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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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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蓬萊客] 菩珠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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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 00:26:52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番外(六) 平行世界

        終於能夠有機會看少年的他英姿煥發,菩珠真的十分興奮,看了眼身邊顯得還很是青嫩的駱保,見他不停地瞄自己,顯然很是詫異,衝他笑眯眯地招了招手,注意力便就回到了場中,目光緊緊地追隨著李玄度。只見他縱馬,在場中來回馳騁,左衝右突,時而高聲呼喝,時而縱情大笑,球技精湛, 銳不可擋,那滿滿的少年意氣,更如氣沖鬥牛,不禁看得如癡如醉,甚至捨不得眨一下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大約是太熱了,汗涔涔的,趁著場中一個空檔,縱馬朝著菩珠這邊而來,順手便脫下外衫,身上剩件白色中衣,再將那脫下的衣裳隨手一卷,丟了過來。

      駱保眼疾手快,急忙衝上去接,不料身旁那只小豆丁的動作竟比他還要快。他的手剛碰到秦王扔來的衣裳,才撈到一只衣袖,另一半就被小豆丁的兩隻小手給抓住了。

      一大一小,兩人各自牢牢抓住衣裳的一半,相互對峙著,都不肯撒手。

      菩珠和駱保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說:“你放手!”趁著他一個遲疑,一拉,就將衣裳拽了過來。

      秦王衣裳就這樣被這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小豆丁給扯了過去,見她抱著,高高興興地坐了回去,駱保心裡嘀咕了兩聲,無可奈何,只得作罷。

      菩珠雙手抱著搶來的他的衣裳,心裡甜蜜蜜的,又繼續看李玄度打球,忽然這時,身後傳來一陣嘈雜聲,有人大聲吆喝:“讓開,全都讓開!”

      球場外起了一陣騷動,有人強行推開正在觀賽的人群闖了進來,很快起了口角,雙方打了起來。

      那些剛到的人出手肆無忌憚,竟用手裡的馬球杆打人,接二連三,將擋道的人抽翻在了地上,其中幾人,還被打得頭破血流。

      很快,圍觀人群當中,有人認出了對方的來頭,竊竊私語。

      “是晉王府側妃的兄弟!”菩珠聽到有人說道。

      晉王是當今皇帝的次子,如今也年近三十了,府中除了正妃上官氏,另有二名側妃,一胡姓,一莊姓。那莊妃進得晚,是前兩年才入的王府,雖出身低了些,娘家不過是個六品的小京官,但因姐姐頗得晉王之心,莊家的兄弟便驕橫了起來,又十八九歲正當喜好玩樂的年紀,帶著家奴橫行南市,這裡不少人都認得他。

      這莊妃的兄弟也喜好擊鞠,平日常帶人來這裡賭球。眾人見是他到了,誰敢阻攔?紛紛讓開了道,那些方才被打的人,也只能自認倒楣。

      菩珠定睛,見對面來了十幾個打手模樣的人,拿著球杆,耀武揚威地簇擁著一名十八九歲身穿綠色麗衣的青年,正大搖大擺地朝這邊走來。那青年一邊走,一邊玩著手裡的皮球,旁若無人,很快行到近前,一個家奴頭領模樣的人便指著自己這邊的位置道:“讓開!我家公子要坐!”

      駱保怒。

      秦王最近仿佛有心事,玩心大減,不像從前那樣,常出宮來這裡和人打球。今日冬至,宮中人多,他似煩躁,大約為了躲避,分別向姜太后和帝后二人問過安後,便來了這裡。

      不過小半年沒來而已,何時這裡竟冒出了如此一個人物?便上前,擋在那小豆丁的面前道:“你們眼裡還有無王法?膽敢隨意打人,如此囂張!”

      “擋道狗不打,留著看門?你再不讓開,連你一起打!”對方鼻孔朝天,皮笑肉不笑地道。

      駱保大怒:“知我家公子何人?我看你們是找死!”

      “哦,是何人,說來聽聽,看我們怕不怕?”

      駱保待報出秦王的身份,忽然想了起來,他一直是微服出宮來此和人擊鞠,不准自己向人透露身份,遲疑了下,嘴巴都張開了,又閉了回去。

      對方譏笑道:“男不男女不女的,莫非你家公子也和你一樣,是個陰陽之人?”話音落下,周圍發出一片哄堂大笑之聲。

      駱保焦急地張望著場中李玄度的身影。

      對方笑完,便就變臉,橫眉怒目地道:“管你什麼來頭,快給我家公子讓開!”說完手一揮,身後那十幾名健奴便蜂擁而上,七手八腳,將駱保推搡在了地上。

      球場中那十幾騎恰都奔到了對面那側的球門附近,爭球爭得如火如荼,加上周圍喧鬧,這邊的騷動,一時似還沒引起李玄度的注意。

      菩珠見勢不妙,趕緊想先退開,但人小腿短,才抱著李玄度的衣裳從座椅上站起來,還沒邁開步子,便被衝來的幾個健奴撞了,一下撲倒在地,額角磕到了地上的一塊小石子。

      周圍全是壯漢的腳,也不知是哪個,竟還一腳踩在了她的腿肉上。

      菩珠痛得尖叫。

      就如今這小身子,運氣不好,再被多踩幾腳,說不定連命都沒了。

      她一邊繼續放聲尖叫,一邊手腳並用地想爬起來,正掙扎著,忽然,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一雙手臂從地上抱了起來,含著眼淚轉頭,便看見了李玄度,頓時鬆了口氣,叫了一聲秦王哥哥,便仿佛從前那樣,下意識地伸出了兩隻小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頸。

      李玄度見她被嚇壞了,竟這樣緊緊地抱住了自己,又見她額角磕破了皮,幾點血珠,正從白皙的皮膚裡冒了出來,心痛不已,急忙連聲安慰:“莫怕!”

      “秦王哥哥,他們還踩了我,我好痛。”

      她指了指自己的一條腿。

      她真的痛。

      剛才那一腳,好似肉都被踩了下來,現在還忍不住眼淚汪汪。

      李玄度隔著衣裳,手掌輕輕揉著她方被踩了的那條小肉腿,低聲安慰著她。

      駱保已從地上爬了起來。見這小娃的額頭也破了,慌忙從身上取出一塊乾淨的手帕。

      李玄度接過,小心地替她壓了壓傷口,足尖一勾,將面前那張方才被踢翻的椅給勾了起來,隨即把懷裡的小人兒放坐回去,再命駱保過來,替她壓著額頭止血,隨即俯身,對她柔聲道:“莫哭,哥哥替你出氣。”

      他說完,摘下掛在一旁的馬鞭,直起身,轉過臉,神色便轉為陰沉,雙目掃視了一眼對面那群健奴,猛地抬手,伴著清脆的“啪”的一聲,鞭抽在了對面那個健奴頭領的臉上。

      這一鞭劈頭蓋臉,力道著實可怕,一鞭便將那人的半張臉抽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牙齒都掉出來了兩個。

      那人摔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臉,痛苦呻吟。

      周圍的健奴被這少年的兇狠給驚呆了,見他揮鞭抽倒了人,便就邁步跨過,走向自家公子,一時不敢阻攔。

      李玄度停在了莊妃兄弟的面前。

      這姓莊的也被這少年的下手給驚呆了。見他兩道目光投來,無形中,似有一股俾睨氣勢迫面,心裡不自覺地一陣發毛,但周圍眾目睽睽,不願認輸,挺起胸膛道:“你什麼人?知不知我是誰?我姐姐便是晉王府的……”

      他話音未落,便慘叫了一聲。

      李玄度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如法炮製,亦是一鞭抽在他的頭臉上。

      莊家兄弟的臉上開了花。

      才捂住臉,又被李玄度一腳狠狠地踹了出去,接著,鞭子抽在了他的身上。

      “救……命――你們還愣著幹什麼,給我上,打啊,往死裡打――”

      莊妃兄弟痛得眼前發黑,泥鰍似地在地上打著滾,嘶聲力竭地喊著。

      李玄度面無表情,只眼皮子微微跳了挑,扔掉馬鞭,改抄了一根球杆,試了試,揮起一杆,便重重地擊在了他的頭上。

      那只腦袋頓時開了個大瓢,癟了一塊下去,口子裡汙血直流,他雙眼翻白,人登時便昏死了過去。

      眾家奴這才回過神,在方才那個被抽了鞭的家奴頭領的驅使下,慌慌張張地圍了上來。

      “打死他――”

      那莊家家奴的頭領平日也是驕橫慣了,只有他打人的份,哪裡像今日這般被人用馬鞭痛抽臉面,捂著已睜不開的一側眼睛,喊道。

      這時人群外發出了一道喊聲:“住手――全都住手――”

      眾人望去,見是南城門的門尉帶著幾個士兵趕到了。

      這少年從前時常來這裡和眾人擊鞠賭球,除了自稱姓李之外,並不知他具體身份。他在一群裡,年紀雖是最小,話也不多,但球技過人,且為人豪爽,每次贏來的錢,必散了請人吃酒,故附近這些常年在球場上玩球的人都很是喜歡。

      他也不知何故,差不多半年沒來了,眾人對他還有些想念,今日見他再次現身,十分歡喜。此刻見他對上了晉王府的皇親國戚,怕他落單吃虧,方才急忙去將因了年底來南市附近巡邏的城門尉喚了過來。

      “住手!天子腳下,有無王法?不許打架鬥毆――”

      城門尉帶著人衝了進來,高聲喊道。

      周圍人怕少年吃虧,忙推著方才那些被莊家家奴打得頭破血流的人上來,紛紛訴苦,為少年開脫。

      南門尉常年在這一帶活動,時常碰到晉王府的小舅子,對他的頤指氣使早就不滿了,但自己身份低微,只負責維持治安而已,也不敢太過得罪,此刻見他被人打翻在地,腦袋開花,兩眼翻白昏死了,差點沒笑出來,強忍了下去,望向那個大膽的少年,心裡正想著如何為他開脫,好減輕罪名,視線投到了那少年的臉上,吃了一驚。

      李玄度經常外出遊獵,四邊的城門尉哪個對他不熟?一眼認出是他後,很快,鬆了口氣,立刻帶著自己的人奔到了他的面前,下跪:“拜見秦王殿下!”

      情勢突然急轉。

      眾人原本還擔心著,萬萬沒有想到,原來這個常來這裡和他們一道玩球的少年,竟是如此的身份,相互對望了一眼,又驚又喜,急忙跟著城門尉紛紛下跪,口裡嚷著拜見秦王殿下。

      莊家之奴則是又驚又懼,更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衣衫不整、看著模樣放蕩不羈的少年,竟是當今的四皇子,那個有名的秦王殿下,今天撞到了他的手裡,哪裡還敢再多說半句,那昏死過去的主人也顧不上了,慌忙跪下求饒,頭也不敢抬。

      李玄度見被熟人認了出來,心裡苦笑。

      往後怕是不可能再來這裡擊鞠玩球了。即便再來,這些人必也不敢再和自己全力競爭。如此的話,與和宮中的侍衛玩,有什麼兩樣?

      他壓下心中遺憾,擺了擺手,叫南門尉和眾人起身,一把扯下束額的髮帶,轉身,從地上那還昏死著的莊妃兄弟身邊走過,回到菩家那個顯然已被嚇呆了的小豆丁的面前,將她抱了起來,在眾人的注目之下,快步離去。

      快出南市時,經過一個賣糖葫蘆的攤子,他聽到攤主向自己招攬生意,回頭望了一眼,見貨郎衣衫乾淨,便停下,拿了串糖葫蘆,遞給還趴在自己懷裡一動不動的小豆丁。

      跟在後的駱保見狀,急忙付錢。

      李玄度帶著她徑直來到南市外一處人少些的河邊,將她輕輕放坐到一株老柳樹下的石頭上,自己蹲到了她的面前。

      “還痛嗎?”

      他望了眼她額角的傷,問道。

      血已經止了,皮膚破口周圍卻還紅腫。好在傷口不大,又是小孩子,皮肉長得快,回頭給她送點傷藥,等傷好了,日後應該不會留下疤痕。

      菩珠手裡握著糖葫蘆,咬了一口,搖了搖頭。

      李玄度笑了,用手帕替她輕輕擦去臉上沾著的灰塵,動作輕柔。

      “你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又偷溜出來!你平常都這樣的嗎?”

      他一邊替她擦臉,一邊輕聲責備。

      他有點不敢相信,太傅的孫女,菩遠樵的女兒,竟如此的野,比男孩子還要膽大。

      菩珠嘟了嘟嘴:“才不是呢,以前我都乖乖地待在家裡,就是想來找秦王哥哥你,所以才偷偷溜出來的。”

      李玄度苦笑。

      說來說去,反正小豆丁沒錯,錯的就是自己。

      “秦王哥哥,你也吃!”

      菩珠將自己咬過的糖葫蘆舉到了他的嘴邊。

      李玄度看了一眼。

      最上面的那顆山楂上,沾了一層疑似她口水的津液,亮晶晶的。

      他心裡嫌棄,轉過臉:“秦王哥哥大了,不愛吃,你吃吧!”

      菩珠知他嫌自己口水髒,心裡吐槽,以前你可沒嫌,哪裡肯就這麼放過他,扁嘴,又要哭的樣子。

      李玄度無可奈何,最後勉勉強強地張嘴,咬了一顆下來,也不嚼,直接一口吞了下去,差點沒噎住。

      駱保和一道追上的菩家來兒,兩人等在不遠之外的空地上,看見這一幕,吃驚得差點眼珠子都要掉了下來。

      菩珠卻是心滿意足。

      一起吃了一根糖葫蘆,他就變成了自己人。

      她舉著糖葫蘆舔了一口,笑得眼睛又眯成了兩只月牙兒。

      李玄度哪裡知她心裡的那點彎彎繞繞,費力地咽下堵在喉嚨裡的那顆山楂後,問她:“你怎知我在這裡?”

      菩珠眨了下眼睛:“我家的來兒到南市買東西,恰好看見了你,回家告訴我,我想見你,就來找你了。”

      原來是這樣。

      “找我到底何事?”他又問。

      “秦王哥哥,你喜歡那日遇到的車裡的仙女阿姊嗎?”

      李玄度皺了皺眉:“我不認識她。”

      “我聽說秦王哥哥你還有個表妹。你喜歡她嗎?”

      李玄度盯著她:“你問這個幹什麼?”

      菩珠撒嬌,兩隻懸空掛在石頭邊的小腳輕輕地踢:“你和我說嘛!我就想知道!”

      李玄度不想談這種事,何況,對面還是個小豆丁。

      “行了,我送你回家吧!走了!”

      李玄度站了起來。

      “秦王哥哥,你既不喜歡那日遇到的仙女阿姊,你也不喜歡表妹,你心裡想的,不是如今就立妃成親,而是滅掉東狄,把你的姑姑金熹長公主接回來。”

      “我猜得對不對?”

      李玄度停住了腳步,盯著坐在石頭上美滋滋地舔著糖葫蘆的小豆丁。

      “你怎麼知道的?誰和你說過這些?”

      他的語氣變得嚴肅了起來,更是詫異。

      他心中的所想,尤其是將姑姑接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提及過,此刻竟會被這小豆丁一句道破。倘若不是親耳聽到,他簡直不敢相信。

      菩珠說:“這有什麼難猜的?我以前在家中有聽到我阿爹和祖父說話,皇帝陛下不想設西域都護府,阿爹很失望。阿爹說,秦王殿下你也想設的,以前還在皇帝陛下面前幫阿爹說過話。”

      “至於接回金熹長公主……”

      菩珠吃掉了最後一只糖葫蘆,含在嘴裡,鼓著腮幫子含含糊糊地說:“那天我阿爹都出城那麼遠了,秦王哥哥你還追出去,目的只是叫我阿爹幫你帶些書給你的姑姑。所以我猜,秦王哥哥你心裡肯定很愛你的姑姑,捨不得讓她生活在離家那麼遠的地方,想把姑姑接回來。”

      李玄渡一時無話可說,更是詫異於這小豆丁的「聰明」,沉默著。

      菩珠見他不吭聲了,咽下嘴裡的東西,做出小大人的樣子,歎氣:“長公主好可憐呀!我猜她走之前,肯定也有自己的心上人吧,可是她為了承擔起本該由男人承的責任,自己嫁到了那麼遠的地方,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回來。”

      “還有我的阿爹,都快過年了,他卻還要離開我和娘親出塞。我一想到阿爹,就很心疼!可是秦王哥哥你……”

      菩珠越想越氣,是真的氣,索性爬到了石頭上,踮著腳尖,一手叉腰,伸出另外一隻小手,使勁地夠著李玄度的臉。

      “可是殿下你呢?”

      她氣呼呼地改口,都不想叫他秦王哥哥了。

      “你才多大,卻忙著成親!成親也就算了,還一娶就娶倆!”

      “想想你的姑姑,想想我的阿爹,你好意思嗎?”

      她白嫩嫩的一根手指,習慣性地戳向了他的腦門,快到戳到他時,突然醒悟了過來。

      他不是以前的李玄度。現在他是一帆風順高高在上的驕傲的李玄度。

      看他今天打那個莊妃兄弟下的狠手,就知道他不是善茬。萬一真太落了他的面子,惹惱了他,那可就壞事了。

      她忙縮回手,背在身後,屏住呼吸,偷偷看著他的反應。

      幸好,他好像並沒有生氣,依然那樣沉默著,一語不發。非但沒有生氣,菩珠他的神色裡,捕捉到了一絲流露出來的苦悶之色。

      她看了他片刻,忽然又心疼了起來,

      直覺告訴她,他現在應當也在為娶親之事而煩惱。

      她想起了他的第一世。

      少年的他,曾經以為立妃娶親便是他的煩惱了,他卻不知,命運的凶獸,已在前方不遠的幽暗之處,暗暗地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正在等著吞噬掉他。

      幸好,他如今有她呀。

      她就是他的小救星,保護者。

      “秦王哥哥。”

      菩珠想了一下,又輕輕的叫了他一聲。

      李玄度抬起眼眸,望向她。

      菩珠咬了咬唇:“我方才都是胡說八道的,你千萬不要生氣。”

      李玄度苦笑了下:“秦王哥哥沒有生氣。你說的沒錯。比起姑母和你阿爹,秦王哥哥確實很沒用。”

      菩珠雙眼亮晶晶:“秦王哥哥,現在還來得及!你若真的不想這麼早成親,也不想娶你表妹,不如現在就去和你父皇說清楚,免得耽誤了她一輩子。這也是為了她好,對不對?可以讓她有機會嫁一個真正喜歡她的人!而秦王哥哥,你也有好多事情可以做!你千萬不要就這麼放棄!”

      “我阿爹,他從未放棄過開西域的希望,他也一直在努力。秦王哥哥你知道嗎?他會用日誌詳細記載他每一次出使的經過,我有看過,他的每一次出使,都是出生入死,他是在用性命來報效朝廷。這麼多年了,他不願放棄,因阿爹說,他心裡的熱血,始終未曾涼過,他想要將西域從東狄人的手中奪回來,開東西交通!秦王哥哥,你忍心辜負他這十幾年為朝廷付出的心血和努力?等過些時候,他這趟從西域回來,說不定,皇帝陛下就會答應開都護府,這樣,你也有機會去實現你的心願了!”

      李玄度在河邊默默地立著,菩珠坐在石頭上,看著他的背影。

      片刻之後,他走了回來,取手帕仔細地替她擦乾淨嘴角,用輕柔的聲音說:“走吧,送你回家了。”

      他照菩珠的要求,叫她送到了後門。菩珠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忍不住追了上去,從後輕輕扯住了他的衣袖,在那少年轉頭後,她仰著小臉道:“秦王哥哥,元宵的時候,我想和你去看花燈!”

      少年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她頭上戴的帽,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大步走了。

      菩珠溜進去,回了房。額角的傷,說自己在房裡不小心磕破的。阿菊十分內疚,忙著幫她擦藥不提。

      年底剩下的幾天,菩珠再沒有機會出去了,接下來,也再不曾見到李玄度的面。

      這個年,因父親出了遠門,祖父也不喜應酬,菩家的年過得寡淡,但外頭卻沸沸揚揚,隨了京都中各家命婦年底走親訪友,各種消息滿天飛。

      第一個消息,自然是關於秦王立妃之事。

      據說那日宮中的冬至宴會,梁后將蕭朝雲和秦王的闕國表妹一同安排坐在了他的近旁。

      很顯然,這表明了一種態度。於是蕭家女兒就要成為秦王妃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京都。眾人無不羨慕。蕭家毫無疑問,成為了這個年底,整個京都裡最榮耀的一戶人家。

      幾家歡樂幾家愁,蕭家一時風光無二,但晉王府那位莊妃的娘家,這個年可就過得沒那麼舒心了。

      和秦王妃人選的消息一併傳開的,還有秦王冬至日在南市和莊妃兄弟大打出手,他將人打成重傷的消息。這事也傳得沸沸揚揚。說秦王親自登門,為當日出手過重向他的二皇兄晉王賠禮道歉,晉王大度,非但沒有怪他,反而自責平日事忙,疏忽了對王府相關之人的管教,上表為自己的過錯向皇帝請罪。

      皇帝當時很是不悅,但看在晉王自察及時,人無完人,難免疏漏,斥責了一番,事情也就過去了。但晉王自己卻沒完,他嚴厲責備了莊妃,此後寵倖再不如前,至於莊家,從此更是戰戰兢兢,再不敢有半點逾矩之處。倒是晉王因禍得福,因此事反而慢慢在朝臣裡得了個鐵面王的讚譽,略過不提。

      在滿天飛的關於秦王南市打人緣由的說法裡,有一種流傳最廣。說秦王那日身邊帶著個七八歲的童子,當時被莊妃兄弟的人給推倒在地,額角磕了一下,秦王是為了替那童子出氣,方出手如此之重,將人打成了重傷。那童子到底是哪家之人,為何秦王竟如此護著,一時也成了眾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舊年很快過去了。除夕過後,宣寧三十九年到來。

      元月初一,朝廷舉行元日慶賀,隨後休沐十日,到了正月十一,恢復朝會。那一日,原本也是宮中宣佈秦王妃人選的日子。卻說蕭家上下人面上若無其事,暗中都已準備好了,就等著迎接聖旨到來。誰知那一日,從清早等到午後,從午後等到天黑,一直不見任何動靜。蕭家人焦心如焚,自己不敢出面,派人暗暗打聽,這才終於得知了一個消息,道是太卜令在太廟進行的關於秦王婚事的筮卜,竟是個凶卦。

      太卜令這個官職,自周朝始,不管朝代如何變遷,一直延續。凡國之大事,先筮而後卜。祭、祀、喜、喪、征、伐等等大事,都必須參考太僕的占卜結果。

      在上古王朝,太卜地位崇高,占卜的吉凶結果往往會直接影響君王的決定,而到了如今,與其說君王受太卜令占卜結果的影響,還不如說,太卜令這個官職的存在,更多的,是一種象徵的意義。

      自李朝立國以來,但凡涉及占卜之事,結果向來符合君王心意,還從來沒有出現過意外。

      而這一次,卻是例外。

      太卜令言,卦象顯示,秦王不宜早婚。早婚必凶。

      這便是蕭家那日空等了一場的原因。

      消息傳開之後,滿朝譁然。據說皇帝起先非常不悅,命太卜令重新起卜,但太卜令竟以天意為由拒絕從命,隨後又傳言,四皇子親自面見皇帝,也不知說了什麼,最後皇帝接納了這個結果,下令暫停議婚,命原本入了選妃範疇那幾家女兒,自接旨日起,各自議婚,勿再等待。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秦王早婚必凶,那是宜晚婚。

      至於何時為宜,那便是天意了,實在難講。

      蕭家前一日還是全京都人人羨慕的門第,後一日便就成了同情的對象。

      那幾天,不知有多少人登門安撫蕭夫人,轉個身出來,背地裡各種笑話流傳。蕭夫人知道自己成別人譏笑的物件,氣得不輕,乾脆臥病,閉門不再見客。

      沒兩日,這消息也傳到了菩家。當菩珠從母親口中聽說了這事,當天晚上,興奮得控制不住,在床上滾來滾去,最後滾進被子裡,把自己卷成一條,躲在中間,悶聲大笑。

      她就知道,無論是前世的李玄度,還是這一輩子的少年李玄度,只要他自己下了決心想去做,這世上,就沒有能難倒他的事情。

      迫在眉睫的問題解決了。

      她再不用擔心他娶別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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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 00:27:06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番外(七) 平行世界

      轉眼元宵。這一日,宮中設家宴,待宴畢,天色已黑透,李玄度也多喝了幾杯酒,略微帶了些醺意,梁后擔心他出宮回秦王府,路上有所不便,留他宿在宮中。李玄度婉拒,梁后見他不願,便也不勉強,叮囑他回去路上小心。太子因回東宮,順路,送自己的四弟出宮。

      兄弟二人,並肩行在宮道之上。
      
      今夜元宵佳節,為應景,宮道兩旁懸滿了各式各樣由巧匠所紮的花燈,天黑後,燃燈,滿目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兄弟二人一邊賞燈同行,一邊敘話,說了幾句,太子便談到了剛前些天鬧得沸沸揚揚的議婚之事。

      他看著自己的幼弟,低聲笑道:“玉麟兒,你和為兄的說實話,那日太卜令那裡,你是不是動了手腳?”

      李玄度也笑了。

      他在自己的太子兄長面前,從小到大,事幾乎從無隱瞞。此刻見把戲被他看穿,便也痛快承認,說那日自己私下去找太卜令,威脅了他一頓。太卜令懼怕,擔心若不按他意思照辦,日後不利,無可奈何,硬著頭皮卜了那樣一卦。

      太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指著他道:“你呀,從小調皮,都這麼大了,性子還是不改。如此任性!像你這麼大時,我和你的另外兩個皇兄皆立妃成親。這也是好事,你為何不願?”

      李玄度摸了摸頭,笑道:“我和太子皇兄你們不一樣。皇兄你方才都說了,我從小就皮,叫我如今就娶親,形同以索自縛。我寧可無拘無束再多玩幾年。何況……”

      他頓了一下,對上了兄長投來的兩道關切目光,收了笑,道:“太子皇兄你也知,我從小的心願是什麼。東狄未滅,我無心成家。”

      太子頷首:“孤知你的心願。只是這回,你若當真不願成親,本也可來尋阿兄說,阿兄會想法幫你。自己這般胡鬧,萬一叫父皇知道了,不大妥當。”

      李玄度笑道:“我本也想請太子皇兄你幫忙,但又想到皇兄你每日事多,我這種小事,不便煩擾,便自己去胡鬧了。父皇他也已知道。”

       “父皇也知道了?”太子略顯詫異。

       “是。”李玄度點頭,“太卜令那事出來後,我便去見父皇,向他坦言心聲。其實這把戲,我也知根本瞞不過父皇。他質問我,我便認了,在太卜令那裡做了手腳。父皇當時確實很生氣,罵我,不過還好,最後只罰我跪到了半夜,說見我實在煩,叫我滾出宮,往後不想再見我了!我便滾出了宮,前些日都沒入宮了,只今夜元宵,母后派人傳我,我方回了一趟。”

      太子一愣,隨即又哈哈大笑,指著自己的弟弟:“你……你呀!也就只有你,父皇才拿你沒辦法!要是換成孤和你二兄三兄……”

      他頓住,笑著,搖了搖頭。

      李玄度嘿嘿笑說:“我怎能和太子長兄你們比。反正我從小到大沒個正形,父皇他早也對我不存指望了。若真要跟我計較,他怕早就氣壞了。”

      太子笑著搖了搖頭,又想了自己這些日聽到的傳言,隨口問:“為兄前些日聽人講,你那日在南市和二弟那邊的人遇見時,身邊還跟了一個小童?那小童何許人?”

      李玄度眼前浮現出了菩家小豆丁的模樣。想到自己這麼大的人了,竟還和一個那麼小的女娃兒廝混,心中略覺羞恥,自然不想讓人知道,哪怕自己從小到大最為敬重的長兄,便含含糊糊地道:“我先前不是常出去玩嗎,南市球場附近認識的一個普通人家孩子罷了。和那小娃娃也算投緣,那日見被推倒了,氣不過,方下手重了些。”

      太子不過隨口問問罷了,這本也不是什麼重要之事,信以為真,道:“原來如此。只是你也快十六了,往後這脾氣也要改一改,遇事莫再如此衝動,知道嗎?”
      
      李玄度恭恭敬敬地道:“我記住了。多謝太子皇兄教誨!”

      宮門到了。李玄度請他留步。

      太子最後叮囑:“往後若再遇類似這般煩心之事,只管來尋阿兄,不必顧忌。阿兄會盡力幫你的。”

      李玄度嘿嘿一笑:“知道了!”

      太子凝視著自己的幼弟,含笑拍了拍他的肩,叫他早些回府歇息,勿在外不歸。

      李玄度答應了,出宮而去。

      太子含笑目送他背影騎馬離去,方轉身,朝著東宮,慢慢而去。

      卻說,今夜元宵佳節,滿城流光,化作燈海。街道上擠滿觀燈之人,男女老少,熙熙攘攘。

      李玄度才打馬出了皇宮,一群早早便等在禦街口的少年人看見他的身影,朝他一湧而來,圍住了,紛紛笑道:“殿下你可出宮了!再不出,便要使人偷偷傳消息入宮去喚你了!”

      這群少年,皆華衣美服,都是平日那些常隨李玄度遊樂的豪門子弟,當中多為羽林兒郎。每年元宵,由年前在羽林衛的考武賽事裡落敗的人出資做東,包下京都最為豪華的酒樓萃紫樓,觀燈飲酒,徹夜狂歡,這已成慣例。

      李玄度自是一口答應,遂調轉馬頭去往萃紫樓。一時之間,只見街道的迷離燈火之中,一群華服兒郎金羈玉鞍,壯氣桓桓,談笑間呼嘯走馬,一眾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燈火夜影之中。

      正所謂,太平無戰,少年富貴,行樂正是相宜時。

      李玄度與那一班簇擁著自己的人去往酒樓,打馬經過一座橋時,忽見一個小女娃被家人抱著站在橋頭之下正觀看花燈,那小女娃十分開心,拍掌歡笑。

      他心思仿佛被勾動了一下,忽然想起年前冬至那日自己將菩家小豆丁送回家中,臨走前,她追了上來,說元宵讓自己帶她觀燈。

      他遲疑了下,轉念一想,不過是只小豆丁而已,且又過去了這麼多日,她當時應當只是隨口說說,恐怕早就已經忘了。

      如此一想,很快便將事給撇開,到了酒樓,與眾人一道登上高閣。

      軒堂華燈,美酒佳餚,鳳管鸞笙,歌兒舞女,周圍好不熱鬧。只是不知為何,置身其間,李玄度的心思卻始終有些游離,眼見時辰慢慢晚了,望了眼外頭的夜色,想了想,藉故起身出去,到了外間,將駱保喚了過來,命他立刻替自己去菩家跑一趟,到後門去看看,那小丫頭是否真的在那裡等著。

      駱保犯懶,不是很想去,心裡更是詫異,沒想到秦王突然派自己去幹這種事。仗著今夜佳節高興,忍不住低聲嘟囔:“不過是個小娃娃……殿下不會當真是要領她去觀燈吧……”

      李玄度惱羞成怒,抬腳踹了他一屁股:“叫你去你就去,囉嗦什麼?”

     駱保順勢倒地,麻溜地滾了一圈,隨即飛快地爬了起來,口中道:“是,是,奴婢知道了,殿下是怕那小娃當真,讓她久等。奴婢這就去看……”一邊說,一邊摸著屁股,一溜煙地往樓下奔去。

     李玄度見他走了,這才轉身入內。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看見 駱保回來了,站在大堂口,朝著自己這邊張望,便再次起身出去,問道:“她沒在那裡等吧……”話音未落,見駱保兩隻眼睛不停地瞄著自己近旁手邊的方向,順他視線望去,卻見一個腦袋上頂了兩只小揪揪的小女娃趴在大堂的雕花門牖之後,兩隻眼睛透過格子,似正盯著裡頭在瞧。

     大堂裡笙歌鼎沸,正是狂歡的高潮時分。皮膚雪白身材豐滿的西域舞女穿著華麗的袒胸衣裙,隨樂聲迴旋跳舞。幾名喝得半醉的同伴趁興上去,有打鼓的,有摟著舞女腰肢搖搖晃晃一同起舞的,笑聲陣陣,縱情作樂。

     李玄度嚇了一跳,今夜喝下去的酒水全都化作熱汗,從皮膚裡滾滾而出。

     他一個箭步上去,伸手一把矇住小女娃的眼睛,不讓她看,又將人拎著,飛快地挾到了隔壁一間用作短暫休息的靜室,放進去後,關了門,這才轉身,橫眉斥道:“你做什麼?我只叫你去看一下,你怎把人給我帶來了這裡?”越想越氣,伸手要揪他耳朵。

     駱保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他方才的意思,眼疾手快,捂住耳朵往後一跳,避開了他朝自己伸過來的手,隨即“撲通”一聲下跪,叫屈道:“方才不是殿下叫奴婢去看的嗎?話又沒說清楚,奴婢笨,還以為殿下是真的要帶她觀燈去,到了那邊,果然遇到了,便帶了來……”

     攤上如此一個笨奴,李玄度氣惱不已,轉頭,見小丫頭自己已打開門,從門縫裡探出腦袋,兩隻眼睛似還使勁盯著對面的大堂在瞧,無可奈何,令駱保先看著她,自己快步入內,和眾人告了聲罪,道忽然有事,不能留了,叫眾人繼續,自己先要離去。

     眾人雖覺掃興,但見他神色嚴肅,也不敢強留,紛紛起身相送。

     李玄度命眾人不必送,出來後,衣袖擋著身邊的小豆丁,遮遮掩掩地從酒樓後門出去,帶到一個人少些的地方,放開了她,問道:“你怎真的出來了?”

     雖是元宵佳節,但因丈夫不在家,孟氏便也沒有觀燈的興致,本想著,女兒若嚷著去看花燈,自己便陪她去,沒想到她一聲不吭,自然也就作罷。天黑後,吩咐管事將後門留遲些,允許家中下人外出觀燈,到點前歸來便可,自己則帶著女兒如往常那樣早早安歇了下去。

     菩珠憑了直覺,覺李玄度今夜應當不會真的來帶自己觀燈,但還是不死心,加上已大半個月沒見到他了,有些想念,希望碰碰運氣。等母親歇下去後,自己假裝早早睡著,待外屋伴睡的婢女也睡著,悄悄起身,溜到後門等待。

     她等了許久,眼看天色越來越暗,果然,他沒來,正灰心喪氣,沒想到駱保現身了。本還以為李玄度終於肯帶自己去看花燈了,歡天喜地跟了過來,才知是個誤會。

     菩珠想起方才見到的大堂裡的景象,氣得不行。

     好你個李玄度,不肯帶自己看花燈就算了,竟跑到這種地方尋歡作樂。

     她忍著氣,笑嘻嘻地問:“秦王哥哥,你在這裡做什麼呀?原來你喜歡這些跳舞的女孩們呀?”

     李玄度忙道:“莫胡說八道!沒有的事!”

     菩珠心裡哼了一聲,眨了眨眼:“那方才我來之前,你有沒抱她們?”

     竟被一個小豆丁逼問這種問題。

     李玄度忽然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道:“自然沒有了!”

     菩珠這才覺得心裡舒服了些,說:“我想看燈!”

     李玄度板起臉:“是不是又趁家人睡著,偷偷溜出來的?”

     菩珠小聲說:“娘親思念阿爹,沒心思看花燈。一年就這一次,我晚上等秦王哥哥等了好久,還以為你忘記了。”

     李玄度低頭看著她,腦補了她孤單單一只小身影坐在門檻上眼巴巴等著自己的一幕,忽然心便軟了下去,沉吟了下,道:“那就看一會兒,就一會兒,看好了,便送你回家,不許耍賴。”

     小豆丁露出歡天喜地的笑容,大眼睛亮晶晶地閃著光,忙不迭地點頭應好。

     李玄度心情不自覺地也愉悅了起來,跟著笑了,命她跟上自己。

     小豆丁很聽話,一直緊緊地跟在他的身邊,一路上蹦蹦跳跳,穿行在觀燈的人流裡。

     李玄度給她買了各種玩具,還買糖豆糖人。最後來到一個觀走馬燈的地方,前頭看的人太多了,她也想看,但個頭太矮,使勁地蹦,卻怎麼蹦也看不到。

     李玄度在一旁,實在看不過眼,將她抱了起來,高高舉起,讓她看個夠。

     實話說,不說有過前世的經歷,便是這一輩子,小時候的她,也不是沒看過元宵花燈。但是今夜,身邊有他伴著,菩珠真的覺得自己仿佛真的回到了孩提時代,這一晚上,她看什麼都覺得歡喜。

     看完了走馬燈,李玄度在她的要求下,又帶她去看變戲法。不知不覺逛了好幾條街,如今這身子畢竟還小,兩腿漸漸發痠。

     她不想走路了,停下來道:“秦王哥哥,我走不動了。”

     李玄度朝她伸手,打算抱她,卻沒想到她搖了搖頭:“你背我。”

     李玄度啞然失笑,只好矮身,蹲了下去。

     菩珠快樂地奔了過來,趴到了他的背上,兩隻小胳膊緊緊扒著他的脖頸。他雙手托著趴在自己身後的那具小身子,被她指揮著去這裡去那裡。

     爬上了他的背後,小豆丁就耍賴,再也不肯下來了。

     夜深了,街市上帶著孩童的路人漸少,但少年男女卻仿佛越發得多,歡聲笑語,一路不絕。

     菩珠也漸漸乏了,臉貼在他還稍顯單薄但卻肌肉堅實的後背之上,鼻息裡聞著那只屬於他的氣息,只覺心安無比,不知不覺,睏意襲來,慢慢地闔上了眼睛。

     李玄度背她逛到了一個賣花燈的攤子前,看到一盞兔子燈,紅眼睛,三瓣嘴,模樣憨態可掬,一下便聯想到了她朝自己撒嬌時紅著眼嘟嘴巴的模樣,越看越像,忍住笑,問身後的她喜不喜歡。

     半晌,卻沒聽到回聲。

      “公子,你家妹妹睡著了。”攤主笑著提醒道。

     李玄度屏住呼吸,慢慢地將趴在自己背上的小人兒溜抱到胸前,發現小丫頭果然真的睡過去了,眼睛閉著,覆下長長的兩排睫毛,嘴角邊還沾著一片糖屑。

     看著她在懷中那沉靜而甜美的睡容,李玄度只覺自己的心都跟著安寧了下來。

     他命駱保買下兔子燈,自己脫了外衣,將懷裡的小人兒從頭到腳地包住了,就這樣抱著將她送回了家,停在後門附近,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臉蛋,喚醒她後,將兔子燈遞給她,隨後幫她推門,這才發現,門已是反閂了。

     最後,在菩珠的指點下,他來到了菩家的一處圍牆外,讓她又趴到自己背上,他背著她,攀上高牆,躍了下去,偷偷摸摸做賊似的,將她送到了住的院落外。

     他目送那小身影消失後,在暗處又繼續等了片刻,沒聽見裡面有什麼動靜,知她對此駕輕就熟,應已順利回屋,這才循著原路翻牆而出,在駱保那驚詫的目光注視之下,雙手背後,心情愉快地踱步而去。

     菩珠偷偷溜回房間,將他送自己的兔子燈放在枕頭邊,讓它陪著自己睡覺。她看著兔子,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那紅嘟嘟的三瓣嘴,自己偷偷地笑了,然後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晚的夢流光溢彩,第二天早上,她醒來,看著床頭的兔子燈,回味著昨夜和他一起逛街看花燈的情景,心情愉快。

     現在,她只盼著父親能早日平安歸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也沒有再遇到過李玄度了。只是到了他十六歲生辰的那一日,母親為了表達對丈夫出京那日,他將女兒從城外送回家的感激之情,也往秦王府送了一份常規的生辰賀禮。沒想到過了幾天,他竟親自上門了,除了來拜訪菩珠祖父,也向孟氏表示謝意。

     孟氏很歡喜,待他走後,不住口地稱讚,說秦王為人謙遜,討人喜歡。

     他這一趟上門,菩珠雖沒機會和他單獨相處說話,但心裡卻甜滋滋的,看母親這麼喜歡他,更是歡喜。

     不管李玄度到底是怎麼想的,反正在她的心裡,他就是為了自己才來拜謝的。否則,他過生辰,全京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給他送了禮,除了他們菩家之外,他有親自登門去拜謝嗎?

     沒有。

     平和喜樂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菩珠也扳著指頭,一天天地盼著父親歸來。

     到了四月,父親終於如她所願那樣,從西域出使歸來了。

     這一趟,父親不但平安歸來,還立下了一個很大的功勞。

     他在歸來途中,遭遇烏離大隊兵馬的突襲,所幸,事先有所防備,不但使團成員毫髮無損,反而將計就計,擒獲了帶隊突襲的烏離國王子。如今不但帶回了人質,還帶來了一份十數個西域邦國的聯名書。各國國王,皆願臣屬於李朝,請求李朝正式設都護府,以威懾東狄,庇護他們這些不願投向東狄的邦國。

     朝廷為此引發了一場激烈的爭辯。起初,這場爭辯的一方依然只有菩遠樵、姜毅等少數派,以此次事件為突破口,據理力爭,主開西域。隨後,四皇子秦王很快加入陣營,成為了其中的中堅力量。據說,他利用他和皇帝的關係,多次陳述開西域之利弊,以及將來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的應對之策。分條析理,有理有據。

     隨著朝辯進展,不少原本中立的大臣,漸漸覺察皇帝態度似有所鬆動,紛紛加入了少數派,雙方力量漸漸持平。

     兩個月後,皇帝去蓬萊宮面見姜太后,回來,皇帝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他下了一道聖旨,朝廷順應西域各邦民心,決意正式設西域都護府,守境安土,治理各國。任命姜毅為首任都護,菩遠樵因熟悉西域之事,為副都護,而四皇子李玄度,因他自己堅決請命,皇帝雖心中不捨,但最後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允他一道出關,前去歷練。

     一行人馬西出的日期也定了下來。便在這一年的八月底,在皇帝萬壽之後,便就出發上路,只剩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了。

     這一日,家中有貴客到來。當今太子李玄信。起因是祖父這幾日染了風寒,因年紀大了,皇帝體恤,特意讓他休息,還派太子前來探病。

     菩珠對太子的感覺,有些複雜。

     她對他有幾分同情,甚至,也能理解前世他利用了幼弟的信任欺騙他,迫他站隊隨同自己逼宮的那個舉動。

     但是,在他事敗只能自盡的最後一刻,他竟還是不肯放過幼弟,不願開口為他正名,執意拉他一同沉淪。

     這一點,菩珠實在不敢苟同。

     所以她對太子,也根本不可能生出什麼好感。

     一個人倘若真心愛護親人,哪怕一時糊塗做錯事,將死之前,他會忍心拉著親人和自己一道墮入地獄?

     前世的那個少年秦王,他後來雖沒死,但他煎熬的那些年,說生不如死,無半分誇張。

     今上猜忌,固然是造成太子悲劇的重要原因,但太子本身,也算不上什麼完全無辜。

     身處權力旋渦中心,想要保有人情和親情,固然是世上的難事。也正是因為如此,李玄度前世那歷經磨難而始終不改的赤子之心,方顯彌足珍貴。

     菩珠發誓,她定要保護好如今這少年的他。

     這輩子,按說因自己的干預,事情的走向,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但她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因前世發生在這一年的那件大事,不僅僅改變了李玄度的命運,和自己的祖父,連同自己,也都休戚相關。

     她留了一個心眼。在祖父於書房見太子時,悄悄地溜到祖父書房的西窗外,借著身子瘦小的優勢,藏身在了牆角的一處芭蕉樹後,偷聽裡面的說話。

     太子和祖父談話的內容,剛開始,並沒有什麼異常內容。

     他詢問祖父的身體,表達了皇帝和他自己的關切之情,隨即很自然地談及了如今朝廷裡熱議的話題,開西域都護府。

     最近幾個月,因父親此行的成果和他的遊說,祖父也漸漸被他的堅持所感染,從一開始的反對轉為了謹慎看好。

     他的轉變,也是帶動不少朝臣跟著變換立場的關鍵。

     太子也表達了自己對於正式設立西域都護府的前景的期待,又說,他的四弟很快就要隨菩將軍去西域了,年紀小,行事衝動,往後還要勞煩將軍對他多加看顧。

     祖父笑說無妨。接著,菩珠看見太子的身影出現在窗前,仿佛在眺望窗外庭院裡的景色。

     她拼命縮成一團,一動不動。

     太子左右看了一番之後,閉窗,身影隨即消失在了窗後。

     菩珠屏住呼吸,豎著耳朵繼續使勁聽,依稀聽到太子的聲音飄了出來。

     他歎息道,希望自己也能像四弟一樣前去建功立業,但被身份限制,無法成行。

     他的聲音充滿了傷感和遺憾,隨後愈發低了,菩珠也聽不清他到底說了什麼。只在片刻後,又聽到祖父的聲音傳了出來。

     祖父說,他身為太子,乃是國本,他的身上,負著比開西域更為重要的職責。守牢身份,盡份內事,謹言慎行,恪勤匪懈,只要能做到這些,皇帝陛下絕不會無端為難。

     書房裡靜默了片刻之後,菩珠聽到太子說他定會牢記太傅教訓,不辜負太傅教導,盡力而為。

     他又停留了片刻,隨後告辭離去。

     在親耳聽到了他這一場和自己祖父的談話之後,菩珠心中的不安之感愈發強烈了。

     太子口中雖那樣答應了祖父,但她不敢保證,在李玄度離開京都之前,太子會不會還會像前世一樣有所行動?

     他更擔心,萬一太子還會鋌而走險,那勢必將會牽連到自己的祖父。

     雖然李玄度如今還只是一個少年,行事也放蕩不羈,但一個人骨子裡的本質,是不會變的。

     就本質而言,他聰敏,大膽,能擔事,是一個完全值得託付信任的人。

     當夜,她便下定決心,儘快找個機會,再去見他一面,提醒他,務必對太子加以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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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 00:27:19 |只看該作者
第162章 番外(八) 平行世界

      待八月父皇萬壽過後,便就離京西出。時間緊迫,李玄度十分忙碌,今日人在王府,處理著離開之前的雜事。

      他走之後,王府裡的人和物自然一切照舊,但放鷹台裡豢養的那些活物,卻是要加以妥善處置。

      從他小時起,便就陸續開始養鷹養犬,到如今,放鷹台裡有幾十隻獵犬,上百獵鷹。這一走,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自然不能繼續留了,這些日他都在處置。或送人,或轉至皇家鷹犬房寄養。今日鷹犬房的人來了,要轉走鷹犬。放鷹台裡騶奴往來,獵犬的吠叫之聲,此起彼伏。

      裡頭的好些鷹犬都是自己從小養大的,也有了感情,李玄度有些不捨,親自來這裡看著。正在叮囑鷹犬房的主事往後務必要好生照顧這些東西,忽見府中管事奔來通報,說菩家來了一個自稱名叫來兒的小廝,想要求見他。

      李玄度立刻便聯想到了菩家的那個小丫頭,猜必是受了她的差遣。

      元宵那夜過後,到現在,一晃小半年過去,她再冇有來尋自己了。前幾日,他去鴻臚寺尋菩遠樵,商議設西域都護府的事,當時還想到了他的女兒,好久沒有見了,本想問問菩遠樵,那小豆丁最近在家中過得如何,但想到自己開口顯得貿然,也就作罷。卻冇想到她今日突然差人來,可見一直沒有忘記自己,心情不禁愉快了起來,點了點頭,立刻朝外大步而去。

      不過是個小廝罷了,管事本以為他根本不會理睬,誰知二話沒說,便親自去大門口見人。

      這臉面給的,實在是前所未見……回過神,見他已邁步往前去,忙喊道:“殿下,人在後門!”

      李玄度立刻轉去後門,到了那裡,果然看見菩家那個少年小廝立在台階下,見自己現身,立刻上前拜見。

      他點了點頭,問道:“何事?”

      話音未落,便聽到一道嬌嬌軟軟的小女孩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秦王哥哥!”

      他循聲轉頭,見門口一隻石獅之後,探出了一只小腦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正在望著自己。

      李玄度心中一喜,立刻朝她走去。

      菩珠也從藏身的獅子後頭走了出來。

      李玄度蹲了下去,和她平視,笑道:“今日又是偷溜出來的?”

      菩珠雙手背後笑眯眯地道:“我好久沒見到秦王哥哥了,秦王哥哥你也不來找我,我有些想你了。”

      李玄度笑了,揉了揉面前的小腦袋:“進來吧,天熱!”

“謝謝秦王哥哥!”

      菩珠邁腿跟著他上了台階,入內,一群人牽著獵犬出來,吠聲一片,李玄度本擔心她害怕,正想叫人離遠些,卻見她睜大眼睛張望四周,並無懼色,便主動向她解釋,說今日正在處置放鷹台裡的鷹犬

      小豆丁眼睛一亮:“我想去看看!”

      李玄度見她膽大,便帶著到了放鷹台。一邊和尋自己的人說著話,一邊留意著她。見小豆丁東走走,西走走,這裡看看那裡看看,最後沿著那道玉階爬上了高台,仰頭望著停在上面的一隻白雕,彷彿很有興趣,便跟了上去。

      “秦王哥哥,我能不能摸一摸牠呀?”

      玉雕勾嘴利爪,雙目金色,神色威嚴。小豆丁既不怕牠,李玄度便照她所求,將玉雕喚來,讓牠停在自己的手臂之上,舉到她的面前,教她如何撫摸。

      小豆丁伸出一隻小手,照著他的教導,小心翼翼地撫摸了玉雕的羽翅片刻,問道:“秦王哥哥,這隻呢,你也打算送走嗎?”

      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隻獵鷹,名叫金眼奴,極有靈性,他實在捨不得送走,打算一道帶往西域,擬加以訓練,可傳遞訊息。正想解釋,聽小豆丁又道:“我喜歡牠。你能不能把它送給我?”

      “我一定會好好養牠的!”

      李玄度毫不猶豫,立刻點頭:“好。”

      “牠名叫金眼奴,我讓府裡最好的養鷹人跟你回去,教你如何養好牠,讓它聽你的話。”

      “謝謝秦王哥哥!”

      小豆丁十分歡喜,連聲道謝。

      李玄度的心情也很愉快,取來自己平日訓鷹用的一只哨,親自教她一些如何使喚金眼奴的基本技巧,教完後,將那養鷹人喚來,命往後聽她吩咐。

      李玄度帶著小豆丁在放鷹台又玩了片刻,見日頭大,曬得她額頭出汗,便領回到正屋裡,喚來婢女,替她洗面淨手,送上涼茶糕點,再讓駱保在一邊陪著,道:“你慢慢吃,我有事先出去了,等下回來,送你回家。”

      菩珠今日偷溜出來找他,正事還沒說,怎可能就這麼讓他走?立刻從椅子上跳了下去,說道:      “秦王哥哥,我找你有事。”

      李玄度停步,見小豆丁的眼睛看著近旁的人,笑著搖了搖頭,命人全都退出去。

      菩珠這才朝他招了招手。

      他便上去蹲了下去,方便她和自己說話。

      菩珠嘴巴湊到他的耳邊,低聲將那日偷聽到的太子和祖父的談話說了一遍。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秦王哥哥,我發誓,我剛才說的話全都是真的,沒半句撒謊。”

      他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到門口,喝令階下之人全部退出庭院,未經召喚不許入內,這才關門走了回來。

      “你當真沒有聽錯?”他遲疑了一下,低聲問她。

      “我聽得清清楚楚,”菩珠說道。

      他沉默了下去,不再說話。

      “秦王哥哥,我也不大能聽得懂太子殿下和我祖父說的那些話的意思,但我感覺,他在防備皇帝陛下,害怕皇帝陛下會廢了他……”

      她話音未落,就被李玄度一把捂住嘴,抱著匆匆帶進了後面的一間書房裡,將她一把放坐在了自己的書案之上,隨即過去,閉上了門。

      “不許胡說!”他走了回來,低聲說道。

      菩珠便不說話了。

      他也沉默了下去。

      菩珠等了片刻,再次開口輕聲說:“秦王哥哥,不知為何,我有些害怕……我總覺得太子殿下並沒有真的聽進我祖父的勸……他的身邊除了我祖父,還有好多別的人吧?我怕他們萬一和太子殿下想法一樣,慫恿他做出不好的事,那就糟糕了……”

      李玄度皺眉:“別胡說!我太子皇兄不是這樣的人!”說完卻見小豆丁咬了咬唇,委屈地爭辯:“太子殿下他心裡頭的那些想法,倘若不是我恰好偷聽到了告訴你,你以前有想到過嗎?”

      李玄度一頓,一時竟無話可說。

      菩珠偷偷看了他一眼,繼續道:“太子殿下那日走後,我很擔心,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他帶著好多兵馬,竟是秦王哥哥你的兵馬,從北宮門裡殺了進來……”

      菩珠見他目光驀然一沉,急忙擺手:“我真的夢見了!還看見了一個領頭的人的臉,四四方方,長了一臉鬍子,臉上全是血,很是可怕!我醒來,越想越怕,這不是在害秦王哥哥你嗎?我不敢告訴我祖父,我就過來找你,和你說……”

      李玄度見她一張小臉充滿了驚恐,不忍再責備,急忙放輕聲音安慰她:“莫怕!只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不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

      菩珠伸出手,緊緊地捉住了他的衣袖:“秦王哥哥,我真的很害怕。你一定要小心你的太子兄長啊!”

      李玄度沉默了許久,叮囑道:“今日你和我說的這些,還有那個夢,回去了,誰都不能講,包括你的父親和祖父,知道嗎?”

      菩珠立刻答應:“我知道!”

      李玄度點了點頭,柔聲道:“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菩珠今日來尋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提醒他。

      和當日提醒父親一樣,亦是托夢。見他這反應,應是對自己的話上了心。

      既達成目的,也就乖乖應好。

      李玄度親自送她回到菩家,目送她的小身影從後門入內,在原地立著,微微出神。

      他的太子皇兄,即便真的和父皇暗生裂痕,他也不信,他會做出過激之舉。

      但菩家這小豆丁描述的夢境裡,提及的那人,相貌卻確實像他的一名手下,鷹揚衛右副將孫成。

      她怎可能有機會認識孫成並記下他的容貌?

      但被她提醒,他倒是想了起來,孫成早年確實曾是太子舅父大將軍梁敬宗的舊部。而自己的太子長兄,從前和舅父的關係很是親近,只是這兩年,走動才少了。

      從前他從未曾留意這些,此刻,回憶這小豆丁向自己描述的長兄和他祖父的那一番談話,心下頓悟。

      或許是為了避嫌,太子長兄這兩年才和他的舅父疏遠了關係。

      李玄度心事重重,轉身而去。

      ……
      
      時令進入八月。

      次日便是皇帝萬壽,因非整壽,皇帝無意大慶,只下令休沐一日,接受百官群臣的賀表,並將於明晚,在延熹殿內設下百宴。到時候,皇子、宗室、百官、各國使節總共千人,將各就其位,一道為皇帝賀壽。

      朝廷決議要開西域都護府,又逢皇帝萬壽,也算是雙喜。最近朝堂內外,人人皆是喜氣洋洋。                        
      但今夜,東宮之內,太子深夜仍然無眠。

      他獨自立於東宮的書房之中,眺望著窗外的漆黑夜色。

      舅父梁敬宗的話,不停地響在他的耳邊。

而他,終於也下定決心,答應了舅父,就趁明晚的大好機會,實施謀劃已久的一個計劃。

逼宮。

皇帝對舅父的限制,這兩年越來越多。如今他雖還官職在身,但手中的實權幾乎已要被架空。

      舅父說,一旦將來他真的變成了一個空架子,姜太后也去世,皇帝想廢太子之位,便就輕而易舉。

      而最有可能取代他的人,便是他的弟弟秦王李玄度。

      如今他雖無實權,只是一個鷹揚衛將軍,在朝廷裡也無威望可言,群臣談及秦王,只覺他是一個玩心重、受皇帝寵愛的少年皇子。但,舅父警告他,如今朝廷設了西域都護府,情況便不一樣了。

      他去了之後,以他的能力,用不了幾年,無論是威望還是實力,必會大長。

      他亦是皇子,到時候,誰能保證,他不會生出奪位之心?再有皇帝偏心加持,到時候,他這個太子,還有什麼地位可言?

      他已被逼上了絕路。於他而言,最好的法子,便是趁舅父手裡還有人脈和兵力,儘快動手,早日登基。

      一旦登基,他便可重新考慮是否設西域都護府。即便不廢,也無妨,到時候,只要用對付他另外兩個兄弟那樣的手段,將李玄度也扣在京都,另委閒職,讓他一輩子做個富貴閒王,如此,方是上上之策。

      明晚,他將灌醉李玄度,拿到他的令符。下半夜到約定時刻,開啟宮城北門,從那裡,舅父的兵馬將殺入皇宮。

      一切都已計劃好了。

      太子感到心緒不寧,正出著神,忽然聽下人在外通報,道秦王前來求見。

      如此深夜,他的弟弟竟突然來見自己?

      太子心跳一陣加快,略一遲疑,便命人將他帶入。

      當李玄度走入東宮書房之時,太子的臉上已帶著笑容。他迎向自己的弟弟,微笑道:“都半夜了,怎不睡覺,竟來尋孤?”

      李玄度也微笑道:“我睡不著,便來尋太子皇兄,想和皇兄說幾句我的心裡話。”

      太子望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將人屏退後,叫他隨意坐。

      “說吧。”

      他話音落下,便見自己的弟弟朝著自己下跪,恭恭敬敬地叩首,說道:“皇兄,我接下說的話,若有不對,請皇兄見諒。但我可對天發誓,字字句句,皆為我的肺腑之言,若有二心,願五雷轟頂,上天懲我。

      李玄度走後,太子的心一陣陣發寒。

      他呆呆地坐著,一動不動,整個人幾乎僵住了。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他和舅父明晚逼宮的計劃,竟被自己的弟弟知道了。
就在方才,他的弟弟對他說,他已獲悉他的手下,那個名叫孫成的鷹揚衛副將已被梁敬宗所用。他從孫成的口中獲悉了他們明晚的行動計劃。

      他的弟弟說,他絕對不會覬覦太子的位置,並且對他發誓,他也沒有將這件事透漏給任何人。而他今夜來尋自己的唯一目的,便是希望他懸崖勒馬,終止行動。

      他的弟弟最後雙目通紅,流淚勸他說,父皇年邁,猜忌重重,固然有錯在先,但做兒子的因此敬而遠之,與外臣相從過密,落在父皇眼中,又何嘗不是造成隔閡加大的緣由?

      他勸自己,趁明日父皇過壽的機會,向他坦言孝心,消除誤會。倘若一次不行,那便兩次,往後再謹守本分,不做不合身份之事,父皇便是再不喜,也絕不會無端廢他太子之位。

      當時說到情動之時,不止是弟弟,便是太子自己也是流淚不已。

      他當場便哽嚥著,答應了他的請求。

      多年之後,當李玄度回憶起那一夜的那一幕時,他的心裡,依然充滿了遺憾和酸楚。

      哪怕是到了現在,他也還是相信,他的太子長兄在那一刻所流的眼淚,是真的出於情動。他答應自己的那些話,也都是出於他的真心。

      然而,這件事的最後結果,卻讓李玄度明白一個道理。

      有時候,人一旦邁出了錯誤的第一步,便就如同上了一輛被瘋馬拉著的自山頂往山腳狂瀉而下的車,再也不可能回頭了。

      那一夜,在他見完自己的太子長兄回到王府之後,下半夜,他躺在寢堂的床上,遇到了十幾條毒蛇攻擊。所幸他心事重重並未入睡,逃過了一劫。隨後他便預感到了不妙,立刻帶著人馬趕往皇宮,遭遇了臨時發動宮變的叛軍。
在梁敬宗的帶領下,叛軍簇擁著太子,攻擊防守較弱的西宮門,企圖從那裡攻破,占領皇宮。

      天亮的時候,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宮變失敗了。梁敬宗當場被戮,而他的太子皇兄,退守到了東宮,四面包圍。

      李玄度永遠也無法忘記,最後他進入東宮,見太子長兄的最後一面。

      他流著眼淚,對自己說,一切都太遲了。

      天家沒有真正的兄弟,他勸自己,需要明白這個道理。

      為了皇帝的那個位置,哪怕是親兄弟,什麼事也能做得出來。

      他的四弟,現在顧念兄弟之情,想要保護太子兄長。但是日後,當他長大之後,他就不會這樣想了。

      到了那個時候,這一切,就都成了把柄。

      他的兄長最後說,希望來生,自己不再是個天家子。隨後便就自裁,死在了他的面前。

      少年終有一天會長大,

      李玄度知道,那一夜,便就是他這一生長大的一夜。

      這麼多年了,他如今人也在塞外的天山之北。但是很多時候,每當他回想起發生在他十六歲那年的這件往事之時,惆悵之餘,他的心底,也總是也會浮現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道小小的身影。

      倘若那個時候,沒有小豆丁來尋他,提醒了他,他無從得知梁敬宗和太子的計劃,在毫無防備之下,若真被灌醉了,兵符失竊,從而令叛軍從他的北門入宮,一切將會是如何的結局,他真的無法預料。

      如今,發生在北方的這一場持續了半年多的艱苦大戰,終於以勝利宣告結束。

      今夜軍中犒賞將士,到處都是歡快的篝火,軍歌之聲此起彼伏。他被部下灌了不少的酒,回到大帳之時,人感到有些疲乏,想入睡,卻睡不著覺。

      他仰在床上,閉目,又想起了菩家的那只小豆丁,忍不住從床上翻身而起,出了大帳,停在外面,眺望著京都那個方向的夜空。

      大漠寒沙冷,天山秋草深。

      一晃,他塞外征戰,已是這麼多年過去了。

      頭幾年,在他剛出西域的時候,他還能收到她用訓練出來的金眼奴送來的信。在信裡,她會告訴他一些她在家中的趣事,說她想念他,命令他不許忘記她。

      那時候,一年當中,他能收到兩次這樣的信。

      然而最近這一年多,不知為何,金眼奴再也冇有飛來過了。

      那只小時候追著自己在後面嬌聲嬌氣喊秦王哥哥的小豆丁,如今應該也大了吧?

      大約是忘了他?

      大戰終於結束了。待處置完這邊的掃尾事,領軍回西域,再將事情全部交給姜毅。

      做完所有這些事,應當還需半年時間。

      半年之後,他擬歸京。

      好些年沒見到皇祖母和父皇的面了,他有些想念。

      李玄度出神之際,忽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見是菩遠樵來了,將他迎入帳內,請他入座。

      菩遠樵笑道:“打擾殿下休息了。過來,是想和殿下說一聲,我事已畢,擬明日便動身,從北路歸京。姜大將軍那裡,我已派人送信告知。今夜來尋殿下,是特意和殿下辭行。殿下若有書信需我捎帶,明早派人送我帳中便可。”

      菩遠樵正式的官職在朝廷的鴻臚寺裡。除了開西域的頭兩年,剩下的這幾年間,他並非一直留在西域。

      他是今年年初之時再次返回的,目的是協助大戰。如今戰事勝利結束,他歸京覆命,這也在李玄度的預料之中。

      李玄度便微笑著問:“將軍何日動身?到時我替將軍踐行。”

      菩遠樵道:“今夜犒軍,等同踐行。擇日不如撞日,我這邊既無事了,打算明早便就動身。”

      李玄度一怔:“這麼快?”

      菩遠樵點了點頭,解釋道:“這一趟,我出來也將近一年了。小女再幾個月便滿十四,我想儘快趕回去,替她慶賀生日。另外也想趁這機會,替小女擇一門好的親事。說起來,不怕殿下笑話,前兩年,小女方十一二歲,家中便陸續有人上門提親了。我也是心急啊!”

      做父親的提及女兒之時,口吻裡帶了一絲掩飾不住的驕傲之情。

      李玄度再次一愣,遲疑了下,臉上再次露出微笑,頷首:“是,那是大事,確實不能耽誤。既如此,我便不強留將軍了。將軍一路順風,早日歸京!”

      菩遠樵含笑道謝。和四皇子又閒話了兩句,見也不早了,起身告退。

      李玄度送他出帳。回來之後,取出她早幾年前寄給自己的那一疊信,在燈下一封封地翻著,最後慢慢地放了下去,若有所悟。

      看來是真的。

      菩家的小豆丁準備嫁人了,所以也就忘了自己。

      這是好事啊,他為她感到高興,並且也真心希望她能嫁一個如意郎君。

      秦王殿下在心中如此想道,腦海裡又迅速地過了一遍如今京都裡年齡門第與她相配的一干少年子弟。

      宗室端王的長孫?

      齊陽侯府的兒子?

      柱國榮祿大夫府的公子?

      ……

      或者,還有別的什麼人家的適齡子弟,但他這些年忙於戰事,一直冇回京都,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了。

      京都少年多紈絝。這一點,誰也比不上他有發言權。

      無論是哪家少年,第一人品,必須過硬。

      光人品不夠,容貌也要配得上她。

      除此之外,文武雙修,這也必不可少。

      這三點,少一條,也不能娶她!

      對了,還有,必須要對她好!一生一世,就只愛護她一個人!

      否則,誰也別想娶走她!就算菩遠樵點頭了,他這一關,也休想過!

      秦王殿下盯著案前的燭火,眉頭微蹙,漸漸地出起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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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 00:27:33 |只看該作者
第163章 番外(九) 平行世界

        菩遠樵歸心似箭,和秦王辭別後,當夜回到自己的營帳,收拾好東西,躺下去闔了一眼,次日大早醒來,帶著隨行正要出發上路,忽見對面趕來了一隊人馬,當先那人便是秦王,還以為他是特意早起來送自己的,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忙下馬迎了上去,拱手,正要向他致謝,卻不料他道:“菩將軍,孤與你一道上路,回京都。”

       菩遠樵這才留意到他與隨行皆輕裝簡行,果然是要行遠路的樣子,不禁一怔,心想昨夜去尋他辭別之時,半句也沒聽他提及今日要同行回京,這才過了半夜,他怎突然也要回了。

       倒不是說他不能現在就回,而是昨夜看他還毫無準備,仗雖說已打完了,但此地尚駐有大軍,他若就如此丟下這裡的事

       菩遠樵心中疑慮。因和他多年共事,彼此很是相熟,也沒那麼多的顧忌,便道:“臣求之不得,只是這裡的事,殿下你……。”

       他停住,見李玄度爽朗一笑:“昨夜我已將事都交代了下去,且也派人向姜大將軍傳信了,他收到信後,自會主事。”

       說著,他頓了一下,神色轉為鄭重,道:“實不相瞞,上月我便收到了父皇的手諭,除了問戰事,說多年未見我了,有些想念,命我戰畢儘快歸京。我亦頗是思念父皇和太后,想著這裡也無大事了,故決意回去。”

       菩遠樵再無疑慮,喜道:“如此再好不過了能與殿下同行,臣求之不得,路上也多個照應。”

       李玄度客氣了兩句,不再閒話,兩邊人馬會合,與趕來相送的軍中眾人辭別,隨即上路。這一路緊趕,兩個多月後,是年五月,一行遠人終於抵京。

       李玄度踏入京都之地,見滿城煙柳,繁花似錦,想到不知不覺,竟已過去了這麼些年。昔日慘綠少年,如今也算榮耀歸來,憶往事,一時感慨無限。

       菩遠樵的心裡,可沒他那麼多的感歎,一心只想快些回家和妻女相見,才入了西城門,便就迫不及待地道別,隨即便就和他分道揚鑣,打馬而去。

       李玄度只能壓下自己那湧到了嘴邊的萬千感慨,目送他背影匆匆離去後,自己亦去往皇宮。

       大捷的消息,不久前,以八百里加急傳送回了朝廷,舉國為之歡欣。

       明宗如今龍體雖還算是康健,但也日益年邁,這些年裡,漸漸自省,也越發思念自己那個從小便心地赤誠的幼子。如今獲悉局勢大定,估算著他應當最快下半年可回朝了,卻沒想到竟收到傳訊,道秦王此刻便就突然和菩遠樵一道歸來了,欣喜無比,令大開南宮城的朱雀大門,二品之下的百官相迎於道,自己也在宮門內等他。見面後,見昔日幼子變成了儀容出眾的青年,身姿挺拔,卓爾不群,心中無限歡喜,父子敘話,又宮中設宴,為他接風洗塵不提。

       李玄度與父皇敘天倫、探望祖母姜太后、應酬宗室與絡繹不絕登門拜見的勳貴大臣事不斷,忙忙碌碌,不得空閒。幾日後,這天他被皇帝帶著去太廟祭拜,事畢,領了皇帝派給他的事,送祭肉去蓬萊宮獻給姜太后。

       他出了太廟,在宮門附近看見駱保混在一堆侍從裡,探頭探腦地張望著自己,心中便有數了。覷了個空,從隊伍裡出來。

        “殿下,您叫奴婢打聽的,奴婢都給您打聽到了”

       李玄度立刻帶著他來到宮門附近的角落裡,命他道來。

       當年太子宮變之後,有人上表攻擊太子太傅菩猷之,稱他為同謀。秦王向皇帝坦言,自己從前偶然結識了菩猷之的孫女,當日是她聽到祖父勸告太子,告訴自己,他方意識到太子或心有不滿,故有所警惕,這才及時察覺到了太子異動,於那夜帶人護駕,將叛軍攔在了皇宮之外。

       皇帝對太子的逼宮雖感憤怒,但有秦王在中間周旋,怒氣很快壓制了下來,接下來關於此事的後續處置,也並未波及過大。

       皇帝採信了他的進言,非但沒有降罪菩猷之,反而懲戒了誣告之人,以儆效尤。隨後不久,菩猷之遞上了原本就準備已久的辭呈,告老歸鄉。這些年,他人雖然不在朝廷了,但他的許多門生子弟,依然身居高位,而菩遠樵因西域之功,這些年也接連升官。如今朝廷對東狄的大戰又取得大捷,他是簡在帝心,聖眷隆重,封侯指日可待。

       不但如此,京中人人都知,連當今的姜氏太后,對菩家女兒也極是喜愛,常召她入蓬萊宮,平常若去寺廟祈福,也常帶她同行。如今待嫁,自然求者如雲。

       駱保打聽來的情況,和李玄度先前料想的差不多。

       有意向菩家求親的,確實有端王長孫,齊陽侯府世子,榮祿大夫府公子。

       除了這三個之外,讓他意外的是,竟還有他的侄兒李承煜和他的外甥韓赤蛟。

       駱保已將這五人的近況全部打聽得一清二楚,記錄在了一本小冊中,簡單稟告之後,便將冊子遞上。

       李玄度立刻接過,翻完了冊子,陷入沉吟。

       他的外甥韓赤蛟,便是廣平侯韓榮昌和他的姐姐長公主李麗華的兒子,據駱保查知,他是去年在宮中偶遇了她。隨後便就念念不忘,鬧著要娶她為妻。

       韓赤蛟第一個被他否決了。

       不但過不了相貌這一關,性格也是不行,太過魯莽,且李麗華韓榮昌關係不好,那小豆丁若是嫁過去,將來肯定沒有好日子過。

       其次是侄兒李承煜。晉王府世子,相貌不錯,文武也算雙全,但是性情偏弱,如此怎能妥善護小豆丁一生平安喜樂

       況且,他回京雖沒幾天,但也已聽聞了些關於自己那兩個兄長晉王和楚王暗中較勁的傳言

       也不妥,劃掉

       第三人,齊陽侯府世子,各方面條件總體看著不錯,且聰明好學。冊子上說他去年參加科舉便就榜上有名,是京都新一代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

       竟然沒有缺點

       李玄度努力地回憶,終於讓他想到了一點。

       記得這家人,家族龐大,親眷眾多。人多了,關係就不好處,少不了勾心鬥角各種骯髒事。小豆丁從小就純真幼稚,根本不懂心機之事,若是嫁過去,在這樣的人家裡做主母,太過吃力了。

       也是不行。劃掉。

       還有一個榮祿大夫府公子,看小冊子的記載,此人也算是如今京都裡的少年才俊之一。但卻頗是風流。根據駱保調查,說他雖未娶親,但房中已有兩名美姬。

       李玄度皺了皺眉。劃掉。

       看來看去,最後只剩一位端王府的孫子了,名叫李鼎,也算是自己的侄兒。無論是容貌、人品、才學、武功、家世,都是不錯,又只比小豆丁大兩歲,看起來很是相配,上上之選。

       他問駱保,被告知,李鼎去年底被端王從外放的兒子那裡接入京都,如今人就在端王府裡。

       為穩妥起見,他決定親眼去察看一番。

       正好去蓬萊宮的路上能經過端王府。他便以拜望皇叔為由,登門而入。

       秦王回京後,便立刻成為了焦點,集榮寵於一身,端王見他主動上門來看自己,很是欣喜,將長孫喚出來見他。

       李玄度見這少年果然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和他對談,口才流利,言語謙遜,看著,確實是那小豆丁的良配。

       端王命長孫下去後,笑道:“這孩子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實不相瞞,你嬸母之前在蓬萊宮裡見過一回菩家女兒,回來便就念念不忘,對她很是喜歡。去年將鼎兒接入京中,目的就是為了說親。只是好女百家求,菩家女兒求者眾多,我這孫子卻資質平凡,怕他們看不上眼。你嬸母也不管不顧,遣人上門去說親了,至於成不成,就等菩家那邊了,看他們如何考慮。”

       從端王府出來,去往蓬萊宮的路上,李玄度心中一陣釋然。

       端王雖是閒散之王,但地位擺在那裡。小豆丁若能嫁李鼎,確實是個不錯的歸宿。

       但不知為何,釋然過後,他心底裡又空蕩蕩的,便好似自己看著長大的小貓兒小狗兒要被人抱走了,往後再也見不到的那種感覺。

       這不大好。

       女大當嫁,小豆丁若能嫁個好人家,他應當為她高興才對。

       李玄度很快驅掉了心底這不該有的感覺,尋思著等遇到菩遠樵,須提醒他一下,可考慮和端王府結親。怕就怕他萬一沒有瞭解周全眾人的詳情,若是誤選,讓小豆丁嫁錯了人,那就糟糕了。

       如此一路想著,打馬到了蓬萊宮。

       宮人見他到來,十分歡喜,飛奔進去通報。陳女官很快出來,見他奉命送來了祭肉,忙領了人迎接,淨手後,鄭重接過。

       李玄度問皇祖母,得知她在芳林苑,便叫陳女官忙去,不必管自己。

       他對這裡熟門熟路,沿著宮道一路往芳林苑去,快走到姜氏夏日喜歡歇的那座水閣時,忽然看見宮道旁那座魚池邊的橋頭下,立著一個少女。

       少女背影纖細,肩上披了一幅月色半透明的綃紗花帛,身穿婉約的淡青色上衣、下系美麗的胭脂色長裙,素手握了一罐魚食,正往水裡投食,引得魚兒競相擺尾跳躍,濺起簇簇水花。

       李玄度乍眼以為這少女是自己的侄女李慧兒,正要走去,再看一眼,又覺她個頭比李慧兒高些,身段也比李慧兒長得要稍開一些,瞧著,似比李慧兒要大個一兩歲的模樣。

       不是他的侄女李慧兒。看她這衣著,也不是宮女。像是大家閨閣裡的少女。

       既不是李慧兒,李玄度自然不欲驚擾,正要繞道,忽見少女放下了魚食,笑著轉身,嬌聲吩咐一旁立著的一個小宮女:“快去瞧瞧郡主我都等了她許久,她怎還不來”

       話音未落,少女便看到了李玄度,和他四目相對。

       李玄度頓時愣住了。

       不是李慧兒。而是一個容貌生得極美的荳蔻少女。

       已過去了五六年,他也知菩家小豆丁長大了。偶爾,他也想過,她如今應當會是什麼模樣。但他總是想像不出。每次只要一想起小豆丁,他腦海裡浮現出的,還是他那年離開京都時的那副模樣個子不到他的腰,頭上紮著兩只小揪揪。

       而此刻,只消這一眼,他便就認了出來。

       這個少女,她就是當年那個跟在自己後面追著他喊秦王哥哥的菩家小豆丁

       這雙水汪汪的漂亮眼眸,他不可能認錯。

       然而面前的少女,他卻真的又不敢貿然去認。她眉若翠羽,肌若白雪,齒若玉貝,腰若素約,迎風玉立,嫋嫋婷婷。

       微風拂過,橋頭那株垂絲海棠的花瓣,仿佛也貪戀著她,紛紛墜落,沾到了她的烏髮和肩帛之上。

       這……。

       哪裡還是當年的那只小豆丁。

       她從頭到腳,分明如同換了另外一個人。

       李玄度一時定住了。

       見她眸光好奇地投了過來,仿佛在打量自己,如同完全陌生之人,他的心裡頓時帶了點自己也說不清的尷尬和失落。

       她果然真的忘記了自己,難怪這一年,不給自己來信了

       一時之間,他正不知該如何應對,忽見她眸光一亮,驀地睜大眼睛,驚喜地喚道:“秦王哥哥是你嗎”

       李玄度心裡方才湧出的那種陌生之感,因她這一聲似曾相識的甜蜜而嬌脆的「秦王哥哥」,徹底地煙消雲散了。

       那種熟悉的舊日感覺,一下又回來了

       她還是她,沒有忘記自己

       他只覺心間一暖,見她似要邁步朝自己奔來了,笑著,正也要迎上去,忽見她突然又倉促地停了腳步,目光望向自己的身後。他便循著她的視線轉頭看去。

       原來是李慧兒來了,和幾個宮女一道,正往這邊走來。

       李玄度轉回頭,見她仿佛有些驚慌,飛快地望了一眼自己,隨即垂下眼眸,微提裙裾,他還沒反應過來,她已如小鹿般從他的身邊飛奔而過,朝著李慧兒奔去。

       她很快奔到了李慧兒的面前,將她攔住了,似要帶她離開。

        “姝姝阿姊,怎不去看魚了?”李慧兒的聲音隨風飄來。

        “日頭大,魚都躲懶,藏在葉下不肯出來。我們還是回去陪太后吧。”

       李慧兒顯然很聽她的話。

       她說完,挽了李慧兒的手,兩個少女低聲說著笑,並肩去了。

       空氣裡仿佛還留著她方才從身邊奔過時留下的那一縷尚未散盡的少女幽幽暗香。

       李玄度望著前方那道消失在宮道花影盡頭的身影,腳步一時頓住,有點邁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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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 00:27:46 |只看該作者
第164章 番外(十) 平行世界

       她和李慧兒既去了水閣陪伴皇祖母,為避嫌,自己自不好就這麼直接跟去。

       李玄度在原地立了片刻,走過去,彎腰拿起了她方才留下的那一罐魚食,一個人立在水邊,眼睛看著水裡的魚,有一下沒一下地繼續投餵,漸漸出神。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發現一隻金魚肚子半翻著,身子在水裡吃力地搖搖擺擺, 眼看仿佛就要翻肚了,低頭看了眼罐子, 方發現裡頭的魚食都快空了。

       再餵下去,怕是要撐死這些已不知養了多少年的肥魚。

       他這才回過神,急忙放下魚食罐,這時聽到身後有人喚自己,轉頭見是陳女官來了,立刻邁步,迎了上去。

       陳女官見他額頭微微沁出了一層細汗,有些心疼,道:“殿下怎還一個人在這裡站著也不進去”

       李玄度微笑道:“我上回來探望皇祖母時,也沒過來看看這些魚。方才路過這裡,一時興起, 便先餵了一會兒魚。”

       陳女官瞟了眼魚池,笑道:“你放心吧你小時候養的這些寶貝魚,宮中上下,全都當牠們是主子, 伺候得妥妥帖帖,哪敢餓著牠們。走吧方才太后問起你了,道明明聽人說你已經來了,怎的還不見你過去。”

       李玄度眺了眼前方水閣的方向,笑著邁步隨陳女官走去,有心想問一下她,又覺得開不了口,走了幾步,卻聽陳女官自己說道:“今日菩家女兒也來了,剛才和郡主一道陪著太后,才告辭走的,郡主送她出去了。”

       她已走了

       李玄度微微一頓,心裡不知為何,竟湧出了一縷淡淡的失落。

        “菩家菩遠樵的女兒”他狀若隨口似地順著陳女官的話題問道。

        “正是。”

         “她時常入蓬萊宮”

        “不錯。早幾年,有一次偶爾隨她母親入宮拜望太后,遇見了郡主。郡主和她一見如故。太后見郡主和她說得來,便常召她入宮陪伴。如今兩人好得便似姐妹。太后也頗喜歡菩家女兒,說她難得膽大又知禮數,郡主跟著她玩,這兩年,性情也活潑了許多,太后很是欣慰,不但三天兩頭叫她來,有時還會留她住個幾天”

       李玄度聽著陳女官不停地誇她,心裡有種新奇之感,又好似與有榮焉,默默聽著,一路到了水閣,在門外,透過那道青幔,見裡面果然已沒了少女的身影,只坐著皇祖母和幾名宮人。

       他很快整理好心情,笑著走了進去,向姜氏叩首問好。

       姜氏笑著招了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問了幾句皇帝帶他去太廟祭祀的事。李玄度一一應對。正說著話,身後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他轉頭,見是侄女李慧兒進來了。

       李慧兒笑著叫他四皇叔,見禮畢,對姜氏和陳女官道:“我送阿姊出了宮,她回家了。”

       姜氏笑著點頭,隨即望向李玄度道:“菩家那小丫頭,方才在我跟前說,她在魚池那邊遇到了你,好多年未見,險些認不出來了。”

       李玄度心咚地一跳,完全沒有想到,她竟會在皇祖母面前提遇到自己的事,遲疑了下,若無其事地應道:“方才在那邊確實遇到個小丫頭,起先我還以為是慧兒,看見我就跑了。”

       姜氏道:“我也是好奇,便問她怎知道你的。她說她小時候父親出使,她不懂事追出城,恰好遇到了你。當時還是你送他回的家。她便記住了你。”

        “四皇叔,沒想到你和阿姊這麼早便認識了”李慧兒睜大眼睛笑道。

       不知為何,李玄度竟有些心虛,心跳加快,暗暗耳熱,好似自己做了什麼壞事的感覺,強作鎮定地笑道:“她還說了什麼”

        “阿姊就說了這個。”李慧兒應道。

       李玄度這才暗暗吐出一口氣,還沒定下神,便聽皇祖母又感慨了一聲:“這小丫頭也快要過十四歲的生日了,過了生日,便也是大姑娘了。真快啊,記得她早些年剛入宮那會兒,還是個小女娃,一眨眼,都能許配人家了。”

       這時宮女送入茶水。陳女官親自送到李玄度手邊,接道:“可不是嗎,自己老了不覺,小姑娘卻是眼看著唰地就大了,如今都要說親事了”

       李玄度心又微微一跳。卻聽李慧兒問道:“皇祖母,前些日姑姑進宮見你,求你做主,讓阿姊嫁給韓表兄,我在外頭偷聽到了。黃祖母你不會答應吧”

        “這不適合”

       李玄度想都沒想,便立刻插話,話說出口,見幾人目光全都投向了自己,這才醒悟過來,頓了一頓,用儘量平緩的聲音解釋道:“赤蛟性情太過急躁,我看著便覺和菩家那丫頭不相配。”

       姜氏點了點頭:“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當時便沒有答應。實話說,將那丫頭許給赤蛟,我也覺著委屈了她。”

       李玄度這才暗暗籲了口氣。

       陳女官望了眼姜氏,轉向李玄度笑道:“殿下莫嫌我多嘴。殿下如今年紀不小了,和從前不一樣,北邊的仗,也打完了,既回了京,也當說親了。不知殿下心裡是否有合意的人”

       李玄度心又是一跳,抬起頭,見祖母也含笑望著自己,含含糊糊地道:“如今我也還未考慮這個”

       陳女官搖頭:“殿下也該考慮了”

       李玄度再搪塞了幾句,又陪著姜氏說了片刻的話,便就告辭離去。被陳女官送出宮門之後,行了段路,忽想起自己從前在這邊寢堂的書房裡仿佛還留著些書,其中有幾本,想帶回去,便又回來,徑直再次入宮,去往自己的寢堂。

       去他從前住的地方,要過魚池,走近時,看見皇祖母被陳女官扶著,兩人從水閣裡走了出來散步,正也往魚池而去。

       他正要上去,隱隱聽到陳女官低聲道:“太后,方才我忽然冒出個念頭,覺著菩家那丫頭和秦王殿下頗是相配。小丫頭也是太后您看著長大的,不但容貌人才門庭拔尖,性情更是不用說了,何況那小丫頭小時候還遇到過殿下,也算是緣分吧”

       李玄度陡然渾身燥熱,腳步猝然停住,卻聽祖母低聲笑:“配倒是挺配,我也喜歡那丫頭。只是玉麟兒應當沒這個意思,罷了,不必在他跟前提,免得他尷尬。畢竟年紀相差有些大,他瞧不上那小丫頭的。”

       李玄度在原地默默地站了片刻,見祖母和陳女官似隨口說說,很快便就跳過了話題,又說起別的事,也不敢再讓她二人知道自己來過,壓下心中那悵然若失的感覺,書也不去取了,慢慢地退了出來,徑直離宮而去。

       這一夜他竟失眠了,遲遲無法入睡,閉上眼,腦海裡便控制不住地浮現出白天在魚池邊偶遇她的那一幕,心浮氣躁,第二天上朝也是心不在焉,一聲不吭,朝會散後,見菩遠樵和幾個平日與他交好的同僚說完話,拱手道別似要走了,忙撇下圍著和自己說話的人,追了上去,笑著招呼了一聲。

       菩遠樵見是他,臉上也露出笑容。李玄度便和他一道朝著宮外走去,閒談了幾句,說:“將軍可有心事我見你愁眉不展。”

       菩遠樵回家後,確實略感心煩。因和秦王熟,也知他是性情中人,心裡早將他視為忘年之交,見他問起,便也不隱瞞了,將自己的煩惱說了出來。

       原是公主李麗華,看中了他女兒,頻頻請人登門說親,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這本也沒什麼,但他聽說李麗華這些時日常往蓬萊宮去,和孟氏有些擔心,怕她去太后那裡請婚,萬一太后開口,事情便就為難了。

        “殿下莫誤會,並非臣輕看韓公子,而是覺著與小女不大適合”他說完,怕秦王萬一護短,又解釋了一句,誰知他卻道:“將軍放心,絕不會有這樣的事。若是無意與韓家結親,只管開口拒婚:”說完見菩遠樵看著自己,立刻將昨日自己在太后跟前說話的經過講了一遍。

       菩遠樵這才鬆了口氣,十分感激,連連向他拱手道謝。

       李玄度微笑道:“不必客氣。我與將軍也算共事多年,只要我能幫到之事,將軍只管開口。”

       菩遠樵再次道謝。

       李玄度擺了擺手:“昨日我在皇祖母那裡,聽聞除了我皇姊,另有幾戶人家亦有意求娶令愛。將軍可有相中的”

       菩遠樵也不瞞他了,將那幾家一一列了出來,隨後道:“那些年輕公子,自然個個都是極好的,就看適不適合小女了。我常年在外,對京中各家的底細不是很瞭解,好在我家夫人早有打聽。看來看去,齊陽侯府世子和端王孫還不錯,尚在考慮。”

       李玄度道:“世子人才確實出眾,只是侯府門庭複雜,光是兄弟便有七八個,更不用提那些旁支了。令愛若是嫁去,只怕將來應對吃力。”

       菩遠樵頻頻頷首:“確實我家夫人也有這個顧慮。故聽她意思,還是端王孫更妥當一些,等考慮好,便就和我女兒說,看她自己意思如何。”

       李玄度遲疑了下,終於又道:“李鼎也不錯。我前兩日恰在端王府裡見過了人,只是也有一點,他並非常年定居京都,而是跟隨父母在外。將軍若選了這門親,令愛日後難免也要出京侍奉公婆。且聽他言談,也是個很有志氣的少年人,不願靠世蔭留在京中混日子,如此,他將來若是考中科舉,照朝廷慣例,必也先行外放。將軍你知道,朝廷的外放官員,有可能頭幾年南,再幾年北,距京都遙遠,日後令愛莫說時常歸寧了,幾年能見到母家人一面,那也算是好了。”

       菩遠樵倒並沒想到這一點,一下被提醒了,更是戳中心事。想到自己多年來東奔西走,和妻女長期分離,那種思親之苦,體會再深不過。

       讓自己的嬌嬌女兒遠嫁出京,往後幾年也難見一面。

       他頓時皺眉,沉吟不語。

       李玄度見他沉默了下去,微微咳了一聲:“我也只是出於好意,提醒而已,但如何決定,關乎令愛終身,將軍還是回去與夫人仔細商議為好。”

       菩遠樵稱是,說他考慮周到,向他道謝,說話間,不知不覺出了宮門,道別後,當即匆匆回府。

       李玄度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在原地出神片刻,忽然心念一動,向駱保勾了勾手,等他跑來,問道:“安國寺的牡丹,開的如何了?”

       駱保道:“開得極好如今這幾日,正是賞花的好時節,聽說那邊天天人擠人,水泄不通”

       李玄度命隨從牽馬來,一個翻身坐了上去,調轉馬頭便往蓬萊宮疾馳而去。

       午後,明媚的陽光從遊廊的上方射入,庭院裡鳥語花香。

       菩珠站在廊下,餵著金眼奴吃肉條,這時婢女從院外進來,遞上一封信,說是郡主方才派人送來的。

       菩珠展開,原是李慧兒說明日想去安國寺賞牡丹,邀她一道,還說四皇叔親自送,問她去不去

       菩珠看著信,想起前日在蓬萊宮中和他的相遇,正微微出神,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見是母親和阿菊她們來了,便迎了上去。

       孟氏面帶笑意,湊到女兒耳邊低聲道:“好事,你阿爹說,太后那裡有秦王殿下幫著說了話,太后不會管那事的你放心吧”

       菩珠抿嘴一笑。

       孟氏說著,看見女兒手裡拿著信,便問了一聲,菩珠將信遞給她。

       孟氏看了一眼,立刻道:“既是郡主邀你同去,你去便是了。何況還有秦王殿下護送,娘親放心得很。”

       當天晚上,菩珠一個人躺在自己那間少女閨房的床上,放下帳子,瞧著掛在床頭上的兔子燈,忍不住偷偷地抿著嘴角樂。

       她有一種感覺,今日李慧兒突然送信約她明日去安國寺賞花,必和李玄度脫不了關係。

       這令她感到歡欣無比。

       他是不是終於意識到她已經長大,可以嫁人了,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小女娃

       但是母親對他,可真是放心。

       若是哪天讓她知道了,也不知道她會是如何的表情。

       這只她八歲那年元宵夜他買來送她的兔子燈,每年元宵時,她都會特意拿去叫人重新裱一遍。雖然已過去了這麼久,但看起來,和他剛送給自己時的樣子,一模一樣。這麼多年,她每天晚上睡前看著它,早上醒來,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也是它。

       她伸手,指尖戳了戳小兔子的三瓣嘴,閉目睡了過去。

       次日清早,她早早醒來,才梳妝打扮好,便見婢女花線從外頭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說秦王殿下帶著郡主已來了,馬車停在大門外,夫人讓她出來。

       菩珠心一跳,竟感到有些慌張,飛快地看了眼菱花鏡中的自己。

       頭插一朵應景的草頭蟲珠花,身穿水綠色的軟縐襦裙,裙裾上繡著柔枝和嫩葉,身上披了件玉色小披風。

       鏡中的女孩兒,年正荳蔻,真真是左家嬌女,逞嬌呈美,充滿了清新而明媚的少女氣息。

       她定了定神,匆匆走了出去。

       母親孟氏也往這邊來了,見她從屋中出來了,打量了她一眼,隨即笑著帶她出去,來到了門外。

       菩府的大門之外,停著兩輛馬車,前頭的那輛大些,裡面坐著李慧兒,後車是跟出來的宮人。車旁立著一道修長的身影,正是李玄度。

       孟氏領女兒走了出去。菩珠看見李玄度的兩道目光仿佛望向自己,忽然感到害羞,心啵啵地跳,垂著粉頸,眼睛盯著地面,耳朵裡只聽身邊的母親不停地和他說著客氣話,說勞煩他照顧女兒。

       李玄度微笑道:“夫人不必客氣。也請夫人放心,等賞完了花,我必將令愛送回家中。”

       孟氏再三地道謝,終於客氣完了,讓女兒上馬車。

       菩珠踩著凳子登上馬車,馬車隨後啟動,朝城東的方向轔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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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 00:28:05 |只看該作者
第165章 番外(十一) 平行世界

       菩珠才一上車,放下了車簾,李慧兒便靠過來附耳道:“阿姊,你不是要說親了嗎,等到了安國寺,你去拜牡丹花神。我聽說花神很靈,她一定會保佑你,嫁一個如意郎君。”

       菩珠伸手輕輕擰了一下李慧兒的臉頰,李慧兒衝她扮了個鬼臉,低聲吃吃地笑。

       菩珠心裡也是甜蜜蜜的。

       雖然車外的那人,她再熟悉不過了,可是就在方才,當自己跟著母親從裡面走出來,到了他的面前,看到他向自己投來目光的時候,她的一顆心, 卻還是控制不住怦怦地跳,就仿佛她剛認識他一般。

       在他的面前,無論何時,她都永遠仿佛情竇初開。那種懷春初戀的感覺,叫人耳熱心跳,如此美好。

       李玄度騎馬走在前,護著馬車領路。他聽不清車裡的李慧兒和她都說了什麼,耳朵裡就只聽到兩個少女在車中傳出的輕輕嘰嘰咕咕說笑的聲音。

       這就足夠了。他的心情也跟著變得輕鬆而愉快。他又回想著今早她跟著她的母親出來, 乖乖地站在她母親的身側,粉頸低垂,不敢看自己的模樣,如此可愛,越想,越是喜歡。

       他便如此護著她們出了東門,沿郊外的路行了十來里,到了山麓之下,安國寺便也到了。

       馬車一停下,李玄度便就迅速翻身下馬,親自到車門口來接她們。

       車門打開,先是李慧兒出來。他很自然地伸手,扶了李慧兒一把,讓她踩著放在馬車下的小凳子,走了下來。

       李慧兒下來後,車廂裡便就出來了另一位少女。

       當李玄度看到馬車門裡現出了那道披著小披肩的水綠色倩影,心便微微一跳,恍了個神,見她已彎腰從裡出來了,停在門口。

       按理說,輪不到他伸手去扶她的。畢竟她和李慧兒不一樣。何況她的婢女,也早從後面的馬車裡下來了,此刻就站在他身後,等著他讓開位置,好讓她們扶她下來。

       但,仿佛鬼使神差,不過略一遲疑,李玄度便不由自主也朝她伸出了手。見她立著,一雙妙目望向自己,並沒有像方才李慧兒那樣立刻有所回應,不禁緊張起來,又有點懊悔,為自己的孟浪,心裡不禁微微忐忑,遲疑了下,正想收回手讓出位置,忽見女孩兒衣袖下的那隻手,已稍帶了點矜持地搭在了他的掌心裡。

       李玄度鬆了口氣,幾乎不敢發力,只輕輕地握住了那只柔弱無骨的素手,低聲道了句小心。

       她沒應聲,只微微低頭,另手輕輕提起她的裙裾,在他的搭手下,穿了粉紅色繡鞋的小腳便踩在了小凳上,也順利地下了馬車。

       緊跟著,那隻被他輕握在掌心的小手也抽了出去,離開了他。

       整個過程,其實不過只是一息。但留在他掌心之中的那種感覺,卻是前所未有。

       李玄度只覺自己仿佛握住了一團柔軟的絲綿,但她的手,卻比絲綿更加滑溜。他又覺得他像是觸到了美玉。但再好的玉,也沒有她的手那麼柔暖。

       他情不自禁地又握了握手掌,那殘留在掌心裡的感覺才慢慢地消了下去。

       兩個女孩兒已手拉著手地朝前走去。李玄度驅散了心裡那不該有的雜念,快步跟了上去。

       他們到得早,此刻寺中人並不多。那主持獲悉方歸京不久的秦王今日竟微服帶著兩名女眷前來賞花,忙領著寺中眾僧出山門迎接,又詢問是否需遣走今早已到來的香客,再關閉山門,好讓他們能夠清淨賞花,免得衝撞。

       安國寺是皇家敕建寺,今日既來了皇家之人,如此行事,理所當然。

       李玄度望向了她,她若想清淨賞花,那便關閉山門,見她低聲問李慧兒的意思。

       李慧兒笑道:“我隨阿姊。”

       他見那女孩兒轉向自己道:“殿下,那不必關閉山門了本就是天成之景,又正當花期,合該讓想看的人都能看到,更不好叫不知道的人今日空跑一趟。”

       李玄度立刻吩咐主持照她的話做。主持應是,先將一行人迎入寺中。

       她和李慧兒先到後頭的客用禪房裡稍作休整,隨後便出來賞花。

       今年牡丹,雍容華美,然而滿目芳菲,落入李玄度的眼中,也比不過那女孩兒的一抹背影。

       他不遠不近地隨在後面,看著她們賞花,又去拜了花神。

       近午,入寺燒香賞花的人也越來越多。

       李玄度的心裡始終絆著一件事,今日終於將她接了出來,就是想單獨尋個機會和她說幾句話,好問問清楚。但侄女李慧兒卻一直跟在她的身邊,一步也不分開,便如她的小尾巴一樣。

       他等了又等,始終等不到她落單,實在忍不住了,喚來駱保,低聲吩咐了幾句。

       駱保聽到秦王竟命自己想個法子將郡主支走,很是詫異,扭頭盯了眼前方那正坐在亭裡和菩家女兒說說笑笑賞著花的郡主,忽若有所悟,一下反應了過來:“奴婢這就去辦,殿下您看著。”

       他腦瓜子機靈,很快想出了一個主意,入亭對李慧兒說,蓬萊宮裡方才派了人來尋她,也不知何事,此刻人正在山門外等著。

       李慧兒信以為真,忙對菩珠道:“阿姊,我去瞧瞧到底何事,等下回來找你。”說完便在駱保的陪伴下,帶了幾名宮人匆匆往山門而去。

       菩珠知應是李玄度讓駱保將李慧兒支走的。

       他磨磨蹭蹭,出來都半天了,就不遠不近地在後頭跟著,還不來尋自己說話,她心裡簡直快急死了,若不是需矜持一番,簡直恨不得自己去找他了,此刻見他好不容易終於有所行動,這才暗暗地舒了口氣。

       等李慧兒去了後,她裝不知,想鼓勵他,便出了亭,帶著兩個婢女,正要往人少的後禪院去,忽聽身後傳來一道搭訕的聲音:“世妹,真巧啊,沒想到今日竟會在這裡遇到。”

       菩珠轉頭,認出是榮祿大夫府的何公子,那位向自己提過親的京都風流少年才子。見他在幾名家僕的簇擁下,笑吟吟地朝著自己走來,心中厭煩,忙停步,飛快地瞟了眼不遠外的李玄度。

        “世妹,這裡人多,萬一衝撞了你。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

       正值一年一度的安國寺牡丹賞花會,滿京都的紅男綠女,紛至遝來,似何公子這等風流少年人物,怎會錯過如此盛事見今日天氣晴好,也出動賞花,方才到了這裡,無意竟看見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菩家女兒,想上來和她搭訕,只又見她和寧福郡主在一起,周圍還有好些侍從,不敢貿然靠近,只能遠遠地瞧,恰方才,見郡主不知何故被一圓臉侍從給叫走了,他也不認得駱保,眼睛裡只看見了菩家世妹,機會來了,立刻便抓著,上去搭訕想獻殷勤――

       誰知還沒獻完殷勤呢,就在這時,冷不防,他對面竟飛奔上來一個人,二話不說,一拳當頭便砸了過來。他一下被打倒在地,眼冒金星,鼻子也流了血,定睛望去,見衝出來打了自己的人竟是死對頭,公主府的韓赤蛟。

       話說,韓赤蛟自打去年在蓬萊宮偶遇菩家女兒後,驚為天人,回去了念念不忘,一心想要娶她為妻。他母親李麗華得知兒子的心願後,一是看中了菩家門第,二是知姜太后也很喜歡這女孩兒,倘若兒子能娶到她,往後大有裨益,故也一心想要撮合婚事。誰知昨日,從媒婆那裡獲悉,菩家再次謝絕求親,很是不悅,但太后都不支持,她也沒辦法,只能讓兒子斷了念頭,說再另給他說門好親事。

       韓赤蛟悶悶不樂,今日便帶著幾個平日跟從的狐朋狗友也來這裡散心,恰竟叫他也遇到了小美人,頓時喜出望外,兩眼發光,眼睛裡只剩下她了,還在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去接近她,突然看見何公子竟冒了出來,比自己快上一步,先去獻殷勤了。

       他從前本就因為遊玩之事和對方起過衝突,如今知他家也在提親,新仇舊恨,腦子一熱,跳出去一拳便將人打倒在地。

       這何公子在京都,也是有地位有名氣的人,此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尤其還有菩家的世妹,怎肯就這麼認輸從地上爬了起來,立刻叫人幫自己打回來。

       這下熱鬧了,兩邊人馬衝了上來,廝打在了一起,連近旁的牡丹花也遭了殃,花落枝斷,周圍遊人見有熱鬧可看,紛紛圍了上來,指指點點,場面亂成了一團。

       眼前的這一幕發生得太快,簡直令人猝不及防,菩珠看得目瞪口呆,心裡有點急,正要轉頭尋李玄度,眼前忽掠過一道身影,抬眸,見他已來了,擋在自己的身前,朝著率眾正扭在一起的韓赤蛟和何公子喝了一聲:“住手。”

       幾名便裝侍衛也從暗處奔了過來,三兩下便將打架的眾人給分開了。韓赤蛟與何家公子這才看到了李玄度。

       兩人自然認得他,見他將小美人護在了身後,皺眉望來,愣住了。

        “舅舅,你也在太好了,舅舅你快替我做主他打我疼死我了”

       韓赤蛟方才亂中不知被誰給打了一拳臉,此刻反應了過來,捂著腮幫子急忙告狀,沖何家公子怒目而視。

        “出去。”

       李玄度望了眼近旁那一簇被踐踏得七零八落的牡丹,皺眉下令。

       當年的皇四子,那少年秦王縱馬天街之時,似何公子這些人,都還只是十歲左右的小屁孩,此刻見他突然現身,又如此下令,哪敢違抗,慌忙應是,捂著還流血的鼻子,帶了自己的人,急急忙忙地退出了安國寺。

       韓赤蛟這下可開心了。

        “舅舅,讓他滾我還有事,我尋她說幾句話。”

       他根本就沒留意自己小舅舅的神色,兩只眼睛只顧盯著躲在他身後的小美人。

        “你也一樣給我立刻回去好好反省。”

       沒想到舅舅鐵面無情,連他也一塊兒趕。

       韓赤蛟傻了眼,愣在那裡。

        “還不走。”他皺眉道,神色很是不悅。

       胳膊擰不過大腿。韓赤蛟雖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眼巴巴地又看了一眼躲他身後的小美人,只好帶著自己的人,垂頭喪氣地退了出去。

       等人被趕走了,李玄度轉身朝她低聲道:“你受驚了吧我送你去休息。”

       菩珠垂眸跟著他往後頭休息的地方去,穿過大殿旁的一條便道,來到後寺。

       周圍人漸漸地少了,來到一座靜殿前,菩珠見他腳步變緩,忽停在了階下,吩咐她的兩個婢女留下,隨即對自己道:“你來一下,有事。”說完繼續朝前走去。

       菩珠裝不知,吩咐婢女照他吩咐在原地等著,自己隨他前行,穿過靜殿,終於停在了殿后石道旁的一株古槐之下。

       古槐已有數百年了,樹幹足有幾人合圍那麼粗,樹冠更是茂盛,濃陰張開,幾乎遮擋了半座禪院,濃陰深處藏著鳥兒,耳邊不時響起幾聲鳴啼,顯得周圍愈發清幽。

       和他面對面地站著,間隔了幾步的距離,雖未抬頭,卻也知他此刻就在望著自己。

       菩珠幾分緊張,又有幾分期待,屏住呼吸,默默地數著樹上不知哪處濃陰裡發出來的鳥鳴之聲。

       在她數到了第七聲後,終於聽到他開口了:“最近這一年多,你在家中過得如何。”

       他頓了一下,自己又解釋道:“從前不是常收到你的信嗎,這一年多,一直不見你來信,我有些記掛。”

       原來他也留意到了自己這一年多沒有給他寫信呀!

       菩珠暗暗地吐出了一口氣,心中的那一絲緊張之感忽然消失了。

       她偷偷抬眸,瞥了他一眼,見他望著自己,雙眸一眨不眨,便道:“我生你氣不想給你寫了!”

       這一年多,閒暇之時,李玄度曾思考過她不再給自己寫信的理由。

       譬如,是金眼奴迷了路,未能將她的信送達給自己。

       譬如,她漸漸大了,知了人事,有了男女之防。

       又譬如,如他最後認定的那樣,她應是忘記了自己。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她竟會如此回答自己。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語氣充滿抱怨,卻又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

       李玄度只覺自己的心也隨了她的這句話晃悠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你為何生我的氣?”

       菩珠對著他,此刻已是完全自如了,隨手從樹旁摘了一段草莖,纏在自己細白的手指上玩。

        “問你自己呀!”

       她嗅了嗅草莖散發出的清香,說。

       她說完,見他不出聲,神色顯得有點迷惑,忍不住提醒:“我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裡,跟你說了什麼?”

       她寫給自己的信,每一封,李玄度都不止看過一遍。

       他很快想了起來。

       在她寫給自己的最後一封信裡,她告訴他說,她快十三歲了,前些日,家中有人登門提親。

       他遲疑了下,將信的內容說了出來。

       菩珠道:“記性倒是不錯。那我問你,你當時是如何回我的。”

       李玄度記得自己當時回復她說,他很為她高興,希望她能嫁一位如意郎君。待她成婚之日,他必會送她賀禮。

       他沉默了。

        “秦王哥哥,你不會是忘了吧!”

       她開始模仿著他的口氣,將他寫給自己的那封信,一字一句地背了出來。

        “你不是說替我高興嗎你高興,我可不高興。”

       她的一雙美眸望著他,充滿了委屈:“你一點兒也不在乎我,我為何還要給你寫信我小時候跟你說過的,等我長大了,我要嫁你,你全都忘記了,是不是:”

       李玄度怎可能忘記

       他只是從來都覺得,那只是她年幼不知事時的無心之語。

       他從沒想過她會當真。

       此刻聽她如此質問自己,李玄度只覺自己渾身燥熱。

       他遲疑了下,低聲問道:“姝姝你如今當真還是那樣想的?”

       菩珠哼了一聲:“本來我一直是那樣想的,但你讓我生氣了那就不一定了。”說完,將方才纏在手上玩的那段草莖丟向了他,轉頭,丟下他,便就要走了。

       草莖不偏不倚,正丟到了他的臉上。李玄度嗅到了一股草汁的清香氣味。

       他忽地心神一盪,閉了閉目,待睜開眼眸,見她扭身就要走了,再也忍不住,想都沒想,下意識地邁步追了上去,正要伸手攔住她,忽然,靜殿的那頭起了人聲。

        “阿姊呢,她在這裡嗎?”

       是李慧兒尋來了正在問那兩個婢女,大約得到了肯定的答覆,腳步聲便跟著傳了過來。

        “阿姊阿姊”

       菩珠嚇了一跳,慌忙停步,轉頭飛快地推他,將他一把推到了老槐樹後,自己正想出來迎上去,誰知地上是凹凸不平的老樹根,她又慌裡慌張,腳被絆了一下,沒站穩,身子一歪,撲向了他。

       李慧兒已穿過靜殿,跨出門檻。

        “阿姊,四皇叔,你們在哪裡?”

        “郡主,他們不在這裡――”

       駱保急匆匆地追了上來,想要將她勸走。

        “我四皇叔尋我阿姊說什麼啊?怎的不見人。”

        “必是有正經事――”

        “都怪你方才不是你說蓬萊宮派人找我的嗎。我出去了,也不見人還害我找不到阿姊了。”

        “哎喲我的郡主,奴婢真的聽到說有人尋郡主,誰知出去了不見人興許等不住又走了吧你莫急,奴婢陪您再去找,務必找到菩家阿姊。”

        駱保哄著李慧兒,帶著人從老槐樹前呼啦啦地走了過去,繼續朝著後禪院的方向尋了過去。

       仿佛過去了很久,又仿佛很快,李慧兒一行人的身影穿過了前方的那座殿,腳步聲也漸漸遠去,消失在了耳畔。

       四周再次恢復了幽靜,耳邊幾聲小鳥啾啁。

       菩珠終於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後背靠著樹幹,半邊身子卻歪伏在他的臂彎裡。

       他人凝立著,一動不動,用身體支撐著她。

       和他靠得是如此的近,她半邊胸脯都快壓在他一側的臂膀上了。

       她的臉微熱,見他還那樣用手臂輕輕地撐著自己的腰肢,輕輕地扭了扭身子,示意他放開自己。

        “好了,他們已經走了――”

       她低聲道,自己伸出手,想扶住身後的樹幹,好站直身子出去,免得等下萬一李慧兒他們又折回來,遇見了尷尬。

       手還沒碰到樹幹,忽地一暖,他伸手過來,握住了她的那隻手,將她攔住。

       他竟不肯放她出去了。

        “姝姝,我錯了。你要怎樣,才能不生我的氣。”

       耳畔一熱。

       原是他低下了頭,唇附到她的耳邊,輕聲地問她。

       他溫熱的呼吸隨了這問話之聲,溫柔地撲到了她的耳邊和頸側的一片柔滑肌膚之上,弄得她半邊身子登時都軟了,簡直就要站不住腳。

       她定了定神,慢慢地抬起臉,對上了他低頭凝視著自己的一雙眼眸,正要說話,忽這時,耳邊又聽到偏殿那頭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果然是李慧兒在那邊尋不到她,又折了回來。

       她眨了下眼眸,他還沒反應過來,見她忽踮起腳尖,少女柔嫩的唇瓣,飛快地親了下他的下巴頦,隨即推了他一把,一下將他推到了樹幹後的更深的一個角落裡,自己就從樹後轉了出去,迎向折回來的李慧兒。

        “阿姊。”

       李慧兒看見她,一喜,急忙奔了過來,牽住了她的手。

        “方才你去了哪裡我經過此處,怎不見你她們說我四皇叔尋你有事,他人呢尋你何事”

       菩珠笑道:“他問我下回再帶你去哪裡玩好,問完便自己走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裡。我們走吧。”

       李玄度被那雙小手當胸一推,人便似失了渾身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好幾步,這才停了下來,聽著她和李慧兒低聲說著笑,笑聲漸遠。

       耳畔再次安靜了下來。

       他便立在老槐樹樹幹後的那個角落裡,出神了良久,慢慢抬手,撫了撫自己方被那兩片柔嫩唇瓣親過的下巴,渾身的血液,慢慢地變熱。

       他知他該怎麼做了

       皇祖母和陳女官不是說他該考慮親事了嗎。

       確實。

       他簡直已是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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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 00:28:22 |只看該作者
第166章 番外(十二) 平行世界

       這一日接下來的時間,李慧兒寸步不離地跟著她,李玄度再沒有機會和她獨處了。至傍晚,結束遊玩,他先送她回府。

       孟氏和今早一樣,也是親自出來接女兒,又再三地向李玄度道謝,說給他添麻煩了。

       李玄度望了眼那個手裡扯著塊帕子低頭乖乖站在母親身邊的少女,想起白天在老槐樹後發生的那一幕,忽恍恍惚惚,竟生出了幾分不真實似的虛浮之感。

       他一邊和孟氏客氣著,一邊忍不住瞧她,終於見她有所反應,睫毛輕輕顫了一下,悄悄地抬起美眸,飛快瞥了自己一眼。

       四目相對,他立刻便捕捉到了她暗藏眼底的一抹調皮笑意,和白天單獨對著自己時一模一樣,一時竟看呆了。

       菩珠方才是覺察他不停地看自己,忍不住回望他一眼,卻沒想到他卻只顧看自己了,連母親和他說話,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孟氏終於發覺秦王仿佛走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看了眼站自己身邊的女兒。

       菩珠一急,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

       李玄度這才驚覺,立刻收回目光,對孟氏恭恭敬敬地道:“夫人不必客氣。今日承蒙令愛伴我侄女遊玩,她很高興,我照顧也是應該。不早了,夫人快些入內吧,不必送我了。”

       孟氏終於帶著女兒進去了,心裡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跨進門檻之時,忍不住回頭,又看了眼秦王騎馬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暗笑自己多心,問了幾句女兒今日出遊的情況,怕她累,讓她早些回房休息不提。

       卻說,李玄度離開菩府,將慧兒也送回蓬萊宮,本想徑直尋皇祖母提事,但想到她那日和陳女官說的話,又覺開不了口,略一沉吟,便策馬去往皇宮,入宮求見皇帝。

       華燈初上,皇帝在紫宸宮的禦書房裡閱著奏摺,聽宮人說秦王求見,命他入內。李玄度問安,他抬頭看了兒子一眼,見他一身常服,看著像是外出歸來,便問他去了哪裡。

       李玄度說今日送慧兒去安國寺賞花,方回來,忽記起父皇,先不回王府,特意入宮來向他問安,又關切地道:“我前幾年人雖在外,無日不在思念父皇。父皇切不可太過操勞,有些事,能放就放給下面的大臣,自己要多休息。”

       皇帝心想嘴巴說得好聽,前幾年就沒見你主動給朕來過信。

       又想起他剛回京之時,自己提出他如今也該立妃娶親了,他卻依然推脫這推脫那的,就是不答應,越看越覺不順眼,哼了一聲,冷冷地掀了掀眼皮子:“難得你有如此孝心。進宮何事?”

       這個幼子,皇帝從小看到大,如此一反常態,甜言蜜語,必暗藏妖。

       李玄度見被一語戳破,訕訕摸了摸臉,咳了一聲:“父皇,兒臣前日去蓬萊宮探望皇祖母,皇祖母談及兒臣婚事,言下頗多牽掛,道兒臣不小了,從前因戰事,耽誤了這麼多年,如今竟還是連個王妃也無,不成樣子。兒臣想起父皇那日也是如此教訓,心裡很是愧疚。怪兒臣不懂事,這麼大了,還讓皇祖母和父皇操心,很是懊悔。”

       皇帝奏摺也不看了,抬眼,詫異地盯著他:“你想通了?願意立妃成親了?”

       他之前還懷疑過,兒子這麼大了還不近女色,是不是有龍陽之癖,和那個從小起就伺候他的叫什麼駱保的貼身侍人有染。若查證當真,非要打死那個侍人不可。

        “是,兒臣想通了。再不立妃,實在不像話。”

       皇帝終於高興了,臉上露出了笑意,撫須點頭:“你想通了就好。”他沉吟了下,“朕這就立刻將宗人令傳來,看下哪家有合適的貴女……”

       李玄度忙道:“父皇不必費心了,實不相瞞,兒臣已有相中的人。”

       皇帝更加詫異了:“哪家女兒?”

       李玄度道:“菩家之女。”

        “菩遠樵的女兒?怎會是她?朕記得他女兒還很小啊!”

       皇帝脫口而出。

       他對菩家女兒的印象,還停留在幾年前有回在姜氏那邊遇到時的所見,記得只是個小女娃而已。

       李玄度不禁略感尷尬,糾正:“父皇,她不小了!再過兩日便滿十四,菩家正在替她議親。”

       皇帝感歎:“原來如此!竟這麼快……”

       李玄度見父皇不作聲了,仿佛在出神,等了片刻,有些不安:“怎的了?父皇以為不合適嗎?”

       皇帝自然不會覺得不合適。

       雖然菩家女兒和自己兒子年歲相差略大,但只要兒子喜歡,那根本不是事。

       他方才只是在想如何置辦婚事而已,立刻道:“極好!菩遠樵的女兒,問題不大。隻要你喜歡,朕明日便下旨,賜婚,儘快成親!”

       李玄度嚇了一跳,沒想到父皇竟比自己還急,立刻拒絕:“不用不用!父皇先不要賜婚!還是我自己先去求親,征得菩將軍同意後,父皇再賜婚不遲。”

       兒子如此做,想必也是出於尊重菩遠樵的緣故。皇帝沉吟了片刻,頷首道:“也好,你自己先去和菩遠樵說也可。他若不答應,你只管告訴父皇,父皇替你做主。”

       李玄度唯唯諾諾應是。

       皇帝的一樁大心事突然就解決了,心情愉快,忍不住又起了好奇之心,開始打聽起兒子的私密:“玉麟兒,你怎會相中菩遠樵的女兒?”

       李玄度怎敢讓皇帝知道自己十五六歲時就和小豆丁私下往來的事,一本正經地道:“從前和菩將軍在關外共事之時,便常聽他在兒臣面前提及女兒,今日去安國寺賞花,她也同行,兒臣對她一見鐘情。遲早也是要娶親的,不如就她了。”

       皇帝頻頻點頭:“好,好,菩家女兒必不會差到哪裡去的。聽說你皇祖母也頗喜歡那女娃娃。那你何日去和菩遠樵說?”

       “再過幾日便是她的生辰,兒臣想在那日登門前去求親。”

       皇帝點頭:“好,父皇也替你準備些生辰禮物,不能叫你落了面子,被別人給比下去!”

       ……

       安國寺賞牡丹回來後,再過兩日,便是菩珠的十四歲生辰。這日菩家大門大開,張燈結彩。

       菩珠將她這些年交的幾名閨中之友請來家中,李慧兒也來了。小姑娘們在後花園裡盪鞦韆,下棋,鬥草,歡聲笑語。而那些平日和孟氏有往來的婦人則在前堂齊聚。至於求親的端王妃、齊陽侯夫人、榮祿大夫府夫人等人,更是一個不落,帶著送給菩家女兒的生辰禮物,人全都來了。

       孟氏將女兒喚了出來,命她拜謝眾夫人。眾人圍著菩珠,誇她容貌美麗,性情溫柔,有才有德,更有福相。孟氏嘴上自謙,心裡很是歡喜。

       堂中的氣氛,輕鬆而喜慶,但其實,在座的這些夫人們,心裡卻是各有想法。

       菩家有女待嫁,京都裡好幾戶人家想要求娶,菩家說,在女兒過完生日之後予以答複,這事人人都知。

       今日那些和求親無關的夫人們上門,存的是瞧熱鬨的心,想知道到底花落哪家。

       而求親的幾位夫人們,則是各懷心思。

       公主府的韓世子顯然是沒希望了。李麗華今天人都沒來,只派個管事送了禮物,這應表示她已已退出競爭。

       而晉王府,先前也隻表露過有意求親的念頭,並沒有正式遣媒登門。據說這是晉王考慮到他的幼弟尚未婚配,皇帝陛下為此很是掛心,他出於孝道,想世子年歲也不大,故命暫時壓下議婚之事。這樣,晉王府也不可能了,最後剩下端王府、齊陽侯府和榮祿大夫府三家。

       這三家當中,榮祿大夫府的夫人本是最早求親的,後來在得知另兩家也摻和進去的消息後,也有自知之明,猜自家兒子應當入不了菩家的眼,心裡不存多大的指望了,但總有點不甘,覺著自家被比了下去。今日來,是想瞧瞧端王府和齊陽侯府到底哪家能笑到最後。反正不管菩家最後選了誰,總有一家和自己一樣,求不成親。如此一想,心裡也就平衡了些。

       侯夫人無論是對自家的條件還是兒子,都很有信心。但也知道端王孫的條件很是不錯,對方還是宗室,難免也有點忐忑。怕萬一輸給端王府,那便失了面子。

       端王妃那邊,她先前覺得孟氏對自己的孫子仿佛很有興趣,但也知侯府家的兒子確實是少年才俊,菩家選對方也是極有可能的。只是這樣,自家便要掃臉。和侯夫人一樣,也是有些不大確定。

       而要嫁女的孟氏,她原本最是中意端王孫,但那日被丈夫說了之後,覺得也頗有道理,又拿不定主意了,心裡有些愁。但今日是女兒的生日,她面上自然不會顯露,應酬著眾人。

       家人來告知,道宴席已準備妥當,她便請眾人入席。

       婦人們起身,隨孟氏說說笑笑地往宴廳去,忽然這時,門外奔入一管事,說宮中派人送來了給小女君的生辰賀禮。

       孟氏感到很是意外。

       蓬萊宮姜氏太後那裡,今早隨了郡主李慧兒的到來,已賜下送給女兒的生辰禮物。怎的此刻,宮中又另外送來了新的禮物?忙問來的是何人。當聽說是皇帝身邊那名叫宋長生的太監,孟氏愈發糊塗了,實在不知,何時自家女兒臉面竟如此大,不過過個十四歲的生日罷了,連皇帝也知道了,還派人登門來送禮物?

       她急忙出去,將宮中之人迎入大堂。

       宋長生領著身後的一群宮人,抬著十幾台的賜物,魚貫入了大堂,命宮人將東西放下後,對孟氏笑吟吟地道,皇帝陛下獲悉今日是菩府女兒的十四歲生辰,特派他前來道賀,賜下生日賀禮,說罷,開始念起賞賜,計絲綢錦緞等二百匹,黑貂皮白狐裘兩張,各種金玉內造首飾兩匣,鳳頭水晶軫足古琴一張,另外,還賜下了供小女君賞玩的牙玳檀香扇一套,共十二只,以及字畫、筆架、筆鼓、水注、鎮紙等諸多文房之物,小件琳琅滿目,不計其數。

       孟氏和堂中的夫人們正看得眼花繚亂,聽到宋長生又說,皇帝陛下還將皇家園林瓊華園亦作為生日禮物,特賜給了菩家女兒。今日起,那裡便歸她所有。

       頓時,眾人全都呆了。

       這瓊華園毗鄰西苑,佔地廣闊,西面是草場和樹林,建有射箭、跑馬以及擊鞠等遊樂場地,東麵則通禦池,池上龍舟鳳舸,虹橋飛渡,冬可登樓賞雪,夏可泛舟采蓮。

       皇帝賞賜那些物件也就罷了,竟大手一揮,將這座有名的皇家園林也當做生日禮物給了菩家女兒?

       這是何等的厚愛。

       宋長生送完了禮,只喝了兩口茶,便就告辭回宮複命去了。

       孟氏送完人回來,見眾夫人圍著自己恭喜道賀,充滿豔羨,她面上也笑容滿麵,心裡卻又糊塗,又感到不安。終於送走了全部客人,立刻派人去衙門將丈夫叫回家中,指著皇帝的賞賜,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菩遠樵也是一頭霧水,道不出個所以然。

       夫妻二人猜測了片刻,孟氏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失聲道:“會不會是公主求到了皇帝跟前,請求賜婚,皇帝答應了,這才賞了咱們女兒如此多的的東西?”

       菩遠樵被妻子提醒,頓時也覺得極有可能,見妻子滿面麵愁容,思索了下,安撫她道:“你先莫慌!此事也先不要告訴姝姝,我立刻便以謝恩為由進宮去見陛下,試探下陛下的口風,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倘若真如你所言,我便是拚著開罪了陛下,也要回絕了這門親事!”

       孟氏既擔心丈夫得罪皇帝,又擔心女兒被皇帝胡亂賜婚,正心亂如麻,又見管事匆匆來報,說秦王殿下登門拜訪。

       夫婦二人對望了一眼。

       菩遠樵道:“殿下來得正好!你莫慌,我問問殿下,看他是否知道些內情。”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孟氏愁眉不展,先行退了出去。菩遠樵整好衣冠,匆匆迎出,果然見是秦王來了,隻見他金冠華服,面若美玉,顯得精神奕奕,寒暄了幾句,將人請入書房,坐定。

       菩遠樵和他談了幾句,發現他也未提什麼正事,似乎只是來尋自己閒聊,便將話題岔到了今日女兒過生日得了皇帝厚賜之事,道:“臣與拙內實在惶恐,想小女也無任何過人之處,不過小小一個生日罷了,怎敢受陛下如此厚賜?實是慚愧!殿下可知陛下為何突然賜小女如此的厚賞?”

       他問完,便見秦王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走到自己的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不禁困惑,忙起身辭禮:“殿下這是何意?臣不敢受!殿下快請坐!”

       “實不相瞞,我今日冒昧登門,是想向貴府求親。若能得將軍應允,將令愛許配,我不勝感激!”

      菩遠樵心「咯噔」一跳,第一反應便是他親自上門替他的外甥來說親事了,頓時變了臉色,勉強忍著不悅:“殿下可是在替韓世子說親?小女愚鈍,非世子良配,不敢高攀。這門親事,我菩家如論如何也是不敢應的。”

      他說完,見秦王一怔,隨即對自己道:“將軍你誤會了!求娶令愛之人,是我自己。”

      這下輪到菩遠樵發愣。

      李玄度頓了一頓,“實不相瞞,我對令愛鐘情在心,故今日冒昧登門,以萬分赤忱,向將軍言明心意求親,若是能得將軍應允,則是我李玄度之莫大榮幸。”

      他說完,撩起袍角,朝他下跪,行了一個叩拜之禮。

      菩遠樵乍聽以為自己耳誤,簡直震驚。又見他說完話,竟向自己行後輩之禮,這才反應了過來,差點從座上跳了起來,趕緊上去,將人從地上扶了起來。

      對於面前的這個年輕皇子,菩遠樵再熟悉不過了。

      從他十六歲出關開始,這些年,自己和他陸陸續續共事至今,打過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場仗,經曆了不知多少次的危機,又一一化解。

      這個年輕人的人品和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他極為認可。更難得的是,從前在關外,他亦從不因身份而要求有任何的特殊對待,這一點更是難能可貴。

      只是,他再好,在菩遠樵的眼裡,一直也都是將他視為皇四子、忘年交。

      他可做夢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看上了自己的女兒?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怪不得今日皇帝如此大方,賜了女兒一通厚禮。

      原來是知道了兒子的心思,為他打了一個頭陣而已。

      菩遠樵扶起秦王後,臉色古怪,一時之間,根本不知自己該說什麼才好。

      答應吧,太過突然了,莫說女兒不知會怎樣做想,便是自己,一時之間也有點接受不了。

      直接拒絕吧,畢竟之前關係不錯,何況對方身份特殊,他一時也拉不下臉。

      饒是菩遠樵從前行走西域,口舌如劍,見慣各種生死大場面麵的人,此刻也是張口結舌。見他還望著自己,似在等著回複,終於磕磕巴巴地應:“……這……殿下可否容我再考慮考慮……”

       “是,那是自然!”

      李玄度聽他沒一口回絕,舒了口氣,立刻頷首。

       “將軍,倘若我李玄度有幸能娶令愛為妻,我可發誓,此生我必對她一心一意,彆無二心,神人鑒知!請將軍將我心意亦轉達到夫人面前,務必予以考慮。”

       “不敢再擾將軍,我先行告退,靜候佳音。”

      李玄度說完,朝他再次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菩遠樵一時也忘了送客,就只看著他自己走了,停在書房裡發起了呆,片刻後,聽到一陣腳步聲,抬頭,見是孟氏進來了,方回過神。

      孟氏責備丈夫:“你怎麼回事,殿下走,竟也不送!還是我送出去的。”責備完,見丈夫一聲不吭,又問:“怎樣,你方才問他,他知不知道怎麼回事?不會真的是皇帝要將咱們女兒嫁給韓世子吧?”

      菩遠樵附到妻子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孟氏失聲道:“什麼?竟是秦王?是他想娶咱們女兒?”

      菩遠樵點了點頭。

      孟氏突然頓悟:“是了!難怪那日他從安國寺送咱們女兒回家之時,我總覺他有些古怪。當時我還以為自己多心,原來竟是真的!他竟對咱們女兒起了那樣的心思!這是何時的事?”

      菩遠樵搖頭說不知。

      孟氏愣了片刻,忽然自言自語地道:“秦王其實很不錯啊!雖是皇子,但卻謙遜得很,禮數更是不用說了,我就沒見過比他更知禮的年輕人了,還一身本事,又生得好,和咱們女兒正配!身邊也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非要說哪裡不好,也就是比咱們女兒大了幾歲。但那也沒什麼,大上幾歲,豈不是更懂的體貼人……”

       “對了!他今日竟還親自上門稟明心意,向咱們求親,可見他心裡很是敬重咱們!”

      孟氏越想,越覺得好,儼然竟生出了踏破鐵鞋無覓處,突然尋到了合意女婿的感覺,隻覺和他一比,之前那幾家求親的少年,果然是各有各的短處,皆非女兒良配――至於秦王殿下他到底何時開始對自家女兒上心……那又有何妨?

      她驀然轉向丈夫:“你方才不會拒了他吧?”

      菩遠樵搖頭:“沒有,我只說容我考慮……”

      不等丈夫說完,孟氏就鬆口氣:“那就好!我這就去問問女兒,看她怎麼說。她若也說好,我是沒意見……”

      菩遠樵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妻子丟下自己匆匆出了書房去尋女兒說事去了,不禁目瞪口呆,怕嬌嬌女兒萬一被這消息給嚇到,急忙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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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2 00:28:45 |只看該作者
第167章 番外(十三) 平行世界

      李玄度親自登門拜訪父親,菩珠早已知道了,聯想到今日皇帝對自己的大手筆厚賜,她也有些猜到他此行來見父親的目的。

      她心情有幾分緊張,又幾分期待和激動,當從婢女口中再次得知秦王殿下走了,忍著自己立刻跑去尋父母的衝動,在房中耐心等待。

      果然沒片刻,母親來了,接著父親也跟著進來。

      父母的表情顯得都很凝重,相互對望了一眼。父親似要開口,被母親給攔了:“我來說!”

      父親便閉了口,菩珠就聽母親道:“姝姝,娘親有個事想要和你說一下……”

“      姝姝你聽了莫慌,一切都有阿爹!”父親插了一句。

      菩珠作不知:“娘親請講。”

      孟氏斟酌了下,道:“家中不是在為你說親嗎?原先提親的那幾戶人家裡的公子,爹和娘親都覺得不是特別合意,如今還有一人,便是……秦王殿下,方才他親自上門求親,說鐘情於你,想娶你為妻。秦王殿下你應當知道的,便是那日送你去安國寺賞牡丹的那位秦王殿下,娘親和阿爹想問下你的意思,不知你是否願意……”

      他果然是來求親的!

      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整整快六年了,好不容易終於等到他來了,她怎可能會不願意?

       “娘親,阿爹,女兒願意!”

      孟氏話音剛落,菩珠便就立刻點頭說道,沒有絲毫的猶豫。

      女兒答應得竟然這麼痛快?這讓菩遠樵和孟氏二人很是詫異,再次對望了一眼。當爹的人,心裡甚至冒出了一絲不快之感,實在忍不住了,問自己的女兒:“姝姝,你考慮好了再說也是不遲,你莫怕……”

      菩珠急忙道:“阿爹,女兒不怕!女兒早就已經考慮好了!女兒很早以前便就喜歡秦王殿下了!”

      菩遠樵只覺一陣牙疼,心中不禁暗慍。

      女兒年幼無知,難道李玄度從前何時瞞著自己暗中和女兒來往誘她了?否則,似女兒這般的閨中女孩,怎會如她自己所言,“很早以前便就喜歡”?

      菩遠樵越想,心裡越是不痛快,又怕嚇到了女兒,強行忍著心中不快,臉上露出慈父的微笑:“姝姝,那你能不能告訴阿爹,你到底何時開始喜歡秦王殿下?”

      菩珠眨了一下眼睛:“阿爹你忘了嗎?便是女兒快八歲那一年啊!那日爹你出使西域,女兒追你到了城外,遇到了秦王殿下,是阿爹你讓他送女兒回家的。便是那一次,女兒便就喜歡上了秦王殿下!他生得那麼好看,女兒當時一看到他,心裡便就發誓,等女兒長大了,一定要嫁給他!”

      菩遠樵和孟氏目瞪口呆,第三次相對而視,等反應了過來,菩遠樵是無言以對,孟氏卻忍不住笑道:“這可真的是緣分啊!姝姝你這小丫頭,真是個小鬼頭!既這樣,那太好了,秦王殿下他亦屬意於你。你若願意,那爹娘便替你應下這親事了?”

      菩珠歡喜地點頭:“女兒都聽爹娘的安排!”

      孟氏歡歡喜喜,轉頭見丈夫一聲不吭,仿佛不是很樂意的樣子,怕他還會說出什麼掃女兒興致的話,立刻將他拽了出去,回到房中,和他商議如何回複宮中,見他無精打采,自己倒先是被他掃了興,有點不悅,忍不住蹙眉道:“你這是怎麼了?秦王殿下喜歡你女兒,你女兒心裡正好也有他,這不是天造地設,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嗎?秦王哪裡不好了?得如此一個女婿,你擺這嘴臉,是為何意?”

      菩遠樵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是如此心情,本該替女兒高興的,可心裡就是有一點酸溜溜的感覺。見被妻子責備,苦笑了下,點頭道:“我高興,我哪裡不高興了?你安排婚事吧!我不管了!”

      孟氏看著丈夫背手而去的背影,嘀咕了一句,也就隨他去了,自己喚來管事等人商議接下來的大事。

      第二日消息便傳開了,全京都的高門大戶為之轟動,紛紛傳講,說菩家女兒過生日,宮中送上厚禮,原來是相中了菩家女兒,皇帝要賜婚四皇子秦王殿下。端王妃、侯府夫人,還有榮祿大夫府的夫人聞訊,雖各自失望,但不約而同,暗地裡也都齊齊鬆了一口氣。

      說實話,若是自家兒郎輸給了別人,這三家當中,無論是哪一家,總覺得自家被落了臉面,心裡有些不服,如今菩家女兒竟被皇帝看中,想將她嫁給秦王。

      自家兒孫再出色,也不能和秦王相提並論,婚事既是這個結果,自家也不算落臉,皆大歡喜。

      一轉眼,菩家便就成了全京都最讓人羨慕的門第,在菩家女兒生辰過後,宗正和皇宮裡的人開始陸陸續續地出入於菩家,商議大婚之事。

      這門親事是順利地定了下來,人人都說秦王殿下和菩家女兒是一雙璧人,但是關於婚期,雙方暗中卻發生了一點小小的分歧。

      菩遠樵嘴上說不管,實際卻還是插了一腳。那日提出來,說自家女兒還小,希望能將婚期定在兩年之後,等女兒滿十六歲後,再行出嫁。

      宗正從皇帝那裡得到的指示,是婚期越快越好,沒想到菩遠樵卻如此開口。

      這場婚事,雖一方是皇家,一方是大臣,但既一開始是以求親的方式進行的,而非皇帝直接下旨賜婚,皇家再霸道,也不能完全不顧女方的意願。

      宗正不好當場一口駁回,畢竟這也是人之常情,便說自己回去複命,讓菩家先等等,看宮中那邊如何回複。

      這一等就是好幾天,沒了下文。這天晚上,菩珠沐浴過後,坐在屋中,正在調弄那張古琴,忽聽到窗外響起一陣鳥翅撲騰的聲音,仿佛金眼奴飛了回來。

      金眼奴極有靈性,她從來不會將牠鎖著養,這兩日,牠也不知飛去了哪裡,菩珠正有些記掛,聽到翅聲,急忙起身,推開窗戶朝外看了一眼,果是金眼奴回來了,正停在院中那座為牠而修的鷹房裡,借著廊下的燈,菩珠看見牠的腳爪上仿佛縛了一支小竹筒。

      前些年,她和李玄度相互通信之時,便一直是用這種小竹筒放信的,她十分熟悉,心一動,立刻奔出了屋,從金眼奴的腳上解下竹筒,拿回到屋裡,摒退婢女後,自己打開竹筒,果然,從裡面倒出了一張卷起來的信箋。

      “思汝甚切,汝思我否?”

      沒有署名,信箋上就隻這麼一句話。

      菩珠一眼便認出了這字體,心砰砰地跳。

      她當然也想他,尤其是他來求親後,簡直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她握著信奔到窗邊,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回到桌前,提筆往信箋上添了一句話,問他在哪裡,隨即再次卷起,放回到小竹筒裡,出來,再次縛回到金眼奴的腳上,輕輕摸了摸牠的頭。

      金眼奴振翅騰飛而起,很快,影子消失在了夜色裡。

      菩珠等待。

      沒片刻,金眼奴飛了回來。她開筒取信,看見信箋上多了幾個字。

      果然如她猜的那樣,他此刻人就在她家外面,兩人隔了幾重圍牆而已。

      她再次往信箋上添了一句話,又放出金眼奴,片刻後悄悄出屋,往自家後園而去,去往小時候元宵那夜,他負著她翻牆送她回房的那個僻靜的庭院角落。

      她約他,讓他在那裡等自己。

      月光如水,終於照出了一道分花拂柳向他走來的影。

      李玄度望著,心情矛盾。

      父皇的意思,大婚越快越好。

      說實話,他的心底也是如此的暗暗盼望。

      從前還不知她心意之時,他的日子,也就那麼一天天地過去了。

      然而如今,他終於發現,原來自己心裡對她的盼望,是如此的熱切。

      兩年……真的太久了。

      他簡直恨不得立刻將面前的這女孩兒抱回去。她年紀小些也無妨,他會等她,愛護她。他可以什麼都不做,只要每天醒來能看到她,每夜入睡能將她抱在懷中,他便就心滿意足了。

      但是她家人的想法,他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她停在了他的面前,距離他幾步之遙,雙手背後,低聲笑叱:“誰家大膽仲子,逾牆闖入我家?”

      李玄度任她嘲笑自己,忍著心中冒出的將她立刻抱走藏起來的念頭,一聲不吭。

      菩珠見他不說話,月光照出他的面容,他靜默地望著自己,心忽然就軟了。

      她也想念他。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她便就無時不刻地想他,費盡心機,連哄帶騙,終於將他變成了自己的人。

      她怎忍心再去嘲笑他?

      她立刻輕聲問他:“秦王哥哥,你是不是想早點娶我呀?”見他還是不作聲,她咬了咬唇,又道:“秦王哥哥,我也想早些嫁你,可是我阿爹,他捨不得讓我這麼早就嫁出去,我也想再多陪他些時日。要不,你再等我一年,到了明年這時候,我就嫁給你,好不好?”

       “好。”

      他終於肯說話了。

      菩珠鬆了一口氣。

      他說了那一個“好”字後,又沉默了。

      兩人便就這般,相對立在庭院之中。耳邊靜悄悄的,只有不知何處角落草叢中傳出的幾聲夏蟲呢喃。

      月娘攀上了中天,睡眼惺忪地望著地上的這一雙小兒女。

      片刻後,菩珠道:“那好,我們便這樣說定了……不早了,你好回了,早些休息。”

       “你先回。等你走了,我便走。”他低聲應她。

      菩珠嗯了一聲,轉身,循著來時路,慢慢地朝著自己住的地方走去,走出了一段路,她回首,見他還那樣立在原地目送著自己,頓了頓腳,轉身又飛快地奔了回來,停在了他的面前。

       “秦王哥哥,你就不想親親我嗎?我許你親我。”

       “上回我都親你了,我你要還我!

      月光之下,女孩兒嘟著嘴,生他的氣,為他的不解風情。

      李玄度頓時心盪神搖,再也忍不住了,將她那柔軟而嬌小的身子攬入了懷中,做了今夜他一直想做,卻又強忍住的舉動。

      他將她抱了起來,讓她兩腳離了地,她被迫伸出兩隻胳膊,摟住了他的脖頸,免得自己從他的懷裡跌落下去。

      他低頭,雙唇起先輕柔地碰了碰她的唇,帶了幾分謹慎和珍愛。

      女孩兒的唇瓣又香又軟,他很快就嘗到了一縷淡淡的甜味。這是那日在老槐樹後,他還來不及捕捉便就離他而去的甜蜜味道。

      李玄度只覺自己渾身血液沸騰,他控製不住,收緊了抱著她的雙臂,親吻也從起初的淺嘗變得熱烈,最後完全地含住了她的唇,深深地親吻著她。

      良久,菩珠被他吻得快要透不出氣了,他才終於鬆開了她,將她腦袋輕輕地壓在了他的胸膛上。

      菩珠閉目,將臉貼在他的懷裡,聽著他的心跳之聲,和他在月下靜靜地相擁。

      許久,他再次低頭,張嘴含住了她柔嫩的耳垂,戀戀不捨地又親了片刻之後,終於,她聽到他在自己耳邊用低沉而壓抑的聲音道:“你回屋去吧。我會等你的,等到一年後,我來娶你。”

      菩珠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嬌軟無比。

      他仿佛歎了口氣,又繼續抱了她片刻,最後才終於下定決心,慢慢地鬆開了抱著她的雙臂。

      便是靠著這個親吻,秦王殿下度過他有生以來這最為漫長而煎熬的一年。

      次年這個時候,在她過完及笄之禮,秦王殿下終於如願大婚,迎娶到了他的王妃。

      這場大婚,一方是皇帝器重的皇四子,十六歲出關,文韜武略,折衝萬裡,平定北方,功莫大焉。另一方是名臣之女,仙姿佚貌,閨英闈秀,求者如雲。

      真真是檀郎謝女,天作之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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