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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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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長風渡(嫁紈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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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2: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這……這怎麼說?」

  柳玉茹有些發愣,顧九思卻是道:「你想,按照孫壑所說,他沒有參與庫銀之事,不和劉春往來,所以劉春才將東西放在他這裡圖個安穩。可見他是極為謹慎或者說膽小的人。那如今劉春死了,他為什麼不跑,還在這東都待著等你們來找?」

  葉世安點了點頭:「九思說得極是。」

  「再說洛子商,玉茹與他相談的,不過是一些舊事,章懷禮之事,玉茹就算把齊銘說了,可他也沒有多問,他甚至沒有考慮一下,讓玉茹回來,他去查探一番,就直接告訴了玉茹孫壑的存在,他又是這麼容易說話的人?」

  「那他圖什麼?」柳玉茹皺起眉頭,顧九思思索著道,「這件事,我也想了許久。但你們同我說太子一定要嚴懲我,我卻有些想明白了。你們想,陸永是誰的人?」

  「陛下的。」葉世安果斷道,「他一直在勸陛下再立皇后,多誕子嗣。」

  「陸永雖然拿錢,但他的確是陛下的人,而陛下雖然讓洛子商留在東都,也是為了打完劉行知回來收拾他。洛子商難道就不為自己打算一下嗎?洛子商如今的意圖,怕是忽悠了太子,以幫太子的名義,打算安插自己的人。你想,這一次勢必是太后和太子聯手,一定要把陸永或者我拉下來,拉下來之後,戶部職位就有空缺,他們就可以安排人上去。玉茹,你想想,如今你找到孫壑,如果我們不多想,你會如何?」

  柳玉茹猶豫了片刻,終於順著心意道:「勢必是要為你去討個公道的。」

  「對,你會去討公道,你把庫銀這個案子翻出來,把陸永的證據交上去,然後陛下一查,庫銀少了一千多萬兩,而劉春作為倉部司郎死得不明不白,這樣的案子,陛下不可能不震怒,但此時殺陸永,陸永手下的人怎麼辦?所以陛下大概率上,是要推我出去抵罪,而後安撫太后太子,讓陸永降級。我死了,陸永也不是尚書,戶部便是空了兩個位置,分給他們。而陸永調到其他地方去,逼著他想辦法弄回這一千多萬銀兩。他活著,他的人馬會繼續在朝廷紮根效力。這便是這個案子對於陛下來說最好的結局。若真如此,」顧九思看著柳玉茹,眼裡露出苦笑,「拿著證據的你,也就留不得了。」

  「陛下不會如此。」葉世安聽到這話,有些不能接受,立刻道,「九思,你這是把陛下當成那些卑鄙小人作想了。」

  「世安,」顧九思平靜道,「我不當惡人,可我也不會覺得,這世上都是好人。」

  「這本也不是一條乾淨路。」

  這話把葉世安說愣了,柳玉茹呆呆看著跪坐在監獄裡的青年,他面色沉靜,恍惚讓她看到黑風寨上坑殺了一千之眾的那個人。她不知道為什麼,手微微發顫,但她讓自己鎮定下來,捏了拳頭,遮掩住自己的失態,刻意壓制了所有的情緒,同顧九思道:「這便當做是最壞打算吧。若真是如此,九思你覺得,該當如何?」

  「既然洛子商的目標是陛下,那我和陸永,其實並不是敵人。這件事你已經看到了,其實庫銀一事,很多年前已經開始,如果我們把這個案子,就做成劉春偷盜庫銀的案子,我和陸永都是新上任的官,不可能指使他偷盜這麼多年。偷盜庫銀本就是死罪,從一批罪犯中找出官職最大那個來頂劉春之死這件事,便就完了。當然,若是能查到殺劉春的真凶,那就更好了。」

  顧九思說出口,他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什麼,片刻後,他改口:「不對,我不能先見陸永。你們先想辦法,讓我見陛下。」

  「我去找陛下。」葉世安果斷道,「我和周大哥一起求陛下,讓他提審你。」

  顧九思搖搖頭,他想了想,轉頭看向柳玉茹:「玉茹,你進宮去。」

  「我?」

  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接著道:「你拿著證據,進宮去,把所有情況告訴陛下,然後告訴陛下,我有辦法解決困局,讓陛下提審我。」

  「她怎麼進宮去?如今范叔叔已是天子之身,玉茹未經蒙召,怕是不能入宮。叔父和周大人都不願意再插手這件事,我和周大哥未經召見,也很難見到陛下,總不能早朝去和陛下說這事兒吧?」葉世安皺起眉頭,分析著開口,顧九思正打算出聲,柳玉茹便道,「我有辦法。」

  柳玉茹立刻道:「我去順天府擊鼓鳴冤,要面見陛下。」

  「好辦法。」顧九思立刻道,「玉茹去鳴冤,你和周大哥碰巧路過,然後再和順天府尹說一說,讓順天府呈報此事。」

  三人商量好,柳玉茹和葉世安這才出去。

  等出外面時候,已經是夜深,從牢裡出來,柳玉茹感覺冷風吹過,忍不住顫了顫。

  葉世安回頭看了她一眼,詢問道:「冷?」

  「倒也沒有。」柳玉茹笑了笑,抬手將頭髮挽在耳後,聲音有些飄忽:「不知道為什麼的,人其實不冷,就覺得心裡有些說不出的發涼。」

  「不止你,」葉世安笑了笑,「我也是。」

  說著,葉世安轉過頭去,看著天邊星辰,慢慢道:「玉茹,你有沒有覺得,九思有些不一樣了。」

  柳玉茹沒說話,她垂下眼眸,聽著葉世安道:「我記得他還在揚州的時候,我每次見著他,就覺得朝氣蓬勃。那時候揚州乞丐都特喜歡他,我聽說他腦子不好用,特容易被騙。」

  聽到這話,柳玉茹忍不住笑了:「他哪裡是腦子不好用?不過是心情好,心甘情願被人騙而已。」

  「如今不願意被人騙了,」葉世安歎了口氣,「反而是會騙人了。」

  柳玉茹聽著這話,也忍不住抬起頭,好久後,她才道:「葉大哥,你說人會變嗎?」

  葉世安沒說話,好久後,馬車噠噠而來,葉世安送著柳玉茹上了馬車,等柳玉茹坐在馬車裡時,葉世安隔著車壁,站在車外,慢慢道:「玉茹,哪兒有不變的人呢?」

  柳玉茹捏緊了腿上的裙子,她心裡莫名就有些害怕起來。外面侍衛開口道:「夫人,回府了?」

  柳玉茹這才回過神,低聲道:「回吧。」

  柳玉茹回了府中,還沒到門口,就聽見了沈明的聲音:「總算是回來了。」

  柳玉茹捲起簾子,看見沈明坐在馬車上,馬車另一端坐著葉韻。柳玉茹有些奇怪:「你們這是做什麼?」

  「就她,」沈明舉起馬鞭,指了旁邊的葉韻,「一直吵嚷著要來接你,吵得我腦殼疼,就來了。」

  聽得這話,柳玉茹不由得笑了。葉韻板著張臉,冷聲道:「是你要跟著我來的。」

  「不是你叫我的?」

  沈明立刻開口:「你不要翻臉不認人啊。」

  葉韻嘲諷笑開:「我叫的是侍衛,誰讓你巴巴跑過來?」

  「你……」

  「好了,」柳玉茹笑著打斷他們,「回去吧,我還有事兒要和沈明你說。」

  柳玉茹說完就放下了簾子,葉韻和沈明對看一眼,紛紛露出嫌棄的表情,扭過頭去。

  等到了府中,柳玉茹便立刻同沈明將情況說了一遍,然後道:「孫壑給的帳目和名單我看過了,你今夜就拿著冊子,挨著去找人,錄下口供來給我。」

  沈明點點頭,也不再等待,轉頭就走了出去。

  柳玉茹睡了一夜,等第二日醒來,吃過早飯,她便看到沈明拿了一大疊紙放在柳玉茹面前。

  沈明將腳往凳子上一搭,得意道:「怎麼樣,老子厲害吧?一晚上,」他往紙上敲了敲,「你看我這通天的能耐!」

  柳玉茹笑了笑,溫和道:「沈小將軍自然是厲害的。」

  說著,她從從旁邊拿了口供,一頁一頁掃過去,都是那些庫房裡的人招供他們如何偷盜庫銀的。

  柳玉茹看完,確認口供上沒有什麼銜接漏洞之後,便讓人將它謄抄了一遍,帶著副本裝進盒子裡,然後穿上了藍色繡鶴雲緞華服,頭簪金簪,便捧著副本走了出去。

  她上了馬車,馬車搖搖晃晃,往著順天府過去,她抱著這些證據的副本,思索著等一會兒要如何開口。

  而沈明這時候,也去找葉世安和周燁,往順天府趕了過去了。

  柳玉茹先他們到的順天府,順天府外行人來來往往,而順天府的大鼓立在門口,已經長滿了藤蔓。

  柳玉茹上前去,強行將鼓槌從藤蔓中抽出來。她做這個動作時,便有人駐足下來。

  「這是誰?」

  「穿著這樣華貴,應該是富貴人家。」

  「富貴人家,來這順天府做什麼?」

  「看見那馬車了嗎?」有人指了一旁的馬車,「是顧家的。」

  「顧家?哪個顧家?」

  「你不知道?就前陣子,那個年輕得不得了、從幽州過來的戶部侍郎,不是說因為劉大人的案子下獄了嗎?」

  「劉大人?你是說劉春劉大人?」

  「就是。」

  ……

  周邊人議論紛紛,柳玉茹拿著鼓槌,一下一下,砸在了鼓面之上。

  久未被人捶打過的鼓面發出震耳嗡鳴之聲,柳玉茹身材瘦弱,她似是費盡全力,一下一下砸在鼓面上,清麗的聲音高喊出聲:「妾身顧柳氏,求見天子,為夫伸冤!」

  這聲喊出來,越來越多人彙聚過來,這時候葉世安和周燁等人也趕到了,周燁身邊還跟著秦婉清,她站在周燁身邊,看著柳玉茹道:「你們不能直接讓順天府尹幫個忙嗎?非得讓她去冒這個頭?」

  「這個過程是得走的。」周燁小聲道,「玉茹在順天府伸冤告御狀,本來順天府尹也要呈報,我們就是順水推舟,讓順天府不要為難。但若沒有這個過程,順天府也沒有什麼幫她的義務。」

  秦婉清聽明白過來,點了點頭,周燁看了看周邊,同秦婉清道:「你幫我看著,我去找人。」

  說完他便離開人群,繞到了後門,私下找了一個侍衛,讓侍衛進去通稟道:「您同大人說,外面擊鼓鳴冤那位是我朋友,還望他多多照顧。」

  侍衛看著「周」字的令牌,不敢怠慢,趕緊就進了順天府中,通稟了順天府尹。

  周燁做完這事兒,便回到正門,這時候順天府大門終於開了,侍衛打開門,同柳玉茹道:「進去吧,大人叫你。」

  柳玉茹放下鼓槌,朝著侍衛行了個禮,便往大門裡走進去。這時候,外面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道:「沒想到會碰上順天府鳴鼓,」說著,一個女子便掀起車簾,從一輛華貴的馬車上走了下來,柔聲道,「本宮便去看看吧。」

  聽到這個聲音,柳玉茹和葉世安等人都愣了,然而柳玉茹很快反應過來,率先行禮道:「公主殿下。」

  李雲裳走到門口,看著柳玉茹,忙扶起了柳玉茹,柔聲道:「原來是顧夫人,顧夫人怎麼在這裡?」

  說著,李雲裳露出了然的表情:「本宮明白了,怕是為了顧大人的事兒來吧?你不必擔心,這事兒本宮一定會幫你看著,今日本宮來了,一定會讓這事兒公正辦下去。」

  柳玉茹聽著這話,心裡「咯噔」一下,李雲裳卻是拉著柳玉茹,同所有人道:「這可是顧大人的夫人,我與顧夫人是舊識,你們可千萬要招待好了。」

  李雲裳這麼幾句話說出來,外面人小聲嘀咕著開口:「都和公主關係這麼好,到順天府求見什麼陛下?找公主不就好了?」

  「惺惺作態,賺個好名聲罷了。」

  ……

  柳玉茹雖然聽不見外面人群中的話,但也大致能猜到。她被李雲裳牽著進了公堂,順天府尹一看見李雲裳,愣了愣後,忙上前來,行禮道:「殿下。」

  李雲裳放開柳玉茹,笑著道:「王大人,許久沒見了。今日見這位夫人在門外擊鼓,本宮一時好奇,便來看看。」

  說著,李雲裳由師爺引著坐到位置上,抬手道:「王大人不必在意本宮,自便就好。」

  順天府尹猶豫了片刻,終於才道:「唉!那下官就開審了。」

  說完之後,順天府尹抖動著一身肥肉,回到了桌邊,扶了扶帽子,輕咳了一聲,看著跪在地上的柳玉茹道:「堂下所跪何人?」

  柳玉茹垂著眼眸,冷靜開口:「妾身顧柳氏,乃戶部侍郎顧九思之妻。」

  「所來何事?」

  「為夫伸冤。」柳玉茹叩首道,「我夫君為奸人所害,如今蒙冤獄中,妾身偶然得知真相,但因此事不便告知大人,還請大人稟告天子,方便民女將手中證據呈上。」

  「額,那……」

  「什麼證據,不便在順天府呈上呢?」李雲裳突然開口,順天府尹愣了愣,李雲裳坐在椅子上,搖著扇子道,「顧夫人難道還怕順天府會將你這證據給毀了不成?」

  柳玉茹聽著這話,抬眼看向上桌,李雲裳搖著扇子,嘴角噙笑,柳玉茹沉默片刻,轉頭卻是看向順天府尹道:「大人,我夫君官拜幾何?」

  「正四品……」順天府尹不明白柳玉茹的意思,柳玉茹接著道,「死者劉大人,又官拜幾何?」

  「從五品。」順天府尹皺了皺眉頭,「你什麼意思?」

  「大人,您確定,您要審這個案子嗎?」

  柳玉茹靜靜看著順天府尹:「若大人執意要審這個案子,妾身便將證據呈上來。」

  「那便呈上來。」李雲裳果斷接口,順天府尹卻是急了,忙道,「等一下!」

  說著,順天府尹腦袋上帶了冷汗,他左思右想,轉頭同李雲裳道:「殿下,這個案子的品級,微臣管不了啊。」

  「那就請顧夫人去她能管的地方去。」

  李雲裳靠在椅子上,搖著扇子道:「做事,總得合規矩才是。」

  「那敢問,」柳玉茹朗聲開口,「我大夏順天府職責何在?!」

  不等其他人開口,柳玉茹便果斷道:「管東都不平之事。我夫君之事發生在東都,如今人關在東都大牢,我有冤屈,登堂鳴鼓,王大人能審,應當在此主審,不能審,按順天府的規矩,也該呈報陛下,由陛下決定,我求見天子,王大人代為轉達,又有何不規矩?!」

  說著,柳玉茹抬眼看著李雲裳:「倒是公主,您公主之身,是何職位,能在這順天府堂之上越府尹之職,指手畫腳,干涉諸多?!您此時此刻坐在這裡,又合了哪條規矩?!」

  「你!」李雲裳捏了椅子猛地起來,看又想到外面伸著腦袋看著裡面的百姓和旁邊的衙役,她深深呼吸著,又慢慢坐了回去,轉頭同順天府尹道:「王大人,是本宮管多了。」

  「不妨事,不妨事。」順天府尹趕緊擺手,隨後看向柳玉茹,柳玉茹靜靜看著順天府尹,一雙眼堅定清明,片刻後,他在心裡盤算過後,終於道,「那本官這就寫摺子呈入宮中,但召見與否,就得看陛下了。」

  「等一下!」李雲裳再次開口,柳玉茹皺眉:「殿下何意?」

  「本宮想起來,」李雲裳轉動著扇子,「順天府擊鼓鳴冤,是要受刑的,男受三十大板,女受拶刑,若受刑,任何案子,順天府概不受理。顧夫人,」李雲裳笑起來,「你願受刑嗎?」

  柳玉茹愣了愣,而擠進順天府,站在不遠處聽到這話的葉世安和周燁頓時變了臉色。秦婉清皺起眉頭,低聲道:「將玉茹叫回來吧,總是有辦法。」

  「你不是說有冤屈嗎?」李雲裳看著柳玉茹,「顧大人犯下的案子,那可是抄家滅族砍頭的大罪,既然蒙受了這樣大的冤屈,區區拶刑又算得了什麼?」

  柳玉茹靜靜看著李雲裳,站在人群裡的秦婉清看不下去,大聲道:「顧夫人,走吧,拶刑可不是開玩笑,再找辦法就是了!」

  柳玉茹垂下眼眸,李雲裳卻是笑了,她手裡的團扇在她手中輾轉反側,李雲裳看向團扇上的圖案,嘲諷道:「顧夫人可知道,這順天府,也不是想來就來的。若真是有天大的冤屈,便不會怕酷刑。顧夫人今日來,可是做好了受刑的準備?」

  說著,李雲裳抬眼看她:「怕是沒有吧?顧夫人,顧大人可謂難得一見的天才,年紀輕輕,便走到戶部侍郎的位置上,揣度人心,審時度勢,都是一把好手。這樣的人,你當真他心中純潔無垢?你當真敢在順天府明鏡之下擔保顧九思受了冤枉?你敢信,他真的沒有半分污點,在此案中沒有半點牽扯?」

  聽著這些話,柳玉茹抬起頭來,看著李雲裳的眼睛。

  柳玉茹的神色太平靜,平靜得有些滲人,李雲裳不由得愣了愣。

  然而柳玉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聽著李雲裳的話,突然就想起了昨晚上,想起了自己那一份遲疑,想起黑風寨上一千多條人命,想起顧九思夜裡冷靜說著話的模樣。

  她注視著李雲裳,可不知道為什麼,在她無法出口的時候,又突然想起當初顧九思傷痕累累站在揚州街頭,回眸那意氣風發一笑。

  「我信。」

  她突然生出無盡勇氣,冷靜又堅定開口。

  李雲裳愣了愣,柳玉茹跪在地上,深深叩首,平靜道:「妾身願受拶刑,請大人稟報天子!」

  「玉茹!」

  葉世安聽到這話,再也耐不住,低喝出聲來,衙役上前一步,攔住了葉世安。

  周燁皺起眉頭,看著公堂之上的柳玉茹。

  柳玉茹彷彿沒有聽到葉世安的話,她跪在地上,神色從容。順天府尹愣了愣,猶豫片刻後,他朝著師爺揮揮手,便拿起紙筆,當堂寫了奏摺,讓人呈入宮中。

  而後侍衛拿了指夾過來,他們看著柳玉茹,心裡也有些不忍,不由得道:「得罪了,夫人。」

  柳玉茹朝他們抬起頭,溫和笑了笑,卻是道:「打擾了。」

  侍衛們沒敢再看她,只覺這女子溫柔若蓮花,哪怕在即將上刑之時,也帶著超凡從容。

  指夾上套上柳玉茹的手,順天府尹還是有些不忍,不由得道:「顧夫人,陛下不一定答應的,您要不再考慮一下,我讓人把摺子追回來?」

  「嫂子!」沈明在外面,著急道,「你別犯傻啊嫂子!」

  柳玉茹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而後朗聲道:「我信我夫君為人公正無私。」

  說話間,指夾突然用力,柳玉茹猛地咬緊牙關,疼痛讓她瞬間白了臉色,她身子微微發顫,卻還是開口,聲線打顫,音色清明:「我信我夫君,上對得起皇恩浩蕩,下,對得起黎民百姓。」

  「我夫君,」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因為疼痛,汗水大顆流下來,她繃緊了全身肌肉,大聲道,「是個好官!」

  他是個好官。

  是個好夫君。

  是個好朋友。

  是個好人。

  縱然他心有算計,但他無愧於君,無愧於友,無愧於百姓,無愧於家人,更無愧於她,柳玉茹。

  她信。

  柳玉茹深深喘息著,感覺指夾猛地鬆開。

  在鬆開那一瞬間,疼痛縱然打竄,一個激靈直沖腦門,她失了所有力氣,驟然癱倒在地。

  秦婉清再也忍不住,一把推開旁邊人,衝到公堂上,扶起柳玉茹來,焦急道:「玉茹,你沒事吧?」

  順天府尹也站了起來,忙道:「叫大夫過來。」

  柳玉茹說不出話,她靠在秦婉清懷中,低低喘息著。她的手指已經徹底烏紫,一直在抖,完全克制不住。葉世安和沈明也衝了進來,李雲裳靜靜看著柳玉茹,許久後,她站起身來,淡道:「先送後院休養吧。」

  說完,李雲裳便領著人走了出去。柳玉茹躺在秦婉清懷裡,被人抬回後院。

  大夫趕過來後,只能是看一看,根本沒法觸碰。但骨頭必須要接上,只能咬著牙一根一根固定。

  這疼痛比受拶刑更讓人難耐,柳玉茹終於忍不住,驚呼出聲來。

  旁邊葉韻和印紅也趕了過來,聽到柳玉茹的哭聲,葉韻衝上前去,一把將柳玉茹攬在懷裡,沙啞著聲音道:「李雲裳那個畜生,我早晚……」

  「韻兒,」柳玉茹虛弱著嗓音,低啞開口,「我渴。」

  葉韻紅了眼,她知道柳玉茹已經沒了力氣,說這話也不是真渴,只是為了讓她不要再胡說。

  印紅忙在旁倒了水,葉韻餵了柳玉茹喝下去,也不再胡說。

  柳玉茹綁好了手指頭,外面終於來了信,卻是一個公公站在門口,恭敬道:「顧夫人,陛下請您入宮一趟。」

  「改日……」

  葉世安話沒說完,柳玉茹便出聲道:「扶我起來。」

  然而說這話時,她已經是自己起來了。

  秦婉清和葉韻忙上前扶住她,柳玉茹被攙扶著,虛弱走到太監身前,她笑了笑,蒼白著臉色,柔聲道:「公公,請吧。」

  疼痛還在指尖,然而已經開始逐漸習慣。

  柳玉茹克制著自己,由人攙扶著,走到了順天府外,然後就坐上了轎子。她此刻受不得太大顛簸,馬車已經不能坐了,葉韻便為她早叫了一頂轎攆。柳玉茹由人攙扶著坐上去,然後一路抬著進了宮。

  太監見她狀態不好,便讓人提前回去通報,得了特許,將她一路抬到了御書房外。

  柳玉茹到的時候,范軒正在練字。看見柳玉茹,他愣了愣,柳玉茹依照宮規,規規矩矩給范軒行禮。

  范軒見她顫抖著跪下去,這才反應過來,忙親自去扶她,焦急道:「怎麼成這樣了?」

  「順天府告狀,需受拶刑。」

  柳玉茹跪在地上,完完整整叩完頭,這才起身來,沙啞道:「民女因刑失儀,還望陛下見諒。」

  范軒看著柳玉茹,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他讓人扶著柳玉茹坐上位置,歎了口氣道:「以往在望都,總覺得你們見我很容易。如今在東都,才發現你們見我,卻這樣難了。」

  「陛下是天子了。」

  柳玉茹平靜回答:「天子自是不一樣的。」

  這話讓范軒愣了愣,他垂下眼眸,乾笑了一聲,隨後道:「你是為九思求情吧?」

  「陛下,」柳玉茹冷靜道,「若是求情,便不會費這樣大功夫求見了。」

  范軒抬眼看向柳玉茹,柳玉茹道:「民女已經查到劉春案子背後的主謀,民女還有證據。」

  范軒捏緊了手中的筆,有些緊張看著柳玉茹,柳玉茹彷彿什麼都不知道,繼續道:「但民女知道,陛下並不願意將這個主謀繩之以法,或者說沒有辦法將他繩之以法,因為代價太大。此次來見陛下,一來告知所有情況,二來,求陛下提審我夫君,我夫君說,如今陛下困局,他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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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范軒沉默著,片刻後,他轉過頭去,同外面太監道:「去將顧九思從刑部提出來,朕有話要問他。」

  柳玉茹聽得范軒的話,終於才放鬆下來,范軒看著她,歎息道:「你也別坐著了,你先回家去休息吧,我讓御醫來給你看看。」

  柳玉茹拜謝,范軒讓人過來,送她去了偏殿,臨出門了,柳玉茹想起來,同范軒道:「陛下,我受刑這事兒,您別和九思說。」

  范軒愣了愣,隨後有些無奈笑起來:「你這小姑娘……」

  說著,他揮揮手道:「去吧,我不同他說。」

  得了范軒這話,柳玉茹這才離開。范軒在御書房裡等著,旁邊大太監走邊上來,給范軒磨著墨道:「陛下,您說這事兒如今怎麼是好?要是真是陸大人做的,顧大人又有了證據,到時候顧大人和太后一結盟,逼著您治陸大人的罪,這不就難辦了嗎?」

  「等著吧。」范軒淡道,「我倒要看看,這個顧九思,能給我個什麼主意。」

  等了一會兒,顧九思也來了,范軒見顧九思進來,恭恭敬敬行禮,范軒沒有說話,從旁邊拿了茶,抿了一口,淡道:「話,我也不同你繞彎子了。你夫人同我說,如今你有辦法幫我,你說說你的辦法吧。」

  「陛下,」顧九思直起身來,平淡道,「陛下如今之憂慮,在於此事背後各黨派紛爭。此事明顯是太后欲借此機會從在戶部插人,而陸大人您如今不想動,也不敢動。一來,陸大人是您的左膀右臂,於情你想饒他一條生路;二來,陸大人是您最初到現在的親隨,您如今登基尚未滿半年,天子之位也名不正言不順……」

  「你大膽!」旁邊太監怒喝出聲,范軒抬起手,平靜道,「讓他說。」

  顧九思等沒了阻攔之聲,繼續道:「新朝百廢俱興勢力盤根錯節,劉行知又列陣在南蠢蠢欲動,如今您需要人來做事,需要親信。您若在此時動了陸大人,那就會寒了您親信的心。而且陸永沒了,誰來管戶部,誰來做事?三來,陸永本人有一大批親隨,若是真把陸永給逼死了,也保不定陸永手下會不會懷恨在心轉投他人。」

  「陛下是在這三點考量下,決定不動陸永。可太后卻不會讓陛下不動,一定會想方設法逼著陛下退步。這就是陛下如今困難所在。」

  「你說得不錯。」

  范軒點點頭:「陸永是不能現在動的。」

  「可也不能不動。」

  顧九思開口道:「陛下,您不想寒了親信的心,這想法不錯。可是您想沒想過,這些親信也正是猜到了您的想法,才如此肆無忌憚。您可知如今國庫多少虧損?微臣清點下來近四千萬,陸永呈報三千萬,而往下還有各方小吏偷雞摸狗,怕遠不止千萬之數。戶部尚書偷拿千萬殺倉部司主嫁禍戶部侍郎卻不罰,陛下日後要如何整理朝綱,要如何管理朝臣?如此以往,不等劉行知來攻打大夏,怕是我們大夏已經自尋滅亡了。」

  「所以,你是來說服我,懲治陸永,讓他認罪。」

  「治,是要治的。但罪,卻是不能認的。」

  顧九思平靜道:「陛下,如果您信得過程,不妨這樣做。這件事看似是個庫銀案,其實核心在於黨派之爭,只要太后緊追這個案子不放,這個案子查到哪裡,就是哪裡。」

  范軒點點頭:「繼續。」

  「事實上,太后也的確已經成為了陛下心腹大患,陛下即將出征劉行知,必須得處理了太后一事。所以不妨就藉由這個案子,給太后一個警示。所以陛下如今要做的第一步,是先將太子調離東都,太子離開東都,按規格需帶五千人出行,您再以東都安防為由,從親兵調五千兵力過來。說調五千,實調一萬。這樣,一來為後續事的最壞結果做出準備,二來也讓太子在外,留下一座青山。」

  范軒應聲,顧九思繼續道:「而後,您再讓葉御史參刑部侍郎崔世言,將崔世言收押,而後以辦案效率太低為由,將此案轉為御史台審理。」

  「為何要收押崔世言?」范軒有些不明白,顧九思笑了笑,「陛下,這個崔世言是崔家正室的⼳子,從小備受寵愛,崔家在東都關係頗為深厚,刑部上下至少一半以上人馬與他都有姻親關係,而他本人花天酒地,多得是劣跡可尋。御史台參他,一來好找麻煩,二來,抓了他,他們能猜出陛下什麼意思,就會轉告給其他親屬,最後敲打的就是整個刑部。他哪個親戚敢來說情,陛下就以徇私之名跟著送進去。刑部受了敲打,自然也會將案件移交到御史台手中。」

  「那太后那邊……」

  范軒猶豫著開口:「怕是不好處理。」

  「雲裳公主也該嫁人了。」

  顧九思開口,范軒愣了愣。顧九思平靜道:「陛下,太后已經沒了兒子,就剩下雲裳公主一個女兒,微臣聽聞,公主自幼聰慧,極受太后疼愛,您覺得,太后會不會為了女兒終身幸福讓步?」

  「之前不是派人出使北梁嗎?如果太后敢來找您,您就同太后說清楚,之前使者出使北梁,帶了公主畫像過去,北梁皇帝有和親之意。您正在考慮,是為了國家讓公主去和親,還是為了公主幸福,讓公主儘快找一個東都子弟嫁出去。太后她腦子會清醒的。」

  范軒點了點頭,面上似乎終於有了幾分紓解,隨後道:「那之後呢?」

  「等案子到了御史台,我們有劉春私盜庫銀的證據,那就把這個案子定為劉春私盜庫銀,開始追查少了的庫銀。然後我們讓陸大人將那一千萬兩銀子,從追查的人的手裡追回,整個戶部上下清查一遍,警醒眾人,這就夠了。等風頭過去,您再勸陸大人辭官,這樣,您那些親信也就明白,不能亂來了。而陸大人畢竟是保全了性命,您再給他一筆獎賞,給他的屬下指一條出路,您的親信也不至於寒心,他的屬下也不至於因為太過害怕倒戈。」

  「你說的,倒都是好辦法,」范軒歎了口氣,「可是陸永若是走了,戶部尚書的位置,誰又能做呢?我是絕不會放一個太后的人上去的,可是手裡能用的人,著實不多。」

  顧九思沒說話,許久後,他突然退後,跪了下來,行了個大禮道:「陛下恕罪。」

  范軒被他這個動作搞愣了,有些茫然道:「你這是做什麼?」

  「陛下,」顧九思低著頭道,「臣其實有一個人選,但此人和臣關係太密,又是戴罪之身,臣如今舉薦,怕陛下以為臣有徇私之心。可此人,論資歷、論能力、論立場,都是如今再適合不過的人選了。」

  「誰?」范軒下意識開口,但旋即就反應過來。

  顧九思抬頭,冷靜道:「前吏部尚書、微臣的舅舅,江河。」

  范軒沉默著,沒有說話,顧九思立刻道:「陛下,臣知道江大人原為梁王岳父,可如今陛下已為中原之主,江大人自當歸順。江大人乃臣親屬,臣以頭頂烏紗擔保,江大人絕無二心,若有二心,臣當親自為陛下解憂,絕不勞陛下煩心!」

  「也不必說成這樣。」范軒擺擺手,「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他是你舅舅這事兒,我都忘了。如今太忙,我也不記得此事,讓他一直待在牢中,也怪你,不早與朕說起,早說起來,朕就早點安置江大人了。」

  「江大人一案由刑部負責,臣乃戶部之人,不當干預。若江大人無事,刑部自然會放人,臣心陛下聖德之下,無人敢做不公之事。如今也是因江大人乃戶部合適人選,微臣只能舉賢不避親了。」

  「他原本就是戶部侍郎,在前朝戶部主持近十載,後升任吏部尚書,對戶部一事再熟悉不過。而他過往與太后有交情,作為舊臣,太后不會多加為難,他入戶部,是一個平衡之舉。而他實際上又是微臣舅舅,微臣對陛下忠心耿耿,自會說服他效忠於陛下。江大人在前朝便是能臣,陛下若是得他,便是如虎添翼,何樂而不為之呢?」

  范軒聽著他的話,一直沒有出聲,許久後,他終於道:「你讓朕想一想,你先回去吧。」

  顧九思見范軒態度鬆軟,心中已是有了把握,恭敬告辭了去。

  太監送著顧九思出去,等走出了大殿,顧九思才道:「敢問公公,今日為何不見我家娘子?」

  「少夫人累了,」太監笑著道,「陛下讓少夫人先回去了。」

  顧九思愣了愣,心中突然就有了些忐忑,忙道:「我家娘子可是不適?」

  太監笑容僵了僵,隨後忙道:「沒有,只是少夫人生的嬌弱,陛下瞧著不忍,便讓她先回去了。」

  說著,太監領著顧九思往外走去,解釋道:「而且這本也是陛下召見您,少夫人在也尷尬,陛下這才下的旨意,您也別見怪。」

  顧九思低著頭,認真思索著,片刻後,他卻是道:「張公公,我記得太醫院的王太醫治療外傷是一把好手,在下有些不適,如今進了宮裡,想見見王公公。」

  「那不巧了,」太監笑著道,「王公公今日出宮辦差了。」

  顧九思點了點頭,卻是不再說話了,只是面色沉得厲害。張鳳祥掃了一眼顧九思,雖然這人還在獄中,但他觀察著范軒的神色,卻是知道,這位主日後怕是前途無量的。他忙道:「顧大人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老奴若是能幫上一二的,儘管吩咐吧。」

  「倒也沒什麼了,」顧九思笑了笑,「就是想我葉世安大人和沈明大人,我們平素交好,似如親兄弟,如今我許久未曾出過牢門,想見見我那兩兄弟,讓我那兩兄弟陪我說幾句話。」

  「這好辦。」張鳳祥忙道,「我方才在宮門口便見到葉大人和沈大人,等一會兒讓他們隨您一起回刑部。」

  「那多謝張公公了。」顧九思趕緊行禮,張鳳祥虛虛一抬,忙道,「顧大人日後是要做大事兒的人,老奴也就盼著顧大人日後能提攜一二,記得老奴這些許的好了。」

  「張公公放心,」顧九思笑道,「在下明白。」

  兩人說著話到了宮門口,葉世安和沈明果然站在宮外了,看見顧九思出來,兩人一臉著急。張鳳祥和顧九思告別,恭敬道:「老奴就不出宮了,讓幾個小奴才隨著顧大人去吧。」

  說罷又狠狠訓斥了一下周邊的小太監,讓他們好好照顧顧九思,而後同顧九思行禮,這才離開。

  顧九思和葉世安、沈明一起到了車上,葉世安忙道:「如何說?」

  顧九思將和范軒的對話說了一遭,沈明點著頭,最後道:「我大概都聽懂了,但我不明白,你好端端的讓太子出去做什麼?這動靜是不是太大了?」

  「他不是讓太子出去,」葉世安卻是個通透的,「他是要把洛子商調出去。」

  顧九思靠在車壁上,閉著眼,聽著葉世安給沈明解釋:「洛子商是太子太傅,太子離開東都這麼久,他又沒有其他官職,肯定是要隨行的。」

  沈明了然點頭,顧九思突然道:「玉茹怎麼了?」

  「啊?」

  聽到這話,沈明和葉世安快速對視了一眼,葉世安出聲道:「玉茹偶感風寒,今日不大舒服。」

  「那不會改日讓她上順天府?」

  顧九思睜開眼,看向沈明,冷靜道:「她在順天府是不是出事了?」

  「哪兒能呢?」沈明趕緊道,「她那麼潑辣的……」

  「沈明,」顧九思打斷他,「你撒謊的時候特別明顯。」

  沈明僵住了,顧九思繼續道:「她讓你們瞞著我,但如今是我猜到的,你們也不必瞞了,瞞我也不會信。以玉茹的性子,只要她沒有出大事兒,今日一定會在御書房門口等著我出來,同我說兩句話。今日她不見,平日裡專門出診給達官貴人看病的王御醫又出宮,你們都遮遮掩掩的,你們同我說她沒事兒?」

  顧九思猛地提高了聲音:「你們是哄誰呢?!」

  「她在順天府,受了拶刑。」

  葉世安開口,顧九思愣住了。他震驚看著葉世安,片刻後,他猛地反應過來:「怎麼會?!你和周大哥不是都去了嗎?順天府多少年沒有搞過這一套了,還有你和周大哥在那裡,怎麼……」

  「公主來了。」

  葉世安繼續解釋,顧九思立刻反應過來:「李雲裳?!」

  他頃刻就想明白這其中關節,不由得道:「那為何不走?多的是辦法,受什麼拶刑?!」

  「李雲裳用你的名譽激她,說若真是冤枉,怎麼會不敢受刑。她想保住你的名譽,就受了。」

  葉世安歎息出聲來,有些無奈道:「她那性子,決定做了,我們又怎麼勸得住?」

  顧九思說不出話來了,他坐在馬車裡,就覺得心裡揪得疼。

  他一想到刑具上到柳玉茹身上,一想到柳玉茹平素那麼柔弱溫婉一個姑娘,他心裡就疼得說不出話來。

  「是我害了她。」

  他喃喃出聲來:「是我的錯,我該想到的,去什麼順天府,我早該想到的。」

  「你別這樣說,」沈明見顧九思狀態不對,趕緊勸道,「誰都沒想到會突然殺出來個李雲裳啊。什麼拶刑這些,以前我聽都沒聽過,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規矩,你怎麼又想得到?」

  「是我的錯,是我無能。」顧九思抬手將手指插入頭髮,葉世安歎了口氣,「也不能都怪你,我們也有責任。你也別難過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我要見她。」

  顧九思突然出聲,葉世安和沈明都愣了愣,沈明下意識道:「怎麼見?」

  葉世安卻是明白了,忙道:「不可!如今別節外生枝……」

  「葉兄,」顧九思抬眼看向葉世安,「你與我身形相仿……」

  「不妥。」葉世安立刻拒絕,「這事兒不合規矩。」

  「咱們什麼時候這麼規矩了?」顧九思立刻反駁,著急道,「我現在想見她,你便當幫幫我!」

  「非常時期行非常事,」葉世安抓著自己的衣服,「能規矩就儘量規矩。此事我不同意。」

  「葉世安,你還是不是兄弟?」顧九思看著葉世安,眼裡全是哀求,「我以後叫你哥行不行?」

  「不行不行。」葉世安擺手,「真的沒必要。」

  這時候沈明反應過來了:「哦,你是要葉大哥替你坐大牢。」

  「我明天早朝之前一定把你換出來。」

  顧九思繼續商量,抬起手發誓道:「我那兒很舒服,特別清淨,還有很多書,你可以有一個很自我的空間。」

  「不行不行。」葉世安搖頭,「這真的不合規矩。」

  顧九思看了一眼沈明,沈明愣了愣,隨後明白了顧九思的眼神,點了點頭。葉世安見他們不說話,以為顧九思是放棄了,手在衣服上放鬆了些,繼續道:「陛下此事……」

  話沒說完,顧九思和沈明就一起撲了上來,按住了葉世安手腳,就開始去拉扯葉世安的褲腰帶。

  葉世安大驚,忙道:「你們別亂來!放開我!」

  「葉兄,今日之恩我一定不會忘記,改日若有機會,我一定幫你。」

  顧九思一面脫他衣服,一面說著。

  「葉大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也別這麼腐朽,要不是我和他身個兒差別太大,我就替他去了。」

  沈明脫著褲子勸說。

  葉世安瘋狂掙扎,但他一個十年寒窗苦讀的書生,怎麼敵得了這兩個小霸王?只是葉世安氣節仍在,決不投降,雙方僵持片刻後,顧九思歎了口氣,終於是鬆了力氣,無奈道:「我很擔心她。」

  葉世安愣了愣,顧九思掛著苦笑,他一直是滿不正經的樣子,可這笑容裡,卻讓葉世安看出了幾分酸澀,葉世安心裡有些發悶,就聽顧九思道:「你讓我見見他吧?」

  葉世安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聽到顧九思這麼哀求,他心裡一軟,下意識開口道:「好吧。」

  兩個人在馬車裡換了衣服,顧九思出來的時候就不宜讓太多人知道,所以穿了個黑色的大斗篷。葉世安穿上那大斗篷,帽子一蓋,就看不到了臉。等到了刑部,就下了馬車,跟著人進了大獄。

  獄卒因為柳玉茹對他們的照顧,對顧九思態度一貫很好,見「顧九思」今日不願意說話,也不多問,笑著送到了牢房裡,還給他開了牢門。

  等進了牢房裡,葉世安坐在床上,有些茫然看著前面牢房的木欄。

  顧九思說明天早朝之前會來換他,如今才是午時……

  葉世安心情有點沉重了。

  把葉世安送進刑部大獄,沈明有些幸災樂禍,顧九思卻是半點歡喜都沒有。

  沈明給顧九思倒茶,高興道:「馬上要見到嫂子了,也不高興點,這麼愁眉苦臉的,也不怕嫂子擔心你。」

  「你說得是。」顧九思苦笑,「我不該讓她擔心的。」

  說著,顧九思將臉埋在手裡,揉了揉臉。

  過了好久,他突然道:「她哭沒?」

  沈明有些茫然:「什麼?」

  「她肯定很疼吧。」

  顧九思聲音有些啞,沈明沒說話了,好久後,他才道:「我覺得嫂子是樂意的。」

  「我明白。」

  顧九思低聲道:「我就是現在才發現,原來喜歡一個人吧,她疼在身上,你就疼在心尖上。」

  「比自個兒受刑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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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2: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沈明抖了抖。

  他覺得顧九思矯情。

  他推了推顧九思,小聲道:「哥,咱們冷靜一下,打嫂子肯定是比打你疼的,你看你多皮糙肉厚,嫂子水靈靈的那打著肯定比你疼啊。」

  顧九思:「……」

  他感覺沈明這個人大大咧咧的程度真的比他當年誇張太多,等下馬車的時候,顧九思拍了拍沈明的肩道:「你還年輕。」

  誰還沒年輕過呢?他年輕時候還在老婆哭著的時候塞銀票呢!

  沈明敲響了大門,兩人一路進了屋裡。顧九思走進內院,剛到門口,木南便攔住了他,話沒出口,就看顧九思抬起頭:「是我。」

  「公子?!」

  木南愣了愣,顧九思低頭道:「我去看看夫人。」

  木南反應過來,忙領了顧九思進去,顧九思進了內院,一面走一面道:「夫人怎麼樣了?」

  「夫人現下睡了。」木南小聲開口,有些忐忑看了一眼沈明,沈明點了點頭,木南舒了口氣,確認顧九思是什麼都知道了,這才道:「方才大夫給夫人看診了,說好好養著,不會有事兒的。」

  顧九思應了聲,沒有多話,到了門口後,將人吩咐下去,小心翼翼推開了門。

  柳玉茹睡在床上,她其實疼得有些睡不著,但又覺得疲憊,大夫給了她安神的藥,她就在朦朧睡意中沉浮,又疼又睏,但疼痛的確是少了許多。

  她心裡記掛著顧九思,但卻是不願這時候去見顧九思的。她知道顧九思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出了事兒,也不知道是會鬧些什麼脾氣來。她迷迷糊糊睡著,想著等一會兒讓人去探聽一下,葉世安和沈明回來沒,看看他們又帶了什麼消息回來。她這麼想著,就感覺有人走進來,坐在了自己床畔。

  她猜測著是葉韻,便用虛弱的聲音開口道:「你哥回來了嗎?」

  顧九思愣了愣,便知道柳玉茹是把她當錯成其他人了,心裡有了那麼幾分不高興,想著柳玉茹這時候問的還不是他,還是葉世安。他堵著氣不說話,就坐在一旁打量著柳玉茹。

  今日的她看上去當真格外虛弱了許多,臉色蒼白,頭上冒著細汗,眉頭緊皺,倒失去了平日裡的從容。

  顧九思靜靜打量著她,聽著她繼續道:「他可同你說九思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心裡才舒展開來,像一片捲起的葉子,在水中慢慢蕩開。他脫了外衣,靠到了柳玉茹身邊,小聲道:「我回來了。」

  柳玉茹的呼吸停住了,顧九思就將手放在頭下,側著身子瞧著她,過了片刻,柳玉茹彷彿是要快被自己憋死了一般,猛地睜開眼睛,轉頭看了過來。

  顧九思噙著笑,目光全落在她身上,柳玉茹盯著他,許久後,她沙啞道:「你怎麼……」

  「我回來瞧瞧你。」

  「陛下允的?」柳玉茹有些疑惑,顧九思笑容僵了僵,卻還是點了頭,「嗯,陛下允許的,他說你受傷了,讓我回來陪陪你。」

  「我分明同他說了不要同你說這些的。」

  柳玉茹皺起眉頭,似是不滿,顧九思也不好意思讓范軒背鍋,趕忙道:「都是我先猜出來的。」

  「你也太過聰明了。」柳玉茹苦笑。顧九思伸出手去,讓柳玉茹的頭靠在了手臂上。

  柳玉茹是真的太難受了。

  顧九思想。

  他身上穿著的外袍是葉世安的,若是放在往日,柳玉茹早就發現了,然而如今柳玉茹卻是什麼都沒察覺,她就是蜷縮在他手上,彷彿是一隻貓兒一樣,無助依靠著他。

  「事都辦完了?」

  柳玉茹還不忘問他,顧九思低低應了聲:「嗯,完了。」

  「如何說的?」

  「調走洛子商,調精兵來東都,用李雲裳的婚事逼太后放下此案,將此案交給御史台處理,而後此案以庫房盜銀結案,劉春等人畏罪自殺。陸永辭官,推舉我舅舅做尚書,我官復原職。」

  顧九思一串行雲流水下來,也不知道柳玉茹是聽沒聽明白,他看柳玉茹靠著她,抬手替她揉著腦袋,柔聲道:「總之,你放心吧,我在呢。」

  他這聲『我在呢』輕飄飄的,卻彷彿又千金分量,任誰聽著,都覺得安心。

  柳玉茹靠著他,聽著他的心跳,慢慢道:「這些時日我想了許多,我覺得,我終究還是無用了些。」

  這話讓顧九思愣了愣,隨後便笑了:「我坐了大牢,勞你為我奔波,替我受苦,」顧九思說著,頓了頓聲,等平復了語氣,才慢慢道,「我都還沒檢討自己,你怎麼先檢討上了?」

  「九思,」柳玉茹半閉著眼,「公主說得對,其實我幫不了你。」

  「你這是惦記上她說的話了?」顧九思哭笑不得,「你……」

  「可我又想一個人獨佔著你。」

  柳玉茹迷迷糊糊開口,顧九思聽著,心跳驟然快了幾拍,喜悅從心間蔓延開去,他不知道怎麼,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麼,可慣來如簧巧舌,卻突然就失去了它的能力,顧九思擁著懷抱中的人,聽她道:「我原來想著,只要是為你好,給你納妾也好,與人共享也好,我都是忍得的。大家都這麼過,我也過得。你心裡有我,我知足得很了。」

  「可如今才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公主樣樣都說的對,她能給你的比我多,她長得也漂亮,性格也討喜,我想著她若進門來,若是久了,你也是會喜歡的。」

  顧九思聽著,輕輕撫著她的背,柔聲道:「不會的,我只喜歡你。」

  然而柳玉茹卻是聽不進去似的,只是含糊著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我。而我也喜歡你,不願意同人分享你,我這樣自私,礙了你的路,我得補償你才是。可我不僅沒能補償你,也救不出你,我想著,便就覺得自己太難過了。」

  顧九思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平日看著端莊得很,怎麼這樣幼稚?」

  柳玉茹靠著他,也沒說話,許久後,她聽著他的笑,感覺他胸口的震動,小聲道:「我本也幼稚的。」

  說著,她聲音更低:「我還小呢。」

  顧九思笑得停不下來了,他將人摟進懷裡,緊緊抱了一下:「你可真是我的寶貝。」

  說著,他放開她,低下頭去,小心翼翼將柳玉茹的手抬起手,憐惜道:「我瞧瞧。」

  柳玉茹終於有些不好意思了,想抽回手去。顧九思趕忙抓住她的手腕道:「別躲,我看看。」

  柳玉茹紅著臉,沒有說話,顧九思一根手指頭一根手指頭看過去,最後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又抱了抱柳玉茹,這一次他抱得特別緊,特別用力。

  「玉茹,」他沙啞道,「我不會辜負你的。」

  「我不在意你辜不辜負我,」柳玉茹輕聲道,「我在意的,是你別辜負你自己。」

  柳玉茹說完,她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才道:「九思,如果以後有什麼事兒你想不明白,你就想想以前,想想楊文昌,想想你是為著什麼當的官。」

  「我明白。」

  顧九思抱著柳玉茹,低聲道:「你說的,我都記著。」

  柳玉茹沒有再說,兩人就是靜靜靠在一起,聽著對方的呼吸聲,心跳聲,感受對方的溫度,皮膚,還有脈搏的震動。

  顧九思陪著柳玉茹待了一晚上。

  而這時候葉世安在牢房裡輾轉難眠。

  他覺得自己被顧九思騙了。

  顧九思說牢裡很舒服,其實並不是。石板床鋪了褥子,但還是會有潮氣從下面傳來,讓被子床褥有一股說不出的濕冷味,他沒辦法,只能把被子也墊在床上,企圖讓褥子和被子疊加在一起,會生舒服些。後來發現其實也沒多大用,終於自己躺在床上用自己的溫暖把褥子給捂乾。

  顧九思說牢裡有書,可以讀一下打磨時間。誰知道這屋裡的書哪兒是書,全是一張張地圖,以及一些民間話本。

  當然這些都算了,他都可以忍耐,直到半夜時分,他開始尿急。

  然後他尋找了一圈,喊了許久的人,終於發現了靠在旁邊的一個木桶。

  葉世安對著這個木桶,驟然崩潰了。

  騙子。

  這個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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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2: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神仙也有五穀輪回,葉世安一代君子,自然不能失了風度。

  他看著面前的木桶,咬了咬牙,終於還是回了床上,在寒風中抱緊自己,閉著眼硬憋著自己。

  等憋到了啟明星升起來,他終於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卻是顧九思終於回來了。沈明送著顧九思回來,還給葉世安帶了官袍,顧九思一進來,葉世安就跳了起來,一把抓過官袍,疾步往外走去,拉住獄卒,低聲問了兩句,人就轉角不見了。

  「他去做什麼?」

  沈明有些發蒙,顧九思也有些不明白:「竟是氣得一句話都不同我說了?」

  但時間緊急,顧九思也來不及鬧明白葉世安到底是什麼意思,自己進了牢房,把門關上,同沈明道:「趕緊去上朝,有什麼消息記得告訴我!」

  說完,他很自覺自己上了鎖,和獄卒道:「您歇著吧,我鎖好了。」

  這時候,葉世安已經紓解完畢,從旁邊轉角走了出來,他冷冷瞟了一眼顧九思,拔腿便走。沈明趕緊追上去,顧九思愣了愣,摸了摸鼻子,沒想到,葉世安氣得這麼厲害。

  葉世安和沈明上了朝,當日,范軒便宣佈太子替天子南巡,查看黃河堤防情況,施恩於天下。因為太子是范軒一根獨苗苗,從東都調五千精兵護送。

  這條命令下來,所有人都懵了懵,等朝會散了後,許多大臣都聚到周高朗面前來,詢問道:「周大人,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周高朗攤攤手:「我又不是陛下,我怎知道陛下是什麼意思?」

  而陸永站在一旁,神色一貫平靜,但有些異常的是,一般這種時候,陸永總是最先過來詢問情況的,可現下他似乎對此事完全沒了半點關心。

  周高朗不著痕跡看了陸永一眼,等出了宮門,周高朗叫住了陸永:「陸大人。」

  陸永頓住步子,周高朗追著上去,同陸永並肩而行,笑著道:「感覺最近陸大人和以往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

  陸永面色平靜,周高朗笑了笑:「以往陸大人,不是這樣不愛說話的人。」

  陸永僵了僵神色,隨後歎了口氣:「不瞞周大人,最近戶部事務繁忙,我也是太過勞累了。若是有什麼得罪周大人的地方,還望周大人見諒。」

  「我能有什麼好得罪的?」

  周高朗笑笑,轉過頭去,看著宮外的天空道:「老陸,咱們從幽州一路爬上來,也是十幾年的光景了,你應該多信任老范一些。」

  陸永在袖下捏起拳頭,提醒自己不要緊張,而周高朗卻完全沒有看他,只是道:「不該瞞的不要瞞,瞞了也瞞不過。陛下終究是對你好的,十幾年的感情,誰都不會這麼心狠。」

  陸永聽得這話,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周高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提步走了出去。

  等周高朗走後,陸永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閉上眼睛,輕歎出聲。

  太子南巡這條調令發出來,范玉頓時便慌了,他忙去找了洛子商,著急道:「太傅,父皇讓我南巡,這是什麼意思?」

  洛子商低頭看著棋盤,他沒有做聲。范玉有些不滿,提了聲道:「太傅!」

  「陛下讓太子南巡,那便是南巡吧。」

  「可是……」

  「陛下在朝中根基不穩,」洛子商淡道,「還是要有一些實績才是。今年欽天監預計黃河將有水患,每年都有決堤,若是今年太子南巡之後黃河無事,殿下在民心之中地位必然高漲,於朝廷也算有了實績。」

  「這些都不重要,」范玉皺眉道,「我父皇就我一個兒子,有沒有實績,難道還能讓其他人做了皇帝去?!」

  聽到這話,洛子商持著棋子的手頓了頓,片刻後,卻是抬起頭來,朝著范玉恭敬笑道:「殿下這就誤解陛下的意思了,陛下的意思,不僅想讓殿下當皇帝,還想讓殿下當一個萬民稱頌、青史留名的好皇帝。殿下雖然已經很是優秀,但是還是需得讓人知道才是。」

  這話讓范玉聽著舒服,他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極是,我得讓人知道這些才對。本宮南巡,你也隨行吧?」

  「微臣自然是隨行的。」

  洛子商轉過頭去,目光落在棋盤上。

  范玉出巡這件事,準備了大約三日,便帶著人馬浩浩蕩蕩出發了。

  這時候,柳玉茹在望都買地種下的糧食,也已經運送到了東都。

  如今經歷戰亂之後,各地糧價都不算便宜,當初望都在柳玉茹收糧之後,糧食充足,後來又有流民開墾,今年豐收,糧價相比東都,卻是有十倍利潤不止。柳玉茹親自到門口去接糧食,恰好遇見太子隊伍浩浩蕩蕩,她坐在馬車裡撩起簾子,看著太子南巡隊伍出城,太子南巡的隊伍中,太子的馬車後面,又跟了一輛樸素無華的小馬車。她正想著那馬車裡是誰,便見那馬車突然撩起了簾子。

  一張蒼白的有些病態的臉出現在柳玉茹面前,那人看見柳玉茹,目光裡帶了幾分說不出的笑意,這笑意十分複雜,讓柳玉茹皺起眉頭。

  馬車交錯而過的瞬間,洛子商放下簾子,彷彿掀起簾子,就只是為了看這個人一眼。

  旁邊印紅趕忙上來,同柳玉茹道:「夫人離他遠點,這人也太滲人了。」

  柳玉茹沒說話,她垂下眼眸,看向賬本,只是道:「翻頁。」

  她如今手指動不得,只能讓印紅幫著翻頁讓她看賬本,柳玉茹看著賬本上的糧食數量,不一會兒,就聽外面人說運糧食的隊伍到了。

  柳玉茹下了馬車,親自見了運糧的人,給了每個人一個小錢袋,說是給大家圖個吉利。大家本來一路風塵僕僕,柳玉茹在門口等著這一番搭待,所有人心裡便都激動了起來,覺得這一趟也不算虧。

  柳玉茹帶著人去了東都郊外倉庫,這是她特意租下的一塊地,專門用來存放貨物糧食。她在後門陪同著人清點糧食,她看著人把糧食一袋一袋搬運上來,清點著數量,等著糧食全都入庫後,她不由得皺起眉頭來。

  運糧的頭子叫老黑,他見柳玉茹皺起眉頭,也有些忐忑,柳玉茹領著他去了大堂,讓老黑坐下,而後便開口道:「黑哥,有一件事,我有些不明白。」

  「您說。」

  老黑連忙開口,趕忙道:「東家,你若有什麼不明白就問我,我一定給您說清楚,咱們心裡可不能有芥蒂。」

  柳玉茹笑笑,卻是道:「黑哥,我是有些奇怪,」她讓印紅攤開賬本道,「我從望都要的糧食是三萬石,為何如今到了,卻只有一萬五的數量,竟是有一半糧食,都沒了?」

  老黑聽到這話,連茶都顧不得喝,趕緊解釋道:「東家,糧食運輸過來,路上大夥要吃飯,有又遺漏,自然會有損耗。」

  「黑哥,」柳玉茹皺起眉頭:「運糧這件事,我也做過。當初我從青州、滄州、揚州一路運糧回望都過去,一萬石的糧食,到望都也有九千石不止,我不明白,你們運送的糧食,為何卻是要損耗一半。」

  「對啊對啊,」旁邊印紅不高興起來,立刻道,「你可別以為我們沒運過糧坑我們。」

  老黑聽到這話,頓時拉下臉來,他將茶碗重重一磕,便起身來,跪在柳玉茹面前道:「東家,我知道這事兒東家疑我,可我老黑今日就算一頭撞死在這柱子面前,也是要和東家說清楚,這糧食我們的確沒拿。」

  「那糧食……」印紅著急開口。

  「路都不一樣!」老黑抬眼看著印紅,怒道,「你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麼呢!」

  「黑哥,」柳玉茹歎了口氣,趕緊起身來,扶起老黑道,「您別和小姑娘置氣。我不是疑你,我只是想知道原因,若有辦法,我們就想辦法,我做生意,總得明白我的錢花在哪裡。」

  聽到這話,老黑情緒終於穩了些,他歎了口氣,同柳玉茹道:「東家,您當時從青州、滄州、揚州,都是走水路,直接到了幽州,而後幽州到望都,再走不到三十里路。而您沒發現,您一萬擔糧食,之所以少了,主要就是在陸路上耗的嗎?」

  柳玉茹點點頭:「的確。」

  「東都在內地,不沿海,」老黑歎了口氣,「要把新糧送過來,我們只能一路陸路。可走陸路和水路不同,一來,需要的人數不同。如果走水路,一艘船可能需要的人手也就幾十人,他們這麼點人,就能運很多糧食,中途也沒什麼漏糧,只要船不翻,不遇到水盜,那糧食除了那十幾個人吃的,根本就沒損耗。陸路就不同了,首先糧食在路上就會漏,一邊走一邊漏,就已經少了一部分了。其次人馬運輸糧食有限,同樣的糧食,水路十幾個人能運,陸路可能要幾百乃至上千人,吃的損耗也不同。最後路上多山匪,我們這一路走來,每隔一段路,就得繳納一批「過路費」,這樣一路送過來,到達東都,又能剩多少?」

  老黑說著,似乎頗為心酸:「東家,我知道這事兒也是我老黑沒用,可是我也盡力了。」

  「黑哥,」柳玉茹聽著,歎了口氣道,「你的確受委屈了,是我不懂事,你這樣辛苦,我卻還在想著糧食。」

  這話說來,老黑心裡那一口氣也順了。

  他趕忙擺手道:「東家,您別這麼說,這麼說真是折我的壽了。」

  柳玉茹笑笑,讓印紅去取了二兩銀子,交到了老黑手中,恭敬道:「黑哥,原來不知道你們辛苦,如今才知道,讓你們受委屈了。如今我新店剛開,諸事都要省著,這點銀子,您別覺得寒酸。」

  老黑推辭不受,柳玉茹和老黑客氣了一番,終於還是將銀子送了出去。

  送出去後,柳玉茹帶著印紅離開去。

  印紅坐在馬車上,歎氣道:「糧食就剩一半,咱們成本就要上了一半,也不知道怎麼賣。如今姑爺還在牢裡待著,生意上也不順,夫人,你說咱是不是去廟上拜拜?」

  柳玉茹沒說話,她搖著團扇,轉頭看向窗外,淡道:「總有辦法。」

  事在人為,總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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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太子南巡的事情剛剛定下去,范軒就同時在暗中下令,從自己的嫡系部隊中,急調了五千精兵來東都。

  因為都是他自己的嫡系,外面倒也不知道。於是范軒暗中調人,明著卻是授意御史台督促顧九思的案子。

  御史台得了命令當天,葉世安立刻陳書列數刑部在此案上種種不是,要求刑部將案件移交御史台。而刑部的人也不示弱,第二日就參葉世安徇私枉法和顧九思勾結。

  刑部可以踩顧九思,畢竟顧九思孤立無援,但刑部這麼踩葉世安,第二日御史台就直接參了刑部上下全員種種細枝末節的小事。

  雙方口水戰了幾日,在朝堂上罵得唾沫橫飛,范軒五千精兵終於調到了東都。

  五千精兵到達當夜,范軒將陸永召見進宮。

  這些時日陸永一直很是忐忑,他幾乎用了自己所有人去穩住刑部的關係,讓刑部不要將顧九思移交到御史台去。他心裡非常清楚,一旦刑部將顧九思移交到御史台,那劉春的死就必然暴露。他不清楚范軒對這件事知情多少,更揣摩不透范軒對這件事的容忍程度。於是他日日擔驚受怕,怕范軒找他,也怕范軒不找他。如今范軒來找陸永,陸永倒是突然就安定了。

  他讓前來傳旨的太監稍等,而後換上官服,跟著進了范軒的宮殿。

  太監沒有讓他在御書房見駕,反而是來了范軒的寢宮,陸永進來的時候,范軒正在洗腳。他穿著一身白色單衣,周邊也沒個服侍的人,用的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盆,自個兒一個人散髮坐在那裡,讓陸永一時間以為還在幽州、范軒還沒當上大官的時候。那時候的范軒就是這樣,經常在夜裡見他,他們一起商量官場上的事、也會下棋聊聊天。

  陸永覺得心裡有些難受,他揣測不出范軒的意思,只能是恭敬跪下來,朝著范軒行禮。

  范軒沒有讓他立刻起來,他呆呆看著大殿門,腳浸泡在溫水裡,慢慢道:「我年輕時候,人家同我說,這世上沒有不變的人,也沒什麼兄弟感情。說兄弟情誼,那就是人世間最不靠譜的情誼。我是不信這些的。我總覺得,人和人吧,你給對方多少心,對方就會還你多少心。」

  說著,他轉頭看向陸永,話鋒一轉,卻是道:「老陸,咱們認識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四年。」陸永跪在地上,哽咽道,「同榜舉人。」

  范軒點點頭,神色有些恍惚。

  他沒說話,陸永就跪著,好久後,范軒突然道:「錢這麼好嗎?」

  陸永聽見這句話,內心突然那就定了。

  也沒什麼忐忑不安,突然就覺得,好像一切塵埃落定,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也沒什麼大不了。范軒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他回話,一直沒有出聲。許久後,陸永深吸了一口氣,卻是抬頭看向范軒:「您為什麼做皇帝呢?」

  范軒愣了愣,陸永看著他,認認真真道:「如果不是為了錢權,您又為什麼做皇帝呢?」

  范軒沉默了,好久後,他突然苦笑起來。

  「我若是和你說,我從來也沒想當過皇帝,你信嗎?」

  「那您為什麼要和梁王爭呢?」

  陸永平靜開口,范軒低下頭,從旁邊拿了帕子,慢慢道:「他不是個好皇帝。」

  「那您是嗎?」

  陸永繼續詢問,范軒的動作僵住了,他皺起眉頭,抬頭看著陸永:「你什麼意思?難道朕做得還不好?」

  陸永笑起來,卻是沒說話,他恭敬叩首:「臣知錯。」

  范軒覺得有些難受,他克制著情緒,將帕子交給一旁等著的張鳳祥,慢慢道:「其實你做的事兒,我清楚。一千萬兩,你補回來就行。你自己補不回來,你給我一份名單,我來要。」

  「我終歸不會要你的命,」范軒歎了口氣,「為何走到殺人的地步呢?」

  陸永聽明白了,今晚范軒是來同他交代他的出路的。陸永暗暗思考了一陣子,思索著范軒話語裡的真假,好久後,他才道:「臣明白。」

  「你終究還是我兄弟。」范軒勸說道,「別走了歪路,更別離了心。」

  「是臣糊塗。」

  「老陸,」范軒猶豫了片刻,終於道,「顧九思是可造之材,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好好頤養天年,戶部的事就交給他,你也多帶帶他。」

  陸永沒再回聲,他跪在地上,僵著脊樑。倒也沒有不能消化,預料之中,只是說真正面對,還是有些難堪。

  范軒看著陸永黑髮中夾雜的白髮,心裡有些不忍,歎了口氣道:「老陸,只要朕在一日,可保你晚年無憂。」

  這話讓陸永必須去面對了,他慢慢收緊了拳頭,跪著道:「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讓微臣辭官嗎?」

  「老陸,」范軒低著頭,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才道,「你的罪是什麼,你本該知道。」

  好久後,陸永深吸了一口氣,叩首道:「謝主隆恩。」

  「找個時間,帶顧九思去和你的朋友吃頓飯。」

  范軒吩咐著道:「把他當自個兒徒弟培養培養。」

  「陛下,」陸永消化著范軒的意思,皺起眉頭,「您想讓顧九思當戶部尚書?」

  范軒點了點頭,伸出手,陸永趕忙上前來,扶住范軒,范軒借著他的力站起來,出聲道:「他雖然年輕,但是他有他的才華。」

  陸永扶著范軒往庭院裡走去,范軒彷彿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交談,慢慢道:「江河這個人,我不放心。顧九思的資歷雖然怕是難以立足,但戶部尚書這樣的位置,總不能隨便用人。而且,」范軒轉頭看了陸永,笑道,「不也還有你嗎?」

  這話讓陸永愣了愣:「陛下……」

  「老陸,」范軒停在庭院裡,歎了口氣,「別辜負了朕的苦心。你我是君臣、是朋友,卻也是兄弟。一個人能和另一個人走過風風雨雨幾十載,不容易得很。」

  陸永聽著,心裡有些發酸。

  他退了一步,下意識就想跪,范軒伸出手攔住他,搖了搖頭,卻是道:「別這樣。」

  「我也沒多少年頭了,」范軒苦笑起來,「讓我多當一下范軒,別當陛下吧。」

  陸永紅了眼,沒有堅持,范軒和他走在庭院裡,似乎是有些疲憊,讓陸永一直扶著,他則是抽著精力,繼續著道:「其實你的話,我明白。你問我為什麼當這個皇帝,年輕時候是為百姓,如今再說,你也不信。我想了想,錢,我是不想的。可是權,大概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都放不下。其實老陸你還好,你窮怕了,也不在乎什麼權不權,只要口袋裡滿當當的,你心裡就夠了。可我和老周就不一樣了。我們心裡太多,永遠也滿足不了。當了節度使想當皇帝,當了皇帝想一統天下。說什麼為了百姓,打起仗來,不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范軒輕輕一笑,接著道:「我知道你為什麼覺得我不是好皇帝,不就是為了玉兒嗎?我再好,再能,但就玉兒一個兒子,將天下交到玉兒手裡,你們心裡都不服氣。可是我能怎麼辦呢?我也就他一個兒子。」

  「可是……」陸永急切要開口,范軒接著道,「再納後宮,我也沒這個精力和能力了。如今再有一個孩子,不過就是多了兄弟鬩牆,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老陸,」范軒和他一起走上臺階,范軒的腳步有些虛浮,他在進入東都那一戰中受了傷,陸永知道,他想勸,卻又因著范軒那固執脾氣沉默。兩人一路爬上了臺階,范軒覺得累了,坐在長廊上休息,從高處看著庭院裡的景致,沒有回頭,慢慢道:「玉兒心眼不壞,你看著他長大,以後他有什麼不好,你得多擔待。」

  陸永抿了抿唇,終於道:「陛下,微臣知道。」

  范軒坐在長廊上,他沒有回聲,好久後,風慢慢吹過,他才重新站起身來,低頭道:「走吧。」

  范軒召陸永入宮後第二日早朝,陸永辭官。

  這消息震驚了整個朝廷,范軒和陸永在朝堂上拉扯了三個回合,一個說要走,一個說要留,這麼來來回回做戲了幾個回合後,范軒終於面露不忍之色,親自下了金座,去接了陸永的辭呈。

  這是當日第一個重要消息。緊接著,范軒就宣佈——刑部辦事不利,將劉春一案移交到御史台處理,嫌犯顧九思一併移送。

  刑部自然不肯答應,等到早朝散會後,刑部連同許多舊臣,大半個朝廷的人,都跪在了御書房門口。

  柳玉茹聽到這話時,正和葉韻一起看著她的新鋪子。

  這鋪子是同花容的鋪子一起租下的,用來販賣從望都運送過來的糧食。

  多事之秋,柳玉茹深切意思著糧食的重要性,所以哪怕糧食利潤並不算最大,她卻也堅持要將生意做下去。

  鋪子是她和花容的店鋪一起去看的,葉韻說她來裝修,柳玉茹本是放任她來裝,結果今日開業,柳玉茹來看,才發現葉韻竟然是將這糧店按照北方的風格,裝的十分漂亮。大紅大綠的顏色鋪展開,房檐下掛著辣椒串做裝飾,有種說不出來的北地風味。

  柳玉茹裡裡外外逛了幾圈,倒覺得不錯,旁邊做慣了生意的芸芸見了,不由得有些擔憂道:「東家,你賣糧的店建得這樣好,旁人見了,怕是會覺得米貴,不敢來買。」

  柳玉茹聽到這話,愣了愣,她看著前面搖晃的辣椒,慢慢出聲道:「瞧著店鋪就會覺得米貴,但會不會覺得,這是北方的米呢?」

  芸芸有些不理解:「東家的意思是?」

  「北方的米,總是有些不一樣的,」柳玉茹笑一笑,「不一樣的米,貴一點,也無妨才是吧?」

  「東家想漲價?」

  「賣胭脂,有好有壞。賣米,自然也有好有壞。」

  柳玉茹思索著道:「咱們的米這一次運輸的費用極其昂貴,糧食並不算多,若按照以往普通的賣糧方法,直接開始售賣糧食,怕是利潤微薄。」

  芸芸聽著,慢慢聽出些門道來,終於道:「您是想將這次的貨提高價格,做成最優品的米,是這個意思嗎?」

  柳玉茹見芸芸上道,不由得笑了:「正是。北地的米多油更香,大家這麼隨意買,不就失去了它的價值嗎?當讓它與其他米區分開來,成為東都最好的米才是。」

  芸芸點點頭,竟是意會了。旁邊葉韻聽著,也明白了柳玉茹的意思。柳玉茹正打算再說,就聽宮裡的消息傳過來,說刑部的人帶著人堵在了御史台門口,不肯移交顧九思的案子。

  柳玉茹聽到這個消息,她認真想了想,終於道:「等陛下去找了太后,這些人自然會離開了。」

  不出柳玉茹所料,當天下午,范軒去了夜央宮走了一趟,等到了晚上,刑部那些人便都走了,但顧九思也沒移交。

  等到第二天正午,宮裡突然來了個太監。

  太監人又瘦又小,頗為焦急道:「顧少夫人,勞您隨我們宮裡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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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太監來的時候,顧家一家正在用飯。聽得這話,江柔猛地站起來,急聲道:「可是我兒出事了?」

  太監擺著手:「您放心,顧大人無礙。只是有一些事兒,需要顧少夫人進宮來處理。」

  這話讓江柔放下心來,柳玉茹也鎮定下來,她擦了嘴角,站起身子,同太監道:「公公稍等,妾身去換套衣服。」

  說完柳玉茹便吩咐了人去照顧太監,而後轉進了房內。

  她在房中換了一套正裝,便跟著這位太監入了宮,太監看上去很急,似乎是宮裡的人都在等著他們一般,柳玉茹不由得道:「公公,若不是我家郎君出了事兒,宮裡到底是因何事如此著急召見妾身?」

  「這您也別多問了,」太監面上露出幾分悲憫,「您到了,便知道了。」

  聽到這話,柳玉茹心裡沉下去。

  可以確定顧九思是沒事的,但顧九思沒事,又不是好事,還要她進宮,又是為著什麼?

  她揣測不出來,只能是穩住心神,一路進了宮裡。

  太監領著她進了後宮,柳玉茹越走心裡越是有幾分茫然。她不太明白,為什麼接見她的地方變成了後宮。她緊皺眉頭,不由得道:「公公,可是走錯了?」

  「沒錯,」太監立刻道,「太后和陛下一同召見您,所以是在夜央宮會見。」

  太后和皇帝一同召見。

  柳玉茹心裡隱隱有了一個人的名字。她緊皺眉頭,卻不言語。

  走了許久,她終於到了夜央宮門口,她按著禮儀進屋去,尚在外間,就隔著簾子跪下去,展袖而後將雙掌貼在地面畫了個半圓交疊在前,恭敬道:「民女見過陛下,見過太后娘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簾子內沒有聲音,許久後,裡面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這位想必就是顧少夫人了?」

  「正是。」范軒的聲音也響起來,他聲音裡帶著笑意:「顧少夫人是個見得大義的女子,與公主相處,想必也不會有什麼芥蒂。」

  聽到這話,柳玉茹愣了愣,心中驟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時候,范軒接著道:「雲裳公主,你同顧少夫人說吧。」

  說完,柳玉茹便聽見面前珠簾似乎是被人掀起來,而後便有一個女子移步到了柳玉茹身前,柳玉茹跪在地上,沒有抬頭,接著就聽李雲裳道:「玉茹姐姐,日後我可能要進顧家大門,與姐姐一同侍奉顧大人,還望姐姐多多擔待。」

  柳玉茹腦子「嗡」的一下,她跪在地上,沒有出聲,沒有抬頭。她彷彿是僵了似的,整個人都是懵的。

  旁邊太后聲音響起來:「陛下說要給我兒賜門婚事,我兒當年與顧大人便有婚約,她心裡有顧大人,本宮便想著,不如成人之美,讓他們成天作之合。公主金枝玉葉,自然是做不得妾,本宮本想著讓你做妾,但陛下說你與顧九思乃結髮夫妻,還有功於朝廷,我兒又為你求情,本宮才答應讓你與我兒共為平妻。我兒年紀比你小上幾個月,名義上雖然都是妻子,但尊卑之分,你心裡要明瞭。」

  柳玉茹不說話,太后等了片刻,接著道:「怎麼,還不謝恩,是有什麼不滿?」

  柳玉茹聽得這聲詢問,內心才慢慢緩了過來。她說不出是什麼情緒,她不敢深想,只是把所有感覺封閉了,像年少時那樣,她告訴自己,她不能難過,不能悲傷,不能絕望。她要冷靜,要詢問清楚一切。

  她深吸了一口,抬起頭來,卻是看向范軒,詢問道:「陛下,敢問我家郎君如今何在?」

  這話出來,所有人似乎都有些尷尬,范軒輕咳了一聲,隨後道:「顧愛卿如今還在偏殿歇息。這是他內院的事兒,你答應了,去告訴他和顧老爺夫婦便可以了。」

  柳玉茹沒說話,她靜靜看著范軒,認真道:「陛下,婚姻大事,當由當事人做主。娶公主殿下的是我家郎君,我怎能替他做決定?請陛下讓妾身詢問夫君意思,再做定奪。」

  「大膽!」太后猛地拍在桌上,怒道,「天子賜婚,公主下嫁,還容得他挑挑揀揀?柳玉茹,你別給臉不要臉,也別問他允不允,本宮這就讓他休了你再娶便是了!」

  「太后,」范軒皺起眉頭,破有些不滿道,「玉茹一個婦道人家,想著詢問自己夫君,也是常理,您也別太過激動,當體諒才是。」

  「本宮體諒她,她便蹬鼻子上臉,從揚州來的粗鄙婦人,配得上顧家這樣的人家?也不知道是顧朗華那腦子進了什麼水,竟是娶了這麼不知規矩的婢子!」

  「娘娘!」聽得這話,柳玉茹猛地提了聲音,她慢慢起身,清亮的眼定定盯著珠簾後的女人,「妾身出身清白人家,有名碟在身,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絕非太后口中的『婢子』。妾身嫁給郎君,於危難之時不曾離棄,相扶至今。妾身未曾犯七出之條,更在顧家落難時一路扶持相隨,我不曾因貧賤嫌棄顧家,顧家如今若因富貴驅逐我,是對夫妻之情的不忠,對恩義之理的不義。太后是要將公主,下嫁給如此不忠不義之郎君嗎?」

  這話問的所有人愣了愣,柳玉茹大聲道:「太后若將女兒嫁給如此不忠不義之人,是向天下人說,哪怕不忠不仁不義,也並非不可,是嗎?」

  「這自然不是,」無論是前朝還是大夏,品性都是一個官員最終要的考核。哪怕是太后,也不敢在此刻反駁柳玉茹的話,她僵著臉,尷尬道,「所以本宮讓你當著平妻,男人三妻四妾本屬常事,你莫因善妒阻攔。」

  「妾身不攔,」柳玉茹神色平靜,「只是此事當由我夫君本人做主,妾身不敢裁定。」

  「少夫人說得也是,」這時候,李雲裳出聲,轉頭同太后道,「便讓少夫人去問問顧大人吧,顧大人若是不願,也莫要強人所難。」

  「他敢?」太后冷笑,轉頭看向范軒,「這可是陛下賜旨,他總不能抗旨不尊吧?」

  范軒僵了僵,他輕咳了一聲,同柳玉茹道:「你去勸勸他,要當戶部尚書的人了,該懂點事兒。」

  柳玉茹聽到「戶部尚書」四個字,神色動了動,她什麼都沒說,站起身來,便由太監領著到了偏殿。

  顧九思正在偏殿看書,他盤腿坐在榻上,懶洋洋靠著窗戶,面前放了一盤花生,他磕著花生,看上去十分悠閒。

  柳玉茹走進去,他轉頭看過來,不由得愣了愣。片刻後,他急忙從床上跳下來,驚訝道:「你怎麼來了?」

  柳玉茹沒說話,她靜靜看著他,顧九思直覺不好,趕緊走到她面前去,拉住她的手道:「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兒?受了什麼委屈?」

  柳玉茹靜靜注視著他。

  他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甚至還在問著,她是不是進宮來接他的。

  她看著他這樣意氣風發的樣子,突然有些明白李雲裳的意思。

  范軒要嫁李雲裳,以李雲裳和親做為要挾,逼著太后同意把顧九思的案子移交。而太后必然是同意了,所以他們達成協議,讓顧九思當戶部尚書,而李雲裳則提出在這時候嫁給顧九思,以此作為案子移交的附加條件。這不算什麼大事,范軒便答應了。可李雲裳應當是料定顧九思不會答應的,顧九思如今一旦拒絕,那就是拒婚,他剛剛得到范軒信任,就這樣打范軒的臉,范軒便會認為顧九思不好掌控,顧九思在君王心中的仕途,或許也就止步於此了。

  柳玉茹想明白李雲裳的話,看著面前的顧九思,她覺得有什麼哽在心口,她張了張口,什麼都說不出來。

  顧九思知道她是有話說不出口,他沉默了片刻後,抬起手,將柳玉茹攬進了懷中。

  「我知道你必然是受了委屈,」顧九思低聲道,「可是不管受了什麼委屈,你都別多想,你都要信我,我能解決所有事,你別擔心,也別害怕,嗯?」

  這樣溫柔的聲音,讓柳玉茹忍不住抓緊了顧九思的袖子。

  「你別這樣好……」

  柳玉茹聲音裡帶了沙啞。

  我會戒不掉。

  她暗暗想。

  這樣好的男人,這樣好的夫君,若是未曾遇見也就罷了,遇見了,心徹徹底底給了,再要捨棄,那就是剜心之痛,苦不堪言。

  顧九思聽著她的話,卻更是抱緊了幾分:「我偏要對你這樣好。對你這樣好,你便捨不得我,不會丟下我了。」

  這話出來,柳玉茹眼淚奔湧而出,顧九思慌了神,忙道:「這是怎麼了?你別哭啊。」

  柳玉茹低下頭,抬手擦了袖子,她抽噎著,小聲道:「顧九思,你怎的這樣壞?」

  顧九思也不知柳玉茹為何這樣說,只能是一面給她擦著眼淚,一面哄著她道:「怎的了,可是誰有氣讓你受了?」

  柳玉茹低著頭落著淚,她低啞著聲,小聲道:「陛下打算讓你當戶部尚書,讓我來同你說一聲。」

  顧九思聽著這話,愣了片刻。直接讓他當戶部尚書,他是全然沒想到的,但他也很快接手過來,忙道:「這是喜事,你怎麼哭了?」

  「顧九思,」柳玉茹低啞著聲音,小聲道,「要是,要是有人喜歡我,想同我成親,要你同我和離,你會怎麼辦?」

  「我砍了他!」

  顧九思一聽這話就急了,著急道:「可是誰欺負你了?!」

  「要你砍不掉呢?」

  顧九思聽得這話就愣了,他似乎是感知到了什麼,握著柳玉茹的手,他想了很久,慢慢道:「我不知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可是玉茹,若你喜歡那人,那也就罷了。可若你不喜歡那人,除非我死了,」他抬眼,靜靜看著柳玉茹,認真道,「不然我不會讓任何人,這樣逼你。」

  柳玉茹看著他,她聽著他的話,含著淚的眼忍不住彎了,她注視著他,他表情那麼認真,沒帶半分虛假。

  「那麼,」她聲音裡帶著幾分鄭重,「你喜歡我嗎?」

  「喜歡。」他答得毫不猶豫。

  「只喜歡我嗎?」

  「只喜歡你。」

  「今生今世,」她拉著他的手,低聲道,「若只和我一個人在一起,遺憾嗎?」

  「不遺憾,」顧九思笑起來,「我高興得很,幸福得很。」

  柳玉茹的眼淚落在他的手掌,灼得他愣了愣。柳玉茹抬起頭來,朝他笑了笑,擦著眼淚道:「我知曉了,我回去了,一會兒來接你。」

  說著,柳玉茹放開他的手,轉身走了出去。顧九思站在屋裡,他皺起眉頭,認真想著柳玉茹的話。

  「陛下打算讓你當戶部尚書……」

  「要是有人喜歡我,想同給我成親,要你同我和離,你會怎麼辦?」

  ……

  顧九思想了片刻,猛地反應過來什麼,詢問旁邊太監道:「太后和陛下談事,雲裳公主可在?」

  「在的。」太監恭敬道,「公主已經來了兩個時辰了。」

  「糟!」

  聽到這話,顧九思猛地拍了自己的頭一下,隨後同太監道:「你快幫我通稟陛下,我要見他!」

  「陛下說了,」太監認認真真道,「未經召見,顧大人還是好好休息。」

  「休息什麼休息!」顧九思頓時火了,「他們把我娘子關在旁邊欺負,還讓我休息什麼?!你去通稟陛下。」

  「陛下說了,只等召見,不必通稟。」

  「你是不是確定不去?」

  顧九思捏了拳頭,太監板著臉:「陛下說……」

  「我去你娘的!」

  顧九思一拳砸翻了太監,怒道:「你給老子讓開!」

  說著,顧九思就往著未央宮的正殿衝去,太監捂著臉,大吼道:「來人,攔住他!」

  顧九思在院子裡打成一團,柳玉茹擦了眼淚,深吸一口氣,回到了正殿。

  太后和范軒還在聊天,見柳玉茹進來,范軒喝了口茶道:「他怎麼說?」

  「能怎麼說?」太后笑著道,「顧大人是懂事的人,自然是答應了。」

  柳玉茹沒說話,她恭敬叩首,隨後道:「陛下恕罪。」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下來,范軒轉頭看向柳玉茹,神色平靜:「他不願意?」

  「郎君願意。」

  范軒舒了一口氣,笑起來道:「那……」

  「但妾身不願意!」

  柳玉茹提了聲音,這話讓所有人都懵了,范軒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道:「顧柳氏,你說什麼?」

  「妾身說,」柳玉茹答得鏗鏘有力,「讓顧九思娶公主、或者娶任何女人,無論是娶妻還是納妾,妾身都不願意!」

  「荒唐!」范軒徹底火了,站起來,怒道,「怎麼會有你這麼善妒的女子?!娶了公主,那是對他好,你怎麼會愚昧至此!」

  「妾身知道是對他好。」

  柳玉茹神色平靜:「公主乃金枝玉葉,有太后照拂,能成為駙馬,是九思的福氣,日後九思在官場之上,也會一路順遂。可妾身就是不願意。這是妾身的丈夫,妾身愛的人,妾身對心中有他,便希望他的心裡,他的身邊,永永遠遠,只有妾身一個人。」

  「你放肆!」范軒徹底怒了。

  他可以容忍顧九思犯傻,那是顧九思有情有義,可他不能容忍柳玉茹犯傻。那是無知婦人。

  「柳玉茹啊柳玉茹,」范軒站起來,在房間裡來來往往的走,氣著道,「我原來還想著你是個聰明人,想著你日後該是顧九思的一大助力,沒想到你怎麼愚蠢到這樣的程度?簡直是愚蠢至極!你身為顧九思正室,本就要為他著想,替他開枝散葉,你善妒至此,對得起顧家嗎?」

  「陛下,我心中有他,若他身邊還有他人,妾身怕是日夜不寧。」

  「那也將就著過!」范軒大吼出聲,「哪個女人不是這麼過來的?」

  柳玉茹苦笑出聲,這些話像極了以前她母親說過的。

  「陛下,」柳玉茹叩首彎腰,「玉茹的感情,容不得將就。陛下若執意要讓公主下嫁,便請賜玉茹一死。」

  這話讓所有人都驚了,范軒說話都帶了結巴:「你……你要朕賜死做什麼?」

  「陛下,」柳玉茹聲音冷靜,「玉茹自問不是一個好妻子,容不得九思身邊有第二人,但也不願陛下和九思為難。若陛下一定要賜婚,那就先賜妾身一死,妾身只能以牌位迎接他人入門。」

  「冥頑不化!」

  「陛下!」

  這時候,外面傳來太監急促的聲音,他著急跑到門口來,忙道:「陛下,顧大人,顧大人他打過來了!」

  「打過來了?」

  范軒滿臉震驚:「什麼叫打過來了?」

  話沒說完,外面就傳來鬧哄哄的聲音,混雜著顧九思的大喊之聲道:「陛下!陛下,我不娶!我誰都不娶!」

  「陛下,」顧九思推攮著擋著他侍衛,大吼道,「我不當官了,我辭官回去!您將我貶了吧,我要帶我娘子回去!」

  「玉茹!玉茹!」

  顧九思的聲音傳來,大吼著道:「你出來!我帶你走!」

  「混帳!」

  太后拍案而起,怒道:「將御林軍叫過來,在內宮門前大吼大叫,這是什麼規矩?!給我拖下去打!」

  旁邊侍衛得命,趕緊衝了出去。

  而顧九思就在外面,被侍衛團團圍住,拖著他就要離開。他在門口和侍衛廝打起來,他拳腳功夫高,但旁邊侍衛源源不斷湧來,雙方僵持在了夜央宮門口。

  太后氣得面色發白,柳玉茹卻是低著頭,抿起唇,忍不住揚起了笑容。

  范軒聽著外面顧九思的喊話,看著面前柳玉茹堅定的模樣。許久後,他終於道:「顧柳氏,你可是真的寧死都不與公主共侍顧愛卿?」

  「是。」柳玉茹神色堅定。范軒沉默了一會兒,聽著外面打鬧,他終於道:「鳳祥,去倒一杯毒酒來。」

  柳玉茹神色動了動,但她仍舊沒有說話。張鳳祥低頭應是,便去了外面,過了一會兒,端了一杯毒酒回來。

  顧九思見張鳳祥托著酒杯,整個人頓時瘋了一般,朝著夜央宮正殿撲過去,怒吼道:「你們做什麼!」

  沒有人應答他,顧九思心裡頓時發慌起來。

  他太清楚在內宮一杯酒是什麼意思,他也已經推測出裡面發生了什麼,正是知道,他才心寒。

  他被人一拳砸到地上,他反應過來,想要翻身起來,但許多人壓了上來,他拼了命想要往前衝去,怒道:「柳玉茹,你別給我幹傻事兒!」

  「你出來!」

  「陛下,」顧九思大聲道,「這是太后想要離間你我君臣啊!您別糊塗!您放了玉茹!」

  顧九思在外面瘋狂撕喊,柳玉茹看著張鳳祥把毒酒端了過來。范軒看著柳玉茹,認真道:「玉茹,酒在這裡,若你真的寧死不願,那朕也不為難你。你去了,朕也不逼他,他為你守喪三年,日後娶或不娶,都是他的意思。」

  「三年後,他或許就忘了你。顧家少夫人的位置或許會有其他人做。他馬上就要當戶部尚書,玉茹,」范軒聲音有些沙啞,「不值得的。」

  柳玉茹笑了笑,她轉頭看向殿外,卻是道:「陛下,這毒酒毒發至死有多長時間?」

  「一炷香的時間。」

  「會很疼嗎?」

  「不疼。」

  「死後會很醜嗎?」

  「不醜。」

  「那妾身放心了。」

  柳玉茹說著,伸出手去,拿起了杯子。

  她的手微微顫抖,她其實很怕,怕極了,可是想到顧九思,想到顧九思清明的眼,想到他說除非他死,才會讓她改嫁,她突然就生出了無盡勇氣。

  人總得保護什麼,為此不惜代價。她得賭這一次。

  她看著范軒,最後一次確認:「陛下,妾身喝了這杯毒酒,您這一生,都不會再為難九思的婚事了,是嗎?」

  范軒聽著這話,不由得笑了:「你可真是生意人,朕只說不為難這一次,你就說一生不為難了。」

  說著,他看著柳玉茹固執的表情,歎了口氣,終於道:「罷了,日後也沒什麼好為難。你說一生,那便是一生吧。」

  聽到這話,柳玉茹閉上眼睛,拿了杯子,將酒杯一飲而盡,而後將酒杯砸在了地上。

  「陛下,記得您答應的,」柳玉茹喘息著,她整個人都在抖,急促道,「我想同他多說說話。」

  說完,她竟是再不願多說一句,朝著殿外猛地衝出去,推開了大殿門,然後看見了被壓在人堆裡的顧九思。

  他臉上掛著彩,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破破爛爛,許多人壓著他,他像一條被蟲子撕咬的孤龍,憤怒又無助。

  在大門開的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柳玉茹站在門口,笑著看著他。

  顧九思看見她,最先反應過來,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猛地一掙,就朝著她衝了過去。

  他身上到處是傷,喘息著停在她面前。

  夕陽在他身後,映照著漫天彩霞,柳玉茹伸出手,緊緊抱住了他。

  她覺得腿軟,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毒藥的效果,她靠在顧九思胸口,聽著他的心跳,低聲道:「九思,我這個人,霸道得很。」

  顧九思哽咽著沒有說話,柳玉茹靠著他,閉著眼道:「誰想嫁給你,也得踏著我的命過去。」

  顧九思聽到這話,身子微微顫抖。

  「傻姑娘……」他眼淚落下來,猛地抱緊了她,「傻姑娘。」

  柳玉茹聽到這話,在他懷裡輕輕笑起來。

  她想起自己小時候,想要樹上一朵花,許多孩子都想要,她一個小姑娘,就和人打得頭破血流,咬牙搶到那朵花。

  這麼多年了,她性子始終還是沒有變過。她要的東西,拼了命,她也要要。

  「九思,」她覺得有些疲憊,說不出的睏意浮現上來,她低喃道:「背我回家。」

  「好。」顧九思沙啞出聲。他將她翻身背到身上,抬眼看著無盡宮城。

  天邊彩霞美不勝收,他身著白衣,散著頭髮,身上傷痕累累,走路一瘸一拐。

  而柳玉茹在他背上,她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顧九思背著她,咬牙忍著腳上的劇痛,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所有人注視著他們,不敢阻攔,柳玉茹神智有些糊塗了,她覺得睏,她怕睡過去,她知道這次睡過去,或許就再也見不到顧九思了。

  她趴在顧九思背上,抱著顧九思,神志不清的問:「九思,我是不是很喜歡你?」

  「是啊,」顧九思眼眶發酸,「喜歡得命都不要了。」

  「柳玉茹,」顧九思吸了吸鼻子,「你少喜歡我一點,好不好?」

  柳玉茹聽著,不由得笑了。

  「沒辦法了,」她低喃,「下輩子吧。」

  「下輩子,我少喜歡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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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顧九思背著柳玉茹走出宮去,很短一截路,他卻覺得特別漫長。

  他起初還是走著,而後便跑起來,最後再也不顧儀態,一路狂奔著衝了出去。等衝出去後,他看見等在門外的顧府馬車,他跳上馬車去,同車夫急促道:「走!」

  柳玉茹此刻已經是睡了過去,顧九思坐在馬車裡,冷了神色,他抓著柳玉茹的手微微顫抖,抿緊了唇一言不發。他握著她的手,感受她的體溫,將她的手放到唇下,輕輕印在了上面。

  他眼中風起雲湧,但整個人卻呈現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克制。

  而內宮之中,太后看著范軒,不可置信道:「陛下,您就讓他這麼走了?」

  范軒喝著茶,不言語。太后猛地提了聲:「陛下,您就讓這亂臣賊子這麼走了?!他不顧聖令在內宮前大吼大叫,甚至對禁軍動武,這是什麼?這是犯上!是謀逆!陛下就這麼不管不問?!」

  「太后,」范軒拖長了聲音,吹著茶杯道,「顧愛卿年輕,性子魯莽,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我會罰他的,您別操心了。」

  太后聽著范軒的話,慢慢冷靜下來。旁邊李雲裳察覺范軒態度的轉變,忙道:「陛下也是累了,母后,讓陛下先回去歇息吧。」

  太后沒說話,她在李雲裳的調和中緩下來,她慢慢坐下來,冷淡道:「陛下讓他這麼大鬧了宮廷,又大搖大擺走出去,如今他還是疑犯之身,讓朝中其他官員看到了,不妥吧?」

  「太后說得是。」

  范軒點著頭道:「我這就讓人把他追回來。」

  太后哽了哽,她要的是把顧九思追回來嗎?!她要的是治這個冒犯了他的人的罪!

  以這樣的方式當庭拒了李雲裳的婚,這讓李雲裳的臉往哪兒擱?

  李雲裳是她最疼愛的女兒,如今婚事這樣憋屈,太后心裡始終有個結在。

  但太后看著范軒臉色,也不敢太過,她心裡很清楚,范軒需要她穩定朝中舊貴族的勢力。當初攻下東都,就是在這些舊貴族裡應外合之下才如此輕易入城。如今大夏各郡縣安定,也是因為這些舊貴族還衣食無憂。范軒是在她的許可和合作下,才登上的皇位,才能如此順利的從前朝過度到新朝,所以范軒顧忌她,尊敬她。

  可她畢竟只是前朝的太后了,凡事不能做得太過。

  范軒話說到這份上,太后也不能再催,只是道:「當好好罰罰,畢竟還是太年輕了。」

  范軒點點頭,想了想,他卻是道:「您也看見了,顧少夫人是寧死都不願意成這門婚事的。他們兩人夫妻情深,公主下嫁過去,也不會幸福,朕想著,還是換一個人吧。」

  話題一繞,又回到了李雲裳婚事上來。

  李雲裳暗自捏著起拳頭,太后沉了臉色,許久後,她慢慢道:「雲裳是本宮如今唯一的孩子……」

  「也是如今大夏唯一的公主。」

  范軒平靜開口:「北梁使者很快就要到東都,不是朕不為雲裳公主著想,只是若北梁使者到了,公主還未出嫁,他們開口要求和親,朕也沒有辦法。」

  「畢竟,」范軒抬眼看向李雲裳,「大夏需要安定,公主說可是?」

  李雲裳和太后都不說話,范軒低頭喝茶,淡道:「顧大人不行,朕想了想,左相張鈺的大兒子張雀之尚無正室,他年僅二十四歲,任工部侍郎,也算青年才俊,就他怎麼樣?」

  「這怎麼可以?」

  太後面露震驚,誰都知道,張雀之原來是有妻子的,她妻子的父親原是欽天監的人,四年前,前朝太子冊立前的占卜由他主持,結果卻占出不吉之相。太子懷恨在心,借後來水患一事發難,說張雀之妻子之父將水患占卜信息瞞而不報,以致災禍,導致張雀之岳父被判斬首,張雀之妻子為父伸冤當街攔下太子的轎攆告御狀,卻被太子當做刺客當街射殺。

  張雀之原本是東都官吏,也就是因此,在自己夫人死後,自求貶官,去了幽州,在自己父親手下做事。

  如今改朝換代,當年小吏也成了丞相公子,可是張雀之對皇室之恨,卻是難以洗盡的。

  而當年的太子,正是李雲裳的親生哥哥。

  李雲裳白了臉,她抬起眼,看向范軒,顫了顫唇。

  她想說什麼,可終究是什麼都沒說。

  她知道范軒是故意的。

  太后和李雲裳,就是那些舊貴族的風向標,他們的軍旗,軍旗不倒,這些人就永遠凝在一起,而范軒要的,就是讓軍旗倒下去。

  五千親兵入城,加上原來的守軍,如今的東都,已經幾乎全是范軒的人。

  「陛下,」李雲裳靜靜看著范軒,「您確定,您當真要如此嗎?」

  范軒聽到這話,輕輕笑了。

  「殿下,」范軒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朕是天子。」

  說著,他冷下聲:「君無戲言。」

  李雲裳和太后都沒說話,范軒果斷轉身,冷著聲道:「劉春一案移交御史台,由御史台徹查,雲裳公主賜婚於張大公子,十日內完婚。否則十日後,公主怕只能去北梁了。」

  說完之後,范軒走出大門。張鳳祥跟在范軒身後,小聲道:「陛下不是說,多少要給太后一分面子嗎?您將公主嫁給張大公子,怕是……」

  「朕給她們面子,」范軒淡道,「她們給朕了嗎?」

  張鳳祥笑笑,明瞭了范軒的意思,倒也不說話了。

  顧九思抱著柳玉茹一路進了顧府,一進門,便往臥室奔去,趕緊叫了大夫過來。

  葉世安、周燁、沈明追著進來,忙道:「怎麼樣了?」

  顧九思沒說話,大夫走進來,給柳玉茹把了脈,認真診了片刻後,他才道:「夫人只是服用了一些安眠養神的藥,沒什麼大礙,睡一覺就好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舒了口氣,心裡的石頭總算放下了。

  雖然他早已經猜出來,范軒是不太可能真的給柳玉茹喝毒酒,可是哪怕只有那麼一點點可能性,他心裡也害怕,如今聽到確認沒事,他這才放下心來。

  旁邊三個人看顧九思緩過來,周燁這才道:「去換件衣服吧。」

  顧九思抹了把臉,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去了內間。

  早上見范軒的時候,他已經洗過一次澡,如今就是換了套衣服,重新束冠,而後便走了出去。幾個人站在門口等著他,顧九思先再問了一次柳玉茹的情況,得知她還要再睡一陣子後,便領著周燁等人到了外間來細談。

  「聽說明日你這個案子,就會移交到叔父這邊,只要移過來,這便好辦了。」

  葉世安聽顧九思把宮裡的情況說了說,同顧九思道:「你今日來陛下不說話,大家也應當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這件事解決,」周燁臉上露出笑容來,「我也好離開東都赴任了。」

  聽到這話,大家都愣了愣,顧九思下意識道:「周大哥要走?」

  「早該走了的。」周燁有些無奈,「只是我捨不下婉清,所以就多陪著她。接著又遇上你這事兒,又耽擱下來。」

  「嫂子不跟著一起走嗎?」

  沈明有些疑惑,周燁搖了搖頭,沈明看向旁邊的顧九思,顧九思解釋道:「如今新朝撤了節度使這個位置,周大哥去當的幽州留守便相當於節度使了。幽州臨著邊境,有大軍駐紮,周大哥相當於又是文官又是武將,這種駐紮邊境手握重兵的武將家屬是不能出東都的。」

  「這是把嫂子當人質?」

  沈明下意識開口,周燁面上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了。葉世安瞪了一眼沈明,沈明趕忙道:「周大哥,我不懂事兒,您別介意。」

  「你說得也沒錯。」周燁笑了笑,「的確就是人質,怕我們有什麼變故。」

  「周大哥你放心,我們都在東都,會好好照顧嫂子的。」

  顧九思趕忙安慰,周燁搖了搖頭,笑道:「照顧好你們自個兒就行了,倒是你,九思,這一次你出主意讓陛下把雲裳公主嫁了,太后怕是要記恨死你了。」

  顧九思苦笑:「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說著,他給自己倒了茶,聲音平淡,「陛下和太后早晚是要對上的,雲裳公主就是太后手中一張牌,她嫁給誰,誰就是舊貴族日後的未來。」

  「我可聽說她是想嫁給你的。」沈明趕緊開口,這話嚇得顧九思一個哆嗦,趕忙道,「你可別瞎說啊,話傳到玉茹耳朵你,我打斷你的腿。」

  「你就說說嘛,」沈明好奇道,「是不是真有這事兒?」

  顧九思沒想到沈明這樣八卦,有些無奈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你說她看上你哪兒了?」沈明摸著下巴,「難道是看上你長得帥?」

  「看上他舅舅。」

  葉世安見沈明不開竅,提醒道:「以前他舅舅和太后關係可好著呢,我聽說當初他舅舅是要抓他來東都尚公主的,兩人本就有婚約。如今雲裳公主身份尷尬,舊貴族陛下不准嫁,除非她等到舊貴族重新崛起那一天,那也就是剩下一些陛下的人可以選。而這陛下的人裡,顧九思有一個江河牽線搭橋,太后和公主對他更能信任。再加上他又有能力,長得又俊俏,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未來對他的期許,可謂青年才俊前途無量,雲裳公主看上了,也屬正常。」

  「那以前沒吵架李雲裳要嫁給九哥我明白,現在還要嫁,還搞這個毒酒什麼的一齣,」沈明朝著柳玉茹的放下努了努下巴,「這又是為什麼?」

  「她算準了我會拒婚,」顧九思淡道,「我拒了婚,陛下心裡對我必然有所不滿。她死到臨頭,還要拖個墊背的。而毒酒這事兒,便是陛下幹的了。玉茹毒酒都喝了,誰也不能勉強,說起來不好聽。」

  「還好是假酒,」葉世安歎了口氣,「你們膽子也是太大了。」

  「是她膽子大。」顧九思苦笑,「不是我。」

  正說著,外面傳來了太監的聲音道:「顧大人,少夫人看也看過了,陛下說,您還是先回去,等著御史台給您沉冤得雪,再來照顧少夫人不遲。」

  聽得這話,顧九思和周邊人看了一眼,也有些無奈。

  他讓人招呼了太監,自己起身去,進了屋裡。柳玉茹還在睡著,他坐在邊上,靜靜打量著柳玉茹。

  「我這就回去了。」

  顧九思柔聲開口,似乎是怕吵著她:「你別太掛念,過兩日就回來了。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太后和公主那邊你別擔心。」

  說著,他抬手放在柳玉茹臉上:「她們欺負你的,我都讓她們一點一點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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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柳玉茹一覺睡醒,已經是第二日。

  她感覺許久沒有這麼睡過,打從顧九思入獄以來,她一直睡不好覺,這麼昏昏沉沉睡了一覺,居然覺得神清氣爽。

  她在床上緩了片刻,然後猛地坐了起來,隨後大聲道:「九思!」

  說著,她慌慌張張穿鞋,外面印紅聽見了聲音,趕緊進來,忙道:「夫人你這是著急什麼?」

  「郎君呢?」

  柳玉茹著急出聲:「他可還好。」

  「姑爺沒事兒,」印紅放下水盆,將柳玉茹重新按了坐下來,安撫道,「姑爺送您回來的,陛下又讓他回去了,姑爺說,讓您別擔心,不出三日,他就回來了。」

  「他身上傷可叫大夫看過了?」

  柳玉茹漸漸緩了過來,印紅從旁邊端了水盆,伺候著她梳洗,回答道:「走的時候看過了,沒多大事兒,葉公子親自送姑爺到的刑部,走時候還帶了許多藥,不會有事的。」

  柳玉茹聽著,從旁邊接了水,漱了口,總算是鎮定了下來。

  她這時候終於感覺到餓,肚子咕嚕嚕響了起來。旁邊印紅聽見了,抿唇笑了笑:「夫人睡了一天,必然是餓了。奴婢讓人煮了粥,這就送過來。」

  柳玉茹有些不好意思,應了一聲,起身來洗了臉,又梳了頭髮,便坐下來開始吃東西。

  她一面吃,一面細細問著這一日發生了什麼,印紅差不多稟報完之後,外面便傳來了通報的聲音:「夫人,芸掌櫃和葉姑娘來了。」

  柳玉茹聽了,讓她們進來,葉韻和芸芸抱了賬本一起進了屋,柳玉茹忙站起來:「這麼早就來了,吃過了嗎?」

  芸芸給柳玉茹行了禮,葉韻笑了笑,柳玉茹招呼著她們坐下來,她們將賬本放在桌上,葉韻笑著道:「來了一些時辰,聽說你還睡著,便先吃了東西。本想你還要睡一陣子打算走了,結果你卻是醒了,倒醒得很是時候。」

  說著,葉韻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昨個兒的壯舉我可都聽說了,以前你小時候不還常同我說什麼我心思要寬些,學著當個當家主母給郎君納妾什麼的……如今怎麼不見你心思寬些了?」

  柳玉茹聽得葉韻嘲笑,有些不好意思,她瞪了她一眼,隨後道:「不說這些,可是來說正事兒的?」

  「哦對,」葉韻點點頭,「芸芸先說吧。」

  「奴這兒也沒什麼好說的,」芸芸笑了笑,將帳目放到柳玉茹面前去,「這是近日來花容的帳目,還有即將推出的新品的安排,拿來給您看看。」

  柳玉茹應了一聲,拿過帳目來看,如今花容一切都走上正軌,芸芸打理起來,也越來越老道,柳玉茹每隔一段時間的查帳以及重大事件以外,已經不太插手花容的業務。

  花容畢竟只是一個胭脂鋪,如今雖然已經在各地開始聯絡著試著營業起來,但本質上來說,始終也只是一個胭脂鋪,上限放在那裡。

  如果放在以往,柳玉茹也就滿意了,可是經歷了李雲裳這件事,柳玉茹覺著,自己的心彷彿是被強行拓寬,讓她清楚的認知到,自己是個怎樣的人,而這世界又是怎樣的世界。

  李雲裳許多話是刀一樣紮在她心上的。

  和李雲裳這樣生長在東都的名貴女子比起來,她的確出身卑微,也的確幫不了顧九思什麼。若是放在早之前,她本也打算依附於自己的丈夫,那也就罷了。若換做那時候,李雲裳要嫁進來,她或許也是高興的,這樣對於顧九思來說是一大臂力,她做為顧九思的正妻,自然要為顧九思著想。

  可如今卻是不同了,她心裡生了貪戀,她想要那人完完全全獨屬於她。她剝奪了這個男人三妻四妾的權利,自然不能再想著依附他。

  愛一個人奇怪的很。不僅會讓人不去計較得失,還會讓人莫名勇敢起來,想著要為了這份感情,搏一搏,闖一闖。

  她想有錢。

  想很有錢很有錢,有錢到富可敵國,有錢到甚至不需要開口,就沒有人敢把主意打到顧九思身上來。有錢到范軒想要給顧九思賜婚,也要想想她柳玉茹高不高興。

  所有的地位和臉面都要靠自己掙,不能靠別人給。

  要拿命去賭去博自己的丈夫,這根本上,也不過是因為別人看重的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她。

  柳玉茹心裡明白,所以看著花容的賬本和新的方案,她也就是點點頭,給新品方案多加了幾條建議後,便放手讓芸芸去做。

  要賺錢,最快的方式從來不是自己開店,然後賺多少錢,那樣的錢根據你的精力始終有上限。最快的方式,永遠是錢滾錢。她出錢,別人出力,然後分取收益。她不需要事事都自己去搞,只需要判斷把錢給什麼地方。

  開花容之前她沒錢,沒辦法滾。如今她有炒糧時賺到那筆錢以及花容的收益,她也有能力開始走錢滾錢這條路子。

  和芸芸商議完花容,柳玉茹轉頭看向葉韻。

  葉韻從小按大小姐培養長大,一直在她父兄身邊耳濡目染,雖然沒有太多經商經驗,但是眼界能力卻是比芸芸高上許多的。她如今無事,就一直在柳玉茹身邊幫忙,最近柳玉茹忙在顧九思的事情上,糧食又到了東都,就是由她一手在處理這些糧食。

  「糧食都裝點好了,我算好了成本,一般東都的米一斗需要十文,咱們這次的米,成本是八文,如果只是十文的話,我們一斗米就只盈利兩文了。」

  柳玉茹應了一聲,葉韻小心翼翼道:「我們也把價格定在十文?」

  柳玉茹沉默著想了想,片刻後,她搖頭道:「不,我們要定高一些。」

  「可我們是新糧商,來之後就高價,怕是……」

  「先別賣。」柳玉茹果斷道,「東都達官貴人多,咱們的米好,這一波米不需要盯著百姓賣,先在東都打出名頭來。如今東都的米大多都是十文一斗,咱們就賣十五甚至二十文,而且每天要限量賣,賣完就沒有。」

  葉韻聽愣了,柳玉茹一面想一面道:「你先叫一批人來商量一下,總結一下咱們這個米好在哪裡,給咱們的米取一個名字,這個名字一定要取好,要讓人一聽就覺得,這米一定很香很好吃,不要太庸俗,要上得了檯面。你再召集了人,把這米精挑細撿,不能有沙子,要顆顆飽滿,粒粒整齊,從店員到裝米的布斗,每一個細節都要做好,挑出來不好的米不能賣,運到各地去開粥棚賑災,打出一個好名聲。你把米本身做好了,再給它編個故事來歷,到處宣傳一下。最好再送到宮裡,得個聖上題字、大師作詩,成為專門的貢糧,這就再好不過了。」

  「這樣下來,價格怕是就貴了。」葉韻有些擔憂道,「你確定要這樣?」

  柳玉茹想想,片刻後,她道:「韻兒,你仔細想想,這人分成有錢人和沒錢,有錢人想吃好用好,沒錢的人就想要便宜,不同的人要的東西不一樣,你一味想著價格便宜,就一定能賺錢嗎?」

  葉韻沒說話,靜靜想著,柳玉茹繼續道:「這件事,我也不插手太多,我全權交給你做,就當給你練個手,你以後就是糧店的店長,我每個月開你三十兩酬勞加四成分紅。你當了店長,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選一個人來繼續你的事,你想做什麼,可以再來找我,我出錢,你出力,怎麼樣?」

  葉韻聽得懵懵的,柳玉茹抬手握住她的手,認真道:「我瞧得出來你不想嫁人,若是不想嫁人,何不妨有一番自己的天地?」

  聽到這話,葉韻不由得笑了。

  「你倒是說到我心坎上了,」她歎了口氣,「其實我是不知道未來日子怎麼過的,如今日日跟著你,就覺得天天賺著錢,也很是高興。能這樣過一輩子,也是很好的。你若是信我,那糧店就交給我,我一定給你好好幹,你看如何?」

  「我怎麼會不信你?」

  柳玉茹抿唇笑起來:「我們葉大小姐,打小做什麼都做得頂頂好。」

  葉韻聽出柳玉茹言語裡的嘲笑,抬手用扇子推了她。

  兩人商議了一會兒,葉韻便走了出去。葉韻剛出門,就看見沈明蹦蹦跳跳過來,沈明看見葉韻,頓時高興起來:「喲,葉大小姐也來了。」

  葉韻向來不待見沈明,她嘲諷一笑:「多大人了,像個猴子似的,官府上的褶子都沒熨平就敢穿上朝,也不怕人笑話。」

  沈明聽到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不高興道:「你怕我笑話,那你來替我熨。」

  葉韻「呵」了一聲,理都不理沈明,抱著賬本就走了。沈明被這種無聲的嘲弄深深刺傷了內心,他朝著葉韻的背影怒吼出聲:「葉韻你別給我囂張!你記不記得是誰把你從揚州救回來的?!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女子難養、小人難養,你是難養中的難養!」

  「沈明,」柳玉茹在裡面聽著,笑著走了出來,「這是在鬧什麼呢?」

  沈明聽見柳玉茹的聲音,這才察覺自己的行為似乎有些幼稚,他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嫂子。」

  柳玉茹壓著笑意,葉世安和周燁也說著話進了小院,柳玉茹見著了,便道:「都下朝回來了,正廳說話吧?」

  說完之後,柳玉茹便同他們一起去了正廳,下人給幾個人上了茶,柳玉茹慢慢道:「九思可還好?」

  「放心吧。」

  葉世安道:「今日案子已經移到了御史台,走了過場,人就出來了。」

  「那劉春的案子呢?」

  柳玉茹好奇開口,葉世安抿了口茶:「這就看,陛下想查不想查,打算如何查了。」

  一行人商量著話的時候,顧九思跟在太監身後,一路進了御書房。

  御書房內,范軒正和周高朗下著棋,左相張鈺、吏部尚書曹文昌、御史大夫葉青文等人站在一旁,可以說,范軒所有嫡系中的核心人物幾乎都站在了這裡。

  御書房內不超過十人,卻已是整個大夏權力核心中的核心。顧九思稍微愣了愣,便迅速跪了下去,恭敬道:「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范軒沒有理會顧九思,和周高朗繼續下著棋,房間裡回蕩著落棋的聲音,顧九思跪俯在地上,一言不發。

  片刻後,周高朗抬起頭來,笑了笑道:「倒是個沉得住氣的。」

  范軒也抬起眼來,笑著同顧九思道:「起來吧。」

  顧九思恭敬叩首,站起身來,范軒平靜道:「今天叫大家來,一來是同大家私下說一聲,老陸走了,日後就由九思頂了他的位置,你們心裡清楚。到時候誰來舉薦,自己商議。」

  「微臣明白。」

  張鈺恭敬出聲,旁人都悄悄打量著顧九思。

  這個年輕人,早在幽州就已經讓人側目,政績斐然。但是誰也沒想到會升得這樣快,一年不到,從八品縣令直升正三品戶部尚書。這樣的升遷速度,簡直是古往今來,前所未有。

  顧九思心裡也是滿是疑惑,但他不敢多問,只能是再一次謝恩。

  范軒擺擺手,隨後道:「你們都是朕心裡最放心的人,也不需要這些虛禮,叫你們過來,還是想問問你們,劉春的案子,你們覺得怎麼辦?」

  劉春這個案子怎麼辦?

  在場所有人聽著這句話都明白,問的根本不是劉春的案子,而是要不要拿劉春這個案子辦人。

  所有人對視了一眼,范軒輕笑了聲:「你們這些老狐狸。」

  說著,他抬眼看向顧九思:「老狐狸都不肯說話,小狐狸,那你說,這案子,辦不辦?」

  「陛下,還是聽聽各位大人的,」顧九思忙道,「微臣資歷淺薄,許多話說不好,怕讓各位大人笑話。」

  「這有什麼?」周高朗笑著道,「我說話,還常被他們笑話呢。」

  這話一說,所有人都笑起來,葉青文看著顧九思,似乎在叮囑一個小輩一般,溫和道:「九思,我們都是被笑話過來的,你莫擔心,大膽說就是。」

  顧九思聽到這話,感激看了葉青文一眼,明白這是葉青文在向所有人表明和他之間的親暱。

  顧九思恭敬道:「那微臣就說了。微臣覺得,這個案子,該辦。」

  范軒點點頭,抬手道:「不必顧忌,繼續。」

  「陛下,依著微臣的想法,此番陸大人一事,背後必有人撮合,陸大人與微臣同事過一陣子,微臣以為,他的脾氣是做不出殺劉春之事來。一來陸大人並非陰狠之人,對害人性命始終心有芥蒂,若非走到某個地步,不會肆意殘害他人性命;二來他對陛下始終有兄弟情誼,不該如此猜忌陛下;三來,看管劉春大人的人,大多都是舊臣,與陸大人不該有太多交情,陸大人哪裡來的能力,去見劉大人,乃至殺害劉大人?」

  所有人沉默著,但大家心裡卻都清楚,顧九思說得沒錯。

  陸永是沒有殺害劉春的膽子和能力的,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這件事不會發展到這樣的程度。

  所有人心裡都把那個背後的人想到太后身上,而顧九思接下來卻是道:「這背後的人目的很明顯,無非就是要將這件事擴大到一個無法挽回的程度,一定要有人為這個案子出血,他們原本預計的應當是我和陸大人,我們任一走一個,甚至於,如果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可能是先等我問斬,再拿出證據來替我翻案,然後讓陸大人也被懲治。這樣一來,戶部兩個緊要的位置,便都空了出來。空出來的位置,他們就能安排人接替。那麼如今朝中這樣大手筆的人還能有誰?微臣猜,其一是以太后為首的朝中舊臣,其二……」

  「還有其二?」

  曹文昌詫異出聲,大家也都眼露疑惑,顧九思接著道:「其二,便是太子太傅,洛子商。」

  聽到這個名字,眾人在短暫呆愣後,便迅速反應過來。

  洛子商入朝以來幾乎沒有任何動靜,一直乖乖教著范玉功課,以至於所有人幾乎都忘了他的存在,如今被人驟然提起,大家才想起來,這是一位掌管著整個揚州的太傅。

  掌管著揚州,以揚州之富、揚州之大、揚州之人口來說,都等於掌握著一個小國。一個小國國君稱臣,哪裡是這麼容易的事?

  「陛下原本計劃,是想著要南伐劉行知,為了南伐,陛下同意不大動舊朝血液,也同意讓洛子商入東都任太子太傅,可如今結果很明顯,陛下容忍他們,他們卻並不甘心就這樣乖乖待著,他們如今覬覦戶部的位置,就敢以四條人命做局,陛下想想,南伐絕非一日之功,若陛下當真南伐,如此內政,陛下心中可安?」

  南伐是范軒一早定下的國策,顧九思這話已經是直問國策,張鈺聽著,輕咳了一聲,慢慢道:「可是,若仍由劉行知發展下去,陛下心中也難安啊。」

  「劉行知發展,我大夏也再發展。我大夏名正言順,有傳國玉璽傳承,他劉行知亂臣賊子,就算發展,又有何懼?自古以北伐難易,從未見以南伐北成功,哪怕是諸葛神算在世,也止步於五丈原之地,我大夏又有何懼?倒是如今強行南伐,恐後院起火,傷了元氣。」

  「這話,倒也不錯。」

  聽了半天,范軒終於開口,他歎了口氣,看了一眼眾人道:「近日來,朕常常在思慮此事,尤其是在太后越發得寸進尺之後,朕便更加顧慮。朕想著,南伐一事,應當重新考慮,諸位以為如何?」

  范軒這口氣,明顯是已經定了結果的,大家都是聰明人,稍稍一想,便明白過來,忙道:「陛下聖明。」

  確定不南伐要穩內政,那劉春案這把刀要怎麼用,便很明顯了。

  范軒想了想,接著道:「如今要安內政,如何安,你們可有主意?」

  所有人不說話,大家心裡都裝著東西,但卻知道這時候,什麼都不該輕易開口。范軒笑了笑,看向顧九思道:「大家都不說話,那你來說吧。」

  「如今朝中舊臣很多,陛下要安穩內政,不宜太過,但也需要有能震懾人的魄力出來。微臣覺得,首先要架空太后,讓這些舊貴族群龍無首。太后兩張底牌,一張是雲裳公主的婚事,另一張就是世家支持。我們要釜底抽薪,將兩張牌抽走。先將雲裳公主嫁了,再以劉春案為理由,打擊擁護太后的幾個世家。這個過程要快,不能等這些人做出反應,將消息傳出去,否則恐有內亂。」

  范軒點點頭,抬手道:「繼續說。」

  「之後,陛下再給這些貴族一些好處,在此之前,陛下可以從這些貴族家中挑選幾個庶出貧寒子弟,與他們達成協議,廢掉他們繼承人後,由這些庶子重新上位,給他們一些安撫。這樣下來,哪怕消息傳出去,也不會再有亂子。」

  畢竟能安穩過日子,誰都不想謀反。

  世家和那些天天在外面打仗的人不同,他們的命金貴,也就沒有那麼大的勇氣冒險。

  顧九思見范軒沒有反駁,便接著道:「最後,陛下必須在今年重新恢復科舉,廣納賢才,之後逐步換掉舊朝的人,才能不受前朝舊人制約。」

  顧九思這些說話,范軒笑起來:「倒是個聰明的。」

  說著,他看向周邊人:「諸位愛卿覺得呢?」

  范軒已經誇了,所有人自然連連稱讚,而後一行人便開始具體商議,這些事兒怎麼做,誰來做。

  商量到了晚上,大家這才離開,顧九思和葉青文一起走出大殿門,等周邊沒人了,葉青文才道:「周大公子,以前一直聽說你是個紈絝子弟,如今才發現,你過去當真是藏拙了。」

  「讓伯父笑話了,」顧九思趕忙謙虛道,「以往是不懂事,現在才開竅,以前是真拙劣,如今您要考究我書本,我也是學不好的。」

  葉青文笑了笑,他看著天邊星宿,慢慢道:「年輕人,許多事兒都要慢慢學。九思,伯父勸你一句話。」

  「還請伯父明說,」顧九思嚴肅了神色,恭敬請教,葉青文雙手攏在袖中,淡道,「這世上聰明人多得很,年輕時候的聰明,總喜歡說出來,但年長之後就發現,真正的聰明,是不說出來。」

  顧九思聽到葉青文的話,沉默下來,葉青文笑了笑:「你也別介意,我只是……」

  「伯父的意思,九思明白。」

  顧九思開口,接著卻是道:「只是,話總得有人來說。」

  「可是你如今說這些話,許多事必然就要你做,這些都是得罪人的事,我怕太后一黨此後就要盯上你了。」

  葉青文見他坦率,也不拐彎:「你我皆為揚州人士,你又是世安好友,九思,聽伯父一句勸,日後,這種話少說。」

  「伯父,」顧九思聽著這話,苦笑起來,「您以為,今日陛下召我來,是做什麼?」

  葉青文愣了愣,隨後就聽顧九思道:「陛下召我,就是想我做一把刀。我這刀若是不夠鋒利,那就做不了。葉伯父,我不比世安,他有您給他鋪路,我卻是什麼都沒有的。」

  「這朝廷之上,站不站得住,根本不是看你得不得罪人,而是看你背後站著誰。您看這滿朝文武,參我便沒人顧忌,可誰參世安,是不是就要顧忌幾分?劉春這個案子,若不是發生在我身上,而是世安身上,怕是從最初收押他,便難得太多,刑部哪一個敢直接到葉府門口抓人入獄?不怕被御史台參死嗎?」

  葉青文聽著這話,沉默下去。顧九思苦笑:「伯父,人當官,都有自個兒的路。世安兄能沉默,可我卻是沒有沉默的機會的。我若不多說話,今時今日,怕是在這裡多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陛下要我當一把刀,我只能做一把刀。這把刀做好了,才不會再有如今的事。」

  「我明白了。」

  葉青文歎了口氣,他看向天空:「回去吧,明日我讓人整理好卷宗,後日你便該出來了。」

  顧九思恭敬行了禮,這才離開。

  他還是要回大牢裡歇著的,案子剛剛移交到御史台,裝模作樣也要裝一番。

  他坐在馬車上,聽著馬車咯吱咯吱的聲音,心裡也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生出了幾分蕭瑟。

  若能沉默,誰不想沉默。

  若能安安穩穩往前走,誰又願意做一把刀?

  可他也沒什麼法子。

  他和葉世安不一樣,他如今,只有一個人。

  他心裡想著,有些恍惚回了大牢,剛一回去,就看見柳玉茹坐在關押他那間牢房裡,正捧著他平日讀那本地圖,看得津津有味。

  她本也和獄卒混得熟,如今獄卒見宮裡對顧九思態度好轉,更是讓柳玉茹自由來去。她聽見腳步聲,放下書來,抬眼看見顧九思站在門口,有些愣神瞧著她。

  她輕輕一笑,柔聲道:「回來啦?我給你帶了燉湯,趁熱喝了吧。」

  顧九思聽著,忍不住慢慢笑了起來。

  他忙往前走了幾步,將人摟在懷裡。

  「我終究比他們幸運一些。」

  他低聲開口,柳玉茹有些茫然:「什麼?」

  顧九思卻也沒說話,他自個兒心裡清楚。

  雖然比不上葉世安等人有家中人照拂鋪路,可是,他有柳玉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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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4: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柳玉茹是來給顧九思送好吃的,這一番牢獄之災,顧九思每天都在牢房裡待著,加上柳玉茹送的飯,竟是足足胖了一圈。

  好在他本來也就清瘦,這麼胖了些,也不顯得難看,反而是恰到好處。

  顧九思在宮裡待這麼久,回來時本就有些餓了,柳玉茹便守著他,一面看他吃東西,一面聽他說宮裡的事兒。

  他是沒有葉家那些規矩的,盤腿坐在床上,吭哧吭哧吃著麵條,沒有半點儀態可言。

  柳玉茹笑眯眯瞧著他,感覺像是小時候養過的一隻小白狗,吃起東西來,高興得很,吃得高興了,還會抬起頭,朝你「汪汪」叫兩聲。

  這天下再英俊多謀的男人,相處久了,都會發現這人的孩子氣,孩子氣起來,什麼帥氣俊朗都沒有,就是滿心覺得這人可愛。

  顧九思同她說著朝廷上的事兒,她同顧九思說著自己生意上的事兒。

  「我也不想事事都攬在手裡,一個人做事兒總有限度,我把大的盤子搭建好,剩下的就他們自己做就是了。」

  「不怕做不好?」顧九思忍不住笑。柳玉茹搖搖頭:「一個人做十分的事兒,那也只是十分,但若十個人做八分的事兒,那就是八十分。不能事事都想著要做到自己要的十分,這樣不行。」

  「我發現你這個女人,」顧九思想了想,忍不住道,「怎的這麼有野心?」

  聽得這話,柳玉茹抿了抿唇:「還不是你吃太多。」

  「你不要這麼講話啊,」顧九思聽這話不服氣了,趕緊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立刻道,「你信不信我……」

  「信不信你什麼?」柳玉茹靠在桌上,看著顧九思笑。顧九思瞧著柳玉茹的模樣,愣了片刻後,輕咳了一聲,扭過頭去,小聲道:「明天少吃一半。」

  柳玉茹被這回答搞得呆了呆,隨後笑出聲來。她用帕子捂著唇,怕自己笑得太過誇張,顧九思瞧她高興,自己也高興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後,柳玉茹便該走了,她從旁拿了顧九思的地圖,溫和道:「你這地圖我拿去看看。」

  顧九思應了一聲,讓柳玉茹拿了書,便起身走了。

  柳玉茹拿了冊子之後,往屋裡回去的路上就一直在翻看。這是原本大榮的地圖,畫得極為細緻,每一條河,每一條路,幾乎都畫了上去,柳玉茹一面看著畫,一面思索著。

  如今他們在東都這邊的米,都是從望都運送過來。她當初在望都的時候,買了地、安置流民,用讓流民承包了土地的法子來管理他們,結果如今豐收。糧食收了,自然就要到處賣,她熟悉東都,知道東都富饒。望都的糧食,她的成本價不過兩文一斗,在東都卻是十文。她想著利潤可觀,加上當初從青州、滄州、揚州收糧的時候損耗並不嚴重,以至於她錯誤判斷,讓望都的糧食送到東都來賣。

  然而如今這樣將近一半的損耗,若真的一直運送到東都來賣,成本太高。可東都的糧店已經開起來了,她也不能打水漂。如果按照她和葉韻的商量,把望都的米做成貴族米來售賣,倒還勉強能把這個店撐起來,但利潤始終不夠讓她滿意。

  如果能將成本降下來,按就好了。

  柳玉茹思索著,她想了想,又看了看地圖。地圖上河流密佈,有些地方有河流,有些地方沒有。柳玉茹手劃過有河流的地方,順著劃上去,而後便發現……

  都有源頭。

  意識到這一點後,柳玉茹突然想起來,她能不能專門規劃出一條只走水路的路來呢?

  水路有大小之分,有些地方不能行大船,這是水路一大弊端,如果她在路途上建立倉庫,沿路設立糧店,然後大河用大船,小河用小船,一路賣糧食,分攤了成本呢?

  想到這裡,柳玉茹突然有些激動。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如果她真的規劃了路線,建立了倉庫,那運送的也不一定就只是糧食了,她還可以運送許多東西。而這些東西,在合理的路線規劃下,能極大降低成本,保證安全,增加效率。甚至於她還可以將這條運輸路線公開,專門給那些小商家使用,只要交給他們一部分運輸費用,他們負責將東西一路運送過來。

  這個想法還比較粗淺,但柳玉茹卻已經明白,她這個設想,是在鋪一張極大的網,如果她能想辦法通過建設倉庫、商隊等等法子降低運輸的成本、增加運輸效率,未來無論任何生意,她都能做得比別人好。

  柳玉茹心裡大概有一個想法,回到家後,她立刻將老黑這些人叫來商議,詢問老黑她想法的可行性。老黑聽了之後,沉默片刻,隨後道:「東家,你這個想法,是極好的,也是極難的。」

  「難在什麼地方?」

  柳玉茹思索著開口,老黑給柳玉茹道:「最主要的就是,水路也有水路的門道。當初您是官府的船,而且人多勢眾,就沒人敢攔,但如果是一般商隊,在水路上,也是要交他的過路費的。您要弄這麼一個行船的商隊,首先要和官府打好關係,其次要和路上的水盜打好關係,光是這兩件事就很難了。而剩下的,主要就是錢。」

  柳玉茹聽著老黑的話,點了點頭:「我明白。」

  「不過東家,」老黑想了想,輕咳了一聲,隨後有些猶豫道,「這些事兒,對別人來說難,可對您來說,可就不算難了。」

  柳玉茹有些迷茫,老黑笑了笑:「您畢竟,也是個官夫人了。」

  柳玉茹聽到這話,不由得愣了愣,片刻後,她猛地反應了過來。

  這些事兒裡面,最麻煩的就是所謂的「關係」,怎麼和朝廷打好關係,怎麼和水盜打好關係,這是最難的。可如今她是官太太,顧九思出獄之後,便是戶部尚書,而葉世安家中又在御史台,只要她願意,借著顧九思和葉世安這些人的名頭,去嚇唬一下下面的官員,哪裡還有不給面子的道理?

  只要官府擺平了,水盜便是小事,水盜大多和官府有些關係,讓官府打聲招呼,那也就完了。若是不聽話的,就直接讓官府帶著兵馬清了,便就行了。

  柳玉茹明白過來,反而皺起了眉頭,老黑不敢多話,片刻後,他聽柳玉茹道:「這事兒不要說出去,等時候合適了,再說吧。」

  老黑應了聲,柳玉茹便讓老黑退了下去。

  老黑說的話,恰恰點醒了柳玉茹。如今她做的生意,和官府聯繫太密切,日後查起來,別人總會往顧九思身上查。她得為顧九思多做考慮。

  她想了一會兒後,讓木南進來,讓他去找了幾個熟悉大榮地圖的人來,讓他們三日內給出一個幽州到東都的線路,看看分別在哪裡沿路設置倉庫,能夠成本最低,效率最高。

  柳玉茹一面思索著,一面去了房中,看自己的帳目。

  第二日,御史台就在朝中上書,查明顧九思無罪,是被人陷害,他們將當時所有守衛全部關押,確定了這些人過去與顧九思沒有任何往來,是有人指使他們陷害顧九思。范軒當朝宣佈顧九思官復原職,代任戶部尚書,配合御史台查明劉春一案。

  按照御史台的摺子,此案可能牽扯甚廣,於是由范軒直接接管,所有奏摺直接呈上范軒。

  這個結果出來,朝野震驚,從朝廷中走出來時,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除了顧九思。

  顧九思和葉世安、沈明、周燁一起走出來。四個人忙活了這麼久,終於是鬆了一口氣。周燁看著顧九思,歎了口氣道:「你如今沒事了,我也放心了。明日我便啟程回幽州,你們都來送送我吧。」

  顧九思笑了笑:「那你可是托我的福,可以和嫂子多待一陣子。」

  周燁苦笑,倒也沒有說話。

  他與秦婉清感情好,這麼分隔兩地,只有每年過年時間回東都敘職的時間能見一見,想一想誰都高興不起來。

  顧九思見周燁難過,頓時正了神色,認真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嫂子。」

  「是啊,」葉世安也道,「周兄你不必憂心,我們都還在,會幫你好好照顧家人。」

  「我倒是放心的。」周燁點頭,也沒有多說。

  四個人一起走出去,沈明吵嚷著要給顧九思接風洗塵,只是剛走到宮門外,就看見有一個藍衫奴僕站在那裡,見顧九思走出來,忙上去道:「可是顧九思顧大人?」

  顧九思挑了挑眉:「你是?」

  「奴才乃陸永陸大人家中奴僕,奉我家大人之命,請顧大人一見。」

  顧九思頓了頓,所有人沉默著,片刻後,就聽顧九思轉頭同三個人道:「諸位,我可能有些事要先行一步。」

  「去吧。」周燁點點頭,「正事要緊。」

  顧九思告別了三人,坐上了陸家的馬車,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帶著顧九思到了陸家宅院。

  陸家的房子修建得極為簡單,和同級別的官員比起來,顯得十分清貧。

  顧九思進去之後,恭恭敬敬行了禮:「顧九思見過大人。」

  陸永正在練字,聽到顧九思的話,他頭也沒抬,嘲諷道:「如今老朽白衣之身,算得上什麼大人?顧尚書抬舉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也不奇怪。陸永辭官,一定是范軒授意,如今他沒上朝知道自己代任尚書,也是正常。

  他沉默著沒說話,陸永抬眼瞧他,淡道:「倒是個沉得住氣的。」

  說著,他揚了揚下巴,同顧九思道:「沏茶。」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顧九思站著想了片刻,便坐到了旁邊茶具面前。

  他其實沒沏過茶。

  他一貫不是這麼風雅的人,向來都是大口喝酒,煮茶這些事兒,該當葉世安來做。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磕磕絆絆倒了杯茶,放在了陸永面前,陸永看了一眼茶杯,看了一眼顧九思,不屑道:「人長得好得很,茶煮得醜得很。」

  顧九思聽著,想直接把一杯茶倒扣在陸永腦袋上。

  但他忍住了,他保持微笑:「不知陸老找我過來,是有何事?」

  「何事你心裡不清楚?」陸永不高興道,「我如今坐在這裡,不是你找皇上說的嗎?你想要戶部尚書,想要我手裡的人,想要我帶帶你給你鋪路,你以為你想要就能要啊?」

  陸永越講越激動,唾沫橫飛在空中。

  顧九思站在原地,保持微笑。

  陸永拍桌子拍扶手,一面拍一面道:「我和你講整個戶部我最討厭的後生就是你小子,有點小聰明在泥塘裡瞎攪和,還以為自己厲害得很。要不是周高朗護著你,你死一萬次都不夠!」

  「陸老,茶快冷了,」顧九思也不氣,提醒道,「喝茶吧。」

  陸永被這麼打斷,緩了緩。

  片刻後,他拿著杯子,淡道:「這次陛下想要我退,我看明白,他是忍不了我了。我若不退,他日後不好管人。我退了,跟著我還有一批人,他們得有個人護著,也有個去處,陛下給你做了保,讓我把人都交給你。我可以把人交給你,可是我有幾個條件。」

  聽到這裡,顧九思忍不住笑了。

  「陸老,」他坐下來,「都這時候,您還和我提條件?」

  陸永面色僵了僵,顧九思靠著椅子,吊兒郎當翹起了二郎腿,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扶手,全然不像個官員,反而像個在茶樓裡喝茶閒聊的富家公子:「您的人,必須是有個去處的,他們跟著您站了隊,您倒了,沒有我護著,他們很快也就倒了。他們都散了,您在朝中就真的什麼都沒了。可我不一樣,您給我這些人,我路子順一些,您不給我這些人,陛下如今要拿我當刀,周高朗因為周燁的關係要護著我,御史台也因為葉世安的關係與我交好,我還年輕,有的是時間慢慢經營自己的人,您說您有什麼資格和我談條件?」

  陸永沒說話,顧九思喝了口茶,慢慢道:「條件不該您提,該我給。方才給您倒那杯茶,是因為我對您還是十分敬重的。聽聞您出身於市井,家中沒有任何背景,靠自己一路爬到今日。說句實話,您無甚才學,也無功名,更無背景,當年的官都是捐的,可是陛下卻始終覺得您有能力。您的人,我要不要都可以,可是我需要一位老師。」

  陸永抬眼看他,顧九思平靜道:「才能我有,背景我比您好些,我還有錢,可是陸大人,我的確差一樣東西。」

  「我不懂做人,更不懂做官。」

  陸永聽著他的話,慢慢笑了。

  他明白過來。

  顧九思和他討教的,是如何讓人舒服的法子。范軒這麼多年覺得他好,甚至於其他人明知他貪也不為難他,主要就是在於,他會做人。

  「那你給我的條件是什麼?」

  陸永開口,顧九思想了想:「您不是喜歡錢嗎?」

  他淡道:「我想您也有錢,我媳婦兒會賺錢得很,您要不要考慮把錢交給她,讓她幫忙經營?」

  陸永:「……」

  和他要人,請他當老師,條件是讓他出錢給他媳婦兒做生意?!!

  這種條件聞所未聞!

  但陸永想了想,最後道:「讓你夫人把她經營的生意的賬本給我一下,我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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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4: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顧九思從陸永家中出來,已經是深夜。陸永在家裡幾乎把他的親信都同顧九思介紹了一遍,雙方接了個頭,顧九思算是大致的瞭解了他們,大家一起吃了個飯,這才回來。

  柳玉茹得了消息,說顧九思去了陸府,只是她沒想到,顧九思會待這麼久。原本給他設席接風洗塵,想著等等他便回家了,結果卻是一等等到了深夜。

  柳玉茹安排江柔等人先吃了,自己就在屋中研究著錢和水路的事。她既然賣糧,修這麼大一個商隊,自然在供糧上也要跟上。這意味著她要買更多的土地,招募更多的人,而這後面,都是錢。

  柳玉茹算著錢,等到深夜時候,外面傳來了喧鬧聲,有人送著顧九思回來了。她忙起身去,就看見顧九思喝得醉醺醺的,被人扶著回來。

  扶著他來的人都是她沒見過的,但看上去明顯也不是奴僕,應該是什麼官員,顧九思在大醉之下還和他們打了招呼,含糊道:「王大人,李大人,慢走。」

  柳玉茹趕忙也是和對方道謝,對方笑了笑,和柳玉茹告別之後,自行上了馬車離開了。

  柳玉茹扶著顧九思往家裡走,她心裡有些不大開心,她不喜歡顧九思不回來吃晚飯,更不喜歡他這麼醉醺醺回來。

  但她仍舊是克制了脾氣,扶著顧九思回了屋裡,顧九思手搭在她肩上,卻還是努力支撐著自己,似乎是怕壓著她,含糊著問:「你吃過飯沒?」

  柳玉茹聽到這話,心裡舒服了些,這人總還是掛念著她的。

  她應了聲:「隨便喝了碗粥墊肚子,你吃過東西沒?」

  「嗯,吃過了。」顧九思被她扶著到了床上,他似乎有些累,躺在床上,低聲道,「還喝了好多酒。」

  柳玉茹讓人打了水來,給他擦了臉,他似乎是有些難受,說話都有些艱難。柳玉茹吩咐人煮了醒酒湯,顧九思躺在床上,低聲道:「玉茹,我是不是很討人厭啊?」

  「怎麼會?」

  柳玉茹低著頭:「大家都喜歡你。」

  「也不是。」顧九思舌頭有些打結,「只是你們喜歡我的人,喜歡我,好多人,都討厭我的。」

  「尤其是,我現在,要得罪很多人了。」

  顧九思慢慢道:「我不會吹捧人……也不會和人相處……脾氣還大……」

  「誰同你說這些?」柳玉茹皺起眉頭,有些不高興,顧九思張開眼睛,看著床帳頂端,慢慢道,「陸永說,我得給自己留條後路。我覺得他說的也沒錯。」

  「我不能一直輕狂下去。」

  柳玉茹聽到這話,手頓了頓,顧九思開始乾嘔,柳玉茹趕忙讓人拿了痰盂來,顧九思在乾嘔了幾次後,猛地趴在床上,大半身子爬過去,抱著痰盂嘔吐出聲來。

  他似乎是難受極了,柳玉茹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眼淚從眼角流出來,看著讓人心疼。

  柳玉茹心裡也不知道是怎麼的,就覺得特別難受,她輕撫著顧九思的背,等顧九思吐完了,她又用濕帕子替他擦拭乾淨臉。

  顧九思躺在床上,拉著她,低聲吟語:「玉茹,我難受。」

  柳玉茹握著他的手,慢慢握住了他,溫和道:「醒酒湯一會兒就來了。」

  顧九思不再說話了,他躺在床上,好久後,他突然道:「玉茹,我馬上要當戶部尚書了。」

  「我知道,」柳玉茹輕笑起來,「今天本來還給你辦了宴,給你接風洗塵呢。」

  「總算是過去了。」

  他睜開眼,眼中神色有些茫然:「這些時日其實我怕得很,我以前覺得自己特別有能耐,現在卻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沒什麼能耐。你沒殺人,如果需要你殺,就可以有證據證明你殺人。在權勢面前,哪裡有什麼公正可言?」

  「我讓你受欺負了。」

  他摸索著,將她的雙手攏在胸口,閉上了眼睛,沙啞著重複了一遍:「我讓你受欺負了。」

  「九思……」

  出事這麼久,這是他頭一次對她流露出軟弱。

  她一直以為他很鎮定,運籌帷幄,可此刻才發現,顧九思入獄這件事不僅僅是衝擊到她,讓她覺得自己無能,其實也衝擊到了顧九思。

  他們雙方都是心裡面慌得要死,卻還假裝成為對方的依靠。

  柳玉茹明白這種感覺,她看著面前人皺著眉頭,將她雙手捂在懷裡,許久後,她才道:「所以,今天你去和人喝酒了?」

  「我會往上爬的,」顧九思似乎是有些睏了,聲音都有些變了,「爬到誰都不能欺負你的位置去。」

  「玉茹,」他認真道,「我馬上,就二十歲了。我長大了,不該任性了。」

  柳玉茹沒說話。

  她服侍著顧九思喝了醒酒湯,然後脫了衣服。夜裡她躺在他身邊,聽著外面淅淅瀝瀝雨聲,好久後,她側過身,伸出手,抱住了他。

  「我還是喜歡你任性。」

  她低低出聲。

  但顧九思睡著,也聽不見。

  顧九思一覺睡醒,頭痛少了許多。他醒過來,柳玉茹已經醒了,帶著婢子親自給他穿衣服。顧九思有些忐忑,看著柳玉茹幫他穿著腰帶,他認真道:「昨個兒新認識一批大人,第一次見面敬酒,人多了些,我不好意思拒絕,你別生氣。」

  柳玉茹聽到他認錯,不由得笑了笑,她抬眼看他一眼,嗔道:「你這麼害怕做什麼?你是為了正事兒,我心裡清楚。只是以後啊,」柳玉茹替他整了整衣衫,柔聲道,「別這麼實誠喝這麼多,傷身體。您可是顧尚書了,」柳玉茹抬眼,笑眯眯道,「是有身份的人,可得有點架子。」

  這話把顧九思逗笑了,他將人撈到懷裡,低聲道:「你說我聽你叫顧尚書,怎麼就覺得你這嘴兒這麼甜呢?」

  柳玉茹知道他這是大清早耍流氓,瞪了他一眼,推了他道:「趕緊上朝去。」

  顧九思低頭親了她一口,這才離開,走出門時候想起來,同柳玉茹道:「哦,玉茹,你缺錢嗎?」

  柳玉茹愣了愣,隨後果斷點頭:「缺。」

  顧九思笑了笑:「那你把花容的賬本給我一下,我給你介紹個財神爺。」

  顧九思說完便離開了去,柳玉茹愣了片刻後,突然同身後的印紅道:「我覺得今個兒的姑爺特別英俊。」

  印紅有些無奈:「夫人,您這是誰給您錢,您就覺得誰英俊是吧?」

  「也不是,」柳玉茹認真道,「比如葉大哥,給不給我錢,我都覺得,他是極為英俊的。」

  葉世安上了馬車,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顧九思早上說給她介紹財神爺,柳玉茹也不怠慢,早早就準備好賬本,順便去看了看糧店的情況。

  如今糧店都是葉韻管,柳玉茹點撥了她之後,她便開始同芸芸請教,而後舉一反三。先是給米取名叫「神仙香」,而後她去聯繫了宮裡的人,把米送進了御膳房,讓范軒嘗了一口。范軒一口就認出來是望都的米,當場詩興大發,專門寫了一首詩來稱讚這米。於是這幾天裡,望都上下上行下效,官家紛紛來買這神仙香回去嘗一嘗。葉韻為了廣開銷路,還開始免費試吃,在門口架了大鍋,當場煮了一鍋鍋米飯來試吃。她準備了花椒飯、麻油飯、槐花飯、桂花飯等等……

  免費試吃,又限量購買,加上官家熱搶,如今這「神仙香」的米,已經成為了東都街頭巷尾熱議的東西。

  原本六分香的米,大家天天拍著隊買,也就變成了十分香。甚至於才開始賣沒有幾日,葉韻便已經要求加貨了。

  因為花容的穩定和神仙香的熱賣,柳玉茹的現金流也還算寬裕。她清晨查完帳,從酒樓裡出來時,心裡很是高興,走了沒幾步,她便聽到一個頗有些耳熟的聲音道:「沒想到在這裡又遇見顧夫人了。」

  柳玉茹頓了頓,她回過身,看見李雲裳站在那裡。

  李雲裳看上去神色有些憔悴,柳玉茹見著,行了個禮道:「見過殿下。」

  「逛街呢?」

  李雲裳走過來,同柳玉茹走在一起:「一起走走?」

  柳玉茹應了一聲,也沒避諱,和李雲裳走在一起。李雲裳神色平和,兩人一起走上茶樓,找了個雅間。是兩人都坐下來後,李雲裳突然道:「如今你是不是在笑話我?」

  「公主金枝玉葉。」

  柳玉茹低聲道:「哪裡輪得到民女來笑話你?」

  「這大概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李雲裳坐在位置上,神色平和。她面上呈現出一種將死之人的死寂,看上去不折她美麗半分,她抬眼看向柳玉茹,眼若琉璃,「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我與公主,有什麼好問嗎?」

  柳玉茹喝了口茶,神色平和。李雲裳靜靜注視著她,許久後,她輕輕一笑:「父皇還在世的時候,曾同我說,我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希望我的婚事,不要成為政治籌碼。他活著,他會照拂我,他死了,太子哥哥會照拂我,我可以任性一輩子。」

  說著,李雲裳轉頭看向窗外,神色苦澀:「誰知道,他們竟然都走得這麼早。父皇走之前,還在想著我擇婿的事情。我其實那時候心裡是有人的。」

  李雲裳抬眼看向柳玉茹:「不問問是誰?」

  「與我何干?」

  柳玉茹神色平淡。李雲裳愣了愣,片刻後,卻是笑了:「還是與你有些關係的,其實我最早挑中的駙馬,就是顧九思。本來想著等他來東都見上一面,只要他真的像江尚書說得那樣好,我就求父皇下令賜婚。」

  說著,李雲裳沉默下去,她似乎是在回想什麼,好久後,她慢慢道:「他比我想像要優秀,他很有能力,很有原則,也長得很好。我第一次見他,就覺得遺憾,這本該是我的人。其實我挺嫉妒你的,每一次我聽說他保護你,看見他陪伴你,我就會忍不住想,這本該都是我的。」

  「我本該有一門和政治無關的婚事,」李雲裳眼裡帶著嚮往,「我本該嫁給一個喜歡的人,一直過得很好。」

  柳玉茹聽著這話,溫和笑了笑:「殿下,其實您也不是喜歡他,您只是覺得,顧九思對於您,像是一個美好生活的標誌。你若真的和他成婚,怕是會後悔的。」

  說著,柳玉茹眼裡有了懷念:「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您也不會喜歡以前的他。」

  李雲裳聽著,許久後,她笑起來:「或許吧。」

  「殿下還有其他事嗎?」柳玉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還有其他事要忙,可能不能一直陪伴您了。」

  李雲裳點了點頭,柳玉茹和她告別,她走了幾步,站在門口,突然想起來,轉頭問李雲裳道:「聽聞您要嫁給張大公子,日後還望殿下好好生活。」

  聽到這話,李雲裳笑了:「我會的。」

  她轉頭看向窗外,淡道:「鳳凰這種東西,非梧桐不棲,非清露不飲,我會一直過得很好。」

  柳玉茹點了點頭,李雲裳看著她,忍不住笑了:「我以為你會詛咒我。」

  「嗯?」柳玉茹有些疑惑,片刻卻是反應過來,她笑了笑:「不瞞您說。」

  她聲線溫和:「我對弱者,向來報以寬容。」

  李雲裳愣了愣,而柳玉茹沒有再與她交談,提步走了出去。李雲裳看著空蕩蕩的雅間,片刻後,她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著笑著,卻就落下淚來。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體會到柳玉茹這個人的厲害。

  一句話,不鹹不淡,禮數周全,卻是直直紮在人心上,疼得人抽搐起來。

  李雲裳抓了旁邊的杯子,猛地砸在地板上,隨後痛苦閉上眼睛。

  柳玉茹回了屋中,便見到顧九思帶來的人,他是陸永的管家,柳玉茹帶著他進了書房,單獨和他談了一會兒,然後將花容的帳目遞給了他。

  「陸大人想要賺錢,我這裡有許多店鋪可以讓他入股,不過我還在籌劃一件事,陸大人如果感興趣,等籌備好後,我會親自登門造訪。」

  陸管家點了頭,便帶著賬本離開。出門時候,陸管家已經和柳玉茹十分熟悉的模樣了,陸管家對柳玉茹印象很好,應該說,如果沒有什麼特殊關係,一般人和柳玉茹交談,都會印象不錯。這大概就是生意人的本能和天賦。

  柳玉茹送著陸管家上車,最後終於道:「我家郎君是個不大懂事的,他尚還年輕,日後還需要大人多多指點照顧。」

  聽到這話,陸管家笑了笑:「不滿您說,我家大人說了,顧大人這個人,除了年輕氣盛些,其他都無需他人多言,是個狠人。」

  「狠人」這個評價,讓柳玉茹不太認同,她總覺得,顧九思在她面前,總是有些孩子氣的模樣,怎麼都和「狠」這個字兒搭不上邊。

  然而隔了幾日,就發生了一件讓朝野上下震動的事情。

  顧九思花了五天時間清點庫銀,最後終於盤點出庫銀一共丟了近五百萬兩銀子。而這個偷盜庫銀的案子,就與劉春直接相關,參與偷盜庫銀之人,顧九思整理出來,竟接近兩百人之多。而顧九思一個沒少,統統參奏。

  一人一天之內連參兩百多個官員,這幾乎是創下了近百年來參人之最。當天一位老官員不知死活與顧九思當庭對罵,然後被氣得吐了血。

  下朝的時候,葉青文走在顧九思身邊,輕咳了一聲,同顧九思道:「那個,九思,考不考慮來御史台兼職?」

  顧九思笑了笑,婉拒了葉青文的提議。而後笑著回了家。

  看著顧九思遠走的背影,滿朝文武都瑟瑟發抖。

  這種狠人,還好沒去御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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