢再說話,一行人策馬疾馳,顧九思看著天邊明月,心裡有些難受。

  其實他知道自個兒在氣什麼,可這樣的話他又不能說出來,都是自己妻子了,他還要和一個外人去掙柳玉茹心裡的位置,他心裡也覺得丟分。

  可是這情緒控制不住,他知道柳玉茹是怎麼嫁給她的,過往他不在意,在意起來,就總會想起當初柳玉茹哭著同他說那一句「我本該嫁給他的」。

  那時候她語氣裡那份絕望隱忍,時至今日,他仍舊記得。

  柳玉茹心裡有葉世安。

  對於柳玉茹而言,他和葉世安是完全不同的。葉世安曾是她最仰慕的男人,而他顧九思在柳玉茹心中,與其說是男人,不若說是責任。

  她對他所有的愛意,所有感情的表達,都穩重又平靜,就像一條涓涓流淌的河水,沒有半點波瀾。

  和他內心那份炙熱與波瀾截然相反,而這樣的平穩,絕不是愛情。

  顧九思深吸了一口氣,木南一直在旁邊觀察著,察覺到顧九思的動作,趕緊道:「公子,您沒事兒吧?」

  「你話怎麼這麼多?」顧九思有些不耐了,打馬超了過去,怒道,「離我遠點兒!」

  船行了四天,船便停靠了港口進行補給。這時候已經到了青州,船剛剛靠岸,柳玉茹便發現有一行新客上來。

  這些人大概有十幾人,紛紛配著刀刃,這些人雖然客客氣氣,但是舉手投足間卻帶著股子肅殺之氣。柳玉茹在船艙上見了,沉吟了片刻,便到了甲板裡,同葉韻和葉世安道:「我猜是洛子商派的追兵來了,我們下船,換陸路趕路。」

  葉韻和葉世安沒有多說,立刻收拾了行李,同柳玉茹一起下了船。

  他們剛剛下船,那些人便開始在船上打聽他們的客房。而柳玉茹三人一路狂奔,入了城中後,柳玉茹便去買了一輛馬車,她讓兩人上去,葉世安忙道:「我在這裡,怎麼好讓你一個小姑娘駕車?」

  「你受了傷。」柳玉茹笑著道,「韻兒又不會駕車,我駕車也是應當的。」

  葉世安搖了搖頭,卻是固執道:「又不是什麼重傷,我不能讓你駕車。」

  柳玉茹有些無奈,她笑了笑,只能道:「那你趕一段路,我趕一段路,我們換著來就好了。」

  葉世安這才應了,柳玉茹便拉著葉韻上了馬車。

  柳玉茹明顯察覺洛子商的人在追他們,對方是追蹤的好手,船上沒抓到人,他們很快就查到了他們離開的方向,又找到了買馬車的地方,隨後開始不斷追捕。

  為了刻意躲避他們的搜捕,加上葉世安身上的傷的影響,柳玉茹打了幾次轉,終於才甩開了他們。這樣一耽擱,到達廣陽的時候,已經是十日後了。

  葉世安的傷勢一直沒有好好醫治,一路耽擱下來,傷口發炎灌膿,駕著車時便從馬車上直直摔了下來,還好地上沒有什麼尖銳石頭,撿回他一條命來,柳玉茹見得了情況,知道若是再耽擱怕是不行了,只能帶著葉世安去了鄰鎮的醫館。醫館裡的人給他清了膿,又開了藥,葉世安尚且昏迷著,柳玉茹和葉韻兩個人也累到極限,迫不得已,只能歇在了小鎮。

  柳玉茹不敢停留在醫館,她揣測著,若她是洛子商,到了這個時候,必然會重點讓人排查醫館。於是她就讓葉世安和葉韻休息在馬車裡,她自己在馬車外,就宿在城外,方便隨時逃脫。

  她夜裡睡不安穩,半夜時分,她突然被馬蹄聲驚醒,回過頭來時,便看見有人朝著他們過來。

  對方目標明確,明顯是沖著他們來的,應當是找到了確切消息。柳玉茹沒有遲疑,立刻同車裡的葉韻大喝道:「護好你哥!」

  說完她便揚了鞭子,馬飛快衝了出去。葉韻在馬車裡抱著葉世安,感覺馬車因為過快的速度搖搖擺擺,她一隻手抓著葉世安,另一隻手抓著窗戶,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平衡。

  而柳玉茹聽著後面的馬蹄聲,根本不敢停歇,柳玉茹回頭看了一眼追過來的人,他們騎馬,他們是馬車,雖然還有這一段差距,但這樣下去,被追上是遲早的事兒。

  於是柳玉茹趕緊道:「把豆子撒出去!能扔的都扔了,調料全都拿在手裡準備著,他們若靠近,你就從後窗將調料撒出去!」

  葉韻應了聲,一手抓著昏著的葉世安,一隻手抓了抽屜裡的豆子撒了出去。

  那是他們之前買在車裡吃的零食,豆子滾落在地上,葉韻又開始扔衣服。這些東西對於那些疾馳中的馬而言都是障礙物,為著躲掉這些東西,那些人的速度減緩了不少。

  然而豆子和衣服扔完之後,沒了多久,他們又追上來,雙方拼命追逐,跑了不知多久,那些人終於趕了上來,葉韻就開始扔銀子,拿東西砸他們。

  而這時對方離他們已經很近了,葉世安在劇烈的動盪中也慢慢醒了過來,他感覺到旁邊的動靜,有些不安道:「怎麼了……」

  「哥哥!」葉韻慌張出聲,「我們被追上了!」

  葉世安聽到這話,撐著自己趕緊掀起了車簾,他輕咳了兩聲,隨後道:「這樣不行,我下去攔住,你們先走。」

  「不……」

  葉韻還沒來得及攔住葉世安,葉世安就從旁邊抓了劍就滾下了馬車,只留了一句:「快走!」

  柳玉茹不敢回頭,她瘋狂駕著馬車,她清楚知道,如今的情形,她和葉韻兩個弱女子留下來沒有任何作用。

  葉世安一個人試圖擋住那氣勢洶洶的十幾人,然而對方明顯意不在他,由著幾個人纏住他,便朝著柳玉茹追去。葉世安焦急跟著趕上去,雙方纏鬥在一起,其他人從兩邊包抄,靠近了柳玉茹。

  柳玉茹看著那些人趕過來,咬著牙,只知道駕馬快衝。

  而這時,顧九思領著人,漫無目的走在官道上。

  「公子,」木南打著哈欠道,「咱們都已經換了三波人了,這麼大半夜的,夫人肯定休息了,不會來的。」

  顧九思沒說話,他算著柳玉茹從南方來,因此廣陽成的南門是她最可能進入的城門,所以他到了廣陽之後,就不分白天黑夜讓人輪班在城門附近搜索。

  他已經來了兩天,都沒有見到柳玉茹,可他也不能做什麼,只能靜靜等著。

  他駕馬漫無目的的往前,突然就聽見了什麼聲音。

  顧九思頓住步子,讓所有人禁聲,皺眉道:「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木南靜靜聽了一會兒,隨後道:「好像是打鬥聲?」

  顧九思毫不猶豫,駕馬就衝了出去。

  柳玉茹打著馬車,往廣陽衝。葉韻焦急看著外面,手裡拿了匕首,顫抖著聲道:「玉茹,我覺得這馬車似乎很不平穩。」

  柳玉茹不敢說話,她只是打量著旁邊的人,旁邊人已經追上了他們,但不敢貿然上前,因為她駕車速度太快。於是對方側了身,抬手用刀去砍馬腿,柳玉茹觀察著他們的動作,在他們砍過來時,她猛地一拉馬,馬高高揚起,跳了過去。

  這一番動作十分驚險,隨時可能會翻了過去,柳玉茹心跳得飛快,頭上冒著冷汗。

  對方一次沒有得逞,便再次衝來,此時他們已經被團團圍住,左邊人砍馬,右邊人就朝著柳玉茹砍過來,柳玉茹下意識躲開,於是馬腿便被當場橫砍過去,馬跪了下去,馬車翻滾下地,柳玉茹被甩到地上,葉韻則腦袋直接撞在車壁上,昏死了過去。

  柳玉茹剛剛在地上抬頭,就看見刀光朝著她直直過來。

  她感覺刀朝著她冰冷而來,她從未這樣近距離面對過生死,一瞬之間,周邊一切都放緩放慢,她在那一刻,想到了蘇婉,想到了柳宣,想到了她人生許許多多的人,最後想到了顧九思。

  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她那一刻居然想著,她若死了,顧九思怎麼辦。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或許是顧九思在滄州背著她走在乾裂的土地上,哭著同她說柳玉茹你不能死的影響太過於深刻,至於生死之時,她想起的,居然還是他。

  她在片刻間決定了迎接死亡,然而也就是刀鋒即將觸碰到她那一刻,一把長劍破空而來,卻是將對方猛地紮穿了過去,柳玉茹下意識回頭,卻被人一把拉上了馬,攬住了腰。

  她側過頭,就看月光下,青年白衣玉冠,明豔的眉目上帶了幾許張揚的笑意。

  「瞧瞧,還是得我來。」

  他語調裡帶幾分調侃,柳玉茹呆呆看著他,顧九思一手抓韁繩,將她護在懷裡,另一隻手從腰上抽了扇子,抬手便是一扇子劃破了旁邊偷襲人的脖頸。

  鮮血和月光同時落在他臉上,他神色未變,目光從旁邊落回到她臉上,唇邊梨渦放肆深陷,他瞧著她的模樣,高興道:「傻愣著做什麼,叫夫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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